第1512章 冲击波
入秋时节,天色暗得要更早一些。
夜幕降临,教坊司亮起了盏盏灯火,这里的生意显得很火爆。从下衙时点开始,无数的达官贵人纷纷蜂拥而至,这里已然成为官员们寻欢作乐和交际的场所。
从前面大堂到楼上雅间,再到后面的院落,处处都充斥着男女的身影,一个脸上抹了几斤胭脂的老鸨热情地招呼着不同身份的贵客。
“陈公子,里面请!”
“刘大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大人,小桃红可是记挂你得紧呢!”
……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在门前迎接着进来的贵人,她对京城半数官员似乎早已经是了然于心,将这些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在后面的一处院落中,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布局显得很考究。
小池边上的花厅正坐着两个人喝酒,前面有佳人抚琴,身旁有着佳人相伴,最为难得的是天边挂着一轮洁白的圆月。
“来,陶仙师,咱们再饮一杯!”徐璠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道。
随着徐阶地位的水涨船高,徐璠的日子越发过得舒坦。虽然他仍然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但子凭父贵,在京城的圈子已然很是活跃。
“好!”陶承恩对徐璠的热情很是受用,眼睛明显透露着一丝醉意,但还是举起酒杯跟着徐璠共饮道。
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徐璠远没有严世蕃的精明,但却是一个交际的好手。借着同是太常寺同僚的关系,跟着陶承恩的相处得并不错。
徐璠的酒量不差,将酒杯的酒一饮而尽,轻轻地放下酒杯,抬眼对着陶承恩显得暧昧地询问道:“陶仙师,你觉得此酒如何?”
陶承恩吧唧着嘴,这才慢慢地进行回味,显得老实地评价道:“味道一般,但尚可入口!”顿了顿,又是疑惑地抬起头询问道:“徐少卿,此酒另有名堂?”
“自然是有名堂!”徐璠暧昧地瞥了身边的女子一眼,还在女子的身上抓了一把,惹到旁边的佳人乔装嗔怒了一句。
徐璠哈哈而笑,便是伸手在刚倒上的酒杯沾了一点水酒,然后用手指在桌面写了一个字。
“百?”陶承恩看着这个字,脸上仍然显得一副迷茫的模样。
徐璠心里暗叹:无怪乎这位陶仙师没能得到皇上的宠信,这脑子比他爹差得太远了,便是微微靠近直接说道:“此乃百花仙也!”
陶承恩听到竟然是传闻中赵文华献给皇上的仙酒,眼睛微微一亮,脸上旋即浮起一个暧昧的笑容,心里更是将徐璠引为了同道中人。
正是这时,一个颇有姿色的青楼女子引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过来。
“杨主事,你怎么来得这般晚呢?”徐璠抬眼望过去,当即便是微微责怪来人道。
来人正是杨博的儿子杨俊民,跟着徐璠和严世蕃这种二世祖不同,杨俊民是地地道道的进士官。于去年金榜题名,现在担任户部主事。
只是跟杨博略显粗犷的身形不同,杨俊民的身形比较胖矮,且皮肤白得跟女人似的,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杨博冲着陶承恩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并解释道:“徐少卿,并非下官有意迟到,实乃户部的事务繁多,这刚忙完便往这里赶过来了!”
虽然同样是京官,但太常寺少卿这种是闲职,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反观户部主事,虽然仅是正六品,但却掌握很多的实权,有着很多事务要处置。
“那我可不管,你得自罚三杯!”徐璠的嘴角微微上扬,将那壶百花仙酒送到他面前要求道。
陶承恩见状,亦是暧昧地笑了。
杨俊民不知其中的玄机,加上他确实比预定时间要晚上一些,当即便是应承了下来。
徐璠和陶承恩看着杨俊民老实地喝酒,二个人便是暧昧地对视一笑。
陶承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是进行打听道:“徐少卿,我今日听宫人说有地方言官弹劾林晧然调动松江卫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此事自然是假不了!这林晧然还是太年轻了一些,他竟然胆敢擅自调动松江卫,你且睁大眼睛看着,他便是要栽在这个事情上!”徐璠夹起了一块牛肉放入嘴里,显得很自信满满地咀嚼道。
杨俊民喝了两杯酒,发现这个酒的味道不对劲,这时听着他们谈论这个事情,显得诧异地抬起头道:“你们二位莫非还还不知?”
“知道什么?”徐璠和陶承恩纷纷扭过头,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杨俊民看着二个人不似作伪,便是趁机放下酒杯,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林晧然调动松江卫并不是前去剿匪,而是缉拿私盐!”
旁边的三名教坊司女子已然是知道林晧然这么一个人,这时听到事关林晧然的八卦,亦是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缉拿私盐要调动半个松江卫?即便是如此,他恐怕同样是难逃其咎吧!”陶承恩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不屑地道。
徐璠先是被杨俊民带来的消息冲击了一下,这时在听到陶承恩的这番话语后,亦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认可了陶承恩的观点。
杨俊民发现这二个人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望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林晧然此次截获了一万石私盐,致使皇上雷霆大怒。”
他之所以姗姗来迟,除了户部历来比较忙碌外,正是受到这个事件的影响。他们的顶头上司严讷临近下衙时分归来,却是要求他们即刻整理长芦盐的相关资料,说是要查明长芦盐的历年账册。
“什么?林晧然截获了一万石私盐?”
徐璠和陶承恩在听到这一个数字后,脸上当即写满着难以置信之色,显得不可思议地瞪着杨俊民道。
杨俊民对于二个人的震惊并不意外,他初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现比他们还要夸张。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将如同冲击波般,撞击着整个大明朝堂。
第1513章 惶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徐阶等四位重臣不愿意透露,但架不住那些宫女和小太监会多嘴。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其实亦是捂不住。
到了此时此刻,这个消息通过那些消息灵通之士已经慢慢地在整个京城扩散开来,更是在这个热闹的教坊司进行发酵。
“我们其实都被他骗了!”
“整整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其实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我们都以为他为了小妾到松江胡闹,殊不知……人家是擒拿私盐团伙!”
……
从教坊司的大堂开始,越来越多的官员参与到这个话题之中。
“足足一万石,这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天津方面有军方参与,东南定然有一帮乡绅,这当真是走私大案啊!”
“这种事情能是这些人就能够干得了的吗?我看朝中定然要有大佬要倒台了!”
……
有一帮躲在楼上雅间的官员已然知道得更多,几位颇的威势的中年官员显得煞有其事地讨论起来。
“陈凤仪那帮人当真是笑话了!”
“他们自以为可以对林晧然进行攻击了,却不想人家早已经算好了一些!”
“林晧然到淮南的举动必然是被他们盯着,现在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无愧林算子之名啊!”
……
在后面的某个庭院中,几个显得颇有见识的老年官员正在纷纷地发出感慨,已然又是重新对林晧然的智慧进行衡量了。
“林晧然还朝的话,必定是要出任六部侍郎了!”
“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六部侍郎,实在太年轻了!”
“甘罗八岁拜相,霍去病十六岁领兵,这些天纵之才岂能以常理度之?”
……
却是不仅限于教坊司,在整个京城官员的府邸中,已然都是在讨论着林晧然,甚至已经开始讨论着林晧然惊人的前程。
在官场混迹这么久,很多官员自然能够看到一些事情。
林晧然此次前往淮南整顿盐政,只要能捞到一些功绩,还朝必然是正三品的京官。现如今有了如此的“丰功伟绩”,这六部侍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正是在这个圆月当空的夜晚,整个京城显得窃窃私语。
林晧然本就是风云人物,而今在整顿淮盐之时,又搞出了这么一个大动静。哪怕他已经远离了京城,在今晚仍然是话题的主角,始终是大明朝堂最耀眼的那颗璀璨明星。
消息传到吴府和林府中,又是一阵欢声笑语,而早前吴母跟着女儿张罗了一顿丰盛的菜肴,而吴山更是痛快地喝了半壶酒。
林晧然在京城有着诸多的同年、旧属和门生,在得知林晧然做出这么大的政绩后,已然开始期待着林晧然还朝,早日将六部侍郎收于囊中。
南京城,却是另一番光景。
相对于位居大明之北的京城,南京城却是先一步得知消息:巡盐钦差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调动松江卫和镇海卫连夜登崇明岛偷袭盐枭窝点,截获由海口进来的走私盐船,一共缴获食盐一万石。
在一万石私盐被缴获的消息传来,令到整个南京城当即如丧考妣,特别是对南京的一些勋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
明朝创立之时,朱元璋秉着不立异姓王的原则,在南京一共册封了6个国公,分别是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和鄂国公常遇春。
只是胡惟庸案发,韩国公爵位被废,宋国公冯胜受蓝玉案牵连,冯胜被赐死,爵位被废除,故而南京城只剩下4位国公。
鄂国公常遇春之子常茂改封郑国公,死后被判定为蓝玉党,致使开国公的爵位受到波及,其侄子常继祖爵位被削。
卫国公邓愈之子申国公邓镇受胡惟庸党牵连,被赐死,爵位被削。
到了建文朝之时,南京仅剩下魏国公和曹国公两位国公。
曹国公李文忠成功避开了太祖时期的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其子李景隆成功世袭曹国公,曹国公府更是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
由于魏国公跟朱棣结亲,魏国公徐辉祖的姐姐便是朱棣的正妃,即后来的仁孝文皇后,魏国公一脉无疑要受到猜疑。
正是如此,曹国公李景隆被任为大将军,让他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并亲自在江边饯行,行“捧毂推轮”之礼,赐“便宜行事”之权。
在靖难之役时,李景隆先后在郑村坝、白沟河兵败失利,前后丧师数十万,导致攻守形势逆转,坐罪夺职,召回朝中。
很多官员上疏弹劾李景隆“失律丧师,怀贰心,应予诛杀“,黄子澄惭愤不已,向皇上请求诛杀李景隆,以谢天下,建文帝对此一概不听。
燕军打过长江,直逼南京城下,李景隆却是选择“变节”。李景隆与谷王朱橞开门打开金川门迎接燕军,致使南京失守,史称“金川门之变”。
明成祖朱棣继位后,授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太师,增加岁禄,李景隆列于群臣之首,令到曹国公府登峰造极。
次年,李景隆受到文官和勋贵连番弹劾,朱棣将他以及妻、子数十人一同软禁于家中,并抄没其家产,削爵圈禁,黯然去世。
至此,南京开国六位国公被废掉五位,仅剩下魏国公一脉。
令人感到微微讽刺的是,魏国公徐辉祖不肯迎接朱棣,被下狱审问。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推戴朱棣称帝,最终朱棣勒令徐辉祖返回私宅,革去他的俸禄和爵位。
不过魏国公一脉有着徐国公一脉的帮衬,加上徐皇后求情,其子徐钦这才恢复世袭魏国公的爵位,不然魏国公这一脉同样凋零。
时间悄然来到了嘉靖朝,嘉靖深陷大礼仪的争端。
重臣郭勋组织编写了一本《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俗称:大明英烈传),书里描述了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带领开国功臣们艰苦创立大明的故事。
嘉靖十一年四月,嘉靖帝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以不能淡薄了功臣为由,寻找开国功臣的后代予以封赏:今皇上以开国元勋子孙宜与国同休,诏封常之后玄成怀远侯,李之后性临淮侯,邓之后继坤定远侯,汤之后贤灵壁侯。
正是如此,常复的孙子常元振被封为怀远侯,恢复了世袭;邓愈的后代邓镇坤被封为定远侯,恢复了世袭;李景隆的后代李性封临淮侯,恢复世袭。
魏国公府,这个南京城底蕴最深厚的府邸显得灯火通明。
魏国公徐鹏举将临淮侯李沂和定远侯邓继坤“二个小弟”叫了过来,三个人坐在书房中,显得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第1514章 谋算
魏国公府的管家送上了茶盏,然后领着侍女悄然退了下去,又是指使几名护卫守护着这里,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徐鹏举作为南京城唯一的国公,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整个人显得很是稳重的模样,正是一言不发地端起茶盏进行细品。
临淮侯李沂年过四旬,一副富家员外的体态,白皙圆润的脸上留着漂亮的八字胡,端起茶盏却是暗暗地观察周围,那双小眼睛毅然透露着一份精明。
定远侯邓继坤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材显得高瘦,下颌留着一缕稀疏的胡须,嫌弃茶水烫嘴便是放下茶盏,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的模样。
他们三个人是走私食盐网络的重要参与者,在得知一万石私盐被缴获的消息,临淮侯李沂和定远侯邓继坤第一时间来到了魏国公府。
“他是怎么会摸到崇明岛的?为什么时机把握得这么好,刚好就将咱们的走私船队给截了?”定远侯邓继坤把茶盏放下后,便是打破沉默地连声发问道。
茶都还没有喝上半口,邓继坤就已经如此的急不可耐,旁边的李沂鄙夷地暼了一眼邓继坤。
徐鹏举早就摸清了邓继坤的急性子,却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这才迎着邓继坤急不可耐的目光道:“我们先前都小看林晧然了!他背后有联合商团的财力支持,加上花家的帮衬,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拉拢了曹孟等人,想要打听清楚我们的走私网络并不是难事。他原本在广东的旧部李木,刚好又调到天津左卫出任卫指挥使,亦是能摸清我们走私船队的行踪。只怪我们疏于防范,给他一举端了咱们的老窝,还将那批盐给截获了”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当局者总是后知后觉。他们如果当时真的极度小心地进行防备,那么林晧然恐怕亦很难“人赃并获”,但世事不可能再重来。
“魏国公,这一批盐我们还能要回来吗?”邓继坤知道自己这边确实是过于轻视林晧然,但仍然充满希冀地询问道。
临淮侯李沂微微一愣,抬头暼了一眼邓继坤,发现这个定远侯确实是过于天真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竟然不想着如何脱身,而是还惦记着那一批私盐。
徐鹏举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闻言便是抬头望向邓继坤进行发问道:“怎么要?哪怕林晧然肯给回来,咱们敢去搬吗?”
现在这批私盐已经上报朝廷,朝廷定然会追查幕后之人。他们现在主动跳出来去要盐,那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典型是要钱不要命。
只能说,这个定远侯平日在南京城是嚣张惯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真不回来的话,那这次我们的损失有点大啊!”邓继坤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不切实际,显得心疼地说道。
足足一万石的私盐,如果全部顺利地投放到东南市场,那么至少能够变现四十万两白银。只是经林晧然这么一搞,这笔银子便没有了,确实是让人感到肉疼。
李沂想到那一万石私盐打了水潭,心里颇不是滋味,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水。
魏国公的底蕴深厚,徐鹏举并没有过于将这笔损失放在心上,显得认真地说道:“盐是肯定要不回来了,接下来朝廷可能还会进行调查,各位都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我们是大明堂堂的公侯,他们谁敢调查我们!”邓继坤当即冷哼一声,显得傲气地大声道。
徐鹏举轻呷了一口茶水,脸上却是浮起了一抹苦笑。
他们是公侯不假,但却是远居于南京,跟皇上连面都难得一见,且手上并没有实质性的兵权,其实就是开国功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罢了。
不说李沂和邓继坤二个嘉靖朝才恢复爵位的侯爷,哪怕他这位一直延续的魏国公,在朝廷实质没有什么影响力,更不可能令到查案钦差忌惮了。
像他想要让自己的小儿子继承爵位,结果只能是巴结严世蕃等官员,这才让他的妾室成为了魏国公夫人。如果真有那么大的面子,他用得如此去巴结那些朝廷官员?
一旦他们被查案钦差坐实了走私的罪名,他魏国公府可能还能有机会逃过一劫,这临淮侯和定远侯定然是要被皇上再次废爵了。
“定远侯,一般的地方官员自然不敢惹我们,但从朝廷下来的大员不会将我们当一回事!特别皇上定然因为这个事情震怒,我们万万不能破出破绽!”李沂耐着性子分析当前的形势,又是极度认真地对徐鹏举询问道:“魏国公,你可有应对之策?”
邓继坤对这话进行了细品,脸色凝重地望向了徐鹏举。
“我们终究是大明的公侯,而他们手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咱们大可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即可!”徐鹏举迎着二人的目光,显得傲气地回应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并不打算将账册丢失的事情吐露出去。一来不想引起这二个人的慌乱,二来则是说出来已经无济于事了。
“不错,我们装着什么都不知,查案的钦差哪怕怀疑我们也没有用!”邓继坤深以为然地端起茶盏,显得大大咧咧地附和道。
李沂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最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徐鹏举看着二个人的情绪被安抚住了,便是让管家将二位侯爷送走。
“刘管家,本侯刚落了东西在书房,烦请带本侯回去!”李沂看着邓继坤上轿子离开后,却是温和地对着刘管家道。
刘管家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沂,当即李沂领回书房。
徐鹏举看到去而复返的李沂,并没有过于意外。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只有邓继坤那种人才如此的乐观,李沂无疑是一个聪明人。
这涉及到了一万石的走私大案,单是拿一位天津参将肯定是交待不过去的,南直隶这边必然还要有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做牺牲品。
第1515章 回扬州
“魏国公,咱们现在的情况极为不妙,当断则断。若是朝廷真的深究起来,这把火怕是要烧到您的身上!”李沂回来见到徐鹏举,显得开诚布公地道。
由于祖上李景隆的行径,令到他们曹国公一脉受到涉及最大,后代中屡屡受人排挤。哪怕恢复了临淮侯爵位,他们临淮侯府的处境却是要差上很多,禄米都要被克扣得更多一些。
李沂是嘉靖十四年从兄长李性的手上接过临淮侯爵,行事历来是小心谨慎。现在看到走私案败露,更是注定惊动皇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存自己。
他不指望徐鹏举会自我牺牲力扛一切,所以他希望徐鹏举能主动将邓继坤那个狂妄自大的蠢货抛出去,从而避过这一场危机。
“若是我们缄默不语,朝廷手头并没有线索,根本查不到到我们的头上!”徐鹏举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
“魏国公,林晧然能够查到天津卫,能够查到崇明岛,他便肯定知道我们的存在!”李沂心里顿时一急,当即进行剖析道。
这亦是他为何会如此担心的真正原因,林晧然既然能够如此精准地打击到他们的走私网络,那么自然会查到他们这些幕后的黑手。
徐鹏举面对着李泊的分析,脸上显得一副为难的模样,默默地端起了已经凉掉的茶水。
“魏国公,当断则断,不然后患无穷!”李沂看着他犹豫不决,当即认真地继续劝导道。
刘管家便是站在门口处,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徐鹏举。
徐鹏举将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回应道:“你说得对,当断则断!”顿了顿,他轻叹一声地吩咐道:“你写一封折子检举定远侯吧!”
李沂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是点头应承下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然他很想游离于事件之外,但魏国公已然不可能允许他仅仅做个旁观者。而他为了自保,自然亦得做一些事。
刘管家将李沂送走,回来却是困惑地道:“老爷,您不是说要放弃临淮侯吗?”
其实不用李沂提醒,徐鹏举已然是打算要牺牲队友。由于账本已经丢掉,他想要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那就必须拿出壮士断臂的决心。
在最初的构想中,他要牺牲的是临淮侯李沂,毕竟临淮侯李沂的祖上是出了名的反骨,故而临淮侯更适合充满反派的角色。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临淮侯李沂竟然如此有心计,已然是主动跑过来要配合坑定远侯邓继坤,甚至不惜充当马前卒。
“李沂跟他祖上李景隆都是小人,但小人有小人的好处,先让他跳出来咬邓继坤,到时咱们再决定站在哪一边吧!”徐鹏举如同渔翁般,显得淡淡地说道。
不论是临淮侯李沂,还是定远侯邓继坤,在他的心里其实都差不多。现如今,他跟李沂一般,只会考虑着如何保全自己。
“老爷,高明!”刘管家略作思索,当即便是竖起大拇指道。
徐鹏举面对着称赞,脸上却是浮起了苦涩之色。事情到了这一步,特别账本大概已经落入林晧然手里,他亦是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随着一万石私盐被截获的消息传出,整个南直隶地区陷入于舆论的漩涡中。
倒不是谁都不知走私网络的存在,只是事涉到一万石私盐,且林晧然已经将这张走私网络摆到台上,还是令到很多人感到震惊。
在历年的巡盐钦差中,却不乏有想要做实事的官员。只是像林晧然有如此胆魄,且将这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做成了,却是仅有林晧然一人矣。
一时之间,无论是官员还是黎民百姓,对林晧然的行径都是赞誉有加,对这位名扬天下的林青天更是刮目相看了。
正是响午时分,一支舰队浩浩荡荡地由南面而来,直接进入了扬州府地界。
在中间的位置是一船庞大的楼船,上面的一面玄黄的龙旗迎风招展,这种旗帜只有钦差才能使用,运河上的漕船和商船纷纷进行避让。
不少船主亦是消息灵通之士,当看到那一艘艘的运输船和战船,便是猜到这定然是南下巡盐的左副都御史林晧然的船队。
船队由镇海卫的战船护航,中间则是十艘被缴获的运输船,令到这一支船队显得很庞大,像是一支纵横于海上的大商队。
林晧然身穿着一套威风凛凛的斗牛服,站在楼船的护栏前,沐浴着迎面而来的秋风,欣赏着两岸的景致,脸上显得无喜无忧。
他那天连夜从上海县离开,便是直接奔赴了镇海卫所。由于苏松参将杨尚英调任浙直总兵,反而让他少了一些麻烦,很顺利地接手了镇海卫。
镇海卫指挥使谭显是原浙直总兵卢镗的旧部,面对着林晧然的橄榄枝,亦是欣然接受,并积极地参与到清剿崇明岛的窝点。
正是在各方的配合下,他们不仅成功地控制住了嵩明岛上的窝点,且将随之到来的走私船悉数擒下,进而缴获一万石的私盐。
足足两个月的等待,每个步骤的精细布局,终于换取了他所想要的结果。
“相公,这船头的风大,可不能久吹,当心染了风寒!”妇人感十足的花映容走了过来,从丫环兰儿的手里接过披风,轻轻地给他披上去柔声细语地道。
八月下旬即将来临,这江南的秋意渐浓,运河上的秋风透出了少许的凉意。
林晧然很配合地让她绑上披风的带子,望着眼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儿,显得半开玩笑地道:“你相公的身子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待这里的事毕,没准皇上给我一个兵部侍郎,你相公便是要统率几万精兵呢!”
“纵使是兵部侍郎,你亦是留部的兵部侍郎,你怕是有这个心,亦没这个机会!”花映容对政事有所研究,当即便是笑靥如花地道。
林晧然看着眼前笑得很美的佳人,并没有说那些有煞风景的话,伸手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感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日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一个月后便会返京,回到那个充满着明枪暗箭的朝堂,跟着徐阶那头老狐狸继续围绕着大明的未来展开争斗。
第1516章 大序幕
扬州城,古色古香的街道热闹依旧,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随着小西湖的景致被整理出来,这座千年古城彰显出新的活力。特别这段时间有大量糟粮北上,令到扬州钞关很是忙碌,致使这扬州城显得更加热闹和繁华。
在南门外,扬州知府曹鹏飞、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户部员外郎李培东和杨州卫指挥使杨来等官员已然在这里等候。除此之外,还有杨州的士绅曹孟、大盐商胡大勇、许云安和翁子荣等人。
今日的秋日显得很明媚,只是这帮扬州城最有权势或最富有的人都没有任何抱怨,显得规规矩矩地呆在这里等候,目光眺望着南面的运河。
“一万石,这当真是大手笔啊!”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来了吧!”
“有人怕是要肉疼了,这次损失怕是不小呢!”
……
胡大勇等盐商在这里议论纷纷,只是话语明显有针对性,毅然是在这里指桑骂槐。
在这个圈子里,晋商参与私盐走私,早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只是其中牵涉的利益甚广,背后更是有着通天的大人物,他们这些背景不深的盐商亦是小心慎行。
只是如今,林晧然已经将这一层窗纸捅破,令到他心里舒畅无比。
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盐商,而这一张走私网络不仅侵占了朝廷的利益,更是用私盐抢夺了他们的市场,令到他们的利润不断地被稀薄。
时来运转,朝廷派遣了一位精明无比的钦差下来,不仅将这张走私网络给揪了出来,更是截然了足足一万石的私盐。
虽然他们一直都知道这张走私网络的存在,但亦是没有想到这张走私网络竟然如此的庞大,一次走私的市场价值高达了四十万两白银。
“别跟他们争辩,否则我们会更被动的!”
陈伯仁面对着旁边的冷言冷语,对着蠢蠢欲动的杨大石进行劝告道。
杨大石本就蒙受损失,听着这些风言风语,亦是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只是他听到劝告亦是冷静了下来,他们确实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走私的事情终究上不得台面,他们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争辩,而是要在不同场合洗清自己。特别朝廷必然要调查此案,他们更得装着不知情。
“来了!”
正是这时,有官员大声地提醒道。
众人听到这话,便是停止了交谈,纷纷朝着前面的河面望去。只见一支船队浩浩荡荡而来,那艘楼船格外的显眼,隐隐还能看到站在船楼上的大人物。
如果先前认为林晧然是前程无量更多是一种猜测,随着林晧然截获这一大批私盐,已然是一脚踩在六部侍郎的门槛上了。
六部侍郎,这是京官正三品的实权官员,是大明朝堂货真价实的高官。
哪怕是刑部侍郎,那亦是主管天下刑政的次长,常常跟着都察院、大理寺进行三司审讯。若是吏部侍郎,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是地方官员打破脑袋想要巴结的对象。
却不论林晧然以何种身份重返大明朝堂,都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所要仰望的对象。
扬州知府曹腾飞、扬州府通判陈凤鸣、扬州推官余长庆、江都知县马出圆和扬州卫同知许三安等官员已然是明白这一点,此时望着船楼那道身影,眼睛充满着无限的敬意。
身穿斗牛服的林晧然带领着几位门生和一帮亲卫走下楼船,看着一帮官员、乡绅和盐商热情地迎过来,亦是对着众人微微地还礼。
看着林晧然出现,两淮都转运使尹尚上前施礼道:“下官两淮都转运使尹尚参见大人!”
新任两淮都转运使尹尚能够出任这个肥缺,除了自身的资历够深,亦是多得了吴山的赏识。现如今面对着巡盐钦差林晧然,自然是恭贺有加。
只是他瞥向旁边,心里却是暗自一叹,发现自己还是修炼不到家。
新任户部员外郎李培东是扬州钞关的最高长官,却是上前直接进行跪拜道:“下官户部员外郎李培东拜见钦差大人!”
除此之外,包括正四品的扬州知府曹鹏飞都行了跪拜之礼,恭迎着这一位上使。
按说,扬州知府曹鹏飞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跟林晧然仅差二个品阶,并不用再行跪拜之礼。
只是他深知二人地位远非二个品阶的差距,更是感激林晧然的提拔之恩,故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行了跪拜之礼。
“下官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拜见大人!”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暗自一咬牙,却还是在机会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双膝落到了地上,对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尹大人不必多礼!”
林晧然微微感到意外,主动上前虚抬他的手臂道。
虽然他在官场已经有了超然的地位,但终究还得要面对论资排辈的考验,亦要正视年龄的劣势。哪怕是开明的后世,一位二十二岁的总统注定会受到更大的质疑,需要做得更多政绩才能证明自己。
好在,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过于投机取巧,不论是广东还是京城,亦或者是此次南下巡盐,他都已经证明自己足可以胜任这个位置。
尹尚被虚扶起来,心里已经突破了那层障碍,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折服。就如同一头被驯服的鹰般,不仅不会再质疑林晧然的年龄或资历,而且还会反过来拥护林晧然。
却不仅仅是尹尚,很多官员都是悄然地经历着这个过程。
不管是谁面对着一位年仅二十二周岁的三品大员,心里多少都会感到不舒服。只是随着双膝着地,向着林晧然低头,亦是慢慢地折服于林晧然,拥护这位大明最有实干精神的改革先锋。
“诸位,请起!”
林晧然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又是温和地道。
扬州知府曹鹏飞等人从地上起来,便是纷纷上前拍起了林晧然的马屁,赞颂着林晧然此次的打击私盐的丰功伟绩。
林晧然并没有得意忘形,让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派人接收这批私盐,又跟着几位相熟的官员简单地寒暄几句,便是钻进轿子,摆着仪仗队进入扬州城。
倒不是他的为人作风喜欢高调,而是他终究代表着皇上,令到他不得不摆出足够的牌场。
“林青天回来了!”
“听说他此次截获了一万石私盐!”
“呵呵……那帮蛆虫怕是要倒大霉了!”
……
扬州城的百姓和士子再次被惊动,纷纷争先恐后地聚到了街道两旁,对着这位再度光临钦差大人已然是充满着无限的敬意。
虽然他们或许不能从此次打击私盐中受益,但想到那些倒霉的走私贩子和背后的官员要遭殃,他们却是乐见其成。
林晧然端坐在轿子之中,感受到了扬州城百姓的那份热情,不过他心里却是平静,因为他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此次成功地打击到私盐,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是这其实治根不治本,就如同严嵩父子倒台,大明的朝堂亦不见好转一般。
他此次南下整顿盐政的目标并不是要打倒谁,而是想要改变大明盐政败坏的现状,既让朝廷的盐税增加,同时又不至于百姓吃上高价盐。
现在感受到百姓的那份热情,特别是一浪接一浪的跪拜,令到他感受肩上又添加了一份责任感,一份为着这些纯朴百姓做些实事的使命感。
上天既然给了他一个的璞玉浑金的妹妹,那他这个哥哥总不能太差劲。
一路上,不仅是百姓很热情,很多士子更是如同追星般爬到了树上,而一些怀春少女更是凑过来想要一睹林晧然的“芳容”。
在诸多官员的簇拥下,林晧然回到了两淮巡盐察院,已然又是在后宅住下。
虽然许久不在,但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直都有专人进行打扫。
花映容是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自然不会仅仅满足于干净两个字,便又是进行了布置一番,令到这里住得更舒服一些。
林晧然却不用理会这些琐事的事情,换了一套寻常的衣服,便是到前面的花厅参加酒席,请着扬州诸多官员和乡绅、盐商等人。
林晧然居首席坐下,两淮都转运使尹尚和扬州知府曹鹏飞等官员作陪,扬州乡绅曹孟和陈伯仁等人却是没有资格到首桌。
曹鹏飞安排了歌舞助兴,表演的主角却不是花魁雨姬,亦不是绮兰或者兰香,而是最近风头最盛的一名青楼女子燕飞儿。
跟着后世的明星一般,今年还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却是用不着多久,又有新人冒了出来,成为诸多扬州城富商和士子所追逐的对象。
林晧然在酒桌上,更多是一种应付式,跟着曹腾飞几位官员聊了一些扬州的政务,甚至是直接教导着曹鹏飞如此治理这座城。
却不知曹鹏飞是为了讨好上官,还是真的想要在扬州做出一番政绩,显得很是认真地倾听,甚至还用纸笔进行了记录。
林晧然并没有深说,只是点到为止,待到吃喝差不多,他便是选择离开了。
至于两淮巡盐御史徐爌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虽然他自称身体抱恙,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因上疏弹劾林晧然而没脸出现在这里了。
徐爌是昔日“扬州铁三角”隐藏到了最后的人,本以为对林晧然一击致命,但不想落到了林晧然的算计之中,所攻击林晧然调动松江卫一事已然沦为了笑谈。
林福的伤势早已经康复了,看着参加宴会的人三三二二地离开,对着着曹孟等人进行邀请道:“曹老、许员外、翁员外,我家大人请你们进去一叙!”
曹孟等人心里微微一动,对着林福恭敬地施礼,便是一起随着林福到了后宅。
陈伯仁等人很失望,甚至感到了害怕。
他们明明一直都盯着林晧然,时时提防着林晧然,本以为能够借着松江之事扳倒林晧然的时候,反倒被对方狠狠地将了军。
现在一万石私盐落入对方的手里,他们已然是陷入了被动之中,甚至会被人连根拔起。
“我们还有机会!”
陈伯仁一直关注着林晧然的动静,看着曹孟等人被邀请进去,心里当即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般,却是攥紧拳头暗暗地道。
虽然林晧然通过打击私盐,致使他赢得当今圣上的更大信任,只是却不可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不管是昔日的刘瑾,还是两年前的严嵩,其所受的皇恩都要远胜于林晧然。这些人都尚不能跟天下为敌,他区区一个左副都御史又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哪怕他得到曹孟等人的支持,他只要抛出票盐法,定然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请曹老等人想要做什么?”范千山亦是一直盯着林晧然的动静,这时看着曹孟等人被请到后宅,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咱们等着他出招便是!”陈伯仁早已经怀疑曹孟等人在打击私盐上给予林晧然帮助,但已经顾不上这些,却是恨恨地期待道。
这一场密谈,外人并不得而知,只知道曹孟等人脸色涨红地离开。
林晧然打发曹孟等人后,却是一个人回到了书房,却是准备上疏进行自陈。
他通过声东击西揪出了走私网络,更是截获了一万石私盐,只是面对着陈凤仪等人的上疏弹劾及其罗列的罪名,他决定要上疏进行申辩。
虽然他什么话都不说,嘉靖亦不可能治他的罪,甚至还会嘉奖于他。只是这终究要落得下乘,甚至会为自己的仕途埋下隐患。
若是他现在上疏进行自陈,不仅能够名正言顺地洗清自己,而且能给人一种居功不自傲的形象,却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林晧然来到书桌前,面对着窗中透进来的光芒,便是在宣纸上捻袖挥毫道:“臣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谨奏,听闻南京吏科给事中、两淮巡盐御史徐爌罗列十余项罪名,臣深感惶恐,请皇上革臣之官职,遣使查核,以还臣之清白,明臣忠君之心。……臣另有所奏,经臣巡盐数月所得,以为淮盐当推行新法,此法曰……!”
虽然是上疏自陈,但在奏疏的后面还是添加了他整顿盐政的构想,向着当今皇上发出了正式的请求。
一封奏疏朝着京城而去,却是拉开了整顿盐法的大序幕。
第1517章 风云动
西苑,万寿宫。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盘腿于三清道君像前,鼻间吸吮着空气中的缕缕檀香,将心境调到平和的状态,寻求着长生的法门,希望能够如同瞿童白日飞升。
话说,千百年前,湖南辰州发生瘟疫,“十室九空,新冢成林”。州中人瞿公染病身亡,瞿母三日后追夫而去,其子瞿童如苦藤坠瓜,乡人刘五见状,带瞿童上船,顺沅水而下,至武陵桃源山,入桃川宫学道从医。观主黄洞源收下瞿童,并带至药堂,让其拜药堂道人朱安为师。
奇人自是有一段奇遇,后来得到了祖师的青睐,这位登仙造极的祖师选择助他成仙。
瞿童如约而至,来到观后的古松下,正值白日升空。一朵紫云掠过桃川宫顶,师祖按下坐骑,在瞿童头上按挲三下,便与他同乘仙鹤而去。
送行的师兄师弟长呼短唤,瞿童实在不忍,脱下一只鞋子作为纪念扔了下来,正好打在松树顶上,松树成了秃头老人一般。
晚唐诗人李群玉,曾涉足古松之下,有诗为证:“我到瞿童飞升处,山川西望使人愁,紫云白鹤去不返,唯有桃花溪水流。”
正是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令人神往,令到虎妞一度想要成为行侠仗义的侠女,令到大明的君主想要成为天上的仙人。
同样的一则奇人异事,有人嗤之以鼻,亦有人深信不疑并展开追逐。
黄锦如同世间最忠诚的老仆,静静地站在静室的门槛边上,这里既能随时服侍于当今圣上,又能及时地跟外界保持着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俏瘦的身影如同木雕般盘坐在那里,秋日的一缕阳光从天窗悄然照射进来,光滑的地上出现了一个洁白的光圈。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小跑进到殿内,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那双眼睛显得分外的明亮。直到被守在静室门口的黄锦用眼睛一瞪,小太监脸上的笑容这才收敛起来。
黄锦能够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聪明,而是那一份对皇上打心底的敬畏和忠诚。对于任何惊扰到皇上修玄的人与事,他从来都不会客气。
小太监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小心地来到黄锦的跟前,低声在黄锦的耳边汇报了消息。
黄锦的脸色显得很是平静,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对小太监吩咐几句,然后又如同老僧入定般侯在静室的门槛边上。
那个光圈在地上慢慢地移动,很是神奇地落到了嘉靖的身上,将嘉靖的身子烤得暖洋洋的,令到那身蓝色的道袍更显神圣。
却不知是经受不住这种光芒,还是因为身体被烤热了,嘉靖的慢慢地睁了开来,这双皱纹日益增多的眼睛仍然透着一抹坚毅。
自古七十古来稀,皇帝更不是一个长寿的职业。嘉靖下个月便满五十七周岁,在这个时代已然算是高寿之人,更是一个难得的高寿皇帝。
哪怕修长生是一个痴心妄想之事,但他已然是修得了高寿,起码走在两个儿子的前面,更是成为大明寿元仅次于太祖和成祖的大明皇帝。
这对于从小体弱多病的嘉靖而言,他已然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主子,该服用灵丹了!”
黄锦如同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领着几名宫人悄然出现在嘉靖的身旁,显得轻声细语地提醒道。
嘉靖对这个称心如意的太监总管突然间出现,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便是扭过身子,伸手从盘中取了一颗朱红的丹药,然后用金杯的水顺着丹药咽进肚子里。
由于去年的身体出了些问题,在通过食膳调整过来之后,他并没有刻意加大用量。只是吞咽一枚丹药后,他心里却有一种怅然若失,这药效明显是大不如前。
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他对长生没有了当初的信心百倍,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现在正朝着六十高龄挺进,且身体还不算太过于糟糕。
黄锦看着嘉靖将丹药服下,先是观察了一眼嘉靖的脸部表情,这才脸上欣喜地进行汇报道:“主子,大喜!”
嘉靖对于底下人的报喜不报忧早已经习以为常,而黄锦更是充当地发挥着这种精神,每日在他修玄结束都总会弄来一两件喜事,便是显得淡淡地道:“什么大喜,别总拿一些小事来糊弄朕!”
“主子,你这是错过奴婢了,奴婢岂敢糊弄主子!”黄锦知道嘉靖没有责怪的意思,便是进行申辩,接着正式进行汇报道:“启禀主子,真的是大喜事!刚刚百瑞园的公人来报,白龟复生子,且好事成双成对,此乃吉数也!”
嘉靖对祥瑞的狂爱程度远超历代君王,致使在北京城的街道上充斥着很多卖假祥瑞的贩子,各地的官员亦是苦苦寻觅着祥瑞。
嘉靖三十九年,胡宗宪上献五株灵芝和二只白龟,嘉靖当时很是开心。现如今的白龟诞子,并不是胡宗宪的那一对,胡宗宪献上的那一对白龟,实质没过多久便死了。
所谓的白龟,实则是得了白血病的普通乌龟而已,寿命通常都不会太长。只是历来都是物以稀为贵。由于乌龟跟道法有相通之处,更是嘉靖的心头所好。
“小龟何在?速速给朕送来!”嘉靖眼睛当即一亮,只是话音刚落,便又是改口道:“不,朕要亲自前去百瑞园观看!”
随着祥瑞数量的不断增多,致使西苑不得不修建一座“百瑞园”,在这里饲养着从全国各地收集而来的奇珍和祥瑞。
一旁的小太监听着皇上改口,却是不由得佩服地望向了黄锦。
黄锦听到嘉靖要前往百瑞园,当即便是进行了安排。
由于是在西苑内行走,嘉靖的依仗队仅是保持着寻常的规格,一行人很快便是抬着嘉靖,直接到了跟万寿宫相距不足二百米的百瑞园。
百瑞园可以跟后世的动物园相媲美,进到了大门便是一个水池,这里养着各种水中生物,前面则是方形规格的兽圈,里面豢养着很多飞禽走兽,其中几只白鹤平添了几分仙气。
嘉靖带领一帮太监进到这里,却是没有在正院中停留,而是直接奔着白龟天地的院子而去,上等的祥瑞都有着一个专属的院落。
负责这里的太监姓李名盛,显得很是热情地引着路,并是认真地介绍情况道:“皇上,白龟这些天显得没什么精神,但刚刚那二个小家伙出世,它就开始吃东西了。还有,那两只小龟很是生龙活虎,一看就不是凡胎!”
在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庭院的房舍内,却见屋中豢养的一只白龟,这只得了白血病致使龟壳呈白色的乌龟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爬着。
两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乌龟显得很有精神的模样,正在旁边的浅水池中觅食。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竟然朝着另一边逃窜,接着耸着脑袋在那里装着一动不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盯向后面。
看着那边沙子残留着的白色龟壳,又看着如此幼小的生命,却是彰显着一种神奇。
黄锦看着这两只可爱的小龟,不由得进行夸赞道:“若非亲眼所见,真的没有想到白龟还能生产,更是诞下了这两个有灵性的小家伙。恭贺皇上,这是天大的祥瑞也!”
其他太监亦是纷纷称是,感叹于小龟的灵性。
嘉靖对这两个刚刚破壳的小龟颇为喜爱,听着黄锦的如此恭维,深知祥瑞再生产确实很难得,便是朗声笑道:“好好,此乃果真是祥瑞,令群臣上贺表!”
黄锦听到这道指令,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旋即恭敬地称是。
长孙出世之时,嘉靖却是可以不闻不问。现如今,这只白龟诞子,却是当即下令群臣上贺表,这当真充满着讽刺。
只是这便是大明的君主嘉靖,一位淡薄于亲情的父亲,却是执着于修道长生的皇帝。
对于拦阻他修玄的人,他能够痛下杀手。对于有功于自己修玄事业的人,他却是不吝于恩赐,更是给邵文芳和陶仲文两位道士高官厚禄。
现在看到白龟诞子,他同样不含糊,决定要群臣上贺寿,更要让他那几位青词大臣写上一份感天动地的青词文章。
嘉靖既然已经来到了百瑞园,却是没有厚此薄彼。他如同领导视察地方般,亦是观看了其他的祥瑞,从红色的兔子到雪狼,这里可谓是应有尽有。
在百瑞园大概耽搁了半个时辰,他这才摆驾返回万寿宫,又是开始一天比较忙碌的工作之中。
好事接踵而至,广东市舶司进龙涎香达一百零八两有奇,福建巡抚进龙涎香则是八两。
“广东这么少?”嘉靖心里对广东方面进贡的龙涎香数量微微进行抱怨,但一听福建方面上呈的数量,便是当即选择不吭声了。
实质上,他亦是清楚这龙涎香极难寻觅,今后恐怕只会越来越少。
嘉靖是一个擅于管理时间的人,将精力都放在重要的事情上,面对海量的奏疏却不会逐一进行翻阅,而是挑出其中的重点。
他坐到案前,便是直接淡淡地对着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太监询问道:“福建的倭寇有什么动静!”
如此处理奏疏,大明其实早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和章法,他根本不用过多的创新,按照着前人的经验依瓢画葫芦即可。
像兴化城沦陷,浙江副总兵戚继光督浙兵至福建和总兵刘显俞大猷合兵收复兴化城,朝廷则是要对戚继光等人论功行赏,兴化府的百姓赋税则免除三年。
遇到灾情,朝廷免税三年,这已然是一种固定的治国套路了。
陈洪和冯保负责归类奏疏,陈洪听到问话后,当即接过冯保递过来的一份奏疏道:“回禀皇上,刚刚福建传来好消息,请皇上过目!”
嘉靖的眉毛微微挑起,便是接过奏疏,发现是来自福建巡抚谭纶。
对于这位甲辰的进士,他的印象还算是颇深。在出任台州知府期间,三战三捷,不仅守住了台州府城,而且还将倭寇悉数斩杀。前年他回到江西守孝,却不想遇到了张琏起事,复出之后的表现可圈可点。今年临危受命出任福建巡抚,更是率领着三路人马收复了兴化城。
嘉靖打开奏疏,却见谭纶在上面写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谭纶谨奏,福建新倭自长乐登岸,流劫福清等处,总兵官刘显俞大猷合兵邀击于遮浪歼之,平海倭引舟出海,把总许朝光以轻舟抄之,斩首四十九级,贼乃尽焚,其舟还屯平海……”
这是一个小战事,仅仅斩首四十九级。不过这是大明剿倭的一种现状,这些倭寇通常都是小股作战,地方军队剿灭几十人已然是很大的功绩了。
“把总许朝光竟然有如此的胆气,那便赏给他一个卫指挥使吧!”嘉靖对于嘉奖从来都不吝啬,当即便是淡淡地道。
陈洪等人自然是应允,随后会将这个意图反馈给兵部,然后由兵部将正七品的把总许朝光推到某个卫所的正三品长官。
冯保听到嘉靖询问有什么重要的奏疏之时,他将一份奏疏高举过头顶道:“这是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刚刚送上来的奏疏!”
嘉靖对于能办事的官员历来都比较器重,而林晧然通过刚刚的缉拿私盐已然跻身此列,便是伸手接过了那一份奏疏。
不论是黄锦,还是陈洪,此时的注意力亦是被那一封来自于左副都御史林晧然的奏疏所吸引。
在当下的大明朝,亦是论到变数最大的官员,无疑便是这位左副都御史林晧然。
从最初的广东开海,到后来的京城的诸多争斗,再到现在的整顿盐政,这个妖孽般的年轻人总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嘉靖看过奏疏的内容,却是做了一个沉思的表情,突然进行吩咐道:“去将徐阁老、严尚书,还有吴尚书叫到这里来吧!”
第1518章 帝心
嘉靖翻开奏疏,看着前面请罪的部分,心里却是微微一沉,当即冷哼一声道:“这帮言官都是奸诈小人,凭借着风闻奏事之权,当真是颠倒是非黑白。不过这林若愚倒是过于谨慎,竟然上疏自陈,莫是以为朕会被小人蒙蔽不成?”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数日,但他对林晧然还是保持着极高的好感。每每想到林晧然揪出如此庞大的食盐走私网络,令到他既是气愤又是解恨,对林晧然自然是爱护有加。
“若不是林大人缴获了十万石私盐,奴婢其实以为他真是一个大奸臣呢!”冯保心里微微一动,却是突然表达观点道。
嘉靖自从登上宝座之后,对内监的打压是全方面的。
以往大明很多君王视内监为内臣,很多政务都依仗于太监,哪怕没有将“批红权”给他们,还是会听取他们的意见。
只是到了嘉靖朝,嘉靖却是将太监视为奴婢,不仅撤掉地方上的镇守太监,而且牢牢地掌握着批红权,更是严格地束缚他们参与政务中来。
严嵩之所以昔日能够总揽朝政,除了嘉靖对他的信任外,则是内监根本无法分权,从而形成首辅这个职位权力极大的现状。
黄锦和陈洪听到冯保表态观点,却是小心地望向嘉靖。既是想知道冯保有没有触怒皇上,又是想知道皇上对他们内监是否放松了一些约束,他们是否能够谋得一些政务参与权。
“林晧然不是奸臣!”嘉靖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头亦不抬地继续点评道:“他有胆魄和能力,就如同当年惟中般,就是可惜大过于年轻了!”
此言一出,算是达到了林晧然的预期。有着这一番话语,若是将来他再因巡盐的事情受到攻讦,怕是根本过不了嘉靖这一关了。
黄锦和陈洪却是拿捏不住嘉靖是对他们内监放松了管制,还是出于对林晧然的高度认同感,令到他们一时间无从判定。
陈洪是一个有些野心的人,且对林晧然的观感很不错,便是试探性地拍马屁道:“主子,奴婢以为林晧然年轻反倒是好事,这样他就如同严阁老那般,可以好好辅助皇上几十年呢!”
“呵呵……朕岂能!”嘉靖爽朗而笑,只是想到说着自己没这般长寿,又是觉得很不吉利,便是直接改口道:“希望如此吧!”
黄锦仍然拿捏不定嘉靖有没有对他们放松管制,只是心里却是暗自一叹,深知皇上还是向往着长生,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老,甚至能够白日飞升。
或许正是这么一个原因,哪怕景王已经就藩一年多,朝臣还是没人建议皇上立储。哪怕现在裕王府诞生了嫡长孙,亦是没有官员上贺表。
在这位大明君王的数十年的淫威之下,满朝的文武百官像是被阉割了般,没有官员再拿前途和身家性命进行冒险。
等待,似乎成为了各方的默契,外面的文武百官和裕王都显得规规矩矩的,不再提诸君或王孙之事,似乎都在等待着皇上殡天的那一日。
嘉靖或许洞察到这一点,亦或许并没有,但他始终如一地追逐着长生,忌讳于官员谈及他殡天的后事,更是不允许谈论立储君。
咦?
嘉靖看到奏疏的后半部分,却是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
黄锦和陈洪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心里亦是微微一动。二人都是在猜测着,林晧然又带来了什么变数,竟然令皇上露出了这种少见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宫人大气不敢粗喘,诺大的宫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嘉靖极擅于权术,对政务同样极有主见,故而被后世好事之人评为大明最聪明的皇帝。此时他看着奏疏的后半部分内容,已然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似乎有了主意,目光这才从奏疏中离开,对着旁边的黄锦直接吩咐道:“明日将徐阁老、严尚书,还有吴尚书都叫到这里来吧!”
“是!”黄锦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施礼道。
京城,永远都是漩涡的中心地带,这里处处充斥着斗争。
徐阶虽然将严嵩取而代之,但却没有严嵩父子那种对朝政专断专横的地步,致使朝堂有着兵部尚书杨博的山西系、礼部尚书董份的浙江系、吏部尚书吴山的山西系、原吏部尚书郭朴的河南系等。
随着朝堂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这里的争斗更是汹涌,各方都在寻觅着上升的机会。
私盐的事情进一步发酵,有的人想要自保,但有的人却想要借机进行打击。由于天津卫参将是杨博所举荐的人,杨博近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京城的舆论已经指向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
槐树胡同,徐府。
一顶显得很普通的轿子在傍晚时分归来,徐徐地落在前院,从里面钻出一个身体瘦矮的小老头子,只是浑身散着一种威严。
“爹,你可回来了!”身材高大的徐璠从里面闻讯走来,对着自家的老爹微微抱怨地道。
徐阶对儿子这副德行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而是径直朝着里面走去。跟着很多官员不同,他回家喜欢往书房里钻,平时很喜欢读书或写字。
“爹,家里那边出事了!”徐璠一直跟在徐阶的后面,等进到书房当即苦着脸说道。
徐阶在偏厅坐下,接过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当即便是板起脸询问道:“是徐琨还是徐瑛?”
“呃,不是二弟和三弟!”徐璠当即微微一愣,接着进行纠正道:“其实不是我们家,是三叔出事了!”
徐阶轻呷了一口热茶,仍然是眉头紧锁的模样,耐着性子询问道:“具体什么事?”
“爹,您请看!”徐璠当即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徐阶认真地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这才伸手接过那封书信,便是认真地阅读起来。慢慢地,他跟着嘉靖那般,脸上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
第1519章 新星陨落
盐利,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所觊觎的蛋糕。
在东南那一张食盐走私网络中,固然是有人铤而走险打通了天津到东南的航线,但更主要还是地方乡绅组建了私盐的销售网络。
正是这帮在地方拥有绝对影响力的乡绅组建了一张张区域性的销售网络,迅速令到从天津运送过来的私盐销售出去,这才形成整个走私行为最关键的一环。
徐家在松江府本是官宦世家,接着出了两名进士官,其中一位从嘉靖三十二年便已经是当朝的次辅,而今更是只手遮天的当朝首辅。
就如同徐璠喜欢在京城大肆购买店铺般,徐陈没有能够抵抗住金钱的诱惑,成为了松江府最大的私盐经销商,甚至旁边的苏州府都有所涉足。
现在走私的事情已经败露,朝廷已然是要彻查此案。
徐陈感到麻烦缠身,便是写信向徐阶进行求援,希望这位大明首辅二哥能够罩住他,令到他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
徐阶认真地看过书信的内容,脸色却是当即一沉,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爹,无论如何,咱们这一次都得出手帮三叔一把啊!”徐璠深知老爹并不喜欢三叔,却是认真地劝导道。
徐阶没有了平日在外面面前的温和,而是突然爆发脾气地反问道:“帮,你让我怎么帮?”
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却是极为不易。跟着吴山、严讷、李春芳和董份等人都不同,他虽然是探花郎出身,但却是有一段外放的经历。
而后,他好不容易从地方爬回京城,又一步步地返回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这才慢慢地入阁拜相,再之后将严嵩取而代之。
徐陈不成器亦就罢了,竟然给他整了这么一出。一旦徐陈被人逮到把柄,那么他亦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多年的努力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咱们可以给林晧然施压!”徐璠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你觉得人家还会怕我吗?现在他圣恩正隆,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此次回朝便是六部侍郎!”徐阶冷冷一笑,当即进行反问道。
徐璠知道林晧然确实已经成了气候,却是苦着脸指出弊端道:“爹,那我们亦不能坐以待毙吧!要是三叔出了事,您恐怕亦要受到牵连呢!”
“你总算有点长进!”徐阶微微欣慰地端起了茶盏,轻呷了一口略烫的茶水,却是坚定地吐出一个字道:“等!”
“等什么?”徐璠的眼睛困惑地眨了一下,显得不解地追问道。
徐阶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如同一头老狐狸般地说道:“等他被胜利冲昏头脑,等他得意忘形,你三叔的事情便不再是事!”
“爹,他会吗?”徐璠对林晧然还是有所了解,显得怀疑地反问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望着徐璠微笑地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现在已经做了!”
“做了?”徐璠显得更加的迷惑咕嘟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眼望向徐璠自信地道:“皇上刚刚下旨,让我跟吴山和严讷明日一起面圣!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事因林晧然今日的折子,他恐怕是要推动盐法了!”
由于身居首辅位置的原因,他比谁都要清楚。
林晧然此次奉旨南下整顿盐政,不管是在两淮盐场推行新的晒盐法,还是此次轰轰烈烈的打击私盐行动,其最终目的都是推行票盐法。
票盐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盐法,无疑解决了盐政的很多弊病。它打破了大盐商对食盐的垄断,亦是制止勋贵从盐政中谋得巨大好处,令到盐法从垄断经营到市场化。
只是这里却有一个很核心的问题:林晧然此举会彻底得罪那帮大盐商及背后的人,会打破一大帮有权势的人的根本利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林晧然正是在干着这种蠢事。
林晧然一旦抛出票盐法,哪怕他的风头正盛,哪怕他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但其实他的牌面还远远不够。当年的刘瑾都没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他一个小小的正三品副都御史更是不能。
“爹,那会怎么样?”徐璠似懂非懂地追问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自信满满地给出答案道:“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顺着大流便能让他离开朝堂!”
这倒不是盲目自大,而是早已经得到了验证。
严嵩的倒台固然有着他的算计和严嵩的老迈等原因,但严嵩触碰到了淮盐群体的根本利益,这才是他倒台的一大关键。
现在林晧然重走严嵩的老路,他已经是当朝的首辅,自然能够更轻松地解决掉林晧然。可以肯定的是,林晧然会沦为可怜的盐政改革失败者,其所推出的票盐法必将会“拨乱反正”。
“大棒了!”徐璠刚刚的担忧已经是烟消云散,显得喜言于表地兴奋道。
西苑,翌日上午。
由于皇上召见,吴山和严讷先一步来到了无逸殿的值房,并一起拜见了徐阶。
徐阶仍然还是那个甘草阁老,跟着吴山和严讷说了一会话,不仅谈及了当前的一些政务,而且还拉起了家常里短。
不管双方的斗争如何剑拔弩张,但都会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
吴山自然没有徐阶的消息灵通,便是问及徐阶,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们三人,徐阶心里虽然发笑,但却是乔装不知。
他的眼睛深处,仍然闪过一抹希冀,吴山知道实情怕是要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精彩表情。
“三位大人,皇上召你们过去!”冯保亲自从万寿宫过来,对着三人进行传唤道。
“有劳冯公公了!曰静,敏卿,我们一道过去吧!”
徐阶的心情显得很不错,嘴角微微上扬,先是对着冯保温和地拱手回礼,接着又对旁边的吴山和严讷进行邀请道。
从无逸殿到万寿宫的距离并不远,徐阶轻车熟路地来到万寿宫里前,待到冯保到里面通禀,他们三人这才迈进万寿宫。
只是在踏进万寿宫门槛的那一刻,他已然看到了一个新星陨落。
第1520章 新盐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来到殿前,在自报姓名后,便是高呼着万岁之声。
这个声音透露着对嘉靖的忠诚,至于万岁的祝愿,自然仅是一个形式口号,谁都不会认为嘉靖能够打破寿命的局限,从而活到一万年。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躺靠在软塌上,显得精神不是很好的模样,抬起手对着三人淡淡地道:“诸位爱卿,平身!”
三人一并谢礼,吴山和严讷微微地侧过头,希望徐阶能够率先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但徐阶却是沉默地等着嘉靖先开口。
嘉靖正翻阅着刚刚呈上来对白龟重生子的贺表,将手上的一份贺表认真地看完,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朕召你们过来是为了盐法之事!”
此言一出,令到三人当即生起了不同的情绪。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林晧然虽然确实颇有头脑,但终究过于年轻,在诸事顺畅之后,免不得要做出一件自毁长城之事。
票盐法看似一个解决盐政的一个利器,但这个利器同时亦会伤到抛出利器的那个人。
严讷刚刚得到了徐阶的提点,知道皇上此次召见他们的意图,故而并没有多少吃惊,更多是暗暗佩服起徐阶对皇上的精准揣测。
吴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此时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虽然皇上没有说明具体的缘由,但他深知此事必然是由女婿而起,他的女婿已然是大明盐政的改革者。
能够令到皇上将他们三个人召到这里进行相商的盐事,自然是跟新票法相关联了。
嘉靖这一次并没有打哑迷,而是开诚布公地道:“林晧然昨日上疏于朕,提出要在两淮实行新盐法,朕想要听取汝等的意见!”
盐税终究是关乎大明财政的第二大税收,哪怕是历来刚愎自用的嘉靖帝,亦不会轻易地一言而决,而是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昔日,他听取了严嵩的意见,所以将淮盐的税收从六十万两上调至一百万两。而后,他听取了徐阶的意见,所以将淮盐的税收从一百万两降到六十万两。
由此可见,嘉靖在国家大事上,并不全然是独断专行,亦是能够听取朝臣的意见,更是经常听取所宠信大臣提出的意见。
徐阶看着事情跟自己所料不差,嘴角翘起一个更大的弧度,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嘉靖说明缘由后,便是给旁边的黄锦递了一个眼色。
黄锦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主要是体现在能够跟嘉靖达成默契上,当即便是心领神会地朗声道:“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所奏,在两淮推行新盐法。奏请朝廷将各盐商所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九纲行现引,每年照册上额数派行新引。纲册许各商永远据为‘窝本’,每年按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无名的不得加入。食盐收买运销之权均归商人,并得世袭。”
“什么?林晧然不是要推行票盐法?”
在听到黄锦这番话后,严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黄锦,心里暗暗吃惊地道。
吴山的表情显得很凝重,对着这个新盐法认真地进行了沉思。却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婿兼门生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总是能够给人带来冲击。
徐阶的脸色保持着温和如常,只是眼睛显得更加的深邃,心里更是泛起了波澜。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林晧然到扬州是要推行票盐法。他是要将粤盐的那一套行于淮盐,接着推行于全国,从而成为大明盐政的改革者。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由始至终都知晓着票盐法的弊端,不仅没有选择跟天下为敌,而且还要借此拉拢一股势力。
跟着要依靠人脉打点各方关系才能攫取盐利相比,这个食盐经营的世袭权简直令人着迷,那帮盐商不仅不会针对林晧然,反而会坚定地拥护林晧然。
直到此时,徐阶才发现自己错得是多么的离谱,却是远远地低估了林晧然这个人,更是低估了林晧然的政治头脑。
嘉靖先是扫了一眼不同反应的三人,最终将目光落向那张写惊讶的麻子脸严讷身上,直接进行询问道:“严爱卿,你是户部尚书,说一说你对这个纲盐法的看法吧!”
徐阶和吴山的目光当即落向严讷,而徐阶的目光则是显得要凝重一些。现在盐法已经抛出来,皇上找来了他们三位重臣,他们的意见将会变得很重要。
黄锦虽然对政事不热衷,但敏锐地觉察到这里存在的纷争,亦是扭头望向了严讷。
严讷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到身上,虽然他亦不能辨别此盐法的好与坏,但他却是知晓对林晧然要持何种态度,当即便是挑毛病道:“臣以为此法欠妥!”
此言一出,黄锦则是暗暗地望向嘉靖,想要看嘉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嘉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上的贺表上,刚好是翻到了董份的贺表上,显得微微入神的样子,良久才悠悠地反应道:“为何?”
声音并不高,语气显得没有丝毫的感**彩,仿佛是一个广开言路的圣明君主般。
徐阶一直在暗暗地观察着嘉靖的反应,但却捕捉不到嘉靖的真实想法。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严嵩在这一点要远强于他。
他辅助于严嵩侍候皇上近十年,从一个青涩的阁臣成为了老谋深算的首辅,他清楚地看到严嵩总是能拿捏到嘉靖的心理,从而赢得了嘉靖的极度宠信和欢心。
不过他却是很清楚地知道一点:皇上在盐政这种大事上并不会独断专行,而是会郑重地听取他们的意见,事情的最终走向跟他们三人的意见很重要。
一念至此,他暗暗地望了一眼吴山,看着这个满脸正气的吏部尚书,心里不由得生起了几分警戒之心。
严讷已然是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便是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回禀皇上,此盐法并不可取!一旦采用此法,便是加剧了盐商对食盐的垄断。若是失去各个盐商的相互竞价,地方的盐价必然会暴涨,必将造成百姓食盐过高,此乃伤民之举,请皇上三思!”
食盐的垄断必然造成价格上升,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经济逻辑。严讷出任户部尚书,亦是恪尽职守,更是苦钻于经济学问。
徐阶听到严讷抛出的这个理由,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当即抬头望向了嘉靖。
嘉靖的脸上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却是没有回应严讷的请求,而是将目光落向吴山道:“吴尚书,你以为如何?”
吴山和林晧然的翁婿和师生关系是满朝皆知,而吴山历来都很是重视这位女婿,此事定然是要跟严讷公然唱反调了。
黄锦深知这里的纷争将起,亦是绕有兴致地望向了吴山,想看他如何跟严讷展开辩论。
吴山迎着嘉靖的目光,却是坚定地吐出三个字道:“臣附议!”
此言一出,令到周围的人当即一阵愕然,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什么?他同意严讷的意见?”
黄锦等人当即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纷纷愕然地望向了吴山。
不说周围的宫人,哪怕是徐阶和嘉靖都是微微愕然,不明白吴山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竟然支持于严讷而反对他的女婿。
吴山没有理会周围诧异的目光,而是十分坦诚地补充道:“回禀皇上,商人皆是唯利是图之辈!若是由他们垄断食盐市场,价格定然会水涨船高,届时将会致使百姓食高价盐,请皇上摒弃此等恶法!”
恶法,这是一个很严厉的指责,甚至会毁掉林晧然。
这……
黄锦当真是看呆了,如何都想不明白吴山不仅没有反对于严讷,反而跟严讷站到了同一战线反对他的女婿,却是疑惑地扭头望向嘉靖。
嘉靖深深地望了一眼吴山,已经将手上的贺表放下,突然认真地开口询问道:“吴女婿,这可是你女婿提出的盐法!”
“臣只看此盐法是否利国利民,从来不管亲与疏,请皇上明察摒弃此恶法!”吴山的身上透着刚正之气,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拧起,却是默不作声,没有应和吴山的请求,转而将目光落向徐阶身上询问道:“徐阁老,你以为如何呢?”
黄锦扭头望向徐阶身上,心里暗叹一声,知道事情大局已定。
三票都支持废掉这个盐法,皇上定然会重视这三位重臣的意见,从而拒绝林晧然的奏请,不会采用这一种新的盐法。
徐阶面对众人的目光,对着嘉靖拱手道:“如果没有预防之策,臣亦以为此法确实不妥。不过若是能够预防此弊端,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盐法,亦是可以先行一试!”
这……
黄锦等人顿时又是一阵愕然,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徐阶。
本以为会大力支持林晧然的吴山,却是反对了新盐法;本以为会极力反对林晧然的徐阶,却是一反常态,竟然算是支持于林晧然的新盐法。
现如今,三票反对的情况没有出现,最大票已然倾向支持林晧然,致使变数骤然提升。
咦?
黄锦突然注意到嘉靖的脸色明显缓和不少,不由得暗暗地望向徐阶,发现这一位确实是一个极懂得判断形势的首辅。
只是这时,严讷站出来一本正经地道:“启禀皇上,纵使是预防盐商抬价,但将如此巨量的盐利那帮大盐商,令到盐商进而坐大,臣仍觉不妥,此有悖于重农抑商之策!”
重农抑商,这是大明的根本之策,确实是一个很有力的攻击道。
“臣附议,若是采用此种新盐法,必定会让到大部分盐利给那帮盐商,此非治国安邦之道!”吴山已然是跟严讷站到同一战线般,当即又是表达对严讷的支持道。
嘉靖的脸色突然一沉,显得充满寒意地询问道:“你们是这般报答于朕的吗?”
“臣惶恐!”严讷和吴山当即感受到了嘉靖的怒意,便是急忙一并跪下告罪道。
嘉靖眯起了眼睛,不再隐瞒自己的情绪,充满着告诫之意地道:“朕知道你们爱民,但朕更希望你们能够忠君!”
“臣有罪!”严讷和吴山心知触了龙鳞,又是进行告罪道。在往朝,爱民和忠君通常都是对等的,但在本朝却是相悖的。
嘉靖的目光从二人的身上收回,转而对黄锦吩咐道:“念吧!”
黄锦清了清嗓子,便是进行大声地念道:“盐商名曹孟、胡大勇、许云安、翁子荣、花子肃等上本具奏:朝廷实行纲盐法,他们共同承担每年至少两百万两的盐税!”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骤然失声。
林晧然抛出的盐法,最大的杀手锏在于他能够保证了朝廷的盐税收入,从区区六十万两一举跃升到了二百万两白银。
嘉靖一直最在意的其实是财政收入,所以他昔日同意了严氏父子提出的“禁银令”,而后支持严党整顿盐政,后来还推动了大明开海。
现如今,林晧然通过新盐法带来了每年从淮盐得到二百万两白银的保证,如何不让嘉靖心动和支持呢?
徐阶听到这番话,亦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敏锐地提前觉察到了嘉靖的情感倾向,故而转而支持起林晧然。只是听到林晧然已经联系到各方认领了二百万两盐税,心里还是暗暗感到了一阵失落,更是感觉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在不经意间,林晧然又是扳下一城,更是拉拢各方抛出了足够打动皇上的条件。对于林算子之名,他又有了新的一种认识。
恐怕早在南下之初,林晧然便已经谋算好一切,打算在两淮推行纳盐法。
嘉靖并没有理会严讷和吴山,而是望向徐阶询问道:“徐阁老,你以为此盐法可行乎?”
黄锦等人的目光当即落向了徐阶身上,新盐法的取舍已然是系于徐阶一身。出于对徐阶的了解,大家明白这头老狐狸不可能如此轻易认输,更不会让林晧然的盐法通过。
第1521章 各方反应
万寿宫,一股如兰似麝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之中。
徐阶面对着诸多关注的目光,郑重地对着嘉靖进行回礼道:“臣以为此法可行!”顿了顿,却又是接着说道:“如果林晧然没有言过其实之语,没有贪功而欺瞒皇上,臣认为两淮可试行此纲盐法,解当前国帑之殇!”
面对着嘉靖鲜明的态度,面对着二百万两实实在在的盐税收入,纵使他这位大明首辅亦没有能力阻止这个新盐法。
在嘉靖朝做官其实并不容易,甚至还是一份很危险的职业,既有左顺门血案,又开创了大明首辅被砍头的一个先例。
徐阶自然不会忤逆皇上的意志,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趁机埋下一些东西,借此机会给林晧然埋下一个大雷。
这……
黄锦暗暗地咽了咽吐沫,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了徐阶。
虽然徐阶对林晧然投了一个赞成票,但亦是给林晧然下了一个绊子。一旦事情出了差池,那么徐阶便会借题发挥,从而给林晧然扣上一个“贪功罔上”的帽子。
在这个朝堂上的大佬,特别是这位板倒严嵩父子的徐阁老,无一不是一头头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林晧然若是敢于欺瞒于朕,朕自然要治他的罪!”嘉靖并没有过多地将林晧然这个人放在心上,显得认同徐阶的话语道。
一旦林晧然在事情上存在欺瞒,那么林晧然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吴山觉察到徐阶的恶意,只是他站出来似乎有些不合适,且他相信女婿不会做出欺瞒于皇上的事情,便是最终忍住没有行动。
嘉靖的眉头轻轻扬起,接着一锤定音地道:“既然徐阁老认为此法可行,那便进行票拟,即日下令巡盐御史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在两淮推行纲盐法!”
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章程,林晧然上疏提出纲盐法,皇上将奏疏交到内阁,以徐阶为首的内阁给出票拟意见,最终皇上朱笔批红。
正是这个流程,令到很多黑锅最终都会由内阁承担,皇上则是一个始终无辜的人。这个纲盐法一旦出了大问题,怕又如同昔日的禁银矿般,又将由内阁担当骂名。
“臣领命!”徐阶亦是早已经习惯做一个工具人,当即对着嘉靖恭敬地施礼道。
嘉靖看着事情已经谈妥,则是冷冷地扫了地上的吴山和严讷一眼,便是板起脸淡淡地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讷和吴山如蒙大赦,急忙跟着徐阶进行施礼,显得恭敬地离开了这个“龙潭虎穴”。
徐阶走出万寿宫,抬头看着眼前的艳阳天,心里却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虽然他刚刚给林晧然下了一个暗绊子,但却很可能没有什么收效,反观纲盐法得到了皇上的认可,正式被朝廷采用,主持推行盐法的林晧然必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他不仅在此次南下整顿盐政中捞得一个天大的政绩,而且还拉拢了一帮盐商及背后的势力,个人履历上又增添了光彩的一笔。
不经觉间,这位昔日初出茅庐的小子已经一跃成为了朝廷的一名大臣,用不着多久便会重返朝堂这个漩涡中明争暗斗。
昔日,他能够熬赢了严嵩,但面对着如此年轻的林晧然,却是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元辅大人,下官先行后退了!”
吴山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欣喜,仍然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对着徐阶打了招呼,又跟严讷拱了拱手,便是直接大步离开了。
徐阶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山的背影,眉头却是微微地蹙了起来,脑海不由得回溯着刚刚在殿内的经过,却是突然萌生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吴山实则是对所有事情知根知底,之所以选择站出来附和严讷一起反对林晧然的盐法,其实是在巧妙地推动事态的发展。正是这一个举动,成功地激怒皇上并致使皇上表明了态度,而他这位首辅自然会顺应皇上的愿意行事。
在这个朝堂,一个能够爬到吏部尚书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徐阶的背脊涌起了一份寒意,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整个人却是如同掉到冰窖中,发现自己的首辅宝座并没有想象中的稳固。
京城,永远都是漩涡的中心。
到了晚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了林晧并没有在两淮推行在粤盐取得成功的票盐法,而是要推行了一种全新的盐法——纲盐法。
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开,从西苑到城南,从城南到城北,从内城到外城,令到酒楼、茶馆和青楼都在谈论这个事情。
“纲盐法?林青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的胃口可比鄢懋卿大多了,怕是要借此发大财了!”
“那帮盐商拿到世袭权,这世世代代怕是要富可敌国了!”
“朝廷的两淮盐税能从六十万两提升到二百万两以上,又不会让到百姓吃高价盐,你说说这是利是弊?”
……
京城的官员和士子在得知消息后,亦是纷纷地发表了各自的看法,却是褒贬不一。
这个消息在京城引起的反响还不算太多,毕竟大家更关心朝堂及京城的动静,但对于南直隶地区却宛如一个重磅炸弹。
南京城,魏国公府。
这一座经历了一百多年的府邸,在经过六代国公的经营,简直将东南景致全部浓缩到这里般,令到这里处处都是胜景。
只是奢华从来都不是富贵人家的全部,里面还会充斥着一些底蕴,居中的庭院生长着一棵一百余年的槐树见证这个氏族的兴衰。
秋意渐浓,这棵百年槐树早已经失去了那份勃勃生机,树干更是有多处已经被虫蚁掏空,中间的树枝一夜间便落了一地的叶子。
徐鹏举已经添了一件厚衣物,正在书房的藏品架子前,正是把玩着心爱的琉璃杯。
这些时日,他亦是茶饭不思。虽然私盗的损失对他魏国公府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冲击,但因为雨姬带走了账本,却是留下了一个隐患。
现在朝廷让林晧然担任调查钦差,而账本极可能已经落入林晧然手中,却是难保林晧然会查到他的头上,进而致使南京从此再无国公,大明再无开国国公。
刘管家匆匆走到了书房,脸上浮起了愁容,并将从京城最新得到的消息汇报向徐鹏举。
徐鹏举这一次并没有失态地令到琉璃杯落地,却是愣在那里好一会,这才悠悠地长叹一声道:“他这是要断我的财路啊!”
“老爷,这会影响到我们?”刘管家听到这话,显得不解地询问道。
徐鹏举将琉璃杯放回到藏品架子上,脸带苦笑地解释道:“我们以前走私私盐,那是从朝廷中窃取盐利。若是两淮推行纲盐法,我还将私盐运过来进行销售,那我抢的是这帮世袭盐商的盐利了。”
断人财路,宛如杀人父母。
一旦在两淮推行纲盐法,那么这些世袭的盐商定然视他为眼中钉。虽然一时之间,这帮世袭盐商未必有能力做些什么,但今后定然还是跟他不死不休。
正是如此,林晧然抛出的纲盐法的矛头指向私盐,指向他们这种私盐的幕后主使。
“老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刘管家倒吸一口凉气,显得忧心忡忡地道。
徐鹏举伸手拿起了一个唐三彩,苦笑着反问道:“你觉得还能怎么办?”
“我们不能让纲盐法顺利推行!”刘管家认真地权衡利弊,当即便是肯定地说道。
徐鹏举将唐三彩放下,显得无可奈何地道:“我们自然是要阻止,但我们又拿什么阻止,此事看看陈伯仁和范千山那边吧!”
他是南京城唯一的国公不假,但实质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他仅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南京守备,跟皇上一年都见不得一回,根本影响不了国家的重大决策。
反观陈伯仁和范千山虽然是商贾,但他们能够跟当朝首辅和兵部尚书杨博搭上关系,却是可以通过这两位大佬影响到国家的决策。
正是如此,在面对着这个局面之时,他这位国公反而没有那两位商贾更有影响力,而能够阻止林晧然亦是只能靠他们。
“只能如此了,希望他们不让我们失望才好!”刘管家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说道。
前些日子还是风头无限的魏国公府,仅是几天之间,却是迎来了两次重大变故。跟着私盐被缉拿的损失相比,这次纲盐法已然是令到魏国公府的财路几乎是断了。
只是面对着那一个位高权重的钦差,他们魏国公府又显得如此的无力,根本没有实力跟那位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叫板。
扬州新城,陈府。
这里已经成为了晋商系盐商的聚集之地,随着朝廷推行纲盐法的消息传来,却是令到整个扬州城的盐商蠢蠢欲动。
纲盐法给予了盐商世袭的契机,令到很多盐商是趋之若鹜,将会令到他们的财富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只是在这里却有一个前提,此次要搭上这班快车才行。
受到陈伯仁的邀请,范千山、杨大石、陆公子等人纷纷到了这里,一起聚到了议事厅之中。
“我说曹孟那帮人为何如此的卖力,原来他们想要成为世袭的大盐商!”杨大石面对着众人,率先打破沉默地道。
随着纲盐法亮出来,此前一直隐藏于云雾中的事情慢慢呈露出来。
像前阵子的打击私盐行动中,曹孟等人已然是给予林晧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而再早些时候的修建小西湖的募捐中,曹孟等人用金钱支持了林晧然。
先前这些事情只是令人不解,但随着纲盐法被抛出来,令到他们慢慢地得到了结论:曹孟等人早已经得知林晧然的真正举措,致使他们不遗余力地支持着林晧然,从而换得世袭盐商的名额。
范千山喝了一口茶水,亦是恨恨地附和道:“林算子当真是好算计,他打一开始就打算推行纲盐法,曹孟等人自然是要捧他的臭脚了!”
“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吧?”陆公子翘起二郎腿,一副懒散的模样对着众人进行询问道。
范千山等人听到这个问话,却是长长地叹息,已然亦是无计可施。
杨大石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扭头望向陆公子询问道:“陆公子,我们恐怕是没有办法了,却不知你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陈伯仁等人心里当即一动,亦是希冀地望向了陆公子。
这位出身于军户之家的陆公子却是有着非人一般的胆魄,在林晧然南下之初,他便是一直主张用暗杀解决掉这个麻烦人物。
现如今,陆公子布局了这么久,而林晧然又处于扬州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却是保不准陆公子已经有了万全的刺杀计划。
“什么计划?”陆公子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是乔装不知地询问道。
杨大石知道这位陆公子怕是因上次分票盐的时候产生了情绪,且这种事情确实不方便承认,便是直接进行点破道:“自然是刺杀林晧然之事!”
“杨员外,你莫是疯了不成?林大人乃是巡盐钦差,这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本公子还不至于如此犯浑!”陆公子斜瞥一眼杨大石,显得怪异地指责道。
咦?
陈伯仁等人听到这番论调,却是摸不透这位陆公子的话是真是假。
杨大石微微蹙起眉头,显得疑惑地询问道:“陆公子,你以前不是说要刺杀林晧然的吗?还曾以此向陈会长索要票额!”
“杨员外,我想你是误会了!早在林大人南下之时,堂兄便修书给本公子,说要本公子跟钦差大人多些亲近,我又怎么可能会刺杀于他呢?”陆公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语出惊人地道。
“这……”
陈伯仁等人目瞪口呆地望向陆公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浑身更是涌起了一阵寒意。
敢情这位陆公子一直都在演戏,什么刺杀林晧然都是烟雾弹,他实质是林晧然安插在这里的眼线。亏他们一直抛着一丝希望,希望陆公子真的能够成功刺杀林晧然。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全部密谋,实质早在林晧然的掌控之中,他们全部人简直就是光着腚子的小丑。
第1522章 心扉
现实总是这般残忍,他们甚至有一种被人当猴子耍了一般。
范千山没有想到出了这么一个叛徒,正想要对陆公子进行指责,只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们终究是因利而聚,林晧然给陆公子如此大的好处,却难保陆公子会选择林晧然那边。
另外,哪怕他不看陆家的脸面,亦得要瞧一瞧林晧然的脸色,他根本没有能力难为这位陆公子。
陆公子一改平素懒散的模样,眼睛透露着一份自信与从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的圆月,从座椅上直接站起来打招呼道:“时候已经不早了,钦差大人今晚约了本公子,本公子现在得前去拜见钦差大人了。诸位,本公子先行告辞了!”
只是他的话语注定不会得到回应,更不会有人对他进行相送,他已然成为最不受欢迎的那个人。
陈伯仁等人木然地望着陆公子离开,看着这位陆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敌方的阵营。本以为陆公子一直在试图行刺林晧然,却不想二人早已经眉来眼去,现在更是要坐到一起把酒言欢了。
随着陆公子离开,这个议事厅已然受到了狂风暴雨般,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
孙员外看着事态已然骤然恶化,显得忧心忡忡地对着陈伯仁询问道:“陈会长,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我们实在是过于大意,小窥这位钦差大人了!”陈伯仁轻呷了一口茶水,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范千山等人的嘴巴泛苦,对陈伯仁的话是深以为然,甚至不敢对事情的始末进行深究。
从林晧然上任的第一天开始,一切已然都在对方的掌控中。他通过陈潇潇的案子重组了杨州官场,接着缉拿私盐赢得了皇上的更大信任,进而又抛出了纲盐法。
每一步,似乎都是经过精密的算计一般,令到事态一步步恶化。
更是可怕的是,他们的阵营早已经出现内鬼,令到他们所有的图谋和计划都已然被林晧然所知悉,他们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在他们盘算着如此谋算林晧然的时候,却不知对方早已经将他们的动静了如指掌,进而重创了他们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走私网络。
“陈会长,陆修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情,林晧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杨大石看得更要长远一些,显得忧心忡忡地道。
范千山等人深以为然,亦是纷纷扭头望向了陈伯仁,希望他如同当年那般扭转乾坤。
“先静观其变吧!”
陈伯仁虽然知道事情恐怕还会有波折,但却没有什么应对的策略,且他不能保证这里还有没有内应,便是沮丧地摇了摇头道。
面对着一场场的接踵而至的变故,虽然各方反应不一,但都是默契地将目光投向了负责推行纲盐法的林晧然身上。
八月底,杨州城的气温骤然降低不少。
在府西街的北侧,相隔不到一条街巷的地方,有着一座颇有气势的府邸。这里的排水渠残留着红色炮衣,在那门前的喜字。
这座宅子的门面很高,门扉开在外檐柱间,门楣上有花纹和鸟兽的图案,门前则是帖着一副喜庆的对联。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面精致的影壁,将门里门外遮挡住了。只是绕过这道影壁,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前院摆着很多名贵的盆栽,彰显着这户人家的殷实。
穿过前院,便是正厅,这里的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致使这里充斥了一股书香之气。而后边则是垂花门,建在青石台阶上,梁头的垂花极为贵气,柱间显得色彩斑斓。
进到垂花门,眼前便是内宅的区域,这是主人及家眷的居所。庭院很大,青石道铺得很平整,笔直地从这两旁的花草和果树穿过。
秋日的阳光落到这个宅子中,阳光将那个坐北朝南的正堂房的房顶渲染上一层金光,其中一楼金色的晨光从屋顶的老虎窗照射进去。
老虎窗是用于采光的,令到这个布置奢华的房间显得很敞亮。
一个身穿着褐色长裙的绝世女子坐在铜镜前,那是一张迷人的脸庞,她的黑色秀发挽于脑后,两道眉毛修长,唇红齿白,正是插上了金珠衩,如同点睛之笔般,令到这个女子是那般的明媚动人,仿佛房间都添上了一分色彩般。
这个女人正是当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的妾室花映容,岁月给予了她更加丰腴的身躯,似乎是经过爱情的滋养,这朵江南牡丹开得更加艳丽。
却是这时,一声显得心满意足的呵欠声传起,一个白皙的手肘突然出现在床前。不过这个动作之后,却又没有了任何动静。
花映容听到动静,嘴角噙起一丝笑容,只是额间的头丝有点小调皮,她便是认真的拨弄,令到自己更加的无可挑剔。
林晧然已经是醒过来,先是欣赏着那个令人想入非非的背影,只是看着她久久没有动静,便是出言进行提醒道:“林花氏,还不过来侍候本相公起床吗?”
这已然是二人惯有的模样,花映容通常会早些起床进行装扮,一来是她素来勤奋,二来则是想要呈现最好的一面给林晧然。
林晧然虽然不用起床点卯,但已然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作息规矩。倒不是他不喜欢睡懒觉,只是一个晚上**点钟上床睡觉的人,早上六七点钟起床确实没有什么压力。
话音刚落,却不等花映容出声吩咐,早已经等候在外间的丫环兰儿等人端着洗涮用具走了进来,直接来到了林晧然的床前。
花映容虽然性情高傲,但亦是努力地扮演着好妻子的角色,便是款款地起身走了过来。
林晧然从床上爬起,坐到了床沿上,脸上透露着一丝洋洋得意。一个如此绝美的美人儿,不仅被他每晚欺负,而且早上还能得到服侍。
花映容深知这个男人喜欢征服自己,但并没有抗争的意思。她从兰儿手里接过茶壶,亲自给林晧然倒了一杯酽茶,送到了林晧然的面前,已然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般。
林晧然啜了一口酽茶,将茶水吐到另一个丫环手上的唾壶中,接着用温水洗脸。在洗过脸之后,他随口进行询问道:“我到茶馆那边用早餐,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由于出身的缘故,二人的饮食习惯其实存在着一定的差距。花映容对饮食极为讲究,林晧然对食物则显得随意,故而花映容并不会在茶馆中用餐盘。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哪怕花映容仅仅是妾室,但他亦是保持着很大程度的尊重。他并不打算强求花映容跟他一起前去用餐,只是出于夫妻和睦相处的需要,他还是随意问了这么一句。
“好呀!”花映容却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报以微笑。
扬州城并不小,这里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几十万之多。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只能他穿着书生的服饰,在这里亦是不容易被人认出来。
小秦淮河有五座桥,通泗桥居于中央位置,而这里的旁边有着一座茶馆。
茶馆卖的是粗茶和小吃,由于这里的地段不错,颇得当地百姓的喜欢,同时吸引着一些中下层的士子前来这里,故而每天的生意显得很火爆。
却是不论哪个时代,餐饮业始终都是经久不衰,一些火爆门店的收入显得很是可观。
林晧然冲着这家地道的扬州春卷而来,领着花映容直接走进了茶馆之中,却是他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心里当即产生了后悔。
花映容的脸上披着一张纱巾,只是她的身段和衣服彰显着高贵的气息,特别是那双如同青葱的玉手彰显着她的出身非凡。
哪怕不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单是她的这个身材,已然是令到天下的男人垂涎了。
林晧然的心里暗叹一声,知道带着这个女人出来,想要低调简直是痴人妄想,甚至有人恐怕通过花映容猜出他的身影。
四周的食客都是聪明人,一个拥有如此绝美女子的公子哥,身旁明显还跟着好几名护卫,岂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人物。
花映容跟随林晧然来到临河的桌子前,却是亭亭玉立地站着,并没有急于落座。
几个丫环将桌椅进行了擦拭,又是在桌面摆上了专属的碗筷,厨房那边亦有一名丫环专门瞪着,毅然是一副贵妇的做派。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心里暗自一叹,不过他已经接受身份会暴露的事实,点了一些地道的扬州小吃,便是在这里静静地欣赏河边风景,当时倾听着周围食客传来的一些八卦。
花映容是一个极聪慧的女人,看着林晧然坐下来的举止,当即便是点破道:“相公,你不是冲着这里的食物而来的!”
林晧然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地道:“我不是贪图口腹的人,不过虎妞以前经常带我到坊间寻找美食,我倒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花映容显得很是好奇的模样,那双美目认真地望着林晧然进行追问道。
林晧然认真地思索片刻,便是左右望了望一眼,然后微笑着回应道:“在这里能够让我心底平静,亦让我能看到底层百姓的生活,令我不至于完全迷失自己!”
“相公是想做个一个好官,而不仅仅是追逐权势的政治家!”花映容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便是对林晧然进行判断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亦算是饮水思源,不至于将以前的苦日子彻底忘掉!”
“妾身是花家的嫡长女,从小亦算是锦衣玉食,性子其实还有点骄横,怕是相公不喜欢的类型!”花映容提及了自己,显得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林晧然道。
林晧然本就是一个花言巧语的人,现在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然是贴心地说道:“我从见到你之初,便知道你是心高气傲之人,又岂会讨厌于你的性子?”
“妾身虽然没有过苦日子,但花家的庄户不少,我其实也知道他们的难处!”花映容显得很是认真地讲述,顿了顿,接着说起一段往事道:“妾身很早就帮家里做事,记得第一次负责收租的时候,我看着一对夫妇可怜,还免了他们的租子,并给了他们一锭银子!”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花映容的眼睛,却是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不好的东西,便是认真地进行询问道:“那然后呢?”
花映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稍作犹豫,便是惨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道:“他们一家当晚被人打死了,据说那锭银子也被人摸走了!”
这是她多年的心结,一直深埋在心底。
林晧然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害怕和无助,完全可以想象,这个事情对当年年纪尚小的她影响极深,亦或者是她后来处事显得冷漠的缘由。
“我当时很害怕,也很自责!”花映容紧张地攥住拳头,并进行补充道。
林晧然看着她吐露心扉,便是进行安慰道:“这个事情跟你无关!你给她们银子,这是你的善举,而他们遭到贼人的惦记,只能怪那个贼人见财起义。再说了,此事不一定是因财而起,她们一家或许是跟其他人结了怨,从而才遭来杀身之祸!”
“妾身不知道,当时妾身很害怕,也不敢去调查!”花映容轻轻地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心里一动,心里暗暗地将这个事情给记了下来。
“客官,您的春卷来了!”
店家对这桌显得很是重视,迅速地送来了一碟精美的春卷道。
林晧然却是主动拿起花映容的筷子,给她的碗里夹了一块春卷,眼睛满是期待之色道:“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尝一尝这春卷的味道!”
花映容看着林晧然如此举止,心里亦是暖洋洋的,便是接过筷子尝了一小口。却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是因为有一个贴心的夫君,令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
茶馆显得人来人往,当看到那对如同神仙眷侣般的男女,亦是主动将声音降下几分。
第1523章 构想
通泗桥显得人来人往,小船时不时从孔形桥底穿过,一个竹筐收获满满的渔夫手撑着竹筒划向不远处的小码头,几名浣溪女正在捶打着衣物,边上榆钱树下的那间茶馆热闹依旧。
林晧然坐在临河的桌子前,如同一位地道的江南人坐在这里吃着茶点,听着当地的一些八卦事,欣赏着周围的靓丽风景,在这个热闹的扬州城中寻得一刻悠闲。
由于今天有佳人相伴,他却是没有倾听旁人聊些什么,而是时而领略这河岸的风景,时而跟着花映容边吃边闲聊。
美食,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亦会令人心情愉悦。
花映容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人,哪怕是在外面抛头露面,亦是主要从事一些商务活动,实则跟市井还是有着一层隔阂。
特别她生得确实过于惊艳,一旦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定会是招蜂引蝶并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故而她极少在外面用餐。
现在有林晧然在旁边相伴,让到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现如今,她哪怕已经将面纱摘了下来,亦不可能有人敢于上前轻薄于她,舒服地感受着秋日照到脸蛋上的感觉。
当发现在这里的食物尚可入口,却是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一抹亮光,嘴角亦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由于从小受到严格的管教,令到她吃起东西显得很优雅,令到不少关注这边的食客不由得痴了,更是羡慕忌妒恨地瞪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自是不理会旁边那边忌妒的目光,主动给她的碗里添了一个刚刚送上来的蟹黄包,脸带微笑地说道:“这蟹黄包很是好吃,我也是恰逢其会,这才找到这间不错的茶馆。只是论到寻找得好吃的去向,其实虎妞最是厉害,她在雷州城、广州城和京城都总能找到极好吃的美味,令我可谓是大饱口福!
有些东西不可磨灭,更是令人缅怀。他在跟虎妞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虎妞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惊喜,更是让到品尝到这时代的各种美食。
每每想到这一些往事,他的心情都会变得不错,甚至很想回到他担任雷州知府或广州知府的日子,回到那段美好的时光。
“妾身在广州城的时候,听虎妞说过有一间田鸡店铺的爆炒田鸡味道极好,只是妾身却不敢到那里,推脱了她好几次呢!“花映容暖心一笑,有些窘迫地说道。
林晧然想到了那个爆炒田鸡的味道,便是大为惋惜地摇头道:“那确实是一道美味,你当真应该尝一尝!”
“相公真的很疼爱虎妞!”花映容抬眼望着林晧然,却是突然冒出一句道。
从长林村,再到雷州城,而后广州城,她清楚地看到了这对兄妹的感情。而如今,从林晧然的谈吐中,更是清楚地觉察到这一份情感。
这并不是忌妒,而是一种羡慕。
林晧然并没有否认,显得很是自然地回答道:“这个自然,相依为命嘛!你应该晓得的,长林村的日子很苦,我们当时很不容易!”
“妾身其实挺羡慕你们兄妹,不像亲身有这么多亲人,其实情份生得很!”花映容夹起碗里的蟹黄包,显得失望地道。
林晧然对此并不意外,发表着对事情的看法道:“这是大家族的通病!你们花家好几房人,而你大房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争斗自然更能激烈一些!”
花映容深知是这么一回事,吃了一口蟹黄包,却又是突然抬头道:“扬州联合钱庄过些天便正式挂牌,初步资金能达到十万两!”
联合商团经过这几年的迅猛发展,早已经积攒了一大笔原始资金。不说雷州布和香料贸易的收入,哪怕投入巨大的钢铁行业和造船厂,现如今都得到了可观的利润。
跟着常人对钱财的态度不同,联合商团却是有着更大的追求,渴望将这些钱财进行再投资,而联合钱庄承担起“花钱”的重大责任。
花映容被委以重任,负责着各地的钱庄的筹建和运作,现在很是低调地发展着联合钱庄的储蓄和飞票两大项业务。
至于让人津津乐道的银票发行业务则相当滞后,倒不是联合钱庄不想指染这项业务,而是联合钱庄的信用还没有建立起来,加上没有过于强硬的后盾,并不宜将步子迈得太大。
大明的宝钞原本是好的,解决了大明金银缺乏的弊端。只是这一套货币体系早被朱棣那个武夫给玩废了,到嘉靖朝直接成为废纸,白银已然成为官方的流通货币。
现在联合钱庄想要取得货币发行权,除了自身的实力要壮大之外,还需要得到百姓的信任,这样才有机会成为“大明央行”。
不过现在联合钱庄发展并不算慢,已经在雷州府、广州府和浙江府扎下了根,现在又打算在扬州创立一个大分号。
林晧然对联合钱庄很是重视,喝了一口茶,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扬州钱庄大概会放多少银子给那些破产的灶户,让他们能够解决债务问题?”
扬州联合钱庄是他提出的,初衷并不是想要赚钱,而是协助他整顿两淮盐政,帮着解决两淮破产灶户的债务问题。
却是不管采用什么盐法,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解决生产环节的问题,这样才能令到纲盐法的效果最大化。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灶户群体已经产生明显的贫富差距,更是诞生了很多破产的灶户。若是不重视这个问题,盐政迟早会崩坏。
林晧然谋的不仅是一时,而是一世,故而他打算通过扬州联合商团给这些灶户提供无息贷款,直接拯救这些破产的灶户。
“全部!一旦不够的话,我还会从广东调银子过来,定然帮着破产的灶户偿清债务!”花映容恢复女强人的形象,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看着她的态度如此坚定,心里亦是放心不少,便是认真地分析利弊道:“这虽然是一笔赔本的生意,但却是势在必行!一来,能够推动纲盐法,这亦符合世袭盐商的利益,能够跟他们达成更深的合作;二来,能够通过此举赢得口碑,这个远要比赚钱重要!”
“还有吗?”花映容看着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是含笑地询问道。
林晧然想了想,便是郑重地道:“吕宋的金矿很快产出大量金银,届时需要联合钱庄将这些金银花费出去,现在钱庄最重要的不是花钱,而是要想着办法花钱,想办法赢得口碑和建立信用!”
“相公是想让妾身不局限于一般的钱庄,而是要将钱庄打造成大明央行?”花映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当即便是点破道。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显得认真地点头道:“如果我能够爬到高位的话,我希望大明能够建立新的货币体系,而不是今后要依靠海外金银,过度受制于海外势力!”
这确实是他的一个大胆的构想。大明的问题是多方面的,大明宝钞的崩坏埋下了隐患,想要让这个帝国焕发出生机,无疑是要打造新的一套货币体系。
出于对朱家王朝的不信任,难保今后会出现像朱棣或嘉靖这种不受制的皇上,货币体系自然不能被皇上操控,而财团无疑要更合适。
花映容的商业天赋极高,亦是懂得了林晧然的心思,显得有些欣赏地道:“相公若是没有进入朝堂,做生意定然是要比那个沈万三厉害!”
“下场比沈万三不会好上多少!”林晧然端起茶杯,显得苦涩地说了一句道。
不论是前世的见识,还是今世翻阅的书籍,让他明白财富的分配方式都是统治阶层进行划分的,而往往都是通过野蛮的掠夺。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哪怕现在的联合商团,亦不是有着他在罩着,要么依附在某位朝廷大佬身上,要么已经被人蚕食。
“相公,咱们不能成为沈万三!”花映容深知这其中的险恶,当即正色地说道。
“放心吧!我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林晧然看到她眼中的隐忧,当即便是微笑着安慰道。
他既然选择进入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自然是经过诸多的思量,不仅时时提防着朝堂风险,而且设法壮大自己。
这次整顿盐政给他一个契机,虽然他彻底得罪了南京魏国公李鹏举、临淮侯李沂和晋商范千山等人,但亦是拉拢了扬州和各地的大族势力。
最为重要的是,他这个左副都御史注定不会在这里久留,很快便能够重返京城。
都察院有着明确的职位分配,像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会在京城处理政务,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通常是地方督抚的头衔。
林晧然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实则是都察院的第两把手,主要职责是协助左都御史处理都察院事。现在纲盐法的事情完毕,他必然会被召回京城。
若是回到京城的话,由于此次他是带功而回,按常理是要得到升迁,直接进入六部侍郎序列。
虽然受到年纪的制约,恐怕只能拿到六部含金量较低的侍郎,但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让他能够早日触及到更大的权柄。
不论是外察,还是京察,届时都能够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到了那个时候,他便能够设法不断壮大己身,从而将来入阁拜相。
花映容看到林晧然眼中的自信,深知这个男人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他确实有这个能力,终有一天定然能够位极人臣。
正是说话的时候,茶馆外传来了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林福听到动静便是出去查看,很快回来说明了情况。原来一个贵公子哥从青楼归来,由于这茶馆外边的道路狭窄,却是跟着一个挑鱼的小老头撞得正着。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且是贵公子先撞到人家,只是他的衣服给弄脏了,令到这名贵公子勃然大怒,却是要教训这个小老头。
“本公子这套衣服值一千两,你的命都不够赔?不长眼的老东西,本公子今日便给你长得教训,给本公子狠狠地打!”
贵公子手中的纸扇一挥,四名家丁如同恶犬般扑向了小老头,当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纵使那个小老头连连求饶,这位贵公子仍然不为所动,嘴角微微地扬了起来。
看到这个动静,却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一个书生突然挺身而出地道:“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此恶少如此胡作非为!”
贵公子寻声望了过去,见到是一个穷酸书生,当即便是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一介书生,竟然胆敢管本公子的事,给本公子将他一并打了!”
“汝敢!你究竟是何人,岂敢如此目无王法!”穷酸书生看着两名家丁朝着他走来,心中大为愤慨,当即便是质问道。
贵公子斜瞥一眼那个穷酸书生,显得无比自豪地道:“我乃松江张无纪,若是在松江府,今日本公子定要废掉你一条腿!”
“前阵子我到松江,当真应该多停留几天,好瞧一瞧张公子的风采!”正是这时,一个书生从茶馆中走了出来道。
张无纪扭头望向这个从茶馆走出来的书生,虽然对方的衣着要好一些,却是显得鄙夷地道:“莫不是你亦想管本公子的事?”
只是话音刚落,铁柱、林福和陈镜等人已经从茶馆涌了出去,将四个恶奴轻松地打爬在地。下手并不轻,四个恶奴痛苦地在地上呻吟,没有一个能够爬起来。
张无纪心里大为吃惊,当即便是警惕地质问道:“你是谁?”
“我家大人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福面对着张无纪的紧张,当即便是报出林晧然的身份道。
“钦差大人?”
张无纪的眼睛用力地瞪起,嘴巴微微地张开来,却是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林晧然,整个人不由得彻底是愣住了。
在踏进杨州城之初,他父亲便是千叮万瞩让他收敛一下。只是刚才经过这个破旧的茶馆前,知道这是中下层人士的地盘,所以他便是想要张狂一下,却不想遇到了他最不愿意遇上的人。
第1524章 盐弊
清晨的通泗桥显得人来人往,在北侧有着一条蜿蜒的石梯,下面是一间破旧的茶馆,茶馆前那条狭窄的小道已经围了很多的人。
随着林晧然从茶馆走出来,四个恶奴被打倒在地上,贵公子的嚣张气焰被掐灭,正是满脸吃惊和担忧地望向这位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
自从林晧然整治徐元季,令到整个南直隶的公子圈都知晓着这么一个人,很多人的父辈都是千叮万嘱他们不可招惹林雷公。
只是什么事总会有意外,这如同现在这般。张无纪从踏进扬州城那一刻,他爹就告诫他不可招惹林晧然,但不想还是给撞上了。
林晧然将张无纪的惊慌看在眼里,便是直接进行训斥道:“张尚书是我朝的股肱之臣,若是让他知晓有你这般不堪的子孙,怕泉下有知亦是难眠!”
松江府张家是原刑部尚书张蓥之后,这位正统十三年的进士走了言官的路线,履历不算多么的出彩,但亦是熬到了刑部尚书的高位。
虽然张蓥已经去世几十年,但其终究是曾经官居尚书的朝廷大佬,却是一直庇荫着张家一族,令到张家显赫于松江府。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一个孙女嫁到了松江徐家,现如今成为当朝首辅徐阶的第二任夫人。
正是凭借着这一层关系,令张家在松江府乃至整个南直隶都是一个令人不敢招惹的家族,却是难怪张无纪敢于如此的嚣张跋扈。
只是张家这种裙带关系户亦是有弊端,一直对方真不将他当一回事,他们似乎亦是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着这位来头甚大的钦差大人,想着父亲对他的叮嘱,有着徐元季的前车之鉴,张无纪只能是老实地挨着训斥。
林晧然没有继续搭理张无纪,而是扭头望向地上的小老头,上前温和地伸手要扶他道:“老人家,你刚刚没伤着吧?”
“您当真是青天大老爷啊!小老头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没有伤到筋骨,劳费钦差大人费心了!”小老头的眼眶湿润,显得感激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道。
林晧然给林福使了一个眼色,林福带着几个人收拾起地上的鱼,而林晧然则是塞给小老头一锭银子道:“这秋鱼看着很鲜肥,本官便是买下了!”
“这筐鱼值不了这么多钱!”小老头如此触电般,当即拒绝道。
林晧然深知这时代的百姓纯朴,便是坚持着道:“这剩下的银子便给你压惊和买些汤药,还请老人家莫要推辞!”
“何老头,钦差大人给你便拿着,这是大人给你福分呢!”旁边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认识李老头的茶客大声地建议道。
何老头面对着盛情,加上相信林晧然的银两能带来福分,便是千恩万谢地收了下来,眼眶却是变得更加的湿润了。
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遇到过太多的人与事,亦是遭受着诸多的不公对待。却是在今天,面对着一个不可招惹的贵公子反而赢得了一次公平的对待,令到他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林晧然看着小老头的腿部受了点伤,便是让人扶着他找大夫瞧上一瞧,只是重新望向张无纪之时,脸上当即又变得肃然。
若非今天他刚好在这里,恐怕这个小老头要遭受一顿毒打。按着这时代固有的相处方式,这个小老头定然不敢吭声,却是平白忍受着这一份疼痛和委屈。
林晧然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刚刚你撞人在先,而后着令恶奴动手打人,今本钦差念在张尚书的份上,此次便不打你板子!只是你此等行事作风实乃令人胆颤,今本钦差着人遣你回原籍,希望张老爷子能够重整门风,对你好生管教!”
张无纪听着这位钦差要将他撵回松江被爷爷管教,整个人亦是一阵垂头丧气,并是嘀咕道:“那还不如给你打板子呢!”
这个声音很低,却是没有人听得清楚。
旁边的人看着林晧然如此惩治恶少,亦是纷纷拍手称好。跟着单纯打板子相比,将这个恶少送回松江府,却是无疑要更好一些。
“学生李自华,见过钦差大人!”那位穷酸书生忍着心里的激动,对着林晧然进行恭敬地施礼道。
李自华?
林晧然对这个名字隐隐有些印象,但亦是仅仅如此而已。对着这位敢于见义勇为的穷酸书生表扬了几句,关心一点他的学业,便是携带着花映容直接离开了这里。
并没有朝着石阶走到府前街,而是走向另一侧的小道,从偏僻的小道走回家里。
花映容一直在旁边观看,这时却是突然轻笑地道:“相公,你不厚道!”
“我怎么不厚道了?”林晧然微微一愣,显得不解地反问道。
花映容风情万种地瞥了他一眼,便是指出其中的玄机道:“张家此次急匆匆从松江府赶过来,正是想要凭借着徐阶的关系,向你讨要一个大好处。现在你说张氏家风不严,还大张旗鼓地将张公子送回松江,这不是摆明不给张家机会了吗?”
林晧然瞥了一眼旁边的女人,发现还真是什么都骗不了她。
张家自然不算什么,但奈何张家背后站着徐阶。他如果直接拒绝张家的请求,难免有不卖徐阶面子的嫌疑,而今天却是给了他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按说,他应该给徐阶分一块蛋糕,但考虑到徐阶的实力和将来不必要的麻烦,却是决定还是清除掉徐阶的亲朋势力。
林晧然想到了刚刚的一幕,便是认真地叮嘱道:“咱们的人可不能出现这种狂妄子弟,若是谁家出了这种人,你亦不要姑息!”
自打从建立联合商团那天开始,他便是一直注重着素质建设,在广州更是三令五申让各家注意管教好他们的子弟。
随着联合商团一步步发展,他担心一些子弟会生起骄狂的心理,偏偏他今后的日子一直呆在京城,故而对花映容亦是叮嘱了起来。
“放心,此事我会盯着,不会让他们打乱我们的步伐!”花映容的脸色肃然,跟着林晧然显得夫妻同心地点头应道。
她亦是认同林晧然的看法,她们联合商团想要不断地做大,除了要将林晧然推上更高的位置,亦是要大家保持着低调的作风。
随着圣旨下达,林晧然即将在两淮主持推行纲盐法的工作,致使各方围绕着世袭盐商的名额展开了争夺,各方都开始设法巴结于林晧然。
一旦此次落选,那他们恐怕这辈子都跟盐商无缘,只能转行做其他生意。只是这天底下的买卖,又有哪个行业能够跟食盐生意相比的呢?
只是他们似乎是干着急了,大家都以为林晧然即刻开展“招商工作”,尽快将世袭盐商的名单上呈皇上,但林晧然却是忘记这个事情一般。
到了八月底,巡盐察院终于有了动静。
林晧然广派邀请函,将扬州城的盐商都请了过来。时间定在午后,很多盐商按时而至,令到巡盐察院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盐商群体早已经是山头林立,除了扬州城本地的盐商外,有着南直隶本地系的徽商,还有实力最为强劲的浙商和晋商。
扬州系的曹孟、徽商系的胡大勇和浙商系的许云安等人却是如沐春风般,相互间温和地见礼,然后一并走进了巡盐察院的大门。
陈伯仁和晋商系的范千山、杨大石等人却是垂头丧气,他们不仅面临着调查私盐的麻烦事,而且还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排挤。
在各方都知晓纲盐法的时候,他们却是一无所知,还跟着林晧然一度唱着对台戏,令到他们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了悲观。
众商盐纷纷应邀前来,每个人走进大门之时,都会看到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道:“溺爱恶子须自省,有财无德莫进来!”
众盐商看着这个牌子,却是神态各异。这已然是本次甄选世袭盐商的一个标准,将家风和德行已然是放到了首位,排除那些溺爱恶子和无德的盐商。
会面的地点安排在议事厅,这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两行椅子,而上首的座椅却是空着。
“见过钦差大人!”
曹孟等人看到林晧然出现,当即亦是纷纷起身施礼道。
林晧然现在不仅仅是地位崇高的钦差大人,且他掌握着令众人垂涎三尺的东西,令到在场的众人生起了一份敬畏之情。
林晧然身穿着三品绯红的官服,整个人显得官威十足,抬起手对着众人淡淡地道:“诸位,请坐!”
“钦差大人,您请!”
曹孟等人进行推让,待到林晧然的屁股坐下,他们这才纷纷坐到椅子上。出于那一份敬畏,很多盐商只坐了半个屁股。
林晧然抬头望着两边的盐商,先是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小口,这才开门见山地道:“本钦差今日找诸位过来,正是为了两淮推行纲盐法一事,朝廷希望本钦差将更详尽的世袭盐商名单和盐引价格等具表上奏!现如今,汝等对纲盐法有何不明,尽可在此询问,本钦差为汝等解答纲盐法的章程!”
虽然他在奏疏跟着朝廷解释得很清楚纲盐法,但对于这些扬州盐商而言,很多人其实还不甚清楚。当然,像曹孟、胡大勇和许云安等人早已经了然于胸。
曹孟等人显得整顿以闲地坐在旁边,默默地喝着滚烫的茶水。
话音刚落,一位小盐商便是进行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若是此次不能入纲列商,是否将来便再无机会了?”
“若是没有人退出,便不会再有机会!”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斩钉截铁地道。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个颇有实力的盐商却是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若是此次能够入纲列商,那么是否能够世代相承呢?”
“理论上是世代相承!只是国公的世袭勋位都要受到限制,你们若是触碰大明刑法或通过高价盐攫取民利,此世袭便会被朝廷剥夺!”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众盐商听到这个答案,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亦是轻轻地点头。
正是这时,范千山突然高声地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一旦两淮实行纲盐法,原先的旧引如何处置?还有历年的积引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众盐商心知范千山是有备而来,但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泼茶的动静不由得慢了一些,却是抬头望向了范千山。
大明的盐引法本不是什么坏事,特别开中法还解决了边军的粮食问题。只是这里却有着一个弊病,那就是朝廷盐法并不是钱货两清的模式,很多人拿着盐引到盐场却拿不到盐。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朝廷除了大量发行盐引,还将很多盐引直接赐给宗室勋贵,而灶户的生存状况日益堪忧,令到盐场的产盐无法应付朝廷的盐引数量。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私盐被不非之人从盐场运出来,以及合法的京官食盐等情况,致使大明的盐引出现了“超发”的现象。
在这种“缺口”之下,除了宗室勋贵能确保从盐场拿到足够的食盐外,其他大部盐商只能是依靠各自的关系或银两开道。
正统年间,有的商人自永乐年时就拿着盐引等候支盐,等了一年又一年,这盐引变成了传家宝,结果祖孙数代仍然没办法从盐场拿到食盐。
正是如此,大明的盐政出现了“滞引”的弊病,更是一个令到朝廷感到头疼的大问题。
不论是谁人执政,谁都希望过着舒心的好日子,而不愿意做一个补锅匠。
如同当年的大明宝钞一般,继任者面对朱棣的海量大明宝钞,却是单方面地希望全天下的百姓能够乖巧地使用大明宝钞,而不愿意为这些超量的宝钞进行回收买单,勒索腰带过“偿债”的日子。
现在大明的盐政同样面对着类似的问题,他们一方面很渴望大肆发行新引获取银两,却是不希望面对“积引”这个棘手的问题。
范千山看到林晧然不吱声,心里当即大为得意,便是进行询问道:“钦差大人,他们手里都是合法的盐引,你总不能让他们不能到盐场取盐了吧?”
第1525章 积引
这话虽然诛心,但却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之所以先前鄢懋卿等人无法根治盐政的问题,便是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些责任,总想着直接给绕过旧引,试图通过增发新引等方式增加盐税收入。
现在林晧然抛出纲盐法,如果同样对“积引”视而不见,必然还是会受到大家的疯狂攻讦。只是任由大家持“积引”到盐场继续兑盐,则世袭盐商又形同虚设。
陈伯仁等晋商已经是看到了“纲盐法的弊病”,仿佛突然间扬眉吐气,显得笑盈盈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显得面无表情地道:“他们纵使手上有朝廷的盐引,那亦不能再到盐场支取食盐!”
此言一出,令到会场一阵哗然,纷纷控诉着此举的不公。
细心的人却是敏锐地发现,乱的主要是晋商和小盐商群体,像曹孟、胡大勇、许云安这些大盐商却是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冷眼望着他们。
陈伯仁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便是给旁人一个眼色,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林晧然看到场面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道:“纲盐法的宗旨是盐商世袭,没有入纲列盐之人不管是何种理由,均不可到盐场支取食盐!”
这话说得很是坚定,显得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只是这番话落在众盐商的耳中,宛如惊雷之音。他们更深刻地明白此次纲盐法不是过家家酒,已然是决定着大明盐法今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走向。
范千山对林晧然历来不感冒,正想提醒对方不要回避刚才的问题,林晧然终于给出答案道:“纲盐法行十纲,其中每年设一纲商专收旧引。此纲商不须承接朝廷新引,可从市场回购相应数量的旧引,则可凭旧引到盐场中支取食盐!”
不管是货币体系,还是朝廷的盐政,信用其实都很是重要。
为何“开中法”到了弘治朝几近停滞,除了丢失河套等疆土,很多盐商辛辛苦苦解运粮食到边疆结果得到的盐引到盐场却提不到盐,到弘治朝不得不改用盐商更能接受的“折色法”。
虽然凭着朝廷的统治力,亦是可以直接废除或者避开“积引”,但必将会步大明宝钞的后尘,更是令奉公守法的盐商心寒。
林晧然为了能够让联合钱庄建立起信用和口碑,早在广州府便向军户和贫苦百姓发放大量的免息贷款,又如何不知道信用的重要性。
不过他亦不可能无限度地承接历朝的旧引,跟朝廷根本无法交待,嘉靖亦不可能面对空空如也的盐税还褒奖于他,故而他采用这种比较折中的办法。
这……
范千山等人不由得微微傻眼,却不想林晧然根本没有回避“积引”的问题,已然是在纲盐法中给出了明确的举措。
众盐商手里都有数额不等的积引,对这个结果却是谈不上多么的满意,但亦算是可以勉强接受。
杨大石有着杨博的关系,这些年囤积了不少盐引,便是紧张地询问道:“敢问钦差大人,这收购旧引的价钱几何?”
这话一出,令到众盐商亦是纷纷向林晧然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亦是想知道林晧然会如何定价。
“如何收购旧引,收旧引的价钱,这事朝廷都不会干涉,全由纲商跟旧引的持有者进行榷商!”林晧然旗帜鲜明地表达态度道。
这……
诸多盐商都是生意场上的精明人,当即进行了利益权衡,很快发现这其中所蕴含的风险。
如果他们是初期被列到收取旧盐的纲盐自然是好事,这个时期的价格必然低廉。只是到了中后期,市面上的旧引减少,他们恐怕要付出很高的代价才能有盐可卖。
林晧然呷了一口茶水,仿佛看透他们的小心思般,又是抛出一个举措道:“本钦差跟扬州联合钱庄的掌柜商定,他们从今年开始便会无限量地收购旧引。诸位若是入纲列商,则可提前跟联名钱庄订下代购协议,到数年后支付相应的款项和一点利息即可,诸位便不必为积引之事犯愁!“
在他的构想中,扬州联合钱庄并不会从盐引中赚取差价,而是仅仅充当一个金融工具。联合钱庄动用财力从市场回购旧引,帮着盐商锁定将来的风险。
联合钱庄虽然没有从中赚取利润,但却是扮好的金融角色,甚至还能借着这个契机建立旧引的交易平台,可谓是一举多得,从而为联合钱庄将来能够走向全国打下结实的基础。
一些小盐商很想询问这个扬州联合钱庄有没有这等财力,只是看着周围的大佬都没有质疑,便是将这个疑问藏在肚子里。
其实他们似乎是多虑了,他们能不能够入纲列商都是一个大问题,又何必为着如此长远的事情发愁。
陈伯仁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眼睛复杂地望向了曹孟等人,终于明白为何这些人会被林晧然打动了。林晧然并没有偷奸耍滑,而是将联合商团的财力都放了进来,已然是跟着他们一起承担风险和收益。
如果京城那边不能狙击到林晧然的纲盐法的话,那么这淮盐的局势彻底改变,林晧然通过联合钱庄更是间接掌控着淮盐的局面。
果真是如同他诗中所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敢问钦差大人,这新法的盐引价格如何制定?”一个盐商已然是彻底心动了,显得极度认真地询问道。
众盐商听到这个聚会最为重要的问题,亦是屏息凝神地望向了林晧然。
朝廷派遣林晧然下来整顿盐政,实质是想要让林晧然设法提高朝廷盐税收入。虽然提高食盐产量或增发新引是一种办法,但最有效果还是直接提升盐引的价格。
在先前,他们早已经形成坚定的价格抵制联盟,哪怕严党都很难攻克。
只是随着林晧然抛出纲盐法,且打击到最为猖獗的一张私盐网络,还安排了诸多可行的举措和许予世袭盐商的好处,令到他们对价格的接受能力骤然提升。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睛徐徐地扫过众盐商,显得语出惊人地道:“旧引的三倍!”
第1526章 大局观
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周围当即传出一阵倒息之声。
谁都明白林晧然此次打着整顿盐政的名义南下,实质是为大明朝廷增加盐税收入,通常惯用的手段是提升产能或增加发行新引,提高盐引价格则较为少见。
不过林晧然终究不是凡人,他通过种种手段打破了两淮盐商的价格同盟,致使提高盐引价格已经成为一件必然之事。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直接将盐引价格提高到三倍,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要知道,昔日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鄢懋卿亦不过是将两淮盐税从六十万两提升到一百万两,现在林晧然竟然要将盐税从六十万两直接提到一百八十万两以上。
不行!
太高了!
我们不能接受!
在场的盐商都是被这个价格吓到了,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这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甚至有人感觉林晧然已经疯了。
却不知是谁开了头,大家纷纷表示这个价格太高了,不能接受云云。虽然声音都不大,但整个会场显得很是嘈杂。
曹孟等人仍然是无动于衷,坐在旁边安静地品着茶水,顶多朝着声音最大的地方淡淡地瞧上一眼。
陈伯仁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亦是拿捏不准林晧然的真实意图,显得困惑地扭头望向坐在堂上的林晧然。
按说,林晧然只需要提到两倍便足以向朝廷交差,根本不用将盐引的价格定得这么高,这样并不利于他借此拉拢人心。
议事厅显得很吵闹,绝大部分的盐商确实是一百个不愿意,但看着诸多大佬都没有吭声,而他们没有胆量公然指出来,致使场面慢慢平静了下来。
林晧然的地位和能力早已经洗掉了他年纪的弊端,这时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却是令在场的所有人哪怕心里不痛快,亦是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待到议事厅的吵闹声停了下来,他这才抬头望向这帮脸上写满不乐意的盐商,却是冷冷地询问道:“朝廷帮你们打掉食盐走私团伙,朝廷许诺你们不经衙门可以到盐场直接提盐,朝廷给你们世袭盐商的身份,你们莫不是以为这些好处都白给的不成?”
这……
众人听着林晧然连声发问,顿时彻底安静了下来,亦是重新进行思考。
虽然跟着以前的盐引价格相比,确实是高得太多了。只是林晧然说得没错,朝廷这次给予他们如此丰厚的东西,确确实实跟以往不同了。
不说世袭盐商的身份,单是他们不经两淮都转运使司便能从盐场提取食盐,这已经为他们节省了一大笔公关费用。
只是利益最大化,历来都是商人的天性。很多商铺的掌柜明明赚了一大笔钱,但每每出售货物的时候,都一直在向顾客宣称自己赔钱了。
“这些条件虽然不错,但难免朝廷会出尔反尔!”
“私盐的事情根本无法严防死守,过些日子恐怕又会卷土重来!”
“朝廷若是仍然给宗亲大肆赐赠盐引,我们的利润还是会被大大稀薄!”
……
众盐商在简单的思索之后,却是秉承着商人的讨价还价的天性,当即生起各种各样的担忧,并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道。
范千山听到大家的担忧并非是无的放矢,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林晧然,很想看这个异想天开的年轻人自打嘴脸。
足足提高三倍,这个小子当真是痴人说梦。
林福亲自端来茶水,显得小心翼翼地给林晧然续了一杯。
林晧然端起滚烫的茶盏,迎着众盐商的目光慢悠悠地询问道:“如果我今天跟你们说,新盐引只要先前一半的价钱,本钦差将你们列纲入册上报朝廷,你们认为朝廷会是什么反应?”
半价?
众盐商想是没想到林晧然会如此一问,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有盐商很肯定地回答道:“若是如此的话,朝廷定然不同意,纲盐法必将作废!”
咦?
众盐商这才后知后觉,亦是明白林晧然话中的意思,这提高到三倍虽然令人无法接受,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荒唐了。
范千山眼睛中的幸灾乐祸消失不变,取而代之的则是凝重,已经不敢再期望林晧然自打嘴脸了。
“你们或许觉得两倍已经足够多了,根本没有必要提到三倍,这是我林某人好大喜功!”林晧然迎着众盐商的目光,显得将心比心地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接着冷哼一声道:“真的是我林某人好大喜功吗?纲盐法会损害到谁的利益,在朝堂会受到多大的阻力,这一点不需要本钦差多提。如果仅是提高到两倍,你们纲商的身份定然还会存在一定变数,所以我们既然想做纲商,何不再加一倍上一道保险呢?纲盐法之所以能够得到皇上的支持,是因为你们这帮纲盐商能够给朝廷带来丰厚的税收,而我们现在表现出的贡献越大,皇上的支持力度自然会更大,朝堂便不会有声音反对和质疑我们,甚至包括你们先前的那些担忧都不再是问题!”
众盐商听着林晧然这般分析,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若是他们拿出足够的好处,朝廷方面肯定会大开方便之门,亦让他们纲盐商的身份更为稳固。
陈伯仁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本以为他已经很高看对方,但发现还是远远不够,这位年仅二十二周岁的左副都御史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在大家还在纠结于价格高低的时候,他却已经统观全盘,恐怕正是借着这种大局观,令到曹孟等人愿意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价格。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又望向曹孟等人,发现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着茶水,这些人已然是坚定地支持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效果不错,便是趁热打铁地道:“哪怕是三倍的盐引价格,一引不过征收十九两九钱二分,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少,还用本钦差帮你们计算吗?”
商人终究还是难改他们的天性,一个盐商当即便是诉苦道:“钦差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这里需要花费大笔的运输费用,还有各间店铺的日常开销,若是三倍盐引的价钱,还真没什么赚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