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7章 江盗、灶户
天空阴沉,吴淞江边上的林子传来几声鸦叫。
五名男子将一具商人和一名仆人的尸体悄悄地抬进林子中,又从船中取来了工具,便将两具尸体挖坑掩埋起来。
几个人本不是自家兄弟,但现如今以年龄进行排序,都是以兄弟相称。几个人将两具尸体埋好,便是回到那艘小船上。
老大看到老五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便是出言宽慰道:“老五,你现在还不熟行,以后这种事情做多了,便就习惯了!”
“不错,这种事情其实跟杀猪宰羊没啥子区别,做几次便不觉得什么了!”老二钻进船舱将刚刚商人的包袱提出来,并附言道。
老四的眼睛微亮,显得心急地伸手一把夺过那个包袱,结果打开却是失望地道:“老子看这肉猪这般穿着,还以为会是条大鱼,不想就几两的碎银子!”
老三和老五看着只有几两银子,虽然觉得不算太少,但难免亦有几分失望。
“你懂什么,好货应该藏在这里!”老二却是拍了拍手上那一根不起眼的粗竹竿子,显得颇为自信地露出牙齿道。
老大给老四使了一个眼色,老四抡起那把还残留着血迹的斧子将竹筒劈开。
竹筒被劈开两半,却见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好几块金子,令到几个人的眼睛登时亮起,这已然是算得上是比较少见的大肥猪了。
几个人兴奋地在船头分赃,然后一起动手洗掉船上的血迹,在前面的草坝分道扬镳,老二则重回前面的小码头继续拉客做营生。
江盗,已然成为当下大明的一个顽疾。
不论是长江,还是黄河,亦或者是第三大河流珠江,在一些偏僻的河道都会有江盗出没,时而收割着过往商人的财物。
一些穷凶极恶的江盗往往都有着一份正当职业,平时显得老实巴交,都很擅于伪装自己。只要给他们机会,便会露出丑陋的面目,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浦东盐场,一个中小型规模的盐场,常住人口达上万人。
盐场是盐业生产的最基本单位,设大使及副使各一人,负责管理全盐场盐的生产及盐课的征收。约二十一户为一社,二、三社为一团。
跟着大明对普通百姓的内迁政策不同,这些动辄数以万计的灶户则常居住于海边,甚至他们子孙繁衍,已然形成了一个个村落。
老大本名叫陈二,在家中亦是排行老二,跟着那几个兄弟分开后,便是朝着自己的居所走了过去。刚到村口,便看到李总催正在晒谷场对大伙说话。
每团都会设有一名总催,大致相当于里长,主要是管理灶丁,督办盐课,丈量荡地等,拥有着很大的权限,是灶户群体中的富裕阶层。
陈二走上前,便听到李总催对着众人大声地道:“你们这帮免崽子,都给老子老实一点!现在松江府城那边传来消息,钦差大人亲自带兵到吴淞江剿匪,我不管你们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个月通通都给老子消停一下!”
在晒谷场的一帮男人听着这番话,有人出言表示自己无辜,有人则是直接满口答应,但更多的人还是自顾自地坐在那里谈论着事情。
随着盐课改盐为银,令到他们这帮灶户逐渐从产盐的作业中解脱出来,毕竟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亦是能够向盐场交差了。
正是如此,为了得到更多的银子,有人做了杀人越货的勾当,有人围海养殖,亦有人出海走私等。
哪怕是李总催这种人亦不见得多么的干净,他会通过放高利贷等方式侵占一些底层灶户的荡田,然后开垦成田园从中获得利益。
总而言之,这个时代的灶户同样存在“人心不古”的现象,不少灶户不甘于贫寒,毅然是走上了一条黑道。
陈二心里微微一动,便是主动上前搭话道:“李总催,哪位钦差大人要前来剿寇呢?”在说话的同时,他打开了刚买的春卷,微笑地给李总催递了一个。
李总催满意地望了一眼陈二,边吃着春卷边是回应道:“还能有哪位钦差大人,自然是两淮巡盐钦差左副都御史林晧然!”
“他不是只管淮盐吗?跑来我们浙盐地界做甚?”陈二自然知晓这么一号人,却是微微地蹙起眉头疑惑地询问道。
“还不是哪个天杀的劫了钦差大人如夫人的货,搞得钦差大人要为她的如夫人出头!”李总催面朝着晒谷场上那帮男人,显得气急败坏地骂道。
晒谷场上的男人仍然是我行我素,却不知是无惧于李总催,还是对这位贪婪的李总催已然结了仇怨,直接将这番话当了耳旁风。
其实他们劫的货不少,谁又知道哪批是那位钦差大人如夫人的货,这事根本说不清楚,而他们更不可能主动承认此事。
陈二没想到是由这个事情而来,却是仍然困惑地询问道:“林晧然明明管的是盐事,松江城里的官兵怎会跟他一起胡闹?”
“人家有……便宜行事之权!总之,人家就是能管,你们几个都安分点,尽量少些外出!”李总催将春卷吃完,显得认真地告诫道。
倒不是他多么关心这帮人,而是怕这些人真的被抓了,那么说不定会牵连到自己。现在这么公开说,便是希望这伙人能够暂时消停。
“我们几个做得都是一些正当的兼差!既然李总催你都这般说了,我们这个月便不出去了!”陈二当即便是满口答应下来道。
历来都是如此,地方的匪寇跟官府难免有着各种关系,一旦上头有什么大动作,他们总能够从官府的眼线中得到情报。
一旦官兵前来清剿,他们便是主动消停一下,一旦官兵离开,他们再继续“营生”,这种事情双方早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至于那位为了如夫人出气的钦差大人,顶多就是抓几个没有情报的小毛贼,然后是“雷声大雨滴小”地收兵回松江城。
第1498章 崇明岛
由于倭寇进犯东南,上海县跟东南很多府县般,开始修建或扩建城池。
上海城于嘉靖三十二年开始修建,仅是三个月的时间,便修筑了一座周长九华里,高二丈四的城墙,敌楼共计五座,并修筑了护城河。
虽然倭寇多次来犯,直逼上海城下,却始终没能侵入城池。一方面是将士用命的结果,另一方面则是可见城池的稳固。
得益于上海盐厂的盐利,水路发达,又靠近长江口,这里的商贸很是发达。特别一些渔获不少,令到很多海产品输送到松江和扬州等繁华之地。
现如今的上海,从昔日的小渔村已然成为东南繁华的县城,更是大明东面的一个门户。
“下官上海知县蒋仲正拜见钦差大人!”
随着林晧然驾临到上海城外,上海知县蒋仲正带领县衙一众官员和乡绅在城门口热情相迎,显得规规矩矩地参拜道。
蒋仲正是举人出身,原本在香山县担任一个小小的教谕。随着香山县的崛起,他的地步可谓是水涨船高,在香山县丞的位置过渡两年后,便是出任了上海知县。
虽然他在香山县积累了不少的政绩,但能够上任上海知县这个肥缺,却是少不得林晧然在背后进行运作,而林晧然无疑算是他的伯乐。
蒋仲正在这里见到自己的上司,不管是为了感恩,还是畏惧于林晧然的权势,亦或者想要继续巴结于林晧然,都让他有理由以最高的规矩接待林晧然。
林晧然跟着他简单寒暄几句,又对着一帮乡绅点了点头,便是重回轿子,进到了这个后代被誉为东方明珠的县城。
在得知林晧然到来上海县城,街道两边当即聚集了大量的百姓和士子,特别是士子对林晧然的到来表现得很是疯狂。
蒋仲正将县衙的后宅主动让了出来,他是知道林晧然的喜好和秉性,并没有过于铺张浪费,而是差人弄来了一大箩筐的鲜蟹,并尝试了各种的做法。
林晧然吃过地地道道的鲜蟹宴,询问了上海县的一些治理情况,便是直接意味深长地道:“今晚的宵禁再严一些!”
“是!”蒋仲正虽然不知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是郑重地回了一句道。
在当天的夜里,上海县的宵禁提前了一些,且安排了更多的人手。令到亥时之时,这街道便已经空荡荡的,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城墙之上。
到了子时,城门被打开,一支队伍突然出城离开。
这个事情做得还算是隐蔽,待到两日之后,上海县城才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林晧然那晚乘坐马车离开上海县城,而后不知所踪。
这个小小的举动,无疑令到各方的眼线感到了困惑和迷茫。
崇明岛,是新长江三角洲发育过程中的产物,它的原处是长江口外浅海。长江流入河口地区时,由于比降减小,流速变缓等原因,所挟大量泥沙于此逐渐沉积。
这样一来,崇明岛便逐渐成为一个典型的河口沙岛,其面积比雷州府东海岛还要大上四倍,是大明的第三大岛屿。
崇明岛,这里原本是崇明参将的驻地,但随着东南倭寇的猖獗,却是迁到金山卫城设立金山参将。在崇明参将驻金山后,刘家河游击将军移驻崇明岛。
此时此刻,在崇明岛的西北部,这里竟然有着一个隐秘的码头,而这岛上修建了不少的房子,还有一个很大的仓库。
却是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个岛上竟然会盘踞着一伙匪寇,几个大汉正在厅中大块吃肉和喝酒,气氛显得很是热闹的模样。
一个身穿轻甲的将军突然走了进来,外面正飘着蒙蒙细雨,他进到门口先是拍了拍轻甲上的水珠子,这才朝着大厅的食桌走过来。
“牛守备,您来得正好,跟咱们几兄弟喝上一盅!”为首的光头汉子抬眼看到进来的将军,当即便是热情地吆喝道。
一个机灵的汉子忙是找来了碗筷,并给牛守备满满地倒了一碗酒。
牛守备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不客气地端起酒碗,自顾自地咕咕地喝了起来。
光头汉子看着他竟然如此喝了起来,深知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由得疑惑地望向牛千户。
牛守备将碗重重地放下,当即便是开门见山地道:“你们最近切勿再外出了!那位钦差大人在松江府调了兵马,现在入驻上海城,说是要剿匪寇呢!”
“我说是什么事呢!这个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个月压根哪里都不去!”光头男听到这个事,浑然不当一回事道。
“牛守备,你没瞧见吗?我们兄弟几个天天都呆在这里喝酒吃肉,我们做那种营生做甚?”另一个独眼龙亦是附言道。
牛守备其实主要是要通风报信,看着他们如此回答,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带了一帮兄弟过来,这些天便会呆在这里!”
“若是如此的话,那咱们真的是高枕无忧了!”光头大汉听到牛守备会呆在这里,当即便是大声地笑道。
他们在这帮人之中,既有官兵的编制,又有土匪的勾当。不说他们在松江卫安排有诸多眼线,哪怕松江卫真的杀过来,那他们同样可以说自己是牛守备的人。
几个人在这里喝酒,那帮兵丁亦是在其他酒桌大口喝酒和吃肉,气氛显得很是融洽。
待到深夜时分,突然江中有灯火慢慢地靠近,而后一帮手持火把的官兵从码头冲了上来,很快便传来了短兵相交的声响。
牛守备在听到动静之后,便是披着衣服从屋里跑出来,当看着对方竟然是官兵装束,当即便是怒声道:“我乃崇明守备牛大春,你们是哪路的?莫是想要造反不成?”
“牛守备,不知你是咱大明的守备,还是土匪的头子呢?”在火光之中,毅然走出了一个身穿铠甲的高大将军道。
牛守备看到这位将军的脸庞,当即惊得是目瞪口呆,竟然朝着这位将军扑通地跪拜了下去。
第1499章 暗涌
八月,天气逐渐转凉,地上的落叶渐起,天空云少而高、轻薄而淡,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感到舒适的好月份,但其实是一种表象。
大明的朝堂处处充斥着明争暗斗,地方同样是暗波涌动。特别是那些御史言官,只要是闻到一丝血腥味,便如此鲨鱼般扑过去。
御史言官通常都是出身清贫的读书人,他们对物质的要求并不高,且自律性通常都很强。只是过于理想化,令到他们很多人的心理扭曲,甚至达到偏执的地步。
他们疯狂地压抑着自身的物质需求,却是注定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到权势的追逐上,亦或者是投入于“本职工作”之中。
科道言官想要迅速上位,最佳的途径是踩着某位朝廷大员的尸体。像昔日的张伟,便是踩着严世蕃的“尸体”上位,一举成为正四品的通政司参议。
南京,六科廊。
虽然他们身处于南京这个备都,但很多科官都是抱着崇高的理想,千方百计地收集着各方的情报,从而捞得“脱离苦海”的资本。
陆凤仪年近四旬,在言官中处于黄金年龄段,虽然他的身材偏瘦,但眉毛上斜、形如剑眉,整个人给人一种阳刚之气。
他是浙江人,嘉靖三十五年的三甲同进士,初为江西余干县知县,后选为言官,进南京户科给事中,官途可谓是通畅。
去年经徐家人的授意,他上疏弹劾时任浙直总督的兵部尚书胡宗宪“十宗罪”,致使这位东南只手遮天的大佬被朝廷免职。
虽然他没有能够借此青云直上,但在今年南京的京察中得到优等,改任为南京吏科给事中。
陆凤仪虽然很满意现在的状况,但仍然如同一条嗜血的鲨鱼般,时时刻刻在寻觅着机会,想要调到京城中枢或出任一地督抚。
他正在翻阅着一份最新的邸报,想要看京城的风向,以及最近朝堂发生什么样的大事件。只是看过邸报的内容,他却是长叹了一声,脸上闪过一抹萧索之意。
“户部进太仓银十万两制钱六十锭入内用,拨太仓银七千两于蓟镇充抚夷费……”
陆凤仪看着户部的这一项项的开支去向,已然看到了大明衰落的根源。
户部仍然没有节制地向内库提供银钱供圣上挥霍,而大明每年花费百万军粮供养边军,结果俺答等部屡次入关抢粮掠人,而今却还要花银子去抚夷,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以为严嵩父子倒台,皇上便不再受奸臣蒙蔽,如圣人般垂拱而治,这个朝堂会变得蒸蒸日上。只是现如今看来,这个朝堂跟一年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八月的黄昏,晚霞显得格外的灿烂。
刚刚到下衙的时点,工科给事中陈焕之便跑到吏科廊房大声地吆喝着道:“三位大人务必赏脸到醉月楼用宴,本官今晚做东!”
六科廊每科都有都给事中、左给事中和右给事中各一名,这时见到陈焕之前来相邀,右给事中周椿便是微笑着反问道:“陈大人,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呵呵……老夫那个不肖子此番终于过了院试,且中得了苏州府院试魁首!”陈焕之的语调高了几分,显得眉飞色舞地说道。
自古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特别陈焕之已经五十,在仕途很难有所作为,故而他更加重视自己儿子的前途。如今看到自家的儿子有了一点出息,他却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一般。
“若是如此,那当真要吃你这一顿了!”吏科都给事中孙耀知晓陈焕之的心思,便是笑呵呵地说道。
正是其乐融融之时,一道身影却是从他们三人身旁经过,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陈焕之还迷醉在欢乐之中,看着陆凤仪要离开,便是急忙进行邀请道:“舜卿兄,不知可否赏……”
“不过一秀才,有啥可庆贺!”陆凤仪冷冷地说了一句,便是头亦不回地离开了。
这……
陈焕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显得满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虽然他们确实有理由轻视一名生员,但南直隶的生员的水准可匹配西南诸省的举人,而他儿子是苏州府院试的案首。却是有很大的机会考取举人的功名了。
“不用理会此人,他的性情历来如此古怪,咱们今晚自当不醉不归!”吏科都给事中孙耀拍了拍他的胳膊,陪着笑容宽慰着道。
陈焕之自然点头称是,不说他的职权比陈凤仪要低上一些,单是陈凤仪跟徐家方面的关系,便让他不敢轻易跟这个人翻脸。
诺大的南京城,宛如一个王国般。
《利玛窦中国札记》中记载,当地人讲了一个故事:两个人从城的相反方向骑马相对而行,花了一整天时间才遇到一起。
虽然有些夸张的成份,但这座历时达二十八年、前后动员二十八万民工,约3.5亿块城砖修建的都城,其围合面积逾230平方公里。
正是这座城太大了,故而居住着三教九流之人。既有用金樽喝酒的达官贵人,又有粗碗盛酒的莽夫,还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文人骚客等。
陆凤仪虽然已经贵为南京吏科给事中,但还是保持着勤俭的作风,不仅住所显得很是寒酸,平日的吃食亦是很随意。
由于晚上他想要前去拜访南京大理寺卿徐陟,他并没有步行返回家中,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物美价廉的饭馆中吃食。
“好咧,两块烧饼和一碟咸菜,客官请稍候!”一个伙记唱着菜名,便是朝着厨房走了进去。
陆凤仪坐在饭厅的角落处,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这里的食客都是一些贩夫走卒。正是饭点的原因,这些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
“听说了吗?林青天到松江清剿吴淞江的匪寇了!”
“他不是负责盐政吗?怎么突然跑去清剿匪寇了呢?”
“林青天在离京之时,手里却是握着一道密旨,他有便宜行事之权!”
……
在邻桌之中,正好有几个行商在那里窃窃私语,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多。只要稍微用心倾听,都能够听到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陆凤仪听到他们谈论的竟然是当前大明朝风头最盛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却是不由得上了一些心,便是认真地听了起来。
第1500章 陈凤仪的机会
饭堂之中,那几个商人的声音渐渐变大,并将话题进行了引申。
“如此说来,那帮匪寇是要倒霉了!”
“可不是,林青天又为南直隶百姓做了一件大实事!”
“呵呵……你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这事实则另有玄机!”
……
在两个人力捧林晧然之时,那个最为沉稳的中年男子却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将话题又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陆凤仪的烧饼已经送了上来,只是他的心思已经不在烧饼之中,而是默默地喝着饭馆提供的免费粗茶,则是继续听着那边所谈论的内容。
那个中年男子发现了陈凤仪正在“偷听”,先是朝着这边得意地递了一个眼神,这才对着友人讲出了其中的玄机。
陆凤仪从那个中年男子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终于梳理出事情的始末。
林晧然有一道“便宜行事”的密旨,因为他的妾室花氏的货物在吴淞江被劫,所以这位钦差大人愤而前往松江府,并调动松江卫对吴淞江的匪寇进行清剿。
陆凤仪虽然入仕的时候不算长,但却拥有很强的嗅觉,一道电流从脑海一闪而过,很多疯狂的想法随之喷涌上来,旋即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般。
林晧然何许人也?
年仅十七周岁便以连中六元的科举成绩横空出世,而后他重返广东主持开海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担任顺天府尹期间亦是可圈可点,现今已经成为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跟着大明很多走关系靠资历的官员不同,林晧然能够走到这一步,更多是靠他自身过硬的能力,且现在拥有很高的官声。
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陆凤仪已经看到了林晧然的“过”,心里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要利用这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上疏弹劾当朝风头最劲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
别人畏惧吏部尚书吴山,别人畏惧林晧然的前程远大,但他陆凤仪做的便是刀口舔血的事情。
去年他上疏弹劾胡宪宗之时,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便敢于跟正二品的朝堂大员进行硬碰硬,而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现如今,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到了面前,他同样不会瞻前顾后,而是要借着“林晧然的尸体”上位,直接迈入正四品京官的前例。
此时此刻,饭堂还是一阵吵吵闹闹,那几个商人已经谈论生意上的事情了。
他三下五除二便吃掉了一块烧饼,另一块烧饼直接塞入怀里,便是放弃前去拜访徐陟的计划,出门匆匆朝着家中走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而他住的地方多是没有灯火的街道。
由于他走得比较急,却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拌了一下,重重地摔了一跤。只是他的身体并不觉得疼痛,反而还显得越来越兴奋。
老仆打开门看到陈凤仪的衣服满是泥土,显得关切地询问道:“老爷,你没事吧?”
“没事,快给我掌灯!”陈凤仪很是平淡地摆了摆手,低着头急匆匆地朝着书房走去道。
老仆看着自家老爷如此模样,亦是不敢怠慢。
一盏灯火亮起,当即照亮了这个极其简陋的书房。
陆凤仪的嘴里隐隐念叨着什么,站在书桌前开始整理思绪。
老仆不敢打扰陈凤仪,悄悄地关上房门便退了出去。
陆凤仪的眼睛渐渐放出亮光,思路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已然是看到了林晧然的致命点。
林晧然到吴淞江剿匪自然是大好事,但如果他是因为其妾室花氏的货物被劫而采取这般行动,那么就是大大的不合适,是一个挟公报私的行为。
相信奏疏到了皇上那里,定然会惹得龙颜大怒。
若是朝廷因此查办林晧然,亦或许对林晧然进行了贬谪,那么他陆凤仪的名声必定名扬天下,甚至还会因此而青史留名。
至于吏部尚书吴山的报复,则根本不需要担心。不说他背后有着当朝首辅徐阶撑腰,都察院和六科的科道言官定然会一起护着他。
为了防止朝廷大佬打击报复,他们科道言官早已经站在同一战线。若是不然,单是昔日张伟弹劾严世蕃,便足够让他死掉一百回了。
陈凤仪将一张洁白的宣纸铺放在桌面上,接着用镇石压住纸张,提笔便是在墨砚上沾着墨汁,同时脸上露出一个凝重的表情。
他屏息凝神片刻,便是开始草拟奏疏道:“微臣吏科南京给事中陆凤仪谨奏:君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造福于民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身负隆恩,至淮南整顿盐政,然数月无果,荼毒于地方。其巡盐期间,索要属吏、行贿送礼,花天酒地,苛敛淮南财物,怨声载道。为建瘦西湖供其游玩,索扬州乡绅数万,征民几千,几至民变……今其妾室花氏货物于吴淞江被劫,更置盐事于不顾,其人亲赴松江,调动松江卫清剿匪寇,为民除害乎?实效烽火戏诸侯,为天下之笑矣!……今微臣奏请革其职,下狱查办,以儆示天下百官!”
陈凤仪在路上便已经有了腹稿,此时下笔如有神助,脑海更是文思喷涌,纸上的洋洋洒洒数百字,简直是一笔呵成。
他已经很久没有写出这般赏心悦目的奏疏,若不是考虑到弹劾的奏疏不宜过长,他完全可以写上一万字,将林晧然的所有恶行都揭露出来。
当然,很多所谓的“恶行”都是凭空捏造的。就如同他去年弹劾吴宗宪所用的“银山总督”,有时候想要做成一些事,确实要用到一些小手段。
哪怕前面的事情都不是真的,但只要林晧然是因为其妾室花氏的货物被丢而调动松江卫对吴淞江的匪寇进行清剿,这便已经足够了。
看着这份草拟完毕的奏疏,他又是微微进行了润色。接着,他走到茶桌喝了一杯粗茶,从书架找来了一份空白的奏疏,便是将内容小心翼翼地抄写上去。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大,陈凤仪的心情更是欢悦。正是因为这一份出彩的奏疏,令到他兴奋得睡不着觉,次日一早他便差人将奏疏送了上去。
第1501章 心头之患
京城,已经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
西苑本是一个皇家御园,只是随着嘉靖入住,在琼华岛上和太液池沿岸增添了许多宫殿和道家建筑,令到这里呈现出连片的宫殿群。
在无逸殿的值房中,由于下个月便是万寿节,是当今圣上第五十七个生辰,徐阶跟着袁炜正在商议着一些具体的操办事宜。
事关到当今圣上的事情,谁都不敢马虎大意。
严嵩兢兢业业侍奉了嘉端二十多年,结果万寿宫被烧之事,仅是提议皇上迁居南宫和返回大内,结果惹得皇上极为不喜。
“懋中,你我二人共同协助于皇上,此事竟然决定由你来负责,那么事无巨细都由你拿主意便是,不必事事都跟我相商!”徐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显得很和蔼地推心置腹地道。
袁炜的性情虽然高傲,不过那是对那些平庸之人才如此,对于探花郎出身的徐阶还是感到服气的,便是恭敬地拱手道:“虽然这么说,但有些事情还得由元辅大人来拿主意!”
“你办事,我放心,尽可放开手去做便是!”徐阶大手一挥,显得很是豪迈地道。
现在内阁仅有徐阶和袁炜二人,由于徐阶不是强势的首辅,袁炜并没有将徐阶取而代之的心思,二人相处得很是融洽。
袁炜看看徐阶如此信任自己,亦是没有再推让,便进行告辞道:“元辅大人,下官务必不会让此事出现纰漏,先行告退了!”
“如此甚好,不送了!”徐阶显是微笑着回应,并温和地目送袁炜离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这个首辅的宝座越发的稳固。袁炜虽然是写青词的鬼才,但论到处理具体的政务却不合格,更别说跟自己相提并论了。
袁炜走的是词臣路线,原本应该是清流派的楷模,但他是以青词媚上。
原本这并不算什么,毕竟严讷、董份、郭朴、李春芳,乃至他这位首辅都是如此。只是偏偏地,袁炜在日食一事上彻底寒了清流派的心。
日食,这是自周朝以来百官最重视的天象,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天象。
发生日食,说明帝王“失德”;发生月食,说明国家刑律混乱。为应对这些所谓的天变,皇帝必须采取措施,纠正自己的过失,即“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否则就会遭到上天的惩罚。
对于百官而言,这是一个借机指责当朝弊政的好机会,是一个不用过于避讳向皇上建言的大好时机。
袁炜为了得到皇上的恩宠,为了粉饰太平盛世,却是抛出了“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和“食止一分,与不食同”,令到原本摩拳擦掌的清流派只能是无功而返。
此事更是对一些先一步上疏请皇上“修德”的清流造成了打击,特别一度令到主张救护的吴山差点被免职,这已然成为了袁炜仕途上的一大污点。
正是那个时候开始,袁炜跟清流派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双方虽然没有进一步的冲突,但清流派已经将袁炜视为了“奸佞”。
现如今,袁炜既无门生,又没有清流的支持,还没有自己的朋党和旧属,别说是争夺他的首辅的位子,恐怕自己真的退下去,亦是轮不到他来担任。
纵观整个朝野,能够对他首辅宝座形成真正威胁的官员,只有现任吏部尚书吴山。而能够给他泼脏水的,则是上个月在江西跟人叫嚣着要卖杀手行刺自己的严世蕃。
今天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秋日正将无逸殿的前院渲染得很耀眼。
徐阶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伸手翻开眼前厚厚的奏疏,便是开始进行票拟,这已经是他每天所要做的一项工作。
处理这些奏疏,既需要相应的头脑,又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徐阶翻开了蓟辽总督兵部侍郎杨选的奏疏,却见上面提出了建议:“沿边境将士全仰月粮,没有其它耕种贸易。每遇到灾荒年和严防的时期,领取艰难,借贷无门,应该设立预备仓。在各营堡借民兵工钱银两,趁时召买收积,大致仿照常平仓法,以备各军年荒救济以及遇到紧急情况协调集使用。”
徐阶看到事关钱粮之事,脑袋不由得暗中生疼,不过他早就有了一套应对之策,便是在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下:“令户部诸官集议”。
虽然他这样做,会令到权力从内阁下移六部,只是责任同样分摊到了六部衙门。一旦事情出了问题,他还可以拿户部出来顶事,而不是什么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没有严嵩或严世蕃那种把持朝政的野心,他只希望能够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哪怕权力小一些都无所谓。
咦?
徐阶将杨选的奏疏丢到一边,便是又翻开了几份来自南直隶的奏疏,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翻开第一份的时候,他仅是以为陈凤仪是想为自己提供发难的机会,故而杜撰林晧然的“恶劣”并上疏弹劾于他。
只是接连又翻开三份奏疏的时候,看着都是在弹劾于林晧然,他知道事情怕是**不离十,林晧然确实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想到林晧然终究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又是处于气血方刚的年纪,却是免不得会掉进美人乡之中,为着红颜做些出格的事情亦不足为奇。
正所谓,人无完人,林晧然没准到地方真是得意忘形,却是自以为做得很是高明,不想使出了这么一个大蠢招,心里不由得微微意动。
现在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面前,何不轻轻地推上一把呢?如果失败了,那亦能给林晧然减分,但如果成功的话,这个心头大患则是彻底根除了。
一念至此,徐阶并没有急于进行票拟,而是在脑海中认真地进行推演。
林晧然并不是普通的人,他是在皇上心里挂着号的人,甚至有一定的份量。哪怕是要动林晧然动手,无疑亦是要找到最合适的时候递交上去,这样才能达到更佳的效果。
第1502章 难念的经
中秋节将近,节日的气氛渐浓。
南京城虽然已经沦为备都,但失去了政治方面的制约,其经济和文化得以更加突显。留守的官员和士子将秦淮河的娱乐业推向了鼎盛,更是充斥着很浓的传统文化气息。
魏国公府,门前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呈现着一副节日即将来临的喜庆。
若论整个南京城,既有地位又金银堆积如山的府邸,当属现在的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经过一百多年的繁衍,从中山王徐达到徐鹏举已经是第七世,族人可谓是枝繁叶茂。每逢重大的节日,都会有很多内亲外戚来访。
刘管家刚刚安顿完一批亲戚,便见到几辆高大的马车停在魏国公府大门处。得知来访的竟然是五小姐,他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招呼家丁帮着搬运行李到里面早已经安排好的房间中。
徐容是徐鹏举的第五个女儿,嫁给了灵壁侯的世子。
灵壁侯府虽然没有魏国公府显贵,但东瓯王汤和同样是明初开国功臣,袭封灵璧侯爵位,到现在的灵壁侯汤世隆同样是第七世。
徐容的年纪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性子显得有些活跃,进门瞅了两眼周围,便是进行打听道:“刘管家,这府里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五小姐,你不要为难老奴了,老奴岂敢乱咬舌根子!”刘管家深知这位五小姐喜欢打听八卦的事情,便是苦笑着回答道。
“你还是跟当年一般,难怪我爹一直重用于你!”徐容瞥了一眼,经过一个栽满兰花的庭院,便是好奇地询问道:“我爹今年又从扬州带回了花魁,却不知安顿在哪座院子呢?”
刘管家的脸色微微一变,忙着小心地观察左右,便是认真地告诫道:“大小姐,关于花魁这号人,您切勿在老爷面前提起了!”
“怎么了?”徐容微微一愣,显得疑惑地放慢脚步道。
刘管家轻叹了一声,便是压低声音回答道:“这花魁的性情历来都孤傲,只是这位花魁亦是太过犟了一些。老爷只是想磨一磨她的心性,结果她不仅不懂得变通,竟然耍脾气说要离府回扬州,结果触怒了老爷!”
“她若是真的回扬州重操旧业,那我爹的脸面还往哪里放,然后呢?”徐容显得不满地冷哼一声,便是继续打听道。
刘管家的脸色迟疑,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左右,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她昔日犯了些事情,现在已经被调查出来,江宁知县将她判处流放三千里了!”
徐容身后的两个丫环听到这话,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将头放得更低了。
“又是这一招!”徐容如何不知道其中的门道,便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招式虽然老旧,但却是行之有效。这既是惩罚了这种不听话的女人,又是保住了自己魏国公府的好名声。
在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庭院,这便是徐容昔日的居所。却不是每个嫁出去的女儿都有这种待遇,而是徐容嫁得好,这边自然会更重视一些。
夜幕降临,灯火亮起。
虽然离中秋还有一些时日,但魏国公府的家宴显得很是热闹,特别是大世子和二世子今天从京城归来,令到整个魏国公府洋溢着欢乐。
徐鹏举今天是身穿盛装出席,显得容光焕发地坐在首座之上,正是接受着亲友们的敬酒,很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爹,这是孩子送给你的琉璃杯,祝你年年益寿!”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递上来一个礼盒,对着徐鹏举进行道贺道。
徐鹏举看着眼前这个最疼爱的儿子徐邦宁,心情变得更加的舒畅,先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伸手打开了那个盒子。
“这可是宁儿特意从广东给你带回来的,那些番人说是从万里外的远洋运送过来的呢!”旁边的一个贵夫人微笑着解释道。
徐鹏举将那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取出,当即引起了周围的一阵惊叹,而他亦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为父收藏多年,此琉璃杯亦是不可见,宁儿此番有心了!”
“这是孩儿应当做的!”徐邦宁当即进行拱手,只是眼睛的余光却是瞥向了另一侧的大哥徐邦瑞。
徐邦瑞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幕,却是敛着脸又喝了一杯闷酒。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他家里的经令到他很是愤懑。
按说,原魏国公夫人张氏早亡,并没有留下子嗣,魏国公的爵位应该由他这个庶长子接任。却不想,他这个老爹不仅历来偏爱徐邦宁,还曾请托严世藩封郑氏为魏国公夫人,令到徐邦宁成为了“嫡长子”。
一念到此,他突然又想到了前些天遇到的一个广东商人,那个人似乎真的能帮到自己。
“好好,你们且继续吃喝,我且先回房了!”徐鹏举今天喝得尽兴,但却没有醉酒的意思,对着在场的众亲友道别。
徐邦瑞虽然心中颇为不快,但还是跟着大家起身相送。
徐鹏举喝得酒并不少,但可谓是“酒精考验”,令到他的头脑异常的清醒。领着一名极得信任的陈主事和刘管家,三人直接走向书房。
由于他并不喜欢读书,所以书房并没有书,主要是一些古玩字玩,算是徐鹏举的最重要收藏品。
刘管家送来一壶茶水,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这才悄然退了出去。
徐鹏举喝过茶水,将二儿子刚送的琉璃杯放到架子上,然后从旁边的暗格取出了一个木盒子。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了半点醉意,却是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道:“船应该快到了吧?”
“按照我们的计划,应该是中秋前二、三日便会到达!”陈主事显得恭恭敬敬地回应道。
徐鹏举将盒子打开,取出账本递过去并吩咐道:“你手抄一份送过去,让他们务必不可出差错!”
“是!”陈主事双手接过那份账本,很是郑重地点头应道。
徐鹏举知道陈主事抄录要花费一点时间,便把玩起那个琉璃杯,只是他突然发现陈主事仍然愣在原地,不由得疑惑地抬头询问道:“怎么了?”
第1503章 流放之路
陈主事的脸色苍白,并没有作任何的回答,而是将账本朝向徐鹏举。
徐鹏举看着朝向自己的账本,眼睛当即闪过一抹震惊之色,手上那个精美的琉璃杯从手中脱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琉璃杯已然是仿制品,亦或者,这本就是一个精美的玻璃杯。不过关于这一点,似乎已经全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却见那一份被打开的账本上面,呈现的是一片空白,已然是被人偷梁换柱,这一本关系重大的账本竟然早被人盗走了。
徐鹏举没有了往日的国公风范,一把伸手夺过那个账本,连翻几页都是空白一片。他最后的一丝侥幸,在这一刻,已经被撕得粉碎。
他最大的秘密,国公府最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这般被人偷梁换柱了。在确定账本真的失窃后,随着一些记忆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他突然扭头朝着南方望了过去。
“老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陈主事已经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抬头看着徐鹏举似乎知道一些实情,便是小心地询问道。
徐鹏举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旋即怒不可遏地命令道:“你即刻前去江宁县衙,一定要将那个女人给追回去,一定要追回来!”
陈主事虽然有诸多不解,但还是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他自然知晓老爷口中那个女人是谁,那个花魁的事情便是他亲手操办的,只是他对将人追回来已经不敢抱什么希望了。
为了快些将人给流放,他可谓是费尽了苦心,如今又岂能那般突然将人给截住。不过任何事情,都要做过才知晓结果,他亦是匆匆赶往江都县衙。
在早些时候,南京的城门外的官道中,一行人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你们都给老子走快点,前面二里地有一间破庙可以对付一宿,若是不然,咱们今晚通通都得在荒郊野外过夜了!”
四名腰间佩刀的衙差正押送着四名犯人,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大声地吆喝道。
李三是江都县衙的一名衙役,正将这四个判处流放的犯人押送贵州。这将犯事的人犯押送到流放地点,靠着两条腿走上数千里地,无疑是一项苦差事。
只是这个世道,除了那些生在皇亲勋贵家的子弟,亦或者是文魁君下凡的官老爷,谁过得都不会太容易。他是江都县衙的编外人员,这种苦差事自然要落在他的头上。
不过对他们这些偏外人员而言,押送流放人员亦不是全然都是坏事。
相对于在衙门里面处处受到欺压,这押送犯人的自由度显得更高,通常还能得到犯人的奉承。从县衙最底层的人员一举成为“官老爷”,令到很多衙差对此甚为享受。
除此之外,则是他们干这种苦差事能捞得衙门的“出差补贴”,这个收入远要比呆在衙门领取微薄的薪俸要多得多。
若是遇到一些有钱的犯人,他们的家人为了这个犯人在路上免受一些罪,通常都会用银子进行打点,甚至还配备着随从和马车。
李三从年轻时期便干这个活,单是到贵州就跑了四回,已经算是这行当的老人了。
虽然他清楚这个差事的苦以及其中风险,但这既不用在衙门里面受气,又能给妻儿剩下一点银子,他亦是乐意于接这份苦事。
四名犯人是三男一女,身上戴着一副重重的枷锁。
他们显得蓬头垢面,正是步履蹒跚地走在官道边上,眼睛无一透着一种呆滞。哪怕听到李三的吆喝,他们亦是显得无动于衷的模样。
虽然流放可免于一死,但亦不是谁都甘愿遭受这种罪,选择自杀的人同样不在少数。他们离开南京城之时,便是一步步走向地狱,而他们唯一争取的东西只剩下活下去了。
他们要戴着这副重重的枷锁走上数千里的路,这是一场对身体的大考验。
到了流放之地,他们将会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选择直接参军,成为卫所最底层的军士;二是开拓种田,成为卫所的佃民,注定是要受到欺压和剥削。
正是这种充满阴暗的未来,令到他们的身心受着巨大的煎熬,根本不知道自己活到什么时候。
雨姬身穿着一套素白色的囚衣,头发仅是简单地扎起,脸上沾着一些污迹。纵使如此,却是无法掩饰住她的好身段和姣好的面容,毅然是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她戴着一个十几斤重的枷锁,默不作声地跟着队伍向前走去。这一路上,她愣是没喊过一声苦,已然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
李三原本担心雨姬会成为队伍的负累,只是看着她的表现不比其他三个男犯人差,却是不由得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待到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一间破庙之中。
李三是这方面的老行家,让着其他三名同伴帮犯人解开枷锁,他便到林子收拾一些柴火。
倒不一定用来驱寒,在这个破庙之中,晚上能够驱走不少的蛇鼠毒虫。他们干这种活,看似有着走南闯北的豪迈,但实质蕴含着种种危机,稍微不慎就能够命丧黄泉。
“李哥,你去吧,这里我照顾着就行了!”一个长得流里流气的年轻衙差听到李三的吩咐,便是堆着笑容回应道。
李三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名为孙小六的衙差,亦是点头回应了一下,便是大步离开了庙门。
这孙小六刚刚进江都县衙不久,同样是属于编外人员。只是县衙有小道消息称,这个孙小六是县丞老爷的关系户,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三原本亦是这般认为的,只是看着孙小六这一次跟着过来押送流放犯人,心里又觉得县衙里的流言可能不可当真。
两名衙差正想要上前给犯人卸下枷锁,这个枷锁不仅能够防止犯人逃跑,还难消耗犯人的体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实这副枷锁倒不是真的带着走一路,若是到了后半程,大家的关系混熟了,或者他们认为某个犯人可以信任,亦是会帮他们卸下枷锁减轻负担。
“我来!”
孙小六主动接下了卸枷锁的活儿,眼睛已经是紧紧地盯上了那边孤坐的雨姬。
第1504章 原罪与命运
“你想要做什么?”
雨姬配合着孙小六解开身上的那个厚重的枷锁,但发现这个年轻男人不仅眼神不对劲,连手脚都显得很不老实的样子,便是脸带薄怒地道。
“小娘子,你只要从了我!这一路上,小爷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吃喝都不用愁!”孙小六不再进行伪装,显得色眯眯地说道。
他之所以主动接受这个苦差事,正是冲着这个美人儿而来。
按着江都县衙老人的教导,他只要等雨姬受上几天苦,将她的性子彻底磨掉。到时只要给予她一点好处,哪怕是天之娇女,亦会乖乖朝着他爬过来供他玩乐。
只是看着如此的美人儿,别说是要等上三、五天了,哪怕一刻钟他都等不及,他强烈地希望今晚就把这个美人儿给办了。
雨姬从小在青楼长大,早就看出这个孙小六是要打她的主意,但却是坚定地拒绝道:“你休想碰我!”
孙小六没想到会遭受这般无情的拒绝,脸上当即冷冷一笑,说着便伸手朝着她的胸部抓了过去调戏道:“我碰你就怎么着吧?”
对于这种流放的犯人,她们根本没处鸣冤,只能是沦为他们衙差的玩物。现如今,这个女子其实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啪!
雨姬看着孙小六当真是要动手,便是条件反射般,狠狠地甩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的愤怒显得更浓了一些。
两名衙差原本乐于不用动手,便是伸了伸懒腰,打算在院中的石板上休息。只是听到这个响亮的耳光声,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朝着这边望过来。
却见雨姬一个耳光甩到了孙小六的脸上,雨姬的脸上明显带着厌恶,而孙小六的脸上则是由晴转阴,渐渐宛如一头野兽般。
“臭娘们,你当真还以为你是花魁吗?你不过是被魏国公丢出来的残花败柳,现在是一个被逃放贵州的女囚!”孙小六彻底被激怒了,显得原形毕露地道。
雨姬看着孙小六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些害怕,却是出言制止道:“你别过来!”
“孙小六,你这样做不合规矩!”两个衙差看到这里的纠纷,亦是上前制止道。
其他三名犯人同样看到这一幕,但谁都不敢吭声,甚至都懒得多瞧这边一眼,仍然是一副行尸走肉般。
“你们两个废物给老子闭嘴,这里老子便是规矩!”孙小六恶狠狠地瞪了两名衙差一眼,毅然是没将二人放在眼里道。
两个衙差看着陈小六如此的声势,心里倒是隐隐生起了几分怯意。他们在县衙都是没有任何背景,若是真惹上这种关系户,恐怕在县衙是混不下去了。
在县衙中,资历是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衙差进行排序的,而关系户从来都不在此例。
“孙小六,你想要做甚?”
李三带着一些柴木从外面回来,看着这厅中的动静,当即便是摆出领队的架子询问道。
两名衙差看着李三回来,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哥,别怪我不给面子你!我跟二老爷是什么关系,县衙上上下下都很是清楚。若是惹得我不开心了,你纵使还能继续在县衙干下去,那日子定然不会像现在这么舒服!”孙小六淡淡地瞥了一眼李三,显得有恃无恐地威胁道。
李三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显得阴晴不定地站在那里。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练,令到他不得不考虑得更多一些。他固然能够出手拯救这个女囚犯,但其中的后果同样很严重,而这个孙小六跟县丞的关系极可能是如同传闻那般密切。
特别这个孙小六是冲着这个女人而来,那一切似乎又解释得通了。
“识相的,现在便好好伺候小爷,不然这一路便有你苦头吃的!”孙小六解开了衣襟,直接将雨姬当成是瓮中之鳖邪邪一笑道。
雨姬在青楼都能够洁身自好,在这里自然更不会轻易服从,却是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大拇指大的树枝,指着孙小六威胁着道:“你走开!”
孙小六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没有选择后退,反而稳步朝着雨姬慢慢地走了过去。
雨姬看着孙小六缓缓地走了过来,却是不由得向后退去,很快便退到了墙角处,她已然是退无可退,而孙小六又是步步紧逼。
她心里突然一发狠,便是闭着眼睛挥动着手上的树枝,朝着走过来的孙小六打了过去。树枝并不粗,上面还带着枝条,这打在孙小六的身上,只能算是抓痒般。
“美人儿,小爷来了!”
孙小六已然看到了这里有个草垛子,很是满意于这个角落,便是冒着这不痛不痒的树枝,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地扑了过去。
两名衙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李三,李三却是一声不响地走到关二爷的像前,默默地开始生火。
他的心性并不坏,但仅此而已。
这些流放的女囚,命运大抵已经是如此了。纵使他们押送的衙差不下手,到了流放的卫所,这些漂亮的女囚也会成为**子的玩物。
这个事情只能怪她犯了事,更不该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魏国公府,所以她只能接受这一种充满悲惨的命运。
“不要,救命!”
雨姬根本不是孙小六的对手,她手上的树枝根本无法庇护住她。她整个人已经被孙小六压在地上,上身的囚衣被剥开,里面是鲜艳的红肚兜和雪白的肌肤。
“哈哈……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不会有人来救你!你如果识相的,便拿出你在青楼学到的本领好好服侍小爷,小爷在路上便会多照顾你一些!”孙小六已然处于亢奋中,嘴里显得得意地说道。
他看着胯下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儿,看着根本无力反抗的花魁。正想要将她的衣服通通剥光之时,他却是突然愣住了,整个人显得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却是不知何时,一把利刃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第1505章 平静无波
破庙中,突然出现了一帮干练的黑衣男子,迅速地控制住这里。
不知这帮黑衣人是早已经潜伏在这里,还是刚刚才到达这里,行动显得很是迅速,甚至都没有给李三等人过多的反应时间。
为首的黑衣人身体挺拔,冷漠地将刀刃架到孙六的脖子上,只需要他轻轻一划,这世界便不会再有孙小六这号人。
“好汉,饶命!”
孙小六初时还以为是李三坏了他的好事,当缓缓地扭过头见到是一个黑衣人,那张猥琐的脸当即大变,哭丧着脸进行求饶道。
黑衣首领淡淡地扫了一眼如同哈巴狗般的孙小六,对着被搞得狼狈不堪的雨姬谦意地道:“让雨姬姑娘受惊了,还请恕罪!”
虽然称呼显得比较生疏,但语气却是透露着一份尊敬。
雨姬的眼眶还挂着泪珠,这时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地整理着衣服。她跟着这时代的女子般,并不愿意将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暴露出去。
李三刚刚的反应比其他两名衙差都要及时,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这一帮黑衣人给控制住,正手持着一把刀进行自卫。
这时看到他们已然是要劫走这个女囚雨姬,当即便是进行恫吓道:“各位好汉,你们可知劫走人犯是什么罪吗?”
“我等既然敢做,自然是清楚这些事情!”跟着他对峙的几个黑衣人中,一个年轻的声音显得很是不屑地回应道。
李三看着这帮黑衣人已然是有备而来,便又是指出其中的关键处道:“她是朝廷的重犯,纵使你们现在劫走了她,朝廷必然会下达海捕文书,届时她同样是插翅难飞,你们亦要受到她的牵连!”
“海捕文书?”一个更为稳重的黑衣人当即表露出不屑,便是侃侃而谈地道:“如果雨姬姑娘是普通的重犯,自然可以下达海捕文书!只是她所犯之事皆为那个狗官所虚构,卷宗如今怕是尚未到达刑部,她又怎么可能被押解流放,又怎么可能会被我途中劫走?你还是回去跟着你那位狗官县大爷说一说,别为了魏国公那点银子便将自己全都搭进去,这个事情……会有人盯着的!”
李三的眉头微微蹙起,深深地打量了这帮人一眼。
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可谓是阅人无数。这帮人定然不是普通的劫匪强盗,听着他们的谈吐和气度,怕是跟着官面上的人物有牵连。
至于雨姬的案子,不仅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且他们确实还没有等到回文便已经将人押送流放之地,其中存在着诸多不合手续的操作。
如果真有官面上的人物盯着,这个事情还真不能轻易捅出去,而是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实上,官府亦不会真的事事较真。
像严世蕃被判处流放雷州,严世蕃就根本没有被押送到雷州,而是到广东南雄小住两个月,然后便偷偷返回江西老家了。
现在看来,这个事情当真要禀明大老爷,由大老爷重新进行决断了。
“雨姬小姐,这个人如何处置?”黑衣头领看着雨姬已经整理好衣服,便是指着跪在地上的孙小六,对着雨姬进行询问道。
“雨姬小姐,请饶命,饶命啊!”孙小六没想到命运变化得如此之快,深知他的性命已经被这个女人所掌控,当即便是对着雨姬进行求饶道。
雨姬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低头望向地上求饶的孙小六,深知这种人只会欺负她们这种弱女子,便是将心一横地道:“废了他的命根子!”
“不要!”
孙小六刚刚反应过来,便是被两个黑衣人将身子翻了过来,更是有一人将他的裤子给扒了下去。令到他惊恐无比。
黑衣首领先是一脚踩在他的膝盖处,还没等他大声叫出来,寒芒朝着孙小六的裤裆一挥一划,当即便是鲜血如注。
这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东西,这时已经如同屠夫刀下的二两肉,被割掉在地上了。
啊……
孙小六的悲鸣声在破庙中响起,但却没有任何人同情于他。
李三看着这一幕,亦是暗暗地长叹一声。
他之所以能够干这行当十几年,除了为人小心谨慎外,便是一直恪守着规矩。
他虽然不会多么优待犯人,但却不会过于苛刻,更不会欺负这些女囚。他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孙小六今日的遭遇,其实完全是咎由自取,今天不被这伙人收拾,他日亦会被另一伙人收拾。
黑衣首领做完这些,仿佛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便是对着雨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雨姬姑娘,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马车已经停在这座庙的后面,还请跟随我们一道离开,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好,请带路!”雨姬抬头望了一眼这位黑衣首领,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一行人到了破庙后面的空地,这里已经准备好马车和马匹。
雨姬并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眼神中仍然透露着几分空洞。来到马车前,她又是朝着南京城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眼睛显得颇为复杂。
她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奈何那个男人极度无情,令到她只能是惨淡一笑。
却是不知,还有多少像她这般的女子,给糟蹋之后,随便安个罪名给流放三千里,从而成为一个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的人。
都说豺狼虎豹恶毒,但这身穿华贵的魏国公怕是要恶毒百倍。
到了这里,林大眼等人摘下了面巾,他们这一次是奉命前来解救这个女人。
林大眼看着雨姬站在马车前迟迟不动,误以为她在担心能否逃出去,便是自信十足地道:“雨姬小姐,您尽可放心,我们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雨姬倒没有担心这些,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踏上了马车跟随着离开这里。她现在离开南京,自然不会再回扬州,而是要开启另一段属于她的新生活。
关于雨姬被劫走,似乎仅仅是一个小动静,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除了事后得知被劫囚而暴怒如雷的魏国公府,整个南京城仍然沉醉在中秋佳节即将来临的喜庆氛围中。
第1506章 无情帝王家
随着中秋节佳日一天天临近,京城彰显着节前的喜庆氛围。
永定门大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巍峨的城门敞开,不同身份的人员不断地进进出出,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门维持秩序。
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商品是应有尽有,特别琉璃厂一带已然成为外城的商业中心。有百姓在吵架,赶过来的顺天府公差正在处理着。
这便是现在北京城的现况,虽然近来没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但亦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大家都是有序地迎接着佳节的来临。
特别在林晧然主政期间打造的“鼓楼大灯会”传统,令到很多商家早已经是摩拳擦掌,而才子佳女亦是充满期待,寻常的百姓已经计划好购买那些物美价廉的商品。
这个古怪的经济学便是如此,已然是造成了三赢的局面,致使“鼓楼大灯会”越办越好,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当然,这其中的关键还是顺天府衙要保持着一种清廉的优良作风,一旦他们想要伸出那个贪婪的大手,这个局面必将是荡然无存。
很多人亦会是后知后觉,虽然林晧然已经离任小半年,但他的影响力却充斥在京城的每个角落,亦让京城这艘大船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行驶着。
西苑,万寿宫。
在这个气势雄伟的宫殿中,却是透露着一份冷清。
太监和宫女从这里进进出出,都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甚至不少宫女或小太监宛如是来到阎罗殿中。大家似乎都忘记这个佳节的存在般,没有人会提及什么团聚的话语,更没有人会提及要如何操办中秋宴。
如果说大明王朝历代君王之中,谁对亲情最为冷淡,大概便是这位以藩宗继大统的君王嘉靖帝了。
以他的三任皇后为例,第一任皇后在怀孕时,被他踢流产了,缠绵病榻半年多,死了;第二任皇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废了,老死冷宫。
第三任皇后,在发生“壬寅宫变”之时,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时,正是这位皇后前来救了他,但后来嘉靖开始厌恶这个皇后,从此便不闻不问。
后来,皇后居住的坤宁宫突发大火,而皇后则困在里面出不来。太监和宫女们在嘉靖的寝殿外跪了好久,请旨嘉靖赶紧安排救火事宜。谁知嘉靖坐在里头一言不发,当做没有听到,就是迟迟不下救火之令,那群宫女太监也不能冒然去救火,于是就这么一直在殿外候着,直到坤宁宫变成了一片废墟,皇后最终葬身火海。
自从相信国师陶仲文“两龙不相见”的说法,他便没有再见两个儿子,特别是对于失去母亲的裕王,更是没有丝毫的关心。
至于去年在裕王府出生的孙子,至今都没有人敢在嘉靖面前提起,甚至裕王都不敢到宗人府报备,致使这位孙子至今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堂堂的裕王世子出生,特别还是嫡王孙,竟然沦落到此。
满朝百官大臣不提,儿子裕王不敢提,乃至他的身边人都不敢提,可见这位君王是多么的看淡亲情。
在他的心里,大概只有修道长生。
静室中,檀香袅袅,
身穿着蓝色道袍的嘉靖正在盘膝而坐,如同一个悟得天机的道士般,正在这里感受着大道至理,领悟着长生的玄机。
只是岁月终归无情,哪怕这位是帝王。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增多,已然成为了一个小老头般。
“主子,徐阁老和几位大臣都到了!”黄锦来到身侧,轻声地提醒道。
声音传达,但人却没有动。
黄锦不敢再说第二遍,而是老老实实地跪着等候,等候着嘉靖的指示或者没有指示。若是没有指示的话,他便只能继续在这里跪着。
冯保已然成为俊郎的年轻人,在黄锦的耳提面命之下,已然学得了小心谨慎。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亦是规规矩矩地候在外面。
过了一会,一个颇显干涩的声音淡淡传过来道:“灵丹!”
黄锦听到这话,当即招呼着冯保等人进来,一行人送来了一颗灵丹。
嘉靖看着盘中的丹药,已经从昔日的充满期待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但他的心性令他只能如此,哪怕是一条黑道亦要走到尽头。
“主子,徐阁老和几位大人都到了,正候在殿外呢!”黄锦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入皇上的耳朵,此时又是重提了一遍道。
嘉靖顺着水咽下灵丹,或许是有点发苦,他并没有开口回答,而是抬了一下手。
黄锦看到这个手势,当即便心领神会地让冯保到外面将人领进来。
“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一行人来到殿中,对着出现的嘉靖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道。
“诸位爱卿,平身!”
嘉靖在软塌坐下,淡淡地说道。
除了首辅徐阶之外,还有户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和吏部尚书吴山,这已然是当前大明权柄最大的四位重臣了。
嘉靖的脸色微正,当即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朕今日将你们召集过来,便是要问一问,为何不能再修一座紫薇宫?”
徐阶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当今圣上迷信长生亦就罢了,但偏偏热衷于土木工程,却是恨不得将全天下都修成道家修筑。只是随着他的挥霍无度,大明的财政早已经是岌岌可危。
嘉靖看着四人不吭声,当即便望向严讷道:“严尚书,你说一说,这是为何?”
“回禀皇上,太仓已经无银了!”严讷面对着拷问,只好将先前的话再回禀一次道。
嘉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便又是望向严讷道:“你负责大明的钱粮,每年的钱粮入太仓,太仓的银子都去哪里了?”
“回禀皇上,兵饷,宗藩禄米和百官俸禄等,还有今年完工的三大殿,早已经将太仓耗尽了!”严讷苦着脸回答道。
杨博的眉头微蹙,暗暗地瞥了一眼严讷,深知这个皮球是要踢到他这边了。
第1507章 老狐狸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在经历邵元节、陶仲文两位天师之后,陶仲文的徒弟王永宁和刘文斌又展露头角,甚至还有一位投机取巧的江湖骗子王金成了御医。
说起这位王金颇为传奇,本是一位逃犯,在来到京城之后,却是抱上了赵文华的大腿,而后通过献宝得到了嘉靖的青睐。
去年,王金献上了一株五色灵芝和一只五色彩龟,得到了嘉靖的赏赐。嘉靖还告了太庙,让百官上贺表,将王金拜为御医。
现如今,嘉靖又听信了陶承恩的建言,想要在西苑修一座紫薇宫。只是事涉工程,则是离不开银子,致使嘉靖将这几位朝廷重臣都叫到了这里相商。
嘉靖深知“开源节流”的道理,现在兵饷被推到了首位,便是望向杨博进行询问道:“杨爱卿,你可有什么良策?”
严讷看着皮球滚到杨博的脚下,便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便并好奇地望向杨博。
“回禀皇上,臣奉命整顿九边军政,已经查处很多吃空饷的将领!跟着往年相比,今年的兵饷有减无增!”杨博狠瞪了严讷一眼,接着声色并茂地哭诉道。
在官场中,除了出身之处,资历同样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杨博虽然是三甲进士出身,但却是嘉靖八年的老资格进士,比严讷足足早上四科金榜题名。
最为重要的是,杨博算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官员。在九边出任总督期间致使九边安定,是朝中文官体系少见的帅才,颇得当今圣上的信赖。
现在看着严讷这个小辈被皮球踢过来,自然不会过多的客气。
严讷被杨博这么一瞪,心里亦是生起了几分惶恐,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然是给人看穿了,没准这个老货还会找他“秋后算账”。
嘉靖现在想要的是解决的方法,自然是不喜欢这个答案,便是进行重申道:“杨爱卿,朕不问你兵饷如何,而是问你有何良策?”
“回禀皇上,若是让臣领兵打仗尚可,这钱银之事却是不甚明了,还恕臣愚钝,此事不能替皇上分忧!”杨博的头如同拨浪鼓般,显得很是沮丧地道。
这个老狐狸!
黄锦站在柱子的旁边看着这四位大臣,听着杨博如此应答,看着杨博将自己巧妙地摘出去,心里当即给杨博贴上了一个标签。
只是指责归指责,杨博出身于兵部体系,又不曾在户部中任职,而他又偏偏以军事见长,兵饷比往年又减少了,确实可以将皮球往外踢。
嘉靖虽然心里有所不喜,但亦是没有过于怪责杨博,却是扭头望向严讷询问道:“严尚书,你负责钱粮之事,总不该没有对策吧?”
绕了一圈,皮球又滚回到户部尚书严讷身上,黄锦等宫人显得怜悯地望向了严讷,杨博的眼睛则是闪过一丝的得意劲。
严讷看着事情避无或避,便是扑通地跪倒在地道:“臣接管钱粮之事尚浅,这些天已然是绞尽脑汁,仍是无法替皇上分忧,还请皇上责罚!”
在说话间,声音已然带着哽咽,那双眼睛涌起了眼花。若不是这一张令人不是很顺眼的麻子脸,他的表演可谓是满分了。
不愧是陪在皇上身边多年的老人!
黄锦看着跪在地上的严讷,看着严讷满脸愧疚的模样,心里却是黯然一叹,便是给这位户部尚书贴了一个标签。
“朕知道你忠心耿耿,亦无责备之意,起来吧!”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深知严讷的忠心,更明白他并不全然是推脱之词,脸色缓和地回应道。
“谢皇上开恩!”严讷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便是“自责”地叩谢道。
徐阶如同一位老僧站在原地,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早有预料般,杨博和严讷眼睛的余光则是瞥向了吴山。
“吴爱卿,你曾经掌握户部一些时日,可有良策?”嘉靖跟着大家意料的那般,目光投向了这位昔日的户部尚书询问道。
吴山心里暗自一叹,知道这个皮球迟早会滚到他的脚下,便是直言不讳地道:“回禀皇上,现在太仓早已空虚,臣亦是无计可施。不过臣以为,当下大明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应当减少这些不必要的开支,紫薇宫之事或可搁置!”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个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特别是周围突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令到这番话隐隐有着回音。
不入阁是有原因的!
黄锦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亦是暗暗地点评道。
杨博和严讷却是没想到吴山会给出这种答案,便是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了皇上。
“朕是让你过来分忧,而不是过来劝谏,你便是如此报答于朕吗?”嘉靖的脸色当即微寒,对着吴山进行责备地道。
他何尝不知经过这么多年的挥霍,这个国家的财政已经岌岌可危,但这些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能够修得长生,哪怕大明生灵涂炭亦是值得的。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大明远远还没到达山穷水尽之境。跟着昔日明成祖修筑北京城和南征北伐相比,他并没有什么倾国之举,所耗钱粮并不算多。
杨博和严讷看到吴山果然触怒了皇上,便是带着一丝希冀地扭头望向了吴山,很希望吴山能够将火势烧得再旺一些,好让这个朝堂吏部尚书的宝座空出来。
吴山确实是想要劝谏于皇上,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和观察,亦算是摸清这位皇上确实不是一个心忧天下子民的圣明君主。
虽然严嵩父子已经去职了,但这个朝堂实质还是没有改变,而他似乎亦无力改变什么,便是心灰意冷地告罪道:“臣失言,请皇上责罚!”
徐阶由始至终地冷眼旁观,似乎又猜到会是什么结果般,脸上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此次可免,下不为例!”嘉靖冷哼一声,显得严厉地告诫道。
他并不是对吴山多么看重,而是他目前需要吴山来平衡于徐阶,需要通过这种相互制衡的方式来达到掌控朝堂的目的。
“多谢皇上开恩!”吴山虽然心情低落,但却不得不感谢道。
嘉靖看着三位重臣都没能替他分忧,便将目光落向最为熟悉的徐阶身上,亦是没有抱什么希望地询问道:“徐阁老,你可有什么良策?”
杨博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心道:他会如何开脱呢?
跟着他们相比,这一位不仅资历最深,且陪伴皇上的时间最长。不说以词臣的身份给皇上撰写青词的时间,单是以入阁的时间而论,便已经相伴皇上已经十余载。
一个能够相伴于当今皇上十余载,不仅没有获罪,反而成为皇上目前最依重的臣子,其本身定然是有着过人之处。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语出惊人地拱手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吴尚书刚刚说得对,紫薇宫之事或可搁置!”
此言一出,嘉靖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他可以接受严讷这种求饶,亦可以接受杨博这种推脱,但却无法接受这种所谓的忠臣劝谏。
啊?
杨博和严讷正抱着学习的态度想要看徐阶如此表演,但万万没有想到,徐阶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这摆明是嫌首辅的位置坐得太久了。
咦?
吴山对徐阶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这一位真的是一位谏臣,那么便不会漠然地看着他的徒弟杨继盛瘦死于狱中,更不会跟严氏父子沆瀣一气这么多年。
却还不等嘉靖发难,徐阶又是接着说道:“臣对风水之事有所研究,并在京城寻得数位名士求疑解惑,发现陶少卿此举甚为不妥!”
陶仲文去世,其子陶承恩得到了官荫,现任太常寺少卿。这自然不会说陶承恩走上了仕途,其主要职责还是替皇上炼丹等,不过水平却要远低于陶仲文的徒弟王永宁等人。
只是他终究是“名门之后”,加上又有着陶仲文的几个徒弟相助,嘉靖还是很依重于陶承恩,故而接受了在西苑修筑紫薇宫的建议。
嘉靖看着徐阶不像是谏言,脸色微微缓和,但还是带着告诫的语气道:“徐阁老,莫要在朕的面前使小聪明!”
“臣能有今日,皆由陛下所赐!臣若有聪明,亦是替皇上分忧,万万不敢逆皇上之意!”徐阶当即表明忠心地道。
杨博和严讷虽然不知道徐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听着徐阶如此作答,已然是明白为何徐阶能够坐上首辅的宝座了。
徐阶抬眼望了一眼嘉靖,知道他的话打消了一些嘉靖的防备,便是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份地图道:“皇上,请看此图!”
嘉靖没有吭声,而是将目光望向站在红漆柱子旁边的黄锦。
黄锦心领神会地上前,出任职责的原因,他先是摊开了图纸,发现竟然是一副北京城的地图。只是细看之下,却是不由得“咦”地一声。
杨博和严讷如同蒙在鼓里般,只能从黄锦的脸色变化中,看到事情已然是有着异样。
地图摊开摆放在案上,直接呈现在嘉靖的视线之中。
徐阶微微一笑地道:“北京河山巩固,水甘厚,民俗浮朴,物产丰富,诚天府之国,帝王之都也。皇上,请看城中图形,可似一条龙乎?”
嘉靖定睛一瞧,发现在这份北京城的图中,已然用线段描绘出了一条龙形。仅是沉吟了片刻,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脸上的笑意更深,当即侃侃而谈地道:“北京城本就是一条龙,承天门宛若龙吻,金水桥似是龙的东西长安街仿佛龙的两条长须,从承天门到午门一带是龙鼻骨部,太庙和社稷如同龙眼,紫禁城恰是龙骨龙身,回座角楼好像是龙的四爪,伸向八个方向,景山、北安门大街和钟鼓楼构成龙尾,正阳门好似一颗宝珠。皇上,这京城本是一条龙,紫禁城原名为紫薇宫,如今若在西苑再建一条龙形,再修一座紫薇宫,此乃舍大龙而修小龙也,故臣恳请停止此念,将修紫薇宫之事搁置!”
这……
严讷的眼睛微微一瞪,虽然他一直知道这个同乡厉害,但万万没有想到已然厉害到这种地步。同样的皮球,到他的脚下并不是要踢出去,而是直接变废为宝。
吴山的眼睛亦是颇为复杂,虽然他跟徐阶是一样的观点,但两者已然是相距一万八千里。
嘉靖低头看着北京地图上的龙形,又细品着徐阶的话,目光渐渐变得冷峻地道:“陶承恩当真是不学无术,此事休得再言!”
他虽然历来刚愎自用,但亦不是全然不讲道理。他一心想要跟明成祖比肩,结果明成祖修了北京城,他却只能修得外城。
现如今,明成祖修的是一条大龙,他又岂能再跟外城般,在西苑修一个小龙呢?
经徐阶指出其中的玄妙之处,不说户部拿不出钱来,哪怕现在户部真的拿出钱来了,他亦不会再修小龙。
杨博扭头望向徐阶,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倒不是思索着徐阶这番话有没有道理,而是觉得事情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阴谋,或者是徐阶对各方的一种试探。
跟着严嵩的霸道不同,徐阶不仅跟宫人的关系和睦,和方士的关系同样不错。昔日被严家拷打至死的蓝道行,便是徐阶引荐给皇上的。
自从徐阶上台之后,之所以修道家建筑的事情少了,其实不是皇上突然间不热衷了,而是那帮道士不提或少提了。
现在陶承恩突然间提起要在西苑修紫薇宫,徐阶又能够摆出如此令人信服的理由,未尝不是他自演自导的一场好戏。
嘉靖看着自己“朝令夕改”,微微感到面子有些挂不住,便是抬手淡淡地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启奏皇上,臣有一事禀奏!”徐阶突然郑重地拱手道。
杨博等人亦是疑惑地望向了徐阶,却不明白徐阶为何如此的心急,且选择他们这些人在场的时候上奏。
嘉靖正想要用事情冲淡刚刚的尴尬,便是语气缓和地询问道:“徐阁老,不知有何事要奏?”
“皇上,此事关乎东南!”徐阶顿了一顿,却是瞥了吴山一眼道。
吴山当即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暗感事情不妙。
第1508章 杨一刀
万寿宫,铜炉中的檀香一直在燃烧,致使殿内的空气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徐阶的脸上闪过一抹迷之微笑,这才对着嘉靖言之凿凿地说道:“左都副御史林晧然奉旨巡盐,只是到地方沉迷于女色,纳一位经商的女子为妾室。其妾室的货物在吴淞江被劫,他便突然改道前去松江府城,调动松江卫要对吴淞江的匪寇进行清剿。原本这是利于松江百府的大好事,我的大哥日前还写信对他进行了褒扬!不过此等做法过于意气用事,南直隶的言官和地方官员却认为此举甚为不妥,纷纷上疏弹劾于他!”
短短的几句话间,便将意思清晰呈现,矛头直指这几年风头最盛的左副都御史林晧然。
吴山心里黯然一叹,没想到刚刚的猜测成真,徐阶真的要对他那个乘龙快婿下狠手了。只是身处于朝堂中,他知道这种事情该来总会来,根本无法进行回避。
杨博和严讷原本打算离开,不想突然闹了这么一出,看到徐阶似乎是要对林晧然下手,倒是乐于在这里进行旁观。
徐阶将意思表述完毕,伸手从袖中取出几份奏疏,朝着嘉靖双手呈上。
黄锦扭头望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嘉靖,当即上前接过徐阶的奏疏。
徐阶将奏疏给了黄锦后,继续侃侃而谈地道:“臣是松江府人士,自当觉得林晧然所做之事有利于松江百姓,但南直隶户科给事中陈凤仪等人所言又不无道理,故而臣不敢轻率拟票,请皇上圣裁!”
徐阶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甚至是无可挑剔。
只是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这看似是在维护于林晧然,但将这几份奏疏亮出来,摆明是要借着地方言官的奏疏对林晧然进行发难。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黄锦将几份奏疏送到嘉靖的案前,心里给徐阶贴上了一个标签。
嘉靖对林晧然原本是寄以厚望,只是几个月时间过去了,看着林晧然仍然没有动静,他的耐性亦是一直在慢慢地消耗。
现在听着他竟然将自己的“便宜行事”之权如此胡来,为着一个妾室的货物而大动干戈,令到他的心里亦是涌起不快。
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看着呈上来的几份奏疏,便徐徐地打开并进行阅览,亦想知道林晧然这些时日都干了一些什么事。
吴山心里始终维护着自己的女婿,便是对着嘉靖进行拱手道:“皇上,地方言官不乏夸大其辞者,请皇上明察!”
严讷暗暗地瞥了一眼吴山,看到吴山的护犊之情。
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话一点都不假。不仅升迁需要朝中有人帮助,遇到事情更需要朝中有人说话,若非吴山在这里,恐怕林晧然的命运跟胡宗宪差不多了。
嘉靖是一个颇有主见的帝君,翻开了南直隶吏科给事中陈凤仪的奏疏。
他发现徐阶刚刚说得还算是轻的,这个林晧然不仅调动松江卫泄私愤,近来在地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接着,又将其他的几本奏疏翻开,却是大相径庭。除了从不同方向揭露林晧然在地方的种种不当之举,矛头都是指向他竟然为其妾室而调动松江卫。
如果一个君王的逆鳞在哪里,无疑都会是兵权。任何事情都有妥协的余地,一旦兵权乱了,那么他的皇位将会岌岌可危,甚至他朱家的王朝要毁于一旦。
嘉靖深谙权术之道,哪怕心里有了决断,亦不会草率地表达出决定。他将奏疏轻轻地放到案上,抬眼望着四位重臣道:“诸位爱卿,汝等以为该如何处置?”
黄锦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抬眼望向了四位重臣。由于徐阶刚刚已经作过表态,此刻关注的重点则是在其他三人,尤其是徐阶的朋党严讷身上。
严讷是常熟人,跟着松江府华亭县紧挨着,跟着徐阶的关系历来亲密。
他知道徐阶在这里选择公开,那便是要他从旁协助,便是主动站出来道:“启禀皇上,昔日鄢懋卿便是权力过大,故而在地方搞得天怒人怨!臣以为,应当即刻核查此事,以儆效尤!”
“皇上,盐政关乎国本!仅凭一个无端的猜测,就如此查办重臣,臣以为不妥!”吴山暗暗地瞪了一眼严讷,当即站出来进行辩护道。
如果是其他人或事,他或许还会做出退让。只是事涉林晧然,他知道不管是师生或翁婿的关系,他都要死死地护住林晧然。
嘉靖听到吴山的说辞,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虽然吴山是庇护他的女婿,但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林晧然身负整顿盐政的重担,若是如此轻易将人撤回来,整顿盐政之事可谓是要前功尽弃了。
徐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似乎能够洞穿嘉靖所思所想般,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站在那里。
嘉靖一时间亦是拿不定主意,从眼前的四人扫过,最终将目光落向中立派的杨博身上道:“杨爱卿,你以为如何?”
吴山和严讷纷纷扭头望向了杨博,杨博的意见已然变得至关重要,甚至是直接决定了林晧然的生死。
杨博由于出任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两个要职,都能令到边疆安宁,颇得嘉靖的器重。由于他在边疆任职多年,言行举止染上了军人的作风,致使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军人气质。
他迎着嘉靖询问的目光,心里早有决断地拱手回答道:“回禀皇上,盐政之事固然重要,但臣以为地方安定才是根本。松江乃东南最重要的七府之一,不管林晧然是为了松江百姓,还是因一己私怨,臣以为林晧然此举已然逾越,甚至令地方陷于动荡。臣认同严尚书的意见,当对林晧然即刻查办。”
声音洪亮,在殿中回响。
杨博最终还是倒向了徐党,对着林晧然狠狠地捅了一刀。
徐阶对于杨博的答案似乎早有预料般,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更是得意地瞥向了旁边的吴山。
第1509章 不得了的大事
吴山的心里黯然一叹,眼睛颇为复杂地瞥了一眼杨博。
他心知这位看似中立的兵部尚书,虽然没有跟徐阶结党,但早已经跟徐阶形成了一种默契。
却是不得不承认,徐阶拉拢人心极有一手。杨博跟徐阶本没有过深的交情,但徐阶自从出任首辅后,几乎从来不插手兵部之事,令到杨博亦是反过来拥护这位“老好人”首辅。
现在徐阶要对付林晧然,杨博定然是要“投桃报李”,从而在下一次能够获得徐阶更大的支持,亦或者是换取徐阶继续不插手兵部的事务。
正是这一种看不见的默契,令到这二个人虽然没有结党或者私交,但面对很多事都会悄然地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之上。
吴山虽然看穿了这二个人的默契,但这个时候只能是“以一敌三”,又是站出来替女婿进行辩护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林晧然定然不会无端如此胡闹,请皇上下旨让其上疏自陈!”
这其实是通常的流程,地方大员遭受到地方言官的弹劾,往往都会给这位地方大员上疏自辩,而不会因为某位言官的言论便将该地方大员给法办。
当然,有些事情如果证据确凿,亦或者是事情关系重大,皇上亦会直接选择下令锦衣卫将地方大员押解回京候审。
像昔日的浙直总督兵部尚书胡宗宪受到陈凤仪的弹劾,并没有给予胡宗宪上疏自辩的机会,而是直接下令将人押解回京。
徐阶的喉咙发痒,却是微不可察地轻咳了一声,已然是不想经过这一道流程。
杨博的耳朵微动,眼睛保持着目视前方,当即跟着吴山继续争辩道:“吴尚书此法不妥!军务关乎地方稳定,如今一来一往所费时日甚多,松江府出了事由谁担待?据臣所知,倭寇一直虎视东南之地,一旦他们趁虚而入,由长江口进入黄浦水道,直接进犯松江城,届时必将生灵涂炭,甚至会重演福建兴化府城的悲剧!”
随着福建兴化府城沦陷,令到朝堂上下的官员不再认为府城是铁板一块。现如今,杨博将松江城的安危抛出来,已然有了一定的杀伤力。
“杨尚书,你这是在危言耸听。不说东南的倭患已经趋于稳定,仅是调动一部分松江卫便致松江城沦陷,这可不是话本小说!”吴山没想到杨博会如此的落井下石,当即便是怒声指责道。
“吴尚书,你可以说本官危言耸听,但你没有领兵打仗,并不知晓军情历来变幻莫测。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倭寇正是虎视于东南,定会派遣谍子藏于其中,焉知他们不会趁着松江府城空虚,从而兴师进犯松江?“杨博跟着吴山针锋相对地争执,显得正义凛然地朝着嘉靖拱手道:“皇上,东南万万不可再乱,请皇上为了维护地方安定,即刻下旨将林晧然革职解京查办!”
吴山生怕嘉靖会处置林晧然,当即进行求情道:“皇上,杨尚书此言实乃危言耸听,今林晧然正在整顿盐政,盐政关乎国本,请皇上三思,容许其上疏自辩!”
“林晧然若是真的替朝廷整顿盐政,又何必要逃到松江调动松江卫剿匪,其行径分明是罔顾地方安定!”杨博似乎不惜跟吴山撕破脸般,又是进行指责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亦是在心里不断地权衡着。
盐政,这是他的一个心病。像为何修个紫薇宫为何这么难,正是朝廷的财政出了问题,令到他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为所欲为。
只是东南同样不能够再乱了。一旦东南再度动荡,那么每年又要拨付军费,又是一笔海量的支出,而他更是没有钱银可用。
嘉靖面对着这一个棘手的难题,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声,最终抬头望向一声不吭声的徐阶道:“徐爱卿,你以为如何?”
吴山听着这个问话,深知事情已经不妙。不过想到徐阶刚才说的那番话,估计徐阶亦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杨博和严讷扭头望向了徐阶,亦是充满着好奇徐阶会如此作答。
徐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显得一脸诚恳地道:“臣本不好参与此事,只是皇上既然要问臣,那么臣想问:陛下以为东南的安定重要,还是整顿盐政更重要呢?”
漂亮!
听到这个话,杨博和严讷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扬了起来,并得意地望向了吴山。
吴山的脸当即便白了,深知此次是真的要栽了。
嘉靖缓缓地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经过徐阶的分析,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取向,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结果。
正是这时,冯保匆匆地进来。
黄锦见状,便是迎上前询问情况。跟着冯保简单地聊了几句,他将一份书信捧在手里,目光显得迟疑地落向了嘉靖。
嘉靖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便是扭头望过来道:“黄锦,何事?”
“主子,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刚刚送来八百里加急!”黄锦手持着一个信封,显得老实地禀告道。
嘉靖听到竟然是林晧然的八百里加急,眉头微微蹙起,便是抬手直接道:“拿过来吧!”
徐阶等人微微一愣,却不知是林晧然未卜先知,还是事情凑巧。只是这似乎已经不重要,只等皇上一声令下,林晧然便会被押解返京。
吴山亦是充满着困惑,目光落向了那份急件上。
嘉靖将急件打开,脸色渐渐由晴转阴。过了片刻,他徐徐地将信件放下,脸上显得无忧无喜,然后抬眼望向四位重臣。
气氛当即变得紧张,显得落针可闻。
徐阶等人看着嘉靖不发一言,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知信件是什么样的内容,而当今圣上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严讷望了一眼左右,壮着胆子询问道:“皇上,发生何事了!”
徐阶等人望向嘉靖,亦是想怎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
“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嘉靖的脸色不改,显得故弄玄虚地望着在场的四位重臣道。
第1510章 王炸
殿内的气氛悄然变化,大明帝王嘉靖从那种散漫的状态复苏过来一般,那双眼睛没有刻意表现出威慑力,但正是这份漫不经心更显皇权的至高无上。
年仅十五岁继承大统,仅是登基三年便亲手制造了左顺门血案,力排众议推举张璁出任首辅,此后的首辅无不是马首是瞻之徒。
哪怕服侍了他二十年的老狗严嵩,在意识到严嵩的年迈和严世蕃的胡作非为后,他亦是毫不留情地踢掉,进而扶持同样忠心耿耿的徐阶上位。
嘉靖虽然沉迷于修道,但对朝堂的掌控一直不弱。不论是徐阶,亦或者是杨博和严讷,当他以为不再忠心自己之时,同样会毫不留情地换掉。
正是这一种强权和冷血的作风,令到这个朝堂的官员宛如都被阉割了一般,朝廷大佬对这位君王是打心底的敬畏。
黄锦侍奉嘉靖的时间最长,又是嘉靖的身边人,很是敏锐地捕捉到嘉靖的变化,却是小心地退后并躬身站在红漆柱子旁边。
檀香的香味更浓,但紧张的气氛骤然上升。
徐阶亦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为人处事重在一个“沉默是金”,面对嘉靖更是历来小心谨慎,亦是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杨博在官场混迹多年,虽然表面看似大大咧咧,但实质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这时亦是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故而同样没有轻举妄动。
严讷望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徐阶和杨博,刚刚又是站了出来,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微臣不才,愿替皇上分忧!”
“分忧?你们若是真心替皇上分忧,朕又何以至此,修道之事处处要受到掣肘呢?”嘉靖将那份八百里加急放下,抬眼望着眼前的四位重臣厉害质问道。
“臣惶恐!”徐阶等人意识到嘉靖的矛头指向了他们,虽然不清楚嘉靖为何会生起这么大的怒火,但是急忙跪下来认错道。
嘉靖将手压在陈凤仪等人的奏疏上,目光又扫过四位重臣,显得意味深长地说道:“林晧然调动了松江卫,并不是他逾越了,而是让到一些人惴惴不安了,让到一些人感到害怕了!
这……
杨博听到这番话,背脊当即涌起一层冷汗,感觉皇上的矛头可能是指向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但还是硬着头皮对着嘉靖施礼道:“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徐阶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安,小心地抬头望向了嘉靖,感觉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按着目前的情况,纵使林晧然再巧舌如簧,那亦是改变不了他调动松江卫的事实。哪怕林晧然真是为了松江百姓着想,在吴淞江清剿了一伙大匪寇,那亦不可能功过相抵。
作为一个成熟的君王,从来都不看重这个官员做出了多大的功绩,往往更看重这个官员是否守规矩。如果这个官员不守规矩,那么能力越强功绩越大,反而更是君王的眼中钉。
徐阶自认是将皇上的性子摸得最透彻的那个人,深知嘉靖便是一个很注重自身利益的君王。
只是事情的诡异便在这里,林晧然不管清剿了多少匪寇,但调动松江卫已然是触了逆鳞。皇上对于林晧然都应该是责罚,而不应该是选择袒护。
吴山虽然对嘉靖没有那么深的了解,只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嘉靖态度上的变化,抬头悄然地望向了嘉靖,脸上不由得流露出迷茫之色。
“林晧然不仅调动了松江卫,还调动了镇海卫和扬州卫,但……他调动得好,很好!”嘉靖一字一句地说着,突然拳头“砰”地砸到案上。
这一拳动静并不小,发出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徐阶等人的心如同遭受重击,当即感受到了嘉靖许久不见的怒意。
特别是徐阶,他跟嘉靖以君臣相处的时间最长。哪怕嘉靖真的动怒,往往直接无情地下达杀手,而不会像现在公然动怒。
嘉靖的目光落向四位重臣,显得狠厉地说道:“若非是如此,又岂能将大明的毒瘤帮朕揪出来,又岂能在崇明岛截获整整一万石私盐!”
毒瘤?一万石私盐?
当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徐阶等人的嘴巴微微地张开,显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了嘉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和数额给震惊到了。
大明的私盐可谓是屡禁不止,其实亦无法禁止。
由于各地的地形复杂,大大小小的盐枭总能找到崎岖的山路绕开关卡,更不乏商贾通过货物进行携带,亦或者直接打通关节进行私运。
不少权贵亦会贪图盐利,同样会参与其中,甚至有权监公然进行走私食盐谋利,而“京官食盐”更是让到京城衙门间接参与食盐走私。
除非是朝堂主动放弃盐利,放开食盐专营。只要食盐的暴利存在,那么便会有人铤而走险,走私食盐的事情根本无法根除。
只是如此巨量的走私案,却是从来闻所未闻。
足足一万石食盐,这对于大明的产盐基数不算什么。只是这批私盐真的投入到东南的富庶之地,那么以着东南的盐价行情,却是能达到四十万的销售额。
四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当年鄢懋卿将两淮的盐税从六十万两提到一百万两,结果惹得两淮盐商“怨声载道”,更是帮着徐阶推翻了严嵩。
现在竟然潜藏着一股如此庞大的走私集团,将一万石的私盐投到最富庶的东南谋利,亦是难怪嘉靖会感到震怒,会选择维护林晧然。
“皇上,林晧然调动松江卫是为了缉拿私盐贩子?”严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艰难地咽了咽吐沫,显得震惊地求证道。
徐阶等人亦是望向嘉靖,此时大脑嗡嗡作响,同时对事情的真相同样存在着一定的怀疑。终究而言,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了,林晧然简直是抛出了一个王炸。
嘉靖的目光落向严讷,却是冷声地反问道:“私盐贩子?你觉得这世间会有敢于一次走私一万石的私盐贩子吗?”
第1511章 后生可畏
这……
严讷听到这个反问,当即哑口无言。
这一起涉及一万石私盐的案子,又岂能会是什么盐贩子所为,这里面定然会涉及到诸多势力,甚至有朝廷大员涉及其中。
一念至此,他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瞥了杨博一眼。
杨博的眼睛目视前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表情,显得一副凝重的模样。
“好手段!”
吴山得知事情的始末,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
本以为林晧然此次擅自调动松江卫,又被徐阶这头老狐狸给揪住了把柄,林晧然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早已经运筹帷幄,更是在最后关头抛出了一个王炸。
他妾室的货物被劫,根本就是一个借口,亦或者打一开始就是他自导自演的好戏。他借此以剿匪为由,进而调动松江卫,又秘密调动了镇海卫,从而一举拿下了崇明岛。
在大家都关注他逾越兵权的时候,亦是成功地转移了各方视线,进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过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其实亦是不容易。既要确保不能走漏风声,又要把握好拿下崇明岛的时机,这样才能一举将走私的船只截获。
现如今,林晧然成功截获这一万石的私盐。不仅揪出了荼毒淮盐的毒瘤,而且还会赢得皇上的更大信任,将会让他更加游刃有余地整顿淮盐的盐政。
最为重要的是,徐阶等人先前的种种攻击,简直成了一个大笑话。
“皇上,此事亘古不闻,断然不会是商贩子能为之,请彻查此案!”徐阶当即判断出形势的变化,第一个进行表态道。
“请彻查此案!”杨博和严讷旋即反应过来,亦是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地附和道。
刚刚还对林晧然喊打喊杀的三人,画风却是骤然一变。此时此刻,他们三人绝口不提林晧然之事,已然是指矛头指向了私盐的幕后团伙。
黄锦看着这三位见风使舵的重臣,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声。如果说要论脸皮的厚度,这些朝堂大佬认第二,则无人敢认第一了。
冯保显得扬眉吐气地露出了笑容,显得得意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嘉靖的怒气很大程度是冲着私盐的幕后团体,这时看着这三位重臣都表示出同仇敌忾,脸上的怒容这才微微消散了一些。
他又是拿起了那份八百里加急,对着面前的四位重臣道:“你们可知私盐的源头在何处?”
“请皇上明显!”徐阶等人自然是装不知,当即便是拱手道。
嘉靖的目光落向四人,最终吐出三个字道:“长芦盐!”
大明将产盐区划分为若干个,并将不同的盐区所产的盐划出不同的销售区域。像广东的盐只能销粤东和粤中,海北盐则是粤西和广西数府,福建盐则只能在福建境内销售。
盐价的高低,除了垄断这个天然因素,则还要看当地百姓的消费能力。像海北盐的产量高,但面对的百姓消费能力低,其价格却要远逊于淮盐。
长芦,原系古漳河一条支流之名,因两岸多芦苇而得名。初置北平河间盐运司,转年改称河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永乐初年直称长芦都转运盐使司。
食盐产区主要是渤海西岸,共24个盐场,以天津区域的质量和产量占比最重。
长芦盐属于小弟角色,其食盐的产量不俗,但售价要远逊于淮盐和浙盐。若是能将长芦盐销往富庶的东南,那便会是一笔不菲的利润。
最为重要的是,从渤海西岸可以直接走海路,其运输成本很低廉。
不过想要从海运走私,那定然绕不开掌管渤海海防的天津三卫及天津最高军事长官天津参将,这股海防势力控制着海路动输线。
“臣愿替皇上彻查此事,定然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杨博的额头已然渗出很多的汗珠子,显得忠心耿耿地施礼道。
徐阶和严讷暗暗地瞥了一眼杨博,这位兵部尚书早已经渗透了天津卫,天津参将亦是他提供的人。却不知这位兵部尚书是被人蒙蔽,还是实则是牵涉其中。
只是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浙商有着他们的代言人,徽商亦是搞官商结合这一套,晋商同样在诸多地方依仗着杨博。
纵使杨博没的参与其中,他背后的人员能够会利用他的影响力,从而打开天津的门户,将长芦盐运送到东南攫取巨利。
“那便有劳杨爱卿彻查长芦盐!究竟是谁提供了长芦盐,又是谁打开了方便之门,这些务必要彻查清楚!”嘉靖并没有拒绝杨博的请示,而是直接提出要求道。
“臣领命!”杨博显得杀气腾腾,当即进行保证道。
嘉靖知道东南才是最大的隐患,当即便是望向徐阶询问道:“徐阁老,此案事涉人甚多,你以为当由谁南下调查此案?”
“一事不劳二主,臣以为可由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进行查处,再遣派一员副使从旁协助即可!”徐阶深知这一刻要显得大公无私,当即便是老实地道。
嘉靖轻轻地点头,便是望向吴山询问道:“吴爱卿,你以为谁可充当副使?”
徐阶等人听到这个问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望向了吴山。人家都是靠岳父或老师,这位倒反转过来了,竟然是沾了自己女婿兼门生的光。
“臣以为太常寺卿高拱可担当此任!”吴山思索片刻,当即便是举荐道。
咦?
徐阶听到这个人选,却是诧异地望向了吴山。倒不是说这个人不妥,而是高拱是一位比林晧然资历更老的正三品京官,却是给林晧然充当了副手。
“那便依你所请!”嘉靖却是没有多想,当即便是一口答应下来,接着对着四人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微臣告退!”徐阶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恭敬地叩谢道。
四个人施礼完毕,便是一起离开了万寿宫。只是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徐阶等三个人都颇不是滋味,却是有一种刚从阎罗殿出来般。
却不曾想,不仅没有将林晧然置于死地,反而给林晧然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消息注定是要在朝野揪起一股轩然大波,一直在淮南“无所作为”的林晧然,却不想突然丢出了一个王炸。足足一万石的走私大案,不仅换得了皇上更大的信任,更是给他的履历增添了光彩的一笔。
“后生可畏啊!”
徐阶心里暗叹一声,跟着严讷等三人进行道别,便是朝着无逸殿而去。他深知这一次没能将林晧然直接打死,已然是要埋下隐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