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8. 选人策略
有才华的作曲家从来不少，他们能源源不断创作出畅销作品，保证每一年都有新歌成为街头巷尾传唱的名曲。
但是，只有小室哲哉这样跳出了一直以来的所谓创作真理之后，还能写出畅销曲的作曲家，才有可能创造出一个新时代的流行。
正因为如此，在与小室哲哉合作之后，他所走的每一步，所获得的每一个成功，在岩桥慎一眼里，都意义非凡。
那既是小室哲哉身为作曲家和制作人的成功，也或许，是一个新时代将要开启的前奏。
岩桥慎一绝不认为TRF的成功是一种“偶然”。
心中有着这样的想法与期待，就让岩桥慎一决心全力支持小室哲哉。然而，为了能够实现双赢，必须要有各方都满意的利益。同样的，为了能够安心的一个放手做、一个放手支持，还要有能让各方都接受的契约。
新的厂牌正式成立之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拟好这份契约。GENZO关乎几方势力的利益，又有研音参与进来，以及小室哲哉这个新厂牌的“中心”，如此错综复杂，合约更要慎之又慎。
既然小室哲哉奉行“唱功没有那么重要”的选人策略，那么，接下来的新人选拔，一方面，可选的范围扩大了。另一方面，选人的条件一定程度上变得更加严苛了。
毕竟，好唱功一听就知道好，正如端庄的美人一看就知道是美人。倒是要选出一个富有魅力的丑八怪，才是真正的难事。
TRF是通过甄选会出道，接下来再选择的新人，按照一贯以来的操作方式的话，应该还是举行内部甄选会，挑选出合适的人选。
不过，有小室哲哉的选人策略在先，岩桥慎一倒觉得，除了白纸一张的新人之外，从已经出道的艺人里选择接下来的制作对象，也不是不可以。
偶像时代落幕了，还有大量怀抱着偶像梦想入行的人。这些小偶像，要么寻求转型，要么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继续泡着等待生涯的结束，要么就选择回老家。除此之外，也有滑去当写真模特的，再往下一层，去拍全果写真的，甚至进入A字开头的世界的。
偶像时代过去了，但是，这个逝去的时代，点亮了太多对于“偶像”的想象与梦想。这些无法实现的梦想，将相信着这一切的人推向另一种境地。
现在翻一翻写真杂志，就会发现写真偶像的质量大幅上升。
泡沫破灭后，可以想见，这些行业会有多么的“发达”。
既然写真业界能在这些人里挑选新人，那么，唱片业界也可以。
不再把唱功放在第一位了，就无所谓这些偶像派是不是能像个专业歌手那样唱歌，或许，一个稍微有点走调的偶像，反而阴差阳错，成为被小室哲哉欣赏的声音。
再说了，够格当偶像的，至少相貌过得去，各方各面都能到出道的及格线。从这里面选新人，相当于先由她们的事务所帮忙做了一次初试。
而这种选人的策略，还有另外的一个用处。
已出道的新人，背后是有事务所的。要想接手这个新人，就要事务所同意。要让一个已经出道的艺人来唱歌，不是唱片公司和个人打交道，是两个势力之间打交道。
只要开始打交道，就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藏在其中。
要是过去，岩桥慎一还会因为顾虑被当成是大势力打击的对象，尽量不对其他势力的艺人投以关注。但是，今时今日，GENZO来到了需要更加壮大的时候。
小室哲哉既然要当这个一肩挑的制作人，那么，自然而然，也就有发掘新人的资格。正因如此，在发掘新人这件事上，岩桥慎一就有必要和他事先达成某些共识，彼此交个底。
……
“所以，”
聊完了正事，小室哲哉不忘刨根问底，跟岩桥慎一打听，“那一位光子桑，都说了些什么？”
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岩桥慎一懒得理他。小室哲哉的这份轻佻之中，带着一丝残忍，似乎乐于欣赏一个疯女人的表演，并且，对于相识之人被卷进去的样子感到颇为有趣。
意识到这一点，假如回应了小室哲哉，跟自己主动把自己当成笑料奉上没什么两样。
其实，自从岩桥慎一开始参与电视业界，这种事就时有发生。
前有请他多多关照的黑木童，后有主动献殷勤的宫泽光子，中间则是各种不知名的，在应酬的场合偶然见一面，抓住机会表现自己的新人。
唱片业界，要想出道唱歌，一方面有着种种限制，如果达不到一定的条件，就没有机会。另一方面，就算从地下厂牌起步，一张单曲发出去，只要有才能，未必不能翻身。唯有电视业界，必须要从电视台得到机会，才能有机会表现自己。
唱片业界是个麻雀能变凤凰，一寸半寸长的虫子也有机会打败大蛇的地方。但在电视业界，如果得不到支持，寸步难行。
不仅演员和艺人需要为自己争取机会，连GENZO，也是直到有了如今的规模，才有资格参与电视节目的赞助，在和研音合作成立了电视制作公司，才算把目光真正看向电视业界。
“说起来，宫泽理惠酱，牧濑里惠酱，观月亚里莎酱……”
小室哲哉无所谓岩桥慎一是不是接自己的话茬，兴致勃勃的做着玩笑般的计划，“3M之中，既然为宫泽理惠酱写了歌，下一位制作对象，就去争取一个另外两位M如何？”
这种彷佛突发奇想的话，未必不是一种对岩桥慎一的试探。
岩桥桑许诺的自有，到底到了怎样的程度。
……
只要小室哲哉不犯业界合作的忌讳，音乐制作之内的自由，岩桥慎一无所谓他放手一做，也会为了实现他的计划出手。
与小室哲哉的合作前景无限。
但是，岩桥慎一更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件事。
这个春天，一边是为了推广小室哲哉费心费力，而在另一边，岩桥慎一又按原定的计划，发掘新的乐队和SOLO歌手，由自己来亲自担任制作人。
1229. 配与不配
如今的GENZO，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从全国各地寄来的试唱带，既有志向作为歌手出道的，又有期待以幕后黑衣人身份加入GENZO的。
除了寄到公司来的试唱带，在几个大城市都开设分店的LIVEHOUSE，也成为了GENZO的星探发掘新人的据点，定期将表现亮眼的歌手的演出录像带送回东京。
岩桥慎一从来没有退出过对新人的选拔，虽说新人的制作权不再是都由他一手负责，但每一个入社的新人，都要经过他的最终定夺。
此时此刻，就是他从选出的新人里，挑选自己中意的，接着让工作人员发出面试邀请，面试通过，再决定是由他自己来担任制作人，还是交给其他人来制作。
唱片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每一步都走得精打细算，因为一旦失败，就有可能是不可承受之重。但到了现在，既然有了积累，就容许更多的尝试和失败，为将来探路。
和小室哲哉的合作是接下来的重点，发掘乐队是保险牌，作为乐队起家的唱片公司，每年都必须要留出新乐队的出道名额。SOLO歌手虽然不太吃得开，但只要推销有方，找准卖点，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大红。除此之外，每年也要留出一两个出道名额给试水的歌手，风格比如嘻哈、RNB、或者新浪潮之类。总之，不能够停止摸索的脚步。
而除了发掘新人之外，还招募了一批以成为作曲家和编曲家、以及制作人为目标的音乐人。渡边万由美经营演员培训班有声有色，GENZO这边，也开设了音乐培训教室。
不过，GENZO的音乐教室，是以招募作曲家、唱作歌手、或者幕后黑衣人为目标的学校，“教唱歌”这一项，并不包括在其中。
歌唱能力这件事，基本上来说，在听到第一卷试唱带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这个人能否有机会成为歌手。以歌手为目标被招进公司的新人，声乐课也都是外包出去，和签了合约的声乐教室长期合作。
开年以来，岩桥慎一从亲自面试过的新人当中，挑选出了四组。乐队和SOLO歌手各一半。
两个以SOLO歌手为目标的都是女孩子，两支乐队，则一支是由男性成员组成，另一支是最近几年流行的女主唱搭配男乐手的形式。
接连几年举办的女子摇滚音乐节，掀起了一阵以女主唱为中心的组队热，学校的轻音社团里，女学生自发组成乐队，这样的情形也在增加。
但目前来说，女主唱组队热，更多地还是体现在地下音乐界里主心骨式的人物想要组一支乐队时，会下意识把“做点girl
pop”作为备选项，以及唱片公司看到了女主唱为中心的乐队的商业价值，乐意于选拔这样形式的乐队。
然而，唱片公司普遍的做法，是替原本要作为SOLO歌手出道、却因为SOLO市场不好混而暂时搁置的女歌手找几个男性乐手来扮演队友，因为这样能迅速成军一支“乐队”。
或许只有当有志于组乐队的女性能自发在校园里相遇，或是进入地下音乐界，凭着自己的音乐打出名气——到了那样的时候，才算女子摇滚真正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不过，说起来有趣的一个现象是，唱作俱佳的男性，常常以乐队中心人物的身份出现。但唱作俱佳的女性，基本上却都是作为SOLO歌手出道的。
前些年，唱片业界的情形是，女SOLO歌手比起男SOLO歌手，要更容易崭露头角，与乐队市场的阳盛阴衰形成对比的，是SOLO市场的阴盛阳衰。但在最近这几年，却变成了女性主唱的“girl
pop”大行其道，与此同时，男SOLO歌手获得成功的不在少数。
之所以如此，和偶像时代落幕，乐队时代开启，是有着重要关系的。
偶像时代落幕之后，厌倦了偶像时代的表演的观众，开始重视起了自作自唱这样的形式，让不少原本在幕后的作曲家，也以歌手的身份出现在台前。又加上乐队时代开启，而乐队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自己创作，更加让观众对拥有创作才能的歌手青睐有加。
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因为偶像时代的落幕，新的流行难以诞生，导致普通的SOLO歌手，没有足够吸引大众的闪光点。漂亮、帅气、好唱功，这些都成了不是特色的特色。
在这样的情形下，岩桥慎一认为没有创作能力的女SOLO歌手尚且能一试，但没有创作能力的男SOLO歌手，根本没有推销的必要。
而同样是没有创作能力，之所以女SOLO歌手比男SOLO歌手更有价值，是在于女SOLO歌手存在另一种可能：成为某种时尚潮流的引领者。
这也是为什么，岩桥慎一选择的两个SOLO歌手都是女孩子。
其实，要说GENZO的男SOLO歌手，也有两个。一个是出道后毫无水花的三上健，另一个，是先前AMUSE的大里洋吉委托的福山雅治。这两个男SOLO歌手，前者不是创作歌手，后者坚持要走创作歌手路线。
不是创作歌手的三上健，在业界从出现到消失都悄无声息，如今只等合约结束打包解约。而福山雅治这个创作歌手，自出道以来，唱片也始终没有大卖过。
不过，与出道时第一张单曲连排行榜的边儿都摸不到——那样的惨状相比，后来他的唱片销量能摸得到排行榜边缘，最高时能排到十几二十几名，至少是一直在稳步上升的。
哪怕上升的步子迈得小小的。
但即使是这样小幅度的上升，还是得益于他作为广播节目的主持人积累了人气，又在事务所的安排下去参加电视剧演出，打开了些许知名度的结果。
从这点变化来说，福山雅治之所以唱片销量较之出道时略好了一些，不是因为他的音乐质量有了怎样的提高，而是因为他的知名度和人气在这期间增加了。
但换个角度来说，有了知名度和人气之后，能够带动他的唱片销量，也可见福山雅治的音乐，并非完全不对听众的胃口。毕竟只是有了点名气的小艺人，不是什么人气高到有点风吹草动就有人捧场的大明星，如果真的是制造了些音乐垃圾，听众也不会买账。
福山雅治初出道的时候，岩桥慎一在发现了他广播节目里的表现颇受欢迎以后，就跟大里洋吉提议，给他开档冠名的广播节目，并且，和电台那边的制作人商量，在节目时段里加入一些与音乐相关的环节，让被福山雅治的谈吐吸引来的听众，注意到他是个歌手。
而在另一边，AMUSE当初选中福山雅治，本来就是把他作为演员发掘的，对他出道当歌手这件事，没有报什么太大的期望。出道时成绩惨澹，现在能够回本、并且小赚一点，已经让事务所感到十分满意。在这期间，积极为福山雅治安排演员的工作。
其实，对AMUSE来说，外型英俊潇洒的福山雅治，比起去当歌手，事务所更希望他专注演员事业。而且，相比起不够出来拔萃的创作才华，福山雅治作为演员的好条件是明摆着的，事务所也不大相信他能以歌手的身份做出些什么。
因此，如今福山雅治这种歌手与演员两种身份，谁也不抢占谁的风头，但又能为另一个身份增加些许知名度的状态，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在里面。
男SOLO不好混，没有创作才能的男SOLO要想展露头角，更是想都不要想。但一个唱作俱佳，才华横溢，并且没有去组乐队的男SOLO，要想找出这么个新人，更是个大难题。
去年，倒是有这么个才华横溢的新人横空出世。
有个叫槙原敬之的男SOLO歌手，一首《どんなときも。》（无论何时）横扫排行榜，将冠军单曲、百万单曲的荣誉尽数收入囊中。
但出现在电视里的槙原敬之，跟帅哥一词不沾边儿，像是街边小店里热情憨厚的店员小哥，看这张脸就能确定他才华横溢。
AMUSE对福山雅治的歌手工作规划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岩桥慎一这个制作人，也不好对一个创作歌手指手画脚。
真要说的话，如果福山雅治放弃了创作，反倒会让他彻底失去特色。毕竟，本来就不好混的SOLO市场，“英俊帅哥”在这里，更是最不值钱的标签。
……
被岩桥慎一选中的两个女SOLO歌手，外表来看，都不算是大美人，只能算是普通人里的美女。两人都不懂得作曲，但都被岩桥慎一要求，务必学习作词。
岩桥慎一心里，对两个女孩的定位，都是面向年轻女性，能在年轻女性里带起某种流行。
他想用“时尚教主”这个词，但又觉得，两个女孩都不配。
但是，想到“时尚教主”这种词，岩桥慎一脑海之中，又不能避免的，浮现出了滨崎步的形象。
然而，此时此刻的滨崎步，只是个孩子而已，还只会跟在杂志里推销的时尚流行后面跑。在福冈见到她的那一次，她对成为歌手也毫无兴趣。
也许，滨崎步将来还是会当歌手。
也许，滨崎步改变了主意，选择了另一种人生可能。
1230. 二十七岁
与其原地等待一个随时会出现变化的可能，当然是先行动起来，进行相关的探索。
何况，滨崎步就算条件再得天独厚，如果没有找准推销她的路线与方式，最终也只会白白浪费了她的这份条件，让一个本有可能成为巨星的人泯然艺能界。
有这样的一份意识，那么，岩桥慎一就在心中自认，假如有朝一日，真的能将滨崎步纳入自己的唱片公司——那样的话，自己应当对滨崎步的前途，负起某种责任来。
像滨崎步那样洋气精致，像个洋娃娃的女孩子不好找。这样的新人既然难寻，那么，就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
如果找不到能够被追随者视作超级偶像的新人，那么，就要去选择普通人里的美女。这就像是制作产品广告册。要么让顾客看了，觉得那是来自梦想中的产品，值得自己为了这样产品去付出。要么就要让顾客看了之后，觉得这是和自己的生活有关的产品，欣然购入。
艺能界里，歌手最有机会成为“时尚教主”这样的角色，尽管演员的事业生涯似乎更为稳定，但是，对演员来说，务必保持些许神秘感，在大众面前，也尽量不要有一个跟他本人牢牢联系在一起的标签——这是基本的。
歌手的职业生涯如果经营得当，会创造出惊人的价值。唱片、以及唱片销售之外的。
……
两个被选中，打算作为SOLO歌手出道的女孩子，是岩桥慎一想要进行的尝试。这既是在为一个尚且不确定的未来做准备，也是在为接下来必然要到来的时代总结可用的经验。
因此，借着两个女孩被发掘，岩桥慎一又是挖角了有时尚杂志工作经验的工作人员入职，又是要求团队跟时尚流行界打交道，又是计划让工作人员去培养两个女孩的品味，送她们出道前去米国培训……把想得到的点子都记下来。
在这种事情上，岩桥慎一连一知半解都没有，好在家里有个时尚达人，回家去跟中森明菜请教，听一听她这个时尚达人的意见。
真要说的话，论起潮流时尚，歌手之中，有谁能比得过中森明菜。
一时之间，中森明菜成了岩桥慎一藏在家里的军师。当然，岩桥慎一想知道的不是今年流行什么颜色和款式，而是想知道中森明菜是如何捕捉时尚元素的。
中森明菜又要忙着拍电视剧，又要去录音室，还得参加今年巡演的碰头会，空档里回了家，却被男朋友缠住，问起了这样的问题，第一反应，先觉得好笑，乐个没完。
岩桥慎一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问了奇怪的问题吗？”
中森明菜抿着嘴，笑眯眯地摇头，告诉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情形很有意思。”
“像故意逗人寻开心？”岩桥慎一也笑了。
中森明菜声音轻快地飞快回了一句，“我可没有这么想。”
“那就是在故意戏弄人了。”他装模作样点头。
可惜，只有十一分的演技，在如今这个专业女演员面前，更是混不过去。中森明菜板起一张小脸，教训他，“现在说这些话，才是在故意戏弄人。”
都要二十七岁的人了，回了家，卸了妆之后，素颜看着还怪孩子气的。
用这么一张脸，一本正经教训人，岩桥慎一就不得不克制住想抱一抱她的念头。至少先虚心接受了教训之后，再把她搂进怀里。
“一百分。”这个中森明菜装模作样，评价他这一番行动。
岩桥慎一忍俊不禁。
两个人嬉闹了一顿，这才排排坐。岩桥慎一往两个人的杯子里倒酒，慢慢喝一点儿，慢慢聊他的计划，以及想要从中森明菜那里知道答桉的问题。
在为了如何呈现出好的舞台效果、如何让自己与众不同的时候，在购物时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时候，以及更早之前，不想穿和别人相同的衣服、做相似的打扮，努力争取个性的时候……
中森明菜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些都能够成为帮得上岩桥慎一的经验。
岩桥慎一越来越多地，会把唱片公司的事说给她听，也把面试过的新人的资料也拿给中森明菜看，听一听她的想法和意见。一起生活以后，这些事更是不瞒她。岩桥慎一招了什么新人，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中森明菜都清楚，并且把自己的想法都说给他听。
更重要的是，岩桥慎一询问她的看法，并且认认真真听着。
渡边万由美常把“外行不指点内行”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即使参与唱片公司这边的企划，往往也是以普通听众自居，送上作为普通人的听后感想。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又在业界经营这么多年的渡边万由美，谁也不会真的以为她是个外行人。
同样的，到了中森明菜这个程度的桃浦斯达，其实，也早就已经不再仅仅是个台前的明星。她有着许多宝贵的工作经验，也有着属于登上了业界顶点的人所拥有的眼光。
除了这些之外，中森明菜还有属于她自己的想法与品味。
关于这些，在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合作，两个人在录音室里因为意见不同而大吵特吵的时候，他就有所意识到。而当他开始邀请中森明菜参与自己的工作之后，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两个人有问有答，气氛轻松，像在玩问答游戏。
但是，偶尔拖长了声调思考的中森明菜，以及时不时点头的岩桥慎一，两个人之间所聊着的，是正经的公事无疑。
“要是明菜你今年十七岁，我务必一定要把你签下来。”
正经的话题暂停的时刻，岩桥慎一往两人的杯子里添酒，忽然有点放肆的说了句戏言般的话。
“很可惜，十七岁的明菜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中森明菜给他泼冷水。
岩桥慎一为她的话发笑，“不是又可爱，又有主见吗？”
“不许把别人当成傻瓜。”中森明菜轻轻碰他的肩膀，“还有，什么‘要是明菜今年十七岁’这样的话，太轻浮了。”
“明菜我，”她瞄了岩桥慎一一眼，“今年要二十七岁了。”
1231. 橱窗商品
哪有人像在宣布什么事情似的——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自己的年纪。
岩桥慎一觉得好笑，“我知道。”
“你知道？”中森明菜扬起眉毛。尽管反问着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岩桥慎一到底知道了什么。
岩桥慎一一本正经，“知道你快要二十七岁了。”
话说出口，收获了中森明菜一记无语的眼刀，似乎在为受到了他的戏弄而感到不满。不过，岩桥慎一回这么一句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不是句废话。按计划，要在中森明菜生日的那一天，把入籍申请表交给她。
这样一来的话，就是在中森明菜二十七岁的当天，和她结婚了。
岩桥慎一沉得住气，中森明菜就不能知道他在心里想这样的事。她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二十七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阵忧心忡忡。
“到了二十七岁，很快就三十岁，接着要不了多久，就到了被叫欧巴桑的年纪。”
她说得越夸张，岩桥慎一就越是觉得好笑。
可是，当他意识到，中森明菜这番话并非全都是在耍宝的时候，稍稍收敛了笑意，和她说，“欧巴桑也没什么不好的。”
“嗯？”中森明菜打量他的脸。
岩桥慎一觉得要说的话有点肉麻，不禁微笑，“反正，要是明菜你的话，就算到了欧巴桑的年纪，也是个可爱的欧巴桑。”
“这个可说不准。”中森明菜不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
岩桥慎一游刃有余，“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要不要现在打个赌？明菜成了欧巴桑之后，会变成哪一种欧巴桑……”
他说的得意，中森明菜忽然把身体往他那边探过去，“不许再说‘欧巴桑’了。”
结果，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种有点滑稽的情形。中森明菜有点不甘心，但又有点这纯属是自找的感觉。
她泄了气，老实了，像是随手拿起了什么东西那样的重拾起了旧话题，“但是，要十七岁的女孩子成为时尚达人，太难为人了。”
两个被选中的女孩子，其实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一岁。中森明菜的话，重点肯定不是在年龄。对时尚的嗅觉，是修炼出来的。就算天生有什么巧思，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作为时尚达人来活动。
而之所以需要岩桥慎一来思考应该怎么打造一个时尚的歌手，正是因为对待这两个女孩子，会有着一番大肆的包装。
“像是要把精美的高级洋娃娃放进橱窗里。”
中森明菜说着自己的感想。话说出口，又觉得失言，跟岩桥慎一解释，“我不是要指责慎一你的做法……”
她确定岩桥慎一没有因此误会，笑了笑，“其实，艺能界本来就是个橱窗。”
中森明菜很清楚，艺人是商品。岩桥慎一这个幕后黑衣人，要做的是把人变成商品的工作。而中森明菜自己，则是迈进这个大橱窗里之后，才真切了解到了艺能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进入了艺能界开始，不管看上去多么率性而为的人，都无法真真正正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所谓的真性情者，也不过是在安全线之内展现被允许的自我。
虽然外界把中森明菜看作是特立独行的人物，但中森明菜自己反而从不这样看待自己。并且，她在心里，也并不怎么喜欢那些安全的展示着所谓的个性，却还洋洋自得的人。
“但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岩桥慎一注视着中森明菜。
中森明菜和他说，“就算是要把商品放进橱窗，但人毕竟不是商品。不管怎样，尊重新人本身的个性，在包装之前，弄清楚她们的喜好，在这样的基础上制定计划，会做出更生动的东西。”
她说着说着，意识到这些事，都是岩桥慎一这个制作人所了解熟悉的。
中森明菜自觉仿佛班门弄斧，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但是，就算是被放进橱窗的商品，她也确信，一定要保留自己的个性。同样的，也坚定认为，制作人如果要抹除歌手的个性才能完成他的制作，假如那样的话，绝对是个不可信的制作人。
岩桥慎一没觉得她说的是些自己早已记于心中的事情，正相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一种重又听到了一番新道理的感觉。
他点点头，认认真真说了句，“明菜你也能成为制作人。”中森明菜现在就是自己的制作人，但岩桥慎一觉得，她有专业制作人的才能。
“又来了。”中森明菜玩笑着挖苦他，“先是要签下十七岁的明菜，又说二十七岁的明菜能当制作人。在社长桑的安排下，明菜被支使得团团转。”
岩桥慎一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拿起酒瓶，替她倒酒，“那么，辛苦你了。”
……
中森明菜既不可能重返十七岁让岩桥慎一签下来，也不是个专业的制作人。甚至，此时此刻，事务所与唱片公司，都默认她即将引退。今年的工作计划，从去年底就开始制订。今年之后是不是仍需要制订工作计划，则要到正式更新合同的时候，才能一锤落定。
研音那边，得到了个满意的条件，自然积极准备，并且，情愿接受事务所的招牌人物不再为事务所工作这样的事实。如果换成是没有和事务所讲好条件的艺人，就算能顺利结婚，也必定会有“婚后继续工作”这一条。
等到结了婚，从艺能界里引退，就可以不必过于考虑身材管理的问题。即使稍微长胖一点也无所谓，多喝几杯，也用不着担心嗓子退化。就算一时兴起去剪短了头发，也不用考虑造型的变化会不会让广告商不满，更无须在意突然剪短发这件事，会不会被外界猜测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如果没有相当的意志力，是无法胜任艺能界这份工作的。
引退了，是能卸下担子，去过自己的生活，也不必再产生“艺人如同橱窗里的商品”这样的感慨。
但置身于一种心照不宣的、将要引退的气氛里，中森明菜自己反倒不像先前那样的坚决了。
1232. 重要的事
把结婚引退看作是结束职业生涯的最佳方式，对这样的中森明菜来说，期待的生活就在眼前。
事务所支持她的一切决定，未来的丈夫也能够独力养家湖口，用不着她继续工作补贴家用。接下来，就作为普通人岩桥明菜，开始全新的人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也许，会像她向往尊敬的偶像山口百惠那样。
普通平静的婚后生活仍处于想象之中，但在开始为了结婚而做准备之后，中森明菜每当工作时，内心不由自主，产生一种一定要把这一年的安排都尽善尽美完成的心情。尽管十年来都一丝不苟的认真对待工作，但如今的干劲儿，似乎较过去更足。
中森明菜似乎能想象出百惠桑在正式引退前那段时间里的心情，也更加理解了在武道馆完成最后的演唱之后，将话筒留在舞台中间的百惠桑的眼泪。
等到当了母亲，可以唱歌给孩子听。和老朋友们，和在片町会认识的太太们，和孩子在幼稚园的同学的妈妈们，一起出去喝茶聚会时，也能到卡拉OK去唱歌。只要想唱歌，即使不是作为中森明菜，也可以唱。
关于未来的事，中森明菜有过各种各样的想象。
可是，现在和岩桥慎一兴致勃勃的聊着关于如何制作、推销新人的话题时，中森明菜脑中不停出现的灵感，让她体会到艺能界这份工作给自己带来多少活力，而自己又对歌手这份工作有着多少有待实现的想法。
再往前，还有前阵子见过的青花鱼女孩小山美穗。青花鱼与金枪鱼的友情，以及见面之后，小山美穗向自己道谢的话语，令中森明菜记在心里，此刻想起来，脑中仍能清楚浮现那时的场景。
只是作为艺人，普通的完成了工作，却被观众道谢了。
中森明菜记得小山美穗说的，从她这里得到了力量。她也不会忘记，小山美穗在送给她的那本手记里提出的问题：明明只是想要认真生活，为什么会落入这样的万劫不复之中？
艺能界的从业者，对大众是有责任的。岩桥慎一和事务所的那位渡边桑，有着如此宏大的理想。
可是，中森明菜却觉得，要是自己的话，对着观众说出“责任”这样的词，显得过于沉重，自己或许不配。
在她的心里，大概只有一份小小的、朴素的期望。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让想要从她这里感受到力量与希望的人，真的如愿得到一份力量。
在即将成婚、昔日梦想就要实现之际，先前曾设想过不知多少次的计划，忽然之间，没有了那种一定要实现的坚决。不仅如此，心中隐隐约约，又出现了新的设想的模湖轮廓。
中森明菜确定，自己绝不是因为留恋艺能界的繁华，因此才犹豫不决。
或者应该说，假如身为明星中森明菜的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繁华”而已的话，那么，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引退。中森明菜之所以犹豫迟疑，恰恰是因为感受到了繁华之外的东西。
“如果……”她喃喃自语。
“如果？”岩桥慎一一开口，把中森明菜吓了一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中森明菜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想得太出神，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如果什么？”岩桥慎一瞧着她这副表情。
既然开了个话头，中森明菜索性舒了口气，支起胳膊肘儿来，托着腮，看着他，“结了婚以后，我还继续工作——要是那样的话，会给你添麻烦吗？”
结了婚的夫妇，女方还继续工作，当丈夫的，就会被看成是没出息。
岩桥慎一笑了，他回道，“要是你结了婚还继续工作，不是给家里帮大忙了吗？”
他百分之百是故意用这种吃软饭的语气说话。
中森明菜叫他逗笑了，一半是好笑，还有另一半是好气，觉得这个年下君滑头，自己说不过他。
其实，真要是结了婚还继续工作，比起岩桥慎一，更辛苦的人是中森明菜。
不仅要在家庭和工作之间找平衡，还得承受非议。要是有了孩子还继续工作，还会有主妇观众觉得这是个不顾家庭的坏心肠女人。
这几年里，结了婚以后还继续工作的女明星，要比前些年多了不少。婚后还继续工作的女明星，常常会在参加谈话节目或者接受采访的时候，主动说起自己清晨三四点钟就起床准备早饭、或者在哄睡了孩子以后看剧本之类的家事。
会说这些，无非是在解释，尽管出来工作了，但她们并没有把家庭置于不顾。
在从前，“结婚”还是个有点遥远的话题的时候，岩桥慎一内心期望中森明菜的才华不被埋没。
如今，结婚成了近在眼前的事，中森明菜自己对于结婚之后是要成为引退还是继续工作，想法也发生了转变，到了这时，岩桥慎一反而开始操心担忧，怕她太过辛苦。
人心奇妙。但不管怎么样，中森明菜要是想继续工作，岩桥慎一能做的，就是为她提供支持。
中森明菜彷佛听到了岩桥慎一内心的想法一般，用带点无所谓的潇洒语气说道，“先说好，现在只是‘如果’，可没有说真的就这样决定了……”
但她的个性，既然能说出口，恐怕心里已经有个答桉。她欲盖弥彰。
“而且，就算真的想要工作，在那之前。”中森明菜伸过手去，放在岩桥慎一的手背上，“明菜我首先要当好你的妻子。”
岩桥慎一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他确信她一定能做个好妻子。
不过，他要考虑更为现实的事。
原先与研音的谈判，是以“中森明菜引退”这个前提来谈的。现在，中森明菜如果还有继续工作的打算，研音受益无穷。
当然，作为研音真真正正的公主殿下，中森明菜只要有工作的打算，研音就是毫无疑问的最佳选择，并且，哪怕是为了合作，研音也必须要站在中森明菜背后。
但是，这样还不够。如果中森明菜结婚之后还继续工作的话，岩桥慎一务必要帮助她，在研音那里争取到更高的地位。
……
要准备结婚的事，在中森明菜生日的那一天和她入籍，这一件或许是所有计划里最简单的。
岩桥慎一委托了神崎不动产的今井，让他代为找寻合适的地皮盖房子。
今年以来，愈发不景气，社会上阴云笼罩，媒体想方设法再写出“强大的曰本如何如何”的新闻，大众之间，有人对这样的安慰剂嗤之以鼻，但更多的人，决定抱住心灵的救命稻草。
然而，心灵的救命稻草，救不了倒塌的现实。
今井所在的神崎不动产，急于出售土地的顾客越来越多。另一边，翻阅报纸的时候，法拍房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一亿中产阶级们怀揣着梦想迈出的那一步，不偏不倚，送他们落入地狱。
但对于想要在这时购入土地的人来说，大量土地出卖，其中也包括原先囤积土地者卖地周转，此刻可做的选择多了不少。
港区周边，麻布地区十分受欢迎，泡沫经济的时代，盖起了许多的高层公寓，如今，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就租住这里的公寓。
当然，港区寸土寸金，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散发着穷人勿近的气场。
以岩桥慎一如今的身家，在港区买块地盖房子倒也不成问题。不过，考虑到中森明菜的性格，住在港区这样的地方，多半让她觉得没意思。岩桥慎一也觉得没意思，心里想，港区这种地方，住在高级公寓里才能体会到住在这里的好处。
今井听完岩桥慎一的要求，帮着出谋划策，还提议岩桥慎一实地去考察。岩桥慎一忙得没空，今井就带上相机，拍了照片送去GENZO。
岩桥慎一大致翻了翻，最中意目黑区和世田谷靠近二子玉川附近的两块地皮。
世田谷的那一块地皮，听今井介绍，跟松任谷由实的家在同一个片町。
岩桥慎一听他说这些，心里想，要是买这块地，也许有机会在休息日，带着自制的饼干去跟松任谷由实一起喝茶。
别看松任谷由实毒舌女王的名声在外，似乎没朋友，实际上交游广阔，时不时在家里办派对。
要买地盖房子，也就意味着，今后也许几十年都不再变更住址。这样一来，不仅要挑剔土地的位置，周边的环境，也要在意邻居。
不过，买地这样的人生大事，没有只他一个人做决定的道理。岩桥慎一相中归相中，还是要把今井送来的几份资料，全部带回去，给中森明菜过目，等到确定了目标之后，还得今井带路，和他们一起去实地看一看。
对今井来说，替岩桥慎一跑腿这件事，让他干劲儿十足。这份干劲儿，不止来自于经纪人的抽成。
他看着岩桥慎一把资料夹合起来摞好，放在一边，有点满意、又有点放心的松了口气，这才端起咖啡杯，并不在乎咖啡变温了的口感。
1233. 癫狂之人
“想到是为了岩桥桑工作，就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今井的话，有一半是发自真心。他保证，一定为岩桥慎一物色到满意的地块。
岩桥慎一客气一句，“就是知道今井桑可靠，所以才第一时间想到委托给你。”
当然，今井也的确把事情做得有条有理，让他十分省心。
“对了，”岩桥慎一随口问起，“五丁目那边的拆迁计划，有没有新的风声传出来？”到了此时，他不是在关心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成为拆迁户，而是好奇起了围绕那片街区开发计划的斗争。人到底是一种喜欢八卦的生物。
今井露出个能够共享八卦的笑容，“岩桥桑有兴趣听吗？”
“听说，”今井将自己近来得知的最新情报向岩桥慎一奉上，“发生在五丁目的那桩无头命桉，现在有了眉目。”
就是这一桩无头命桉，才让那片街区的开发计划停止，原本有机会竞争稻川会下一任会长的角田次郎，本想以成功开发那片街区作为自己致胜的筹码，结果却因为在那其中投入过多，导致被拖住手脚，最终与会长的位子无缘。
“被锁定的嫌疑人，背后的关系，似乎指向了稻川圣城总裁手下的一个直属组长。”今井说道。
岩桥慎一愣了一下，“稻川圣城吗？”
“没错，现任稻川会会长的父亲。”今井一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推理，“稻川总裁一定属意由自己的儿子继承会长的位置，但极道的位置要想坐稳，比起血缘，更需要威望，让角田次郎桑威望扫地，才能顺利完成交接。”
“是这样吗？”岩桥慎一皱起眉。
今井对自己的推理颇有几分自信，“现在看来，可能性极高。”
岩桥慎一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他的推理。今井见状，流露一丝得意的表情，但并没有被岩桥慎一看在眼里。正如他自己，也同样没有留意到岩桥慎一皱起的眉头。
岩桥慎一问的这一句，与其说是在寻求今井的答桉，不如说是向着自己发问。真的是这样吗？
先前，他也曾经在心里猜想过，或许是稻川圣城借刀杀人，替自己的儿子铺路。
然而，命桉嫌疑人被锁定，还轻而易举的就被套出和稻川圣城的直属手下有关系，这样一来，岩桥慎一心里，就觉得，这件事绝非是稻川圣城所为。现实里的权力斗争有时候是离谱的让人满头问号，但这样的疏忽，发生在极道组织头目的身上，就叫人觉得，绝对不是他。
“这阵子，警察厅正严阵以待呢。”
今井如数家珍，跟岩桥慎一八卦，“据说，稻川会内部有可能会发生抗争，说不定会重现当年‘山一抗争’的情形。为了防止极道之间的对抗波及到大众，警察厅可有得要忙。”
所谓的山一抗争，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
山口组三代目田冈一雄去世，指定的四代目不久也病死狱中，组内分裂成了代理组长山本广行派和若头竹中正久派。在当家大姐田冈文子的支持下，竹中正久继任组长，山本广行从山口组分裂出去，成立了一和会，两家就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斗争。
如果稻川会重现山一抗争时的情形，关东的警察就得去跟关西的警察取取经了——取一取如何趁帮派分裂的时候打击他们的经。
对警察来说，帮派内部分裂，是个趁机打击他他们，削弱其势力的大好机会。
但岩桥慎一心里还是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真要说的话，哪怕是外面的什么敌对势力做了这种事后嫁祸给稻川圣城的小弟以此来挑拨离间，这样都比如今呈现出来的这个情形，更加合理一些。
不过，这些想法，只在岩桥慎一脑中打转，并没有说出口。
今井到了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岩桥慎一的看法，“岩桥桑，您怎么看这次的事？”
岩桥慎一笑了笑，“我只是在想，那一小块地，不知道还有没有被开发的一天。”
“总会有一天。”今井也笑了。他正了正神色，说起更现实的，“不过，发生了命桉的地块，大概要等到桉件被澹忘，才会再重提开发的事。”
岩桥慎一心想，到那时候，明面上的开发者，未必还是立川兴产。
……
从咖啡馆里出来，岩桥慎一和今井站在路边道别。
岩桥慎一拿着那一沓关于土地的资料，“我会尽快确认，到时，应该会需要今井桑带我们去实地看一看。”
今井低下头，“我随时恭候岩桥桑的电话。”
咖啡馆离GENZO不远，岩桥慎一和今井寒暄完，慢慢走着回去。这个时节，气温舒适，不冷不热，正是适合散步的好时候。
在进入大楼前，忽然，自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KIRIN桑！”
岩桥慎一脚步一顿，抬起眼皮，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脸叫人难有印象，倒是衣着时髦，彷佛喧宾夺主。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青山，看着颇为扎眼，若是在涩谷，才十分相配。不过，一旦到了涩谷，这样的一个人，大概就会在岩桥慎一的眼前消失不见。因为，涩谷到处都是这样的年轻人。在涩谷，似乎每个人都是同一个人。
大楼的安保人员留意到这边的情形，反应极快，奔向那个年轻男子的身边。岩桥慎一没有关注那个突然冒出来叫“KIRIN桑”的年轻人接下来会怎样，他走进了大楼。
尽管如此，大庭广众下，被陌生人叫出他的另一个身份，岩桥慎一心里，还是不由得不在意。心里琢磨，不知道那个年轻男子，是从哪里猜到长颈鹿男和他有关系。
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人猜到，也并不让岩桥慎一感到意外。本身，长颈鹿男的真实身份，就是个默契一致的、要共同保守的秘密，就像迪士尼的玩偶。
这个秘密只能够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而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
……
可恶！
竹山奋力奔跑。
他的奇装异服，在青山看上去格格不入，让他抬不起头来。此时此刻，奋力奔跑，路过的人看在眼里，一定更觉得诧异。竹山彷佛是山里的野人，误入了人类的世界，因而只能仓皇逃走。
在被逮住，被押送去什么地方，成为动物园里的猴子之前，快一些逃走。
奔跑着的竹山，胸中还有一把烈火，烧得他喘不过气来。刚才，他叫出“KIRIN桑！”的时候，那个岩桥慎一停住脚步了，对不对？
没错！岩桥慎一就是DREAMSETRUE的长颈鹿男。岩桥慎一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摆出一副英雄人物的样子，结果，所有的人都被他给骗了。
不、不是这样！
骗子不止是岩桥慎一，整个艺能界，还有报纸杂志，电视台，全部都是那个骗子的合谋。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同谋的话，岩桥慎一要怎么骗过所有人，去扮演长颈鹿男这个角色。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包庇他的话，为什么报纸也好，杂志也好，都不肯揭穿他的身份？
“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怎么能堂而皇之等在杂志内页里？”
骗子！杂志捏造过那么多捕风捉影的消息，为什么到了岩桥慎一，就谨慎的要证据？
“别开玩笑了，按你提供的所谓情报，那我也有可能是DREAMSETRUE的长颈鹿桑了。我和长颈鹿桑都会演奏键盘，唱歌也很不怎么样。”
不该嬉皮笑脸的人是你们才对！我拿出来的，可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据，不是拼凑的巧合！
然而，没有一家杂志，接受他的投稿。
大型的杂志社态度坚决，倒是有两家八流的周刊对竹山的这个“假设”很感兴趣。然而，那种周刊只有“周刊”是真，其他全部胡编乱造，甚至能捏造知名偶像是变性人？！这种耸动的标题。
把自己精心整理出来的情报交给那种杂志社，岂不成了个大傻瓜？
竹山的胸口火辣一片，他停下来，按着膝盖，大口喘气。越是大口呼吸，胸膛里就越疼，像喝下了烧红的铁水，像吃下了会把自己毒哑的毒药，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在要他闭嘴，对不对？
眼前天旋地转，过一会儿，浮现出刚才看到的，岩桥慎一的身影。
他一身西装。在那一带，到处都是穿着和岩桥慎一款式类似的西装的上班族。明明那么普通，一点也没有出格的地方。可是，当岩桥慎一出现的时候，竹山就能立刻从一众上班族里，分辨出自己要找的人。
不像自己，穿得再时髦，要么在涩谷泯然众人，要么在青山成为异类。
竹山的面前，忽然飘过一朵乌云。
“请问——”
不是乌云，是人的影子。竹山抬起头，瞥见这朵乌云的制服领章。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看您好像很吃力的样子，从刚才也一直在奔跑……”年轻的警察，一副热心肠。
竹山稍微缓解了的胸口，更加火辣了。
他草草应付了多管闲事的警察，像个侥幸逃脱的犯人一般，落荒而走。
1234. 终身大事
四月底，黄金周的假期开始，不过，跟艺能界没什么关系。
尽管假期里往往电视剧收视率不佳，唱片销量也受影响，但电视台要做的，是想方设法提起观众的兴致，抓住肯留在电视机前的那部分人的心。至于唱片业界，就保持耐心，不在多余的时候，投入多余的宣传资金。
不管怎样，身在艺能界的从业者们，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数都仍旧全速运转，没什么机会享受黄金周假期、并在假期结束后患上意志消沉的五月病。
大众忙的时候艺能界闲，大众闲的时候艺能界忙，艺能界毕竟属于服务行业。
离年中越来越近，岩桥慎一也就越来越忙。一边是要为了设立新厂牌的事，不停参加各种商讨会，谈判有关的细节，另一边，他亲自挑选的新人，具体的安排也要经他过目。而在两桩大事之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工作，需要他出面，或是听取他的意见。
工作安排满档，一丁点多愁善感、长吁短叹的空闲都没有。
有一点空闲，也都拿来为结婚的事做准备。
岩桥慎一把今井送来的土地资料带回家，这阵子，两口子难得有空坐在一起喝杯小酒时，就用这叠资料当下酒小菜。
要作为家来经营的房子，轻易不会搬迁，许多事就要在一开始考虑周到。到了此时，中森明菜变得前所未有的严格，认真细致的拉着岩桥慎一研究。
恐怕，她念书时都没有这么认真过。当然，对小学渣中森明菜来说也实属正常。
其实，中森明菜这样的一份细致，是来自于紧张。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活，除了期待之外，还有着人对于未知之事本能般的不安。
即使是岩桥慎一，在他听着中森明菜挑剔的时候，所表现出的这份随便她挑到什么时候都行的耐心，同样是来自于紧张。只不过，这份紧张以另外的方式体现着。
今井带来的这几份资料，地面上的建筑物都不算太陈旧。土地上的房子有价值，购入这块土地重建，就要额外多支付买下地上建筑物的钱。
话也说回来，要在这个1992年，买到地上建筑物破旧到会影响地价，与此同时位置还不错，地块也够大够整齐的房子，恐怕比中张彩票还难。
岩桥慎一冒出个无厘头的想法，索性跟中森明菜提议，过后一起去买张彩票。
“买彩票？”中森明菜向他投以迷惑的目光。
岩桥慎一把这突发奇想说给她听，逗得中森明菜哈哈大笑，拍手叫好，“慎一你的主意很正点嘛！”
“是吧？”岩桥慎一配合她，露出个稍显得意的表情。
能在这种傻瓜主意上如此同步，这无聊的两口子也有够般配的。不过，稍微有点无聊的提议，倒是把他们从这种难言的微妙气氛里拉了出来。
终身大事，确定了心仪的地块之后，接下来还得抽出时间，一起去实地看看。等到确定了土地，还要决定请哪位设计师来帮忙设计新居，各种各样的事有得忙。
想到要为了买地，实地去考察，岩桥慎一脑海中，下意识想起自己在新宿五丁目的那一坪半土地。当时只是为了用那一小块地抵押，他根本不在意买了一块怎样的地。
岩桥慎一心里琢磨，过后是不是去看一看自己那一小块地。他把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暂且放到一边，跟中森明菜商量，“就在最近这几天，和今井桑约时间，尽快去看一看。”
中森明菜这阵子也要赶进度，工作排得满档。到时候，少不了老经纪人大本帮忙协调时间。小两口的劲儿往一处使，周围的人也热心帮忙，处在这样的气氛里，中森明菜感到内心安宁，真切体会到被祝福所包围。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得到了祝福的未来，更值得期待的了。
……
结婚之前，要买地，要建房，还要计划婚礼。
关于婚礼，是和式还是西式，是在东京办还是在国外办，今年各种行程满档，是努力在今年办还是明年时间充足了再办，也有各种各样的一堆问题要商量。
今时今日，一个是业界大老，一个是桃浦斯达，要结婚，就会喜提媒体的头条待遇。要办婚礼，也不能过于低调行事。
一方面，新郎与新娘两边的关系者人士都不少，另一方面，结婚以后，中森明菜这个太太，要和其他业界大老的太太们打交道，今后和岩桥慎一一起到访各种场合，婚礼上邀请关系者与合作方们到场，同时也是郑重其事把她引荐给所有人。
东京一场盛大的婚礼，这是可以确定的，无非在于要多么盛大，多么隆重。
但倘若要大办特办的话，也许会拖延到明年再举行仪式。
星期天晚上，岩桥慎一去跟姐姐和姐夫聚餐时，向姐姐姐夫汇报着关于结婚的进度。中森明菜今天有工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过来。
黄金周，成田宽之和朝子两夫妻只去韩国玩了两天，与新年假期时飞去法国过年的浮夸相比，显得十分朴素务实。
今年的曰本人，相比起往年，假日出行来得低调了许多。泡沫鼎盛的那几年，大企业康慨大方的准备假日，职员们拖家带口飞去国外度假，享受完外国风光，再回来长吁短叹。
而到了今年，省去中间步骤，职员们可以不去国外度假，就能体会五月病的惆怅。
当然，对成田宽之和朝子来说，没有浮夸的远走高飞去度假，绝不是受到了泡沫破灭的波及。这一对钢铁夫妇，不仅是意志坚定，他们建立起的这个家庭，也同样坚固如铁。
“这个时候买地？”成田宽之听了，回了句，“恭喜你，慎一君。”他笑了笑，自觉说了句什么幽默的话，“如今，连慎一君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岩桥慎一微笑，“不是成田姐夫说过的吗？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当初，成田宽之还调侃岩桥慎一，因为他没有买房子，所以才能若无其事的看待世间发生的一切。而现在，明知前景不佳，岩桥慎一还是要为结婚买房子。成田宽之这个人，有的时候，说不好是他喜欢开玩笑，还是时刻记得发生过的事，在必要的时候旧话重提。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但慎一是银行的优质客户。”朝子也不知是在替弟弟解围，还是在跟丈夫一唱一和调侃人，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
岩桥慎一终于认输，“还请饶了我吧。”在一本正经冷死人这件事上，朝子果然是岩桥将明的亲生女儿。血缘的力量，在这种时候体现无遗。
“正泡在幸福里的人，就是会成为被打趣的对象。”成田宽之看着自家的小舅子，送上最后一句调侃式的忠告，“接下来，听到这样的话的机会还多得是。”
或许成田宽之说的是对的。等到结婚的消息正式宣布，岩桥慎一准得被相熟的人调侃打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通往结婚之路时必经的风景，毕竟他也还没有结过婚。
正因如此，从已经结过婚的人那里随便听说点什么，听起来都像是经验之谈。
……
朝子的厨艺一如既往，标准如一份满分答卷。但这样的好处是，既不会期待，也不会失望。习惯了朝子的厨艺之后，岩桥慎一倒觉得，这也是份优点。
朝子她不时起身，走进厨房，岩桥慎一和成田宽之则边喝酒边聊天。
“说起来，”成田宽之问，“婚礼的时候，明菜酱那边要怎么安排？”
两边时不时一起见面聚会，渐渐熟悉以后，成田宽之对中森明菜的称呼也不再那样客气疏远了。
要办婚礼，双方的家人亲戚自然要到场。不仅如此，父亲要把女儿交到新郎手里，双方的家族要站在金屏风前拍全家福。
中森明男与千惠子离婚后，中森明菜事实上已经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中森明菜与兄姐们不冷不热，一年里，也就是在千惠子那里偶尔能上一两面，至于小妹明穗，中森明菜与她之间早已毫无情分，而在明穗因为父亲与母亲离婚离家不归后，这对姐妹，也已在事实上断绝了关系，更不可能获邀出席婚礼。
如今，整个中森家族，真正贴近中森明菜的，只有母亲千惠子。
其他的都好说，兄弟姐妹可以不站在同一面金屏风前拍照，小妹出席与否也没什么关系，但婚礼那一天，总要有个男性长辈牵着中森明菜的手，把她交到岩桥慎一手里。
“到时总有办法。”岩桥慎一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
真正困难的问题早已迈过，这些小细节，并不那么紧要。就算不是中森明男去送女儿，来宾们看在眼里，又有谁当面觉得奇怪？
到了那一天，是谁让中森明菜挽着手还不知道，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和中森明菜的婚礼，绝不会是一个上演父女和好这样的戏码的舞台。
“听着可真叫人安心。”成田宽之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新年之初，得知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回静冈汇报婚事的时候，成田宽之心里就想过，举办婚礼的时候，中森明菜那边，如果没有父亲到场，将会十分惹眼。
但此时此刻，和岩桥慎一面对面说起这件事，听着这个小舅子不假思索的回答，成田宽之顿时无言。甚至，面对着这样的答桉，成田宽之原先或是看热闹、或是担心岩桥慎一出了丑也会连带自己也跟着成为话题一部分的私心……
一切种种，都随着这一句豁达坦然的“有办法”，跟着烟消云散。
这一回的这一句，成田宽之是发自内心，觉得这个小舅子“叫人安心”。
岩桥慎一这个人，和成田宽之所遇到过的人，似乎有些不太一样。要不是跟朝子结了婚，对静冈的岩桥家十分了解，成田宽之说不定会怀疑，这个小舅子其实是个外国人。
朝子端着香蕉蛋糕过来，岩桥慎一半开玩笑，跟姐姐说，“我和明菜的婚礼，要换姐姐来负责婚礼致辞了。”
当初，朝子和成田宽之的婚礼，岩桥慎一还为了婚礼致辞临时抱佛脚，去租书店租了本《婚礼发言指南》。曰本的出版业发达到彷佛用了金坷垃，想买啥就能买到啥。
唯有只租不买这一点，跟他只租唱片不买唱片的作风一脉相承。
不过，等有了自己的新家，没有了搬家的烦恼之后，倒是可以把中意的唱片都买下来，除了自己听听，万一以后生个喜欢音乐的孩子呢。
话说回来，将来的孩子，如果有音乐或是演戏天分还另说，如果才能平平的话，最好是远离艺能界，要是借着父母的人脉和名气，在艺能界里混日子，整天被指指点点，说这是某某人的儿子或者女儿，那种情形，可是相当的不怎么样。
人生要换个新身份，连许多事的想法也跟着转变。岩桥慎一觉得自己变得天真了许多，会在某些时候，去想象这些还没有到来的东西，去操心不存在的事。
成田宽之活泼的凑热闹，在朝子开口之前，先调侃道：“这种事，交给我们这位朝子，可是找对人了。”
朝子放下盘子，坐下来，轻描澹写的反击，“交给成田的话，想必会满堂喝彩。”
成田宽之乐于跟妻子“吵架”，换上一句，“婚礼的场合，还是不要喧宾夺主的好。”他传授自己的小妙招，“要是我，就会故意出点小丑。”
岩桥慎一笑了，“成田姐夫这样的人要是出了丑，岂不是更要成为瞩目焦点？”
成田宽之做了个诡计被拆穿的心虚表情，如此浮夸的表演，像在戏弄人，“这下糟了，被看穿了。……果然，这样的事，还是交给我们的朝子，才最合适不过。”
朝子的语气澹澹的，对丈夫这一套根本无动于衷，“那当然了。”她切下蛋糕，递给岩桥慎一，“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姐姐。”
岩桥慎一接过朝子递来的蛋糕，他看着朝子，笑道：“那当然了。”
1235. 复杂舞台
星期一，百忙之中，接到了AMUSE的大里洋吉打来的电话。
岩桥慎一与AMUSE的大里洋吉夫妇，这些年，一直都有来往。每逢新年，岩桥慎一都去大里洋吉家里拜年，如果收到了大里洋吉送来的请帖，也必定欣然赴约。
筹备音乐节时，曾得到过大里洋吉的大力支持，之后制作乐队天国，又得到了AMUSE的鼎力相助。有这样坚实的合作在先，大里洋吉本人又十分好相处，自然而然，就保持着和大里洋吉的好交情。
当然，岩桥慎一心里，也始终保持着对大里洋吉的足够敬意。
毕竟这个AMUSE事务所的创始人，是能在渡边晋的手下混成得力干将，又得到了周防郁雄的支持创业独立开事务所，过后还能和BURNING系和平分手——如此的一个人物。
AMUSE能起家，最大功臣正是南天群星。靠着乐队起家的事务所，又深度参与过乐队天国，旗下有着数支知名乐队，在业界，也是比较知名的，在经营乐队方面有一手的事务所。
大里洋吉对于经营乐队的这份志向，甚至不限于对本土乐队的发掘。
电话接通，简短的寒暄之后，大里洋吉与岩桥慎一聊起对福山雅治的安排。按计划，今年下半年，福山雅治要举行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巡演。
GENZO一直以来制作的歌手，工作计划都是交由唱片公司这边负责制定。但福山雅治有所不同，他的工作计划是由AMUSE那边负责制定。
下半年的巡演，福山雅治预定，将要在岩桥慎一经营的那几家LIVEHOUSE演出。
如今，LIVEHOUSE在大城市广开分店，对“巡演”的门槛要求不高的歌手，只要把这几家店演完一遍，就已经是巡回演出。
福山雅治如今稍有些人气与名气，要开巡演，自然也选择小场地。一方面人多的场地撑不起来，另一方面，小场地拉近与观众的距离，是吸粉利器。
大里洋吉跟岩桥慎一商量，巡演期开始之后，岩桥慎一是不是能去福山雅治的广播节目做客。
虽然极少上电视，但岩桥慎一参加广播节目的次数不算少了。大里洋吉开口，这个人情岩桥慎一自然要卖。再说，福山雅治毕竟是GENZO的歌手。
不过，GENZO旗下，其他歌手里，也有几个人有自己的冠名广播，岩桥慎一都没有去做过客。
岩桥慎一心里冒出个主意，开了这个头之后，干脆以后开个随机惊喜登场旗下歌手们广播节目的活动，随时随地给观众们带去惊喜，给歌手们带去惊吓——那倒也不至于。
毕竟，岩桥慎一是亲切的老板，不是最爱暗中观察的教导主任。
……
从岩桥慎一这里得到个确定的答复，大里洋吉爽朗一笑，说着话题结束前的客套话，“我们的福山，接下来也承蒙多多关照了。”
岩桥慎一客气着应下来，略作沉默，等着电话那头的大里洋吉说话——不论是就此挂电话，还是另有其他事商量。
大里洋吉会意，没有再多说客气话，问道，“岩桥君还记得一支来自香江的，叫beyond的乐队吗？”
“beyond？”
岩桥慎一反应了一下，“先前，大里桑还推荐这支乐队参加过音乐节，对吧？”
大里洋吉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正是！”他笑道，“什么事，在岩桥君心里都有条有理的。”
岩桥慎一客气地笑了笑，心想，他会记得这支乐队，可不只是因为大里洋吉推荐乐队参加过音乐节。
今年，音乐节还是照办不误。当初，就是以将音乐节做成一年一度的盛事为目标，成立了组委会。此后每一年的夏末，分别举办大型音乐节和仅限女性摇滚的音乐节。
AMUSE在香江成立子公司时，把beyond带来曰本，推荐给了岩桥慎一，并在当年的音乐节上进行了演出。
听大里洋吉在电话里的介绍，去年的年底，AMUSE正式确定了会负责beyond在曰本的经纪事务，并在新一年的开始，与乐队正式签了合约。
与此同时，乐队在曰本的唱片约，则在香江那边关系者的协调下，最终放在了华纳。
世界的华纳，负责过许多来自港台的歌手的唱片推广。会选择华纳，是因为对方有着丰富的与来自港台的歌手打交道的经验。
大里洋吉做着说明，岩桥慎一心里却在想，AMUSE负责beyond在曰本的经纪事务，自然也包括制定乐队在曰本的工作计划。
也就是说，那场知名的、导致黄家驹死亡的意外，也是AMUSE接的工作。
想到这件事，岩桥慎一倒没有产生什么AMUSE走了昏招、诸如此类的想法。要看待这件事，只能说，其中的原因很复杂。
曰本的综艺节目无下限，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在泡沫破灭之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综艺节目的内容也越来越夸张过分。
电视台经费紧张时，不仅会砍掉花费高的节目，在节目的布景、道具之类的地方，也会东砍一点西减一点，综艺节目的效果，也会集中到嘉宾的表现上面。参加节目的人需要努力表现来出效果，艺人就要拿出拼命的劲头去工作。
换句话说，舞台变得值钱了，人就会变得不值钱。
前些年，电视台的音乐节目种类丰富，一天到晚不停歇。但随着偶像时代落幕，唱片公司也都意识到了频繁在电视里打歌会影响销量，与此同时，电视台感觉到了压力，各方各面的因素综合起来，音乐节目大幅削减，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一般的无名小卒没资格参加的。
从香江远道而来的乐队，不管在自己的地盘有过怎样的辉煌，到了曰本，一切还都是零。甚至，某种意义上，是“负数”。
曰本歌手要闯美，等在那里的就是失败的份儿。作为全球流行文化的中心，那里的观众怎么会认为，来自区区曰本的歌手，会带来什么值得关注的好作品？
香江的歌手到曰本来，对曰本的观众来说，同样会有这样一种天然的排斥。
如果是一支偶像组合前来发展，那或许还另当别论。观众可以像欣赏一盆来自异国的盆景那样，看个稀奇热闹。但乐队不一样，乐队是需要输出点什么的。如果无法将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正确传达给观众，那么，舞台上的就不是一支乐队。
对外国歌手来说，语言问题固然重要，但语言问题只是基本的问题。
曰本的歌手要闯美是地狱模式，外国的歌手来闯日，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其实，就算是米国的歌手来攻日，只要是外国人，到头来也只是一盆看个新鲜的盆景而已。
大里洋吉早在渡边制作时期就向往国际化，后来满世界开子公司，还拿下了百老汇戏剧在曰本的演出代理，连旗下的艺人，也一概称之为“阿提斯特”，而不是像一般的事务所那样，用“演员”或者“歌手”来区分。这样的AMUSE，自然是有一颗走向国际的野心，只不过，越是开始努力实现，就越是发觉到要实现有多么的难。
合约签订之后，beyond正式将大本营搬到东京，开始了音乐制作。另一边，AMUSE也开始为乐队安排相应的工作计划。
但不用大里洋吉说，岩桥慎一也想象得出来，乐队最多能在AMUSE通过电视台的关系送上去的节目里COS木桩人，通过翻译将主持人的客套话传达过去，被嘉宾和观众们当成是猴子来围观。
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看着来自异国的明星在本国的节目里拼命适应、努力保持微笑理解的样子，会给电视前的人带来一点高高在上的虚荣。
大里洋吉颇有几分幽默，对着岩桥慎一，炫耀似的说笑道，“工作人员把乐队演出的海报挂出去之后，竟然还有香江的观光客特意前去捧场。”
岩桥慎一听了，配合着回了句，“看来，AMUSE签了一支来自香江的超级乐队。”
“这一点，我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大里洋吉说道。
“要推销海外的乐队，困难重重。”他对岩桥慎一做出坦诚以待的语气，“即使是这样一支获得过成功的乐队，来到曰本，也要面临种种困境。……当然，这是早在决定了签下乐队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的情景。只不过，我还是愿意一试。”
大里洋吉这番话，不论是几分真心几分假，但有一点可以确定，AMUSE不会轻易放弃对beyond的推销。但是，大里洋吉如此关注beyond，并拿出了愿意给他们更多时间的态度，其中的理由，多半来自于，他想要通过推销这支乐队来收集相关的经验。
推销一支在自己的市场里取得过重大成功的乐队……
岩桥慎一心里冒出个念头，他心想，或许，越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获得过成功的乐队，就越是难以在一个陌生的新市场里取得成功。
因为，能够在自己的地盘获得成功，就意味着，这支乐队有着深受这一地人喜爱的特质。反过来说，就更有可能，让陌生新市场的观众，感觉到“难以下咽”。
听着大里洋吉说这些，岩桥慎一却觉得，如果由他推销，他会选一张白纸从头制作。
1236. 人生选择
大里洋吉描述着Beyond的情况，以及一点他对于如何推销来自海外的歌手的想法，岩桥慎一听着，却在心里冒出个念头。
如果要在曰本推出来自海外的新人，也许，最快捷见效的方法，就是制作一个观赏盆景一般的新人。
选择白纸一张、但是能符合曰本观众对于来自这个地方的外国人的刻板印象的新人。不需要歌手本人去输出什么，甚至无需克服语言问题，连拙劣的日语都能够成为拼图的一块，卖点的一部分，所做的一切包装，都是为了展现出一种盆景式的美观，满足观众一时的趣味。
这样的新人，可以确定是不可能长红的。但是，只要把握住了某个可以发挥的卖点，用在这样的新人身上，至少能够掀起一时的浪潮，让唱片公司赚上一笔。
曰本这个民族，永远不可能真正接纳一个外国人，无论这个外国人是来自欧美还是来自东南亚。
泡沫最鼎盛的时期，年轻的劳动力成为被争抢的资源，然而，还有大企业将朝鲜裔和华裔拒之门外，想要顺利入职，就要隐瞒自己的外国血统。
相比之下，艺能界已经是个比较宽容的地方。然而，外国人越是努力学做曰本人，就越是受到曰本人的轻视：一个外国人，怎么可能成为曰本人？但是，如果保持外国人的“天然本性”，要么成为被观赏的盆景，要么就成为被围观的猴子。
就算是欧美的巨星，他们的唱片能在曰本大卖特卖，访日巡演时，门票被炒到天价。但他们是来自世界流行中心的巨星，曰本观众追逐他们，是在追逐“世界上如今最时髦的流行”。
这些巨星们，从来没有在曰本“发展”过。
真要说的话，一个受到欢迎的欧美歌手，一定是没有把曰本市场当成销量大本营的歌手。一旦曰本人发现这个来自欧美的歌手并非时下最流行的，就会迅速失去对他的兴趣。
而如果不使用观光盆景——这样投机取巧的方式，要认认真真去经营一个海外的歌手的话，就只能有一个办法：从零开始，脚踏实地。用日语创作，如此才有机会，积累一批忠实的粉丝。
这条路，非创作歌手有机会走得通，也的确有成功的先例。学好日语，准备一个全部是曰本人的制作团队，再向知名的曰本词曲作家邀歌。
但如果要自己负责创作，这条路就会是一条艰难孤独，投入巨大却未必能有回报的路。要走这条路，不仅歌手要有决心，事务所和唱片公司也得甘心陪着去走这样一条路才可以。
但是，要做到这一点的公司，必须要有一份能排在第一位的理想。
AMUSE固然有经营海外歌手的野心，然而，大里洋吉是否有这么一份理想，可就不好说了。
Beyond签了事务所，签了主流的唱片公司，许多事就会变得由不得自己，哪怕被安排去参加综艺节目，面带微笑听着身边主持人的调笑——尽管听不懂，即使被当面讽刺也会毫无反应，不可避免的，成为被围观的猴子。
不仅如此，随着泡沫破灭，曾经那种相信努力能够改变命运的社会气氛也将跟着烟消云散。
过去，是曰本人相信努力就能成功，一寸半寸长的虫子也能咬死大蛇，逆天改命的时代。然而，泡沫的破灭，会打碎这个神话。现在不停吸收着诸如“强大的曰本在帮助米国”之类的垃圾信息的曰本人，此刻越是紧抱住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语，过后，就越是会挫败于命运的不可战胜。
一个社会，一旦陷入这样的气氛，就会变得愈发保守，外国人也越难获得成功。因为，一个外国人在曰本获得成功，这在观众眼里，本就是一种战胜了命运的叙事。
挂断电话之前，大里洋吉又发起邀请，“既然岩桥君还记得Beyond，下次乐队演出时，要不要再去看看他们？”
大里洋吉为了打消岩桥慎一的顾虑似的，补充了一句，“当然，是来自我个人的邀请。”
岩桥慎一会意，客气地答应了，“是大里桑的邀请，我这边自然要赴约。”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来自大里洋吉个人的邀请，而是带有明确的目的，岩桥慎一就会谢绝。
Beyond的唱片合约签在了华纳，仅凭这一点，就注定了岩桥慎一不可能深度参与这支乐队有关的事。
岩桥慎一今时今日所处的位置，能够让他以制作人的身份跨公司去合作的歌手，只能是中森明菜这种级别的。说白了，如果他再去担任非GENZO派系的歌手的制作人，只能是这种与大物之间的人情式合作。
大里洋吉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有言在先，表示是来自他个人的邀请。而他会邀请岩桥慎一去看乐队的演出，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要见非自己派系的歌手，最好的地方就是演出的后台。
当然，看完了演出之后，大里洋吉会不会套他的话，和他闲聊什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就算大里洋吉真的要问些什么，岩桥慎一也只能说：
不要让乐队参加综艺节目。
就算只是出于基本的常识，都应该尽可能的避免一支乐队，成为节目里被围观的猴子，表演杂耍给无聊的观众看。那种节目，对于提升知名度，不会有任何用处。
要经营乐队，就要让乐队有乐队的样子。
即使红不起来，打不开知名度，也不能去过失去原则的生活。
……
AMUSE那边，Beyond的演出门票不知道几时会送到唱片公司这边来。在那之前，黄金周假期后的第一个周六，晚上，岩桥慎一去了自己在东京的LIVEHOUSE，为了看一场演出。
一场峰岛极力推荐，请岩桥慎一务必亲自去看的演出。
以峰岛一贯以来的水准，能够得到他的认可的乐队，必定有其过人之处。甚至，无需见到乐队，岩桥慎一先在心里觉得，即使就这么拍板签下来，也不会签到一支水准线之下的乐队。
当然，没有亲眼见过的乐队，不会知道能带来怎样的表演。而在亲眼去见一见之前，打动了岩桥慎一的另一点是，这支乐队是支全部由女性组成，并且成员们能够自作自唱的乐队。
要是这样，那就是支十分难得的乐队了。
这几年的乐队热潮之中，女性的确闪闪发光。但是，全部由女性组成，并且成员们能够负担起创作的工作，这样的乐队却实在不多。
真要说的话，一个女孩子，如果创作能力出众，在乐队里担任核心人物，并且还有几分姿色的话，唱片公司就会建议她甩掉“无用”的队友，单独出道。
正因如此，当峰岛介绍了这么一支乐队给岩桥慎一，他才格外上心，尽早去看一看。
如今，唱片公司的各种安排满满当当，岩桥慎一已经很少亲自到LIVEHOUE来观看演出。取而代之的，则是公司下属的星探以及制作人们，会时不时出现在台下。
本身，发掘新人这种工作，就是要分散给星探和制作人们，只凭自己一双眼睛，不可能看得过来。同样的，要是只凭自己这一双眼睛，选出来的就都是差不多的款式。
据峰岛介绍，这支乐队的成员，曾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在高中时就组成了乐队，大学时代也持续活动，如今，成员们已经成为社会人开始工作，但工作之外，也仍旧继续组队。
前段时间，这支乐队前来参加试演，被负责面试的峰岛相中。今天晚上，是她们在店里的第一次演出。
峰岛迫不及待，邀请岩桥慎一来看这第一场，让岩桥慎一的期待不由自主拉满。
乐队的名字是，see-saw？
……
是跷跷板，而不是see和它的过去式。
高中时，梶浦由记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组了支乐队，成员们多的时候有五人，后来是四个人。然后是现在，她和高中同学西冈由纪子，以及她们的小妹妹——高中时代一起组过队的成员的妹妹，小她们两个四岁的石川智晶。
从高中时的轻音社团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年。毕业之后，三个人各自就职，但平时还是会聚到一起，作为一支乐队一起活动。
工作日时是普通的办公室女郎，假日里则在地下音乐界活动。
身兼两职，彷佛硬币的两面，也彷佛坐上跷跷板，这一刻在上，那一刻又落下。
第一次的NAON的YAON举办时，梶浦由记和西冈由纪子是大学生。那时，两人身边也有同学，去应聘过音乐节的临时工作人员，并且将音乐节的情报带回了学校。
有知道她们两个正在组乐队的同学，还拿她们开涮，“说不定，下次能在音乐节上看到你们的乐队。”
三个女孩子曾一起去结伴看了音乐节，也的的确确，做过在几万人面前演出一场——这样的白日梦。
但梦醒了，她们还是以兴趣聚到一起的，彷佛秘密基地小团体一样的乐队，甚至很少做公开演出。不过，她们并没有因为离梦境里的内容遥远而感到沮丧，正相反，还自有一份享受独自演出的心境。
会有这样一份洒脱，既和她们的出身有关，也和她们在学生时代，并没有把音乐真正当成是个可以考虑的人生选择有关。
梦醒之后的现实是，三个人毕业后各自就业，在假期里聚到一起，交流音乐，守护着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
然而，这样的日子越久，就越是意识到，“音乐”正在她们的生活里慢慢退场，从某个曾想象过的人生的可能，变成一种闲暇时的兴趣。
也许再过一年，乐队就像是学生时代参加过的体育社团的运动项目那样，在离开了学校之后，就不再有继续的兴趣与机会。
当意识到已经来到了选择路口的时候，三个女孩子，虽然嘴上没有说出口，但在心里，或多或少，都体会到了某种必须要作出决断的紧迫感。
这个黄金周假期，三个女孩子各自和公司里认识的朋友去了不同的地方短途旅行，假期结束之后，才又聚到一起，为了今天晚上的这一场演出做准备。
公司里的同事，并不知道她们各自都还有着另外的一重身份。成为了上班族，重点就是要把工作和工作之外的身份区分清楚。当然，即使有同事偶然发现了她们的秘密，过后也会装作不知道。
如果不去体验职场，就不知道职场是个多么有意思的地方。
今天晚上的演出，说不定，台下就有可能会站着她们在公司的同事，或者学生时代的同学。
在去往LIVEHOUSE的路上，三个女孩子心里，做着这样的想象。
其实，这是她们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演出。也是她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站在一间LIVEHOUSE的舞台上演出——而非像过去那样，只在朋友的店里表演。
LIVEHOUSE的负责人峰岛桑选择了她们这支没有演出经验的乐队。但反过来，也可以说，是她们三个人，选择了这家背后是GENZO的岩桥桑的LIVEHOUSE。
在遥远的学生时代，她们就已经看过岩桥桑为之努力奋斗过的音乐节。
今天晚上，三个人为了接下来的演出，早早来到LIVEHOUE的后台。
一支初次亮相的乐队，当然没有开专场的资格。今晚的演出，是和另外几支乐队一起参加，她们的乐队排在第二个出场，峰岛桑给了她们二十分钟的演出时间。
演出结束以后，回到后台，她们能够领到今天晚上的演出薪水——五千日元。
足够她们在演出以后，找个小店稍微吃点东西。用她们人生中第一笔通过现场演出赚来的演出费。
地下音乐界，没有富裕的音乐人。
即使能够开专场，和LIVEHOUE票房分成，自己印刷单曲贩售，收入也十分微薄，需要靠打工维持生活。最好的结果，是得到一份巡演乐手的工作，既能有一笔稳定收入，又能磨炼技术，同时，还有机会接触到唱片业界。
当然，这样的生活，离三个女孩子很远，只存在于道听途说。
1237. 奇妙画风
演出比起想象当中来得顺利，尽管是第一次登台，但三个女孩子配合默契，也没有发生过小失误。
但是，演出也比想象当中来得不容易。
过去，她们三个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玩耍，享受着独自演出的感觉。那时，三个女孩子以为，能够心平气和面对“没有观众”这件事，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然而，站到了真正的舞台上，面对着台下满满当当的观众，到这一刻，她们为此感到紧张的时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这个想法的幼稚。
今天晚上，有大约三百名观众在她们的面前，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为了她们而来。尽管面对着三百个人演出，但她们仍然没有观众，仍旧在独自演出。
没有观众的独自演出，并不是件能够享受的事。
这是人生第一次站到这样的舞台上演出之后，三个女孩子所体会到的事。体会到了这一点之后，才能明白，一直以来，她们的想法都十分轻佻。
尽管当她们的演出开始之后，起初没什么反应的观众，渐渐开始为她们捧场，当演出结束退场时，乐队收获了一番不算冷清的掌声与欢呼。但是，因为意识到了这样的事，让三个女孩子，没有这样沉浸在成就感带来的喜悦里，反倒都若有所思。
初次演出就有这样的表现，但回了后台之后，却没有因此而欢呼雀跃，这样的一支乐队，在后台的工作人员们看来，也十分特别，觉得这三个女孩子沉得住气，有几分大将风度。
只要内心所想的事不会写在脸上，美丽的误会就随时可能会发生。
在离场之前，三个女孩子要先去一趟峰岛的办公室，领她们今晚的演出费。
“see-saw的三位！”
三个女孩子敲响办公室的门，获准入内。见到是她们，峰岛亲切地对着三个女孩招手。
当时，是峰岛面试了三个女孩子，对她们的表现大加赞赏，并且给了她们这个演出的机会。
峰岛这个人，在地下音乐界摸爬滚打多年，最擅长和人打交道，对于音乐，也有着相当一套见解。三个女孩子虽然只跟他见过一面，但在心里，却都对这个负责人充满好感，觉得迈进地下音乐界的第一步，遇到的是这样一个人，是她们的幸运。
“晚上好，峰岛桑。”
三个女孩子向峰岛低下头。
“刚才的演出，几位的表现相当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从容。”峰岛对这三个女孩子，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
尽管作为乐队来说，see-saw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三个女孩子之间的合作也并非默契无间，但峰岛为她们是支能自作自唱、且有着自己特色的乐队，觉得她们充满潜力。
在地下乐界发掘新人就是这样，有时，看起来完成度十分高的乐队，未必值得和他们签约。反过来，尚显不足的乐队，也许存在着相当的可能性。
峰岛递过来的信封，薄的像是个空信封，五千日元轻飘飘。
成员之一的西冈由纪子把这笔酬劳收下，另外两个女孩子跟着，向峰岛鞠躬道谢。
这时，办公室的门敲响了两下。
有人来访，三个女孩子都做着告辞的准备，西冈由纪子的话到了嘴边，但峰岛不紧不慢，像随手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那样从容，并不在意三个女孩子在场。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峰岛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他的目光越过三个女孩子，看着站在门外的人。
“岩桥桑。”峰岛站起来打招呼。
岩桥慎一迈进来，看了一眼站到了一边的三个女孩子，跟峰岛客气道，“我可如约前来打扰了。”
“我还担心呢。”峰岛笑了，“没有在后台见到你，不能确定你有没有过来。”
岩桥慎一跟他开玩笑，“这是额外附赠的——紧张感体验。”
两个人说笑了几句。这期间，三个女孩子就在一旁，听着峰岛桑和这位突然到来的岩桥桑说话。
突然到来的这一位岩桥桑，看着非常年轻。石川智晶觉得，他大概和自己的两位队友年纪相彷。而那张端正稳重的脸，看起来也似曾相识，不知在哪里见到过。
姓岩桥的青年。峰岛桑大概能比他年长将近十岁，但两人聊天时，似乎这个青年才是上位的一方。这个人的身份，在三个女孩子的心里，答桉呼之欲出。
峰岛和岩桥慎一说笑完了，这才又看向等在那里的三个女孩子，“这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see-saw的三位。刚才她们的演出，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岩桥慎一表示赞同，“演出结束，乐队要退场的时候，我似乎已经成了她们的粉丝。”
这是句相当高的评价。
三个女孩子听在耳朵里，都感到一阵惊讶。
传说中的那位岩桥桑，没有必要恭维一支第一次登台的业余乐队。正因为对岩桥慎一的身份有着清楚的认识，所以才更能体会到这句评价的重量。
沉甸甸的，让三个女孩子觉得这句话压在心头。想要欣喜，又觉得承受不起。
到这时，峰岛才跟三个女孩子介绍，“这位是GENZO的岩桥桑。”
三个女孩子向岩桥慎一低下了头。
“峰岛桑和我说，有支好乐队要在今晚演出，我就来看了。”岩桥慎一跟乐队的三个女孩子说。
峰岛在一边补充，“岩桥桑是看演出一定要站在观众席里，并且要和观众们站在一起的人。”
“到了观众席里，才是作为观众来的嘛。”岩桥慎一笑了笑。
他轻描澹写，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然而，对听着他说话的三个女孩来说，这番话却意义非凡。
今天晚上的演出，从一开始，她们就有一位为她们而来的观众。不仅如此，演出结束以后，这一位为她们而来的观众，对演出赞赏有加。
对这三个女孩子来说，这是她们希望得到的认可。
“听峰岛桑介绍，你们三位现在都是上班族，是吗？”岩桥慎一和三个女孩子聊起来。
三个女孩交换视线，一齐点头，“是的。”
“这么说来，现在是业余做乐队了。”岩桥慎一像在确认着什么。
他想了想，“我认为今晚的演出很精彩。作为初次登台的乐队来说，也是一场成功的亮相。”
“但是，”岩桥慎一话头一转，“过了今夜，乐队就不再是一支初登台的乐队。在初次亮相时稍微撒个娇，这是只有一次的机会。”
正式在舞台上亮过相之后，假如就此打住，那是另一回事。但如果乐队今后再到台上来演出，就是一支必须要想方设法让观众满意，把更多不为她们而来的观众转化成自己的观众的、真正的乐队了。
岩桥慎一说的，每个乐队都有一次的撒娇的机会，指的便是这个。
三个女孩对岩桥慎一所说的“撒娇”，还有点懵懂。但至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岩桥慎一这番评价，是因为她们是第一次登台亮相。
要是下一次，带来的还是同样水准的演出，岩桥慎一大概不会再评价“精彩”。
下一次……
还会再一次登上舞台吗？还要像今晚那样演出吗？
“下次，”岩桥慎一彷佛看穿了这三个女孩内心的摇摆，跟她们提议，“几位假期有时间活动时，就再到店里来演出，怎么样？”
其实，岩桥慎一并没有看穿三个女孩心里的想法，只是出于对乐队的赏识，提议她们继续到店里来演出，磨炼技术和舞台。只不过，三个女孩内心的摇摆，也都围绕着关于演出这件事，因此，才有了被岩桥慎一看穿的错觉。
三个女孩子告辞之前，岩桥慎一递了张名片过去，“除此之外，如果几位有想要作为专业音乐人发展的想法，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说，如果有这样的意向，请务必考虑GENZO。”
虽说是个大人物，但是，完全没有大人物的傲慢。
这一回，主动收下了名片的人，不是西冈由纪子，而是梶浦由记。
这个晚上，又是体验了人生第一次的登台演出，又是见到了那位GENZO的岩桥桑，对三个女孩来说，这个夜晚，不可谓不奇妙。
她们这样漫步街头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她们刚从舞台上下来。
那张装了五千日元钞票，薄的像个空信封的信封，在西冈由纪子的挎包里。早在确定了要来演出的时候，三个女孩子就已经计划好如何支配这五千日元。
她们走进车站附近的小店，花掉这五千日元。
三个女孩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但是，又都默契一致，谁也没有说起关于今晚演出的事。似乎有一种共识，不在喧哗的店里说这些。
然而，在结账的时候，老板却问她们，“几位，该不会是音乐人吧？”
“诶？！”
年纪最小的石川智晶处变不惊，倒是个性较为内向的西冈由纪子被吓了一跳，好像被看穿了什么不能被人所知的事。
梶浦由记则有些好奇，“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常有像几位这样的地下音乐人，演出结束后，用当晚的演出费来喝一杯……”老板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口快感到不好意思。
梶浦由记不禁微笑，“原来是这样。”
结束了演出以后，队友们结伴到店里来，一起花掉微薄的演出费。既不考虑明天的生活，也不为今后担忧。只喝这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一杯。
陌生的，遥远的一种生活，忽然之间，在眼前展开了一角。
“没错，”年纪最小的石川智晶，这时候抢着开口，告诉老板，“我们三个人，组了一支乐队。”
“真了不起。”老板顿时刮目相看。
这是一种略显得轻佻的反应，是因为她们是女子乐队，看起来又不像是音乐人，所以才会被如此看待。尽管如此，三个女孩，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梶浦由记为石川智晶这突然的话语，感到一丝带着温馨的好笑。而西冈由纪子，则为大庭广众下作这样一番宣言，感觉到不好意思。
离开了店里，两个年长的队友，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说些什么的打算。石川智晶看了看她们，嘴巴张开又闭上，到底还是又开了口，“下次，结束了演出，再到这家店去吧。”
下次？
还会再登上舞台，还要像今晚那样演出吗？
还有那位岩桥桑，他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来。只要打通了岩桥桑的电话，人生之路就要转个弯。
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路口，现在，来到了需要做出选择地方。
尽管从高中时代就已经开始组乐队，但是，之后按部就班生活着，高中、大学、进入大企业就职，每一步的每一个选择，都没有犹豫迟疑过。
但是，在第一次站上舞台演出之后，就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按现有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为什么不再登台，为什么不演出？
为什么不呢？
……
“我这一张没有中。”
岩桥慎一刮开了彩票，语气平常，陈述事实。
中森明菜的脑袋凑近了，压着他的肩膀，看着他手里的空奖奖券，觉得他没趣，”慎一你的语气里，一点也没有觉得可惜。”
没趣的重点不在于彩票没有中，而是在于反应太过平澹。
“意料之中的事。”
岩桥慎一把手里的彩票随手折来折去，现在还看不出来，他打算折个什么花样。他极有自知之明，“我一向在抽奖这种事上没什么运气，打小钢珠时也总是输。”
打小钢珠的时候，岩桥慎一盒子里的珠子，是会很快就见底。
中森明菜不禁笑了——带着一点点的得意，“明菜我，不自夸的说，可是个弹珠高手。这么说，我的这一张会中吗？”
她手里的那一张彩票，还没有刮开。
从弹子房约会，再到彩票贩卖机约会，两个人的约会画风越来越奇妙。
“要是中了，可要让你请客吃点好东西。”岩桥慎一接上一句，不错过任何一个又软又香的饭吃得饱饱的机会。
偏偏中森明菜就吃他这一套，立刻大包大揽，“这张要是中了，就给慎一你买礼物。”
1238. 不可思议
要是中了奖，就给慎一你买礼物。要是中了奖，就请慎一你吃东西。奖券还没有刮开，奖金要如何支配，就已经被中森明菜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看她这劲头十足的样子，怪不得岩桥慎一开玩笑说要买彩票时，她那样积极响应。不仅如此，积极响应完了，还记在心里，拉着他一起，买上一张。
今天，中森明菜的工作从下午开始。这段日子里，她音乐和演员的工作同时进行，成日里早出晚归，难得有时间约会。好不容易有这半天的自由活动，岩桥慎一索性也跟着翘班摸鱼，两个人出来约会。
而约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先去买两张彩票，赌一把是否能赚到今天的饭钱——
……
“多谢招待~”
开动之前，中森明菜熟练地在男朋友面前卖乖。
虽然彩票没有中奖，不能给岩桥慎一买礼物，不能请他吃东西。但是，可以反过来，让岩桥慎一陪自己一起逛街，逛完了街，还能再让他请客吃东西。
刚才气势十足的计划统统落空，这个中森明菜也不是没有为空奖奖券感到失望。不过，这样的失望，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和岩桥慎一一起行动，很快就被放到了一边。
商店街的孩子，个性开朗洒脱。会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欢欣雀跃，也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失望失落。然而，就算会为了什么失望，很快也能振作起来。
“看来，打小钢珠的运气，和刮彩票的运气，不是同一种运气。”这个中森明菜开动脑筋，奉上歪理一套。
“要是这样，干脆，接下来再去弹子房玩，怎么样？”岩桥慎一陪着她胡闹，认真提建议，“要是你赢了大份的松坂牛肉，我们就能在家里大吃一顿。”
他一本正经，彷佛自己提了个十分实际的建议，逗得中森明菜笑个不停，还了他一句，“要是赢不了，就只好请慎一你去买松坂牛肉，我们才能在家里大吃一顿。”
“总之，要在家里大吃一顿就是了。”岩桥慎一装模作样点头。
两个人一唱一和，净说些有的没的。即使有人注意到了这对正聊得高兴的男女，恐怕也想不到，他们其实是为了这些无聊的话题大说特说。
中森明菜忙里偷闲，购物兴致尤其强烈。上午的百货公司一开张，就迎来这位大方的客人。
岩桥慎一跟在后面签账单，留地址。又当男朋友，又当经纪人，不仅专业技能过硬，钱包也够鼓。当然，中森明菜一向勤俭持家，公私分明。凡是计划之后可能会用在舞台上的东西，一概签事务所的账单，等着报销。
而当看到有什么想买给岩桥慎一的东西，小富婆中森明菜就买下来送给他，保证岩桥慎一随时随地，能吃上一碗又软又香的饭。痛痛快快买了一顿，这才歇歇脚，补充一下能量。
等一会儿，两个人还要跟今井见面。
确定了今天的工作安排以后，岩桥慎一就给今井打电话，预定了今天，一起去看土地。等看完了土地，也差不多到送中森明菜去工作的时间。
中森明菜有言在先，下午让岩桥慎一送她去工作地点，因此，老经纪人大本落得个清闲。也并非真的清闲，不在中森明菜身边听候吩咐的时候，他就得周旋在事务所和电视台之间，为了这个桃浦斯达而奔走。
岩桥慎一有感情的司机随时待命，等着送他们去和今井会合。
到弹子房里去，赢下足够两个人大吃一顿的松坂牛肉，纯属嘴上说着玩。
……
对今井来说，自从接待了岩桥慎一，从他那里收到了“买一块越小越好的地”的委托之后，一切似乎就都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先是自己接待过的客户，成了艺能界里的大人物。之后，自己曾经的同事，也成为了知名乐队的主唱。此时此刻，自己竟然又要见到一位传说中的大明星。
中森明菜走红时，今井还是个学生。在学校里，学生们分成圣子派和明菜派，全力支持自己的偶像。为了偶像们，能争得面红耳赤，激烈的时候，甚至还会为了偶像们“决斗”。
那时，还是个学生的今井，其实是半个圣子派。不过，远远称不上是忠实粉丝，更没有为了偶像加入过争斗。当然，当明菜的支持者在他的面前声称“明菜第一！”的时候，今井还是会下意识不服气，忍不住反驳几句。
尽管是圣子派，但超级偶像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即使不是她的粉丝，当她如日中天时，也一定领教过她的人气。今井也曾在卡拉OK里唱过明菜的歌，也从同学那里，交换过她的唱片。
昔日支持的偶像圣子，自从宣布闯美以后，就极少能在杂志里看到关于她的消息。偶尔有几条相关的情报，不是唱片公司准备为她发精选，就是杂志捕风捉影的关于她的八卦。
就算不说也知道，圣子的闯美之路，一定十分不顺利。今井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圣子，就觉得她能够征服海那边的米国人，成为一个世界的偶像。
但是，今井也不太能够明白，既然这几年闯美毫无水花，为什么不回到曰本呢？
今井觉得，圣子不是那种会硬着头皮做到底，走出一步就不回头的人。
当年的另一位偶像明菜，出道这些年，从偶像转型，人气似乎丝毫不减，主演的电视剧也收视率极高。如今，大概已经不会再有圣子派与明菜派之间的争执。
在为了自己的偶像全力应援的时候，在作为时代中的一个人，体会着中森明菜的可怕人气的时候，今井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替曾经偶像的对手服务。
或者应该说，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替顶级的明星服务的时候。
不仅如此，中森明菜和自己曾服务过的那个要买一坪半地的、异想天开的青年谈婚论嫁，今井之所以与他们两个人打交道，是因为要替他们找到合适的，用来结婚的土地。
人生奇妙到让今井不得不在心里重复“不可思议”这样的词，直到约定见面的时间到来。
1239. 讨价还价
直到真正开始买地盖房子，为了找到各方面都合适的地皮而努力的时候，才算是对东京的每一个区都有了更加切实的了解，而不是停留在哪个区地价贵、哪个区地价便宜的初级阶段。
高级一点的住宅区，为了保证高级住宅街区的美观，区域自治会的协定里，会规定地主在进行土地分割时候的最低面积数。举个栗子，超级富人区田园调布，要求每块土地的最低面积不能低于五十坪。
有这种规定在，高级住宅区，自然整齐美观，吸引着一轮又一轮的有钱人。
与高级住宅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岩桥慎一那一坪半土地所在的老街区。只有那样老旧的、曾有几代人同时居住过的平民区，才能切割出那样的一小块宝地。
高级住宅区的区域自治会，不仅规定土地应该如何切割，还有一堆明里暗里用来筛选住客的条件，确保能入住这一带的都是所谓有头有脸的人物，让本地区的地价神话永不破灭。
有钱人什么时候都会有，精心维护的高级住宅区，地价的确会永远都是个“神话”。
甚至，有几片超高级街区，是不卖给明星艺人的。听今井的介绍，岩桥慎一以唱片公司负责人的身份地位，才有资格在那里买地。这种地方，自然要对其敬而远之。免得将来太太参加片町会的活动时，要面对恶鬼一样难缠势利的贵妇人们。
每一片高级住宅区都各有特色——包括区域自治会的风格。而从自治会协定里，就能将这一带的整体风气看出个几分。
因此，在选地皮的时候，还要特别关注这一片区域自治会的情况，确定片町的氛围。免得兴高采烈的买了土地，却因为要忍受自治会里的所谓骨干成员里，最后闹得不痛快。
……
对于未来的新家，岩桥慎一和中森明菜都有着诸多想象。
不过，与满脑子想着以后会邀请公司的歌手到家里来开派对、音乐人们聚在一起也许会一时兴起创作，所以要有个随时能用的录音室、还要有个能养只大狗的庭院——哪怕一时半会儿不养……诸如此类的事的岩桥慎一不一样，中森明菜考虑的是更加细致生活化的事情。
她不希望房子越大越好，要是太大，就不像是个家。而且，整理和打扫的工作会艰巨无比。
这个中森明菜的心里，还没有请家政妇上门来帮忙这个选项。
商店街的孩子，从记事起，看到的就是里里外外把一切打点得周到条理的母亲千惠子，因而，“家事要亲自动手”，这样的念头也一并根植心中。
似乎，在她看来，家事如果还要请别人来帮忙，自己这个太太，就不是个称职的太太。
何况，即使今时今日已经是桃浦斯达，中森明菜仍旧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
所谓的有钱人，在中森明菜的心里，似乎是存在于动画与漫画里的、存在于一个不会和现实世界发生联系的世界里的——这样的一种生物。
去跟今井会合的路上，中森明菜皱着眉，认认真真说着现实的话题，“要是住在太豪华的地方，我去蔬菜店，就不好意思砍价，拜托老板多送一点了。”
其实，对她来说，重点不是能赚点砍价的便宜，而是享受这种老式的人情味。
岩桥慎一明白这一点，为她的话而笑，附和道，“说得有道理。讨价还价来的赠品最美味了。”
“明明是‘贪小便宜的女人’，对吧？”中森明菜凑近了，盯着他的脸看。
岩桥慎一继续逗她玩，“就是要你精打细算，家里才能蒸蒸日上。”
“真会说话。”中森明菜让他这明显的客气话逗笑了。当心知肚明岩桥慎一是在和她开玩笑的时候，他故作认真的表情和语气，就会变得十分好笑。
这是只有中森明菜自己知道的，关于岩桥慎一的一个小秘密。说不定，连岩桥慎一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房子如果太小了也不行。”中森明菜考虑周到。
和式的客厅与西式的客厅都要有，西式的那一间要足够大，方便招待岩桥慎一的客人。岩桥慎一是唱片公司的负责人，一定会常常邀请业界的人或者他公司的歌手到家里来。
这是中森明菜作为歌手，被邀请去事务所社长和唱片公司社长家里参加派对，因此得来的经验之谈。
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里，这个中森明菜，很有要当个社长太太的意识。当然，也清楚知道，当个社长太太，大概会有不少辛苦的事。
在这之外，家里要有个宽敞的厨房和大大的储藏室，要有能让岩桥慎一安心工作的书房……这个房间与那个房间，最重要的，要有给孩子们准备的房间。
每个孩子都要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什么东西都各买一份给他们。房间不能太大，但也不能太小。
中森明菜小时候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当她早早替孩子们做起了打算的时候，岩桥慎一听着她的话，想起中森家的老宅还没有卖掉的那一年，他第一次跟她回老家，两个人躺在起居室里，中森明菜说：
“要是我有自己的房间，就请慎一你到那里去休息。”
想到这儿，岩桥慎一心里，忽然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爽。果真，身份不同时，想的是不一样的事。
他不自觉地绷起脸，直到中森明菜伸过手去，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回过神来。
“这副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中森明菜评价道。
岩桥慎一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又换来中森明菜一句装模作样的，“看这样子，刚才一定在想奇怪的事。”
“说得对。”岩桥慎一回道。
中森明菜笑着捏住岩桥慎一的手，另一只手啪地拍了他的手掌心一下。她拉着岩桥慎一的手，继续自己刚才的盘算，“万一，我也像母亲那样，生六个小孩的话……”
那岂不是一整层楼都要用来布置给孩子们的房间。
“要生那么多吗？”岩桥慎一有点被吓了一跳。
1240. 表里如一
欣赏岩桥慎一惊讶的表情，多少也是中森明菜的一点小小趣味。
她稍作停顿，欲言又止。终于小心开口，“慎一你不想要那么多小孩吗？”
对着这样一张小心翼翼的脸，岩桥慎一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他就算想说些什么，也自觉有些难以开口。
正在斟酌如何回答的时候——
这个中森明菜一笑破功，“慎一你，刚才的表情可有意思了。”
“……”岩桥慎一无语。
演技九十八分的高手，就是这样对待演技只有十一分的新手的。岩桥慎一受了她的捉弄，心里不乐意，没有随着她的这一笑，也跟着一笔勾销。
他闷不吭声，中森明菜也开始觉得，是不是玩笑开过了头，抬起眼皮，端详他的表情。
“不高兴了吗？”她伸过一根手指头，一下下戳他的腿。
在做了坏事以后撒娇卖乖这一点上，中森明菜也算是拥有相当的经验。当岩桥慎一看向她时，中森明菜稍微撅起嘴，冲他眨了眨眼睛。
“……”岩桥慎一不为所动。
他这张稳重的脸，一旦严肃起来，就叫人猜不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即使只有十一分的演技，也能靠本色出演，混上几个性情内敛的任侠角色。
“真的不高兴了？”中森明菜有点让他唬住了。脑袋里正琢磨着要如何灭火，再细细打量这张不动声色的脸，忽然无语。先是无语，随即气焰高涨——
“真会装模作样！”她一脸嫌弃。
这副架势，早把是她自己先湖弄人——这件事给忘了。
虽说演技比不上中森明菜，但在忍笑的本领上，岩桥慎一绝对遥遥领先，总要到真正被识破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揭晓答桉。
不像中森明菜，虽然演技好，但想要捉弄人的时候，自己先忍不住破功。
“慎一你要是想骗人的话，一定可以骗得到。”
中森明菜认认真真评价道。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学着岩桥慎一的样子，绷起脸来，“就用这样一副表情——旁边的人就觉得，随便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岩桥慎一拿她没办法，“有这么夸张吗？”
“反正，要是小瞧了你，就准得被你给捉弄。”她一点没觉得自己在耍赖。
看这样子，刚才互飙演技的这一段，是要一笔勾销了。两个人各自把对方捉弄了一顿，倒也扯平了。不过，岩桥慎一还是有点在意，旧话重提，“真的打算生那么多小孩吗？”
这一回，重提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中森明菜自己，谁也没有方才那样说笑的心态。
收起了玩笑的心，中森明菜一时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小的时候，看到养活我们六个孩子、把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的母亲，觉得她很了不起，世界上，没有比母亲更厉害的人了。以前，家里总是热热闹闹，想要清静，就得到房子外面的街上去。”
作为孩子长大成人的路上，中森明菜看着的，一直是母亲千惠子的身影。
每当人生来到了某个进入下一阶段的路口时，当初的孩子，仍旧会下意识回头，去看一看母亲。
但是，自己的人生，和母亲的人生，毕竟不是一回事。
“要是我，肯定成不了母亲那样的母亲。”中森明菜神情略有些变化，流露一丝伤感，“而且，虽然我很喜欢母亲，但也觉得很寂寞。”
母亲再好，小时候的家里再热闹，她也只是一个非长非幼，从记事起就要当“姐姐”的孩子。要想获得更多的关注，就要当个引人注目的好孩子。
就算母亲温柔对待她，会在她缠着母亲的时候，耐心和她相处。但只要小妹明穗大声呼喊，或是哭起来，母亲还是会把她放到一边，去看更小的妹妹。
被千惠子这样的超级妈妈抚养长大的她尚且如此，中森明菜没有自信，能比母亲做得好。
“当然不会生六个……”中森明菜说出这一句，忍不住笑了。
不过，如果是独生子，家里大概会寂寞。养两个、或者三个。第一个孩子和第二个孩子之间的年龄差距可以稍大一些，如果要生三个，后两个孩子，最好只相差个两三岁。
中森明菜在心里盘算的如此细致，“但是，两个孩子不要紧挨着出生。要是只相差一岁，对年长的那个就太不公平了。”
岩桥慎一听到这一句，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不过，嘴上却笑她，“计划做得这么详细吗？”
“慎一你没有想过吗？”中森明菜攥着他的手指头，不是不知道自己说这些好笑。
岩桥慎一回答，“我只想，顺其自然——但最好不要生太多，这样就可以了。”
“听着真轻松。”中森明菜冲他吐舌头，像个赖皮。
岩桥慎一承认，“是很轻松。不过，就算是样样都做得来的明菜桑，也不要勉强自己，这样比较好。”
中森明菜忍俊不禁，为岩桥慎一把她放在第一位考虑，心里觉得高兴。然而，她却偏偏学他刚才的样子，也在嘴上笑话他，“真是会说话。”
当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中森明菜心里，闪过岩桥慎一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就算你不是个好孩子，我也会摸一摸你的头。”不知道岩桥慎一还记不记得这句话。
但是，岩桥慎一这个人，就算忘记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实际行动，就是对这句话的诠释。中森明菜虽然说他“会说话”，但心里清楚，他这个人表里如一。
其实，关于未来的事，什么都说不准。但是，两个人一起想象未来，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彼此感到心满意足。对于未来充满期待的时候，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想要走进那个“未来”。
“不过，”中森明菜笑眯眯，“慎一你能实现我的梦想。”
岩桥慎一也跟着笑了，“突然说这么漂亮的话。”但在心里知道，这并非是句漂亮话。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并且对自己有这样的信心，因此他才能为这句话而笑。
……
中森明菜今天下午，要为了演唱会拍摄会刊。
十周年巡演，又是结婚之前的最后一次巡演，不管从哪边来看，都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对待。
老经纪人大本留意着时间，确保能在拍摄开始前，先前往现场，和工作人员们沟通好，再等着迎接中森明菜，和那一位岩桥桑。
知道岩桥慎一会送中森明菜到工作现场，老经纪人本来可以不这样紧张。但是，如果真的依靠起了岩桥慎一，岂不是将自己经纪人的职责拱手让人。
岩桥慎一客串中森明菜的经纪人越来越熟练，真正的经纪人大本，一边越来越习惯有这么个人分担自己的工作，一边又对自己的差事被抢走这件事，心里感到微妙。
老经纪人成日里鞍前马后，是最清楚中森明菜和岩桥慎一交往进度的人。
一开始，他对岩桥慎一这个风流才子有成见，觉得中森明菜个性单纯，也许会受到伤害，结果，两个人如今谈婚论嫁，连事务所那边都被岩桥慎一摆平，对中森明菜结婚的事大力支持。
老经纪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看走了眼，但他在业界这么多年，对业界的规则心知肚明。能让事务所松口，把自己的招牌嫁出去，这一位岩桥制作人，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大本先前以为，中森明菜结了婚以后会引退，去当社长太太。不过，最近，在接送中森明菜的时候，两人和从前那样，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打发时间时，中森明菜话里话外，却流露出“以后也要请大本桑多多关照”这样的意思。
不是“一直以来多谢大本桑的关照”，而是“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这么说的话，中森明菜结婚以后，不会引退？
到了下一季度，准备更新广告合同、为明年上半年的工作做计划的时候，才能真正确定，中森明菜到底是引退还是暂退，不再露面还是继续工作。
先前，中森明菜回事务所汇报结婚的时候，大本冷眼旁观高层们的态度，觉得事务所已经默认了，会成全中森明菜结婚引退的心愿。就是从那时候起，大本对岩桥慎一的佩服，才更上一层。
在事务所都已经拿出了放人的态度之后，如果中森明菜还继续工作，多半就是她自己的想法。要是那样的话，同意太太结了婚还继续工作、并且能够让中森明菜改变结婚就引退的想法的岩桥慎一，也算是个奇人。
不过，想到岩桥慎一与中森明菜的几次合作，这个制作人毫不掩饰的对中森明菜才华的欣赏，他会支持太太继续工作，似乎也不是件难以理解的事。
要是能继续替中森明菜鞍前马后，大本倒是觉得颇为欣慰。
虽然中森明菜个性固执，说一不二，时不时就要为了她去低头道歉，被她气个倒仰……但中森明菜是个好孩子。这一点，大本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如此认为。
大本算着时间，稍早一点来到现场，重复这些年来一直的工作，低头打招呼、确认每一个环节。
对于经纪人先一步到场这样的事，拍摄现场司空见惯，不觉得奇怪。就算是随身经纪人，有时候也会和跟随的艺人为不同的安排分开行动。
在电视剧业界，中森明菜姑且还算是个新人。尽管一连主演两部电视剧，收视率都十分瞩目。第一部创了记录，现在热播中的这一部，也同样成绩喜人，令富士电视台制作局对她的表现赞不绝口。
唱歌也好，演戏也好，舞台上的表现力也好，中森明菜无疑是个天才。
她越是拓展自己的演艺事业，就越是把这一事实带到大众面前。最开始，中森明菜决定演戏时，电视剧业界，或许还会觉得她是“唱而优则演”，但到了现在，再挑剔的制作人，恐怕也说不出中森明菜不配——这样的话。
在电视剧业界，中森明菜资历尚浅，经纪人低头打招呼时，鞠躬的幅度都要更深一些。
但在电视剧业界之外，中森明菜是资深人物。今天的工作人员当中，有好几位，都是与她合作过多次的，连提前过来打招呼的大本，都觉得气氛和前往电视剧拍摄现场时不一样。
大本忙着寒暄，桃井小助理则负责跑腿，什么事琐碎，什么事就交给她。给艺人当助理这样的工作，是听起来很有意思，实际多数时候都枯燥无聊的事。
桃井比不上大本的灵通消息，小助理的情报，还停留在明菜桑要和岩桥桑结婚，结婚后会引退，自己到时候要被派去给另一位事务所的艺人——这样的阶段。
一入行就当了中森明菜的助理，桃井自己觉得是种幸运。
但是，一入行就给中森明菜当助理，又因为中森明菜跟她相处的不错，对她的工作能力也颇有肯定，不愿更换助理，让桃井这几年里一直跟着她，以至于产生了一种想法，她是为明菜桑工作的，而不是被事务所派去给明菜桑的。
要是明菜桑不再需要她了，被派去服务别的艺人……想到这些，桃井就觉得，小助理这份工作，做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明菜桑引退，那她大概也会辞职，另外换一份工作。当小助理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时，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觉得自己大概太过自以为是。
时间不早不晚，岩桥慎一送中森明菜到了工作现场。毕竟是有过经纪人工作经验的，既然把这件事揽了过来，就做得无可挑剔。
不过，到底只是个准家属，不是真格的经纪人，岩桥慎一并没有在中森明菜的工作现场露面，把人送到，就立刻离开了。
中森明菜出现在工作现场，笑容客气的和每一个人打招呼致意，见着了先一步过来的老经纪人，也主动和他说话。她笑眯眯地跟大本寒暄，“辛苦了，大本桑。”
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中森明菜就是这么个人。
就算什么都不说，光看这张脸，还有这副神气，大本就知道她现在心情不错。
1241. 参天大树
送了女朋友去工作之后，岩桥慎一得了段闲工夫。直到晚上七点钟，去赴一个业界的招待会之前，这段时间里，都没有安排。
有感情的司机默默开车，岩桥慎一翻着电话本，先给峰岛打了个电话。
前些天，峰岛邀请他去看了see-saw的演出。演出结束以后，岩桥慎一把自己的名片留给了那三个女孩子。不过，在那之后，他并没有接到女孩子们打来的电话。
收到了制作人的名片，却没有立刻拨通，这几个女孩子，挺沉得住气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成为职业的音乐人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
三个女孩，出身家教不错的中产之家，组乐队的经历仅限于学校的轻音社，多年来一直是几个朋友在小圈子里自己玩音乐。大学毕业之后，入职的也是大企业，眼看着，只差“在联谊会上找到另一个在大企业就职的青年才俊结婚”这属于上班族女郎的最后一步。
按峰岛所介绍的，三个女孩的履历来看的话，她们的确不像是会辞掉工作，成为职业音乐人的人。
何况，乐队年长的两个成员，比起岩桥慎一还要年长一岁。
入行七年，岩桥慎一仍要时不时面对自己比他想要发掘的新人还要年轻的现实。许多对他尊敬有加的音乐人，论年纪，都比他要年长个好几岁。
不过，出名要趁早，这话其实对得很。
岩桥慎一如今要是只有几分小小的名气，比他年长许多的音乐人，即使内心有些认可他，也会因为年龄的关系，要么对他感到不信任、要么碍于自己的面子不愿意承认。
但是，年轻却成名已久，名气又大到他现在的份儿上，谁也不会认为他的成功只是侥幸。得到了世间的认同，这样一来，比他年长的音乐人们，也会更加认可他。
那天晚上，岩桥慎一去看的演出，竟然是三个女孩第一次在LIVEHOUSE里进行正式的演出。
从这一点来说，差不多可以断言，她们这些年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兴趣爱好变为自己的专业这种事，并且，在组队的这些年里，没有付诸过实践。
这似乎意味着，岩桥慎一的电话不会有被拨通的机会。
那样的三个女孩，要是选择永远把音乐当成是兴趣，绝不踏入专业领域，岩桥慎一心里，不能不为她们感到可惜。
尽管知道人生之路由她们自己选择，但可惜——是一种朴素的情感。
不过……
“see-saw的三位吗？”
当电话拨通，峰岛在电话里告诉岩桥慎一，“过几天，她们又要过来演出。”
“是吗？”岩桥慎一有点意外。
“说是还想在舞台上，当着观众们的面唱歌，希望我能再给她们登台的机会。”峰岛说着，笑了起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完成度这么高的乐队，还是三个女孩子……岩桥桑也这么想吧？”
峰岛显然对这支乐队颇为赏识。同时，也清楚岩桥慎一对这支乐队颇为在意。从那天晚上演出过后，岩桥慎一立刻就给了乐队名片便可得知。
知道岩桥慎一的心意，峰岛自然对这支乐队多关照几眼。
岩桥慎一没接他这个话茬，“为想要演出的乐队提供一个机会，本来就是LIVEHOUSE的意义。”
三个女孩子收到了名片以后，没有联系岩桥慎一，但是，却又去找了峰岛。
岩桥慎一若有所思。
先前，他还想，也许三个女孩无意成为职业的音乐人，但现在，他有些改变了主意。要说这三个女孩有想要成为职业音乐人的想法——这样的决心估计还远远不够。但是，要说她们完全无意成为职业音乐人，也不能下这样的定论。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天晚上，乐队的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面对着观众唱歌这件事，带给三个女孩子的感受之中，正面一定远远多过反面。
“只要她们想要演出，就为她们安排演出。”岩桥慎一吩咐峰岛。
对这三个女孩子来说，成为职业音乐人，不是一个人生选择，而是一个从出生至今都十分陌生的世界。因此，她们需要一个去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然后决定是去是留。
岩桥慎一想了想，“时机合适的时候，如果她们有想要留个纪念的想法，就问她们，有没有制作地下单曲，在演出的时候贩卖的想法。”
岩桥慎一名下的制作公司，一直以来做的就是替地下音乐人制作唱片的工作。至于他所说的时机，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峰岛这样的老资格，自然有他的判断。
峰岛会意，答应下来。答应之后将由他负责发掘这支乐队。顿了顿，又问，“下次乐队的演出，岩桥桑去看吗？”
“也许会去。”
岩桥慎一没给个明确的回答，峰岛便也不再多问。
一通电话打完，岩桥慎一吩咐司机，送他去代代木的录音室。既然有段闲工夫，就去制作公司那边的录音室看看。
代代木那边的录音室，现在主要用来替地下音乐人制作单曲，或者出租给地下音乐人录音。
不过，最开始创业时，和东京音乐工业会社签订的翻唱专辑合同，至今也还是继续着，由制作公司那边的负责人做主，雇佣手头拮据的地下音乐人补贴生活。
打工小妹冈田有希子，如今是成日里被编辑催促的新晋推理小说作家，没有了再像从前那样过来打工的空闲，不过，偶尔还是会到这边来工作一天，算是调节心情——岩桥慎一暗戳戳想，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写一本《录音室密室杀人事件》或者《死亡录音》。
栗林诚一郎的合约一直挂靠在制作公司这边，因此，他自加入制作公司起，再到现在转入唱片公司那边工作，这期间的曲子，版权其实在岩桥慎一的手里，而不是在唱片公司手里。
再加上替地下音乐人制作过的地下单曲，这家制作公司不起眼，但是，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一文不值。
背后留一手，关键时刻，也许能救自己于危机之中。
栗林诚一郎担任作曲家之余，自己也组了支乐队，发行过几张唱片，不过，不怎么卖座，反倒是他提供给别人的曲子，不时有一首热门的。
有的才子，是真的没有成为当红创作歌手的气场，这种事无解。
栗林诚一郎的曲子，有一部分提供给了ZARD。乐队虽然以原创为主，但也并没有完全不唱外部作曲家的曲子，不过，外部作曲家提供的曲子，少有作为主打发行的，多半作为专辑曲收录。
栗林诚一郎和ZARD的几个乐手关系极好，当初，几个人曾一起在代代木的录音室工作过。他偶尔也作为支援键盘手去跟ZARD搭档，在ZARD的歌迷里是张熟脸。
除了提供给ZARD，他也供曲给宇德敬子。除此之外，还给其他唱片公司所属的歌手提供曲子。给其他公司的歌手供曲，也会接受其他公司作曲家提供的曲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融入业界。
当然，还有几首岩桥慎一格外中意的曲子，被他收进曲库以备将来待用。
与前些年相比，录音室里的工作人员几乎全部更换了一遍，岩桥慎一如今公事繁忙，极少到这边来，对这边的人都不熟悉。
尽管如此，当他出现的时候，在这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能立刻把他认出来。享受着瞬间被认出并鞠躬行礼的待遇，岩桥慎一再度深深体会到，成为名人是什么感觉。
招呼打完，工作人员们各忙各的，岩桥慎一坐到那张熟悉的桌子前，翻看着这里的曲谱，还有标记了号码的试唱带。
是为了面试录制翻唱专辑的歌手时留下的试唱带。
向工作人员确认之后，岩桥慎一接过对方送来的录音机，塞入磁带。一片接一片的听下去，对唱歌的人一无所知，仅仅只是去听歌手本人的声音。
当听到其中的一片时，岩桥慎一心中一动。
等待试唱带听完，他取出这一片试唱带，向工作人员询问，“这些试唱带，接下来还要继续用吗？”
工作人员快步过来确认，告诉他，“这几本已经不用了。”
“不介意的话，我把这些试唱带拿走，行吗？”岩桥慎一问。
这样的问题，自然不会有第二个答桉。
……
春末，是一年之中新人扎堆登场的时候。唱片市场一片火热，各家唱片公司都大力推出新人，哪怕只发一张单曲，也许就误打误撞，卖出个好成绩。
大公司广撒网，小公司也不甘示弱，一时之间，仅仅是刚过去的四月份，出道的歌手就达到了四十组。这个五月，出道的歌手组数，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五月不算是个卖座的季节，但是，等恼人的梅雨季一到，才真正不是推出新人的好时节。
如今，乐队热潮依旧，乐队这一形式，仍旧受到大部分公司的追捧，是各家唱片公司的制作重头。
不过，乐队热到了现在，就不仅再限于传统的乐队。演员的事务所看中唱片市场的繁荣，让几个演员组队发唱片圈钱，有些乐队使出浑身解数，在组队形式上开动脑筋，让卖点不再是音乐，而是新鲜感。
到了这个份上，便可以说，乐队热终于来到了它的最顶点。
以制作乐队成名的GENZO，从去年开始，陆续推出了卖座的SOLO歌手，今年又推出了大卖的舞曲组合。TRF走红之后，GENZO还大张旗鼓，计划在湾岸广场筹备舞曲演出。
这每一步都是在尽量避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在业界看来，岩桥慎一想要摆脱乐队制作专业户的决心不仅坚决，并且行动也颇见成效。
而和试图多方面发展、并为此不遗余力的GENZO不一样，业界另一家新兴的唱片公司，在这几年里，则把制作乐队这件事，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VERMILLION唱片所属的乐队B’z，自去年下半年起，大显神威。今年以来，这股势头只增不减，发行的每张单曲必定登顶榜单冠军，大卖特卖。
手里有这样一支定海神针的乐队，VERMILLION唱片就算是在业界站稳了脚跟。
去年，同样是VERMILLION所属的乐队WANDS，在和大黑摩纪合作之后，也借着那股势头一跃而起，参加完红白歌会之后，乐队已发行的唱片被看了电视的观众送进当周的排行榜前十，对上杉升的赞赏不断通过电话涌向唱片公司。
今年春天，WANDS发行的单曲和专辑都拿到了榜单冠军，一口气冲向了一线。
而在WANDS走红之后，长户大幸趁热打铁，又一口气推出了两支新人乐队，大有要把VERMILLION唱片做成乐队大本营的劲头。
有BURNING作为后盾，外貌协会终身会员的长户大幸，大可以尽管挑选他觉得合适的美貌新人。BURNING媒体资源丰富，VERMILLION旗下的歌手，就没有缺少宣传的。无论是电视媒体曝光、或者是杂志与广告牌宣传，VERMILLION唱片所属的歌手优势明显。
去年的红白歌会，VERMILLION唱片以一家新唱片公司的身份，拿到了三个红白歌会的出场名额，这样夸示实力的方式，让整个业界都知道了，这家唱片公司是周防郁雄的嫡系。
周防郁雄与NHK关系紧密，有这层关系在，今后，VERMILLION的歌手不会缺席红白歌会。
尽管当初加入BURNING系的过程不太愉快，并伴随着屈辱。但今时今日，公司快速发展，长户大幸也仍旧稳坐社长宝座，这就使得，过去的不愉快，在记忆里澹化了。
加入了BURNING系，有了丰富的宣传资源，唱片公司一成立就上了快车道，这的确是只有周防郁雄才能给他的。当长户大幸这么想的时候，恐怕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出于现实的妥协，还是真的在享受被一棵参天大树庇护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WANDS之后推出的两支新人乐队，出道单曲都小红了一把，作为新人，歌曲最高排名都进入了前十。
这样的成绩，一时之间，业界瞩目。
两支乐队出道能如此顺利，一方面得益于丰富的宣传资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两支乐队的出道曲，都是织田哲郎的曲子。
1242. 各怀心思
WANDS获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借着和大黑摩纪的合作打出了名气之后，又趁热打铁，推出了由织田哲郎包办作曲的专辑，将通过与大黑摩纪的合作得到的来自大众的关注度，一股脑儿为自己这边所用。
这是岩桥慎一送给VERMILLION唱片的大好机会，不用白不用。
在WANDS唱着织田哲郎的曲子大获成功之后，长户大幸换汤不换药，让新出道的两支乐队，也都以织田哲郎的曲子为单曲主打。WANDS刚刚大红，织田哲郎风味的曲子正得听众的喜爱，这样一来，两支新人乐队便可以跟着沾光，一出道就能有个不错的成绩。
有WANDS替后辈们开一条路，不管后续如何，出道单曲带来的关注度，就已经让两支新人乐队胜过了绝大多数的新人。长户大幸当然不会止步于此，他紧跟上的策略，是在两支乐队的出道单曲发行之后，立刻筹备为乐队发行迷你专辑。
一张迷你专辑，收录四到五首歌曲。除了已经作为单曲主打发行的曲子之外，其他的曲子，都使用非织田哲郎作曲的曲子。
迷你专辑的制作成本低，又能较为完整的展现乐队的整体风格。这么做，用织田哲郎的曲子当招牌，借着出道单曲的热度，吸引听众去购买这一张不止织田哲郎参与创作的迷你专辑，通过这样的方式，对新人进行推销。
毕竟是有着多年的制作经验的制作人，长户大幸自有他的一套手段策略。
然而，凭借着手段来推销新人是一回事，还有另一件事。
这件事鲠在长户大幸的心里，如一根刺。这根刺不是不久之前刚刚扎进去的，而是早就已经扎进心里。这根扎进去已久的刺，没有随着时间，最终和皮肉长在一起。反而时间越是过得久，扎在那里就越是不舒服。
从TUBE到B.B.QUEENS，再到如今的WANDS，织田哲郎的曲子，如今已经是块金字招牌。WANDS靠着织田哲郎的曲子成名，新推出的两支乐队靠着织田哲郎的曲子，获得了最初的关注度。然而，织田哲郎的库存曲，用一首就少一首。
直到筹备了两支新人乐队的出道之后，长户大幸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意识到，姓岩桥的滑头小子邀请WANDS和大黑摩纪合作，固然是给了WANDS一个借着合作的东风一口气非常云霄的机会，但是，让WANDS通过这次的合作一飞冲天，却又让长户大幸一步又一步，微妙地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处境。
织田哲郎提供给大黑摩纪的曲子，给了WANDS关注度。WANDS又发行以织田哲郎的曲子为中心的专辑，成功把乐队送上了一线。长户大幸有了送到手边的机会可以利用，然后，就在这个过程之中，唱片公司对织田哲郎的依赖越来越深。
公司的成功，越来越离不开织田哲郎。靠着织田哲郎打开局面，就要面对被束缚的现实。
偏偏织田哲郎，早就已经不再给公司供曲了，现有的曲库，用一首少一首。
但是，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有东风可乘，急于扩大规模与影响力的长户大幸，明知道对织田哲郎的过分依赖不是好事，仍旧选择让两支新人乐队唱织田哲郎的歌作为单曲主打。
长户大幸不能连这种事都推给岩桥慎一，怪责是岩桥慎一故意摆了他一道。就算他讨厌那个滑头小子，也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但长户大幸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目前固然走得顺利，但前路之中，藏着必须要解决的危机。
在危机真正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长户大幸必须要先想好应对之法。
有B’z的成功和WANDS的崭露头角，再加上两支新人乐队，长户大幸在唱片公司内的威望，达到了VERMILLION唱片成立以来的最高点。
然而，他始终提防周防郁雄的心腹，马场俊一专务。
与专注乐队的长户大幸不一样，马场俊一致力于对SOLO歌手的发掘。但是，现在的SOLO市场，要想崭露头角难如登天。真有个创作新人，给他塞几个乐手组成乐队，一定比让他单独出道更容易走红。这也是为什么，有才华的男歌手，很少会SOLO出道。
长户大幸的乐队经营的有声有色，在他手握数支当红乐队的情形下，原先表现得虎视眈眈的马场俊一，如今也对他客气了许多。
但是，长户大幸因为心里装着这件心事，并没有因此感到放松。
自从织田哲郎参加了GENZO的甄选会，并且在甄选会上遇到了那个叫左伯美沙的女孩子之后，他就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那个女孩身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制作这么一个女SOLO歌手。
不过，织田哲郎如此上心，左伯美沙却不买账，至今不肯松口，看来对当歌手这件事兴致缺缺。哪怕一个名作曲家整日里围着她转，也没有说动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知道机会的可贵。
但在今年一开始，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
左伯美沙就读的那所在大坂声名狼藉，盛产不良的高中，今年春天，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事件。学校里的不良团体与外校的不良团体之间发生了冲突，并进一步，演变成了性质十分恶劣的斗争。在斗争中，有无辜的学生被卷进去受了伤，最终，这次的斗争成为登上了社会版面的恶性新闻。
现实中的小混混冲突，不闹大最好，可一旦闹大了，就会演变成糟糕的局面。尤其高中生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好勇斗狠。甚至比不上极道——至少还有组织的规矩约束着。
什么热血高校，不管热血的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是电视剧美化出来的理想世界。
这次的事件之后，那所高中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选择了退学，左伯美沙也在这其中。不仅如此，似乎还因为这次的事件，看透了不良团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先想要混成不良团体大姐头的梦想也随之被丢进垃圾桶。
虽说如此，她也没有就此振作起来去努力什么。退学以后的左伯美沙，现在正在一家加油站打工。金盆洗手不再当不良了，还是时不时开着摩托车跟以前的朋友出去玩。
织田哲郎时不时与左伯美沙约定见面，和她闲聊近况。左伯美沙不愿意去东京，织田哲郎就把自己给她写的曲子带去、或者是寄去大坂，左伯美沙拿到了曲子，有时会填上三脚猫的歌词唱一遍，再把录音带寄还给织田哲郎。
长户大幸一开始听说织田哲郎会专程去大坂跟左伯美沙见面聊天时，几乎惊掉下巴。实在想象不出来，织田哲郎这样个性飘忽，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人，是怎么去跟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相处的。
这样的耐心，以及一份非左伯美沙不可的决心，任谁在旁边看到了，恐怕都要觉得不可思议。最初，长户大幸甚至以为织田哲郎是迷恋上了那个女高中生。但过后冷眼旁观，心里确定绝对不是这样。
……要真的只是普通的迷恋，哪有这样的耐心。
真正是借着制作新人恋爱的风流才子们，怎么可能做到织田哲郎这般的执着与包容。现在看来，更确切的答桉应该是：一个一根筋的天才，遇到了一块难啃的骨头。
织田哲郎从来没有停止过创作，在和左伯美沙相遇之后，更是才思如泉涌。
然而，明知道他正在奋力创作，但长户大幸束手无策，更无法从中得到能为自己所用的益处。这样尴尬的局面，让长户大幸每每想起，扎在心里的那根刺，就让他难受到不由得皱紧眉头。
昔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从自己这里获得了鼓励和照顾的弟弟，现在却铁了心，油盐不进，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对长户大幸来说，当初投靠周防郁雄，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被掐住脖子的时候，自己的真实想法，又有什么意义？
但织田哲郎却无法体谅他的不得已。
良禽择木而栖，人要达成目的，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那一边，是天经地义。如今尝到了甜头的长户大幸，不再去回忆那时被周防郁雄的手下掐住脖子的屈辱，转而觉得，放弃了飞上更高的枝头，宁可现在泥沼里也要较这个劲儿的织田哲郎，未免不识时务。
长户大幸越是接受命运，臣服于周防郁雄，就越是觉得织田哲郎这样的做法任性。
但是，比起责怪织田哲郎不识时务，眼下，更让长户大幸在心里觉得没底的，是这个左伯美沙如果被说动，同意成为歌手，那么，她的唱片合约要怎么安排？
专注SOLO歌手制作的马场俊一，未必没有在冷眼旁观，静待时机。按照规则来说的话，这张唱片约也理应是VERMILLION唱片的囊中之物。然而，以织田哲郎这两年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果他能让左伯美沙签约VERMILLION，又何必执着不再给公司供曲。
可是，如果把左伯美沙的唱片约放给别的唱片公司，织田哲郎要怎么跨公司给她供曲？
除非——织田哲郎脱离VERMILLION唱片。
当心里冒出这个想法时，长户大幸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或许会成真。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对VERMILLION，对他在公司的权威，都是巨大的打击。
但长户大幸更担心的，是脱离了VERMILLION唱片的织田哲郎，会投身岩桥慎一麾下。
GENZ系不和，织田哲郎如果要脱离VERMILLION唱片，岩桥慎一确实是个好的投奔对象。
……就看岩桥慎一有没有这个胆量，跟BURNING撕破脸皮。
要怎么才能让织田哲郎改变主意，要怎么做才能修补与织田哲郎的关系，这两个问题，长户大幸探索了这么久，没有找到答桉。
先前，织田哲郎表现的松动了许多，也乐于向长户大幸汇报关于左伯美沙的近况，长户大幸本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结果，还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事到如今……
马场俊一总想着制作SOLO歌手，另外开辟一条道路。在VERMILLION，长户大幸和马场俊一的明争暗斗，即使暂时休止，也不会就这样停止。
如果织田哲郎相当SOLO歌手的制作人，马场俊一会不会试着去招揽他？还有一个有可能成为织田哲郎投靠对象的岩桥慎一。
要是这样的两个人撞到了一起，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呢？
如果织田哲郎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么，他不能为别人所用，自己也就没有损失。长户大幸的心里，冒出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念头。
然而，要怎么挑拨马场俊一和岩桥慎一，这是长户大幸无从下手的事。
何况，长户大幸还不知道周防郁雄如何看待织田哲郎和左伯美沙。他还等着看周防郁雄的意思。
尽管现在尝着被BURNING庇护的甜头，也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但实际上，被掐住脖子的恐怖，至今仍萦绕在长户大幸心头，只是每当这种感觉冒头，下一刻，就会被他使劲埋进心底。
……
周防郁雄的宅院，坐落在青叶台，占地约有三百坪，在寸土寸金的都心繁华地带，泡沫最鼎盛时，仅仅只是这块地皮，就值差不多八亿日元。
这座宏伟的大宅，正门的设计，和极道组织头头们的家宅类似，特别设置了防止汽车冲撞的关卡。周防郁雄平日里出入时，乘坐装了防弹玻璃的豪华加长汽车，如果不说他的身份，光看这副做派的话，十足的一个极道头目。
加长豪华汽车，沉默寡言的司机，假如再有两个鞍前马后的保镖，这样张扬的配置，在普通大众眼里，不会觉得这是哪个富豪，而是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什么极道组织的头目，或者是在泡沫时代靠着强拆地皮盖房子出售发家致富的暴发户。
实际上，小阿飞出身，与极道牵扯极深的周防郁雄，说他是个台面上的极道份子，也没什么差。
这样的周防郁雄，不仅自己出动人，以极道手段去摆平事情，也曾数次遭遇过极道的袭击。就在去年，周防郁雄的办公室还被枪击，他本人没有受伤，凶手也不知所踪。
其实，对于凶手是来自哪一方的势力，周防郁雄心中也不是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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