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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光     永恒星君txt下载     永恒星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五章 神迹重现

    雨神脸带一丝微笑,附和道:“凡事需提前,勿向明日推。”小小身量,一副老成之言由他口中说出,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更奇怪的是,绿玉妖姬却欣然接受,毫无反对之象,客气道:“两位所言极是。”

    她此时不欲与长生殿结仇,更别说现下门中长老全都在闭玄关、冲境界。

    天宫外部诸事,全由她一人扛大旗,统筹执掌。为求平稳,所以她先前才压抑心情数次让步。

    绿玉妖姬心中发苦,涩涩的感觉,溢满胸腔。

    忍一步海阔天空!来日待我门下弟子,进入‘多宝天宫’后,我天宫定会扬眉吐气、一扫过往阴霾,现在所有的妥协是值得的!

    绿玉妖姬忍辱负重,全心全意为以后着想,对天婵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素真,诸事小心。”夜色已经很深,可绿玉妖姬的心情却更深沉。

    此际放天婵下山,实为无奈之举,原先周天泽出现之时,她已经知晓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顾及师徒之情,才没有当场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绿玉妖姬暗自摇头,不敢再想。

    **神色如常,回复以往神态,弯眉下的一双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头道:“弟子遵命。”

    经过昨日接连发生的变故,天婵神色稍露疲态,可她心情却很是开朗欢喜。

    此刻摇身一变,气质超然,‘圣女’风采转而忽现,加诸在身。

    “韩师妹,咳…你三年来,全由师姐我照顾,对外界修者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太熟悉,加之你性格冷淡,与人不善,很难与人相处。此番下山,勿要招惹其他修者……你那光弟与那二位‘怪人’颇有瓜葛,师姐嘱咐你一句,尽早与那书生,咳咳…撇清关系,置身事外。”潘芸在旁窃窃私语,低声说道。

    ……

    绿玉妖姬回身转向天婵,柔声道:“素真,为师本想借天下俊男人杰的炼气功法,来让你完善‘葵水九阴之体’,‘圣女招婿’实为幌子,为师又怎会让你委身他人呢?周天泽对你虎视眈眈,我是想以此为由来躲避他的威逼利诱。不料之后,又生出这种事端。再说他乃当朝太子,你我虽为出世在外的修者,但却无法独善其身!彼时他继承大宝,身具天子龙气后,便能克制诸般元气。我等修真者受大周王朝皇室节制,难以变革。”

    长篇大论,娓娓道来,绿玉妖姬苦口婆心,顺杆上爬,接着潘芸的劝慰之言,趁热打铁,敲打着天婵的心扉。

    天子龙气,克尽修真者的元气?

    **与潘芸听闻此言,俱都神色一惊,不明所以。

    吕光远远的看着天婵微蹙娥眉的神情,暗道婵姐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三年来两人不曾朝夕相处一刻,然而她少时养成的性格,早已是深入骨髓,很难更改了。

    这绿玉妖姬与那姓潘的女弟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想蛊惑婵姐心神。

    其实天婵她心中自有主意,对这番话左耳听右耳出,已然是不太相信绿玉妖姬所言了。吕光回首一望,对面的雨神电母二人,隐藏在夜色之中,身形僵直,**的,好像是没有生机的死物。

    这外表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爱乖巧的雨神电母,由他们的对话言谈可知,一个是妖、一个是魔。

    二者行事作风又如此妖异随心,如果刚才我一口咬定没有见到他们所要找的那幅图,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气,也是不会浪费时间跟自己周旋的。

    不得已而为之,出此下策,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他们的条件。归路漫长,跟他们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一切还是要多留心啊。

    吕光神色坦然,心中虽有一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期待,未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年少轻狂,誓要看看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年轻,有时候更是意味着一种勇气。

    吕光眼眸顿时发出一丝光亮,心中不畏不惧,驱散了适才的一丝的犹疑。夜已深,云遮月隐,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那对雨神电母,一声不吭,像是隐匿于黑夜中的杂草,死气沉沉、静寂无声。

    游走的月光,从天幕中扫射下来,晃过每一寸空间,那些被雨神施法定住的弟子,仍旧身姿如初,毫无苏醒的迹象。

    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转过挡在她面前的一颗矮松,遥遥站在绿玉妖姬身后的丈许距离。只听她满是叹息的说道:“你们人类真是无趣,稍有别离,就一副依依不舍的作态。这样又怎能断情绝欲、逍遥自在呢?”

    女孩说话间,弯下腰身从地上随手拈来一片泛黄的树叶。放在掌中,红唇微张,呼出的气息凝成一杆长枪,把树叶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

    秋风似乎也被她这口吹气引诱而起,越刮越大了。

    凉风如刀,山峦中草木哀呼成片,仿佛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诉鸣叫。

    衣袂飘飘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风里,话声惋惜中带着一丝同情。

    雨神迎上前去,板起了脸,本是孩童面貌的脸庞,显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们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他们人类修者,长久以来,占尽天利,又怎能体会到其他生灵修道入真的困难?”

    女孩怅惘若失,摇头轻叹,言辞中充满了嫉妒,“叶绿又泛黄,岂不正是他们人类一生的春夏秋冬?这些人虽为修者,却跳不出人**望,最终也会似这片秋叶落个一抹黄土的下场。”

    二者低声交谈,言语淡然。

    雨神双目如电,一一扫过面前所站之人,最后把眼神定在吕光身上。

    当吕光心生好奇,不解雨神电母这前后谈话之时,他便低头思索起来。懵然之中,他感觉到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吕光抬头之际,恰好迎上雨神双目。四目相对之下,吕光双瞳骤然一痛,好像针扎入肉的感觉,脑袋发沉,心中一跳。刚凝聚不久的念头,霎时砰然四裂,震的魂海猛然一荡。

    这几丝念头,是吕光在‘感应仙神’、发现魂海之后,才观想出来的。

    念头之中,凝集着对那《道德真经》的一些初始感悟。

    等到把魂海中的所有念头,融合为一个整体后,就可借助三魂来炼就念头。

    但是念头的多寡直接决定了以后与天、地、性三魂相溶后,念头是否强大。

    魂海翻涌的一瞬间,吕光就已明白他在修道一途上,如果和雨神相比,那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小儿。两者之间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还远远不能相提并论。

    这也更让吕光觉得,刚才的决定是无比英明正确的。

    “我初入道境,所知甚少,也不晓得这雨神电母修炼到了什么境界?比之那日我在巫云山中遇到的狐族女子,谁更厉害呢?”吕光看向一旁,下意识的避开了这犀利傲然的眼神。

    雨神看向吕光和众人的眼神,与其说是审视,倒不如说是蔑视和鄙视。

    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嘲讽,好像是被女孩先前所说的话,而勾起了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这仿佛是对所有人类的一种仇恨!

    雨神目光闪动,最终定格在吕光身上,这种恨之入骨的眼神更甚于看向绿玉妖姬她们之时。

    “这个雨神性格颇为怪异,来者不善,更是对我大有敌意。”吕光不解此因,神色凝重,暗暗戒备。

    此刻他实力不济,唯有低人一头,但他却绝不是那种得过且过之人。

    来日定会反客为主,把此刻所受的种种一切加倍奉还!电母察觉到雨神生出变化,心中一急,神魂传音:“雨神!我们来此,是执行殿门任务,不是你随心所欲修炼的时候,此人,杀不得!”

    “哼,他们人类修者,整日叫嚣除魔卫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修入魔道,只为报仇!我永远忘不掉…忘不掉……父母惨死在我面前,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啊啊!”雨神的神魂在嘶吼愤怒,似是已经陷入疯狂。

    电母神魂颤动,柔声道:“放松……雨神,放松……你放心,殿主一定会为我们报仇雪恨的。”

    “嗯…殿主……殿主…对!殿主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定能带领我们踏平‘圣王山’!”许久之后,雨神回转过来,精神正常。

    电母暗悔自己又触痛了雨神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惫:“所以我们就更要跟紧这个人类!拿回那幅图。”

    雨神一身水蓝衣衫,瞳仁乌黑,脸庞白皙,外表看来,可爱至极。

    这番神魂谈话,于旁人看来,不过在数息之间,是以绿玉妖姬几女都不曾察觉到雨神电母二人与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吕光却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发生在雨神身上,后者的眼神由暴戾变成安宁,这一瞬间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吕光猜想不透,但他却很清楚,此二者绝对不像他们表面上所展现的那么简单。

    吕光如此谨小慎微,善于察颜悦色,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在自小寄人篱下的生活中所锻炼出的一种本能反应。

    电母暗道一声好险,看着雨神回复原本神色,她才开口朗声说道:“还不走么?”

    绿玉妖姬止住语声,笑道:“本真人嘱咐弟子几句,让二位久候了,失礼。”

    **轻移莲步,站至吕光面前。

    她比吕光矮了半个头,眼光正好落在吕光干裂的嘴唇上,心中泛起一丝柔意,低声道:“我们走。”

    山色凄迷,烟雾撩人。

    风萧萧、夜凄凄,为天婵此言平添了一分壮烈之感。她十分明白,自己跟吕光下山是意味着什么。师父对这两个怪人很是忌惮,一再退步,可见那‘长生殿’肯定是一个势力极其庞大的存在,否则连在大周王朝赫赫有名的天宫,也不会不敢反抗相持。

    不幸的是,光弟与他们发生交集、掺杂进去,此乃非福是祸……

    **抬头望着吕光深如汪海的眼睛,下定决心。无论前方路途怎样坎坷、会遇到何种危险,她都不会对吕光不管不顾。

    至于刚才潘芸与绿玉妖姬看似劝慰的婉言,她全都当成耳旁风了。

    吕光回想了一下从韩府来此的一路经过,不由得心生感触。

    如非那块通灵宝玉,此时自己恐怕也不会活着见到婵姐了。世事弄人,却又有一番定数在其中。

    一望无垠的星空,倒映在吕光眼瞳中,美不胜收,更令他心中升起一阵万丈豪情。

    “走。”吕光率先抬脚,向一片虚无的黑夜里快步行去。寂静空旷的山谷里,朝阳初升。

    由山坳下远远向峰顶望去,那尊迎风而立的‘神女石像’,在东方万道霞光的照耀下,绚丽生辉,煞是醒目。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星夜兼程的吕光与天婵二人。

    只是那言明要跟随吕光的雨神电母,却不知何故,不见身影。

    秋色如画,二人走起路来,也格外的精神抖擞,半点不见一夜未眠的疲惫。

    吕光神色温顺,迈步而走,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内心中却波涛起伏,在苦思对策。

    “这‘隐身法’端的是奇妙无比,隐匿身形,行踪不现。如若照这样走下去,我何时才能寻到机会,溜之大吉呢?”吕光心中暗暗估摸着,余光不断的扫向左右,以期能观察到些许异样,抓住一丝逃走的机会。

    那二者也不知躲在何处。

    可吕光心中特别清楚,雨神电母肯定就在附近,对他形影不分、寸不离身、时刻监视。

    白云飘悬,谷风拂面。

    高耸入云的天宫擎天直立,俯瞰着山下的一切。

    若非此时身陷危机,吕光二人倒还真像是一对游山玩水的俊男秀女。

    罗裙拖曳在地,几滴秋露沾湿了天婵的衣衫,使她浑身洋溢着一种空灵虚渺的味道。

    她脸色微白,不显惊慌,眼神平视前方。似乎只要是跟吕光一起走,前方哪怕是遥无止境,她也浑然不惧。

    “光弟,几年来,你过的还好么?”掩藏在天婵心底很久的话语,终于浮上唇边。

    吕光微微一怔,目中显出笑意,道:“现在好了。”

    吕光无意把自己数年来的坎坷遭遇倾诉给天婵。

    时过境迁,事已至此,诚然自从韩韵山去世之后,自己受过很多不平待遇,但那些都已过去,成为昨日。

    即便告诉了婵姐,也是令她徒增忧心。那些困难是属于我的担当,此时有了通灵宝玉,一切业已向着柳暗花明的态势发展。吕光右手轻轻摸过左胸前那块凸起的地方,它是一切希望与改变萌芽的起点!

第八百六十六章 安天

    这一瞬,吕光宛如身处绿地竹林,耳畔微风拂动,脚下春意盎然,头顶蓝天白云。心如潭水,不起一丝波纹。那十七层的种种画面,在心田一一滑过。恍如街头艺人,所表演操纵的皮影戏幕。每一层塔楼的画面,全都清晰无误的浮现在眼前。十七张各不相同的影画,依次排开。

    画中之人,竟似鱼入江河,眨眼之间,全都变得栩栩如生,形象生动。

    清风拂过,画中人手脚疾摆,眉开眼笑,居然是全都活了过来!

    穿僧衣、着道袍,一个个马不停蹄,走马观花。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来回穿梭于不同的画面中。场面颇大,好似赶集赴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吕光一动不动,静如磐石,狠狠用心‘盯’着眼前之象。他心中倏然一动,莫不是最后一层,是把前边十七层的画面,统一融汇?

    画中之人,各不相同,但归结起来,无非男女僧道。器物虽然错落各异,然而总结起来,全是桌椅蒲团。

    难怪!

    原来如此!

    这最后一层,是要返本归真,剥去表象,此塔中每层之景,全都是这些组合而成。只是人数多少,位置不同而已。

    蓬!蓬!蓬!

    突然一声声低沉的撞击响起,这十七幅画,与天幕一一相碰,转而消失不见。

    吕光觉得自己眼前有一道万丈霞光,刺目之极。

    他不由得睁开双眼,一角红衣出现在他眼中,满室铜镜仍旧恢复如初,原来是回到了塔楼之中。他满腹疑惑,正要开口相询,绿玉妖姬抢先言道:“相公聪明灵智,奴家佩服!”绿玉妖姬满眼笑意,发声解释道:“此塔乃我族镇山之宝通天宝塔。奴家用本命金丹演造此塔幻象,以让公子能观想道意,凝聚念头,进而冲出天门,魂念出游。百年间,公子还是第二个能观想出十八层画面的凡人,可敬可佩!”

    吕光认真思索,转而明白。适才那都是幻象,我身心皆在此女‘金丹’之内。吕光拳掌互击,欣喜道:“姑娘是说,在下已凝聚念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何不赶快让在下魂念离体,

    “相公稍安勿躁,眼下相公念头凝聚,不用再度慌张。离日出尚有半个时辰,只要相公能一举用凝聚的念头,冲破天门,就可得偿所愿了。”绿玉妖姬微微摆手,打断了吕光的兴致,手指头顶,道:“念头凝聚,相公此时只要闭上双眼,静心去意,便可感觉到魂海中的念头,然后把念头放下,就能魂念离体了。”

    吕光惊讶道:“放下念头?千难万险,好不容易凝聚念头,再放下它?”

    “不错!奴家以本族九字真言‘前’咒,助相公心境澄澈,可那只是拔苗助长,唯有相公真正做到本心清明,念头似水,方能魂念凝练,出体巡游。”绿玉妖姬眉宇间一片真诚,语气不容质疑。

    吕光第一次接触修道这等缥缈无常之说,疑问颇多。但现在已差最后一步,纵是前有刀山火海,也要硬闯一番。

    放下念头,怎么才能放下执念呢?

    那般艰难才凝聚出的念头,怎能说放就放?

    闭上双眼的吕光,清楚至极的‘看’到自己魂海中,有一根拇指粗细的金线,悬挂在黑幕之中,熠熠发光。

    沿着金线向上望去,吕光若隐若现的看到一个身无寸缕的婴儿,吊在黑幕下。

    吕光这一夜,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现下,他已经颇有些处变不惊的意味了,本身他处事谨慎,鲜有大惊小怪之时,故‘看’到自己魂海中有这样一个婴孩时,心神也无太大波动。

    吕光细细观瞧,越看越觉这婴儿面熟如斯。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自己面目!

    婴儿一尺有余,与他儿时形貌毕肖,一模一样。四肢躯干,更是与寻常婴孩一般无异。…,

    极目远观,这婴儿眼泛精光,白皮细肉,煞是可爱。

    这是什么?

    吕光心中的疑问,无人再为他解答。

    那婴儿在刚才睁眼看到下方的吕光之后,却转而闭眼酣睡起来,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十七根金线此时已经变成一条,吕光双手紧抓金线下端,另一端系着一个‘自己’。

    舍去,放下,到底该怎么去做呢?

    在此间隙,吕光骤然想起儿时,母亲带他去京城郊外,春游放风筝的时候。

    “慢些跑,小心风筝断了。”清脆悦耳的声音,满含慈爱。

    风突然急了,吕光娇小的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中的风筝,如断线木偶,再也不受控制,转眼便飞至高空,变成云中的一抹黑点。

    吕光趴倒在地,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缕线绳,他仰头看着在空中渐行渐远的风筝,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莫要啼哭,这风筝断了,才能飞的更高。你要为它高兴才是。”

    断线的风筝,飞向高空,自由自在,随风而动。

    放手!

    舍得,有舍方有得,欲得先需舍。

    吕光想至此处,慢慢松开手中的金线,顿时闪出一道耀眼的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当光芒消失,他睁开眼眸之时,却看到两条修长笔挺的**。

    “相公悟性颇高,可喜可贺。”绿玉妖姬说罢,弯下腰来,露出俏丽的笑容,道:“不曾想到,相公儿时,原是这般可爱。”

    吕光心心惊肉跳,怎么自己变成那个婴儿的样貌了。看样子也不过是自己两三岁之时,这是怎么回事?开口问道:“姑娘,这……”

    奶声奶气的童音,让绿玉妖姬扑哧一笑,只见她蹲下身来,手指点住吕光额头,道:“这婴儿就是你凝聚的念头啊。时间不多,来,我们走。”说罢,她牵起吕光小手,向塔楼阑干处走去。

    吕光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耳边风声呼啸。

    这绿玉妖姬带他,竟然是从高塔之上,一跃而下!呼呼!

    人类站在大地之上,世世代代,满是羡慕的仰望天空中的飞鸟。飞翔是人类自古以来的愿望,与天空相触,和彩云追月。

    轻,轻如鸿毛;听,风声似鼓。

    吕光感觉此时,自己全身没有半点重量,伴着风声被绿玉妖姬带下宝塔。当吕光再度睁开双眼之时,满室青狐仍旧不动如初。

    “现下无暇再让你蹒跚学步,按部就班。念头甫一出体,形似婴儿。只有锻炼自如,才能遍寻日月之下。此时太阳未出,念头离体,是为夜游。要想不受时间限制,唯有凝练出神魂,才可日夜如一,不受限制。”绿玉妖姬用一根红绳,挽住满头银发,回眸笑道,“相公可要好生抓紧奴家才是。”

    吕光浑身软绵无力,只能勉强站在阁楼之上。

    每个人都无法真正的看到自己外形相貌,临江映水,对镜理妆,也只是看得假象。

    此时‘吕光’躺在地板之上,闭目不动,脸颊微红,隐隐有呼吸发出。

    绿玉妖姬心情很是愉快,吕光能够凝聚念头,出体活动,她仿佛是做成了一件天大的丰功伟业,语气中透露出一片高兴:“相公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体,勿要奇怪才好。你念头出离肉身,正如母鸡孵蛋,破壳而出。”

    “今日所历,实乃在下生平仅遇,离奇诡怪,盖不能以常理揣度。”吕光口音尖细,但吐字清晰,恭敬道:“多谢姑娘。”

    吕光依然看不清绿玉妖姬相貌,天边露出一抹亮光。

    绿玉妖姬背光而立,吕光仰头望去,一圈圈荡漾着仙家气派的祥光,在绿玉妖姬头顶泛起涟漪。

    屋中冷风突起,刺人骨髓。吕光浑身一个冷颤,脚下踉跄,跌倒在地。

    “魂念出体,会有阴风、阴火、寒水、冷雪……种种幻魔加之于身。‘海蜃珠泪’也无法抵挡这些阴物。每耽搁一会儿,相公就要多忍受一些痛苦。”绿玉妖姬声情并茂,转头道。

    “相公只要观想出一个具体的地方。片刻之后,就可到达。”绿玉妖姬说罢,便闭目不语,口中念念有词,声调忽高忽低。西陵郡韩府!

    一座庄严气派的园林,转瞬出现在吕光念头中。

    晨光初显,庭院中人影寥落。花草树木之间,点缀着几颗秋露。

    眼睛一闭,一睁。眨眼,眼睛上下一眨,便从那‘云澜溪’畔,瞬移到西陵郡。

    快,迅捷如雷,猛如疾风!

    “念头所致,瞬息便来。有心去,即便万水千山,也是昼夜之间。”绿玉妖姬跟吕光凌空站于韩府内院上空。

    天色微亮,一人一狐如君临天下的帝王般,俯视众人。

    吕光还沉浸在那种奇妙的感觉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那一瞬间,他好像是经历了日月变幻,改朝换代。一种苍凉悲壮的感觉,遍布全身,势如洪水,滔滔不可阻挡。

    绿玉妖姬叹声道:“相公心思慎密,想必这种感觉体会更深。悲凉、无助。肉身就是那万物生灵的故乡之土,而念头便是土中之种,扎根生芽。肉身与念头,相辅相成,念头汲取着肉身的‘营养’,而肉身也吸取着念头凋零后所化的‘春泥’。”

    “念头,魂念,神魂……离体之后,就如无根之树,无依无靠。”吕光接话说道,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阴风如刀,刀刀割在身!

    吕光周身疼痛难忍,他心知这是因为自己毫无修行,只是凭借绿玉妖姬明示,强行凝聚念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蹴而就,势必会有莫大风险。

    忍!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得常人所不能得。

    绿玉妖姬看吕光有这般耐力,赞叹之意,更是陡增。

    正当吕光感叹之时,下方内院角楼,突然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前一后,向廊下院落走去。

    “韩孟江?这么早,他去做什么?不好,看方向是去我所住之处。”吕光心中狐疑,转而仰头向绿玉妖姬道:“姑娘,可否让在下跟上底下那二人。”

    绿玉妖姬目不斜视,耳听八方。以她此时的境界,神魂离体,方圆数里之内,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全都明察秋毫,如观掌纹。

    嗖!

    绿玉妖姬牵起吕光,念头如箭,疾速射向那二人所去之处。

    吕光立在院门,向内里望去,熟悉的花草庭院,离去数日,未有一点改变。绿玉妖姬心细如针,看到吕光这般模样,发声问道:“此处莫非就是相公的家?”

    碑阳上的刻纹,愈加明显。

    血泪流经每一处‘蝌蚪文字’,其间就闪动跳跃起点点红晕,一片黑幕中,墓碑更显得诡异可怖。

    阴森漆黑的背景下,吕光真情流露,更显得他赤子之心尤为难得。

    吕光衣袖拂动,想要擦去从眼眸中兀自流下的滴滴泪珠。

    不想眼神清澈后,乍一看见的墓碑却令他心神大动,掩饰不住的惊讶流于面容。

    只见碑阳其上,浮绘出一块泛着莹莹绿光的玉石。手掌大小,轻盈流动,在墓碑上逡游舞动,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的追寻。

    玉石上隐约浮现出一行隶书篆字。

    “通灵宝玉。”

    吕光正要探头看个真切,突然只听空中传来一声炸响。

    咔嚓~嚓!

    一道耀目闪电,从虚空中轰然向墓碑击来!

    看架势,仿佛一击之下,就要让墓碑荡然无存。

    吕光心动身动,身形奇快无比,直如游鱼入海、飞鸟归林,晃闪一步,便暴退数丈。

    轰!

    电雷到处,只听一声霹雳巨响,墓碑由中间一分为二。

    一簇幽幽绿光骤然从内狂虐涌出,起初显象时,不过数尺长短。光芒闪动,其内包裹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石,扶摇直上。

    尔后悬浮在虚空中,光芒大放,高耸万丈,耀眼至极,照的吕光睁不开眼。

    轰隆隆!

    旋即电光四射,漆黑夜幕下,有如白昼降临。闪电猛然击在一分为二的墓碑上,碎石乱蹦,此间飞沙走石,直有火山爆发、天摇地动之阵势!

    吕光踉跄倒地,趴在地上,眯眼目睹这又一奇观。

    良久之后,方才恢复平静。

    天幕依旧黑如澜石,唯有那块玉石散发着莹莹光芒,悬在半空,异常醒目。

    墓碑顿时粉身碎骨,消失的无影无踪,前后只在一息间。

第八百六十七章 封神

    突然一阵雷鸣轰响,自虚空中传来。

    吕光凝神一望,但见那枚升至离地三丈的令牌,飞旋之时绽放出一道耀眼夺目的蓝光。

    奇光放射,使得此地仿似烟花飞舞,情景煞是壮丽。

    那蓝芒起初只有微微一线,眨眼之间,蓝光已变成磨盘大小,光芒涤荡,放射在虚空之中。这光芒在天地之间仿佛朵朵幽蓝火焰,闪烁跳跃,不停蹦。

    “雷霆之怒,苍生永记;永生之神,尊为大帝!”

    转世灵童九天圣女双掌合十,默默祷告,口中低诵吟咏。

    秋风骤急,但听不绝于耳的诵经语音,由转世灵童九天圣女口中发出,传入吕光耳中。

    “永生大帝!”

    吕光惊奇之际,突听心海中传来玉魂一声惊呼。

    摇曳在虚空中的蓝光,好像被转世灵童九天圣女的虔诚诵念所刺激,猛然大亮,万道光芒,刺破长空!

    吕光双眼犹如针刺,酸痛不已,不得不闭上眼睛。

    但听耳边风声呼啸,转世灵童九天圣女啸声不断。

    片刻之后,只听得周围静悄悄的,杳无一丝声音。

    吕光心中奇怪,慢慢睁开眼睛,眼光闪过,不由得被出现在虚空中的这幕奇景给吓了一大跳。

    天上凌空盘旋着一团蓝光。

    车轮一般大小的光芒中间,隐约可见其上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老者盘踞在一片光芒之间,形如一座莽山。道道蓝芒,形如箭矢,由他周身,向四面八方狠狠射去。

    光芒刺眼,让人无法逼视。

    吕光强忍目中刺痛,仰头观望。

    但见那玩偶大小的老者,盘腿而坐,似是在闭目养神。一身金丝蝉衣,闪闪发亮,衣服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纹字符。

    这些古怪奇异的字纹,竟像是长有双腿,在衣服上来回游动,片刻也不停歇。

    老者头戴玉冠,脑门却是奇大无比,头部高高隆起,好像寿桃一样,是以玉冠只得带在头顶中央。两道长眉在虚空中摇荡飘舞,上下飞扬。

    再看,他两腿之上还横放着一根手杖,色如黑墨,杖身前端,挂有一个紫红葫芦。

    “这……是转世灵童九天圣女所观想供奉的祖仙?”

    吕光望着天际,遐思暗想。

    蓝芒放射不停,犹似一根根细针,刺向上下四方。

    此间天地顿时便扬洒起一圈蓝汪汪的荧光,罩在山谷上空。

    转世灵童九天圣女双眼紧闭,依旧在不断低语,突然只听九天圣女一声娇喝响彻虚空,“来!”

    话音刚落,但见虚空中那盘坐于蓝光之中的老者,骤然旋转起来,风声忽起,仿佛一个风扇,劲风吹向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

    突然!

    咔嚓一声。

    一道晶莹璀璨的电芒,从九天之上,向着老者,轰然击来!

    音似雷霆,震动九霄!

    一片虚无的天地中,茫茫夜色下,电光大放,犹如白昼!

    “这雷电比之在靖道司上的动静,还要巨大几倍、厉害数分!”吕光看到这道自九霄轰鸣而来的雷电,不禁拿它与前日那劈到九转灵丹的闪电,比较一番。

    两者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天空阴暗,显得这电芒更加明亮刺目。

    盘坐在蓝芒之间的老者,被这道声势震天、轰隆作响的闪电击到头上,最终却完好无事,好像常人熟睡时,被蚊子咬了一下的那种感觉。

    老者上下嘴唇一碰。

    嗡!

    顿时一阵颤音仿若龙吟凤鸣,猛然从老者口中发出,由虚空射入众人耳内。

    两侧山峰上的岩石,竟是被这声音给震得轰然大动,立即便络绎不绝咕噜噜的从山间滚落下来。

    吕光听得真切,土石哗啦作响,从山峰上向静寂的谷中疾速滚来。

    尘土飞扬,砾石将至!

    吕光大惊失色,看的清楚,暗道不好,不能再装下去了,要是被这滚滚而落的无数石头击中,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山谷转眼沸腾起来,只有蜡黄脸与转世灵童九天圣女他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吕光咬紧牙关,忍住方才被钓鱼叟所击中伤口发出的痛楚,跳起身来,鱼跃向前,一把就将昏迷在地的天婵揽在怀中。

    刹那之间,只听山石仿似万马奔腾,隆隆作响。

    山石已经滚到两侧山腰处,马上就会跌落在地,把此间掩埋。

    一声之威,竟强大如斯,引得山峰震颤,岩崩石裂!那被转世灵童所发蓝芒砍断无数张手掌的幻影,哀嚎不断,一时间山谷中鬼哭狼嚎,凄惨之景,难以言表。

    幻影也摇摇荡荡,浮浮沉沉,周身飘散的紫雾,也是不再真实,仿佛一会儿就会散去。

    蜡黄脸眼瞳变得愈加通红,其内竟是有一丝丝鲜血流出,面露痛苦之色!

    然而他眼中的杀机却是更胜先前!

    他喘息了片刻,双手猛然一握,十指紧紧相扣,仿佛是在用全部的神魂精力去支撑他头顶虚空的阎摩罗王。

    瞬息之间,那尊本来如烟似尘的阎摩罗王,马上又凝实起来,就连那一只只断臂,也是像冬雪后的麦苗,急促疯长,完好无缺,瞬间就又忽忽摇摆而动。

    “喔?要拼命了?燃烧神魂,逞一时之勇,看你还能坚持几时!”

    九天圣女双目一睁,口出讥讽之言。

    转世灵童目光一凛,定睛望向前方,缓缓说道:“若要让他神魂永灭,身死道消,以我二者之能,那是手到擒来,简单不过。可现在一看,我们如果还想抓住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若是能借转世灵童九天圣女之手,把这古怪的蜡黄脸解决在此,以绝后患,我也能稍微获得一丝喘息之机,跨过此难。

    吕光心思一动,神色却极其淡然,好像出此言论,全是为转世灵童九天圣女所着想。

    九天圣女凝神望着蜡黄脸融于夜色中的身影,冷声说道:“跑?对方抱着坚定之心要擒住你。再说,刚才一番激斗,他与我们也是战的平分秋色。我们在前为你冲锋陷阵,你倒还替敌人出主意。”

    “不错,适才我们心有顾忌,怕误杀了他,才未出全力。”转世灵童颔首点头,赞同的道。九天圣女扬起白皙的脖颈,望着夜空中那位依然盘坐不动的老者,轻轻叹了口气,道:“永生大帝,从不杀生。”

    “不过,现在已容不得我们不杀了。”转世灵童凝望着前方的茫茫夜色,冷冷说道。九天圣女皱了一下细长的秀眉,闭目阖眼,仿佛在静静的感觉着什么。

    片时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眸,目中闪过一丝寒芒,脸色复杂,轻声道:“来的人不少。”钓鱼叟此刻已然脱身而去,一路御风疾奔,朝着西陵郡风驰而去。

    来的人非但不多,反而很少,少的用一人来概括,已经足矣。

    九天圣女话音方落,钓鱼叟那矮瘦的身影,便从山谷的另一头,一步一步走到了众人面前。

    蜡黄脸的眼睛中好似倒映着一片汪洋大海,这海洋里所贮存的不是水,而是血、鲜血!

    那红色凄迷的双眼,血丝布满瞳孔,犹如蜘蛛结网,把蜡黄脸的整个眼眸,装扮成了一个血色深渊!

    然而,当钓鱼叟的身躯,在他眼前浮现后,蜡黄脸眼中弥漫的暴戾,居然是渐渐消去了,恢复了本来面貌。

    蜡黄脸魂海中的神魂力量依然在源源不绝的燃烧着,他供给着头顶虚空阎摩罗王所需要的神魂。而这样一来,他魂海中的念头,便受到阎摩罗王精神气息的干扰影响,变得狂暴嗜杀起来。

    “我来了。”

    钓鱼叟走至蜡黄脸的身旁,站定后沉声说道。

    蜡黄脸深吸一口气,震住魂海中疯狂涌动的念头,面上露出一阵痛色,道:“我知道你会来。”

    “所以你已不必再强撑了。”钓鱼叟笑道。

    蜡黄脸听闻此话,心念一动,顿时撤去了魂海中与阎摩罗王相连接的那道念头,把所有的神魂力量收回魂海。轰!九天圣女回眸望向吕光,面色一沉,转头轻笑道:“性命?你们受何人指使?”

    吕光睁大眼睛,死死的看着又返回此处的钓鱼叟,心中有些不安起来。转世灵童咧嘴一笑,童音尖细,叹声道:“真不巧,你这位同伴,我们也是要必须擒下的。”

    蜡黄脸狂笑不止,形如疯子,“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啊!亏你们还能恬不知耻的说出口,修道一途,本是逆天改命之路。扪心自问,你们杀的人难道就少了?”三界,天、地、人?吕光听闻此语,神色震惊,恰如晴天霹雳!转世灵童面色阴沉,一脸阴霾,低声说道:“多说无益。那瞎子既然敢再回来,必定是有什么倚仗。看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很可能是回到哪里,搬来了救兵。”

    吕光越听越震撼,一脸铁青,心中已经把一些蛛丝马迹串联了起来,大概得知了两方对话的前后因果。

    似乎这修炼鬼道的修者,很是难以对付啊。

    我现在被这蜡黄脸给盯上了,再看旁边那个侏儒,也不是那么好应对的。

    这二人,一个修道,一个修真,真是奇怪啊,他们怎么会听命于那位诰命夫人呢?

    吕光心中默默思量猜疑道。转世灵童双眉上扬,瞪着眼睛,望向前方,道:“现在我们不光是要保护这小子,还得必须把这黄脸老者带回殿中,以让殿主审问清楚。”

    “是,鬼道已从中原九州消失踪迹六十余年,面前这黄脸老者通灵出的‘阎摩罗王’如此真切,鬼道是否死灰复燃,是否又重新在九州大地上活动了起来?这一切都需要查清!更别说,这老者可能还跟‘阎王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九天圣女手托香腮,轻声应道。

    中原九州?

    大周王朝立国奉天之后,把天下划分为九州,怎么听九天圣女刚才所言,这中原九州好像还只是天下一隅。

    莫非天下除了大周王朝,世间竟真是像书中所撰著的那样,还有着其他的神秘天地?

    吕光沉心静神,仔细感受着魂海中的一一切变化,适才那一阵疼痛,疼得几乎让他脑浆迸裂,几欲身死。

    泛着青幽绿光的魂海,一望无垠,那丝丝血雨,慢慢触及到魂海之中。吕光的身体借着弹跳之势,向前方飞速遁去,踢出双脚,狠狠的蹬在蜡黄脸胸口上。嘭!鞋底触身的闷声,传入众人耳中。

    “哼,不自量力!”蜡黄脸双掌猛夹,弹指间就把吕光右腿牢牢钳住,奋力一甩,吕光彷如离弦之箭,“砰”的一声,摔落好远,荡起一片尘土。

    吕光这一脚毫无变化,但极富力道。

    他不会行气功法,是以无法充分发挥蕴藏在体内的天地元气。饶是如此,他这奋力一击,也是给蜡黄脸心中带来了不小的震动。吕光来回蹦跳,使出全身气力,以期能够逃出钓鱼叟的掌控之下。

    钓鱼叟立在原地,单手持着鱼竿,大力挥动手臂,犹如一个赶车人在用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打马匹。

    谁是那匹被驱赶向前的马?

    吕光此时狼狈不堪,衣衫好似窗纸,被绷直有劲的鱼线,刺破成洞。

    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浑身上下的衣服破碎不堪,好像一张还未织成的渔网,到处透风。山谷中一片幽暗,唯有蜡黄脸背后那道兀自在逸散着紫雾的狰狞幻影发出的一丝丝紫芒。萧索凄冷的秋风,袅袅而起,阵阵轻扬优雅的声音,在谷中悠悠飘荡,有如仙乐一般。

    片时,乐声戛然而止!

    转世灵童缓缓放下青竹,似乎也是被这乐声迷惑了心神。

    良久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目中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寒光,向着旁边的九天圣女靠近。

    就在这瞬息之间,在他们前方丈余距离的蜡黄脸,身躯却是突然抖动起来,跟筛子一样,晃个不停。

    吕光半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眯着,透过眼帘的一丝缝隙,看着蜡黄脸这奇怪的举动。

    “他在做什么?自他通灵出这道幻影之后,还未见他施展出什么厉害的道法?此刻倒像是被转世灵童发出的声音给蛊惑了心神,是以才久久不能动身。”

    吕光心思活泛,对眼前此景,当然是大为好奇。在转世灵童所发的竹音停止之际,九天圣女握着掌中那枚令牌,猛地向苍穹深处扔去!

    令牌在青色的天空中,上扬腾飞,顿时划出一道灿若流星的光芒。

    轰隆~~隆!

第八百六十八章 掌印

    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不一大会儿,万道金光,便布满天空。

    老道神魂一荡,化成一抹青烟,转瞬回到躯壳。黄道夫看躺在地上的老道,身躯一阵颤动,急步向前,托住老道身子,微微晃动,道:“千松道长?”

    九天圣女抬手遮住从天际射来的阳光,语气中隐隐有一丝不舍,“此间事了,你我有缘再见。我看相公身有麻烦,那老道恰恰可以保护于你。”

    九天圣女说走就走,玉足一点,身躯垂直向空中升起。毫不拖泥带水,颇有上古时期剑仙女侠的风范。

    吕光稚嫩的童音急促响起,“姑娘,可否告诉在下芳名?”

    “一夜之缘,何须姓名。”

    九天圣女声音飘渺,从空中幽幽荡下。随风而落的还有一本经书,“这本经书,赠予相公。愿你我能不期而见,那时再讲经论道,想必会别有一番滋味。”

    吕光感觉自己的念头,在慢慢的回向那‘故乡之土’。良久之后,他浑身一个激灵,好像是从梦里惊醒一样。甫一睁开双眼,满身伤痕的连叔,映入眼帘,一切真实可触。

    是黄粱一梦,亦或是庄周梦蝶?

    吕光思绪纷飞,昨夜种种,如电闪流光般在他心头悠然滑过。

    伊人已去,不留下一抹余香。唯有两手中的一个玉瓶跟一本经书,在昭示着昨晚那不是一场梦。

    吕光低头一看,这经书泛黄陈旧,巴掌大小,扉页上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太上感应篇。

    他正要翻动阅读,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喝骂:“小杂种!你还敢回来?”啪!黄道夫此话刚一出口,还匍匐在地的千松道长,反手一挥,疾风贯耳。一掌就将黄道夫拍向数丈远的房门处。

    砰砰!

    黄道夫连滚带摔,瞬间懵了!

    他嘴中鲜血汩汩,直往外冒。马上便染的白色锦袍,如漫山杜鹃一般。他在台阶处,挣扎数次,方撑起身来,手往嘴那一抹,几颗白牙咕噜噜落于掌中。

    黄道夫费力的抬起手指,向千松道长指去,转而又回指向满脸风轻云淡的吕光,刚一张嘴,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噗!

    数块青砖眨眼就变成紫黑之色,场面惨不忍睹。再以破败的房舍为背景,黄道夫霎时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子,变成了西陵郡内随处可见的难民。

    “敢辱我主人!找死!”千松道长翻脸如翻书,适才还对黄道夫恭敬有加,此刻却是用杀父仇人一样的眼神,狠狠的瞪着倒在血泊当中的黄道夫。

    黄道夫身体痛苦,气上九窍,怒火攻心,眨眼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少顷平复下来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吞吞吐吐,道:“你!你……这臭道士,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凡人是无法听到神魂出体后道人的所言所语,更无法看到道人念头所化的幻身。

    刚才那如狂风暴雨的斗法,仅在数息之间。

    黄道夫一看千松道长倒地不起后,便自己马上躲在了墙角,生怕有什么变故发生。是以前先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当然是一无所知。

    “修道者岂会被世俗权力所缚,莫说你是那韩韵山的孙儿,哪怕是当今皇帝老儿,贫道也凛然不惧!”这番话说的真是地涌金莲,大义凛然。

    灵珑道人心中暗想:“一切皆为幻象。世俗红尘,乃我修道者历练之所,只要神魂不灭,大不了我尸解投胎。”他微微阖眼,用心盯着吕光手中的青色玉瓶,那里有他的性命!吕光被这声喝骂打断思绪,定睛一看,原来是黄道夫那厮!

    那道士电光火石间挥掌痛打黄道夫,真是大快人心。

    “啊!……啊,吕光你不要过来,不…要,我错……了,素真是…你的,我再也不加…害于你了!”压力之下,方才还不能动弹的黄道夫,此刻竟然是快速向后爬去,两眼恐惧,手忙脚乱。

    吕光踱至屋前,神色淡然,语气决绝,道:“予我一银,报你十金;辱我一句……哼!”

    黄道夫面如土灰,自祖父去世以来,他天天挑衅于吕光,以羞辱吕光为趣,想要把他逐出‘韩府’。

    上一次吕光的那巴掌,更是让黄道夫下定决心。再加上韩孟河上次所定下的毒计,最终却被吕光逃出府去。

    这一次,黄道夫冲动之下,更是带着灵珑道人,来杀害侍候祖父数十年的忠仆连叔!其目的就是要得知吕光的藏身之处,来个斩草除根!

    圣人曰:与人为善,方能善终。

    这只是其一。眼下大周王朝,书生意气颇是风靡,只读书,不懂得事理。用圣贤之书,强行套在今时之事,以为这就是遵古训、扬传统。

    这种书生,为数众多。用百姓之言,就是‘认死理’。

    书生意气也要挥斥方遒!

    吕光是把书读到心中的少数之人,他可没有什么‘放他一马’的心思。既然对方三番四次加害于己,那就要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吕光把衣袖一卷,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青砖,抬手就要向黄道夫头上拍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现。吕光睁眼看时,手中青砖已然被那道士夺走。

    “主人!勿要生气,听贫道一言。”

    灵珑道人脸色一变,被吕光的冷眼瞪的浑身难受,转身指向黄道夫,道:“这厮留着还有用处!听他之言,主人乃他表弟,‘韩府’势力想必主人心中更加清楚,杀掉此人不难,难的是如何终了此事。主人,你看……”

    年轻人血气方刚,气血上涌。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吕光经过一夜离奇之事,心气还未完全平和。

    此时见到仇人,自然分外眼红。

    吕光思索片刻,身形突如白鹤亮翅,双手平行,左脚前踏,单脚撑地,向空中高高跃起。

    “啊!”

    一声杀猪般的哀嚎声,在院内久久飘荡。

    千松道长神色一惊,失声道:“主人!这…黄道夫断腿之伤,恐怕是瞒不住‘韩府’上下!”

    吕光自小修习‘五禽戏’,虽然一直没能开辟气海,但倒是也有了一身蛮力,又练就了江湖中的一些防身武术。一脚踩向毫无反抗之力的黄道夫,虽说吃力,可也立刻让后者腿骨断掉,痛苦呻吟。

    “我们马上离开此地!”吕光迅速做出决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地不宜久留。

    黄道夫目不能睁,下身衣衫扭曲破裂,浑身无一寸干净的地方,鲜血满身,令人动容。

    “吕…光,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声梦呓,从黄道夫口中发出,原来是两眼一闭,痛晕了过去。

    灵珑道人察言观色,低声说道:“这厮还死不悔改。此时不能杀他,贫道有一法子,主人,莫不如我们带走此人?”

    老道心中另有算计。

    黄道夫答应搜罗的童男童女,只有他知道藏匿在何处。

    “带上他?”吕光脸色一凛,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反正已经跟‘韩家’撕破脸皮,就算我解释清楚,舅父明事识理,有心袒护于我,恐怕那个‘母夜叉’也不会放过我。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子!

    吕光狐疑的看向千松,声含疑问:“你有何良策?带上此人恐怕不好走脱,城里山外,尽是韩府眼线。”

    灵珑道人有心巴结吕光,喜笑颜开,从怀内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细致如花的锦囊。语含傲意的解释道:“主人且看此物!”说罢一指锦囊。

    吕光眼含询问之意,等这老道讲明道理,看他作何举动。

    老道士见吕光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自觉闹了个没趣,尴尬笑道:“此物名为‘子虚袋’,乃修者储存物品,寻山游水,必备之宝。想那路途遥远之处,就可把一些应用之物,放于此袋。”

    吕光聪颖好学,记性牢靠。然而,对于这样一句晦涩难懂的话,琢磨半晌,却是毫无头绪。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吕光跳过此段,接着向下翻去。

    单单一个字,吕光千万分认识。可当这些字措置无序排列在一起时,简直如观天书。

    吕光正阅读着,突然之间,在经书中间,发现夹着一张黄纸。

    “这是…”

    吕光凝神观看,上面首行写道。

    “修道之路,一步一层,非一冬一夏可成之功,须勤勉苦修,方能入境出境,进至无境。千般道门,殊途同归,修道者须坚守道心。若能自始至终,精修一道,则得道指日可待。梦鸿道人大周王朝隆嘉十二年记于御花园。”

    这一大段文字,明显是一个叫梦鸿的道人写下的注解,夹在书中。

    九天圣女曾说,在这大周王朝,能被尊称为道人的不过数人,这梦鸿道人恐怕就是这大周朝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就连千松道长这般法术精深,也只能称为道长。可见这道人一词,实在是所有修道者心中的一个目标。

    隆嘉年间,正是大周开国皇帝在位之朝。

    这梦鸿道人能在紫禁城中的御花园内,随意走动,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隆嘉十二年,距此五十一载。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黄纸竟是完好无缺,字迹清晰。

    吕光闭目凝思,认真思考着刚才那一段话。很明显,梦鸿道人是在劝诫后来修道者,要一心一意,不可一心二用。更要勤奋修炼,不能半途而废。

    一声重叹传来。

    “唉!世人皆道神仙好,哪知神仙灾难逃。修道者每日需耗费无尽心神,来炼魂悟道。岁岁年年,肉身反而会比常人消损的更加厉害。如若不能在寿限将近之日,突破境界,就会被三灾九劫折磨至死!”

    吕光奇声道:“既然道长已修得神魂,那当肉身寿命将尽之时,神魂出体……”

    老道打断道:“主人有所不知,那尸解转世,所需要的条件,太过苛刻,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况且转世之后,一切都要重新修来,那‘我’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了。”

    老道微‘咦’一声,转眼笑道:“哪个厉害?境界不同,无从比较。”

    “既然主人提起,贫道就略讲一二。炼气需先修身。气乃万物所生之元气,无形无味,它就是一种能量。世间万物,分为五行。金、木、水、火、土,涵盖天下万种灵物。而气也分为这五类。”老道轻轻抚弄长须,仿佛私塾中正在讲经授课的老先生,语气间满是谆谆教导的意味。吕光侧耳聆听,认真思考。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天天诵读八股经书的书生,所能轻易接触到的,故此际他就好像一个望梅止渴的行人,努力汲取着每一分关于修炼的知识。吕光指向面前哗哗流动的溪水,道:“此水也在散发着‘气’?”突然一声怪笑从四面八方涌来。

    “咯~~~咯咯!”

    “谁?!”老道霍然再度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你祖宗!”声音奸邪刺耳,如一根根细针从四周扎向吕光二人。

    “滚出来!”老道捏指为剑,斜刺前方。

    “你们二人掳获了韩家公子,还有工夫在这讲经说道,真是胆大包天!速速交出人来,我给你们留个全尸!”如破锤敲钟,声音难听至极。

    吕光心中一凛,韩府中人怎会知道是我挟持的黄道夫,并还派人跟踪至此。莫不是这老道……阳奉阴违、泄露消息?想至此处,他冷眼看向千松。

    “主人仔细思量!贫道性命在主人股掌之间,又怎敢玩弄半点心机。”千松语气焦急,生怕吕光怀疑是自己告密。

    生时尽情欢、临死徒扼腕。寿命在身,方能存活于世。贪生畏死,迷恋红尘人间者,自古就有。于是便有了那白日飞升、踏月凌波的神仙传说。

    吕光少时经常瞒着父母,偷偷从书市买些那种神仙列传、志怪狐妖的书籍,如饥似渴的阅读。那些新奇怪异的传说,让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拥有书中人飞天遁地、摘星入海的本领。

    年岁渐长,吕光明理懂事,也就以为那些只是穷困潦倒的书生,所编撰而出的悦人之书。而今,却由不得吕光不信。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

    世人皆愿延年益寿,然而寿命乃天定人行,非人力可抗。

    可现在吕光却知道,修道可以增长寿命,并且还不是那种依靠天材灵药滋润己身的方法。

    这让吕光感到无穷的欣喜,只要还活着,那便有无限可能。

    吕光呆笑一声,道:“照道长所言,这化神之境,是没有寿元此说了?”

第八百六十九章 长生劫

    空桑大仙眼含笑意,对吕光刚才的表现,很是赞赏,俏声道:“天、地、性三魂觉醒成功!眼前你的身心在我神魂内丹之内。只需再做好最后一步,你便能魂念离体,畅游九天。”

    吕光听不明白,低头思索。

    万物生灵,欲要明心成人,必须把日夜感悟的事理,凝聚成一枚‘金丹’,存于魂海。

    这狐族女子口吐金丹,注入吕光身体,以定他三魂七魄;再借以‘海蜃珠泪’把她神魂中的法门投影于吕光心田。

    开启法门,方可寻径而走。

    这就好比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由一个身具大力的壮汉,背着他一路翻山越岭。可是,壮汉毕竟不能一路护行,前方之路,还是需要自己去走。

    “能否在一刻钟的时间内,魂念离体,就全看殿主你的悟性了。”空桑大仙眉似山黛,微微翘起。

    吕光竖耳恭听,他明白最关键的一步就在此处。

    空桑大仙纤纤素手,朝铜镜上一指,清声道:“适才殿主一路登塔,可是看到许多人在打坐修行,那可曾看清他们的面目、姿势、衣着?”

    “一晃而过,不甚清晰。”吕光身形笔直,语气平和。

    空桑大仙喟然一叹:“思绪如云,念头似烟。念头是人眼观看到外界之象,本心感悟世间之理后,而在心中顿时产生的一缕躁动及思想。”

    “这就是万物生灵的念头?”吕光声含疑问,急忙道。

    “对。殿主事先所见到的人和物,只要能把这一个个画面,剔除糟粕,求同去异。最后凝聚和谐,就可成为一个完整的念头!”空桑大仙俏影一转,指向额头,“凝聚念头,冲上天门,才能魂念离体。”

    吕光心中讶异,暗忖道,这未免太难了。转瞬即逝的事物,不加记忆,又如何能够回忆起来呢?他凝望着面前的虚空,神色不定。凝聚念头,融合魂念,炼魂化神。

    吕光心有所悟,平凡人只有凌乱的记忆画面,当把这些画面全部统一成一个整体,凝为念头。然后念头与三魂彼此交融,才能成为魂念。再进而把魂念沉心提炼,精益求精,最后也就是空桑大仙口中的神魂。

    吕光魂海中暗暗把空桑大仙所说的话,整理分明。

    念头,魂念,神魂。层层递进,如登天梯。

    修道之路,始于足下。现今,吕光已迈出了万里道途的第一步!“好!事已至此,无由退缩,在下定要成功!”吕光说罢便静心收神,不再言语。塔楼内,暖风穿梭,道符飘荡。吕光闭目沉思,此层是第五十八层,也就是说,只要能回忆起十八层塔楼中的画面,就可以涌现念头。咔嚓!

    塔楼安静的气氛,被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打破。

    一盏铜镜,似久旱龟裂的大地,慢慢出现了几道裂纹。瞬息之后,宛如青石投湖,裂纹向周围扩散开来。

    仅仅数个呼吸,就有一盏铜镜破碎!空桑大仙面色肃然,心神大震。她修道数十载,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凡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回想起一层塔楼内的画面。她自认为自身在修道一途上,勤奋刻苦,天赋异禀,进境颇快。此际,突然见到吕光这样一个悟性更加出色的人,心中难免会涌起几分酸意。

    吕光面色冷然,眼珠转动,眉头紧皱。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回忆适才登塔路上所看到的场景。满地黄符,铜镜矗立,一男一女,无桌无椅。

    吕光魂海中浮现起他所在这一层塔楼的场景,分毫不差。第五十八层,成功!不知为何,当吕光把这一层的景象,回想完整之时,魂海中便会浮现出一根金色丝线,他甚至都能够清晰的用眼睛‘看’到这根丝线。

    他心思急转,在记忆里搜寻空桑大仙前言,确定她并没有说过这般情况。

    第二根丝线出现。

    流水不止,时间无情。一刻钟的时限,已经所剩不多。

    塔楼中满地狼藉,铜镜碎片反射出幽幽的黄光,把整层楼阁熏染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四、五、六……十七,空桑大仙心中有数,眼下吕光已经回忆起十七层塔楼的场景了,就差最后一层!她嘴角微扬,双手负背,心中不由得对吕光升起些许赞叹。

    五十八盏铜镜,依楼层顺序而排列,现下破裂的均是后几排。

    由此可知,吕光是从上往下回忆。从此层开始,一直回想到四十二层。

    吕光呼吸急促,额头隐隐有汗水浸出。两腿僵硬,双手颤抖,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苦痛。从此层而始,吕光按照楼层倒序,观想出每一层楼阁的场景,费神颇多,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回忆如长江流水,奔流到海,想要强行截住东流之水,直如登天!

    十七根金色丝线,井然有序的在吕光魂海中,无风自动。

    吕光感觉金线的一端,仿佛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心意一动,金线就会令行禁止,听从指挥。

    空桑大仙看的清楚,吕光定然是碰到最后一道难关。但她此刻,却全然帮不上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际吕光只能靠自己!

    不对,还是不对!

    最后一根金线,迟迟不能出现在脑中,吕光心知时限将到。凝聚念头,出体遨游,体会道法原理,这些全都萦绕在吕光心间,令他异常渴望。

    “前!”

    恰在此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喝,在吕光耳中响起。

    这声音如剑芒寒光,猛刺吕光心头。这声喝叫,直接让他敛定思绪,收拢心事,本心澄明,再无丝毫杂念。空桑大仙双眸微闭,单手伸向空中,一手指向那‘囚笼’。她吟诵法诀,灰色的天幕,陡然出现一个黑洞!好像是衣服破裂,从天幕中伸出一只金色长臂,曲指成爪,一下抓向那九根巨尾所化的囚笼。

    砰!

    一声巨响,囚笼便化为一抹青烟,腾空而起。空桑大仙额头隐隐有香汗溢出,她缓缓睁开双眸,向前方喝道:“臭道士,我不杀你,更不会把你交给‘长生殿’。你一缕精魂,已进入锁魂瓶内。我把它交给这位殿主,从今天起,你好生侍奉于他,要是敢生出二心……哼!你是知道后果的。”吕光听从空桑大仙之言,用心感应,把自己的一缕念头,慢慢触向玉瓶。

    汩汩~~

    吕光念头如泉水淙淙,缓缓流入瓶内。

    老道被这声细微响动惊醒,自己性命握于他人之手,好死不如赖活。只要存活于世,就有无限的可能。虽然这锁魂瓶非常难以破解,但也不是毫无机会可言。

    天无绝人之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他明白。老道面色一缓,突然谄媚的笑道:“贫道晓得,晓得!”说罢他眼角余光一扫,瞥见一三岁小儿,手拿锁魂瓶,与他遥遥相对。火烧眉毛正是危急时刻,先一致抗敌,回头再说。

    吕光做出决定,向老道投去一个‘走为上计’的眼神。

    白玉京早有准备,此人无声无息降临此地,境界之高不言而喻。

    “你们道门自诩为天下正统,处处贬低我修真之人。嘿嘿!今日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道门法术的厉害,看看谁才是旁门左路,不值一提!”

    呜~~~

    此言一出,吕光陡觉四周空气震荡,风声呜咽,飞沙走石,夜幕更加漆黑起来。就连那‘磷火’之光,也是忽闪忽灭。

    山林上空,好似被一双巨手,突然揭去一片。从中涌出千道气浪,以迅雷之速,向吕光跟老道所立之处袭来。

    “天罗地网!”

    千钧一发之际,老道把袖笼中的所有黄符全都撒向空中,双手飞点。

    一道道黄符顿时变成绳线,进而紧紧交织在一起。

    万丈青光,陡然由网身上迸出。照的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砰!砰砰!……

    每一道气浪在将要轰到网身之时,就有一道青光,迎击而上。

    两两相撞,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炸响。地上的块块青石,被其余气浪击中。无一不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在青光满空的天中。

    气浪击在溪水中,猛然震起一条条水流,向空中激射扬洒。水花四溅,此地直如瓢泼大雨降临。

    哗啦啦!

    待得水烟消去,一道佝偻身影,现于吕光眼前。

    此人身材短小,侏儒一般,身穿蓑衣,头顶斗笠。双手过膝,左手拿一鱼竿,身后背负一鱼篓。再看相貌,却是让吕光心中一跳。

    此人双目皆无,两个黑漆漆的窟窿里,似乎藏着无尽的阴暗。

    他蒲扇般的大脚,齐齐向地下轰然踱去!

    咚!一声闷响,一道细小的裂缝,沿着他脚处,向吕光此地延伸而来。犹如蜈蚣爬行,这裂纹愈来愈大,数息后,已有数尺之宽。

    咕嘟!

    沟壑深邃,其内还有黑水滚滚而流。

    及至身前,老道祭起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掷。

    长剑迎风便长,瞬间便如渡海浮囊那般宽阔巨大。

    裂缝眨眼即来,已经蔓延到吕光前方三尺处。

    情况紧急,吕光低头一看,甚至都能看清深沟内那直冒气泡的滚滚黑水。

    老道抓起吕光,双脚踏地,骤然纵身。两手点在虚空,宛如鹞子翻身。身形煞是轻巧的落在宽敞的剑身之上。

    磷火非太阳之光不能消灭,即便令有他法,这个怪人也是无暇应付。

    快!

    瞬息万变,这一幕就在弹指一挥间。

    银线一断,剑身便如白虹贯日,向西方飞射而去,后方拖曳着一道青光。

    吕光惊魂未定,被老道紧紧抓住衣衫。他目不能睁,只觉耳边风声呼啸,震耳欲聋。途中几次强睁眼眸,皆是被劲风吹迷双眼。

    “真身?真气外放,无形可观?”吕光惊声道。真气无形,难怪那侏儒怪人,所发出的气浪,自己一点也看不到。

    老道缓了片刻,渐渐恢复过来,苦笑道:“真气无形,确实防不胜防,在同等境界之下,修真者的确要比修道者厉害几分。”

    吕光道:“同等境界?此言何解?”

    “修真修道,皆依境界高下而分。修道者第一境是明心九重;而修真者第一境却叫修身九层。”老道精神低迷,好像还在为刚才的狼狈而逃,有些耿耿于怀。

    吕光兴趣满满,他只晓得要想成为‘炼气士’必须要开辟魂海,然而自己苦练‘五禽戏’数载,却是未有寸进。

    炼气需先修身。看来自己是人云亦云,原先走错了路。

    吕光走上前来,请教道:“那这修身的层次?”

    “炼气不修身,正如渡海弃浮囊。肉身就仿佛是那盛水的水壶,而想要积攒更多的天地灵气,就必须得修缮肉身,巩固筋脉。否则便会气炸而亡。所以元气修真的第一步,便是这修身九层。”老道闭目敛神,手捋长须,面色温和,淡声说道。

    ……

    吕光如醍醐灌顶,突觉前方充满光明,一道大门重新向他敞开。不过他转念又想,修炼一途,非一朝一夕之事,还是要谨慎万分,步步为营,不能好高骛远。

    吕光想起母亲当年跟‘许夫人’争吵后的离奇失踪,自己又被那一品诰命‘许夫人’赶出镇远侯府,世子之位更被那庶子夺走!

    数年来寄人篱下,受尽他人白眼。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远在京城的‘许夫人’一手造成的。

    我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查清当年母亲失踪之事,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吕光攥紧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

    不过吕光心知婵姐非是丢信弃义之人,在没有看到婵姐之前,还是抱一个怀疑的态度比较好。

    “还请两位前去禀报一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见到婵姐才是,吕光急声催促。

    对面的少女明眸皓齿,牙尖嘴利,哼声答道:“你何门何派,有无请帖?”说罢此女还斜身在旁边一位少女悄声附耳道,“今天这是第几个了?嘻嘻,师姐的魅力可真大,连凡夫俗子听闻消息,也不惧路途艰辛,前来撞运气。”

    “瓶儿,你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了去。一看这个呆头呆脑的笨瓜,就没有什么请帖,竟然还想着编几句瞎话来蒙骗你我,来个浑水摸鱼,想的真美!”另一个女子嗤嗤轻笑道。

    吕光洒然一笑,道:“在下无门无派,也无请帖。”

    “徒费口舌!此乃琉璃仙境境内,擅入其中,你可知错?”一女说罢,三寸绣花鞋轻点在浮桥之上,犹如一道电光袭来。眨眼之间,吕光便和白玉京倒在了地上。

第八百七十章 祖神遗迹

    一声声震天抢地的炸响,傲然响起,萦绕在天宫上。

    从乌云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由山峰间各处水气汇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渐而化为虚无。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红的幻形龙身,猛地一个神龙摆尾,光影涤荡,轰然炸散,消失于无形。徒留下点点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犹似流星一闪而过。

    “不见了……”来人与鬼女身材一般高。一身蓝衣,头发梳成两个辫子,俏生生分立在头顶两侧,唇红齿白,摸样乖巧。

    “嘿嘿,不敢,不敢……”被鬼女称作途安的来人,讪讪笑道,一脸无奈。

    吕光面容阴厉,沉声说道:“我不借。”

    花蕊夫人与天婵闻听此言,全都掩饰不住目中惊讶,露出一片费解之色。

    怎么吕光答出此言,难道说他真的跟这突然出现的奇怪二人,有一番过节?

    “鬼女,你看这大哥哥不肯借给我们呢?”男童揶揄笑道,拿话语给鬼女添堵,顿声又道,“早就告诉你了,现在不是动嘴的时候。你偏不听。”

    女孩笑容骤停,说变就变,看着途安摇头晃脑幸灾乐祸的模样,喝道:“闭嘴!”

    女孩的头发梳成一个牛角,在头颅正中间,发起怒来,活像是一头小母牛。

    然则她的脸色似是与人间戏子一样,变换极快。

    她转头又望向吕光,眼眸清澈,在月光中泛出丝丝涟漪,柔声道:“大哥哥,你怎知道我要借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口拒绝我。让我好生伤心啊!”

    吕光思量之际,暗暗向天婵使了个眼色,意在让她向后退去,寻准机会,逃离此地!

    这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也不晓得是何方妖魔,言语癫疯,不知所谓。

    但他们确确实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点绝不会错!“敢问阁下是否身属长生殿?”花蕊夫人微微摇手,也让天婵与潘芸一同退后。这天宫掌门在危机来临之际,还是心有爱护弟子的殷切之意。

    “长生殿里道长生。”女孩面色肃然,一脸冷酷,回答道。

    “极乐天中无极乐。”男童神色凛然,语气生硬,接声道。

    一唱一和,这两句话似是一副对联,好像人间江湖帮派中口对暗号的黑话。

    花蕊夫人道:“那此地的百余位弟子身不能动,想必也是阁下所为?”

    女孩道:“不是我,是他。”她抬手一指旁边的男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男孩朗声笑道:“是我所做!但却是她让我干的。”与鬼女动作一致。双方手指相互指向彼此。

    听完这番话后,吕光有点意外,现在已经大概可以确定,这二人并非是韩家所请来追踪自己的方外修者。

    花蕊夫人闻言一愣,沉声道:“本真人倒有所不知,何时长生殿也是不讲道理了?”

    女孩问道:“此地可是天宫?”

    “是!那又如何?”花蕊夫人反问道。

    “他可是从天宫进入巫云山,一路来到这里?”女孩再问。

    “对。”花蕊夫人眼神冰冷,扫向站在身后的吕光,若有所思。

    “那就不会错了。我们找的就是这位大哥哥,只不过寻人的手段,对待此间众人的方法,稍微过激了些。”鬼女伶牙俐齿,三两句就说清前因后果,并且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男童附和着点头,一脸佩服,叹声道:“我劝你莫要与她争论,平日里,我深有体会,她可是能把死人说成活人的……”

    “闭嘴!”女孩童音尖利,顿而怒喝,好似悍妻吵骂自家夫君的场景。

    男童一脸无趣,话未说完被别人打断之后,总是有种郁结闷气,积于胸中。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像是早已习惯,也不反驳。

    吕光站在原地不动,脸上露出几丝诧异,忽然道:“你们因何寻我?”

    天婵立在后方,手按长剑。似乎只要一语不合,她就要奋身而起,迎击向前,随吕光抵挡对方的不良之意。

    “大哥哥,这么久,你可算问到正题了。”女孩双手合十,红衣迎风鼓动,宛如过年时节各家门前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一阵秋风扫过,烟尘荡起,被清水洗濯过的空气,顿时飘散出一些泥土芳香。

    女孩双手挥舞,身形凭空一闪,不知从哪儿拎回一个包袱。

    在浓密烟尘中,吕光四人目力受阻,看不清对面鬼女作何动作,于是只能向后撤去,生起戒心,本.能的保护着各自。

    “你们从何处得来的?”吕光瞅了一眼,异色浮现在脸庞上,心中一紧,急声问道。

    吕光看清那鬼女手中包袱形貌之后,就转动念头,快速思量,心中生起一丝忐忑,暗想道,这不是自己逃出天宫时,‘她’给我准备的包袱吗?

    在云澜溪畔被群狼围击时,我已经不小心掉在那里了,怎么又落到他们手里了?

    “那头白眼狼可把人家吓坏了,我还差点被它咬破衣衫呢,不信,你看?”鬼女神色间一片委屈,很是后怕,像是被哪个无良大叔给欺负了一样,眼眸粉光融滑,泫然欲泣。一副娇羞姿态,很是令人心疼。

    这……不可思议!那日自己逃出天宫,跋山涉水,马不停蹄的赶路,在山峦中也是没有遇到一人啊。

    杳无人烟的巫云山中,他们又是如何找到与自己有关的线索呢?

    吕光听着,感觉其中的故事越发的错综复杂起来。

    男童笑着说道:“都说狗鼻子好用,殊不知狼的嗅觉可比狗强太多了。那头白狼一下就记住了你的气味,在山林中指挥群狼,可是找了你整整三天,为的就是吃掉你。”

    “是极!我们替你把那些饿狼除去,你也不用答谢我们,只要你把在木屋中得到的东西借我们一用,就算扯平了。”女孩含着手指,态度亲切而恭敬,像是友人间的寒暄问候。东西?莫非他们指的就是融于我胸口处的通灵宝玉。

    吕光闻之,眼中寒芒一闪,顿而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手拂过胸前那块凸起的地方,心中涌出无数戒意。

    天婵神情一片疑惑,暗暗为吕光担心。

    饿狼,木屋,东西?

    表弟莫不是先前偶然得到什么宝物了?

    在巫云山这等仙迹、真人传说不断的地方,确然有许多先辈遗留之物,这二人所言尚属合情合理。

    只不过修者大都秉承一切随缘的心理,你有幸得到,自然有其原因,只要你有德有力居之,他人也断不会与你争抢的,更不会像此二人一样,竟然登门来‘借’!

    天婵心中狐疑,这长生殿究竟是什么所在,居然如此飞扬跋扈、霸道狂妄,以前却是从未听人提起过啊。

    花蕊夫人随即眼睛一亮,看向吕光的眼神闪出一抹羡慕之意,暗叹道。

    这穷困潦倒来投奔素真的落魄书生,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好运,来到峰上之前居然就已偶得奇遇了,能被长生殿视为重物的东西,想必定然有它独到可贵之处。

    人比人,气死人!

    花蕊夫人愤愤不平,心中烦恼,越想越气不过。

    九转灵丹被此人服下腹中,非但没有气炸而亡,反倒误打误撞的令他成就火系真身。

    然后被周天泽那一剑给刺中胸口,他竟然又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还糊里糊涂的拥有了修道者的道法。

    进而余鹤群的气象化身降临,施展而出的那惊天一剑,居然硬是没有杀死他!

    最后,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不但活下命来,反而全身元气充溢,一副真身大成的外相。

    单指一件际遇,就已让人震惊难信、羡慕渴求了。然则那一次次奇遇却接连出现在这穷酸书生身上,简直是把花蕊夫人气的快要吐血。

    花蕊夫人心头涌出无数嫉妒,冷冷的看着吕光。

    一切皆有原因。若要说吕光这种种际遇的活水源头存于何处,那就得从他一巴掌打在安南侯脸上时算起。

    男儿志在四方,岂能任由他人随意欺凌侮辱!

    事在人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时后退即是向前!

    灰头土脸的逃出天宫,吕光自信将来可以风光无限的回到安南侯国,让那些陷害他、蔑视他、欺凌他的人受到打击!吕光思量一番后,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一时无语,再而沉默片刻,方才缓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是看了包袱里的那封信,才一路找到此处的?”

    天婵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了,她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这二人目标明确,显然是冲着吕光在木屋中得到的‘东西’才会来此!

    “是也,是也。证据确凿,你逃不掉的。”

    久未出言的途安,双眼一闭,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那小小的脑袋左右摇晃,好像书生秀才琅琅读书时的附带动作,滑稽可笑。

    吕光沉思良久,想到其中破绽,顿时精神一振,乌黑明亮的眼珠,泛起一丝精光,冷声笑道:“在下承认是在上山途中见到一所木屋。可是两位既然说那屋中有你们所需之物,那二位为何不早早取走?依两位制住峰顶众人的本事,怎么又不派其他人看守那处木屋?又凭什么就认定是我把东西从中取走了呢?”

    吕光所言,七分真三分假。若要谎话逼真可信,真假参半远比凭空捏造要更能令人相信。

    他故意隐去火红色巨鸟带他飞越山林,来到木屋的一段经过。

    单说他确实见过木屋,其余之言,一概不说,并且还反客为主,倒打一耙。

    男童与女孩相望一眼,面面相觑,被吕光的话,给说的神色呆愣。

    二人全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盏茶之后。

    还是鬼女心思细密,反应灵敏,率先说道:“照大哥哥这么说来,想必一定是在那木屋中有所收获了?”

    吕光心中警惕,微微一笑,冷然不语。

    只见女孩眼珠滴溜溜乱转,鼻子微皱,眨了眨铜铃似的大眼,无奈的看向身旁男童,特别丧气的叹息道:“如你所说,动嘴真不如动手啊。”

    途安灿然笑道:“你我做的就是劫掠抢夺的事情,何苦多费口舌?”

    “动手!留下活口,带回殿门。”女孩语气阴冷,恍如天宫上的秋风霜月。

    途安闻言,应声称是。

    冷风寒月,天宫顶气氛悚然一动。

    女孩双眼眯成一道细缝,与先前那娇憨温婉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眼神冷峻,白皙的右手向前一挥,杀气凌人,仿佛身经百战发号施令的威武将军。

    咻!

    途安闻声而动,娇小的身躯缩成一个圆球,犹如火炮发射的飞弹,以金雕俯冲之势,向吕光四人飞射击来。

    云雾蒸腾在山顶上,一片灰蒙蒙的山峦中,倏然飞击出一个蓝色旋风,荡出股股劲风,宛似冰刀一样刮在吕光四人脸上。

    说动就动,再无一句废话。

    修者之间一言不合,争斗起来,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后果。

    遑论这二人是要明抢吕光身上的宝物!

    与天斗,需要认清时机;与地斗,须得存身得利;与人斗,便要出其不意。

    鬼女适才一叠娇声软语,麻木人心。哪知她决断如此迅速,说翻脸就翻脸。

    电光火石间,那股蓝旋风转瞬就要吸附住众人。

    天婵临危不乱,搀扶住受伤颇重的潘芸,身法鬼魅,形似鹞鹰翻身,双脚一跺,借势便向后退至数丈。她之所以在危机来临之时,不太担心吕光,是因为刚才她站在吕光身后时,已经看见他向自己打手势示意,让她先保护好自身。

    天婵心中一暖,多年不见,表弟对自己依旧还像小时候那么爱护。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般美好真挚的感情,令久居深山的天婵再次体会到了被人呵护的幸福感。花蕊夫人厉声怒道:“岂有此理!你们当真以为我天宫无人吗?本真人今天就来领教一下长生殿的高妙道法!”吕光不知运力施气的功法,仅能以玉魂所教的那段真书,让气海中奔腾激流的元气,涌流到全身筋脉、四肢百穴。

    他闻听此言,便急忙向花蕊夫人身后挪去。她顾及门楣脸面,言辞弄巧,然而服软之意却是任何人都能听得出。

    吕光在旁,心中有些郁闷,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公离奇暴毙,也不知天宫究竟发生了何事;连叔与私放自己出逃的‘她’,全都让我来天宫向婵姐求助;还有那周天泽……跟这一对途安鬼女环伺在前。吕光深感此刻自己实力不够,难以招架扑面而至的种种危机。

第八百七十一章 无名氏

    遣神荒原广袤无际,吕光和女瑛一前一后,就这样徒步走着,走了足足有七天七夜,才将将走出天宫大帝的控制范围。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一处山谷中,却见两侧山崖壁立千仞,直插云霄。

    这是峡谷最窄的地方,仅仅丈余,素有‘一线天’之称。

    此地堪称奇险之景,若要从此处逃离出去,无异于插翅飞天啊。

    吕光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稍微有一些失望,许久过后,脸色方才恢复如常,将目光转到女瑛身上,低声道:“前辈,你可有把握在出了天宫囚牢之后走脱?”

    “不能。这出山路途,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如果出山入城之后,以他们的本事,看住我二人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女瑛心思十分敏睿,知晓吕光言外之意,直接说道。

    二人迈步而行,装作一副淡然无事的样子。

    正在窃窃私议之时,突然有几丝声音传进他们耳中。

    “我劝你们少做他想,勿要心生别念,妄图脱离我二者的控制之下。”声音尖利,像是男孩成长时的变声之音。

    素儿含笑接道:“大哥哥,遵守信义,岂非是人之本性?我们全无半分威逼利诱,只要你拿出无意间得到的那幅图,此乃天经地义。你难不成非要逼得我二者用出诸般手段,来折磨于你?”

    “这个……在下晓得,我只是好奇二位身处何地,不显身影,所以才出言相诱,想让二位现身一见。”吕光踌躇片刻,稍微露出丝许尴尬,微微一愣,便目光炯炯,直言说道。

    女瑛梨涡浅现,笑意突显,对吕光这番睁眼说瞎话视而不见,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感。

    再无声音传来,一时谷峰中寂静凄冷。

    嗡!

    猛然间一种震动闷响在山谷中响起。

    女瑛循声望去,眼波流转,顿时瞥见吕光的衣袖在急速颤动着,其内仿佛圈养着一头凶兽,欲想破门而出!

    吕光神色惊异下,摸向袖笼,心中一颤,马上就确定了响音从何而起。

    锁魂瓶!

    它犹在兀自震动着,哪怕吕光紧紧握着,似乎也压制不住它暴跳而出的动作。

    “这锁魂瓶中禁锢的是千松道人的一丝神魂,那狐族女子曾言,如果本体遇到危险,这缕神魂便会暴躁不安。”吕光暗忖道,沉思不语,脚步依旧迈动着,只是步伐并不太大,一片安静祥和的峡谷中,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样怡然宁和。

    ……

    玉瓶周身光滑,震颤间仿似将要脱手而出的游鱼。

    吕光握紧右手,边走边思考,千松道人一定是身处危险境地,并且离此不会太远,要不然锁魂瓶也断然不会有所感应。

    连叔与韩孟江还身在‘子虚袋’中,若是千松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殃及池鱼,害了连叔?

    念及至此,吕光陡然加快速度。

    他全身元气充盈,虽然还不曾学成什么行气运力的功法,可单凭天地元气淬炼洗涤身躯的诸多妙用,就已然是令他当下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纵跃间一步数米。

    “素儿,此人怎么突然加快了速度?难道说他又想玩弄诡计,逃出你我掌心?”金童身躯犹如透明寒玉,融于白云之中,语气讶然。

    说话间云朵便化为一团白芒,向吕光飞遁而去。

    女瑛御气而行,脚不沾地,身姿飘摇,恍如拂风摆柳,紧紧跟在吕光身后。

    二人并行,犹似船行江河,一瞬数十里。

    前进中,偶尔从树上飘落的几片黄叶,落在他们肩头,来不及掸去,迎面拂来的秋风便吹落秋叶,翩跹跌至地上。

    “咯吱咯吱”的踩动声,不断的响彻在吕光耳边。

    “噫?玉瓶没有反应了!走了这么远,仍然毫无发现,千松道人真的在附近么?”吕光心思一动,不由得生出几丝困惑,止住脚步,暗自狐疑。

    其一头戴斗笠,吕光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有所印象,正是当日在山林中袭击吕光与千松的怪人。他侏儒般的身材,手拿着一根丈余之长的钓竿,模样装束很是怪异。

    第二个人身披黑色斗篷,身高足足是旁边侏儒的两倍。一张丑陋瘦削的蜡黄脸,是他整身上下的唯一颜色。除此以外,他就像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蜈蚣,满身漆黑,惹人恐惧。

    此人鼻孔很大,两个黑窟窿竟似比眼睛还大,鼻翼却是小如虫卵,眼睛犹如鼠目,嘴巴抿成一条细线,鼻子、眼睛、嘴巴,就好像是陶艺匠人随手捏制的半成品、残次品,难看至极。

    可是他的目光却很锋利,仿佛一把尖刀,再等待着插入他人心脏。

    吕光心中惕然,神色淡然,站起身来,道:“谁派你们来的?”

    女瑛手腕一抖,从手肘处落下一把短剑,三寸青锋,握在掌中。

    她看此二人如此鬼魅邪异,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为防不测,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

    长短双剑,一攻一守。

    寻常修者,绝难有所大成,然而女瑛自修真之始,便是心如止水的个性,一心为二,使出长短剑来,恰是得心应手,相得益彰。

    看着相距不远的这两个面目诡异的怪人,吕光没有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但是心中却不免涌动如潮,反复思考。

    那侏儒冷冷的扫了吕光一眼,眼中有些诧异,接着就闷声冷笑道:“正好正好!你这小子居然在这里,怪不得这道士一路拼命向山峰逃来。”

    “钓鱼叟,他是谁啊?”肤色蜡黄的高个,声如破钟,尖锐急促的向侏儒讶然问道。

    侏儒抬起钓竿,指向吕光,斗笠下传出声音,一字字道:“他就是‘大夫人’的侄儿,是京城‘镇远侯’吕家的弃子,一直寄居在韩府中。据说因无法开辟气海,方才苦读诗书,以望考取功名。”

    “噢?百无一用是道人,原来是一个废物道人啊。”蜡黄脸语气森然,话含嘲讽。

    这二者旁若无人的交谈着,讽刺意味跃然于上,三两句就把吕光的身份来历道明清楚。

    吕光的眼神动了动,瞄向当空中的那片云彩,暗想道:“千松道人道法精湛,虽然不如那龙阳道人与这金童素儿,可对面的这两个怪人能把千松逼迫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这二人定非易与之辈。”

    蜡黄脸凝神瞅了吕光片刻,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皮笑肉不笑,脸皮好像是任人拉扯的面筋,道:“小子,说!你们把韩公子给藏在哪里了?”

    “你们是从哪里得知消息,一路跟踪前来?”吕光神色恢复如初,抿了抿嘴冷声问道。

    蜡黄脸狭长的眼角发出一抹余光,冷冷瞟向吕光,沉声说道:“想套我话?告诉你也无妨,我二人若想杀你,比踩死一窝蚂蚁还简单,也不怕你玩耍心计。”

    吕光心中思索着,听闻此言,轻轻的叹了口气,冷声道:“若想杀我?似乎你们总爱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说这句话。你们不杀,我倒要杀你们!”

    说到最后,吕光已是声色俱厉!

    他霍然起身,凌空翻动,一脚踏在地上。

    吕光如此谨小慎微,善于察颜悦色,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在自小寄人篱下的生活中所锻炼出的一种本能反应。

    玉女暗道一声好险,看着金童回复原本神色,她才开口朗声说道:“还不走么?”

    花蕊夫人止住语声,笑道:“本真人嘱咐弟子几句,让二位久候了,失礼。”

    天婵轻移莲步,站至吕光面前。

    她比吕光矮了半个头,眼光正好落在吕光干裂的嘴唇上,心中泛起一丝柔意,低声道:“我们走。”

    山色凄迷,烟雾撩人。

    风萧萧、夜凄凄,为天婵此言平添了一分壮烈之感。

    她十分明白,自己跟吕光下山是意味着什么。师父对这两个怪人很是忌惮,一再退步,可见那‘长生殿’肯定是一个势力极其庞大的存在,否则连在大周王朝赫赫有名的靖道司,也不会不敢反抗相持。

    不幸的是,表弟与他们发生交集、掺杂进去,此乃非福是祸……

    天婵抬头望着吕光深如汪海的眼睛,下定决心。无论前方路途怎样坎坷、会遇到何种危险,她都不会对吕光不管不顾。

    至于刚才潘芸与花蕊夫人看似劝慰的婉言,她全都当成耳旁风了。

    吕光回想了一下从韩府来此的一路经过,不由得心生感触。

    如非那块通灵宝玉,此时自己恐怕也不会活着见到婵姐了。世事弄人,却又有一番定数在其中。

    一望无垠的星空,倒映在吕光眼瞳中,美不胜收,更令他心中升起一阵万丈豪情。

    “走。”吕光率先抬脚,向一片虚无的黑夜里快步行去。

    ……

    寂静空旷的山谷里,朝阳初升。

    由山坳下远远向峰顶望去,那尊迎风而立的‘神女石像’,在东方万道霞光的照耀下,绚丽生辉,煞是醒目。

    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星夜兼程的吕光与天婵二人。

    只是那言明要跟随吕光的金童玉女,却不知何故,不见身影。

    秋色如画,二人走起路来,也格外的精神抖擞,半点不见一夜未眠的疲惫。

    吕光神色温顺,迈步而走,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内心中却波涛起伏,在苦思对策。

    “这‘隐身法’端的是奇妙无比,隐匿身形,行踪不现。如若照这样走下去,我何时才能寻到机会,溜之大吉呢?”吕光心中暗暗估摸着,余光不断的扫向左右,以期能观察到些许异样,抓住一丝逃走的机会。

    那二者也不知躲在何处。

    可吕光心中特别清楚,金童玉女肯定就在附近,对他形影不分、寸不离身、时刻监视。

    白云飘悬,谷风拂面。

    高耸入云的靖道司擎天直立,俯瞰着山下的一切。

    若非此时身陷危机,吕光二人倒还真像是一对游山玩水的俊男秀女。

    罗裙拖曳在地,几滴秋露沾湿了天婵的衣衫,使她浑身洋溢着一种空灵虚渺的味道。

    她脸色微白,不显惊慌,眼神平视前方。似乎只要是跟吕光一起走,前方哪怕是遥无止境,她也浑然不惧。

    “表弟,几年来,你过的还好么?”掩藏在天婵心底很久的话语,终于浮上唇边。

    吕光微微一怔,目中显出笑意,道:“现在好了。”

    吕光无意把自己数年来的坎坷遭遇倾诉给天婵。

    时过境迁,事已至此,诚然自从韩韵山去世之后,自己受过很多不平待遇,但那些都已过去,成为昨日。

    即便告诉了婵姐,也是令她徒增忧心。那些困难是属于我的担当,此时有了通灵宝玉,一切业已向着柳暗花明的态势发展。

    吕光右手轻轻摸过左胸前那块凸起的地方,它是一切希望与改变萌芽的起点!

    “现在?”

    天婵闻声一怔,因为稍微仰起的头,而使得她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宫裙下的锁骨,坚硬的顶起了柔软丝绸织造的衣衫,睁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诧异,不禁一阵愣神。

    片刻之后,她忽然一笑,脸颊晕红,此笑恍如寒冬腊月里的暖风,令人舒畅,使人倍感温馨。

    她体会到了吕光现在心境,心中顿时充满宁静,感同身受。

    有你有我,有风有景,就算前路有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天婵微微一笑,目中泛起涟漪柔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到把魂海中的所有念头,融合为一个整体后,就可借助三魂来炼就念头。

    但是念头的多寡直接决定了以后与天、地、性三魂相溶后,念头是否强大。

    魂海翻涌的一瞬间,吕光就已明白他在修道一途上,如果和金童相比,那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小儿。两者之间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还远远不能相提并论。

    这也更让吕光觉得,刚才的决定是无比英明正确的。

    “我初入道境,所知甚少,也不晓得这金童玉女修炼到了什么境界?比之那日我在巫云山中遇到的狐族女子,谁更厉害呢?”吕光看向一旁,下意识的避开了这犀利傲然的眼神。

    金童看向吕光和众人的眼神,与其说是审视,倒不如说是蔑视和鄙视。

    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嘲讽,好像是被女孩先前所说的话,而勾起了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这仿佛是对所有人类的一种仇恨!

第八百七十二章 道籍

    剑气裹挟着风雷之势,光电闪动,霎时就向龙檀夫人袭来。

    两道星状剑光,迥然各异、大不相同。

    龙檀夫人二人稍有不备,鼻腔充水,张嘴便咽,喝入腹中一腔冰冷湖水。再看吕光却似一叶扁舟,气盈而浮,飘飘荡荡,悬在水面之上。

    两人手掌依旧紧紧贴在吕光身上,置身湖中。

    噗!

    一口呛水吐出,二人脑袋露出湖面。

    龙檀夫人气喘吁吁,艰难万分的道:“殿下!你我一同撤掌,再这样下去,我二人必会葬身于此。此人身有古怪……能吸走我们身内的真…气……”话未说罢,一口元气泄出,又是落入水中。

    许可心怀不解,但已知再这样任由吕光吸走自己体内元气,最后非得落个葬身湖底的下场。

    他不甘心啊!

    他更不明白的是,本来是自己吸收着此人体内的九转灵丹元气。

    就算之后与龙檀夫人争斗乱战,但那也不该是此种局面,全身真元竟被这小子给不知不觉吸走大半!

    吕光不知身在何地,更不明为何突来此方,唯有心定安逸,认真望向那光源深处。

    一个石冢,石头叠累成墓穴样式,绿光就是从墓冢其里透过石头闪闪发出。

    在石冢前方矗立着一块墓碑,上方的文字,吕光盯望良久,竟是丝毫不懂。这让他心中讶异更盛,现下他乃是秀才在身,天下万字,不敢说字字熟稔,但十之八.九还是手到擒来的。

    然则这碑文所撰之‘字’,他却是从未见过。

    刻纹好像蝌蚪乱爬,水草交杂,横七竖八,条条杠杠。

    吕光寻思颇久,始终不得其味。

    “放我出来。”

    绿光大放,由墓冢其内飘出四个字来,惊醒犹在沉思的吕光。

    他镇定心神,道:“你究竟是谁?在下身在何处?你说能救我于危难?”三个问题,不分前后,霹雳啪啦向石冢飞去。

    四围黑浚浚一片,地上黑石坚硬,无风无云、金乌不见、冷月无踪,此地如是沙漠荒山,渺无人烟。

    “吾名玉魂,借汝宝玉,当作交换,放我出来。”

    还是四字一词,瓮声瓮气,盘桓在吕光心间。

    玉魂?吕光心想,此地神鬼莫测,适才全身痛不欲生,此刻身体轻灵无物,必然与这神秘玉魂有莫大干系,既然希冀于他救我于水火之中,那么他所提的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但还再需问询明白。

    “你为何在此?这里又是何处?在下又当如何解救于你?”吕光心思细致,处处为己身安全考虑,发言相问。

    黑暗中长久的无声,使人倍觉压抑。终于,‘他’再度出声。

    “吾为残魂,无法全知。通灵宝玉,其内虚空。若要救己,放我出来。欲想见吾,先破墓碑。”四字一句,好似上古圣贤所撰写的传世文章,耐人寻味。然而言简意赅,能使人明白。

    吕光暗思不语,这玉魂明显不是完整的,故而无法得知他自己为何身在此地。

    至于二者身在何处,显然就是这名为‘通灵宝玉’的内里空间。最后就是说,我若要活下命来不被龙檀夫人那两人折磨杀死,就必须要助他脱困。

    只是这处处透着古怪的墓碑,恐怕不是那么好‘破’的。

    吕光也更不可能手无寸铁的就把这墓碑掀翻在地、断成碎石。无声无息间,时光不知流走几何。

    吕光巡视良久,仔细观瞧墓碑各处。碑阳除了那些不知所谓的奇异文字,下处还有一处类似于符文的怪画;而碑阴则是莫大空白,上方唯有绿光耀目,动人心魄。道籍经文偶有所记,神仙圣贤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文字、语言,从而进行沟通。吕光眼瞳中倒映着碑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若有所悟。以己之见揣摩他意。

    吕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他用俗世中所知文字来勘破此碑,又怎能有所进展呢?就如动物有动物的思想感情、沟通方式。

    例如蝙蝠目如盲童,但它们却能在黑暗中飞行认路。

    换一种角度看待问题,一切或许都将柳暗花明、迎来转机。

    吕光单手撑在碑身上,蹲下身躯,静静注视着碑阳‘文字’。愈看愈觉面熟如斯,越看越是奇怪,这些错落有致的‘字符’,连接成线、交织成面,却好像是一幅图画!

    微微转头,一个美妙动人的女子现于碑上;瞬息之后,画中所绘的婀娜女子竟变成了凤舞九天的鸾凤;再转回眸,飞凤在天转瞬又成了那汪洋深海的灵龟缚石;眨眼再看,龟身巨壳又化为东海碣石!稍许变动观看角度,碑文上的刻字竟能‘画成’不同样貌的事物!迥然各异,栩栩如生,吕光愈看愈是心中惊奇动然。恍如连环画册,页页翻动,串联成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

    墓碑上变幻莫测的画卷似也是在讲述着一段上古传奇!吕光沉浸其中,回味良久,似有所悟。女子、凤鸣、灵龟、巨石。这四样诡异的事物,由碑文上的画卷完美组合在一起,似在宣示着一段悲凉动人的故事。吕光仿佛感同身受,在为画中那位美丽女子所遭受的不平,而感慨不忿。他竟是抑制不住心中哀痛,为女子遭遇,心起忧伤。他触景伤怀。想起了儿时母亲疼爱自己的种种甜蜜、回想着父爱母慈的童年生活、更想起了童年中一干玩伴的顽劣成性;年岁稍长,他回想着母亲离奇失踪后自己的心伤落魄、外公溺爱于己的别样生活、寄人篱下时的诸般磨难、还有外公去世后他人的陷害不停!

    一切的一切,人生历程中的酸、甜、苦、辣,在此时,融于心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滴答……

    骤然一滴水声打破了这思绪的宁静。吕光突觉脸庞有一缕凉意滑过,他神情疑惑,抬手擦拭。一点红,手指红如笔蘸朱砂。一滴泪,脸庞凉似月裹白沙。是血泪!它从吕光眼眶中溢出,血流不止、泪如雨下。滴滴血泪,落在碑身上,顺着碑阳纹路,遍盖其上。吕光惊诧万分,身无所觉间,眼眶中的血泪是越流越急。稍许时刻,整块墓碑上,血迹斑斑、泪痕加身。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吕光犹未察觉,这是他悲天悯人的济慈之泪、这是他体会世态的感悟之泪、更是他同情那位女子所受磨难而流的真情之泪!吕光心思纯涤,虽不明白自己在此处怎会有那般身法速度,但他已然知道,正是刚才自己那情不自禁滴落的血泪,染至到墓碑上,才酿出了这等声势浩大的奇事来。玉石迅如雷霆,瞬间就从石冢上方,飞到吕光头顶虚空。它立地不动,浮在黑空,好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在考量自己学生的功课情形,处处透出审视的意味。

    “你既救吾脱困,我自当信诺守诚,助你活命,再借宝玉与你。”声音从上而下,传至吕光耳中。虽还是冰冷依旧,然却已不似前先那样生硬简短。声线不像男子那般刚阳硬朗,倒是有几分女子阴柔的味道。吕光疑窦重重,脱口问道:“阁下可是刚才那玉魂?小生乃一介书生,不懂这奇诡莫怪之事,还望阁下能为我解惑释疑。”

    “吾即玉魂,乃通灵宝玉的灵魂。”

    所问所答,一板一眼。对方似是不想再做他言,静静等待着吕光发问。

    “阁下怎会在此?那石冢中所葬何人?”说到此处,吕光抬手指向来至此间时,第一眼所看到的石冢。奈何那里杳无他物,石冢竟是在吕光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他惊呼出声,“咦?石冢哪里去了?”吕光颇为惊奇,此地究竟是何所在?怎么感觉自己身在此地,浑身却有使不完的力气;目力远及,也是能透过浓浓黑暗,望见那么远的地方。“此间乃你心海。吾由何处而来,汝不必知晓。吾为一丝残魂,无法记忆诸多事情。至于你为何与吾同处此地,你可否还记得那山林中的木屋?”语速愈来愈快,已然没有先前那种刻板之味,不过还是冷漠如斯。

    原来如此!许可察觉异变陡起时,再闭穴封门已然晚矣,周身金系元气,跟不要本钱一样,全都‘卖’给了吕光。他面貌狰狞,不甘懊悔之中带着癫狂的恨意。

    若是他此刻能动上半分,说不定就会张开嘴巴,撕咬住吕光咽喉了。

    二人此景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哗~~~!

    就在此刻,二人陡觉吕光体内那股古怪吸力,消失无踪。他们抓住机会,腾然起身,用尽浑身元气,从湖中跃出,跳到岸上。水气氤氲,湖水四溅,波光荡漾,须臾间二人登上岸去,遥望湖中,两人人均是双眸定在深陷湖中的吕光身上。湖水清澈,吕光膨胀成球的身躯,倒悬而立,双脚向天,脑袋浸入湖中。无风起浪,湖浪奔腾,卷起千朵水花,击打着吕光身体。再看吕光,竟似一个走马观灯的旋转木马,起初慢吞吞的转动着,而后在湖水沸腾之际,就变得速度煞快,迅即如雷,越转越猛。而那些水草湖鱼也是浮上水面,围转在吕光周身四处。湖水中央,吕光所在之地,缓缓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吕光犹如陀螺,顺风顺水,转速迅疾。他身躯胀大其内气盈有余,游弋在漩涡上空,身不沾水。周遭光芒裹覆,阳光一照,幻化成一层洁白晶莹、明亮刺眼的冰雾。水势湍急,湖水仿佛杯中饮水,由人搅动不停,水涡愈来愈深。二人观此盛景,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交映成辉,四目相对,相觑不语。

    “这是……难道…那九转灵丹……”龙檀夫人率先惊叹出声,断断续续,不成言语。许可也是惊异非常,一时间毫无动作。止住身形,呆望着湖中异象。可是疲惫却愈来愈猛,像潮水般涌来,流经吕光全身各处、精神心绪。绿芒犹在闪烁不停,像是黑暗中的一座灯塔。趵~~趵、趵……沉重的脚步声旋绕在吕光耳边,宛如儿时瞌睡后母亲在旁轻吟的摇篮曲。困意、倦意……接踵而来,像是一双双温润绵软的玉手在轻柔按摩着吕光身体,令他倍感舒适。惰心一起,前进的脚步随之停下。吕光盘坐在地,暗自劝慰,只要歇上一会儿,等有力气了,就继续走。端坐在尸骨之上,不甚舒服,他挪动身躯,躺向一处稍微干净的空地上,告诉自己,歇息片刻,就马上向前走。毫不意外,吕光阻挡不住周身袭来的困倦,片刻后便大梦周公,沉沉睡去了。

    吕光迷糊昏沉之际,只听一声清音直捣黄龙,穿过黑暗虚空,回荡在他魂海。

    “你不想活命了吗?”

    扑棱棱~~~!吕光闻听魂海此言,形如一只惊弓之鸟,两臂挥动撑地,腾然站起身来。前后动作,流畅至极,就好像一个精力充沛的完人,全然没有半点疲惫之象。

    “是玉魂么?”吕光眸子闪出亮光,惊讶的叫出声来。他没有想到玉魂竟然也在此处,既是如此,那不就是意味着自己并没有身死魂散吗?霎时他心中冉冉升起无尽希望,呼喊道:“你在哪里?”“向前走。”玉魂冷冰冰的声音,穿透漫天红雾,落入吕光心间。

    “好!”一次又一次的徘徊在生死边缘,令吕光精神意志强大如斯。刚才心生懒惰、身起倦意,才缓缓睡去,此刻被玉魂这声喝叫惊醒,他心中顿时燃起斗志,抬起双脚,大步流星,即刻出发,继续向前方那丝绿芒行去。

    “玉魂在此,那这里肯定不是人间传说的地狱阎罗殿。”吕光心念空明宁静,魂海所想、心中所思,一片祥和自然。浑身充满力气,走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此间天地弥漫着一股腥风血雨的味道,血气滚滚翻涌,殷红的土地上积累着坟堆一样高的尸骨,使得吕光前进的步伐,磕磕绊绊,不太顺畅。吕光的心也随着路途中出现的尸骨越来越多,而渐渐沉下来。

    “这是哪里?看情景很像人世斩杀罪犯的菜市口,只不过此地远远要比那菜市口的死人气息,浓重千万倍。”吕光控制着自己心神,压抑着心中的忐忑不安。

    前方那缕光芒,跳跃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化为云鹤,腾空不见了。

    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步、多长时间。

    当那丝绿芒将要隐去之时,吕光终于站在了指引他一路前进的亮光前方。他定眼望着身前这闪动发亮的物体,不由得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哭笑不得的神色浮于面庞。

    吕光暗自嘲笑一声,苦笑叹道。

    “原来是一块石头啊……唔?等等,玉石…玉魂……莫非这就是玉魂所说的那块通灵宝玉?”

    它是一块石头。

    它静静的趴在骷髅断骨上边,大小有如拳头,颜色像是泥塘里的泥鳅,黑不溜秋。

    毫不起眼。

第八百七十三章 池鱼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诵熟记,运行功法,就能大成。”周青急忙道,“但是你务必要谨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种类的元气,我也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数。”吕光听完,当下便盘坐于地,两手摊在双腿之上,认真研习起这套吞纳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个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此人定是一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游四方随遇而安的行脚道人。吕光在运转这套功法之后,周身各处,由里到外,都在悄悄的发生着一些变化。

    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若非要用语言形容,借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吕光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韩府地牢内饿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的样子。他很饿,但不是那种贪恋珍馐美食、燕窝鱼翅的味觉触感。猛然间,吕光察觉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瓦窑。

    “嗖嗖”一股股冷风,从缝隙中灌进他的身体,可是他非但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的意思,反倒有一种食之有味的满足之感。

    好像这些穿堂而来的‘风’,可以让他不再饥饿,不再空虚。

    这些风,似是永无止尽、有始无终的一直由外向内,狠狠的灌入吕光身体。但,就算如此,吕光却依旧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西陵郡难民,饿的心慌、饿的难受。

    好饿啊!吕光的念头深处像禁锢着一头上古凶兽,在咆哮嘶吼,渴望能够得到‘食物’。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光才觉得不再像先前那么饥饿难耐,只是浑身百骸仍然在希冀着‘风’可以一直不停的穿进他身体里。这种感觉很奇异,吕光就仿佛一个跳出自己身体的旁观者,静静观看着发生在自身的这一奇特景象。

    吕光端坐在地的身躯,全身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当那些迎面吹来的劲风刮到他身上时,那身体上的各处洞口,竟是奇迹般的渐渐合拢,越变越小。恍如大河上护城筑堤的沙袋,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身体’这项工事。

    风继续吹。就在此时,靖道司上却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在天婵与花蕊夫人面前。

    天婵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凝望着吕光的身体。虽然仅仅相隔数步,但她却愣是无法挪动寸步。

    晚霞消隐后的靖道司,披上一层精致的黑衣。

    星罗满布,冷月西升,峰顶数百名女弟子纹丝不动、形态逼真、呼吸不闻。

    唯有花蕊夫人和天婵鼻中发出微弱的气息,但也仅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们二人也是一脸呆滞的伫立不动了。但见夜空之下的靖道司,水气凝聚,白雾蒙蒙。从山林万物、峰顶各处中倏然绽放出朵朵水花,汇聚成溪,汩汩流动。遥远的天际,朵朵乌云,时隐时现,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弹指间,那硕大的乌云随风飘来,遮掩住月光星辰。靖道司峰顶犹如被罩上头盖的美丽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来掀起这无边漆黑的盖头?而那从峰林各个地方,蒸腾升出的水气,也是如手搓棉线、小河入川般似地,积少成多,汇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忽然从浩渺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电闪耀日,犹如白昼降临。

    哗啦哗啦!

    一道连天接地、周身数丈的水柱,从九霄天上轰然喷来!

    水流很急,猛烈异常,这朵如云华盖中不知蕴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哗啦啦流个不停。

    令人费解生疑的是,这种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犹似是一人拿着茶壶,在向茶碗里倒水。

    水满则溢,但是这水竟仿佛不够,浇在吕光身上,却是在旁边连半点水洼都没有留下。

    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绿色,犹如绿波荡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细小的水流,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山下向此地迅猛射来。

    青光闪动,水雾升腾,此地就仿佛是那人间六月的暴雨之景。

    刹那间,吕光身躯骤然升上空去,离地丈许,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通体燃烧的火球。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火光越扩越大,最终慢慢把吕光吞噬包裹。

    只见火焰摇摆不定,在空中左右晃荡,光影相随,幻化为一条赤火神龙,翩若惊鸿。赤龙宛如实质,形似大周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龙飞天,不动如山,仰天龙啸,吞吸着天幕间的通天水柱与山峰上的潺潺水流。花蕊夫人两眼呆滞,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语,断断续续的低声说着。

    “赤龙……通天水柱……这,这……难道又…是因那……书生……而起?”自她踏入修真一路,还从未见过这般怵目惊心的奇诡天象,不止靖道司上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异象变动。通灵宝玉中那血气弥漫的空间,也正在以吕光所在地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把此间所有的气息,疯狂的吞噬进去。

    一根根血色丝线,缠绕在吕光周围,他浑然不知,仍旧沉浸在那种‘饥饿’的感觉中,无法自拔。铺天盖地的红雾遮掩住了玉石闪烁的绿芒,这种惊异变化,是周青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为何发生这般变化。断骨残骸散发出浓重的死亡味道,满目凄凉。吕光身体犹似鲸鱼饮水般,把此间气息,全都吸收殆尽,丝毫不剩。不知何故,突然间吕光他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凄凉油然而生。似乎是那种心怀天下,忧虑庙堂,志存高远的崇高义士才能拥有的侠义胸怀。悲由心起。

    这种感觉,同情中带着一丝悲伤,可悲里夹杂着一缕愤怒,忧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感触颇多,身临其境!吕光眼睛睁开,原来的黑色眼瞳,已是变成了血红之色,红的令人发颤、让人胆寒!红到极点,竟似黑色!

    然则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丝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远,似要把通灵宝玉这片空间,看在眼里,印在心中,全部明了。那一道道刺进吕光体内的尸骨气息,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狂风在这片闭合的空间里,猛烈刮着,像是人们临死前回光返照时脸庞上露出的满足笑容。这一张张笑脸下隐藏的是数不清的怨愤与不甘,它们会聚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意愿,波涛汹涌的向吕光念头深处游去。

    “你们的愿望,我都感受到了。你们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更不容许自己失败!”吕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无边血色逐渐褪去,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虚空,叹声道,“你们瞑目吧。”

    呜~~~!适才此地那仿佛人间炼狱的场景,缓缓消失。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吹遍此地的每一个角落,转而就变幻出另外一种风景。吕光仍然保持先前那个姿势,盘腿不动。吕光身体中那种深深的饥饿感,缓慢散去,虚空里涌动流荡的红雾,也是杳无踪影、隐匿不见了。

    青绿的草地被微风吹拂,好似田地间的麦浪,波浪起伏,令人看去,惬意至极。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各种形状的云朵,惹人怜爱,恨不得登上九霄,用手去摸一下这飘荡盘桓的白云。

    “有风有景,才能开阔心胸啊。”吕光自言低语了一句,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神色忽然一变,心中一凛,冷冷道:“周青,出来。”这一望无边的草原,青翠欲滴,绿意盎然。玉石周身散发的道道光芒,与这莫大的绿色背景相比,显然只是一丁点萤火之光。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令我吃惊不小,悠悠时光,吾已不知存活了多少年,通灵宝玉也不晓得历经了多少任主人。吾生出灵智后,还从未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修者。”周青言语中恭维之意,显而易见。吕光整理衣衫,站起身来,一语不发,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外表上虽然是这般作态,但内心中,吕光却另有打算,心中暗道。这周青简直就是一个‘老怪物’,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活的时间长,自然经历见闻广,暂且听他怎生解释此事。

    “你本已是火系真身,奈何没有经过炼体练体,所以气海狭小,无法存纳更多的天地元气。但是你此刻凝聚的幻身,却恰恰帮助了你。刚才你施用吞吐纳气的功法,运转周身,使得外界元气,蜂涌而入。个中妙处,当真是一言难明。”周青稍作解释,实则连它也是多有不解,适才那惊天动地的变故,任它历经无数岁月的心境,也是难忍惊讶悚然。

    吕光眼眸流转,脸庞现出恍然大悟之色,他再综合刚才所感悟接触到的一些秘密,稍加思量,就明白其中原因了。周青似是对通灵宝玉此刻的景象,一点也不感到稀奇古怪,冷漠依然,清声道:“既是你肉身元气富足,就不宜再留在此地。你莫要忘记誓约。”

    “在下自当遵言守诺。”吕光似乎对答应周青的那事颇感头痛,脸上流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他顿声又道,“通灵宝玉融于我心海之内,你又在通灵宝玉中,那平日里,我怎样与你沟通谈话?”

    “你只要分出一丝念头,遁入心海中,就能与我紧密联系了,可是我却无法出身其外,只能存于通灵宝玉内。”周青冷言冷语,回应道,“不过吾一般处于沉睡之中,但凡无事,平时最好勿要召唤于我。”

    吕光从容不迫,静待周青答完,安下心来,有这么一个‘怪物’跟在身边,着实让人寝食难安。幸好它无法窥知我日常生活、心念活动,否则那岂不是要处处受制。至于观想供奉神魂、献祭元气给他……吕光他心中自有主意。

    “你出去吧,吾要休养生息了。”周青催促道。鹰扬山,某处山谷中,突然异象迭起。

    “吼!!!”火光通天的山谷,光芒耀眼四射,那盘旋在峰顶的一条赤龙,长啸不断,发出一声声震人心神的龙吟。

    滔滔水柱,滚滚溪流,全都被它张口吸掉。

    天幕漆黑一片,乌云犹在从四面八方,向此地游来。

    天婵目难直视,余光扫过,火焰中但见吕光漂浮在内,犹如一个燃烧的火人。

    她担惊受怕,朗声喊道:“吕光!”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呼声,终于起到效果。

    倏然间,火焰中的吕光,像是有所知觉,身体慢慢旋转起来,宛如风车吱呦呦急速转动,旋出一股黑风。

    烟雾缭绕,靖道司更显得出尘飘逸。

    花蕊夫人甩起水袖,遮挡住随风袭来的黑烟,脸色一片讶然,不知作何举动,只能立在原地,抬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这外表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爱乖巧的金童玉女,由他们的对话言谈可知,一个是妖、一个是魔。

    二者行事作风又如此妖异随心,如果刚才我一口咬定没有见到他们所要找的那幅图,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气,也是不会浪费时间跟自己周旋的。

    不得已而为之,出此下策,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他们的条件。归路漫长,跟他们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一切还是要多留心啊。砰砰!!忍一步海阔天空!来日待我门下弟子,进入‘多宝天宫’后,我靖道司定会扬眉吐气、一扫过往阴霾,现在所有的妥协是值得的!花蕊夫人忍辱负重,全心全意为以后着想,对天婵的期望也更加深了。

    “素真,诸事小心。”夜色已经很深,可花蕊夫人的心情却更深沉。此际放天婵下山,实为无奈之举,原先周天泽出现之时,她已经知晓太多秘密了。可能她是顾及师徒之情,才没有当场反戈,若是她下得山去……花蕊夫人暗自摇头,不敢再想。天婵神色如常,回复以往神态,弯眉下的一双眼睛,泛起冷漠的目光,低头道:“弟子遵命。”经过昨日接连发生的变故,天婵神色稍露疲态,可她心情却很是开朗欢喜。此刻摇身一变,气质超然,‘圣女’风采转而忽现,加诸在身。

第八百七十四章 煮鼎

    风陵真人踏至近前,眼光毒辣,得出因果大概,不管他人别样目光,自顾自的在旁沉思不语。一应门下弟子,除胡玉外,也都是站定不动,静待掌门发号示下。

    风陵真人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中却早已是翻江倒海,狐疑不断。此人身体从外象上看,大有不妥,但他明明呼吸不闻,心脉俱断,又怎能摄人气力呢?

    莫不是那九转灵丹已被他吞入腹中?

    陈寺岣粗重的眉毛,无风自动,上下一颤,火气上升。

    他冷眼注视胡玉一脸担心的表情,心中已然明白。此人定与她有莫大关系,说不定还有一段亲密无间的过去。

    龙阳道人观此现象,心下惶然。

    以他过往经验心得,梨花蕊只需稍微嗅闻,哪怕是一濒死凡人,也能瞬时回光返照,下地就走。

    怎么眼下竟是这般结果?

    不单单是他纳闷不已,其他人也是一脸不解。

    知彼才可明察秋毫。

    陈寺岣盔甲啷当,跨步上前。准备查清这将死之人身上到底有何奇异,竟会让别人一触之下,就晕厥昏迷。

    他半蹲下来,掌中虎口猛力按向吕光胸膛。

    胡玉有心阻止,然则她也看出自己表弟生机渺茫,九死一生。索性死马当活马医,由陈寺岣尽情施展,说不定能误打误撞,救活吕光。

    陈寺岣双掌去势如电,狠狠拍在吕光胸口。

    看劲道势头,似是要让吕光雪上加霜、死中添死!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招‘猛虎下山’乃是异常难为。

    不仅需要有着对自身神力炉火纯青的掌控,更需能用出恰到好处的力道,来把神力渡入伤者体内。

    修真者炼气炼体,存天地神力于气海,施招用力之时,便调动气海,把神力击发出去。因为只有修得真身,才能开辟气海,故而修真者所发神力,称为神力!

    无尽神力,遍布虚空。

    修真者吞吐吸纳,把它归入气海玄门。

    天地神力分系明辨,五行涵盖万种神力。

    金、木、水、火、土,修真者因各人先天体质常有异同,所以修炼法门也就不尽相同。

    陈寺岣金身不破,以童子之功炼气炼体,修炼的正乃是至纯至阳的金系神力。

    由他双掌发出的神力,加以玄妙功法辅助,有着强身健体、滋阴补阳的莫大功效。任人吸收,便能使之精元充沛。

    他极度自信,心下了然,哪怕吕光体内再有玄机,也挡不住他汹涌澎湃的神力来袭。

    只要唤醒此人,稍加问责,就可知晓异宝之事。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刚才那女弟子又是为何猛然倒地的呢?

    他本以为是此人身体有莫大异常,才导致发此变故。

    可当他源源不绝的金系神力流入吕光体内时,却没发生一丝异变。

    ……

    昏昏沉沉的脑壳,难以睁开的双眼,酸痛麻木的四肢。

    吕光在第一缕意识回归魂海之际,就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诸般痛苦。

    “此人浑身筋脉尽断,其内五脏碎裂,浑身上下无一丝生气驻留。适才他有所反应,不过是因为伤害它的那股怪力,还未完全消失。令弟子想必也是受此牵连。”迷迷糊糊之时,吕光耳边回荡着这样一番说辞,令他精神陡然清明,也不知是从哪涌出的力气,嗖的一声,站起身来!

    陈寺岣双眼间难以掩盖的震惊,使他看向吕光的眼神,显得有些异常。仿佛他是在看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奇迹。

    “啊?是你这小子!”

    龙阳道人惊叫一声,适才他一直没有仔细观看吕光面貌,再者本身吕光灰头土脸,看不清晰。

    然而当吕光站起之时,他目光如电,一眼就认出,此人乃是数日前,他神魂出壳时,在‘云澜溪’畔遇到的落难书生。

    龙阳道人在靖道司周边设伏,以神魂显像,令人生畏。本意是让这个怪洞处于他保护之内,令他人无法靠近。

    那句毫无根据的威胁之言,也只不过是为了少造杀业,而不得已为之的下下之策。

    陈寺岣拎起手中金锤,一派虎虎生风的摸样,抬头道:“你认得他?”

    “不,不!贫道与他只有一面之缘,更不晓得他怎会身在此地。”龙阳道人语速极快,赶紧撇开干系,稍动脑筋就能想个透彻。

    这刚才还濒危将死之人,转眼就一副龙虎精神的样子,其中定然有那异宝之功。

    龙阳道人百思不得其解,此人那时摆明就是一落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他又是怎会来至守卫森严、险象丛生的靖道司呢?

    当陌生的环境,迥然各异的人物,一一摆置面前时。

    吕光认真观察形势,思绪转动,沉思寻味,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思考清楚。

    苦苦找寻的婵姐、山间偶遇的道士、全身金光闪闪的男子、七位手持佩剑的靖道司弟子、还有一位风韵犹存的美丽妇人。

    清风徐吹,秋日朗照,黄土在下,草木折断。

    此情此景,毫无征兆,一股脑儿呈现于吕光面前。他就算再聪明绝顶,也是想不通其中关系。更别说他此刻精神恍惚,浑身疼痛,毫无一丝力气。

    所有人的脸上铺满了惊讶之色,像是一个世人皆知的常识,在自己眼前以颠覆的形象出现了。

    在吕光跳起身来的一瞬间,众人宛如画面定格般,全都愣神不动。

    风陵真人先前一直未曾搭话,此时倒反应极快。语声温婉,面容和蔼,如邻家大姐,只听她道:“你就是素真表弟吧?你既前来寻亲,怎么不好生在山下等待,来此作何?”

    三言两语就点明吕光身份,问出众人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陈寺岣自始至终都一脸冰冷,冷漠的注视着吕光,听闻此话,眉头皱起,道:“表弟?据我所知,韩师妹乃‘开国候’韩老将军所收养的孤女,怎会有亲眷在世?风陵真人莫不是你想悔信弃诺,才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帮助韩师妹脱身吧?”

    “陈寺岣,你勿要咄咄逼人。我自幼就与表弟定下亲事,祖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必会遵守婚约。至于你对我的苦苦纠缠,我权当是一场闹剧!从此以后,你休要再胁迫于我,妄想做梦。”胡玉话如连珠炮锤,久久一言不发的她,甫一开口就是天崩地裂的言语。陈寺岣冷哼一声,由始至终,他都是一副高傲中透露着平和的脸色,但此刻他仿佛是换了个人一般,似是揭开帘幕后露出真人的戏子。这一刻,他给人一种锋芒必露、无坚不摧的尖利感觉,宛如一把开刃宝剑,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饮血杀敌!

    “风陵真人,你欺瞒家师,私自为韩师妹招婿纳夫,妄想借助他人之力,让韩师妹修缮‘葵水九阴之体’。痴心不改!凭借你们靖道司一门之力,就欲想得到一个进入‘多宝天宫’的名额;观你这般作为,乃是不想再遵守当年约定了,如若家师相问,风陵真人又该如何解释?”陈寺岣词藻层叠,条理有致。只不过其言中的一些古怪名词,却让众人很是费解

    但是风陵真人却知之甚深!陈寺岣在威胁她,真刀真枪、明目张胆的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风陵真人心思活泛,不再固执己见。这件事情是她考虑不周,听信谗言,才让自己置身于险地。她思虑良久,转而厉声喝道:“素真,退下!为师自有分寸,休再插言!”胡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三年师徒,风陵真人视她如亲生女儿,待她似掌上明珠。靖道司千百弟子,独独宠爱她一人。

    山门清苦,修真枯燥,然则无论何种情况,师父都不曾斥责于她。此时师父竟会为这历来不受自己待见的陈寺岣,而迁怒于己。这让胡玉心情大为颤动,难以置信,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吕光有心上前安慰失落的婵姐,奈何对面那威武高大英气逼人的男子,一直把目光钉在自己身上,更觉有一股无形压力在笼罩着他!吕光连日来困乏疲惫,不食不寝。然而此刻他除了身体有一种酸痛之感外。在站立颇久,经过秋风洗涤之后,他突觉全身有一种使不完的力气,硬是像吃饱撑的没事做、无处发泄的那种郁闷感觉。

    有力则胆大!吕光此刻全身精气神猛然一振,不再像过去那般是一个书生气质了。他由内至外,浑身上下,鼓荡着一种迎击一切的勇气。

    他迎着陈寺岣的目光,淡然相视,稳如泰山。方才那股罩住己身的无形压抑,也顿时消散一空。是一位少女,脸色晕红,声音很低,怯怯的,磕磕绊绊终是把话说的完整了。风陵真人点头不语,听着门下弟子汇报情况。

    此人身为素真表弟,二人更有婚约在身,一来自己要安抚素真,以应四年后的那场‘盛事’;二来此人行踪离奇,上山登顶,暂且不表,单是他从这熔浆地洞中出来的方式就值得玩味几何,看样子,定是与那九转灵丹有所瓜葛……想至此处,她抬眼再度向污泥满身的吕光看去,心中着是为难,寻思片刻,仍旧想不出太好的两全之策。东方旭阳悬照,晨起的山风中夹杂着一丝晨露芳香。

    一片寂静中,只有胡玉的目光情深意长的凝视着久久未曾谋面的表弟。

    她心中痛楚,面色凄淡,暗暗怨怪自己,也不晓得等待表弟的将是一场怎样的折磨。她更是心中不解,表弟到底是如何来到此处,然后又掺杂进异宝出世这等奇事呢?

    “风陵真人,既是心下为难,难以决定,不如让在下代为处置。”陈寺岣口气狂傲,谈笑间握他人生死于股掌之上。风陵真人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喔?怎么处置?”

    “死人是没有麻烦的。”

    自身生死竟在他人一念之间!是可忍孰不可忍,听闻此话,吕光怒极反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平等相处!你是何身份?我的性命,岂能由你决断处之?真是无稽之谈,天大笑话!”言辞慷慨激昂,催人奋发,在场众人听闻此语,俱是脸色变动身形一震。在他们眼中,吕光一寻常凡人,一介书生,无所依仗。大势当前,他竟敢说出这番与陈寺岣叫板之言,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方无所畏。众人心中得此结论,全都认为吕光是不知陈寺岣身份实力,才敢口出狂言。修者寡情,但不无情,反而深情、多情、专情,因此才能感悟天地,用心用情,修炼真道。只不过修者大都不讲人情、不通世情,难以站在常人角度思考问题。于他们看来,陈寺岣欲要处死吕光,乃是一石三鸟的妙计。只是他们不敢相信吕光的反抗,来的这般凶猛快速。故而此刻众人心中升起几丝对吕光处境恶劣的同情。其他各人似乎还沉浸在陈寺岣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胡玉是恨意迷心,七窍生烟。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表弟,一个呼吸就身死当场,更恨自己无力保护于他,越加悔恨交集,心情复杂,其他诸事样样不挂于心。众位女弟子学剑小成,只知陈寺岣那一剑厉害万分,自知以己之力是万万挡不住的。但她们也只是能看出这一剑不同寻常,是一招好剑,然而好在哪里她们却并不知晓。

    这就像学画练字,非得是熟能生巧,到达一定境界,领悟某样精髓后,才能看懂大师级别的人物所泼墨挥毫的画卷字符。

    事理之学,循序渐进,方能成功,悟性出众者虽难能可贵,但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勤恳用功者,才能得大道于无形。

    众弟子看到剑招却不懂剑意,而风陵真人却是剑意透心,剑招入目不忘。她也是习练剑法,以气御剑。

    靖道司上下,皆是以修剑入真。

    是以陈寺岣这一剑,给她的触动才会如此之大,这般之深。

    风陵真人才会在刚才不顾形象感慨惊呼,场中也只有她能看出修来这一剑有多难,有多厉害。石头出声,比铁树开花还让人惊讶奇怪,瞬间把吕光吓了一跳。

    咕噜咕噜~~~

    那块石头立即跌落在地,翻滚到碎骨骷髅深处。

    “让我出来。”火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骨堆中传了出来。

    吕光惊魂甫定,心中七上八下,嗵嗵直跳。

    他哪里见过这么多尸身骸骨,只得勉强蹲下身来,双手刨动骨头的速度,不是太快。指尖与冰凉的尸骨相触,一股揉入骨髓的寒意,在吕光全身泛起。

    “呼……”

第八百七十五章 焚圣

    当看到红光是从哪里发出之后,吕光有心要退回去,可浑身却是提不起一点力气了。

    哪里是什么红光,这分明就是那阎罗鬼神张开的血盆大口!

    背后的石壁在缓慢的运动着,竟是要合二为一,变成一块完整的岩石。吕光抬起沉重的双腿,向石壁凸起的边缘部分挪去。玉女暗悔自己又触痛了金童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惫:“所以我们就更要跟紧这个人类!拿回那幅图。”

    金童一身水蓝衣衫,瞳仁乌黑,脸庞白皙,外表看来,可爱至极。

    “那金童玉女,莫非就是藏在这朵云彩之中?”吕光眉头不经意的皱起,心中细想,眼光瞟向左右,审察地形。

    这番神魂谈话,于旁人看来,不过在数息之间,是以花蕊夫人几女都不曾察觉到金童玉女二人与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吕光却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发生在金童身上,后者的眼神由暴戾变成安宁,这一瞬间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吕光猜想不透,但他却很清楚,此二者绝对不像他们表面上所展现的那么简单。

    热浪滚滚涌来,似要把一切事物,都同化成可以更加炙热的存在。

    吕光抬头向另一处光源望去,头顶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只是距离太过遥远,仅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青色。

    他俯身向火光中看去。脚下是燃烧的熔岩,火星四溅,灿烂异常。沟壑纵横的深渊中,好像封印着来自远古的巨兽。

    玉瓶摔在地上,秋风骤起,空气里顿时飘扬起淳厚的梨花香味。片刻后,愈来愈浓,呛得众人呼吸困难,难以为继。

    潘芸突然跌倒在地,引得其他人急忙上前探视。

    玉魂清幽的声音,浮游在吕光耳边。

    仙,御使仙神?

    修真,修道?吕光浑身热血沸腾,满心雀跃,跃跃欲试。未来真是太让人期待了!红日西沉,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万道霞光,由厚重的云层中迸射出来,把西方烧的红彤彤一片。

    落日的余晖掩映在霞云中,变幻出万种姿态,美不胜收。然而最为瑰丽壮美的还要属屹立在靖道司顶的一处怪石。这尊巨大的人形石柱,形似亭亭玉立的少女。

    “什么?!”天婵瞪大了眼睛,紧咬红唇,难以自制的大呼出声。天婵思绪烦乱,心痛至极。她自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岁时幸运的被韩韵山收至身边,进而才衣食无忧,不再像行乞流浪时那么飘零困苦。但她在韩家的地位,很是低下,名为养女,实则与侍女无二,韩韵山又不能时时处处维护着她。

    直到……

    直到那个比她年纪小,比她身量高的吕光来到韩府后。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诵熟记,运行功法,就能大成。”玉魂急忙道,“但是你务必要谨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种类的元气,我也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数。”

    吕光听完,当下便盘坐于地,两手摊在双腿之上,认真研习起这套吞纳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个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此人定是一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游四方随遇而安的行脚道人。

    吕光站于千松身后,剑光从四面八方飞至,却没有一道剑光能近身。

    “主人,山下有湖!”千松情急之下张口喊道。

    金童目光闪动,最终定格在吕光身上,这种恨之入骨的眼神更甚于看向花蕊夫人她们之时。

    “这个金童性格颇为怪异,来者不善,更是对我大有敌意。”吕光不解此因,神色凝重,暗暗戒备。

    此刻他实力不济,唯有低人一头,但他却绝不是那种得过且过之人。

    来日定会反客为主,把此刻所受的种种一切加倍奉还!玉女察觉到金童生出变化,心中一急,神魂传音:“金童!我们来此,是执行殿门任务,不是你随心所欲修炼的时候,此人,杀不得!”

    “哼,他们人类修者,整日叫嚣除魔卫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修入魔道,只为报仇!我永远忘不掉…忘不掉……父母惨死在我面前,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啊啊!”金童的神魂在嘶吼愤怒,似是已经陷入疯狂。

    吕光仿佛是在旷野上踽踽独行的野兽,敏锐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他早已看到身后的悬崖下是一处幽暗的湖水。

    “啊!师姐快看,那个人,他……他,跳下去了!”此女声音焦急,手中的剑却是应声而停。

    千松看到吕光由山峰上一跃而下,心中一松,手中道法一紧,逼得身前的几位女子,娇喘连连。

    “下方是璇冰湖!你们几人招呼众姐妹,速速收拾这老道。我去禀报师尊!”这威严的声音中闪现出几丝慌乱,语气却不容有疑,身形一晃而逝。

    千松哈哈笑道:“就凭你们几个女娃,也妄想留住你家道爷~~”

    吕光逃出升天,千松心情开朗,没了后顾之忧,他现在正是一身清爽。只要吕光安然无恙,那么锁魂瓶也便会十分安全。

    一声轻叱,几把飞剑,织成了一幕巨大的剑网。剑光去势更急,似要把这谷峰给完全罩在其中。

    “有这等本事,刚才就该施展出来,现在想困住我一人,还差点火候!”千松不屑的声音缓缓传到众女耳内。但他心中的庆幸却是毫无表达,幸好方才吕光退的快,若是这剑网铺天盖地卷来,还真是不好逃出去啊。

    “道爷不陪你们玩了!”

    水乃生命之源。

    如果七天滴水未进,体内就会因水分缺失而致死。可人要是喝了一肚子水,也保准会被撑死人。

    吕光还没有死,只因他喝的水还不够多。

    一天之内湿一次身,已经是够倒霉的了。若是一天之内湿两次身,倒霉二字用来形容他,就已算是幸运的了。

    这湖水与峰顶的冷风相比,那是再温暖不过了。

    “咳~~”

    平静的湖水,被一声咳嗽打破了。咳出的湖水,滴落在水面,泛起的涟漪使得一切又重归于寂静。

    流动的水,往往意味着生机。

    这里最好是一处活水,否则吕光不用被淹死,也会被湖中的鳖鱼给吞掉。

    吕光浑身酸痛,从峰顶跃下时,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与湖水猛烈撞击,此时他疼的简直像骨头都碎掉了。呼吸难畅的痛苦,让他的意识逐渐回归于魂海。

    暗流推着他的身躯,缓缓向低处流去。

    黑夜中,吕光好似无根的浮萍,失去了意志,随着水流,向那未知的前方飘去。

    飘啊,飘……

    水流的终点不是大海便是大地。

    这里没有海,所以最后吕光飘到了一处泥泞的湿地上。

    刚一睁开双眼,吕光便看到头顶黑漆漆的石头。

    黑暗中也不知时间流走几何,吕光静静的躺在冰冷的泥水中,等待着身体生出一些气力。

    这里竟是一片死地,毫无生命之象。

    吕光缓缓站起身来,身上的疼痛稍加缓和。他脚步缓慢,一步一个脚印,在坑洼的湿地上踩了个遍,除了来时的水路,此地再无任何出口。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世界竟似停止不动。

    喀嚓

    突然!

    一面石壁发出一声炸响,吕光只能看见一处比石墙更黑暗的缝隙,在慢慢出现。

    长篇大论,娓娓道来,花蕊夫人苦口婆心,顺杆上爬,接着潘芸的劝慰之言,趁热打铁,敲打着天婵的心扉。

    天子龙气,克尽修真者的元气?

    天婵与潘芸听闻此言,俱都神色一惊,不明所以。

    吕光远远的看着天婵微蹙娥眉的神情,暗道婵姐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三年来两人不曾朝夕相处一刻,然而她少时养成的性格,早已是深入骨髓,很难更改了。

    这花蕊夫人与那姓潘的女弟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想蛊惑婵姐心神。

    其实天婵她心中自有主意,对这番话左耳听右耳出,已然是不太相信花蕊夫人所言了。

    吕光回首一望,对面的金童玉女二人,隐藏在夜色之中,身形僵直,**的,好像是没有生机的死物。这外表上看起来人畜无害可爱乖巧的金童玉女,由他们的对话言谈可知,一个是妖、一个是魔。二者行事作风又如此妖异随心,如果刚才我一口咬定没有见到他们所要找的那幅图,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气,也是不会浪费时间跟自己周旋的。不得已而为之,出此下策,将计就计,假意答应他们的条件。归路漫长,跟他们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一切还是要多留心啊。

    吕光神色坦然,心中虽有一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期待,未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年少轻狂,誓要看看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年轻,有时候更是意味着一种勇气。

    吕光眼眸顿时发出一丝光亮,心中不畏不惧,驱散了适才的一丝的犹疑。

    夜已深,云遮月隐,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那对金童玉女,一声不吭,像是隐匿于黑夜中的杂草,死气沉沉、静寂无声。

    游走的月光,从天幕中扫射下来,晃过每一寸空间,那些被金童施法定住的弟子,仍旧身姿如初,毫无苏醒的迹象。

    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转过挡在她面前的一颗矮松,遥遥站在花蕊夫人身后的丈许距离。只听她满是叹息的说道:“你们人类真是无趣,稍有别离,就一副依依不舍的作态。这样又怎能断情绝欲、逍遥自在呢?”

    女孩说话间,弯下腰身从地上随手拈来一片泛黄的树叶。放在掌中,红唇微张,呼出的气息凝成一杆长枪,把树叶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

    秋风似乎也被她这口吹气引诱而起,越刮越大了。

    凉风如刀,山峦中草木哀呼成片,仿佛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诉鸣叫。

    衣袂飘飘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风里,话声惋惜中带着一丝同情。

    金童迎上前去,板起了脸,本是孩童面貌的脸庞,显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们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他们人类修者,长久以来,占尽天利,又怎能体会到其他生灵修道入真的困难?”

    女孩怅惘若失,摇头轻叹,言辞中充满了嫉妒,“叶绿又泛黄,岂不正是他们人类一生的春夏秋冬?这些人虽为修者,却跳不出人**望,最终也会似这片秋叶落个一抹黄土的下场。”

    二者低声交谈,言语淡然。

    金童双目如电,一一扫过面前所站之人,最后把眼神定在吕光身上。

    当吕光心生好奇,不解金童玉女这前后谈话之时,他便低头思索起来。懵然之中,他感觉到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吕光抬头之际,恰好迎上金童双目。

    四目相对之下,吕光双瞳骤然一痛,好像针扎入肉的感觉,脑袋发沉,心中一跳。刚凝聚不久的念头,霎时砰然四裂,震的魂海猛然一荡。

    这几丝念头,是吕光在‘感应仙神’、发现魂海之后,才观想出来的。

    念头之中,凝集着对那《道德真经》的一些初始感悟。

    四处无路可走之际,陡然出现一处通往未知的罅隙。

    吕光自然选择前去一探,纵然遇到危险,但那说不准便是机遇的来临。

    布鞋中满是污泥,吕光迈步向前,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呼哧,呼哧。吕光喘着粗气,脚下的淤泥,愈来愈深,此刻已经及膝。每走动一步,就会费掉他满身力气。

    前方隐约有红光溢出,这道砰然裂开的岩洞内,到底深埋着什么秘密?

    吕光心中的好奇,让他疲惫不堪的身躯,再度充满了力量。

    危险的背后有时藏匿着令人欣喜的转机,但更多的还是把自己置于更加险恶的地步。

    吕光在运转这套功法之后,周身各处,由里到外,都在悄悄的发生着一些变化。

    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若非要用语言形容,借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

    吕光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韩府地牢内饿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的样子。他很饿,但不是那种贪恋珍馐美食、燕窝鱼翅的味觉触感。

    猛然间,吕光察觉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瓦窑。

    “嗖嗖”

第八百七十六章 **

    待得水烟消去,一道佝偻身影,现于吕光眼前。

    此人身材短小,侏儒一般,身穿蓑衣,头顶斗笠。双手过膝,左手拿一鱼竿,身后背负一鱼篓。再看相貌,却是让吕光心中一跳。

    此人双目皆无,两个黑漆漆的窟窿里,似乎藏着无尽的阴暗。

    他蒲扇般的大脚,齐齐向地下轰然踱去!

    咚!

    一声闷响,一道细小的裂缝,沿着他脚处,向吕光此地延伸而来。犹如蜈蚣爬行,这裂纹愈来愈大,数息后,已有数尺之宽。

    咕嘟!

    沟壑深邃,其内还有黑水滚滚而流。

    及至身前,老道祭起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掷。

    长剑迎风便长,瞬间便如渡海浮囊那般宽阔巨大。

    裂缝眨眼即来,已经蔓延到吕光前方三尺处。

    情况紧急,吕光低头一看,甚至都能看清深沟内那直冒气泡的滚滚黑水。

    老道抓起吕光,双脚踏地,骤然纵身。两手点在虚空,宛如鹞子翻身。身形煞是轻巧的落在宽敞的剑身之上。

    那怪人左手一抖,钓鱼竿霎时伸出一根银色丝线,向迅速升空的长剑袭来。…,

    剑柄在后,银线如灵蛇缠树,紧紧裹在其上。剑身已然腾空丈许,但由于丝线所致,却不能再动分毫。老道右手虚按,向下一探。只见他五指指尖各有一道刺目炫眼的青光,向磷火风驰电掣的射去。

    磷火被这道青光击中,砰然四散,火花飞溅。一缕缕蓝色火星,在那怪人四周烧起,由地面飞触至剑身的银色丝线,更是不能幸免于难。

    磷火非太阳之光不能消灭,即便令有他法,这个怪人也是无暇应付。

    快!

    瞬息万变,这一幕就在弹指一挥间。

    银线一断,剑身便如白虹贯日,向西方飞射而去,后方拖曳着一道青光。

    吕光惊魂未定,被老道紧紧抓住衣衫。他目不能睁,只觉耳边风声呼啸,震耳欲聋。途中几次强睁眼眸,皆是被劲风吹迷双眼。

    数息之后,吕光方觉风声渐消,慢慢睁开眼睛。

    他神色一片愕然,思疑半晌,方开口向靠在树腰处的千松问道:“道长,适才我们可是在凌空飞翔?

    老道脸色上满是疲惫,样子困顿不堪。口喘粗气,呼哧呼哧。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主人…刚刚形势不利,那怪人就是一位修真者。他在旁伺机而动,准备要擒拿你我。修道者与修真者,势如水火,一见面,便是相残厮杀之景。更别说那怪人就是直奔你我而来。再加上他已修得真身,真气外放,伤人于无形。你我要逃,只能御剑飞行!”

    “真身?真气外放,无形可观?”吕光惊声道。真气无形,难怪那侏儒怪人,所发出的气浪,自己一点也看不到。

    老道缓了片刻,渐渐恢复过来,苦笑道:“真气无形,确实防不胜防,在同等境界之下,修真者的确要比修道者厉害几分。”

    吕光道:“同等境界?此言何解?”

    “修真修道,皆依境界高下而分。修道者第一境是明心九重;而修真者第一境却叫修身九层。”老道精神低迷,好像还在为刚才的狼狈而逃,有些耿耿于怀。

    吕光兴趣满满,他只晓得要想成为‘炼气士’必须要开辟气海,然而自己苦练‘五禽戏’数载,却是未有寸进。

    炼气需先修身。看来自己是人云亦云,原先走错了路。

    吕光走上前来,请教道:“那这修身的层次?”

    “炼气不修身,正如渡海弃浮囊。肉身就仿佛是那盛水的水壶,而想要积攒更多的天地灵气,就必须得修缮肉身,巩固筋脉。否则便会气炸而亡。所以元气修真的第一步,便是这修身九层。”老道闭目敛神,手捋长须,面色温和,淡声说道。

    吕光如醍醐灌顶,突觉前方充满光明,一道大门重新向他敞开。不过他转念又想,修炼一途,非一朝一夕之事,还是要谨慎万分,步步为营,不能好高骛远。

    吕光想起母亲当年跟‘许夫人’争吵后的离奇失踪,自己又被那一品诰命‘许夫人’赶出镇远侯府,世子之位更被那庶子夺走!

    数年来寄人篱下,受尽他人白眼。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远在京城的‘许夫人’一手造成的。

    两日来,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历历在目。经此奇遇,必有转机,哪怕前方荆棘满布,我也要趟出一条明光大道!吕光循声望去,只见浮桥对面,修身而立着两个身姿俏丽的少女。全都手拿长剑,遥指此方。

    “主人,不可鲁莽。通报姓名,讲明身份。靖道司一门,俱是妙龄少女、裙钗丽人。外人不得擅进,尤其是俗世男人!”千松语气森然,好像这靖道司在他眼里就是人间炼狱。…,

    吕光久久未出言答话,思量片刻,朗声唤道:“前方可是靖道司门下高足?在下吕光,乃贵派天婵表弟。前来寻亲,还望两位通报一声。”语声在山谷中旋转飘荡,回音绕耳,但却无人应答。两个少女瞪着一双铜铃似的明眸,面面相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转精神。

    “登徒浪子!有贼心没贼胆,要来便来,编织伪造这等谎话作甚。”一声娇叱随风传来,弄的吕光一头雾水。吕光听完千松所言,心中虽不甚明白,但也听出事情大概。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言,魂海中念头万千。三年前婵姐被那美丽妇人带走之时,外公便把婵姐许配于我。不曾想如今天人相隔,婵姐成了高高在上的‘圣女’,而自己却被人逼迫追杀,来此寻找臂助。

    不过吕光心知婵姐非是丢信弃义之人,在没有看到婵姐之前,还是抱一个怀疑的态度比较好。

    “还请两位前去禀报一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见到婵姐才是,吕光急声催促。

    对面的少女明眸皓齿,牙尖嘴利,哼声答道:“你何门何派,有无请帖?”说罢此女还斜身在旁边一位少女悄声附耳道,“今天这是第几个了?嘻嘻,师姐的魅力可真大,连凡夫俗子听闻消息,也不惧路途艰辛,前来撞运气。”

    “瓶儿,你说什么呢?小心被人听了去。一看这个呆头呆脑的笨瓜,就没有什么请帖,竟然还想着编几句瞎话来蒙骗你我,来个浑水摸鱼,想的真美!”另一个女子嗤嗤轻笑道。

    吕光洒然一笑,道:“在下无门无派,也无请帖。”

    “徒费口舌!此乃靖道司境内,擅入其中,你可知错?”一女说罢,三寸绣花鞋轻点在浮桥之上,犹如一道电光袭来。眨眼之间,吕光便和千松倒在了地上。

    这女子居然一招得手,让吕光和千松失去了行动之力。

    “瓶儿,来把他们丢到竹笼,让上边的姐妹拉上峰顶,与其他人一同送入水牢。”这少女发号施令,旁边的少女依言而做。

    冷水浸泡着全身,刺骨的寒冷让吕光瑟瑟发抖。

    “主人,主人……”老道浑厚的声音,如一缕和煦的春风从吕光耳边轻轻拂过。

    吕光微微睁开双眸,头顶有一道暖光,漏了下来。轻微一动,哗啦啦的水声便在整个囚室响彻,稍作清醒,他低声道:“这是哪儿?”

    “此地就是靖道司内了,这里想必就是那囚禁外人的水牢。”老道言语轻快,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关押至此。

    吕光瞥向旁边的千松,心中活络起来,冷声道:“那两位少女在道长眼中,是不堪一提的吧?怎么道长如此轻易就被她们给制住了呢?”说罢连忙摸往怀中的‘锁魂瓶’。完好无损,这老道竟没趁我昏迷之际,偷走此瓶……吕光心中嘀咕。…,

    “靖道司乃天下数一数二的修真大派,门下弟子众多,规矩森严。你我来的不巧,倘若外人此时要进入靖道司,必须得有请帖。就算你说破喉咙,那两位姑娘也不会前去通报的。圣女招亲,这圣女还恰巧是你的婵姐……主人,你的运气还真是很差哩。”老道说道,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

    吕光皱眉思索,诚如千松所言,这一次来的确实不合时宜。如若在平时,那二人可能尚且会通报一声。但在此际,有无数人想进山,自己又毫无凭证,被她们错认为登徒子,也是情有可原。

    “主人稍安勿躁,当时贫道不加反抗,也是为了便宜行事。眼下我们平安进入峰内,剩下的便是如何能够找到主人的那位婵姐了。”老道的如意算盘,打的叮当作响。

    这个算计,也让吕光心神一震。对,来此的目的不就是找寻婵姐,进而解自己于危难中吗?

    吕光振奋精神,四处打量。

    这里似乎是一处山洞,水从洞口流淌下来,然后又从这一层向外流出去,循环不止,毫不停留。

    靖道司不愧为鬼斧天工,这样浩大繁冗的工程,也只有这些拥有莫大能力的‘炼气士’才能完成。

    千松伸手一把抓住吕光左臂,侧耳低声:“出去后,主人要寸步不离跟在贫道左右。如遇他人,你我恐有祸事加身。等天黑后,你我再作商量……”

    “出去?”吕光刚才当然也在思考着如何脱困,只不过在察看了周遭环境之后,心中燃起的希望,也转瞬熄灭。

    这里虽然是一处三尺见方的山洞,可四周全都是岩石,密不透风。

    唯有头顶一处空隙,还被精钢铁柱密封住了。脚下仅有寸许宽的缝隙,供水流通过。

    “如若我所料不错,此洞乃山脉断层,位于山峰之顶,只要我们破除这头上的钢铁栅栏,就能脱困出身。”老道侃侃而谈,信心十足。靖道司,山巅。

    “瓶儿,今日不是你在峰门当值吗?怎生刚过半日,便回来了?”

    “哼,还不是潘师姐让我上来送几个山外来的浑人。”少女声音中全是嗔意。

    “我看过不了几日,水牢也不够关押那些登徒子了。”

    “可不是嘛!这几日古里古怪的趣事,我也听了不少。可今日却有一个傻瓜,说是咱们‘圣女’的表弟……嘻嘻,真真是笑死个人!你是没看到他那个呆样……唔?好像叫什么吕……”少女回想起那人的滑稽说辞,言语中充满了调侃。

    突然一阵香风荡来,一丝不带有任何人间烟火的声音,在两个少女心间响起。

    “吕光。”有人想起你的时候,你常常并不知道。

    吕光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太阳就在吕光脚下,片片浮云在谷峰间飘荡。

    西方的晚霞逐渐由绯红转为金黄,直至最后化为一缕缕绛紫色。缺少了秋阳滋润的山峰,渐渐变得寒意丛生。

    月还未爬上梢头,黄昏就已悄然溜走。

    时间的宝贵性,对于两个正在逃离囚牢的人来说,那是无比重要的。

    黑夜的靖道司更显得神秘莫测,连带的这里的人,也变得冷酷如霜。黄昏刚过,秋霜还不到降临的时候。

    但已有一样比霜还要刺目的东西,出现在两人面前。只因有一人手中毫无兵刃。可这刚刚脱困的二人,却是全都将目光投在那人身上。

    山顶的风,到底是比别处的要猛上几分。

    夜风吹动着一切能够拂起的东西,仿若把吕光心中的惊疑也给捎带走了。“哎!贫道千算万算,不想人家却在这里守株待兔嘞。”千松声音中夹带着一丝不甘之意,转头向吕光低声道,“走!”

    。七把长剑,如果千松仅他一人,应付这些飞剑,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要时时照看吕光,便有些手忙脚乱,照应不周。入夜的幽静山谷,似已被惊醒了。

    “布阵!”是白日里那个发号施令的威严声音,这个女子好像久居上位,隐隐已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潘师姐,门主有令,不可伤害此人一根毫发。那阵法杀意盎然,如果不小心……再者若让圣女知晓……”

    话未说罢,一声冷哼环绕在谷峰内。

    “门主?”千松听得真切,双目中陡然泛起一阵迷离之色,不禁脱口而呼。吕光站于老道身后,剑光从四面八方飞至,却无一道能沾染近身。他仿佛是在旷野上踽踽独行的野兽,敏锐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天地之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神异之理。

    阵法就是以天地至理,借**之势,生无穷之力。

    这七位弟子,能够以气御剑,虽还不甚熟练,但想必已是这靖道司门下的佼佼者。

第八百七十七章 婵娟照银河

    吕光试探的道:“姑娘,你到底是人是妖?”

    白发女子道:“人。”

    “什么人?”

    “道人!”

    “何方道人?”

    “狐岐山!”

    吕光心神一荡,默默念到,狐岐山……这不是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出现的地方吗,难不成世间真有此地?

    狐岐山,无草木,其中苍玉满地,山狐遍野。

    吕光此时已经隐约猜到这些神秘女子的身份了,她们或许就是那传说中修炼成人的妖狐!

    白发女子眼如清湖,瞳似星辰。吕光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映在她炭黑如墨的瞳仁上。她心中对吕光更是浮起欣赏之意,常人如果见到今晚这般奇象,恐怕心智早就崩溃失常了。而眼前这位少年郎,神态刚正,本心清明。

    “山在何处呢?”吕光身形一转,指向依旧跪拜在地的众女,“那这些姑娘跟你可是同族之胞?”

    白发女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像是要把自己的来历一一告诉吕光。她眼珠俏皮的一转,叹道:“可惜只有我修身成人,明心悟道。众位姐妹,兽习难改,虽能神魂念头幻化成人,不过这只是下等的‘障眼法’,掩人耳目罢了。”…,

    白发女子这席话,就好像是为吕光打开了一扇神秘宝库的大门。这些东西,吕光从未接触过。不禁暗暗称奇,疑声问道:“神魂念头?那是什么?”

    它们全都盘卧在地,尾巴盘起。

    吕光虽说早已猜到,可当乍一看到实际情况果真如此后。这般奇异壮观的场面,还是多少让他心中震撼。

    吕光喃喃说道:“神魂修道……凝聚念头,千里摘花……这,世上真的有这般法术吗?”

    他博闻强记,对于神话鬼怪的事迹,知晓一二。可白发女子的这段话,吕光搜肠刮肚,也找寻不到半丝踪迹。心下生疑,在所难免。

    白发女子不再解释,阁楼内青狐遍地。她随手用食指点住一只狐狸,张口说道:“相公,现下世间是何节气?”

    “鸿雁南飞,寒蝉低鸣,现今正是白露时节。”吕光虽不明白白发女子为何突发此问,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此月可有牡丹花开?”

    吕光低声言道:“不曾,牡丹四月初开,六月凋谢。大周王朝,处处如此。”

    “既然这样,那奴家就让这位妹妹回千里之外的‘狐岐山’摘朵牡丹花,送与相公。”说罢指尖处显出一滴水珠,玉指微抬,水珠就落入了面前青狐之口。

    吕光满腹疑窦,正要发问。只觉眼前白光如昼,照得他睁不开眼。当再度睁开眼后,眼前却是出现了一株粉红瑰丽的牡丹。

    这株牡丹无根无土,就这么立在虚空之中。恰如无根之水,空中楼阁。

    “真是牡丹?这莫不是姑娘变的‘戏法’?”

    白发女子眼含笑意,对吕光刚才的表现,很是赞赏,俏声道:“天、地、性三魂觉醒成功!眼前你的身心在我神魂内丹之内。只需再做好最后一步,你便能魂念离体,畅游九天。”

    吕光听不明白,低头思索。

    万物生灵,欲要明心成人,必须把日夜感悟的事理,凝聚成一枚‘金丹’,存于气海。

    这狐族女子口吐金丹,注入吕光身体,以定他三魂七魄;再借以‘海蜃珠泪’把她神魂中的法门投影于吕光心田。…,

    开启法门,方可寻径而走。

    这就好比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由一个身具大力的壮汉,背着他一路翻山越岭。可是,壮汉毕竟不能一路护行,前方之路,还是需要自己去走。

    “能否在一刻钟的时间内,魂念离体,就全看相公你的悟性了。”白发女子眉似山黛,微微翘起。

    吕光竖耳恭听,他明白最关键的一步就在此处。

    白发女子纤纤素手,朝铜镜上一指,清声道:“适才相公一路登塔,可是看到许多人在打坐修行,那可曾看清他们的面目、姿势、衣着?”

    “一晃而过,不甚清晰。”吕光身形笔直,语气平和。

    白发女子喟然一叹:“思绪如云,念头似烟。念头是人眼观看到外界之象,本心感悟世间之理后,而在心中顿时产生的一缕躁动及思想。”

    “这就是万物生灵的念头?”吕光声含疑问,急忙道。

    “对。相公事先所见到的人和物,只要能把这一个个画面,剔除糟粕,求同去异。最后凝聚和谐,就可成为一个完整的念头!”白发女子俏影一转,指向额头,“凝聚念头,冲上天门,才能魂念离体。”

    吕光心中讶异,暗忖道,这未免太难了。转瞬即逝的事物,不加记忆,又如何能够回忆起来呢?他凝望着面前的虚空,神色不定。

    白发女子声含傲意的解释道:“凡人有念无神,唯有凝聚念头,融于三魂。再炼魂化神,方能修出神魂!此刻我也仅能使个巧招让相公做到第一步。”

    凝聚念头,融合魂念,炼魂化神。

    吕光心有所悟,平凡人只有凌乱的记忆画面,当把这些画面全部统一成一个整体,凝为念头。然后念头与三魂彼此交融,才能成为魂念。再进而把魂念沉心提炼,精益求精,最后也就是白发女子口中的神魂。

    吕光魂海中暗暗把白发女子所说的话,整理分明。

    念头,魂念,神魂。层层递进,如登天梯。

    修道之路,始于足下。现今,吕光已迈出了万里道途的第一步!

    “记起的画面越多,最后炼就的念头愈强大。”白发女子的身影倒映在千百盏铜镜中,真是月映千江各不同。她凌空指向铜镜,“相公每回想起一副画面,此层铜镜就会破碎一盏!此地共有五十八盏,想要成功凝聚念头,至少需要十八盏铜镜破裂!”

    时间而逝,不留半点情分。

    “好!事已至此,无由退缩,在下定要成功!”吕光说罢便静心收神,不再言语。

    塔楼内,暖风穿梭,道符飘荡。

    吕光闭目沉思,此层是第五十八层,也就是说,只要能回忆起十八层塔楼中的画面,就可以涌现念头。

    ……

    咔嚓!

    塔楼安静的气氛,被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打破。

    一盏铜镜,似久旱龟裂的大地,慢慢出现了几道裂纹。瞬息之后,宛如青石投湖,裂纹向周围扩散开来。

    仅仅数个呼吸,就有一盏铜镜破碎!

    白发女子面色肃然,心神大震。她修道数十载,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凡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回想起一层塔楼内的画面。她自认为自身在修道一途上,勤奋刻苦,天赋异禀,进境颇快。此际,突然见到吕光这样一个悟性更加出色的人,心中难免会涌起几分酸意。

    吕光面色冷然,眼珠转动,眉头紧皱。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回忆适才登塔路上所看到的场景。

    满地黄符,铜镜矗立,一男一女,无桌无椅。

    吕光魂海中浮现起他所在这一层塔楼的场景,分毫不差。

    第五十八层,成功!

    不知为何,当吕光把这一层的景象,回想完整之时,魂海中便会浮现出一根金色丝线,他甚至都能够清晰的用眼睛‘看’到这根丝线。

    他心思急转,在记忆里搜寻白发女子前言,确定她并没有说过这般情况。

    第二根丝线出现。

    ……

    流水不止,时间无情。一刻钟的时限,已经所剩不多。

    塔楼中满地狼藉,铜镜碎片反射出幽幽的黄光,把整层楼阁熏染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四、五、六……十七,白发女子心中有数,眼下吕光已经回忆起十七层塔楼的场景了,就差最后一层!她嘴角微扬,双手负背,心中不由得对吕光升起些许赞叹。

    五十八盏铜镜,依楼层顺序而排列,现下破裂的均是后几排。

    由此可知,吕光是从上往下回忆。从此层开始,一直回想到四十二层。

    吕光呼吸急促,额头隐隐有汗水浸出。两腿僵硬,双手颤抖,似乎在忍受着什么苦痛。从此层而始,吕光按照楼层倒序,观想出每一层楼阁的场景,费神颇多,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回忆如长江流水,奔流到海,想要强行截住东流之水,直如登天!

    十七根金色丝线,井然有序的在吕光魂海中,无风自动。

    吕光感觉金线的一端,仿佛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心意一动,金线就会令行禁止,听从指挥。

    白发女子看的清楚,吕光定然是碰到最后一道难关。但她此刻,却全然帮不上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际吕光只能靠自己!

    不对,还是不对!

    最后一根金线,迟迟不能出现在脑中,吕光心知时限将到。

    凝聚念头,出体遨游,体会道法原理,这些全都萦绕在吕光心间,令他异常渴望。

    “前!”

    恰在此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喝,在吕光耳中响起。

    这声音如剑芒寒光,猛刺吕光心头。这声喝叫,直接让他敛定思绪,收拢心事,本心澄明,再无丝毫杂念。

    白发女子双眸微闭,单手伸向空中,一手指向那‘囚笼’。她吟诵法诀,灰色的天幕,陡然出现一个黑洞!好像是衣服破裂,从天幕中伸出一只金色长臂,曲指成爪,一下抓向那九根巨尾所化的囚笼。

    砰!

    一声巨响,囚笼便化为一抹青烟,腾空而起。

    白发女子额头隐隐有香汗溢出,她缓缓睁开双眸,向前方喝道:“臭道士,我不杀你,更不会把你交给‘长生殿’。你一缕精魂,已进入锁魂瓶内。我把它交给这位相公,从今天起,你好生侍奉于他,要是敢生出二心……哼!你是知道后果的。”

    吕光听从白发女子之言,用心感应,把自己的一缕念头,慢慢触向玉瓶。

    汩汩~~

    吕光念头如泉水淙淙,缓缓流入瓶内。

    老道被这声细微响动惊醒,自己性命握于他人之手,好死不如赖活。只要存活于世,就有无限的可能。虽然这锁魂瓶非常难以破解,但也不是毫无机会可言。

    天无绝人之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他明白。

    老道面色一缓,突然谄媚的笑道:“贫道晓得,晓得!”说罢他眼角余光一扫,瞥见一三岁小儿,手拿锁魂瓶,与他遥遥相对。

    火烧眉毛正是危急时刻,先一致抗敌,回头再说。

    吕光做出决定,向老道投去一个‘走为上计’的眼神。

    千松早有准备,此人无声无息降临此地,境界之高不言而喻。

    “你们道门自诩为天下正统,处处贬低我修真之人。嘿嘿!今日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道门法术的厉害,看看谁才是旁门左路,不值一提!”

    呜~~~

    此言一出,吕光陡觉四周空气震荡,风声呜咽,飞沙走石,夜幕更加漆黑起来。就连那‘磷火’之光,也是忽闪忽灭。

    山林上空,好似被一双巨手,突然揭去一片。从中涌出千道气浪,以迅雷之速,向吕光跟老道所立之处袭来。

    “天罗地网!”

    千钧一发之际,老道把袖笼中的所有黄符全都撒向空中,双手飞点。

    吕光因家教渊博,他是把书读到骨子里的人。不能说有状元之才,但全身上下,此刻也显现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骨正气。噼里啪啦!

    烛光摇摆不定,豆大的灯油从蜡烛上“蓬”的一声滴到了地板上。

    这女先生一头银发,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鬼魅妖异。

    “好,好一个读书人。果然是令奴家心悦诚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奴家也明理识道。”白发女子拍手称赞,停顿片刻,音调陡然一转道:“但是你路经‘云澜溪’,确有冒失不妥。有错理应要受到惩罚。”

    “姑娘,如果你是要与我做出那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来,那恕在下不能从命。”吕光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连叔口中的‘云澜溪’,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径。

    一道道黄符顿时变成绳线,进而紧紧交织在一起。

    万丈青光,陡然由网身上迸出。照的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砰!砰砰!……

    每一道气浪在将要轰到网身之时,就有一道青光,迎击而上。

    两两相撞,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炸响。地上的块块青石,被其余气浪击中。无一不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在青光满空的天中。

    气浪击在溪水中,猛然震起一条条水流,向空中激射扬洒。水花四溅,此地直如瓢泼大雨降临。

    哗啦啦!

第八百七十八章 万星之主

    金光万道,由峰顶直射而下。

    阳光从秋叶的罅隙间飞落下来,照在满是青草的溪水边。

    五彩斑斓的溪水,映衬出两个身影。溪水清澈,在蓝空下宛如一条金色丝绦。一条如白练般的溪水,把整个山峰环绕起来,好似系在少女腰间的纱巾。

    “这就是天行山吗?”隔着浮桥,吕光仰头观看。

    山峰直插云霄,高不可攀。

    一道飞瀑恍若从九天银河淌下,浇在一处偌大的山湖中。万道水流,如金戈铁马,奔腾不息。湖水从山石间缓缓流入一条窄狭的山谷。

    山谷间有一道数丈长的浮桥。

    一条羊肠小径在璧立万仞的山路间,蜿蜒盘旋,直至峰顶。

    啾啾~~咝咝~~

    鲜花锦簇的山坳下,隐隐有鸟鸣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在山林间遨游飞翔,快活似仙。

    “是谁?”吕光突然听到这句话,随即脱口问道。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清醒了过来。脑中思绪纷飞,回忆起晕倒前的种种。更觉此间木屋,奇异万分。没有人回答他,唯有屋内的莹莹绿光仍旧在闪耀晃动。

    吕光正要撑起身来,手掌一痛,哧的一声,却是一片锋利如刀的玉石擦破了他的手背,血液一滴滴流在木板上。

    手越按,血流的越快。适才毫无秩序散落在各处角落的玉石,顿时就如长了腿一般,拼命向吕光身边‘跑’去。

    一片片玉石,宛如一颗颗玉珠,血液成了那穿珠的丝线。吕光脚下生根,身不能动。他就这样躺在木板上,四周的玉石,像是蚂蚁闻见了蜂蜜,一片片争先恐后的向吕光身边爬去。怪哉!没有血液的身躯,就是无水滋润的花朵。血越流越多,吕光的头逐渐晕眩,意识终于也支撑不住而溃散了。

    恰在此刻,变故陡升。只见那汇聚在吕光周围的片片玉石,山呼海啸、此起彼伏的向他体内钻去。

    红绿相间,血液与玉石,彼此交融,和谐相依。

    每片玉石,全都向着一个目的地涌去。…,

    吕光的四肢百骸似乎成了一条条窄狭拥挤的巷道,也不知是哪片玉石先抵达终点。

    良久之后,吕光心口处那道刺眼的绿光转而隐没在黑暗中。

    “本尊输了?真是笑话!…待得这小子感应本心,本尊的道法就将重现天日啦!哈哈……”

    山林重归于平静,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吕光眉头轻皱,头颅左右轻微晃动。他猛然一个颤栗,坐起身来,双腿之上的包袱,也被甩出,跌到青石之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他双目向前方望去。

    阳光照在溪水之上,层层光芒相叠,把青石包裹在金黄色的丝绦中。

    溪水,包袱,青石……这是怎么回事?

    吕光双手拍打着脑袋,试图用击打带来的微痛,而让自己更清醒些。

    没有狼,也没有巨鸟,更没有木屋……那,难道都是一个梦?

    四周依然静谧无声,唯有昨夜的弦月变成了金轮明日。

    吕光认真察看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没有半点狼群袭击过的痕迹。

    歌声再度响起,打断了吕光的念头。五愿千杯不醉,六愿灞桥无人……九愿世人安康……

    吕光日夜研习经书,以望考取功名。这歌中几句判词,意境深远。他自然听的出来,心内好奇丛生,赶忙收敛纷杂心神,认真聆听歌声。

    数息后,从溪水下游,飘来一个身影。阳光灿烂,看不真照。待得走近,吕光才上下打量起来人。

    一件七星青色袍,半尺白须在下额。手提红壶仰头笑,脚蹬黑石行似云。如此深山老林,突然出现一个佛不佛、道不道的老者。

    吕光怎能心情淡定?他站起身来,先发制人,清声道:“老人家往何处去?前路不通啊。”老人朗声笑道:“逆流而上遇行人,前方有水,又怎能无路?倒是小友你却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吕光饱读诗书。野史经文,也是多有涉猎。听到这老者与他打巧机锋,吕光哈哈一笑,镇定道:“路由人走。”

    “小友,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还是早早离去吧。”老者说完,身形竟幻化成一丝青烟,慢慢消失。几缕夜风拂过,不见丝毫踪影。空有余音响彻在山林之中,“小友,再向前走,小心性命不保。速速归去,归去……”连叔曾再三告诫于自己,巫云山之内,多有古怪离奇之事。可方才遇到的这老者,早已出乎常人之想,再加上昨夜那个离奇叵测的‘梦’。接连的奇逢奇遇,令吕光心思急转,有些迟疑。吕光洒然一笑:“读书人,行得正、站的直。我秉承上古圣贤之理。哪怕你是妖魔鬼怪幻化而出,我也不惧于你!”女先生咯咯一笑,她刚才那种严肃的气质,随着笑声一扫而光。

    “相公,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呢。你如真有圣贤护身,又岂会落入我手?刚才那老道让你马上离去,你固执前行,方酿出此祸。此刻倒说起奴家是妖怪了。”吕光平日不单单饱读圣贤之书,一些杂谈怪志,他也翻阅浏览。听闻此女之言,他心头猛然滑过一本书的名字《鬼狐传》。

    这本书乃上古先贤撰著。其中多是一些妖狐鬼怪之事,更有人狐相恋、人妖结合、人鬼婚配的故事。思至此处,吕光抬手虚指,声若洪钟道:“我吕光自幼读书明理。进入巫云山,全因歹人逼迫,路经此地也是要去寻我亲人帮助,有根有据,天经地义。如若先前冲撞了各位,在下便向众位姑娘,赔礼道歉。”

    吕光说的声圆腔润,不卑不吭,浑身荡漾着一股贤圣的气质。大周王朝的读书人,多是为应付科考,以博取功名而读。元怡脸色一沉,灯火旋即昏暗,不悦道:“相公至此,从始至今,我都以礼相待,相公何故出言调戏奴家?我族女子对待婚姻大事,忠贞无二。岂能随便做出有违族规之事来?”

    吕光停下脚步,语气坚决,低声道:“这都是韩孟江的阴谋诡计,欲陷我于不仁不义。倘若舅父问起,我也毫不占理,到时我恐怕就直接会被扫地出门!考取功名、修身炼气的计划,也将前功尽弃。这种毒辣诡计,你说我该不该去找他算账?”

    “巡逻侍卫,将要交班,形势紧急!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你休要冲动,哪怕你今晚把韩孟江如何如何,但你不要忘了,那位一品诰命夫人,你又待如何硬抗?你先行出府,去找大姐,来日有势有力之后,再做报仇,也不晚!”

    吕光回眸望着对面之人,心思百转,此刻自己毫无力量,孤身一人。那母子三人,对我是欲除之而后快。连环毒计,接踵而来,几次三番的暗害于我,欺我压我,这番际遇,来日我吕光必加倍奉还于你们!吕光愤恨不已,但自觉此刻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可以对抗韩孟江。

    “包袱之内,有封书信,你看完自然就知晓事情真相!我不能久留,你速从后门出府!”说罢此言,这人便似一阵风的离去了。经过适才短暂的休息,吕光体力已然恢复了七八分。时间不等人,他思量清楚,急速向府门走去!

    夜幕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幸好东方渐渐露出几缕青芒。吕光循着记忆里连叔告知的路径,向巫云山出发。夜还很长,也不知一会儿还将发生什么事情。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秦岐山脉之所以被世人熟知,乃是因这里所存在的一处仙迹。世人皆知巫云山神秘莫测,却不晓其中诡异之事。

    山脉连绵起伏,蜿蜒不绝。

    吕光站于山麓之下,仰头望天,难忍澎湃心情。

    虎头峰三个字,犹如救命仙丹,让吕光暂时忘却了疲惫和困顿。吕光跋涉数日,越过重重险路。幸好,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追踪自己的韩府兵役。

    借着稀疏的冷月光芒,吕光望见下方隐约是一处平坦的草地,林草之上,伫立着一间安静的木屋。

    巨鸟挥动着羽翅,慢慢降落下来。

    羽毛微倾,吕光好似辕车轱辘,翻滚着从几尺高的鸟背上跌落至地。

    砰!吕光虽然早有准备,可他又怎能想到这巨鸟如此鲁莽,居然是把自己直接给抖落摔下。身躯翻转,一个不慎,后脑恰好撞开屋门。

    吱呀呀…呀!

    木屋在山林中,也不知经历了几多风雨。

    屋门破败,摇摇晃晃的如风箱抽动。

    门开了。

    清冷的月光,宛如一道冷箭急射进去。

    吕光双手撑地,草尖上露珠传来的冰凉,让他暂时忘却了疲惫。

    火红色的巨鸟,好像一个暖炉,周身散发着热浪。它步履蹒跚,双爪触地,摇摆如钟,几步便走到吕光头前。

    被挡住视线的吕光,抬头观瞧,只见这巨鸟身高丈余,鱼白头冠。湖蓝色眼眸中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芒,静静的俯视着吕光。惊讶,疑惑,犹豫,坚定,欣喜,愧疚。

    吕光仰头,从这双眼睛中,他看到了一个人类才会具备的丰富情感。

    正在吕光困惑之际,巨鸟猛然俯下头颈,用嘴衔住吕光衣衫,一下甩进木屋内。

    门关住了。

    人突然堕入黑暗,都会两手下意识的向四周摸去。

    吕光是人,所以他自然也是如此。质地坚硬,触手温润,光滑如缎。这就是吕光摸到的东西。

    古人每每谈及君子,经常以玉比赞。

    待人接物温和谦让,处世为人恪守本心,方所谓君子如玉。

    吕光五指张开,轻轻合拢。每片玉石皆是指甲盖大小,紧紧贴在掌心。他用力一攥,玉石便如泥牛入海,旋即消失不见!

    吕光心生诧异,摊开手掌。只见掌心蹦窜着绿莹莹的光芒,好似池塘蝌蚪,动作迅捷,速度奇快的由掌心向上臂游去。黑暗之中,人皮之下。一点点璀璨青幽的绿光,织造出一缎华丽的丝带,这根丝带简直就是为了少女那纤纤柳腰而生。

    饥寒交迫,昏沉之时,吕光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起来。

    地上的干草成了一张黄油煎烙的大饼,一根根铁柱上串着数不清的羊肉鲜鱼,手边的碎石也成了京城‘食为先’刚出的一块块糕点。

    吕光抖擞精神,伸手就拿,张嘴便咬,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啊~~!”美丽的背后往往伴随着阵痛,当玉石狠狠钻入吕光手掌中后,他的整只胳膊似乎被万千银针猛然扎入,疼痛难忍,苦不堪言。当身体难以承受痛苦之时,唯有把疼痛凝结成音节,咆哮而出。

    一个‘啊’字好像还不足以缓解吕光的疼痛,于是他疼晕了。

    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再没有人知道屋内的情况。

    山林也成了一湖死水,当周围一片漆黑,静动不分之际,时间也就停止不动了。

    但还有一样东西,在运动着思绪。

    天空蓝得发紫,草地绿的泛黄。远处的山峦黑漆如碳,山脚下的湖水清澈如镜。吕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到这种景致的,更不清楚此时身在何处。

    风儿骤然变得喧嚣起来,湖面荡漾起层层波纹,像极了采茶女头上褶皱的丝巾。

    瓦蓝的空中,突然现出一抹白色。黄绿的草地,也浮起一点青紫。那遥远的黑山顶,也突兀的升腾起朵朵红云。澄净的湖中自然也来了一个浑浊不堪、灰不溜秋的泥人。

    三个人,三种颜色,凌空浮在湖面之上。围住了一个人,一滩烂泥。

    红、白、紫彼此交织在一起,响彻着同一个声音。

    “你输了。”

    烂泥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吕光仿佛被这声叹息感染了久藏在心底的悲愤,不由得也长叹一声。

    奇怪,牢房里怎么还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惊异之间,吕光睁开眼睛,不禁惊呼出声:“是你?!”

    “快走,这些东西,你带上!”吕光雷厉风行,心知时间宝贵,也不多做询问,起身便走。一路向外,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侍卫,模样狰狞狼狈。数口糕点入腹,稍微驱走了几许饥饿。吕光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吕光出了地牢,全然不理身后之人,一路穿堂过屋,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夜色如水,漆黑一片,不显一丝光亮。四处巡逻的家丁,也不见半点人影。

第八百七十九章 大地始母

    不过这声音此时听来是那么的有气无力,再无一丝先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吕光心念一动,脑海中充满了疑问。

    “金!紧紧紧”‘无始之母’此音刚一落下。只见石碑背面那张金色字符,便猛地变大,三道金光电闪而出,向石碑下方急速射去,其间还伴随着这句机械坚硬犹如石头碰撞而发出的冷冽声音。

    “嘶~!”吕光恍惚之际,念头中仿佛是听到了‘无始之母’倒抽冷气的痛苦呼声。

    认真感应着脑海转瞬即发的变故,旋即吕光就明白了。这石碑可能就是禁锢镇压‘无始之母’的一个不明之物,而碑阴上所贴的画符,则是一道道有着奇异力量,并且可以在无始之母生出反抗之时,而起到稳固‘囚笼’作用的东西。想至此处,吕光念头中的疑云就更加浓重了。“按照‘无始之母’所说的话,他都已经够厉害了!那又是谁有如此能耐本事,竟然可以是把它镇压在下……并且用这样一座‘五行山’压制了将近一个纪元……”

    “据玉魂所言,一个纪元可就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啊……我的天……他竟是被这块石碑给压在下边这么多年……”此时已经不能用惊诧来形容吕光的心情了,他这时脑海中飞荡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这就是,那个压制住‘无始之母’的人会是谁?尤其令吕光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位‘无始之母’好像跟通灵宝玉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始之母……还有他刚刚传给我的‘神咒’……通灵宝玉……玉魂……山中木屋”吕光暗暗揣摩着这一系列事情里所蕴藏的微妙关系,越想越是觉得其中必定是有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而如今自己却是被这个秘密,牵连在内,这一切,是福还是祸?!

    吕光立刻就感觉到,在这一连串的背后,定然是有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脑海虚空,阴风阵阵,随风翻起的波浪,无情的拍打着吕光微微发颤的幻身,令他更是觉得这所有发生的一切,冰冷如刀。前方道路也是遍布荆棘,不再平坦宽阔。一念及此,吕光顿时心生怯意,有些消极想法,对未来将会充满的危机,升起了一丝彷徨。对于修道的意志,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刚接触时,而那么笃定坚信了。修道!

    让吕光这个平凡至极的人,能够拥有超然一切的希望。吕光自从进入昆山之后,遇狼群、进木屋、得宝玉还有聆听白发女子讲述大道,再加上几日来所亲闻亲历的诸般斗法之象,这一切,使得吕光在看到了那些修者的厉害之后,而生出了无穷的艳羡之心。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更别说他还有种种奇遇加身。在历尽千难万险之后得到了通灵宝玉,进而又偶然得到了那地上少有、人人趋之若鹜的九叶红莲。这,这些所有接二连三发生在他身上的诸般际遇,都为吕光通往修真、修道之路,奠定了夯实坚固的基础。吕光对于未来的一切美好憧憬,在这‘无始之母’和‘五行山’出现之后,便是有些开始溃散了。虽然信念还没有崩塌,但如此看来,也不过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轰隆隆吕光的念头思想,随着这道隆隆响起的轰鸣声,便登时停止不动了。

    脑海之中,旋即雷声大作。

    由虚空高处击下数道紫黑色的闪电,脑海海洋,转瞬间就是波涛汹涌,狂狼巨作!吕光幻身此时犹如是大海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念头显然已经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将要沉入海底的幻身了。

    他随浪翻腾,幻身冰冷难耐,脑海中的所有念头,旋即陷入一片死灰,全然没有半分活跃之意。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令他的念头,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的思考。

    “快!恪守本心,清除杂念,凝聚幻身,保持自我,无畏无惧!”脑海之中狂风骤起,雷音滚滚。吕光飘荡在海洋之上,幻身颤栗不停,似乎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在此危机时刻,他的所有念头,一片迷惘,顿而听到这声雷鸣般的当头棒喝之后,他的念头,倏然一收!吕光感觉到脑海之中风起云涌的恶变,他随之立时把念头之内那刚才那升起的一连串颓念,给逐一封闭消去,保持住念头的纯净清澈。

    “无畏无惧……保持自我。”吕光闭目定神,任幻身随着海浪来回翻滚。

    与此同时,他让脑海的所有念头,全都一起去默默吟诵着这句金玉良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吕光终于是从这种冰封不动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虽然脑海之中适才发生的那一幕都是幻象,可吕光还是被前先那种波涛汹涌、无所适从的恐惧感,给淹没了。他被那种绝望如死的情景,给包围住了,并且被狠狠的震慑住了。这时候,他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眸子里闪烁着一种淡定渊然的亮光。那是一种自信无畏,不因外界环境恶劣或者舒适而泰然处之的大无畏精神!

    吕光此刻脑海虚空,弥漫着一种祥和的光芒,不再像刚才那样阴暗无光,风冷云厚了。雷声瞬时而停,风波顿时止住。一切都好像是雨后新生一样,这一片偌大无边的脑海虚空,处处荡漾着一种祥和安然的味道。

    “多谢指点。”吕光催动念头,缓缓控制着幻身,离开海洋,飞到岸边,站定之后,向着那块石碑,颔首说道。原本灰茫茫的天幕,也露出了一丝丝晴光。

    没有太阳高空而悬,但这里却是比现实还要明亮温暖。

    海水波光荡漾,微风和煦,好一派让人舒心难舍的自然风光。

    脑海之中,干干净净,没有了夜叉那种浓重的血腥气息,也没有了那惊雷滔天的轰鸣滚滚,更没有了那阴风大作、海浪高涨的恐怖之景。四周微风撩人,宛如春雨洗涤过的农家村落,处处流露出一股安然古朴、平静安宁的祥和气氛。

    但‘五行山’却是与这片脑海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它显得是如此的突兀,一眼望去,它的存在,就仿佛是硕大的牛头长在了老鼠身上,五大三粗的壮汉却生有一双娇小玲珑的三寸金莲……不搭调,极不搭调,极其的不搭调。这块石碑矗立在海水之上,凌空飘浮着,底座将将未曾触到水中。在一望无垠的海洋之上,它是那么的小,那么的不值一提,细小的在吕光眼中仅仅只是一个黑点。

    可就是这么一个三尺不到的石碑,却把那位‘无始之母’给压在身下。吕光向着石碑拱手致敬,突然一道充溢着轻蔑与责问语气的声音,生生的打断了他这个动作。

    “你,不配成为本王的道统传人。”

    “你不配!”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被他人所否定,被别人所轻视。此音恍如响彻九霄的惊雷,在吕光的脑海之中飞旋回荡,顿时他的念头之间就全都是这句冷声冷语的讥笑之言。“我不配……不配……”吕光愕然半晌,幻身颤抖,牙齿紧紧的咬着嘴唇,嗫嚅出声。脑海之内这种天清气朗的情景,随着吕光痴呆发愣的神情,又是瞬即发生了一丝变化。

    但见刚才那祥和安宁的虚空之下,弹指间却是微微腾起一抹黑雾。黑雾升腾缭绕,直往高空而去,犹若大漠深处的一缕孤烟,笔直的形似一根通天巨棒。

    “对,你还不配。”这句话仿佛是在重伤垂死之人的身后又是补了最后一刀。‘无始之母’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与失望。其言辞之内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苛责之意。

    吕光受此刺激,念头猛然一阵颤动,面色骇然。幻身也登时摇摆不止,抖如筛糠。似乎是看到了吕光面黄如土的神色,‘无始之母’随即冷哼一声,再度发话。

    “哼!你刚才念头之中升起怯意惰心,若非本王提点叱责,只要一息,你就会念消云散,立刻身死。你莫要以为此间是你的脑海之中,皆为幻象,你就可以控制幻身,不使它溃散消失。”吕光心不在焉,还在重复着先前‘你不配’这三个字。被人否定,被别人轻视,被他人看不起……

    或许是这‘无始之母’感应到了我在面对困难时,念头之中所涌出的惧意,是故才说出这句对我的评判之语。这么三个轻描淡写的评语,就想对我盖棺论定?吕光心中冷笑一声,念头之内风起云涌,旋即收起那份对未来道途险恶、步履维艰的惆怅之感。他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别人越说他不行,他就越要做出来让世人都看到!

    “不!谁说我不配。你说我不行,我偏要证明给你看,不仅仅是证明给你看,我还要让自己能够完完整整的得到你的道统,到时候再救你脱困!”吕光心念迭起,对未来的道路,不再彷徨,坚定万分。

    接着他脑海之中刚才升起的那道浓墨黑雾,眨眼间便烟消云散,无踪无迹。

    刹那之间,吕光的脑海之中,便吹起阵阵和风。柔风香气,在波纹微微荡起的海水之上,氤氲成一片白色的云雾。这片杳无边际的白雾,透明纯净,鲜明清新。

    丝丝雾气,缭绕飞舞,把吕光的脑海虚空笼罩在一片清明的气氛中。浪花层起,海声如萧,吕光闭目有感,静静的感应着周遭空间里的这种清宁氛围,念头之内立时生出一种明悟,一种对“修道”的坚定之心。这一刻,吕光觉得这片天地,仿佛成为自己的手臂。似乎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能够把别人、把恶人给抓到此地来。脑海虚空,恍若成了他身上的一个‘口袋’,其内的海洋波涛盎然,全都是吕光的念头所化。这种莫名强大的力量,使得吕光念头之中瞬即涌起了无穷欣喜。

    “每个人都有脑海。玉魂曾说,道人的脑海之中储存着神魂,在施法用术之时,就催动脑海内的神魂力量,进而御敌斗法。而我的脑海空间,现在仅仅才有着初始凝聚的念头,在经过了这般奇变之后,好像只要我心念一动,就可以把别人给融化在这脑海海洋之中……”

    “实在是太奇妙了!”吕光此刻,念头之中所充盈的全都是对这种变化的感叹之意,新奇之念。脑海微风撩人,一眼望不到边界。天上晴空无云,没有太阳,虚空之下却是明朗清澈,光亮动人。下方的脑海海洋,碧波荡漾,海面上浮荡着丝丝乳白色雾气。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说,这种情景还是出现在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这一切,都是幻象吗?吕光心中狐疑。仿佛是听到了吕光的心声,久久未曾出声的‘无始之母’,幽幽说道:“这些不是幻象。”吕光目中泛起一丝疑问,凝望着浮在蓝色海水之上的‘五行山’。

    “这座‘五行山’与本王都是法身幻象投影在你的脑海念头之中。若非你念头如此强大,数量这般惊人,也是断然无法沟通本王的。但此刻你脑海中的这一切变化,却不是简简单单的幻象。本王传你‘神咒’,然后你自己走出了困境,破除了胆怯,坚定了道路,进而你的脑海虚空才会发生如此变化。”

    “造化,造化也。”对方的声音虽然很轻,感叹之意也是不深,但其语气中所蕴含的惊讶与震惊,仍然是令心思敏锐的吕光给感觉到了。吕光眉头微皱,抬眼望向飘浮在海面之上的‘五行山’,念头一动,把心中所想马上传递了过去。

    “据先前阁下所说。我只要勤恳修炼‘造化会元经’,就能够救你脱困,可据在下所知,修道一途,感应神仙,借助神仙之法,破去万难。但现在阁下似乎是身陷囚笼,难以自保……”

    ‘无始之母’显然没有料到吕光会说出这番疑问之言,他良久没有答话。

    吕光脑海中随即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肃杀之气,他心中一凛,暗暗思想,这‘无始之母’传授给了我‘神咒’,嘱咐我务必要找寻到其他通灵宝玉的碎片。虽然他没有询问过我,但似乎他对玉魂的事情,也是知之甚详,毫不陌生。玉魂传我‘造化会元经’,这无始之母又传授我‘神咒’,并且他们全都是要让我去寻找通灵宝玉,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又是什么关系?还有,当我说出通灵宝玉的时候,这位神秘奇怪的‘无始之母’还隐约露出了一片释然之意。

    这其中有何隐秘暂且不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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