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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光     永恒星君txt下载     永恒星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 子曰

    大周王朝东临沧海。

    上古奇书《山海经》中言,东海之滨,浩天之涯,无垠无边。若想跨过此海,需要一只能够用翅膀把阳光遮住的洪荒巨兽赤足金乌,并且连续飞上三七之日。…,

    吕光今日得知的秘辛已经够多了,这时他已不像起先那般惊讶了,转而对孔雀公主手中的那枚‘海蜃珠’显示出了莫大的兴趣。

    “姑娘是说,你能来至此地,是全靠此珠吗?那姑娘刚才所吹嘘的神魂千里……”

    话未说完,孔雀公主便打断道:“我神魂离体,一瞬千里,身形也是神魂念头所化,但你现下所看到的我族姐妹,却不是如此。她们的本身**,远在千里之外的‘狐岐山’中。你适才所见一切景象,都是由这枚‘海蜃珠’映画而出。”

    吕光恍然道:“这般说来,姑娘这神魂念头却是无法对我造成实质伤害了?怪不得刚才姑娘言道,神魂载物,如举千山。”

    “咦?你如何知道的?”

    孔雀公主心下讶异,脸色难掩震惊之感,脱口而出。

    吕光察言观色,知晓自己所料不差,既然此地此景皆为幻象,唯有这姑娘是神魂念头凝聚,他也就不用感到心中没底了。

    吕光年纪轻轻,但心思慎密,最初在‘云澜溪’遇到那老者时,就已经让他倍感生疑了。

    这狐族女子,自始至终,都对自己彬彬有礼,也丝毫没有露出加害于我的动作。果然如此,这神魂离体,是对现实物质,无法造成伤害的。吕光心中思索道。

    孔雀公主目如闪电,观人极准。吕光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当然知道,不由得冷声笑道:“我劝你还是少作念想,你只知皮毛。修道之人,拥有千般法术。虽不能挥刀杀身,但要你失心疯癫,再简单不过。更别说,化神之后的种种神仙法术,加诸于身了。”

    吕光哈哈一笑,也不生气,欠身道:“多谢姑娘讲述大道,让我得知天下间真有鬼神之事。莫非姑娘停留在此,就是为了要点化在下吗?”

    “点化?这倒不是。我神魂飞渡,路经此处。见一老者,也是神魂所化,心生好奇。想要与他斗法,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为表歉意,道明原委。大道迷途,又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神魂修道,千奇百种,但最先要做的就是那明心九重,有了道心也才能化神招仙。你我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烛光映照在那娇美的容颜之上,可惜吕光却是无法看清。

    吕光心中释怀,朗声道:“姑娘通情达理,未以本领压我欺我,还传道布法于我,该是我一谢才对。”

    莫大善缘!结善缘,方能为人事。

    不曾想,来至巫云山找寻婵姐,居然偶遇这般奇事。吕光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这都是今晚自己所经历的吗?这与神话传说也不遑多让,更别说那茶馆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了。

    荒郊野岭,山水之中。

    穹宇楼阁凭空而起,其内美人如玉,声似百灵,风华绝代。吕光一人在空中楼阁之上,与这美人谈经论道,好不快活。

    青狐满室,匍匐于地,凝视着室内的一男一女。

    这般经历,若是直接写下,传与市井,那肯定会造成一番‘洛阳纸贵’的盛况。

    可是吕光并没有如此打算,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今日种种,匪夷所思,简直不能以常理度之。任何人也不能告诉!祸从口出,说将出去,恐怕会酿出祸事来。

    孔雀公主眸似星辰,笑声道:“方才相公问我,怎样才能证明我千里摘花。也罢,我就让你身临其境体会一次。”

    吕光兴趣陡升,扬声道:“亲身体会?这的确是最直接的办法。”

    任他人说的天花乱坠,没有经历过的人,还是无法体会其中奥妙。

    身临其境,才能窥明其道。

    吕光顿声再问:“姑娘前先说道,神魂离体,念头所化。我一普通凡人,无法无术,又是如何看到姑娘的呢?莫非我也要跟姑娘一样,凝聚念头。一步步修出神魂,才能离体出神吗?”

    孔雀公主抬头向东方望去,霞光渐显,黎明前的黑暗,已逐渐消失。她轻启朱唇:“道人因为开眼之后,才可看见离体的神魂。如今我显形至此,拨去幻象,你自然能看见。”

    又一个令吕光心生困惑的名词,眼下也无暇再多询问。显形顾名思义就是显出形状来,但那又属于何种境界呢?

    “时间所剩无几。我神魂离身,将至一夜。在太阳出山之际,如若未能回体,便有那魂飞魄散之虞。”孔雀公主祭起‘海蜃珠’,依样画葫芦,指尖轻点,约莫数个呼吸后,一滴青艳翠绿的水珠,安稳的落在指尖。

    孔雀公主声色俱厉,道:“现在起,休要多问,照我之言,努力去做。魂念离体,凶险万分,一有懈怠,便会落得个飞灰湮灭的下场。相公思量清楚了吗?!”

    吕光神色淡然,心情平和,声若静湖,不显一丝波澜,定声道:“姑娘放心,在下晓得其中厉害。试想人的魂念在体,现在要让它出体遨游,无异于剥皮取胆。姑娘尽管施展便是。”

    “相公请放心,我若真想加害于你,也不会等到现在。魂念离体,困难重重。而今,我取个巧法儿,也只是为了圆这一段佳话。”

    孔雀公主说罢,神情陡然庄严肃穆起来。双手向上微微举起,皓腕一露,右手指尖上的水滴,在烛光里若隐若现,凸显神秘。

    满头银丝无风而起,她脚踏‘禹步’,双手却一丝不动。左转右行,约莫一炷香后,室内渐渐浮起青烟迷香。

    吕光闻之心旷神怡,昏昏欲醉。

    蓬!

    吕光骤然摔倒于地,平躺下来。此女神色认真,足下生风,一步踏到吕光身侧,水珠由指尖直接滴入吕光额头。

    青光一闪,便回复平静。

    孔雀公主身形再转,踏步虚空,站于吕光腹部之上。她腰身后撤,弯成一把金弓,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在宽大衣袍的覆盖下,更显出身姿的纤柔。

    白发直垂,落在吕光脚头,只见她只吸气不出气。

    孔雀公主腹部就如滚雪球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瞬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形,把宽大的衣袍撑的紧绷绷的。

    屋内烛光突灭,气浪翻滚。孔雀公主口似昙花初绽,顿时一粒金灿灿、圆坨坨的光球,从她嘴中冉冉升起,悬挂于吕光头顶。

    吕光在迷糊中,突觉一轮明日,在眼前放射。不由得,睁开双眼。孔雀公主略显疲态,额角隐隐有香汗溢出,发丝有些凌乱,凌空站于吕光头前。

    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在吕光耳边响起。

    “天门在顶!凡人有魂无神,现下我施展‘引魂诀’,来助你开启三魂。‘海蜃珠泪’只能让你念头凝聚一刻钟的时间。听我法诀!”

    孔雀公主红衣如血,双手举于面前,须臾之后,捏出了一个奇异的形状。她两手拇指重叠,食指相触,左手中指弯曲,右手中指发出一道青光,直入吕光头顶。…,

    “三魂聚顶,天门清净!”一句晦涩难懂的法诀,在阁楼内久久徘徊。

    孔雀公主姿势不变,面色温柔,嘴中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在哄黄口小儿入睡。

    “这是一座通往天际的楼塔,每层三千三百丈,塔高九九八十一层。来,我带你攀塔上天,仰首摘星。”声音温婉动人,令人浑身舒泰。

    吕光认真思索,转而明白。适才那都是幻象,我身心皆在此女‘金丹’之内。吕光拳掌互击,欣喜道:“姑娘是说,在下已凝聚念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何不赶快让在下魂念离体,

    “相公稍安勿躁,眼下相公念头凝聚,不用再度慌张。离日出尚有半个时辰,只要相公能一举用凝聚的念头,冲破天门,就可得偿所愿了。”孔雀公主微微摆手,打断了吕光的兴致,手指头顶,道:“念头凝聚,相公此时只要闭上双眼,静心去意,便可感觉到魂海中的念头,然后把念头放下,就能魂念离体了。”

    吕光惊讶道:“放下念头?千难万险,好不容易凝聚念头,再放下它?”

    “不错!奴家以本族九字真言‘前’咒,助相公心境澄澈,可那只是拔苗助长,唯有相公真正做到本心清明,念头似水,方能魂念凝练,出体巡游。”孔雀公主眉宇间一片真诚,语气不容质疑。

    吕光第一次接触修道这等缥缈无常之说,疑问颇多。但现在已差最后一步,纵是前有刀山火海,也要硬闯一番。

    放下念头,怎么才能放下执念呢?

    那般艰难才凝聚出的念头,怎能说放就放?

    闭上双眼的吕光,清楚至极的‘看’到自己魂海中,有一根拇指粗细的金线,悬挂在黑幕之中,熠熠发光。

    沿着金线向上望去,吕光若隐若现的看到一个身无寸缕的婴儿,吊在黑幕下。

    吕光这一夜,所经历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现下,他已经颇有些处变不惊的意味了,本身他处事谨慎,鲜有大惊小怪之时,故‘看’到自己魂海中有这样一个婴孩时,心神也无太大波动。

    吕光细细观瞧,越看越觉这婴儿面熟如斯。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自己面目!

    婴儿一尺有余,与他儿时形貌毕肖,一模一样。四肢躯干,更是与寻常婴孩一般无异。…,

    极目远观,这婴儿眼泛精光,白皮细肉,煞是可爱。

    这是什么?

    吕光心中的疑问,无人再为他解答。

    那婴儿在刚才睁眼看到下方的吕光之后,却转而闭眼酣睡起来,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十七根金线此时已经变成一条,吕光双手紧抓金线下端,另一端系着一个‘自己’。

    舍去,放下,到底该怎么去做呢?

    在此间隙,吕光骤然想起儿时,母亲带他去京城郊外,春游放风筝的时候。

    “慢些跑,小心风筝断了。”清脆悦耳的声音,满含慈爱。

    风突然急了,吕光娇小的身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中的风筝,如断线木偶,再也不受控制,转眼便飞至高空,变成云中的一抹黑点。

    吕光趴倒在地,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缕线绳,他仰头看着在空中渐行渐远的风筝,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莫要啼哭,这风筝断了,才能飞的更高。你要为它高兴才是。”

    断线的风筝,飞向高空,自由自在,随风而动。

    放手!舍得,有舍方有得,欲得先需舍。

    吕光想至此处,慢慢松开手中的金线,顿时闪出一道耀眼的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当光芒消失,他睁开眼眸之时,却看到两条修长笔挺的**。

    “相公悟性颇高,可喜可贺。”孔雀公主说罢,弯下腰来,露出俏丽的笑容,道:“不曾想到,相公儿时,原是这般可爱。”

    吕光心心惊肉跳,怎么自己变成那个婴儿的样貌了。看样子也不过是自己两三岁之时,这是怎么回事?开口问道:“姑娘,这……”

    奶声奶气的童音,让孔雀公主扑哧一笑,只见她蹲下身来,手指点住吕光额头,道:“这婴儿就是你凝聚的念头啊。时间不多,来,我们走。”说罢,她牵起吕光小手,向塔楼阑干处走去。

    吕光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耳边风声呼啸。

    吕光感觉此时,自己全身没有半点重量,伴着风声被孔雀公主带下宝塔。

    当吕光再度睁开双眼之时,满室青狐仍旧不动如初。

    “现下无暇再让你蹒跚学步,按部就班。念头甫一出体,形似婴儿。只有锻炼自如,才能遍寻日月之下。此时太阳未出,念头离体,是为夜游。要想不受时间限制,唯有凝练出神魂,才可日夜如一,不受限制。”孔雀公主用一根红绳,挽住满头银发,回眸笑道,“相公可要好生抓紧奴家才是。”

第五百二十六章 末日之战

    军师!

    这老头莫非就是那个为玉翎山马贼出谋划策的萧玄绫。

    吕光听闻萧锁寒此话,脑中浮想联翩,搜肠刮肚,从记忆里找出这老头的身份,心头顿时升起一丝怒意。

    老头面色木然,压抑住震动的心思,对萧锁寒的话不做回答,转身直接说道:“锁寒兄,萧府的地形图你可是带来了?”

    称兄道弟,狼狈为奸。

    吕光藏匿暗处,目睹到这样的事情,心中一阵冷笑,继续聚精会神听着二人的对话。

    “幸不辱命!”

    萧锁寒忽而眉尖一挑,抬手从袖笼里拿出一卷纸筒,紧走两步,递到萧玄绫的手上,面容谨慎地说道:“这就是萧府的格局地图。在下已如约交上,不知军师是否能够将解药先行给我?”

    萧玄绫沉吟片刻,皱纹遍布的老脸上弥散出一缕笑容,道:“不忙。且等大事完毕,我自会信守约定,奉上丸药,为锁寒兄解毒。”

    “王军师莫要诓骗我呀!”萧锁寒眯起眼睛,声调一高,冷声说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拼个鱼死网破?”

    午后的秋风微微腾起一簇寒意。

    二人衣袂翻飞,气氛肃然。

    “噫!锁寒兄,说的哪里话?”萧玄绫露出极为吃惊的神色,啼笑皆非,上前轻拍了下萧锁寒的肩膀,笑声道,“萧氏一族,因为你爷爷的掌舵,内部早已是腐朽顽固,不思上进。偌大的萧水城更是毫无生机可言。此次我们联合起来,各取所需,来日事成,我取财宝,你得声名,莫不是两全其美?”

    一叶落而知秋,一语成方知险。

    阴谋成风,现于朗朗乾坤之下。

    二人之言,自是一字不漏的传入到吕光耳中。

    “原来萧锁寒早就已经跟马贼勾结在一起了,真不愧为狼子野心。只是他好像身中毒物,受到马贼的辖制。不过他这种出卖族亲行为,即便千刀万剐也是轻的。”

    吕光思绪层叠,暗暗想着,考量对策。

    对萧家他本无太多的归属感,也谈不上护卫宗族的责任,但养父待他恩重如山,又有萧卫亭与墨小瓶身在萧家。

    这个事情既然让他撞见,他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那一箭之仇,也得落在萧锁寒的身上。

    吕光隔着衣衫,抚摸着胸腹上的疤痕,目中弥漫起寒气。

    萧锁寒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对于萧玄绫的勾肩搭背,客套近乎,丝毫不假辞色,仅仅是淡淡的点了下头。

    萧玄绫下额稀疏的山羊胡,止不住的一颤,忍住微怒的心情,微笑道:“锁寒兄,勿要急躁。那解毒药丸,在大当家手中。试想此番事成之后,你执掌萧家之后,我等巴结你还来不及,又怎会伤你害你呢?”

    “还有那进入宗祠墓地一事,更得依仗锁寒兄。我寨上下唯萧兄马首是瞻,你我共商大计,好事必成。这解药嘛,实乃不在我手……”萧玄绫面露难色,两手一摊做无奈状。

    循循善诱的言辞,终于令萧锁寒冷淡的态度,逐渐缓和了下来。

    “呵呵,军师言重了。”萧锁寒神色一动,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转而指着草地上的几具尸体,询问道,“那这几个人……”

    萧玄绫出言截道,神情笃定:“这四个人本是我寨二当家派遣出来,要去萧府卧底打探的属下。此举非是信不过锁寒兄,乃是为了能多一重保险,来个里应外合!”

    “嗯?那他们又怎会惨死在此?”萧锁寒闻言不禁发出一句惊异的问话。

    萧玄绫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胡子,一副思索的模样,面沉似水,良久方道:“必是事情败露,被人追杀至此。”

    “啊!”萧锁寒心中狂跳,情急之下脱口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萧锁寒急的团团转,形似热锅上的蚂蚁。

    适才那恬淡沉着的姿态不见半分,只是一个劲的问询萧玄绫,宛如溺水之人挣扎求生时所胡乱抓住的一根稻草。

    而此时躲藏在草丛下的吕光却是神色如常,心中一阵腹诽,哼,任你们二人想破天,也无法知道是我将他们一箭毙命。

    旁边的少女转过头来,面色古怪的看了吕光一眼。

    萧玄绫插言说道:“不妨事。萧家守卫森严,几个马贼混进府邸,他们查寻出来,实属正常。锁寒兄,大局已定,此等小事一桩。可不要自乱阵脚,做贼心虚啊。”

    一个贼人在宽慰他人莫要做贼心虚,这岂非是天大的讽刺?

    萧锁寒宛如一个提线木偶,受人摆弄,没有自己的主见。

    也不晓得他是故意伪装成一副笨拙的模样,还是因为身中剧毒而六神无主。总之他的神色转变极快,时好时坏,不像一个正常人。

    “小事,小事。”萧锁寒躁动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眼珠转动,神色阴狠的说道:“王军师,在下有一个请求?”

    “请讲。”

    “王军师可还曾记得三月前,从你们的围困中杀出的那人?”

    “他?”

    “是他,他叫吕光!”

    “吕光?”萧玄绫喃喃念叨,将这名字记在心中。他心思玲珑至极,哪能不晓得萧锁寒的目的,故而问道:“你要怎么处置他?”

    “只要军师将这畜生交给我!”萧锁寒目中满是怨毒之色。

    “好说,小事一桩。”萧玄绫几乎都没有思考,直接点头应道。

    “哈哈,小事。”萧锁寒眉开眼笑,笑声阴冷。

    “哈哈……”

    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露出了极其虚伪的神色,各自都心怀叵测。

    他们均是对地上的尸体不管不顾,展开脚步,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去。

    波荡诡谲的树林,随着二人的离开,立即静谧无声。

    吱吱

    秋蝉将绿叶唱的泛黄,几声尖利的蝉鸣响彻盘旋在山林之内。

    单调刺耳的声音,与这红衣少女发出的语声相比,着实显得太过嘈杂。

    “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吕光?”

    少女率先由草丛内跳跃出来,弯腰拂拭掉衣裙上的杂草尘埃,腰身转动间,红裙摆动,笔直白净的双腿若隐若现,触目动人。

    吕光趴在地上,看的很是真切,急忙身形一掠,站到少女身前,略微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点头道:“与你何干?”

    “哼,大难临头犹不知。”少女冷哼一声。

    吕光目视前方,神色平静,心中却暗暗警惕,道:“不劳姑娘挂心。”

    红衣少女若有所思,半晌后眼中蓦然闪过一缕寒芒,道:“你既是萧家弟子,自然是知道萧家历代族长墓地的位置?”

    “她也去萧家的墓地做什么?”吕光面上浮现起浓重的惊讶诡异之色。

    这红衣少女神秘莫测,但她的这句话,却更加令吕光摸不着头脑,心生疑窦。

    少女似是猜到吕光心中所想,面容冷峻,语气清冽,冷声道:“我先放过你。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带我进入萧家。”

    “看这少女,境界颇高。依她之言,是在打萧家的主意,可就算没有我的帮助,她只怕进萧家也如入无人之境吧。”

    吕光不为所动,沉默无语,心思如潮,澎湃万千。

    伫立良久。

    吕光微微摇了摇头,面色坚定的道:“我虽与萧家没有太多瓜葛羁绊,可多年来,吃住都在萧家。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我若做了,那岂非与禽兽无别?”

    少女呵呵一笑,脸色不变,赞同的道:“你是在骂刚才那个男子吗?他确实是禽兽,出卖家族,与贼寇为伍成群。”

    吕光暗骂一声,少女聪慧伶俐,将他的心思摸了个通透。

    他皱了皱眉,道:“姑娘既有通天本领,又为何会被这四个稀松平常的马贼擒住?”

    “告诉你也无妨。本来我在玉翎山中猎捕妖兽,不想被妖兽伤身。恰逢这四个人渣路过那地,用迷药将我熏倒,擒拿住了。你射杀他们四人时,我刚刚醒来。”红衣少女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描绘清晰。

    吕光对她这番话,并不相信。

    若果真照她所说,她又岂会被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蒙住?

    “既然这样,那姑娘为何要进入萧家墓地呢?”

    “无需多问。”红衣少女顾左右而言他,嫣然一笑,先前那冰冷如山的姿态倏然消去,轻声道,“我不强人所难,你走吧。若我的行踪暴露出去,被人知道,我定不轻饶于你。”

    吕光一怔,问道:“什么?”

    “你是个好人。”

    红衣少女背负双手,娇躯闪动,向山林深处疾速纵去。

    声音缥缈,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可吕光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望着那一闪而逝的纤小背影,他恍然如梦。

    美人离去,红袖翻飞,不带走一片落叶。

    发呆许久,而后吕光的目光,重新落到草地上的尸体上。

    他身形转动,变换方位,弯腰伸手依次从四具尸身上拔出箭矢。血珠从箭头滴滴落下。吕光面色严肃,将四根箭矢插回箭筒,整好箭袋,弄完这一切后。

    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萧水城是要迎来一场大风雨了……”

    吕光凌空一翻,抄近路向萧水城的方向快速奔去。

    姜水河上渔船随波荡漾,捕鱼的渔夫撒下渔网,打捞出白花花活蹦乱跳的鲜美肥鱼。船板上站立的壮汉露出欣慰的笑容,身后的船娘掏出汗巾为自家男人轻轻擦拭掉额头的热汗。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千古传颂的名言,实在是姜水城的真实写照。

    此城背靠玉翎山,城中河流蜿蜒盘旋,九转十八弯,流经家家户户的门前。是以城中百姓,不仅有着极为丰富的水产,山货更是接连不断、令人垂涎。

    姜水河,从城中直直流过,将城池划分为两半。

    西岸是一望无际的平野,在原野上零星点缀着几个人烟稀少的村落;反观东岸则一派繁花似锦的面貌,商贩店铺数不胜举,叫卖声响彻云霄,热闹非凡,一副烈火烹油的盛世景象。

    深巷里飘荡出缕缕酒香,竹叶青的醇美使得吕光暂时忘却了适才那隐晦肮脏的阴谋。

    倘若平日无事,他是断然不肯来到东城的。

    在这里居住的大部分是宗家的富贵子弟,仅有极少数的分家之人会来此赶集买卖货物。

    吕光怀中抱着一坛竹叶青,两手里分别拎着半包酱牛肉和一只烧鸡。

    这些便是那奇怪老者所要的酒菜。

    仅这几样东西,也近乎花光了吕光为数不多的积蓄。

    大周王朝一统天下后,废除冗杂繁复的诸多货币。

    买卖物品,也不再像前朝那般以货易货,而是以金、银作为硬通货,用银票汇票相辅为凭。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就算是贵为炼气士的修者,也逃不过五谷杂粮、吃穿用度的生存琐事。

    任何生灵,若想活下去,就必须要赡养这个躯壳。

    吕光的步子迈得很大,神色也有些慌张。

    市集喧嚣鼎沸,人群潮涌,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吕光却万花丛中一点过,不沾半点是非,他快步走出东城坊市,穿过石桥,来到西城。

    对于先前无意中发现的那个惊天阴谋,吕光自有打算。

    他反复思量,自觉事关重大,而族中最为信任他的唯有墨小瓶、姜卫亭二人。

    “我隐去姓名,留下字条,通知卫亭叔。此事想必不会有何差池了。”

    吕光目光炯炯。

    他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如果直接找到族长讲明原委,这无异于找死!

    一面是长子长孙,一面是分家养子。

    孰轻孰重,信谁听谁。

    若照此法行动,打草惊蛇还是轻的,甚至吕光自身也得落个诽谤宗族的罪名。

    黄纸一张,上书四个大字:马贼来袭。

    吕光身法灵动,躲过行人,翻墙入院,小心的将纸张贴在姜卫亭的房门上,而后身形一转,向着白云缭绕的玉翎山飘逸行去。

    “谁?”

    午睡刚醒的姜卫亭,耳力不凡,听到院中有轻微的异响,一个虎步,打开屋门,只见院中空无一人,安静至极。

    “奇怪,刚刚明明听到有脚步声的……嗯?!”姜卫亭目光如炬,柴门上张贴的一张黄纸,落入眼中。他连忙伸手撕下,凝神细看,然后将纸条揉搓成团。抬头远眺着面前的青山,呢喃低语。

    “马贼来袭?这是何人预警?”

    虽有秋日高悬,但昨夜的一场细雨,仍旧使得整个玉翎山沉浸在一片湿意中。

    奔驰行走间,吕光沉思着,回想起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嘴角逐渐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萧锁寒你真是作茧自缚啊。”

第五百二十七章 掩日

    吕光只知道想成为炼气士,须要先修己身。对于修身境界的划分,他也未听人提过。

    在此听到神魂修道这一前所未闻的修炼方法后,吕光心中的惊喜,那是可想而知的。

    白发女子把手中的牡丹抛与吕光,轻声道:“相公仔细观瞧一番,这牡丹形状,可与世间一般无二?‘障眼法’是一叶障目,掩人耳目,以假乱真。而这株牡丹,形神俱在,触感真实。”

    吕光手扶牡丹,疑声问道:“姑娘既有如此本领,那凭空变幻出一株牡丹来,想必也是手到擒来的吧?这株牡丹没有奇怪之处,只是姑娘如何才能证明,你是千里摘花,运至此地呢?难不成这神魂念头,果真能在呼吸之间,腾山渡海吗?”

    亲眼所见的事物,也不一定就真实存在。

    白发女子脚下一动,楼内铃声叮当,煞是清脆悦耳。

    吕光精神恍惚,回过神时,手中的牡丹花,已然回到了白发女子手里。

    “上古禹王所创身法‘禹步’。修至高层,瞬息百步,一日千里,简单至极。”白发女子身形翩若惊鸿。烛影微摇,眨禹步眼便回到原位,前后也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

    花美人更美,红衣旋转,烛光暖黄。

    吕光不懂为何此女突然露出这么一手,神情疑惑的看着她:“‘禹步’,我也有所耳闻,这乃是道士遣神召灵的一种步态。因其步法按照‘北斗七星’排列而成,故又称为‘罡步’。

    吕光听到这狐族女子谈出这种一针见血的道理,心中开始正视起这个颜若春光的女子,凝目道:“嗯?姑娘所言即是。想不到你一修至成人的狐妖,居然能够悟出这般道理。这也与常人一般无二了。”

    “妖?愚昧!‘人’并不是单纯指的红尘众人。上古时期,飞禽走兽、鱼木草石,皆能感悟本心、幻形成人。天之下,地之上,人居其中。头顶天,脚踏地,生出仁智,方能为人。万丈红尘,批人皮行兽事者大有人在。无论何族何种,但凡修道者,皆是道人。”白发飘扬,余音绕梁。吕光听完这番话,直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人?有人徒有其形,却无人心,果真精辟!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姑娘为在下解惑,道人道人,那姑娘自称道人,想必也明心成人了?”

    “对!能称得上道人两个字的,在这大周王朝,也不过寥寥数人。”

    吕光浑身软绵无力,只能勉强站在阁楼之上。

    每个人都无法真正的看到自己外形相貌,临江映水,对镜理妆,也只是看得假象。

    此时‘吕光’躺在地板之上,闭目不动,脸颊微红,隐隐有呼吸发出。

    白发女子心情很是愉快,吕光能够凝聚念头,出体活动,她仿佛是做成了一件天大的丰功伟业,语气中透露出一片高兴:“相公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体,勿要奇怪才好。你念头出离肉身,正如母鸡孵蛋,破壳而出。”

    “今日所历,实乃在下生平仅遇,离奇诡怪,盖不能以常理揣度。”吕光口音尖细,但吐字清晰,恭敬道:“多谢姑娘。”

    吕光依然看不清白发女子相貌,天边露出一抹亮光。

    白发女子背光而立,吕光仰头望去,一圈圈荡漾着仙家气派的祥光,在白发女子头顶泛起涟漪。

    屋中冷风突起,刺人骨髓。吕光浑身一个冷颤,脚下踉跄,跌倒在地。

    “魂念出体,会有阴风、阴火、寒水、冷雪……种种幻魔加之于身。‘海蜃珠泪’也无法抵挡这些阴物。每耽搁一会儿,相公就要多忍受一些痛苦。”白发女子声情并茂,转头道。

    “相公只要观想出一个具体的地方。片刻之后,就可到达。”白发女子说罢,便闭目不语,口中念念有词,声调忽高忽低。西陵郡韩府!

    一座庄严气派的园林,转瞬出现在吕光念头中。

    晨光初显,庭院中人影寥落。花草树木之间,点缀着几颗秋露。

    眼睛一闭,一睁。眨眼,眼睛上下一眨,便从那‘云澜溪’畔,瞬移到西陵郡。

    快,迅捷如雷,猛如疾风!

    “念头所致,瞬息便来。有心去,即便万水千山,也是昼夜之间。”白发女子跟吕光凌空站于韩府内院上空。

    天色微亮,一人一狐如君临天下的帝王般,俯视众人。

    吕光还沉浸在那种奇妙的感觉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那一瞬间,他好像是经历了日月变幻,改朝换代。一种苍凉悲壮的感觉,遍布全身,势如洪水,滔滔不可阻挡。

    白发女子叹声道:“相公心思慎密,想必这种感觉体会更深。悲凉、无助。肉身就是那万物生灵的故乡之土,而念头便是土中之种,扎根生芽。肉身与念头,相辅相成,念头汲取着肉身的‘营养’,而肉身也吸取着念头凋零后所化的‘春泥’。”

    “念头,魂念,神魂……离体之后,就如无根之树,无依无靠。”吕光接话说道,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阴风如刀,刀刀割在身!

    吕光周身疼痛难忍,他心知这是因为自己毫无修行,只是凭借白发女子明示,强行凝聚念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蹴而就,势必会有莫大风险。

    忍!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得常人所不能得。

    白发女子看吕光有这般耐力,赞叹之意,更是陡增。

    正当吕光感叹之时,下方内院角楼,突然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前一后,向廊下院落走去。

    “韩孟江?这么早,他去做什么?不好,看方向是去我所住之处。”吕光心中狐疑,转而仰头向白发女子道:“姑娘,可否让在下跟上底下那二人。”

    白发女子目不斜视,耳听八方。以她此时的境界,神魂离体,方圆数里之内,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全都明察秋毫,如观掌纹。

    嗖!

    白发女子牵起吕光,念头如箭,疾速射向那二人所去之处。

    吕光立在院门,向内里望去,熟悉的花草庭院,离去数日,未有一点改变。白发女子心细如针,看到吕光这般模样,发声问道:“此处莫非就是相公的家?”

    “家?不是。此地是在下外公府邸,在下是寄人篱下之辈,暂居于此。”吕光隐隐有一丝失落,少时被‘许夫人’逐出镇远侯府之后,他确确实实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可而今外公离世,舅父怯弱,舅母更是纵容两位公子欺凌侮辱于自己,甚至还把对自己的陷害摆在了名面上。

    天下之大,何处为家?

    白发女子看吕光心事重重,出口劝道:“相公聪慧过人,对经书也烂熟于心,想必考取一方功名,不在话下,堂堂七尺男儿,何必屈居于他人瓦檐之下。”

    吕光把话听进心去,这狐族女子,心地善良,真诚待人。与她因缘际会,素昧平生,但她却毫不吝啬,施以无上法诀,让他凝聚念头,出体夜游,品味道理。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女毫无害人之心,重缘守诺。

    走上前去,吕光方才看清,那韩孟江身后跟着一名道士打扮的白须老者。

    两人正从亭廊快步向此院走来。一边走,还一边窃窃私语。

    “听三弟说,那老不死,已经修到第四层炼骨之境了。虽说修身九层想要圆满,他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可他毕竟跟随祖父,立下过赫赫战功。父亲不忍残害于他,这次多亏千松道长屈驾,助我除去这眼中钉、肉中刺。”韩孟江邪意四射的声音,随着晨风,飘进吕光耳朵。

    韩孟江心中冷笑连连。哼!吕光,上次被你跑脱,这一次我看那老东西死后,还有谁能保护于你!待我挖出你行踪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婵儿他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哈哈!

    白发女子精目如电,死死盯着韩孟江身后的那老道,低声道:“相公小心!虽然你我此刻是念头所化,那二人看不见、听不着。但奴家看那老道士,似也是修道之人。有趣,有趣的紧。这大周王朝,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西陵郡,居然也有这样的人才。”

    白发女子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喜上眉梢。

    “二公子尽管放心,区区炼骨一层,莫说他是修身境界,哪怕是进入炼气之境。贫道也定能为公子消灾去祸。”这道士鹤发童颜,白须飘飘,颇有古籍中所撰的仙风道骨。可语气冷然,全无一点悲悯济世之意。…,

    “二公子,事成之后,我青峰观所要的那三百童男童……”

    话未说完,韩孟江便出声打断道:“千松道长稍安勿躁,我已加派人手,去各地搜寻。要瞒得父亲耳目,又不能惹下官司,着实有些太难。再宽限三日!如何?”

    “好,那贫道就快刀斩乱麻,一击杀掉此人!”

    青峰观!

    云州境内,最大的一座道观,香火鼎盛。位于青峰山顶之上,在西陵郡北方,离此不过数十里地。

    道观人数众多,常年招收杂役弟子,在云州境内,是首屈一指的道家大派。

    白发女子疑声道:“道观,那不是观道揣摩道意的地方吗?大周王朝竟然也有道观,据我所知,天下之大,也不过才有数处道观。”

    “姑娘所言的道观,可能是修炼真道的所在。俗世中的道观,只是一些道士聚集起来,讲经说道的地方而已。”吕光出声释义。

    大周王朝当年借‘炼气士’之力,定鼎天下。建国之后,独尊‘修真’,扫除道家。

    道派学说,渐渐没落下来。但道派到底是本土大宗,百虫死而不僵。近年来,隐隐有死灰复燃之象。

    在吕光跟白发女子说话的时候,二人越走越近。

    嘭!

    那道士在进入院门之前,陡然化成一道白光,快若飞鸿,向屋内遁去。

    吕光目未眨,心已动。想要拦,奈何己身毫无力气,又想到念头无法干涉现实物质,心中更急。

    白发女子虽不知屋内到底是何人,但既然吕光住在此处,那屋里的定是他亲近之人。

    她下意识的祭起‘海蜃珠’,双手交叉,两掌向空中拍去。瞬时青芒一现,珠光绽放。把整个房舍包裹在光晕之中。

    ‘海蜃珠’本身有葵水精华,虽说不能攻敌致胜,但用以葵水寒光,结合其中的‘映画法阵’,便可衍化出一幕光帘。因受限于本身物品之能,所以仅有片刻之功。如果敌人强行打破此光幕,就会破掉珠中法阵。

    道人施展法术,在一些天才地宝之内,布置法阵,以加持宝物威力。

    ‘海蜃珠’异常难得,珍贵非常,其中自然也布下了此等法阵。

    咚!

    那老道竟如撞在铜墙铁壁之上,发出沉闷低沉的响声。

    “啊!”

    一声痛叫,老道身体犹如离弦之箭,从房门处,一下跌落到院中。

    老道反应迅速,一个鲤鱼打挺,便快速站起身来。白须直垂,口喘粗气。长眉下死鱼一般的眼睛,狠狠的盯着堂屋房门。“嗯?未料到此人还有如此本领,居然是光罩法阵!”老道咬破右手食指指尖,从怀中拿出一道画符,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在符上用血珠写下了一个硕大的‘破’字。

    左手前推,道符平行向前飞去,快若流光!

    老道飞快说着,生怕惹怒了白发女子,“姑娘,千万不要把贫道送交‘长生殿’处置啊!此事关系重大,若是被‘长生殿’知晓,恐怕姑娘也不能全身而退。”

    白发女子柳眉一弯,琼鼻微皱,目现寒光,语声陡然一沉,道:“你威胁我?”

    老道与那冰冷眼神相触,浑身一抖,急忙摆手道:“不,不是!姑娘误会了!贫道是为姑娘考虑,岂敢要挟姑娘!”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三年后,京城见

    萧锁寒目现凶光,眼睛半眯。如豺狼假寐,伺机而动,急声道:“千松道长,这老东西已经身不能动,眼下是绝好机会。天色将亮,速速动手,迟恐生变!”

    老道似青松站定,身姿挺拔,毫无动作。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疑问,暗想道:“这老者如真能布下‘光罩法阵’,就不该这样无用,莫非此地另有高人?”想到此点,老道心弦紧绷,双手缩回袍袖之中,手按长剑,暗暗戒备周围。

    孔雀公主被那突如其来的劲爆画符,微震心神。但她境界颇高,稍瞬便回转过来。

    比起那老道祭出的‘道符’,她更在意的是,为何吕光居然能挪动脚步,控制幻身。

    ‘海蜃珠’晶莹剔透的表面,零星点缀上几丝红点。

    白玉微瑕,青瓷有纹,珠身已不如先前那般完美动人。

    孔雀公主脸色微变,一丝愠色布满俏脸,清雅怡人的身影,此刻也变得杀气腾腾。

    “臭道士,敢污我法器!”孔雀公主银牙轻咬,玉足微顿。

    整个院落,大地瞬间一沉,所有的花草房屋,全都东倒西歪。刚刚才尘埃落定的院子,又变得狼烟滚滚。孔雀公主手握‘海蜃珠’,放于胸前,青光映人,珠光暴涨,恍如铜镜耀日,明亮夺目,顿时便化为一抹流光,消失不见。

    “哪里来的祥光?”老道神色讶异,惊声道:“这光芒好生犀利,咄咄逼人,肯定是品质非凡的上品法器。”

    “千松道长,赶紧杀掉那老不死的!”萧锁寒语气焦急,心情急促。

    “二公子!你站于贫道身后,休要动作!此地另有高人,刚才贫道差点看走了眼!以为这老家伙,会布置什么法阵呢。”老道急速从衣囊中,拿出一叠道符。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向空中抛去。他双手飞指,一张张道符,马上化为一条条手腕之粗的绳索。

    瞬息之后,这一根根绳索,凝结相勾,居然是织成了一张绳网。

    “落!”

    绳网在空中呈螺旋状下降,正好落在老道头上,把他跟萧锁寒完全罩在其内。

    “天罗地网!?”

    孔雀公主慧如炬,看到这老道士施出这个法术,心中惊奇。

    修道之人,最先要经受上师传授修道法门,进而破门入道,方能研习法诀。日夜修习,融汇贯通之后。至此,才可修行法术。

    入法门,修法诀,练法术。由一而始,毫无捷径可言。

    至于那传说中的道法。只能是得道之人,拥有了自我的道,传下己身的法,而后,才能称之为道法。

    万种修门,千般法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孔雀公主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这老道士所用的法术,乃是因为她全族同胞,百年来都在寻找此法术的真正主人。

    故记忆异常深刻,她决不会看错!

    老道一摆衣袖,手指微抬,定声道:“噤声!二公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挪动寸步!切记切记。否则,灾祸加身,贫道也不能救你!”

    萧锁寒心思狠毒,虽身为世家公子,但自小骄纵蛮横,受不得半点委屈。

    如若不是吕光有韩韵山相护,恐怕他早就被萧锁寒残害了。

    而今韩韵山离奇身死,萧锁寒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这一次,他是铁了心要先诛连叔,再杀吕光!

    可当萧锁寒听到千松道长这番说辞,心中升起一簇恐惧。他脸色一变,意识到情况可能有变。生命至上,他贪生畏死,顿时便一步不动,不再言语。

    “放你走?我且问你,所要童男童女究竟为何?”孔雀公主完全不理会老道士的哀求痛号。

    老道神色一怔,脑中好像在思索着什么,眼珠滴溜溜乱转,声调陡然一高:“姑娘!贫道如若说出,可否放我离开?”

    “好!只要你肯如实道来。”孔雀公主志得意满,似乎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

    老道身在‘囚笼’,心中迫切的想要出去,语速很快。稍瞬,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

    孔雀公主越听心内越惊,但她脸色如常,镇定相询,道:“你说那异宝将要在巫云山靖道司现世?你们青峰观只是大周王朝二流道派,也敢前去相争,还想出献祭童男童女这种歹毒之法。贪心不足蛇吞象,简直是宝迷心窍!我再问你,你们是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

    吕光惊咦一声,“靖道司?那不是婵姐修身炼气的地方吗?”他心思一动,便侧耳继续认真倾听下去。

    “姑娘教训的是,贫道几次三番向掌门师兄进言,奈何师兄一意孤行,贫道毫无办法,只得妥协!事情都是师兄授意,与贫道无半点干系。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于那消息是否属实……”

    孔雀公主暗忖道:“这老道士所言,七分真三分假。把他真交给‘长生殿’,虽然可以得到‘定魂丹’一枚,可‘长生殿’必定会追查事情原委,到时……”

    孔雀公主思考过后,素手轻摇,一精致玉瓶,在掌中倏忽而现。

    玉瓶质地精美,青花点纹,造型奇特,一指之高,小巧玲珑。

    “锁魂瓶!”老道一声惊叫。

    孔雀公主白皙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点头道:“不错。你能认识此物,看来你也算熟悉修道界。此乃修道界‘百宝阁’所贩卖之物。可以勾万物生灵神魂,拘禁其内。瓶碎魂消,瓶在命在。”

    神魂不够强大的修道者,神魂出体后,便不能沾染一丝浊物。…,

    诸如庚金青木,寒水离火、黄土风雷。微一接触,神魂便不再凝固,立刻就会回到肉身。

    唯有玉器所炼制的物品,能滋润神魂。

    故神魂如玉,润泽以温,才能衍生道德。所以大部分修道者,都自比美玉。这锁魂瓶乃是以极北之地的‘千年寒玉’造就,再辅以法阵相成,能拘禁修道者神魂,是修道者惯用的一件防身之物。

    孔雀公主双眸微闭,单手伸向空中,一手指向那‘囚笼’。她吟诵法诀,灰色的天幕,陡然出现一个黑洞!好像是衣服破裂,从天幕中伸出一只金色长臂,曲指成爪,一下抓向那九根巨尾所化的囚笼。

    孔雀公主额头隐隐有香汗溢出,她缓缓睁开双眸,向前方喝道:“臭道士,我不杀你,更不会把你交给‘长生殿’。你一缕精魂,已进入锁魂瓶内。我把它交给这位相公,从今天起,你好生侍奉于他,要是敢生出二心……哼!你是知道后果的。”

    吕光听从孔雀公主之言,用心感应,把自己的一缕念头,慢慢触向玉瓶。

    汩汩~~

    吕光念头如泉水淙淙,缓缓流入瓶内。

    老道被这声细微响动惊醒,自己性命握于他人之手,好死不如赖活。只要存活于世,就有无限的可能。虽然这锁魂瓶非常难以破解,但也不是毫无机会可言。

    天无绝人之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他明白。老道面色一缓,突然谄媚的笑道:“贫道晓得,晓得!”说罢他眼角余光一扫,瞥见一三岁小儿,手拿锁魂瓶,与他遥遥相对。

    隆嘉年间,正是大周开国皇帝在位之朝。

    这梦鸿道人能在紫禁城中的御花园内,随意走动,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隆嘉十二年,距此五十一载。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黄纸竟是完好无缺,字迹清晰。

    吕光闭目凝思,认真思考着刚才那一段话。

    很明显,梦鸿道人是在劝诫后来修道者,要一心一意,不可一心二用。更要勤奋修炼,不能半途而废。

    吕光收敛心情,接着向下看去。

    “自古以来,修道之境,修者皆是讳莫如深。余自修道以来,无师无友,无门无派。乐闻深法而不畏,至此方明修道境界高下之分。然余历尽千难万险,也仅至化神之境,神魂崩灭之际,幸得高人点化,方明修道全境。余无力再续,观镜自醒,望后来者勿要闭门造车,须要拜门入派,寻友共参,上下求索,同心同德,共得大道。”

    一股悲怆之感,由吕光心底窜出。

    这梦鸿道人,天资罕见。仅仅靠着自己一人,便能入道得法,吕光对梦鸿道人的敬佩之意,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黄纸一张,阅至此处,已然过半。吕光站起身来,仰望夜空,喟然一叹,手中的黄纸也被风吹的哗哗直响。

    低头再看。

    她头顶挥发着如蒸笼般的腾腾热气,只因在四周寒意流荡下,显得不太真照。

    若不是亲眼得见,吕光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修真者竟有如此威能,居然能改变天地气象。

    观此盛景,直如某位画师的临阵扬洒,丹砂成雪、靛青化风,成此奇画!

    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在风雪声中,使人听来格外的清晰。

    “这一招厉害则以,只是看她似也难以为继。婵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下得山去,再做打算。”吕光心知婵姐对‘靖道司’有情有义,不忍不敢也不甘就这样名声受累的离去。但吕光又眼见孔雀公主像是因为刚才施展出的那式奇招,而身体不适,他便想趁她有病,速速离开。

    咯吱咯吱!

    踩在雪上,发出一连串的脚步声。

    积雪真实不假,这令越走越慢的吕光感觉更是奇怪了。

    雪从何处来,风由何时起,气从哪里发?

    怎么孔雀公主把断剑掷向空中,就能引发如此奇景?

    吕光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稍微比常人聪明几分的普通人,他虽是经历了诸般奇事,但未入真径、道门,又怎能明白其中道理原委呢?故而心中所叹,更加深了他求道悟真的决心。

    “好你个孔雀公主!不枉你闭玄关、赴北海的艰辛经历。这招‘一气动山河’虽只摸到稍许皮毛,但对敌圣人之下的所有真者,乃是能立于不败之地了。不过……”周天泽话未言明。嘣!突然一声声爆裂的炸响,飞扬在山峰间。

    “余今把所知境界,罗列而出,以为后人指明道路。不再走曲折路、做无用功。修道第一大境界为明心九重,重重如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唯有登临高峰,方能窥览下一境。”在黄纸上面,对这明心九重,做了很直观的记述,吕光虽未曾修道,但根据字面含义,也是明白了大概意思。吕光日夜研习经书,以望考取功名。这歌中几句判词,意境深远。他自然听的出来,心内好奇丛生,赶忙收敛纷杂心神,认真聆听歌声。

    数息后,从溪水下游,飘来一个身影。阳光灿烂,看不真照。待得走近,吕光才上下打量起来人。

    一件七星青色袍,半尺白须在下额。手提红壶仰头笑,脚蹬黑石行似云。

    如此深山老林,突然出现一个佛不佛、道不道的老者。吕光怎能心情淡定?他站起身来,先发制人,清声道:“老人家往何处去?前路不通啊。”

    老人朗声笑道:“逆流而上遇行人,前方有水,又怎能无路?倒是小友你却有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吕光饱读诗书。野史经文,也是多有涉猎。听到这老者与他打巧机锋,吕光哈哈一笑,镇定道:“路由人走。”

    “小友,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还是早早离去吧。”老者说完,身形竟幻化成一丝青烟,慢慢消失。

    几缕夜风拂过,不见丝毫踪影。

    空有余音响彻在山林之中,“小友,再向前走,小心性命不保。速速归去,归去……”

    连叔曾再三告诫于自己,巫云山之内,多有古怪离奇之事。可方才遇到的这老者,早已出乎常人之想,再加上昨夜那个离奇叵测的‘梦’。

    接连的奇逢奇遇,令吕光心思急转,有些迟疑。平常的士农工商,无论富贵贫贱,只可娶一妻。唯有封爵入仕才能娶妻纳妾,仿效上古礼法中的妻妾之制。

    这诰命夫人一称,尊贵至极,乃是当今朝廷直接册封。只可用来称呼在爵之人的正妻。

    韩凌峰仅有一正妻,无平妻、侧妻,还有数房小妾。所以当门外的丫鬟喊出‘大夫人’三字之时,连叔心中才会忐忑不安。须知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就是那萧锁寒的生母啊!

    “连叔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去去就回。”吕光神色从容,完全看不出半点刚脱力晕倒的疲惫之象。

    咚咚咚!

    屋外之人,似乎等不耐烦,从适才的用手敲门,转而变成了抬脚踹门!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不见天日

    侯府园邸,深幽广阔,风景别致,美不胜收。但后花园的一处别院,却是任何人都不想踏进的地方。

    每个人都渴望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出入随心。然则此地,全然不是这般。这样的所在自然就是囚牢,建在地下的牢狱之所,地牢。

    黄土夯墙,精铁狱门,四面密不透风,固若金汤,蝇虫难进。吕光白日里昏睡半晌,汤水未进。当周围静寂无声、冷意疯狂肆虐、身体疲惫不堪之际,饥饿便以排山倒海的势头涌来了。

    吕光虽则长期健身练体,但也只不过比常人强壮上几分,三脚猫的功夫还不足以让他能抵挡寒冷食虫的侵袭。

    空。空落落的,腹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着。

    吕光自嘲的笑出声来,不曾想,落得个今日这般田地。悬梁上的油灯,光芒乱蹦。吕光倚靠在墙角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饥寒交迫,昏沉之时,吕光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起来。地上的干草成了一张黄油煎烙的大饼,一根根铁柱上串着数不清的羊肉鲜鱼,手边的碎石也成了京城‘食为先’刚出的一块块糕点。吕光抖擞精神,伸手就拿,张嘴便咬,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奇怪,牢房里怎么还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惊异之间,吕光睁开眼睛,不禁惊呼出声:“是你?!”

    “快走,这些东西,你带上!”吕光雷厉风行,心知时间宝贵,也不多做询问,起身便走。一路向外,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侍卫,模样狰狞狼狈。

    数口糕点入腹,稍微驱走了几许饥饿。吕光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吕光出了地牢,全然不理身后之人,一路穿堂过屋,也不知要到哪里去。

    夜色如水,漆黑一片,不显一丝光亮。四处巡逻的家丁,也不见半点人影。

    “喂!你往哪里去?”吕光停下脚步,语气坚决,低声道:“这都是韩孟江的阴谋诡计,欲陷我于不仁不义。倘若舅父问起,我也毫不占理,到时我恐怕就直接会被扫地出门!考取功名、修身炼气的计划,也将前功尽弃。这种毒辣诡计,你说我该不该去找他算账?”

    “巡逻侍卫,将要交班,形势紧急!我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你休要冲动,哪怕你今晚把韩孟江如何如何,但你不要忘了,那位一品诰命夫人,你又待如何硬抗?你先行出府,去找大姐,来日有势有力之后,再做报仇,也不晚!”

    吕光回眸望着对面之人,心思百转,此刻自己毫无力量,孤身一人。那母子三人,对我是欲除之而后快。连环毒计,接踵而来,几次三番的暗害于我,欺我压我,这番际遇,来日我吕光必加倍奉还于你们!

    吕光愤恨不已,但自觉此刻还没有太好的办法,可以对抗韩孟江。

    “好!”

    “包袱之内,有封书信,你看完自然就知晓事情真相!我不能久留,你速从后门出府!”说罢此言,这人便似一阵风的离去了。

    经过适才短暂的休息,吕光体力已然恢复了七八分。时间不等人,他思量清楚,急速向府门走去!夜幕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幸好东方渐渐露出几缕青芒。

    吕光循着记忆里连叔告知的路径,向巫云山出发。夜还很长,也不知一会儿还将发生什么事情。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秦岐山脉之所以被世人熟知,乃是因这里所存在的一处仙迹。世人皆知巫云山神秘莫测,却不晓其中诡异之事。

    山脉连绵起伏,蜿蜒不绝。

    吕光站于山麓之下,仰头望天,难忍澎湃心情。虎头峰三个字,犹如救命仙丹,让吕光暂时忘却了疲惫和困顿。吕光跋涉数日,越过重重险路。幸好,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追踪自己的韩府兵役。

    借着稀疏的冷月光芒,吕光望见下方隐约是一处平坦的草地,林草之上,伫立着一间安静的木屋。巨鸟挥动着羽翅,慢慢降落下来。

    羽毛微倾,吕光好似辕车轱辘,翻滚着从几尺高的鸟背上跌落至地。

    砰!吕光虽然早有准备,可他又怎能想到这巨鸟如此鲁莽,居然是把自己直接给抖落摔下。身躯翻转,一个不慎,后脑恰好撞开屋门。

    吱呀呀…呀!木屋在山林中,也不知经历了几多风雨。

    屋门破败,摇摇晃晃的如风箱抽动。

    门开了,清冷的月光,宛如一道冷箭急射进去。

    吕光双手撑地,草尖上露珠传来的冰凉,让他暂时忘却了疲惫。

    火红色的巨鸟,好像一个暖炉,周身散发着热浪。它步履蹒跚,双爪触地,摇摆如钟,几步便走到吕光头前,被挡住视线的吕光,抬头观瞧,只见这巨鸟身高丈余,鱼白头冠。湖蓝色眼眸中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光芒,静静的俯视着吕光。

    惊讶,疑惑,犹豫,坚定,欣喜,愧疚。吕光仰头,从这双眼睛中,他看到了一个人类才会具备的丰富情感,正在吕光困惑之际,巨鸟猛然俯下头颈,用嘴衔住吕光衣衫,一下甩进木屋内。

    门关住了。

    人突然堕入黑暗,都会两手下意识的向四周摸去。吕光是人,所以他自然也是如此。质地坚硬,触手温润,光滑如缎。这就是吕光摸到的东西。

    古人每每谈及君子,经常以玉比赞。待人接物温和谦让,处世为人恪守本心,方所谓君子如玉。吕光五指张开,轻轻合拢。每片玉石皆是指甲盖大小,紧紧贴在掌心。他用力一攥,玉石便如泥牛入海,旋即消失不见!

    吕光心生诧异,摊开手掌。只见掌心蹦窜着绿莹莹的光芒,好似池塘蝌蚪,动作迅捷,速度奇快的由掌心向上臂游去。

    黑暗之中,人皮之下。一点点璀璨青幽的绿光,织造出一缎华丽的丝带,这根丝带简直就是为了少女那纤纤柳腰而生。

    “啊~~!”美丽的背后往往伴随着阵痛,当玉石狠狠钻入吕光手掌中后,他的整只胳膊似乎被万千银针猛然扎入,疼痛难忍,苦不堪言。

    当身体难以承受痛苦之时,唯有把疼痛凝结成音节,咆哮而出。

    一个‘啊’字好像还不足以缓解吕光的疼痛,于是他疼晕了。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再没有人知道屋内的情况。山林也成了一湖死水,当周围一片漆黑,静动不分之际,时间也就停止不动了。

    但还有一样东西,在运动着思绪。天空蓝得发紫,草地绿的泛黄。远处的山峦黑漆如碳,山脚下的湖水清澈如镜。吕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到这种景致的,更不清楚此时身在何处。风儿骤然变得喧嚣起来,湖面荡漾起层层波纹,像极了采茶女头上褶皱的丝巾。

    瓦蓝的空中,突然现出一抹白色。黄绿的草地,也浮起一点青紫。那遥远的黑山顶,也突兀的升腾起朵朵红云。澄净的湖中自然也来了一个浑浊不堪、灰不溜秋的泥人。

    三个人,三种颜色,凌空浮在湖面之上。围住了一个人,一滩烂泥。红、白、紫彼此交织在一起,响彻着同一个声音。

    “你输了。”烂泥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吕光仿佛被这声叹息感染了久藏在心底的悲愤,不由得也长叹一声。

    “与人相争,必有输赢。与天相抗,唯有一死。”

    “是谁?”吕光突然听到这句话,随即脱口问道。话音刚落,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清醒了过来。脑中思绪纷飞,回忆起晕倒前的种种。更觉此间木屋,奇异万分。

    没有人回答他,唯有屋内的莹莹绿光仍旧在闪耀晃动。吕光正要撑起身来,手掌一痛,哧的一声,却是一片锋利如刀的玉石擦破了他的手背,血液一滴滴流在木板上。

    手越按,血流的越快。适才毫无秩序散落在各处角落的玉石,顿时就如长了腿一般,拼命向吕光身边‘跑’去。

    一片片玉石,宛如一颗颗玉珠,血液成了那穿珠的丝线。

    吕光脚下生根,身不能动。他就这样躺在木板上,四周的玉石,像是蚂蚁闻见了蜂蜜,一片片争先恐后的向吕光身边爬去。

    怪哉!没有血液的身躯,就是无水滋润的花朵。血越流越多,吕光的头逐渐晕眩,意识终于也支撑不住而溃散了。

    恰在此刻,变故陡升。只见那汇聚在吕光周围的片片玉石,山呼海啸、此起彼伏的向他体内钻去。红绿相间,血液与玉石,彼此交融,和谐相依。每片玉石,全都向着一个目的地涌去。吕光的四肢百骸似乎成了一条条窄狭拥挤的巷道,也不知是哪片玉石先抵达终点。

    良久之后,吕光心口处那道刺眼的绿光转而隐没在黑暗中。

    “本尊输了?真是笑话!…待得这小子感应本心,本尊的道法就将重现天日啦!哈哈……”

    山林重归于平静,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吕光眉头轻皱,头颅左右轻微晃动。他猛然一个颤栗,坐起身来,双腿之上的包袱,也被甩出,跌到青石之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他双目向前方望去。阳光照在溪水之上,层层光芒相叠,把青石包裹在金黄色的丝绦中,溪水,包袱,青石……这是怎么回事?吕光双手拍打着脑袋,试图用击打带来的微痛,而让自己更清醒些。没有狼,也没有巨鸟,更没有木屋……那,难道都是一个梦?

    四周依然静谧无声,唯有昨夜的弦月变成了金轮明日。吕光认真察看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没有半点狼群袭击过的痕迹。吕光洒然一笑:“读书人,行得正、站的直。我秉承上古圣贤之理。哪怕你是妖魔鬼怪幻化而出,我也不惧于你!”女先生咯咯一笑,她刚才那种严肃的气质,随着笑声一扫而光。

    “相公,你真是个榆木疙瘩呢。你如真有圣贤护身,又岂会落入我手?刚才那老道让你马上离去,你固执前行,方酿出此祸。此刻倒说起奴家是妖怪了。”吕光平日不单单饱读圣贤之书,一些杂谈怪志,他也翻阅浏览。听闻此女之言,他心头猛然滑过一本书的名字《鬼狐传》。这本书乃上古先贤撰著。其中多是一些妖狐鬼怪之事,更有人狐相恋、人妖结合、人鬼婚配的故事。

    思至此处,吕光抬手虚指,声若洪钟道:“我吕光自幼读书明理。进入巫云山,全因歹人逼迫,路经此地也是要去寻我亲人帮助,有根有据,天经地义。如若先前冲撞了各位,在下便向众位姑娘,赔礼道歉。”

    吕光说的声圆腔润,不卑不吭,浑身荡漾着一股贤圣的气质。大周王朝的读书人,多是为应付科考,以博取功名而读。吕光因家教渊博,他是把书读到骨子里的人。不能说有状元之才,但全身上下,此刻也显现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骨正气。

    噼里啪啦!烛光摇摆不定,豆大的灯油从蜡烛上“蓬”的一声滴到了地板上。

    这女先生一头银发,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鬼魅妖异。

    “好,好一个读书人。果然是令奴家心悦诚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奴家也明理识道。”孔雀公主拍手称赞,停顿片刻,音调陡然一转道:“但是你路经‘云澜溪’,确有冒失不妥。有错理应要受到惩罚。”

    “姑娘,如果你是要与我做出那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来,那恕在下不能从命。”吕光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连叔口中的‘云澜溪’,看来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径。

    孔雀公主脸色一沉,灯火旋即昏暗,不悦道:“相公至此,从始至今,我都以礼相待,相公何故出言调戏奴家?我族女子对待婚姻大事,忠贞无二。岂能随便做出有违族规之事来?”

    吕光试探的道:“姑娘,你到底是人是妖?”

    孔雀公主道:“人。”

    “什么人?”

    “道人!”

    “何方道人?”

    “狐岐山!”

    吕光心神一荡,默默念到,狐岐山……这不是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出现的地方吗,难不成世间真有此地?

第五百三十章 周乱

    连日来,空中一直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雾气。

    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可吕光却恨不得这一夜,能够再快点过去。竹林的甬路,好像也没有尽头,回去的路总是让人感觉比来时要格外的长一些。

    四周寂静无声,一片静寂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琴音。

    断断续续的弦音中,还夹杂着几声长叹。

    听声音,是一位妙龄女子。

    偏偏是妙龄女子。

    一张石桌、一把竹椅、一盏红灯笼、无数棵毛竹、无尽的黑夜。石桌上还有一张红漆古琴,这一切在黑夜中并不可怕,反而很有一股踏月赏景的悠然意境。

    “嚷什么?成何体统!”胖总管这句威严的话甫一出口,周围那些交头接耳的家丁就马上噤声不语了,连带着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威武高大了几分。

    胖总管转身弓腰,脸上立刻又换出另一副表情,低眉顺眼,语速轻缓:“四小姐……您看怎么办才是?

    胖总管的耳垂被使劲向下拉扯着,两根玉指微微一转,旋即一声短促的‘嚎叫’在长夜中回荡开来。

    “五小姐,小姑奶奶…唉!您轻……轻点…小心伤……伤了您的手…”胖总管赶忙回身,满脸的笑容堆积在肥肉上,可爱中生出几丝可恨。

    被称为五小姐的来人,身材娇小玲珑,五尺上下,身着红衣,脚蹬马靴。铜铃似的眼睛中笑意弥漫,双腮白里透红,两根牛角辫子从圆圆的头上落在刀削般的玉肩处,样子可爱至极,好似是年画里送福送财的玉女。

    吕光趁此罅隙已经把今晚的事情梳理清晰了,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通知舅父。

    “四小姐,您可别逗我了,卑职哪敢呐……”王总管耳朵受制,笑容极其不自然,低头看向来人,更加媚笑的道,“五小姐,您先放手,放手成不。您要是中意我这只猪耳朵啊,现在就割下来,立马送厨房,给您做下酒菜。嘿嘿……您若是不稀罕吃,就赶紧放手,小心使劲,别抻着您的胳膊!”

    “哼,油嘴滑舌,闪一边去!我问你,萧元山。你要把我表哥怎么样啊?你没看到是我四姐在跟表哥耍闹玩笑吗?”

    萧元山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真是吃饱撑的才来走这趟浑水。若早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魔女会出现在这里,打死他也不敢跟二公子定下这出毒计。

    当‘事实’现于人前,辩解反而会加深事实的可信性。

    吕光沉默不语,目若朗星,静静的盯着向此处移来的火光。

    “唔…可我刚才明明看到的是一个小丫鬟带表哥来到此处,然后是你自己把衣服扯破的啊?”小女娃十五六岁的年纪,天真可爱,笑容清纯。那双发亮的眸子里,透露出无限令人舒心的微笑。这话由她说来,众人只觉似是比自己亲眼所见还要真上几分。

    萧元山正当不知所措之际,身后适时响起一声轻咳。他转身一看,愁眉不展的面容,立刻便舒展开来,向前跑去,躬身低声道:“三公子,五小姐她……”

    萧元山似是越听越愤怒,突然‘啪’的一声,收拢折扇。萧元山心领神会,挥手示意让侍卫上前把吕光围的更紧。

    “吕光!你还有什么话说?”萧元山好像是心痛不已,愤慨有余,怒不可遏,大喝道。

    吕光神情不变,似乎是早就料到会如此。

    萧元山迈步向前,立在那衣衫褴褛的女子身旁,语气低柔,脸色关切,道:“四妹,你没事吧?这畜生有没有对你怎样?”

    “三哥!四姐根本就没事啦。表哥他……”

    话音未落,萧元山便厉声喝道:“五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而今父亲卧病在床,这狼子野心的小人,竟然借此机会,欲对四妹行那非礼之事!难道四妹还能冤枉了他不成!?”

    吕光朗声道:“萧元山!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一同前去,当堂对质,把此事禀明舅父,查实清楚!”

    “冤枉于你,禀明父亲?好!但现在父亲身体有恙,不便处事。侯府一切大小事务,均由母亲处理。”萧元山似是胸有成竹,唰的一下把羽扇摊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吕光被人诬陷,气愤难平。但此刻形势对他极为不利,一名女子如若向人诉说,自己遭人非礼,就算不登堂击鼓,衙门审问,众人也会认定此事为真。

    概因大周王朝律法明令,奸出妇人口。

    那哭哭啼啼的女子,见到萧元山之后,便擦净脸上的泪珠儿,但却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只听她低声说着,但周围的他人,却都是听的一清二楚。

    “近日我忧怀父亲疴病缠身,心情窘闷。见今晚弦月扰人,故而方来这青竹林弹琴咏歌,母亲打发香芸告知我,说有事见我。我回去的半途中,就遇到了他……纠缠于我,对我拉拉扯扯还把衣衫弄坏了。幸好王总管及时赶到,否则…”说到此处,女子似是又想起了刚才的可怕场景,也不知从哪儿突然涌出了几串眼泪。

    萧元山脸色愈加通红,喝道:“吕光!往日你在外寻花问柳也就罢了,不想祖父身故,你近日变本加厉起来,竟是要对自己的表妹……唉!家门不幸啊!”

    “来人啊,把他押入地牢!好生看管,任何人不得探看!五妹,跟我回去!”萧元山说罢此言,便欲和那女子一同离开。

    那可爱女娃依旧露着一副生气的表情,小手攥的紧绷绷的。

    萧元山听闻此令,摇身一变,如斗鸡得胜归来,耀武扬威。刚才那谄媚的表情也随即消失不见,走至吕光身前,冷声道:“吕少爷,那小人就得罪了。”

    吕光两眼直视,瞪着萧元山,眉宇中透出几丝煞气。秋风骤起,火光倾斜,光影涤荡在他的脸庞上,显得阴森恐怖。

    恨自己力量不够,无法戳破他们的阴谋诡计!吕光暗暗在心中权衡利弊得失,此时反抗不得,不如以退为进,再作打算。

    那女娃眼看侍卫将把吕光带走,急的双脚乱跺。

    吕光回头对小姑娘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微笑。

    小姑娘望着吕光渐行渐远的背影,双眸里满是担心,满脸不愿的跟在萧元山身后。吕光此时已经隐约猜到这些神秘女子的身份了,她们或许就是那传说中修炼成人的妖狐!

    孔雀公主眼如清湖,瞳似星辰。吕光若有所思的模样,倒映在她炭黑如墨的瞳仁上。她心中对吕光更是浮起欣赏之意,常人如果见到今晚这般奇象,恐怕心智早就崩溃失常了。而眼前这位少年郎,神态刚正,本心清明。

    “山在何处呢?”吕光身形一转,指向依旧跪拜在地的众女,“那这些姑娘跟你可是同族之胞?”

    孔雀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像是要把自己的来历一一告诉吕光。她眼珠俏皮的一转,叹道:“可惜只有我修身成人,明心悟道。众位姐妹,兽习难改,虽能神魂念头幻化成人,不过这只是下等的‘障眼法’,掩人耳目罢了。”

    孔雀公主这席话,就好像是为吕光打开了一扇神秘宝库的大门。这些东西,吕光从未接触过。不禁暗暗称奇,疑声问道:“神魂念头?那是什么?”

    它们全都盘卧在地,尾巴盘起。

    吕光虽说早已猜到,可当乍一看到实际情况果真如此后。这般奇异壮观的场面,还是多少让他心中震撼。

    吕光喃喃说道:“世上真的有这般法术吗?”他博闻强记,对于神话鬼怪的事迹,知晓一二。可孔雀公主的这段话,吕光搜肠刮肚,也找寻不到半丝踪迹。心下生疑,在所难免。

    孔雀公主不再解释,阁楼内青狐遍地。她随手用食指点住一只狐狸,张口说道:“相公,现下世间是何节气?”

    “鸿雁南飞,寒蝉低鸣,现今正是白露时节。”吕光虽不明白孔雀公主为何突发此问,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此月可有牡丹花开?”

    吕光低声言道:“不曾,牡丹四月初开,六月凋谢。大周王朝,处处如此。”

    “既然这样,那奴家就让这位妹妹回千里之外的‘狐岐山’摘朵牡丹花,送与相公。”说罢指尖处显出一滴水珠,玉指微抬,水珠就落入了面前青狐之口。

    吕光满腹疑窦,正要发问。只觉眼前白光如昼,照得他睁不开眼。当再度睁开眼后,眼前却是出现了一株粉红瑰丽的牡丹。

    这株牡丹无根无土,就这么立在虚空之中。恰如无根之水,空中楼阁。

    “真是牡丹?这莫不是姑娘变的‘戏法’?”

    孔雀公主似是早有所料,神色不变,淡然回道:“一念起,万水千山。适才我以法术,让妹妹神魂飞渡,念头如烟。一息间,便回到本族所在。狐岐山,四季如春,不消说牡丹,就连那传说中的珍奇灵药,也是应有尽有。”

    吕光已然信了半分,孔雀公主没有骗他的理由。他一个落难遭妒的读书人,除了这条性命,一无所有。如若说,孔雀公主要残害他性命,以她的本领,也不用多费唇舌。孔雀公主纤手一招,牡丹花便如鱼入湖海般,转瞬到了她手中。花瓣间露珠点缀,枝茎纵横。一株硕大的花树,在烛光中越显奇美。

    “神魂载物,哪怕一针一线,也会变得异常艰难。一线就仿佛是在世间举起的千斤巨石。这株花树,由‘狐岐山’运至此地,短短一个念头,却是要跨过千难万阻。”孔雀公主显现出一丝疲惫之态,声音也变得低沉。山峰直插云霄,高不可攀。

    一道飞瀑恍若从九天银河淌下,浇在一处偌大的山湖中。万道水流,如金戈铁马,奔腾不息。湖水从山石间缓缓流入一条窄狭的山谷。

    山谷间有一道数丈长的浮桥。

    一条羊肠小径在璧立万仞的山路间,蜿蜒盘旋,直至峰顶。

    啾啾~~咝咝~~

    鲜花锦簇的山坳下,隐隐有鸟鸣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在山林间遨游飞翔,快活似仙。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牡丹花不愧为百花之王,花香扑鼻,颜色艳丽。

    吕光仔细观看着这朵牡丹花,激动的道:“这种境界,该如何才能达到呢?”

    连叔脸庞着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衣衫。他咳嗽连连,眼瞳充血,两眼泛起滔天杀意,费劲的用双手撑起身子,仰头望向老道背后的萧锁寒:“二公子,你真毒啊!几日来,三番四次暗害于我。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吕少爷的行踪!”

    “可笑!那小杂种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得乖乖回来。你可别忘了,他的性命还埋在这里呢!”

    萧锁寒脸色阴狠,言语毒辣,厉声道:“婵儿与我两小无猜,情投意合。要不是那小杂种横刀夺爱,祖父也不会定下这门糊涂亲事,今日我就杀掉你!让吕光失去臂膀,看他今后,还怎么与我斗!”

    “你放屁!主人亲口所言,有字为证。大小姐已被主人许配给吕少爷,韩家上下,家丁老小,也就唯有你们母子三人不认!别痴心做梦,大小姐天仙一般儿的人,怎会嫁于你这浪荡公子!你休……想…啊!”连叔脸红脖子粗,喘气不断,还未说完,萧锁寒便几步冲上前来,一脚踹在他背上。

    吕光怒火攻心,身体急摆。他离连叔只有数步的距离,但中间却好像如隔万丈鸿沟。他矮小的身躯,一点点挪向连叔,每步仅有寸许,可他满脸坚毅,毫无放弃之意。

    “什么?这不可能!”

    孔雀公主看到吕光不用她双手相扶,竟然是如婴儿学步,亦步亦趋的走向那倒地的老者,心中别提有多惊讶了。

    念头出游,需要七七四十九日凝练魂念。

    当这婴儿步履稳健之后,再辅以精妙法诀,来让身形渐长,最终与肉身大小无异。

    可据孔雀公主所知常识,她还从未听说有哪个修道之人,能够在第一次念头离体时,就能控制自己念头所化的躯体。

    更别说,吕光还是一个毫无修道基础的凡人!

第五百三十一章 兰陵萧氏

    萧壁正在想着萧锁寒会受到什么重罚,可等他听到萧白说出这句话后,却如坐针毡,随即站起身来急声说道:“梦溪潭,历来只能由宗家弟子进入。萧锁寒乃是分家弟子,这恐怕有些不妥?”

    “嗯?有何不妥?”

    萧白目光一冷,面容冷峻,注视着自己儿子。

    他这句冷声甫一脱口,整个大殿之中的气氛似乎骤然冷却了下来,甚至连流动的空气也静止不动了,个个噤若寒蝉。

    萧壁被这冷然的目光盯着,对于父亲日积月累的淫威恐惧,使得他两腿竟是有些发软,就连后背也是凭空刮过一阵凉飕飕的冷风。

    “父亲大人,那,那梦溪潭本是宗族弟子淬炼身体的场所……让这萧锁寒破格进入,恐是不,不合族规。”

    萧壁把头一低,躲避着那深邃冰冷的目光。在众人眼皮之下,他可不能丢了宗子的气度,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这句话他说的却是期期艾艾,磕磕绊绊。

    殿中诸人的悄悄议论声顿时腾起。

    “梦溪潭,这可是我萧氏宗族弟子才能进入的地方啊。”

    “昔年萧太公坐九尺高台,以直钩垂钓,历春秋,度寒暑,才创出我族的镇门气功……”

    “气功?这萧锁寒腹部被箭矢射中,脏腑受创,他都没法子成为炼气士了,还怎能修习气功。”

    萧锁寒心中一动,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暗自思量,气功那可是只有宗家弟子才能修炼的绝学啊。

    萧卫亭站立的身躯,在听到族长的话后,高大的身形竟是有些摇晃,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梦溪潭?连我都无法进入的淬体之地,族长居然让萧锁寒在那里反省过错。”

    萧卫亭神色一怔,喃喃自语,脑海中一片茫然。

    萧少寒闻听此言,更是差点从轮椅上一跃而起,爷爷竟会让这小杂种进入梦溪潭,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白不动声色,他向前迈了一步,向殿中看去。

    众人脸上的惊讶之色倒映在他的眼眸里,他闭上眼睛,长长的吁了口气,苍老的面容里露出一抹扼腕之色,像是对众人的表现很是伤心,也似乎是为萧壁的话而叹息。

    他不容许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这一点,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会例外。

    对于尊卑之礼恪守于心的萧白,刚才萧壁的话,是他万万所不能接受的。

    “那依你,要怎生处置萧锁寒?”萧白转过头来和颜悦色的说道。

    萧壁张皇失措,先前的话情急之下不择时机,冒然说出。他已经是把肠子都悔青了。这时又听到父亲如此说道,他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急忙毕恭毕敬的答道:“孩儿不敢。”

    萧白冷哼一声,撩起白袍,复又坐回太师椅上。

    他不欲跟众人浪费过多口舌,纠缠解释,接着说道:“萧锁寒奋勇当先,力敌马贼,使得宗族弟子脱困虎口,有功则赏。功过不相抵,准你日后可修炼钓鲨功。”

    如果说众人在适才听到令萧锁寒去梦溪潭还仅仅只是有些大惊失色,那么此刻在萧白说出“钓鲨功”三个字后。

    众人简直是瞠目结舌!

    被此话震惊的呆住了,一个个神情索然,犹如失魂落魄的鬼物。

    对于“钓鲨功”这三个字。

    萧锁寒并不陌生,随着他年龄的长大和平常对诸事万物的留心,尽管他身在河西城的分家,可对于外界的奇闻异事,是知道不少的。

    每次进入玉翎山猎捕妖兽,都能遇到不少的外城之人。

    从这些人的口中,萧锁寒也是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大概的了解。

    这是以一个炼气士为尊为主导的世界。

    在华胥帝国,寻常百姓要想出人头地,受世人爱戴敬仰,除了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最好的途径便是成为一名炼气士!

    炼气士的地位极其崇高尊贵。

    但也唯有步入炼气境界的修者,才能被称为炼气士。

    至于在炼气境之前的锻体境的修者,仅仅只可以算是一些习练了拳脚功夫比普通人厉害许多的凡人。

    一旦进入炼气境界,在世人眼中,就已经不是凡人了。

    炼气强者,无所不能,日夜修行中,会衍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诸如日行千里、攀岩走壁、腾云驾雾、口喷火焰……百病不生等等,甚至还能达到那传说中长生不死的境界!

    而想要成为一名炼气士,非但需要刻苦勤修,越过锻体九层。更重要的是必须寻找到契合己身气质的功法。

    这也就是万口相传的:气功!

    悠悠岁月,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诞生了无数气功强者。

    他们把自己穷毕生之功修炼出来的功法,传承下来。

    久而久之,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套等级鲜明的划分制度。

    萧锁寒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回想起在外行走时所得知的诸多秘闻。

    众人好似是被萧白所做出的决定给惊呆了,一时殿中静谧之极。

    只有萧锁寒的心神始终保持着一分澄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族长为何要这么做呢?

    难道他不晓得我身体受伤,已然是无法进阶到炼气境了吗?

    萧少寒的瞳孔猛地收缩,按在轮椅上的手掌弓起,手指关节高高凸起,脸色煞白,安静的宗祠里,只听他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钓鲨功是我们萧氏一族的大贤者萧太公所创,历来都是只有宗家弟子才有资格研习参悟。萧锁寒身为分家之人,况且他……只是一个外人,非我族类,与我族毫无血脉关联。”

    萧壁若有所思,也是在皱眉思索着。

    他知道以家族利益至上的父亲,此种举动定是有着其他深意。

    现在的他反而是冷静了下来,刚刚稍显失态的话语,着实是有些太过急躁了,所以此刻他稳定心神,没有再像适才那样冒失插言。

    他扭过头来,视线穿过众人,目光炯炯,望向坐在椅子上的萧少寒,道:“少寒,族长自有公断,你稍安勿躁。”

    萧卫亭惊喜交集,脸上更是泛起一阵古怪之色。

    他想破脑袋也猜想不透族长是出于何意要把珍贵无比的钓鲨功准许萧锁寒阅览修炼。

    须知,他胜任分家护卫总长一职,总领分家弟子,承担着护卫宗家的重要责任。

    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在晋升到炼气境界时,在宗族“藏功阁”里挑选其他功法修炼,而没有资格,去窥览这门高深莫测的气功。

    想至此处,萧卫亭的神色中露出一抹深深的疑惑。

    他对于气功功法的等级划分,烂熟于胸,自然明白钓鲨功的珍奇之处。

    一名炼气士,自身实力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可萧卫亭结合自己对敌的经验,也是切身实际的体会到了。

    修炼一门等级较高的气功功法,在对敌之际,是占有决定性因素的。

    每门气功,都分为内功,外功。

    顾名思义,内功就是吞吐纳气、炼气养气的法门,而外功则是在对敌之际所施展的外家杀招。

    外功锻体,内功炼气。

    在没有进阶到炼气境界之前,普通修者的锻体之法,也便是某门气功的外功。

    萧卫亭很清楚,气功划分,从低到高,分为四等:贤、圣、至、真。

    每个等级又分为上中下三品。

    这钓鲨功是由萧氏家族的贤者所创,是一门贤级中品气功。

    依次类推,那传说中真人所创的真级气功,萧卫亭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过。

    这门气功,也当仁不让的是萧氏家族的镇族绝学。因为有着这门气功的存在,萧氏宗族才会被朝廷册封为二等家族!

    唯有宗族弟子才能修习这门代表着萧氏传承的气功。

    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是捍卫萧氏一族荣辱兴衰的不二途径。

    每一门气功的现世,都会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也是每个家族能够存身立命享受无数光耀的根基所在。

    遑论这贤级中品的钓鲨功了。

    萧卫亭听到萧锁寒会得到如此殊荣,心中在羡慕的同时还有着更深一层的担忧。

    因为他知道,萧锁寒已经无法进阶到炼气境,那这门气功哪怕让他修习也是毫无用处,无异于海市蜃楼、雾里看花!

    没有一点用处!

    宗祠安谧无声,众人像是定格在泼墨画中的行人,全都默然无语。萧卫亭趁人不觉,微微吐出一口闷气,他不知道族长如此做究竟是何用意。

    萧白任由众人陷入沉思揣测。

    他的神态凝重而洒然,半晌后才幽幽说道:“钓鲨功分内外两卷,萧锁寒你只可阅览外卷的拓本。”

    听到他如此说道,殿中诸人不由得长松一口气。

    尤其是刚才那心神恍惚,忐忑不安的萧少寒,在听到此言后,面色也恢复如常了。

    “不过,萧锁寒你脏腑受伤,终生再无可能进阶到炼气境。在五年前,华胥学宫的客座教习曾留给你一封入学的推荐信,你将此信上交给我吧。”

    萧白语气一转,话音清晰,冷如冰霜的说道。

    面容冷酷的萧白,对萧锁寒惊愕失色的面庞漠然置之,自顾自的低声再道:“华胥学宫是帝国里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修者殿堂。你既已再无晋升到炼气境的可能,便把那封推荐信贡献于家族,也好为你这次的错误做一番弥补。”

    诸人这才明白恍悟。

    原来族长先前的所作所为是有原因的,并且这个因由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服。

    萧卫亭的目光转回到殿中那个身躯微微有些摇晃的少年身上。

    他此时才知道,适才族长为何独行其是的先让萧锁寒进入钓鲨泉思过反省,后来又准许萧锁寒可以修炼钓鲨功。

    因为那封推荐信!

    萧卫亭胸中骤然升起一股怒火。

    他充满怜悯的眼神注视在萧锁寒的背上。

    可当他回过神后,又顿时放松了紧握的双拳,心思暗忖,族长毕竟是一族之长,为了永葆家族恒昌,只要对家族有益的事情,都会不择手段尽力去做。

    宗祠里香气四溅,从晨起到正午,这番审问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过了两个时辰。

    而萧锁寒一直站立在原地,从未动过。

    可此刻他却动了。

    他抬起有些稍微酸麻的右手,缓缓的插入到上衣衣襟里,摸到了那张曾几何时能决定他命运的薄纸。

    萧白言之凿凿犹如铁锥般对他未来定性的话语,在他耳边萦绕回旋。

    “再无进阶炼气境的可能……没有希望……”

    他紧紧咬着下唇,嘴角忍不住的跳动,目光中浮现着深深的失意。

    “少寒,你上前来。”萧白不理睬众人疑问的眼神,淡声道。

    殿中霎时响起木轮滚动的触地声,但见萧少寒双手触动着机关,让轮椅驶到萧锁寒身旁,缓缓停下。

    他仰头看了一下眼神中失去往昔光彩的萧锁寒,好似一副凯旋归来、胜利能者的得意态度,恭敬说道:“爷爷。”

    萧壁看此情形,欣慰的点点头,暗自想道:“父亲终归是以宗家利益为上。这下有了那封推荐信,寒儿也能顺理成章的进入华胥学宫求学深造了。”

    萧锁寒的手放在胸口间,一动不动。仿似那只手与胸膛被浇铸在一起,紧密相连,亘古不分。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这封推荐信,是养父用性命换来的。

    当初如果不是养父拼命救下那位华胥学宫的客座教习,此时也就不会有这封信的存在。

    有因才有果,只是这枚果实酸涩的味道令萧锁寒宁可不要!

    但是养父身故,他不能不收下这封用血抒写的推荐信。

    萧白看着萧锁寒在听了自己先前的话后,脸色便是一片铁青,双瞳中也划过一簇火焰,他知道那是少年愤怒到顶点的怒火。

    可令他感到无比奇怪的是,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竟然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怎地,他看着此情此景,脑海中顿时凸显起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高大威猛的身躯,五年前也是如萧锁寒一样,凛然站在宗祠殿中,也是如此的不苟言辞,神情冷傲。

    萧锁寒良久不语,犹如一尊伫立在此经受了万年风雪侵蚀的伟岸石像。那抹展现在他面容上的孤寂,稍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桀骜不驯的飞扬神采!

    “那封信对你毫无作用,你快交出来吧。”

    萧白似乎已经是失去了循循善诱的耐心,直言不讳的讲道。

    众人眼中的惊骇之色,如夏日晚间的乌云,倏然出现。

第五百三十二章 沙海之心

    吕光奔跑的速度渐渐趋于缓慢,他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一众黄金卫极目远望,只见那少年身形迟钝,瘦弱的身影在遍地黄沙的沙漠之中犹如一道纤细的黑烟。

    “小子,哪里逃?!”

    “快!抓住他!”

    这队黄金卫由一位相貌狰狞满脸横肉的年长之人带领着。

    此人长年累月身受黄金城城主的淫威,自然明白若是让这个小杂种逃走的后果。

    他一马当先,带领着数十名黄金卫,大踏步的向吕光行去。

    吕光毕竟身负伤痛。

    在铁船内那奋而搏命的一击,将一名黄金卫重伤后,他的体力也是耗去了不少,更何况在掷出晶石之时也耗费了大半力气。

    虽然跑了许久,却并未离去太远。

    此时突听背后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似的厉声,在静寂的荒漠中,这些突如其来的大喝,令吕光心神不禁一震,脚下顿时一个趔趄,拼命奔跑的身形立刻跌倒在厚厚的沙堆上。

    一众黄金卫眼看栽倒在地的吕光,口中的呼喝声愈加的凶狠起来。

    他们的身影化为一根根离弦之箭,朝此处急速射来。

    不消片刻,数名虎背熊腰的黄金卫已是站在了吕光的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那一双双宛如豺狼般的眼睛中流露着戏耍的眼神,仿佛猫抓到老鼠时的样子。

    “小杂种,你再逃啊!”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站起来啊!”

    他们的声音尖锐并且刺耳,吕光全身气力一泄,他愤愤的抬起头,心中充满了不甘。能在重伤无力的情况下,跑这么远,他知道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但,这远远不够!

    一切前功尽弃!

    还是被他们给抓住了。

    “让我一剑杀了这小子!给金武报仇!”

    “这小子深藏不漏,听说他三年来每次逃跑被抓回来时,都从没有反抗过。若非金武大意,也不会被这小杂种给暗算杀死!”

    “大哥,杀了他!”

    几名黄金卫的眼中泛起嗜血的红光,他们说着说着,竟然对着趴倒在沙漠中的吕光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

    “砰!”

    “咚咚!”

    “蓬蓬蓬!”

    吕光痛哼不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泛起深深的怒色。

    他两只手插入沙子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爬着!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放弃!

    即便身处如此险境,他仍然不投降!

    “嗯?”那为首之人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心中暗暗称奇,“这小子……死不放弃,死到临头还想跑!”

    “停!”

    他单臂一挥,向其他几名黄金卫大声呵斥道。

    几人瞬间停止了动作,回身望着那出声制止他们的年长甲士。

    为首那人沉吟许久,缓缓的说道:“宁副统领想必也与那妖女分出高下了,没了那只赤炎三足鸟,铁船也无法快速的返回黄金城了。不如这样,我们带上此子,先行回城!”

    “可副统领下令是将此子杀死啊……”

    “这……”

    几名黄金卫面露迟疑之色,嗫嚅着说道。

    “嗯?”那年长之人冷哼一声,解释道,“副统领下令之际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我自有主意,你们看这小子的性情如此坚强。刚才在铁船之内时,你们也听到副统领说此子乃是一名士者。众所周知,唯有士者才能成为被役使催动的死士。”

    “虽然我们不是尊贵强大的士者,但常日来跟随副统领,对于士者之秘也听的够多了。我看此子正是适合炼制成死士啊。上交给城主大人,岂不是一场大大的功劳啊。”

    其余几名黄金卫,越听越是欢喜,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纷纷对这番话是佩服不已。

    “高!还是大哥想的周到!素闻城主大人奖罚有度,将此子带回去……哈哈。”

    “说来也怪,据那看守的兵丁所说,此子入牢之时除了有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身手好一些之外。可没听说他有什么士者的背景啊。”

    “废话!若他入牢之前是一名士者,还轮得到我们来擒拿他啊。”

    “也对……依我看此子定是在牢中有何奇遇,才成为一名士者的。”

    那为首之人很是满意自己刚才的那番话,他点点头道:“打晕他!我们几人轮流扛着,走!”

    一名黄金卫迈步上前,伸出铁剑,用力敲向吕光的后脑勺。

    “咚!”

    吕光只觉脑袋一痛,而后便毫无知觉了。

    ……

    三日之后。正午时分。

    兰陵郡,西域大漠。

    沙漠中的太阳这时变得又大又毒,天上仿佛同时有九个太阳在烘烤着这片炽热的沙漠。

    金黄色的沙漠,滚烫的犹如一个油锅。

    每个行走在沙漠中的行人,都仿佛是那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一飞便是十万八千里,能够瞬间飞离这令人恐惧的沙漠。

    不是每个人都想离开沙漠。

    在一个高高的沙堆旁边,正有三个人影,顶着毒辣的太阳,蹲在沙子上,低头注视着一具身着锦袍的尸体。

    三人俱是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那具面相年轻的尸体。

    周围的空气似乎已跌至冰点,与沙漠里滚烫的温度截然不同。

    他们整个人也仿佛是被冻僵似得,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没有一丝表情。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渐渐拉的细长。

    从正午到日落。

    从日落到傍晚。

    从傍晚到深夜。

    从深夜到子夜。

    他们竟已纹丝不动的看了这具尸体整整一天!

    夜深,风起。

    寒风吹动着他们的衣衫,也撬开了他们紧闭的双唇。

    率先开口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矮胖壮年人,圆滚滚的身形,蹲在地上犹如一个刺猬。

    他说话的声音也尖刺无比,狠狠的刺向其他两人。

    “吕公子身死异乡,你我三人看护不周,罪责难免啊。如果让王氏士族的人知道了,咱们可就断无活命的可能了。不如咱们三人远走高飞,逃出兰陵郡……”

    话还没说完,蹲在他身旁的一个人便娇声喝道:“逃?逃哪儿去!琅琊王氏,贵为东夏国势力最大的士族。夏与王,共天下!庞冬,别告诉老娘,你没听说过这句民间谚语。”

    这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身朱红色的衣衫上满是尘土,但她的满头情丝却是毫无污秽,明媚动人的脸上也是泛着淡淡的红晕。

    娇声之下,一双杏眼也是透露出勾人的眼神,盯着那矮胖壮年人。

    庞冬被这番话噎的一脸尴尬,强自争辩道:“红娘子,依你说该如何是好,十日之期,转眼即至,如果我们未能在期限之日将吕公子带到绿洲之中,又该如何向王家交代?你我三人,虽然表面上是王家供奉的士者,可别忘了,那王家的背后乃是琅琊王氏!不逃还能如何?”

    “你这矮冬瓜,真是笨到家了。照你说来,咱们就真能一走了之?就算逃离这兰陵郡,难不成你能离开这东夏国?换言之,你哪怕离开了东夏国,咱们去往新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恐怕不出半年,就会被炼化成别人的死士!”红娘子眸光流转,缓缓说道。

    庞冬一脸苦闷的道:“吕公子虽然只是琅琊王氏的一个旁支,地位不太显赫,可那也是姓王啊。咱们从郡城离去之时,可是答应过的,说一定会将吕公子安然带到绿洲中。”

    他思考片刻,神色镇定下来,接着说道:“不逃不行!”

    “这王氏士族,对待族中之人极其重视,要是将吕公子死在沙漠中的这个消息带回郡城,你我三人绝难活命!”

    “我想清楚了,以我们三人九阶寒士的士者修为,无论到哪儿,都能够闯出一片天!”

    红娘子声含愠怒,娇叱道:“闯,闯你个头啊!”

    “待到王家得到绿洲反馈而来的消息,咱们三人并没有将吕公子送入绿洲之中。那琅琊王氏还不得传下通缉令,那样的话别说东夏帝国有无你我的容身之处,恐怕帝国的所有边境出口,我们都甭想通过了。”

    “……”

    庞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牙无语,他知道红娘子所言皆是事实。

    他恨恨的骂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难道非得让我们三人自刎谢罪,跟这废物公子陪葬啊,一起死在沙漠里啊。”

    红娘子扭头望了庞冬一眼,叹气道:“这吕公子虽然是王氏士族的人,可是身份低微,还是一个旁支的庶子,在偌大的郡城中,像他这样的士族子弟也算不少。”

    她顿了顿接着道:“可咱们这位公子十多年来,都没有能够开启掌中灵台,成为士者,也着实成为了郡城的一大奇闻,不仅令琅琊王氏蒙羞,连同他一支的家人,也是极其的厌恶他,俨然是废物一个。”

    “这样的人,活着也是了无生趣啊。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庞冬翻起白眼,神情无奈的说道:“我还当你有何高论呢,你想拿这番话回去交差。我劝你趁早自己吊死得了。他是废物一个,那也是流着琅琊王氏血脉的士族子弟啊!”

    他一脸悔恨的说道:“谁也想不到这吕公子,竟会被风暴给卷走啊。如果我当时先把他拉下骆驼就好了!这大漠里的天气瞬息万变,真是可怕!”

    红娘子微微颔首,扭头望向旁边的人。

    那人四十左右的年纪,一副书生打扮,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下额留着一撮山羊。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平日里高谈阔论的郭老大,怎么此时一声不吭了?”

    被称为郭老大的中年人,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道:“琅琊王氏,不是我们所能抗衡的。”

    “那我们该当如何?”庞冬神色急切的道。

    红娘子也是皱眉问道:“郭老大,那你有何妙计?”

    沙漠中的寒夜,阴冷难耐。

    丝丝寒风“呜咽呜咽”的吹着。

    在寂静无声的沙漠中,猛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水…水……”

    这声呻吟轻微至极。

    可三人的耳力自是比普通人要好上数倍。

    伴着风声,这声响动简直是如在耳边。

    郭老大死鱼般的眼睛中寒芒一闪,一直未动的身影,陡然动作,他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何人!”

    红娘子脸含杀意,双眉紧蹙,娇喝道:“是哪位在跟我们开玩笑,还请现身一见!”

    庞冬脾气火爆,怒喝道:“滚出来!”

    夜色凄迷,万籁俱寂,三声怒喝,如同连珠炮弹先后落下,却毫无一丝回音。

    三人彼此背靠,形成犄角之势,纷纷将目光投向前方。

    郭老大手执折扇,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前方那黑若山丘的荒漠,眸子里划过一缕异色。

    正当他想收回目光的时候,只见在寒风吹拂而过的一个沙丘旁,显出了一点浓墨似的黑影,那道黑影在夜色之中,比沙子的颜色还要重上几分。

    他忽然抬脚向那里行去,边走边说:“你们快看!”

    三人步伐迅速,在荒漠上犹如三只跳骚,几下便已来到那沙丘之前。

    寒风裹挟着黄沙,吹过一个又一个的沙丘,在那一个个沙堆的深处,埋藏着根根枯骨,裸露在沙子表面的森森白骨,更是在昭示着沙漠的可怕之处。

    而在这三人所见的沙子之下,却半掩埋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衣衫,干裂的双唇紧紧的闭着,脸上净是沙子,两个鼻翼却是在轻轻的颤动着。

    还有呼吸!

    “水……”

    “给他喝!”郭老大低声道。

    红娘子目露异色,从腰间拿出水袋,弯下腰来将袋口放至这少年的唇边。

    那少年饮了几口清水之后,便沉沉的睡去了,惨白的脸上回复了几许生机。

    郭老大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庞冬站在远处,一脸忧愁,似乎还在为吕公子的死去而感到忧心。

    红娘子正欲起身的时候,双眸扫过沙子上的少年。

    她的目光略一停顿,进而又将目光再度投向那少年的脸上。

    “郭老大,你看!”

    她仔细的凝视着那少年,面现惊讶之色,不禁掩住樱桃小口,疾呼道:“你们过来快看啊!”

    郭老大与庞冬二人面面相觑,在红娘子的这声尖叫中,纷纷上前围在那少年身边。

    起初他们一脸茫然的脸色,在望向少年之后,旋即面色大变,竟是齐声的骇然道:“吕公子!”

    他们三人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了,此时在看到躺在沙子里的少年后,脸色却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奇诡。

    三人对望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红娘子低下头来,盯着那少年,断然说道:“此人绝非吕公子!”

第五百三十三章 皓月当空

    吕光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四名金蝎甲士擒获之后,打晕在地,之后便是在风暴中醒来,然后被沙尘裹住身躯,随着狂风不知落向了何处。

    此时面前这一女两男,居然称呼他为公子。

    这令吕光整个人都怔住了。

    公子。

    公子这一称谓在东夏国只有特定的人群阶级才可以享有,那就是传承已久的士族豪门之子,才能被称为公子。

    他仅仅只是沙海县灵雾城一个商户的儿子啊。

    在大周王朝,士农工商,有着严格等级的划分。

    商户乃是最为低等的一级。

    尽管被黄金城的城主主抓入铁船内当作人质,可他也是清楚的知道。

    黄金城只不过是为了想要从自家身上得到更多的钱财。

    这公子一称,乃是八竿子都跟自己打不着的啊。

    纵然吕光心中有千般疑问,但他在铁船内所经历的一切,早已是令他在遇事的时候能够沉着冷静下来。

    他的眼睛逐一扫过面前的三人,落向那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

    他收起脸上的疑问之色,低声问道:“我昏迷了几日?”

    三人闻声脸色一白,交换了个眼色。

    那中年人干咳一声,神色如常的拱手说道:“昨夜风暴忽起,至今夜。已是整整一天了。”

    “哦?”吕光装腔作势的道,“你们三人在风暴来临之时,竟然只顾自身安危,置本公子于不顾。该当何罪?”

    吕光自然知道公子一词,乃是士族之子才能享有的。

    他眼见三人的装束打扮,便已猜到他们的身份定然是下属一类的人。

    这时他好整以暇,假装生气的问道,也正是顺水行舟。

    既然不知道他们在玩弄什么把戏,那就唯有将计就计了。

    那中年人眼中划过一抹深深的异色,他神色歉然的道:“在下有罪,望公子宽恕。”

    庞云与红娘子二人也随机长揖到地,同声道:“望公子宽恕我等守护不周之罪。”

    吕光挥了挥手,一脸寡淡的表情,点头不语。

    三人低着头,红娘子目光一转,望向张老大,眼中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目光,对于吕光苏醒后的举动,感到甚是不解。

    张老大暗暗的点了点头,暗想这小子竟会顺坡下驴,装的是有模有样,仅凭一句称谓,便已隐约猜到我们的身份。看他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慎密,不能轻视于他。

    他心中计议已定,抱拳说道:“公子,身体可有不适?如无大碍,我们先行赶路吧,离一月之期,仅剩十天了,时间很是紧迫。”

    吕光脸色变了变,试探着道:“我们去哪儿?”

    说罢此言,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干咳一声:“咳咳……本公子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头有些昏。”

    红娘子瞪大一双妙目,吃惊的看着吕光,忍不住道:“公子怎么会不记得我们要去何处,莫非公子在风暴之中,头颅受创,失忆了?”

    “啊!公子你可还记得我等三人的名字?”庞云装作一副忧心关切的模样,神色间流露出一丝诧异。

    张老大心中对两位同伴的反应很是满意,面上却是神色如常。

    吕光心中一凛,目中闪过一道惊疑之色,暗暗沉思。

    这三人只称呼自己为公子,其他的事情一句也未曾言明,看他们的神态举动,很明显是在演戏,不像是将自己误认成他人啊。

    可我又明明不是他们口中的吕公子,眼下形势,又该如何瞒天过海呢?

    红娘子明眸一转,面容上露出一种娇憨之态,抿嘴笑道:“公子还是这般风趣,逗我们玩。我红娘子可不相信公子会被一阵风暴就吹的就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了。庞云,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打开水袋,让公子喝口水!张老大,你看公子才刚刚醒来,不如在此再休整一下,我们也正好趁此时间,助公子炼化掉这只鸟的妖丹。”

    她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一一指着身旁的两人,开口吩咐道。

    庞云打开水袋,恭恭敬敬的递到吕光的手中。

    吕光脸色一变,怔了怔。

    他忽然发现这一身红裙的美貌妇人,竟在这句话中将他们各自的名字讲了出来。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的在三人身上划过,这矮胖的壮年人名叫庞云,那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唤作张老大。

    他暗暗将三人的名字记在心间。

    他最终将目光落在红娘子凸凹有致的身上,淡淡的道:“本公子不渴。你们刚才说要炼化的妖丹,是什么东西?”

    “公子有所不知。那妖丹可不是什么东西,它乃是妖族生灵的性命所在。就如同我们人类的心脏,没了它,妖可就不能活了。”红娘子娇媚的笑着。

    庞云瓮声瓮气的接着道:“公子一直未曾开启神窍,这次我们运气实在不错,竟然在沙漠中遇到一只九阶妖兽,赤炎三足鸟。据说九阶妖兽的妖丹,蕴含无尽元气,能够帮助人类开启神窍,成为士者。”

    久久未曾出声的张老大,淡淡的道:“虽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几率,不过试试也总是好的。这妖丹于我们三人也无太大的益处,我等决定将此物献给公子。”

    吕光默然片刻,他从三人的这番话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吕公子身为士族子弟,竟然还未开启神窍,成为士者。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奇了,须知士族中的子弟,一般在四五岁的时候,便会由家族中的士者,引导着开启神窍的。

    张老大沙哑的声音响起:“公子切勿担心。这妖兽的妖丹,其中蕴含的天地元气,已然经过了自身的淬炼,对人类丝毫没有害处的。”

    “人类修士气,妖族、兽族修元气,精灵族潜修灵魂。”

    “这是亘古以来的天地法则,我们人类不能够直接吸收天地元气,但是妖族体内的妖丹正好却是可以助我们士者的增长修为的。”红娘子微笑道,声音变得异常温柔。

    吕光听得目瞪口呆,这番话简直是颠覆了他一直以来所了解到的修炼之秘。

    元气,灵魂。都是何物?

    九阶妖兽,又是何等境界?

    看他们一副郑重珍视的样子,似乎那只怪鸟在他们眼中很是厉害啊。

    夜色更深,寒气更浓。

    吕光心中的疑问也是逐渐增多。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三人跟自己是在虚与委蛇。

    他们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位“吕公子”,但却是不戳破,并且还看似无意的为他讲解了这么多的隐秘之事。

    这三人的奇怪举动,也印证了吕光心中的一个猜测。

    眼前他们虽然对自己并无害命之心,但肯定是想利用我!

    想清这一关节之后,吕光心中谨慎万分,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道:“神窍就那么难以开启吗?”

    红娘子香肩耸动,直言不讳的道:“人人皆想成为士者。可这士者又岂是那么容易成为的。众人皆知,欲想成为士者,必先开启神窍,殊不知那神窍自一出生便会具有,如果一个人出生时没有,那又谈何开启一说呢?”

    吕光脸上虽毫无表情,心内却犹如翻江倒海,难道说自己出生时并不具备神窍?

    “公子身具王氏士族的血脉,神窍是一定具有的。多年来无法开启灵台,我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庞云拍着宽大的脑门,眉头紧皱,一脸费解的道。

    身具士族血脉,才有神窍?

    吕光越听,心中越是惊讶。

    他现在才知道,过去对士者之秘简直是井底之蛙。

    这三人不消多说,吕光也明白他们乃是士者。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跟那宁如海不尽相同,隐隐感觉,那气息似乎要比之后者更加的深厚浓郁。

    不知不觉间,东方已露出一抹鱼肚白。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快要过去。

    张老大忽然说道:“神窍,男左女右。公子且伸出左掌,让我察看一二。”

    他凌厉的目光朝着吕光电射而来,话语是请求的意思,可那语气却隐含一丝威胁的意味。吕光心中一动,声音出奇的平静:“你们三人跟随我时日已久,难道不晓得本公子神窍为何无法开启的事情吗?”

    “公子且让我再仔细看看。”张老大横了吕光一眼,俨然没有一丝适才卑躬屈膝的姿态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变得凛然如刀起来。

    张老大面上神色一振,冷冷的道:“开启灵台,掌中才可寄养死士。死士产生士气,反补给主人。有了士气,才能成为士者。公子不是一心想成为士者吗?”

    吕光仔细端详着对方,点头道:“好。”

    说话间他将左手递到张老大面前。

    张老大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将吕光的左掌抓在手中。

    他低头注视着吕光的左掌,自手指间散发出丝丝紫气,覆盖着吕光的手掌。

    霎时间,吕光只觉左手如堕冰窟,寒意肆虐在手掌之上。

    他有心想抽出手掌,奈何左手竟是不听使唤,没有丝毫知觉。

    张老大的脸色却是一片淡然,自言自语的说道:“神窍,一旦开启,每一条掌纹,便是能够寄养一个死士的灵魂,进而每条掌纹中都会产生士气,以供宿主催动。人之手掌,掌纹有如天上繁星,多如牛毛。但观公子此手……”

    红娘子急声问道:“怎样?”

    “掌中无灵。”

    庞云身躯一震,目露凶光,低喝道:“张老大,你的计划泡汤了,这小子连那个废物都不如,连神窍都没有。白白费神,跟他说了这么多,让我杀了他!”

    吕光压下心中的惊异,用力从张老大的手中抽出手掌,猛地向后方跳去,跳跃间从靴子里抽出那把短小的匕首来,横向胸前,死死的瞪着他们三人。

    无声无息间,东方迸射出第一缕朝霞,那灿烂的光芒照射在吕光脏兮兮的面庞上。

    张老大脸色阴翳,冷冷的注视着吕光。

    庞云矮胖的身体一动,整个人好像处于汪洋中顺风顺水的船只,瞬间滑向了吕光,两脚闪电般似的踢向吕光。

    两脚飞动间还放射着丝丝紫芒。

    “砰!”

    他的速度简直快到肉眼已看不清楚,再加上事出突然,吕光又身无气力,登时便被踹倒在地。

    吕光的身子仿佛滑动的游鱼,在沙漠中瞬间滑行了数十丈。

    他闷哼一声,鼻口呼吸不畅,胸中窒息难忍,咳出几口鲜血。

    血珠喷射在沙子上,溅出万点坑。

    刹那间,那三人先后电闪而至。

    “蓬!”

    庞云一脚将趴倒在沙子里的吕光踢过来,令他仰面躺着。

    张老大摸着下额的山羊胡,冷笑着道:“反应倒还不慢,身手也不错。你如果身具神窍就好了,那么我等三人倒还真的可以奉你为公子,听从你的差遣。”

    “可惜可惜……”张老大一脸惋惜,叹息道。

    “张老大,此子留之无用,要是他将我们的踪迹泄露出去,免不了一场祸患。不如就此让他葬身沙漠。”庞云瞪着吕光,凶狠狠的道。

    吕光心中叫苦,他一直在暗暗防备着这来历不明的三人,可没有想到对方暴起之下,就能够令自己毫无一丝反手之力。

    士者之威,强大如斯!

    在他们面前,纵然自己心细如发,身手敏捷,也是没有丝毫机会逃走的啊!

    如今的情势,比之在铁船内,还要凶险万倍。

    这三人,翻手间就能令我命丧此地!

    吕光捂着胸口,心中登时升起一股不忿之气。他强压下躁动的心情,从容的道:“我是不是与你们口中的那位吕公子长的很像?”

    “若我所料不差,那位吕公子是已经死了吧!”

    吕光仰卧在沙子上,胸有成竹的说道。

    三人闻言,脸色大变,面上俱是露出一种莫名的惊讶之色。

    吕光目光如炬,从三人那一闪而逝的表情中就猜到自己所料如实。

    趁热打铁,吕光冷冷的道:“有你们三位士者与我陪葬,也算是我吕光不虚此生了。”

    张老大眼含煞气的瞥了一眼吕光,动容道:“我们怎么会死?”

    “那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吕光凛然无惧的道。

    他明白越是在危急关头,就越是要镇定。

    庞云闻言,脸色一红。这句话恰似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立刻怒喝道:“那老子也得先让你这小子去死!”

    说着竟提起双掌,朝王生急速拍去。

    “慢!”

    “慢!”

    几乎是在同时,两声厉喝响彻在王生耳边。

第五百三十四章 千里烟波

    萧元山抬起黑刀,向着趴倒在地的吕光急速点去。

    吕光背上凉风飕飕,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全身。

    那黑刀未曾出鞘,但仍旧是闪烁着艳丽的黄光。

    月光之下,那黄芒犹如一个缩小的太阳,照耀着的方圆数丈的地方。

    一粒粒沙子也好像金子一般,闪耀起诱人的光晕。

    萧元山的面色则一片阴狠。

    他这一出手真是迅如疾风,快似闪电,竟然没有丝毫废话。

    那发着剧烈金光的黑刀,似乎能在一息间击穿山岩大川、铁壁铜墙。

    这势大力沉蕴含着无数劲气的一击,若是落到吕光身上,必定片刻间,便会令其肝胆俱裂、一命呜呼!

    尽管吕光没有抬头去看,但他已经从呼呼而至的劲风中感受到了这一击的凶猛厉害。

    “我不服!不能输!不能死!”

    吕光身子抖个不停,惨白的面色上一片坚毅之色。

    他紧紧的咬着牙,承受着背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夜渐渐深了,天空上的圆月,也缓缓缺失了一角。

    无论哪个季节,沙漠中的深夜,都会有着刺骨的寒风,冰冷的寒意。

    吕光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寒冷、饥饿、伤痛,齐齐涌来,折磨着他的身体与心神。

    可他依旧是那副冷漠的面庞,双手无力的垂着,眼中却迸发着灼人的杀意。

    他望着白衣女子,一字一顿的道:“回答我!”

    白衣女子眼中泛起一抹异样的光彩来,隐藏在白纱下的娇容,也可爱的蹙起了弯眉。

    不知怎地,她那明亮的双眸在看到吕光脸上那一无所惧的认真表情后,心中突然有着微微的颤动,平静的心海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女子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好奇之意。

    “吕光。”

    “吕光……吕光……”白衣女子微微颔首,一抹月光映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比她高出一头来的吕光看着那细长的脖子在他面前一弯,眼中闪过一片光泽。

    吕光冰冷的面庞上,升出一丝红晕。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一个女子的身体。

    虽然她是一个狐妖。

    白衣女子像是在交朋友时做自我介绍后的样子,眼中闪动着笑意。她腼腆的笑着,声音清脆,婉转动听,轻轻的道:“我叫……”

    一直站在旁边袖手旁观的萧元山,突然出声打断道:“你走不走?”

    白衣女子闻言一怔,神色一转,转而变换成一副冰冷如霜的表情,缓缓的转过身来,面向萧元山,声调骤冷:“还记得三年前,在这大漠深处所现世的东西吗?那宝物乃是我白狐一族的传承之宝!”

    萧元山闻言眼中立时露出些许惊慌之色,他目光闪烁,脸色极不自然,良久后神色方才恢复如常。

    白衣女子见他不言不语,毫无动作,心中越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声音冷的有如数九隆冬里的寒冰,没有一丝感情。

    “那件事,果然是你们所为!”

    “当年就是你!

    “是你伙同数名士者,将我族的传承之宝抢走。三年来,我族费尽千辛万苦,才打探到是黄金城城主指使你们做的此事。”

    她话还没说完,萧元山胖胖的圆脸上已有些急躁之色,急忙脱口辩解道:“胡说八道!这都是你毫无证据的揣测!”

    他说到后边,声音已是有些颤抖,语气阴狠,慌不择口的怒喝着。

    空寂的沙漠中,四下无声。

    烈烈寒风,使得这里更是冷意侵人。

    白衣女子向前踏出一步,一步便已站在萧元山面前一尺的地方。

    她空灵柔美的眼睛中迸射着冷冽的目光,整个人的气势倏然一变,向四周逸散着层层冷意,宛若冰封的流水。

    萧元山浑身一阵颤栗,被这个女子无情的眼神盯着。

    他心里紧张的发毛,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半步。

    “你还不承认?交出沙海之心!”

    萧元山神色一片惶恐,情急之下,张口说道:“你休要血口喷人,冤枉好人!黄金县里人尽皆知。那沙海之心乃是你族的立身之本。如此珍贵宝物,试问怎么会在我的手里?”

    在白衣女子说出“沙海之心”四个字后,刚才还目中无人、盛气凌然的萧元山,此时居然变得畏畏缩缩,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势可言了。

    那红润肥胖的大脸上,早已是一片惨白之色。

    “哼,还想抵赖?你看这是什么?”

    玉生烟步步紧逼,再度向前跨出一步,浑身气势骤然暴涨起来。

    她手中握着一块闪耀着璀璨流光的玉石,伸到萧元山的眼前,那流光七彩纷呈,在月光下绽放出洁净澄澈的白光。

    萧元山短租的双腿陡然一软,变色道:“这是沙海之心!……没有……另外一块没在我这里啊。”

    白衣女子冷声问道:“在哪儿?”

    吕光站在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说道:“我知道沙海之心在哪里。”

    郭老大回身瞥了红娘子一眼,才徐徐的说道:“他虽然没有掌中灵台,但眼下却有一个机会能令他拥有掌中灵台。”

    红娘子愤愤的道:“你这矮冬瓜,做事还是如此莽撞。那颗妖丹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啊。”

    庞冬闻言脸上露出明悟的神色,随之脸色涨得很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忘了,忘了。”

    大地渐渐的明朗起来,万道朝霞,恍如一缎缎红绸撒向无尽的沙漠。

    晨光映在吕光脸上,他的心间猛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郭老大。”

    红娘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庄严郑重起来,轻轻唤道。

    郭老大点点头。

    他从衣衫的夹层中,掏出一颗紫色的圆珠,鹅卵石大小。

    吕光定睛一眼,心中登时一颤。

    那紫珠周身还有着点点血液,其周遭还飘浮着氤氲的紫雾。

    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要做什么?

    无论吕光心中现在有何疑问,都已无济于事,因为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了。

    “庞冬,掰开他的嘴。”郭老大低喝道。

    吕光悚然一惊,他们竟是要我将此珠吞入腹中!

    庞冬跨步上前,阴恻恻的笑着:“小子,赶紧叩谢大爷们的再造之恩吧,掌中灵台可不是人人都能具有的。你这小子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竟然赶上一头九阶妖兽的妖丹。”

    吕光“呜呜”的惨叫着。

    郭老大捏着那颗紫色的圆珠,慢慢的放到吕光的嘴里,而后一点吕光后背,令其仰首一顿,吞了下去。

    吕光双目寒芒一闪,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助你开启掌中灵台。”

    红娘子的满身红衣仿佛已与漫天朝霞融为一体,她的脸色红润无比,语气却是骤然冷淡了下来。

    吕光压下心中的惊疑,道:“这妖丹真的能令普通人身具掌中灵台?”

    “一成可能。”郭老大冷冷的答道。

    吕光听得冷汗骤起。

    他正想出声喝问,却不想猛地从腹中传出一阵刺痛,随之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腹中向身体的四肢百骸狂涌而去。

    一瞬间,吕光便已晕倒在地。

    “这九阶妖丹所含的元气汹涌澎湃,人类根本不能吸收元气。这一次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传闻中有人在服食了妖丹后,就能够身具灵台!”郭老大的脸色变得很深沉,压低声音道。

    红娘子眼含殷切的道:“我们能否活命,就全看此子的造化了。”

    庞冬道:“这小子也真是倒霉,谁让他跟那王公子样貌差不多呢……不过说来,这也是我们的运气啊。若非有这小子,给了我们一线希望,如今我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沙漠中霞光万里,三人的心里却阴霾满布。

    “琅琊王氏”宛如一座通天大山时刻压在他们心头,令他们毫无一丝喘息的时间。

    昏迷在地的吕光,正经受着一种痛心裂肺的折磨。

    纵然他紧闭着双目,头脑昏沉,可他却仍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身体此刻正在经受的痛苦。周身如处火炉,炙热难耐。

    黑色的衣服,已碎裂成片。

    三人围在吕光身前,一动不动的看着缓缓流动在吕光皮肤之下的紫气。

    那丝丝紫气形似蚂蚁上树,在吕光的身上快速的游动着。

    一眼看去,密集如潮,恐怖无比。

    自吕光的腹部,呈放射形状的弧线,辐射向他的四肢百骸。

    那道道紫气,汇聚成一道粗壮的洪流,竟然全部一齐涌流到吕光的左掌之处。

    而在吕光的左掌之上,竟是突然浮现起一圈淡淡的紫气。

    那白色的洪流碰撞在紫气之上,止住了前进的态势,两者似乎是在隐隐的较上了劲。

    郭老大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得奇怪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道:“不对!此子……身体中蕴含士气,他是一名士者!”

    红娘子双眸如电,惊讶的连退数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吃的说道:“紫色是士气,白色是元气!元气与士气可是不能共存的啊。郭老大,你刚才可曾查探清楚,此子真的没有掌中灵台?!”

    庞冬也是大呼道:“郭老大!”

    “我绝不会看错!这小子确实没有掌中灵台啊。”郭老大额上似已有了冷汗。

    红娘子定下心神,她心知由一名九阶寒士来查看他人是否具有掌中灵台,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可此子左手掌浮现起的紫气,又明明是唯有寒士才能拥有的士气啊。

    她肃容说道:“郭老大,此子太过怪异了。”

    庞冬斜眼看了一眼红娘子,问道:“现在怎么办?士气与元气不能同生共存,再这样下去,他有可能爆体而亡啊。”

    “等!”

    等待,这是最差的办法,却是最好的回答。

    郭老大目不转睛的盯着躺在地上的吕光,脸色阴晴不定。

    三人静静的站在吕光的身边。

    霞光似锦,道道光芒,犹如一床锦被覆盖在吕光的身上,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睡着了一般。

    左掌间那两道水火不容的劲气,以吕光的身躯为战场,正在彼此对峙着,它们寸土不让!从日出到正午。三人又在一个少年的身旁站了半晌。

    不同的是,这个少年还没有死。

    忽然,那浓缩在吕光胸口处的一白一紫的两道劲气,竟是猛地腾冲直上,分道扬镳,分别向着吕光的左右双掌,急驰而去。

    说不清到底是哪一道劲气更快。

    几乎是在同时!

    白色劲气在右掌间一闪而逝。

    紫色劲气也在左掌处逐渐隐去。

    郭老大神色大动,眼中露出古怪的眼神来,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心神不禁一片震动。

    吕光紧闭的眼睛,眼皮顿时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红娘子轻“咦”一声,惊声道:“他醒了!”

    郭老大脸上露出无以名状的震惊之色来,目光中闪过难以掩盖的惊讶之色。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素闻有人类吞服过妖兽的妖丹,可是我从未见过,有哪个人能够活下来。即便如此,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数万年来,也不乏有人铤而走险,成为士者的诱惑对于普通人来讲实在是太大了。”

    红娘子柳腰一弯,伸出素手,指尖游动着丝丝紫气,点在吕光的左掌掌心。

    只见那丝丝紫气,恍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吕光的左掌顿而泛起一圈圈涟漪,起初那一条条晦暗不明的掌纹,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红娘子喜不自禁的道:“成了!”

    郭老大暗中长舒一口气,道:“这妖丹催生掌中灵台的传闻,果真是事实啊。”

    “不过这小子左掌间最初浮现的紫气又是怎么回事?”庞冬皱眉道。

    红娘子微笑道:“可能是我们看错了吧,毕竟这士者一途,我们也才是将将入门,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郭老大赞同的道:“确实如此。此子已然开启了掌中灵台,他伪装王公子最重要的一个条件,也达成了。”

    “哈哈……有了此子,我们就能完成差事了。”庞冬爽朗的笑道。

    “沙沙”

    正当他们心情释怀之际,突然从远方的沙丘处快速行来几个人影。

    郭老大脸色一变,暗暗向红娘子、庞冬二人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风驰电掣,眨眼即至。

    当先一人,身披金甲,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黑刀,圆乎乎的身形犹如一个滚动的雪球,立在郭老大他们身前丈许的地方。

    那人眼光如电,一眼瞥见躺在地上的吕光,阴恻恻的道:“真是让我好找啊!”

第五百三十五章 法驾光临

    一天下来,诸般奇事纷沓而来,令他无暇自顾,分心不得。

    此时与老者达成交易,全身放松后,铺天盖地的疲惫感便汹涌而至,蔓延在他身心的每一寸角落。

    老者望着吕光满面的疲倦之色,随之招呼他坐下,又撕下一只鸡腿,逐将手中的酒坛一并递给吕光,失笑道:“吃饱喝足。待会儿我传你内功法门。”

    吕光也不客气。

    他真是饿极了,先是抓住酒坛,猛地灌了一口酒,接着便狼吞虎咽的将肉菜一扫而光,连半点渣滓都没给老者剩下。

    “你……”

    老者手里还攥着半根骨头,呆呆的瞪着一双老眼,半晌无话。

    “呃……”酒足饭饱,吕光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理好衣衫,道,“我之前五脏六腑受创,若非此潭的灵妙效用,我也断不能晋升到淬体一层。不过,族长只允许我修炼‘钓鲨功’的外功。”

    说着,吕光装出一副扼腕可惜的模样。

    “你的事情,我知晓一二,不用再说了。”老者收起笑容,开口打断道,“至于吕如望的命令,权当他放屁!现在你我同舟共渡,别说是钓鲨功,只要你能从宗祠墓地中帮我取走那匹马,事成之后,你有何要求,我全部答应。”

    吕光闻言全身一震,这时候他是更加好奇那匹马了。

    可吕光脸上还是挂着一种半信半疑的神色,眼珠滴溜溜转动,特意故作姿态,让老者看到。

    “闲话少说。”老者眼见吕光此种举动,心内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忐忑不安的感觉。

    他发现眼前的少年,好像不是自己事前所预想的那么好对付。

    暮色渐至,葱郁茂盛的山峦随即陷入漆黑之下。

    树林间零星粉饰着几丝光亮,偶尔还有几声凄厉的兽吼声响动苍穹,震的树叶簌簌响动。山林越是寂静,便衬托的那山中的妖兽越是凶狠。

    老者走向一边,拾捡着枯枝落叶,收拢在一起,然后打起火石,点燃篝火。

    嘭!

    火光映在吕光瘦削的脸庞上,潭水中倒映着一株瑰丽的火焰之花。

    “钓鲨功是吕族的大贤者吕太公所创的一门贤级中品气功。梦溪潭就是吕太公得成法门的地方。此功分为内外两卷,内功炼气,外功养身,而想要进制炼气境界,须得将内卷融会贯通,修得圆满。”

    老者坐在火堆旁,耐心为吕光讲解着。

    吕光听的明白。

    一门气功的修炼要从锻炼身体开始,在到达一定程度后,方能炼气。

    何谓气?

    吕光记忆牢靠。昨天墨小瓶已为他逐一解释过了,所以此时老者之言,他倒是并无不解之处。

    “天下气功纷繁万千,如天际星辰,数不胜数,可大都本质相似,殊途同归。外功修身,生出气质,才可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炼气士。而气功的精粹神妙,几乎全在这内功之上啊。”老者目光扫过吕光,尔后面露怅然之色。

    吕光洗耳恭听。

    从这段话中,他摘出要点,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气质不是锻体第九层的名称吗?”

    “凡人在锻炼身体后,体质大好,进而修至到淬体一层,五脏六腑就会产生一丝极淡的气。修者借由这股气与天地之间的灵气进行沟通,纳天地灵气入体内洗练己身,最终才会生出气质。”

    老者如讲经说法的上古大能,满脸道貌岸然的娓娓说来。

    吕光认真听着,这些秘事都是他过去所不曾接触到的。

    “每个修者生出的气质,不尽相同,但都可涵盖在天地灵物之中。金气体质、木气体质、水气体质、火气体质、土气体质,这五类便是天下炼气士的气质之分。”

    吕光神色一变,对老者这番话感到万分震惊。

    “金木水火土,五种气质?”

    老者长叹一声,收回话题,面容一整,道:“这些你暂时不必知道,等到你何日生出气质,我再告诉你。眼下第一重要之事,就是感应天地灵气。你既是脏腑安好,其内也肯定生有那一丝气了。你照着我传你的法门,去细细感受。”

    吕光急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镇定心神,等待老者的发话。

    晚风拂过,火光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拽动重合。

    老者站在吕光头前,淡淡的道:“盘膝跌坐,上体直挺,全身放松,四肢舒畅,双目垂帘,舌抵上颚,气现脏腑。”

    吕光照此逐一动作。

    在缓缓闭上双眸后,他的视线中刹那间黑成一片,而心内则澄明清净,白日里的倦怠之感,也瞬时消去大半。

    坐在草地上的吕光,仿似与黑夜融成一物,浑身内外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散出。

    仅仅半盏茶的工夫。

    吕光便感觉到一种无边的困意如山呼海啸般袭来。

    他双眼闭着,脑海中划过千万画面,记忆里所有闪光的瞬间,好像他心念一动,就能将那段时光调至面前。

    “传言中,此子确实有一定的修炼天赋,可那也仅限于在肉身外功的锻炼上啊。但他现在短短时间竟然能入定……真是邪门!”

    老者站在旁边,听着吕光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大惊,神色也立即阴寒了下来。

    “入定伊始,方进内功。口鼻吸气,勿要吸满。一呼一吸,往复七次。气息上浮,浊气外泄。脏腑生气,感应天地。”

    老者一脸的不情愿,仿佛照本宣科一样,冷冷念道。

    吕光正沉浸倘佯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陡然听闻老者的话音,旋即心头一震,赶忙照着老者之言去做。

    他微微张口,空气中夹杂着一种泥土的芬香味道,怦然入腹,令他更加清醒。

    忽然,“嗤嗤”一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游动在吕光五脏六腑之内。

    转瞬,吕光感觉到一股冰凉清冷的寒意在腹部滚动,进而逸散到四肢百骸,使得他全身内外,甚至连心神都是感到一阵冰冷。

    吕光不禁打了个寒颤,全身颤抖。

    见此景象,老者脸上倏然显出一层讶异之色,话声也登时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但吕光却仍是听得清晰不假。

    “引动灵气,纳入己身。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尽管吕光紧紧闭起眼睛,看不到四周景物,但是此刻他却是真切的‘看’到了他身体四周飘荡着数之不尽的雾气。

    他的整个人,像是置身在一片云海之间,飘渺无踪,了无痕迹。

    呼呼!

    突然,这片一望无际的云海中央,凭空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雾气缠绕升腾,那深渊中仿佛隐藏着什么令人惊惧的东西,四周的云雾竟是无法将深渊遮住盖严。

    一声巨响,震动在吕光心间。

    天下世人皆吃早饭,但每个人在吃的东西,却大不相同。

    一碗稀饭,一碟咸萝卜条,一个棒子面馒头;鸡蛋却有两个,还是红皮的。

    吕光着实有点饿了,就着萝卜条,喝着稀饭,嚼着馒头,只剥了一枚鸡蛋。

    刚刚才放下瓷碗,那女子似是已算好了时间,大若蒲扇的手上端着一个极小的碗。

    随着她走进来,屋里顿时就弥漫起一股刺鼻难闻的腥臭味,简直让人能把刚吃的早饭给呕吐出来。

    他伸手拿起鸡蛋,细细的剥好,光洁的宛如珍珠的蛋清里包裹着拇指大小的蛋黄。

    大口一张,鸡蛋从他的左手中凭空不见,吕光竟是一下子吞了进去,连嚼一下都没有。

    “你,你!”

    女子单手一抬,按住吕光背部,似是要用力拍打,以便让吕光从嘴里吐出那枚鸡蛋。

    吕光突觉背上一股燥热,急忙呼道:“停!”他可是对瓶姐的力气知晓的一清二白,若是被她如此一拍,还不痛死。

    女子伫立良久,感动的心情才渐渐回复如常,又换成一副愤怒的模样,厉声说道。

    “好,我吃。”

    “等等。药苦,先喝药,然后再用鸡蛋压一下苦味。”女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说出话的却是那么的暖人心脾。

    良药苦口利于病,有得人岂非也正像是一味良药。

    他们表面上对你漠然冷淡,不闻不问,甚至还声色俱厉,其实内心中或许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你。

    吕光接住药碗,仰起脖子,一气喝掉,碗里连一丝药渣都没留下。

    今日这最难熬的时刻,竟让吕光的心中无比高兴。

    “这是最后一副药了。以后你纵然想喝,也是不易的。”女子静静的盯着吕光喝完,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是什么药,这般苦,又如此珍贵?

    “瓶姐,这火冠银蛇,可是九阶妖兽。你是怎么连续每日都寻到这些蛇胆的?”

    吕光放下碗,问出了自己心中深藏很久的疑问。

    一门气功哪怕你将拳脚外功修至巅峰,炉火纯青,也只是可以增加体质,对于境界的提升,并无太大功效。

    似吕光这等刚刚晋升到锻体第八层的修者,假使再想有所寸进,踏入真正的炼气一境,就唯有寻到一门切合体质的气功,勤奋修习,生出气质。

    兴奋过后,吕光骤然冷静下来,脸上立即现出一丝狐疑之色。

    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

    果然!

    老者在痛饮了一口酒后,又长长的出了口气,拍拍双手,摇晃如钟的站起身来,双目直视着吕光,一字一字的道:“你,为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吕光脸色顿时一白,心下暗忖道:“那王启年说到吕家墓地,红衣少女也提及此处,这怪异老者此刻更是要我进入墓地。那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如此多人惦念?”

    老者面色红润,单手抚须,道:“对!你进入族中墓地,帮我拿一件东西。”

    吕光抬首上下仔细打量着老者。再看此人,只见老者虽是蓬头垢面,但目若朗星,神智清醒,哪里有半点初见之时的邋遢昏沉。

    “是一匹马。”

    老者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道。

    吕光听到这里,已然确定。老者最初的一举一动,全都是伪装骗人的。

    “那匹马本来是我的!”老者面上露出深深的阴霾之色,冷冷的道,“我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进入墓地。”

    夕阳衔山,林间青幽僻静,仅有二人的对话声接踵而来。

    吕光道:“为什么让我去?”

    “老朽我为吕家看守梦溪潭十五载。此潭的一应妙处,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从你走后,我细心的察看过潭水了。这潭水已经没有淬炼身体的效用了。”老者踏步近前逼向吕光,幽幽说道。

    吕光心头忽的一紧,暗思不断,莫非是那古怪的石头所致?

    老者观察入微,察言观色,对吕光的紧张反应,早有所料,他微微轻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你放心,谁人没有秘密?想必是你的体质有什么古怪之处,才致使梦溪潭失去了神奇功用。”

    吕光的脸色阴晴不定,暗道。

    此人心思慎密,瞻前顾后,恐怕从一开始自己出现在梦溪潭边时,他就在暗处观察着我。可是他为何竟是丝毫不提起那奇异石头砸晕他的事情呢?

    难道说,他果真被那块石头砸的失忆了?

    “哈哈,你莫害怕!我不但不怪罪于你,反而要谢谢你哩。”老者哈哈一笑,伸出脏手拍了拍吕光的肩膀。

    吕光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更无一丝意外之色。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

    老者褶皱的面部微微颤动着,似是想起了一段令他难以忘怀的愤怒往事,声调忽然低迷,咬着后槽牙,冷冷说道:“你很好奇?其实,我是被吕如望囚禁在此的。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雪恨!那老匹夫,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的妻子、祖荫、族位还有那匹马!”

    “囚禁?”

    听完老者这段话,吕光恍然大悟。

    原来此中竟有如此因由,也不晓得吕如望是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让这老者十五年来都未曾离开梦溪潭半步。

    不过,对老者一再强调的‘马’却让吕光心中迷惑之意更甚,于是脱口问道:“是什么马?”

    “不该你知道的,别多问。”老者拂袖一摆,神色不快,有些不高兴的道,“我传你功法,他日你进入宗祠墓地,为我取来那匹马。并且这梦溪潭的奇怪变化,我绝口不提。”

    吕还是老的辣。

    吕光这时对老者提出的条件,已是心动了七八分。

    凡人做事,必有动机目的。

    思前想后。吕光认为老者毫无理由编织出此等谎言用以欺骗于他。

    吕光脸上全无表情,也不答言,内心在权衡着利弊。

第五百三十六章 龙宫之囚

    望着那两名缓缓离去的兵丁,少年向铁牢的一角慢慢退去,蹲下身来,背靠在发烫的铁壁上,冷漠的面容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闭目喘息着,仿佛身上的伤口也不痛了。

    “砰,砰砰。”

    突然间,一阵轻微的响声,在少年耳边响起。

    少年猛地睁开双目,将脸紧紧的贴住铁壁,不顾身上的疼痛,左手屈指,轻轻的在铁壁上熟练的叩击着。

    随后,一个闷闷的声音,从铁壁的另外一侧幽幽传来。

    “林侗,这次逃出去了没有?”

    被称作林侗的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的向对面的墙壁挪去,转头向那声音望去。似乎隔着一块厚厚的铁板,他也能看见对方脸上那急切的神色。

    “究竟怎样,你倒是说啊!”

    那声音听到这边毫无动静,语气中不由得夹杂了一丝急躁。

    林侗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不疾不徐的道:“沙漠。这里是沙漠。”

    那声音立时冰冷了下来。

    “沙漠……怪不得这里整天热的跟蒸笼一样,这下我们彻底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

    烈日,风沙,黄土。

    连绵起伏的沙丘,像金子一般迸射着金光的黄沙,是沙漠带给世人最深的印象。

    凭借他对沙漠的印象,林侗也知道很难从这里逃出去。

    他默然半晌,道:“我们在一艘船上。”

    “船?”

    那人的声音中满是吃惊。

    林侗斩钉截铁的道:“这艘船巨大无比,通体由玄铁铸造而成。有数百丈长,几十丈高,在沙漠里畅通无阻,便如那汪洋大海中扬帆的大船一样。”

    “不可能!这船怎么能在沙漠里漂流?”

    林侗想起适才那幕不可思议的情景,瘦削的面庞上显出一层向往之色,悠悠的道:“是一头双翅展开,能遮住阳光的飞天巨兽。是它在拉着这艘巨船穿梭于沙漠中。”

    从隔壁传出的那声音骤然沉寂了下去,不再说话。

    一会儿工夫后,一声冷哼响起。

    “哼,那又如何?这琅琊林氏的作风,想必你比我体会的更深吧。算上这次,三年里,你已出逃了二十四次,若非看守在此地的兵丁拿你寻乐,在戏弄你,你早就被鞭子抽死了!”

    三年来,从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屡逃屡败。在经历了诸多磨砺后,林侗的性情早已变得坚忍不拔,沉稳果决,心性比之同龄人更要稳重成熟几分。

    他的斗志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越挫越勇。

    他逃了二十三次,无一成功,但他已经将这艘船的里里外外摸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次,更是几乎差点就逃出生天了。

    林侗身上的血液瞬即沸腾了起来。

    “一定要出去!”他低声重复着。

    漆黑的牢笼里,林侗的双眸里迸发出逼人的光彩来。

    林侗从草席上坐了起来,道:“萧司,明天出牢活动的时候……”

    话音未落,那声音便及其不耐烦的回道:“知道了,知道了。小爷我这点家底,全得让你敲诈光。唉,不过给了你那么多晶石,也不见你的手掌有丝毫变化。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林侗闻此话语,面色随即一片颓然,抚着黑浚浚的左手,出神良久。

    隔壁那人大概是察觉到了林侗心中的失落,安慰道:“不要灰心。这掌中灵台,也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开启的。如果真的那么简单,那天下世人,岂不是连阿猫阿狗都能够成为人人敬仰的士者了。”

    “阿猫阿狗?”

    林侗的神色更加落寞,在这光线昏暗的牢笼里,那单薄的身影显得很是萧索。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你连阿猫阿狗都不如。我是说……说……”那人声音倏然大了起来,支支吾吾一番后,不知所云,语声急促。

    三年的同伴时光,让这牢笼内相邻的两个少年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友谊。

    两个人命运相连,同一天被抓进这艘巨船内。

    偌大的囚牢里,即便还关押着其他人质,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是最亲近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隔壁那人自然是极其珍惜与林侗所建立起来的感情。

    如此一个到处都是铜墙铁壁的地方,若是没有一个人肯听他说话,闲扯。

    那绝对是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

    忽然一声喝斥,平地而起,在空旷寂静的铁笼里,听起来是这般的震耳欲聋。

    “乱叫什么?给我闭嘴!”

    随着这声怒喝,铁笼里瞬间变得是无比安静。

    林侗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痛楚。他皱了皱眉,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了那可恶兵丁的狰狞面孔。

    铁笼的侧上方有一个窗户,清冷的月光从那罅隙间的飘飘扬扬的洒落在林侗的身上。

    圆月游荡在苍穹之下,始终笼罩在他的头顶。

    林侗知道,月影相随,铁船依然在沙漠中滑行着。

    他举头望月,白生生的脸庞上点缀着丝丝血迹,在清辉的映衬下,那张脸,显得煞是妖异鬼魅。

    林侗忽的惊“咦”一声,望着头顶的夜空,低声道:“萧司,你看天空上那是什么?”

    一股若有似无的刺鼻焦味,随即飘进铁笼之内。

    天空中一时间红光闪耀,彩光缤纷。

    “火!”

    隔壁那人压抑着心中的吃惊,骇然喊道。

    林侗心中微微一颤,翘首向天上看去。

    沙漠里竟然能着火?

    一股仿佛是什么死肉烧焦后散出的腐烂气味,在空气里蒸腾升起。

    皓月之下,铁窗外顿时白烟滚滚,犹如傍晚时分村落里正在做饭的情景。

    焦味,白烟,火光。

    刺鼻的焦味,浓重的白烟,炫目的火光。

    除此以外,林侗还隐约听到噼里啪啦的脆响声。

    这种奇异的情形,是林侗所从未见到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并未生出丝毫的惊讶。

    他可以断定。

    这艘行走在沙漠中的孤舟,的确着火了!

    尽管他还不清楚,为何一艘由精钢玄铁打造而成的船,会在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起火。

    但他的脸上却是显出了兴奋之色。

    “机会来了!或许待会儿能趁乱逃出去。”

    林侗快速站起身来,弯腰从露出脚拇指的长靴里,掏出一把三寸长短的匕首来。

    “林侗,起火了!”

    “啊,好烫,好烫!”

    隔壁那人悚然失声道,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嘘……不要出声!”

    林侗低喝道。

    铁壁上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林侗强忍着身体上所传来的诸多不适,难闻的气味虽然让他呼吸渐渐不畅起来,可是他的心念却是在快速的运转着。

    这也就证明着外边的火越烧越旺!

    他的目光顺着狭窄的窗户,向空中定睛看去。

    “呲~~呲~~~!”

    碎响不断,月空中霎时间弥漫起浓浓的气雾,无数粒黄沙裹挟着劲风,舞动在夜空之中,宛如一条黄龙,惊起千堆沙丘,荡出万粒沙尘。

    一时间,黄沙遮住了朗月。

    漫天风沙,狂舞不休!

    月光顿时隐去,铁笼内,转而一片漆黑。

    “林侗,赶紧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啊!不然,我们非得被烤成人干!”隔壁那人用力的捶了下铁壁,苦笑道,“嘿!赶快来人啊,着火了!”

    咚!

    铁门应声而开,随即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林侗转过头,便瞧见一名身挎金剑的兵丁,神色匆匆的向这里疾奔而来。在其身后,还跟着一队身着黄金铠甲的兵丁。

    黄金卫队!

    林侗双瞳顿时一阵收缩,他的目力常年在黑暗中已经是锻炼了出来,比常人要看的更加清楚,更何况那金剑在黑暗中,仍旧闪耀着淡淡的光晕。

    这由不得他不感到震惊,要知道,黄金卫队乃是黄金城主要的守备力量,这些兵丁直接受城主统领,每一名队员都是战力极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谁让你们进来的?”

    铁船内部本身驻守着一些兵丁,他们虽然察觉到船中的温度比往常高出一些,但想到此船处于沙漠,倒也并未挂在心上。

    此刻他们见到从外边猛地闯进来的兵丁。黑暗之下,看不真照,不禁喝问道。

    “黄金城突遭大变,情势紧迫,奉城主严令,将这艘铁船上的人质,立刻全部格杀!”

    四周黑茫茫一片,目难视物。

    忽然船身波动的猛烈起来。

    在黑暗之中,一点一点的淡淡光芒,若隐若现。

    银光乍放,七彩缤纷。

    是星星!

    只有星星。

    林侗一激灵猛地站起身来,极目望去,白色的船身已然不见,整艘飞船仿佛净化成一张透明的网。

    满眼的星光,呈现在眼前。

    一闪一闪亮晶晶。

    漫天都是小星星。

    幽暗的星空中,各种颜色的光芒从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星球上散发出来。

    星球似是遥不可及,又似乎就从林侗身边划过。

    林侗早就将这艘飞船为何会坠落在罗曼帝国之类的问题抛之脑后了,他眼中充斥着新奇的色彩,张开手掌,仿佛漫天星光都流淌到他的掌心中了。

    人在宇宙间,手可摘星辰!

    白色灵舟在浩瀚的宇宙间,仿若化成了一道凄迷虚渺的绿光,包裹着林侗飞向那未知的前方。一颗颗闪烁着梦幻色彩的星球,彼此相依,汇聚在一起。

    若是用数量来表示,只怕比东华城多瑙河里的沙子还要多。

    眼前已不再是林侗熟悉的土地,而是一片奥妙而神秘的星空。

    忽然之间

    在玄秘而深邃的星空中,一艘通体碧绿的独木舟向林侗飞速飘来。

    林侗心里咯噔一下,那木舟似是就奔着“白色灵舟”而来,眨眼即至。

    独木舟上横卧着一个白发及腰的黑衣老者,年纪非常大。

    就在木舟与灵舟紧紧贴在一起时,眼前的那位老者仿佛也从久远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接着,他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是蓝色的瞳仁。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若大海。

    蓝似天穹。

    苍老的面庞因为那双眼睛的睁开,而顿时红光满面。

    林侗略带紧张的表情倒映在那双瞳孔之中。

    “苦海无涯心作舟,长生有道情为路。”

    这句呓语,自那黑衣老者口中缓缓发出。

    林侗心中一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永无止境的茫茫星空,一个丈许长短的木舟浮空遨游,翩然游荡。

    更加令人感到惊异的是,舟上还有一个人!

    那黑衣老者白发一扬,转过头,静静的看着林侗,枯瘦的身子仍然卧在木舟上。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

    时间不断的溜走,也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你有心愿吗?”略带一丝疲惫的嘶哑声音,打破了星空里这长久的沉寂。

    “心愿?”

    “是的,心愿。”

    这一次是已经牢牢的钳住林侗胳膊。

    那高大威猛的人影右手一扬,将林侗的身子提在半空,形如提线木偶,微微摆手,就将林侗给甩出舱外!

    “砰!”

    身子与坚实的地面狠狠的撞击,林侗只觉五脏六腑间气血翻涌,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这才止住了那势大力沉的一扔。

    刚才那人的一抓之下,带着一股刺透骨肉的力量,林侗只觉整条胳膊跟断了似得,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哗”的一声,舱门闭合的声音在林侗耳边响起。

    林侗心中有些惊慌,但仍然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手捂着泛起淤青的胳膊,向四周定睛看去。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方圆约有几十丈,白色的石头砌成的地面。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此,反射出透亮明澈的光芒。

    林侗站在广场的边缘地带,纵目望去,广场上竟然到处都是人!

    他们

    或坐或站,或男或女!

    衣服装扮,千奇百怪!

    但他们那或是稚嫩或是成熟的面庞上全都写满了惊慌,躁动的人群喧闹的形如市集。

    无论将视线投往哪个方向,都只能看到数不清的人头。

    “不错,你不仅没有挨打,居然还能与那人僵持片刻。”一个极冷的声音传来。

    林侗循着声源看去。

    在晴朗的天空下,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裸露着上身,背上有着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他身躯站的笔直,有种武士的做派,咧着大嘴,正冷冷的望着他。

    林侗的视线越过这人,向周边仔细看去。

    只见这偌大的广场竟是分成了大小等同的十个的石台。

第五百三十七章 林中有泉源流出

    东海之滨有一座无名小岛,岛上有片常年青翠欲滴的密林,林中总是笼罩着雾气,无论多么强烈的海风吹来,都吹不散这股浓雾。

    雾由水生,有雾自然就有水。

    鲜有人知道,在这个林子里,竟是有一处灵气充盈的活泉。

    修真者总以为灵脉矿石才是炼气淬体的辅物倚仗,殊不知若是能寻到一处灵泉,经年累月的浸泡于其中,便也能使得百窍通达,气机浑圆。

    林子口竖着一块洁白齐整的石碑。

    龙泉。

    吕光站在石碑前,背负双手,探头向林中望去,神情随意至极,就像是信步而来的游客。但他的心情,却难掩一丝激动。

    费尽心机,跋山涉水,终于寻到了这个地方。

    当年剑无涯以及太阴真人,都曾在此地借助泉水之灵,修身养气,进而才能一蹴而就,顺利修得金刚不坏之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令无数人垂涎三尺的宝地,竟成为了世间千千万万修真者心中的梦魇。概因这座岛屿之上,有一位脾气十分怪癖且本领通天的怪人。

    那怪人为了防止一些居心不良的修真者闯入此地,便再林子周围布下一种极为强大的禁制,其威力甚至远超百草园的画地为牢大阵。

    寒风涌动,密布在林间的雾气,却一点儿也不曾散去,并且在冷风的吹拂下,形成了无数个白色漩涡,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一片,无法看清内里究竟有什么。

    哪怕是从高空俯瞰,也仅仅只是能看见一些冒尖的树冠。

    吕光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果然如水德星君所言,这座大阵连道人的心念都能拦住。

    他眉头紧锁,正犹豫是不是该用肉身强行闯进林子,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有股强悍的气息自远方游弋过来。

    此岛之主就在那个方向。

    吕光静静的看着那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突然从空中落下一个白影。

    定睛观瞧,原来是一只皮毛雪白碧眼红鼻的狐狸。

    吕光眼睛亮了起来。

    好漂亮的狐狸。

    白狐若有灵性,落定在地,盯着吕光,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

    “我家主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此林!”

    身体周围缭绕盘旋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吕光的整个身子隐没在一片绿的光芒之中,令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他摊开五指,伸向夜空,想要抓住那些尾部散发着绿芒的萤虫。

    忽然,一道拖曳着绿光的星星,从高空向地上飞速坠去。

    “咦?那是什么?”

    光芒耀眼,星辰似乎近在咫尺,吕光霍然坐起身来,定睛向前方看去。

    咚!

    刹那间,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彻云霄。

    吕光循声望去,不由得张大嘴巴,眼中尽是惊骇!借着星光,他隐约望见在公园的游湖之上,有个庞然大物,仿佛将偌大的湖面都给罩住了。

    它安静的飘浮在水面之上,纹丝不动。

    “这是……刚才从天而坠的那颗绿色星星?”吕光神色骇然,在乍一惊惧之后,心中转而生出了无限的好奇。

    来到湖岸,看清楚湖面上的东西后,吕光瞠目结束,心中万分震惊!

    只见方圆四五百米的湖面之上,静静的匍匐一个椭圆形的铁船,船身通体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滢滢绿光,浑身似乎是由钢铁锻造而成,密不透风,表面丝毫没有半点缝隙。

    吕光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艘巨大的“船”,愣了!

    片刻后,他才从空白的状态下回过神来。

    他止住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再度凝神向“船身”看去。

    淡淡的绿光萦绕在“船身”周围,影影绰绰间,吕光隐约望见在那椭圆形物体的头部,有着几个字。

    他向前走了几步,稍稍靠近湖水一些。

    刹那间,那个好听的女声再次响起,吕光不由得睁开双眼。

    白光耀目,亮似白昼。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大厅,四壁一片白茫茫的宛如水晶一般,地板也白如晶石,跟罗曼帝国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

    宽阔敞亮的大厅里空无一人。

    那布幕里漆黑一片,一个蔚蓝色的圆球,散发着淡淡的蓝光,独自飘浮在黑色的虚空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寥。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生命是宇宙间最伟大的奇迹,这个蔚蓝色的星球,是我们人类要共同守护的家园,她的名字叫做地球。”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随着画面的变幻,徐徐升起。

    布幕上林木茂盛,河海纵横,山川耸立,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是一个无比广阔的大陆,地大物博、人烟鼎盛,农耕女织,打渔狩猎,人们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养育了一片又一片的沃土。

    他们,世代衍息,健康发展。

    “欲得长生,身心合一。”

    画面陡然一转,整个布幕黯淡了下来,大陆上的人们开始拼命修行,强大的人们甚至能够移山填海,腾空飞翔。

    有一些人的身心指数简直是强悍无边。他们心意所致,言出法随,呼风唤雨,心想事成。

    然而他们却相互争斗不休,举手投足之间的破坏力将偌大的地球,弄得是满目疮痍。

    “为得长生,必先杀生,其曰有错乎?”

    整个布幕又是一变,大陆上的国度在发动战争的同时,还建造了一艘艘庞大无比的铁船。

    铁船里载着人类之中最为优秀的人,撕裂虚空,离开地球向着一望无际的黑暗里飞去。

    那一艘艘椭圆形的灵舟,穿梭星空,降落在一个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上。

    “是这块小石头的缘故?”

    吕光心神惊异,暗自沉吟。

    他缓缓游到潭边,张开双手按在地上,身体一纵,哗啦一响,从这看似温和平静的潭水中跃起,回到了草地上。

    吕光盘腿而坐,头发湿漉漉的,面颊上不断有水珠滴在草尖上,衣衫不整,露出黝黑的皮肉,眼神充满疑问的望着站在远处那位衣衫脏污的老者。

    那老者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来到吕光面前,面上覆盖着一层欢喜之意,神色中流露的是深深的自傲之色。

    “嗯嗯,不错,不错。”那老者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吕光表露的敌意,仿佛把吕光扔到潭水里是他自己做的一件好事,一派让人受惠知恩的架势,低头笑道,“臭小子,立马给我进城买只‘郭记’烧鸡,谢谢我老人家。”

    吕光一怔,道:“谢你?”

    老者斜睨着吕光,两脚叉开,站没站相,活脱脱一个顽皮孩童,点点头道:“还要买一斤竹叶青。”

    吕光哑然失笑,与这老者答非所问,真是对牛弹琴。

    “再切八两酱牛肉。”老者掰着手指,如数家常,对坐在地上无语默然的吕光吩咐着,摸了摸肚皮,把嘴一撇,满脸委屈的模样,“肚子饿了。”

    吕光呆坐不动。

    老者看到吕光丝毫没有动作,一副气坏的样子,从草地上一蹦三尺高,大声喝道:“臭小子,我让你进潭中淬体锻炼。末了,这点小要求,你都不满足我?!”

    龙泉清澄洁净,碧蓝无瑕,从高处俯视,宛似一块上好的翡翠,镶刻在青翠的山林里。

    一老一少,一站一坐,在潭边出语交谈。

    “淬体?”

    吕光蹭的站起身来,看着老者,眼睛里不禁露出讶然之色。

    老者四面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

    待眼中映入那池碧蓝的潭水后,他才懊恼的拍了拍脑袋,道:“,这潭水有淬体之效,能让修者体质康健,生机盎然。”

    这番话他说的异常熟练,像是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遍。

    吕光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他刚从深潭中惊魂而出,脱险不久,还未曾察觉到发生在身体内外的某些变化。

    听到老者之言,当下他立刻全身用力,往日软绵无力的双手,此刻握紧成拳后,似乎只要一拳击出,就能碎石断金。

    平时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此时也再无一丝隐患痛感。

    吕光只觉自己的身体好似从内到外都被彻彻底底的清洗了一遍,一种圣洁浩瀚的力量,在他体内滚滚流动。

    “我的身体……果然恢复如初了……经过淬体,还晋升到了锻体第八层……”

    吕光神情振奋,喜不自禁,双手摊开,喃喃低语。

    力量。

    吕光感到失去三月之久的力量,又重新的回到了手中,并且比之过去的那份力量还要庞大数倍!

    量力而行,有了力量,吕光摇身一变,自信的感觉又返回心中。

    这时他已经有了对付萧锁寒的本钱,更有了让他人刮目相看的雄厚资本。

    “臭小子,傻笑够了没有?”老者看着吕光神色中流露出的不可置信,一脸厌恶极不耐烦的破口说道,“快进城给我买吃的去!”

    大梦初醒人不觉,被老者从遐思幻想中拉回现实的吕光,半天才回过神来,只因他已清楚的感觉到,这不是一场梦。

    诸多疑问盘旋笼罩在心田,但吕光没有发问,而是从地上迅速的捡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弓箭筒,整理背好。

    三步并作两步,他的身体里像是有着用之不竭的体力,快若电芒的向远处遁去,不一会儿就人影渺然,不见踪迹。

    “臭小子,跑得倒快。”老者摇摇头道,眼神清明如炬,跟刚才他那疯癫玩笑的模样,截然不同,抬脚走到梦溪潭边,弯腰捧起一手潭水,似乎是觉察到了潭水有什么奇怪之处,目光里倏然闪现出一抹异色。

    “这水……为何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了?!”

    说着他望向吕光远走的轨迹,神色一片凝然。

    吕光拔步如飞,只觉体内在源源不断的为他的奔跑前行提供着力量,心情也开怀阔朗起来,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当日萧锁寒伙同外贼对他们一行人的伏击之景。

    若非那日吕光果断对马贼进行反击,恐怕就不止是宗家的几名弟子丧命身死了。

    想到这里,吕光的心霍然又紧绷起来。

    须知萧锁寒乃是宗子的嫡长子,若非如此,今日在宗祠殿中,他又何必缄默不语,对当时情形隐瞒真相。

    “可惜无凭无证,恐怕那几名分家弟子为了自身前程性命,也不敢出言指证于他。不过此际我力量提升,那一箭之仇,不愁找不到机会加倍奉还!”

    吕光眼神中露出了冷意,对未来如何报复萧锁寒、击杀马贼,已隐隐有了计划。

    山林老树盘根,枝繁叶茂。

    为了节约时间,吕光所走的是一条回城的羊肠小径,鲜有人迹。

    这还是他小时候与瓶姐捉迷藏时,无意中发现的。

    正当他刚离开梦溪潭不远时,只见在山林影影绰绰的杂草高树里,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缓慢行走。

    吕光的视力已跟往时不可同日而语,这时他目光锐利,远隔数十丈,便把前方看的是一清二白。

    一、二、三、四。吕光默默心念,他观察真切,一共是四个身材高大的彪形大汉。

    “咦?他们的衣着打扮,跟那日偷袭而来的马贼毫发不爽!”

    吕光将身体隐藏在一棵老树背后,待得看清了那些人的面貌装扮后,不由得心中亢奋起来,心说正要对付马贼,却不想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便遇到了几个。

    真是瞌睡递枕头,雪中来送碳。

    兴奋过后,吕光也感觉到一丝危机的临近。玉翎山南麓的马贼,为何会来到此处,他们又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知己知彼,对任何敌人都不可掉以轻心,才能百战不殆。

    虽然吕光此刻已经身体恢复,以他锻体第八层的能力,对付几个寻常马贼,自是不在话下,可为了保险起见,他仍是步履轻盈,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身后,以便暗暗观察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吕光拉紧背上的长弓,形似一只夜间捕捉老鼠的家猫,身形弓起,步伐稳健,始终与前方那些人保持在一定距离内。

    跟了片刻,那些人开始对话交流,似乎在因何而争执。

    吕光紧走两步,离他们稍近丈余,卧倒在不远的灌木丛中。

    亏得他们说话声音不是太小,否则即便吕光再耳朵聪灵,也是听不到的。

    “豹子你说二当家的派咱们进入萧水城打探形势,这不是瞎大娘找灯,白瞎嘛!”

第五百三十八章 化钟成鼎

    这时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素儿点起了灯,捧着一碗粥,慢慢坐到青衣真人身边,一勺一勺的喂着他。

    青衣真人已十分衰弱,连碗都已拿不住,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病逝。

    素儿生得很美,甚至和天婵相比,都不遑多让,看着就像是画中的仙女一般,身着一袭白裙,皮肤白若冰雪,晶莹剔透。

    然则,她周身缭绕的灵气却无比清澈,毫无一丝杂质,连妖气的味道都没有。她娴静似水,明丽动人,脸上虽无半分笑容,却自带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或许这跟她的妖身本体有关。

    妖狐。

    听她适才所言,她修成人身,已有三十余年。但她的身后仍有一条皮毛雪白的尾巴,安静的落在地上。

    吕光落落大方的站在屋子当中,任由青衣真人阴翳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喝了十几勺粥,青衣真人表示自己有些累了,挥了挥手,屏退素儿。

    屋内沉寂无声。

    吕光微微昂头,定神望向卧在床上的青衣真人。

    青衣真人也正认真的在看着他。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今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在此之前,均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声。并且在“天地大劫”降临以后,那些被尘封在历史长河里有关青衣真人的事迹,又不断地经人提及,吕光当然对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熟悉的很。

    吕光这一去一回,耗去了大半个时辰。

    那老者早已是等的不耐烦,他盘腿坐在潭边,嘴里叼着一根青草,脸色黑青,斜瞥着珊珊来迟的吕光,阴恻恻的笑着,话里充满了调侃嘲笑之意。

    “我还当你被山里的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呢。”

    听到“狐狸精”三个字,吕光脑海中随之浮现起红衣少女那皎若桃花的面庞。

    吕光没有搭腔,将酒和肉一一摆在老者面前。

    老者目光一亮,如获珍宝,抱住酒肉,吃的是昏天暗地。

    吕光略显无聊的望着老者的饿鬼吃相,不发一言。

    “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修炼。”

    老者吃了半天,嘴里噎着半拉鸡腿,瞥见吕光还站在原处,不由得怪声问道。

    听到此话,吕光稍稍一愣,但随后略微思量一下,就明白老者的意思了。

    先前老者将他“扔”入梦溪潭,淬炼身体。观其行事,倒像是一位长者老师,意在让吕光在此处提升境界,修炼功法。

    吕光稍加思索,对老者的身份,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此人定然与吕家有着极深的关系。

    吕如望令他进入梦溪潭思过反省,必是提前知会了这位老者。

    老者满嘴油光,吃一口牛肉,嚼一口鸡腿,砸吧一口香酒,好不快活。

    他笑容爽朗,语声轻快的道:“也罢!看在你这小子给我买回酒菜的份上,今日我破例传授你‘钓鲨功’的内功。”

    内功!

    吕光满面狂喜,心中如翻江倒海,激动不已。

    欲要修行气功,必须得有纳气引气的法门。

    当务之急,是提升实力。姜河拳掌互击,发出一声脆响。

    “哦?考虑的如何了?你未免顾虑太多,那墓地,绝无危险。”老者双眉一挑,神情不苟言笑,冷静至极的相问。

    “我答应你。”

    姜河作出决定,这笔买卖,很公平,他没有吃亏。

    老者面上露出轻松之色,双目如电,嘴角挂起一抹不为人觉的讥笑,道:“如此甚好!”

    “你速速传授我钓鲨功吧。”

    姜河心细如发,对老者那一闪即逝的讽刺笑意,明察秋毫。

    他之所以选择与这古怪老者虚与委蛇,是因为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自信。

    “一旦将钓鲨功修习熟练,到时所有的主动权,岂非仍旧掌握在自己手中?”姜河心中冷笑,明白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他自小熟稔于心。

    对于如今的情况,似乎除了答应老者,也无更好的应对之法。

    两人交谈着,不知不觉间,已到黄昏。

    夕阳的余晖绵延万里,将玉翎山笼罩在一片晕黄的色彩中。霞云浮动,青山绿树也仿佛披上了一袭橘红的纱裙。

    姜河饥肠辘辘,饿得够呛。

    一阵阵刮在老者坑洼不平的脸上,令他面目更显狰狞。

    火焰摇动,光芒流转,周遭静谧无声。

    老者的目光在吕光身上停留了片刻,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而后深吸一口气,强作镇静的道:“没什么。你已成功感应到天地灵气了,接下来便需将灵气纳入己身,巩固身体,进而生出气质。”

    吕光的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掩映中,显得又黑又亮,两道剑眉,微微皱起。

    他对老者刚才那没头没脑的怪异举动,心中颇感疑惑。

    然则,他并未出声发问。

    那滴水,清凉透心,落入心间周身,仿佛洗去了吕光全身内外的污秽。

    那种舒心畅快的感觉,令他回味无穷、难以忘怀。

    像是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凉意沁人;又似是初冬的第一片落雪,透骨冰心。

    老者转过身去,背向吕光,抬起头来,面色阴寒如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漆黑的苍穹。夜空黑似锅底,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徐徐说道:“你照着我传授与你的口诀,勤奋修习。不日便可生出气质,踏入炼气一境了。”

    “这么简单?”

    吕光心中一凛,举目望向老者的背影,眼珠一转,有些试探的问道。

    老者闻听此言,不禁哑然失笑,面部表情极为丰富,仿佛是听到了天下一等一的大笑话。

    他负手而立,略一迟疑的道:“对你来说,不算太难。但你可知道世间有多少修者,都是倒在这一关口上,而无法成为炼气士么?”

    吕光凝神聆听着这话,登时心中一动。

    原来并非任何人都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

    “今天怎么没有月亮……”老者略带诧异的声音,随着秋风送至吕光耳中。

    “你好生修炼。如果想休息睡觉,就去山崖上的那座凉亭。”

    老者面上露出极深的疲惫之色,一副意兴索然的模样,说罢此话,就迈步向着山林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便人影渺然,无声无息了。

    空寂安静的潭边,惟有吕光对水而坐。

    风声呼啸而过,火堆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散射出一圈圈温柔的红光。

    身如浮萍,心似流波。

    对未来充满迷茫,对前路充斥着怀疑。

    晚风疾驰,夜空幽暗的似一块巨大的黑布,把吕光覆盖在下,遮挡的密不透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簇火焰,映入吕光的双眸里,令他在凉意似水的秋夜,遍体生出几丝温暖之意。

    火光跳跃,枯枝落叶被焚烧成一抹抹土灰,而火焰却随着枯叶的燃烧,绽放出更加粗壮夺目的光芒。

    人的一生岂非也正该如此?

    燃烧生命,放射出璀璨动人的光华,令世人仰望膜拜;然后照亮前方,让自己前行的路途,也变得坦荡无碍。

    吕光深深的吸了一口山间的雾气,将所有的迷惑怅惘抛之脑后,脸色随即变得毅然坚定起来,目中也顿时激射出比火焰更加耀眼的亮光。

    吕光站起身来,嘴角微微上翘,面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刚才那自怨自艾的样子,还真够丢人的。这老乞丐既是想利用我,那谅他在先前传授的法门中也不会做手脚。但我此时的境遇,真是如踩刀山啊,步步荆棘。前有萧锁寒与马贼的同流合污……后有这入墓地一事。”

    “不过!又有何惧?火,像火一样勇闯向前的灿烂一生。那样,才不枉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吕光立定目标,拨开云雾,精神为之一振。

    他默默的回忆着老者适才所传的奥妙法门。

    对炼气之法他过去是一窍不通,所以刚才体内所发生的诸般诡秘变化,才令他激动万分。

    吕光这时沉下心来,才察觉到在肚脐之处,有一点似有若无冰凉在蠢蠢欲动。

    是那滴水?

    吕光站在潭边的火堆旁,用手来回轻轻抚摸着肚子,默然沉思。

    风,风继续吹着。

    风,风吹了一夜。

    夜间的雾气被晨阳流落到大地的的第一道金芒刺破,消散在天地之间。

    天亮了。

    朝阳透过高矮不一的林木,照在梦溪潭上,潭中泛起波光潋滟的七彩流光。

    吕光微微眯了眯眼,面色健康,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倦意,倒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伸了个懒腰,青草上湿漉漉的露珠让他的青衫青上加青,颜色深沉。

    衣衫的颜色纵是再青十倍,也青不过老者那一张脸。

    阳光初照,他伴着晨光来到此地,眼神里弥漫着极深的惊诧之意。

    他审视着吕光,好像一副从未见过吕光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却稍显嘶哑:“你感觉如何?”

    吕光神色讶然,道:“我照你所教的法门,练了整整一夜。只觉腹中的那股凉气,上下乱窜,一直像是要冲进全身的筋脉中。”

    “你说,那股气在冲撞着你的筋脉?”老者闻言色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急声道。

    “是的。”吕光点点头,道,“有何不对吗?”

    “仅仅一夜……老朽我活了七十三年,还从未听说有谁能一夜生出气质的。你让那个在帝国里名动已久的天才该如何处之啊!一年生出气质的是天才,那你这一夜的岂不是……是个妖…怪。”老者羡慕至极的瞪着吕光,啧啧说道。

    吕光一脸意外,他照实说出整夜修炼的感受。不曾料想,老者却是这般讶异的反应。

    他思虑良久,有些好奇的问道:“我现在是锻体第九层的修为了?何时我才能成为炼气士呢?还有那钓鲨功的内……”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只听一连串的紧促钟声,从萧水城的方向轰然传来。

    铛铛!

    铛铛铛!

    铛铛铛裆裆!

    这钟声震天动地,仿佛催命鬼符一般,震耳欲聋,直达人心。

    “警钟!不好!”

    老者神色急变,脱口喝道:“这警钟是萧氏宗族在遇到突发状况,危急重要之事的时候。用来通讯召集族中弟子的大钟,重逾万斤,悬挂在山上的宗祠门口。听来钟声急促,族中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

    老者火急火燎,神色不定,表现出对萧族安危的一片热忱之心。

    吕光心中有数,面色淡然,这是马贼袭击萧家了。

    然而他对老者的紧张举动,心内却是微微有些惊奇,暗自忖道,这老者不是与萧如望势如水火吗?

    警钟长鸣!

    声如惊雷,兀自不休。

    “快去,你速速回府!”老者望向吕光,面色焦急,毫不犹豫的道。

    整个玉翎山中都是阵阵钟鸣。

    吕光不动声色,心如止水。在养父故去之后,他对萧家也算是仁至义尽。并且昨日在得知了萧锁寒的阴谋后,第一时间也通知了萧卫亭,让他早做应对。

    吕光脸不红心不跳的淡淡答道:“族长罚我在此反省。如无命令,不得返回萧家。”

    “哦?我倒是忘了,你是族中养子。怪不得……”

    老者甩了甩衣袖,摇头叹息道,面上不再似先前那般急躁,转而换上了一副大为可惜的神态。

    吕光稍微踌躇了下,斟酌片刻,含笑解释道:“养父待我极好,非是我忘恩负义,只是想这钟声传警,必是大事。族中自有众人应敌,我受命在此思过,纵然回到府中,恐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遇事处人,不能全凭一腔热血,不管不顾。

    吕光看的透彻,要先让自身立于安全之地,才好再做打算。如果此时冒然回府,保不齐会遇到什么祸事,受到伤害。

    他肯定要回去,但绝不是现在。

    “萧锁寒!”

    吕光默默念出这个名字,眼中升起丝丝冷意。

    老者已是慢慢习惯了吕光这副冷淡镇定的姿态。

    他没有多做思考,直言不讳的道:“你此刻有锻体第八层的实力了。这般年纪,即便与宗家弟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你不愿回府帮助家族,也实属情有可原。但是……你现在一定要回去!”

    在与吕光的一个照面下,他竟然连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

    他临死时的眼神充满了愕然与惊恐。

    吕光气不喘身不动,锻体第八层的境界,与这些寻常拳脚功夫相比,无异于天壤之别,优势明显。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升仙箓

    吕光遵照青衣真人的遗愿,将其尸身用三昧真火炼化成灰,洒入大海。在这个过程中,素儿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并没显露出太多哀伤。

    青衣真人名义上是她的主人,实则待她如同女儿,疼爱有加。

    二人站在涯畔,各怀心事。

    海风徐徐吹来,时间流逝,落日终于一点点隐没在海平线以下。

    夜色降临,吕光和素儿回到密林里的木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素儿便驾驭灵舟,与吕光一起离开了这座无名岛屿。素儿知道,这一走,今生今世,都很难再回到这个宁静安谧的地方了。

    ……

    东海之大,大如天穹,浩瀚无边,万里烟波,一望无垠。

    在毗邻陆地的浅海上,岛屿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这大大小小,约有上千座岛屿组成的一大片群岛,亘古以来,就是捕鱼者的噩梦之地,甚至连修有气功的大宗师,都不敢轻易涉足其内。

    概因这片海域之中,存在着一种极为凶猛嗜血的灵兽。

    金翅鲨!

    因此这片群岛,被统称为金翅群岛。

    此时,在一座岩礁的顶峰上,站着一个身形伟岸的人。

    天边驰来一艘雪白色的灵舟,停留在岩礁上空。

    孔雀公主的容颜出现在阳光下,时光悠悠,转瞬已过三年,也不知怎地,她竟是从广袤干旱的西域大漠,来到了这茫茫东海。

    她的脸庞美丽而妖异,看上去似乎比三年前还要年轻许多。

    岁月的游走,竟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她居高临下,立身在船头,衣袂飘飘,就像是开屏的孔雀,光华慑人。她明眸皓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睑微垂,凝视着礁石上那个高大男子。

    过了许久,她温声开口说道:“我要的东西呢?”

    马蹄翻飞,荡起几点雨泥,甩向空中。

    哒哒的马蹄声,如破空飞箭,骤然传来。

    他神情恍惚,抬头再看,那马道上紧接着又驰过一串快马。

    马蹄声碎,马上的人狂喊着,叫嚣着,向着周水城奔驰而去。

    马群滚滚而行,声势浩大。

    毕老实吓得腿肚子转筋,直不起身,急忙顺势倒在田垄里,颤声道:“官兵来了…这是官兵来了……”

    似乎是因为老毕一个劲的重复说话。远在周府坐在正堂的王守田,好像也感应到了。

    周府坐落在东城,靠近河岸,占地广大。门前两座威严气派的石狮子,象征着周家过往的辉煌荣耀。

    王守田清晨早起,端起手中的青瓷茶碗,放至嘴边,慢慢喝了半口,呼出一道浊气,脸上升起一抹愁容,缓缓的将茶碗放到檀木桌上。

    碗碟倏然颤动起来,砰砰砰的响个不停。

    王守田双耳一竖,隐约听见震天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向此蜂涌而来。

    “村长!村长……大事不好了。”

    忽然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从前院快速跑来,一路叫喊着。

    还没等他来到堂屋,王守田已是身形急闪,瞬间出现在院中,对着来人,面色一沉,道:“何事?”

    “官兵…他们从山上……杀,杀来了!”

    来人跪伏在地,转头指着院门方向,眼神里弥漫着岑天惧意。

    王守田面如寒冰,心中凛然。

    他闭嘴不语,展开身形,极快的穿过院落,向着府门快速奔去。

    晨风裹挟着漫天的杀声,迅疾如雷的传入他耳内。在王守田的人离府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便已清晰的感觉到四围空气中所迷漫的凌厉杀气。

    杀机显露在秋晨之中,是如此的令人胆寒!

    王守田听着这呼天抢地的怒吼声、惊呼声,心头顿觉压着一块庞然巨石,压得的他身心疲惫,喘不过气。但他奔跑的身影,却趋于更快,瞬息之间,已是来到了周府正门。

    他抬眼望去。

    场中人影重叠,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地上血污点点,痛呼喊杀声,夹杂其间。

    短短片刻,双方居然已是战到白热化,此地形如厮杀了一整个昼夜的边疆战场。

    情景十分壮烈、惨烈;手段极其残酷、凶残!

    受伤躺下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周府弟子。

    铛!

    悬挂在后山的警钟,猝然鸣动。

    偌大的周族顿时彻底沸腾了。

    在遇到危急状况之时,周家众人各居其责。

    王守田虽是身为一族之长,但在此等剧变来临之际,他也得服从宗族数百年传承发扬下来的应急机制。

    警钟一响,便意味着全部周姓族人,必须紧急驰援来此。

    秋晨里升腾着浓重的血腥气,家族弟子与来犯的贼人,杀得正酣。

    “果然是那群官兵!”

    王守田怒从心起,脸色通红。

    但,他此刻却犹似一个局外之人,孤单单的站在门楣的牌匾之下。

    眼前的官兵已抛弃了战马,在陆地上手持大刀与宗族弟子互砍。不过,周府众人明显是仓促应战,队形不整,群龙无首。

    反观那群官兵却是训练有素,好像早有计划,再加上人数倍多。恐怕再有盏茶工夫,那些负隅顽抗的宗族弟子,也将受到围剿杀戮。

    钟声依旧响动在众人耳畔。

    然而却没有一名宗族弟子从他处赶来。

    王守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大感奇怪。眼见此景,心知败局已成定数,若照此下去,别说逆转过来杀光官兵,只怕一会儿,这里便将无人活命。

    悲怒交加,王守田咬牙跺脚,朗声喝道:“住手!”

    此音宛如九霄雷霆骇然轰下,降落在场内每一个人的头顶心中。

    每个正在与对手厮杀的人,均是一阵愕然,手中的招式随即硬生生停止。

    适才还金戈剑鸣人声鼎沸的府门前,随着这声怒喝,旋即安静下来,静的落针可闻。

    众人全都一齐转头望向声源处,待到看见头发花白的王守田后。有的人脸上露出了狂喜的振奋之色,而有的人脸上则现出一层疑问懵懂的神色。

    “村长!”

    呼声震动九天,身着劲装青衫的周族弟子,眼神中充溢着对王守田的狂热崇拜。

    他们整齐一致的站在踏步走到门前的王守田身后。

    几乎就在同时,从对面诸人的身后,缓缓行来一匹马,骑在马上的是一个俊朗飘逸的青年。官兵们提着大刀,看到这青年,立即收敛下张狂的神色,如众星捧月般的将青年迎在头前。

    王守田神色先是一怔,但随后脸上却是覆盖上一层浓浓的寒意。

    那青年悠然自若的翻身下马,与王守田对视良久,满脸的傲然之色,微笑着道:“克敌拜见外公。一别数年,外公却依旧硬朗,真是可喜可贺。”

    王守田的脸色更加阴沉,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声:“罗克敌,你心中还当有我这个外公吗?”

    “外公何出此言?”

    那青年一袭长袍,站在众官兵的身前,显得不伦不类,弯腰行礼,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也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扇,刷的展开,动作潇洒俊逸。更不知是秋风扇他,还是他扇秋风。

    那青年似是一个儒雅书生,说话如春风拂面,平易近人。

    只听他道:“外公真是折煞小孙了。”

    一众弟子、官兵全都提着刀剑兵器,各个四下张望,面带疑惑。

    宗族弟子心中诧愕,暗道:“村长的外孙是官兵头子?”

    官兵们心中则是吃惊不解:“咱们的大当家竟然跟周府是亲戚?那怎么还三番两次吩咐我们,点名要劫杀周家的人呢?”

    王守田冷冽骇人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青年。

    他吞了口唾沫,心下升起一丝难言苦涩,暗叹一声,人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王守田下意识的咬了咬嘴中所剩不多的牙齿,两腮鼓起,冷声道:“你当真要玉石俱焚?”

    那青年五官分明,脸上显出一丝快意,但作态仍旧是温文尔雅,略显谦和的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这块璞玉,还多亏外公当年的打磨,方才有得今日成就。”

    说着,他转身面向直有数百人众的官兵,一副君临天下的作态,脸色蓦地冷峻下来,振臂高呼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

    官兵对青年的权威早已屈服习惯。哪怕不明白当家的在问什么,也是会按部就班的回答。

    “我们来干什么?”

    “抢钱!抢宝!抢女人!”

    青年忽然转过身,乌黑的瞳仁里迸发出烈焰般的怒火,瞪着王守田,厉声道:“外公!你听到了吗?当年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强行拆散我跟表妹,蛊惑爷爷将我逐出罗家,又怎会酿成今日之事?”

    “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罪魁祸首!”

    那青年的脸色骤然变得狰狞可怖,全无最初时的那种温和面貌了,抬手指着王守田,声含怒意的喝道。

    王守田目光如刀,冷笑道:“你休要再唤我外公,免得脏了我的耳朵。似你这等心地龌龊、虚伪奸诈的人。早知今日,当时我就该劝你祖父,大义灭亲将你除去!”

    那青年像是想起了那段折磨他的往事,目中泛起极深的怨毒之色,死死的注视着前方,狂笑道:“少说废话,血债血还!今天我就让你毙命在此,让你无颜愧对周家的列祖列宗!”

    “异想天开,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胆敢出此狂言?”

    王守田仰天一笑,沉声大喝。

    那青年凝望着牌匾上的“周府”二字,淡淡的道:“那……不知兵分三路可否将你的族人围剿干净?我率一路抄你本家;军师分散在周府周围,劫杀返回援救的人;老二带五十人马直杀周氏宗祠去了。”

    “哈哈!”那青年瞥见王守田一脸愤慨的面色,心中畅快至极,立刻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刹那间,他笑容顿然一收,一字字道:“你族中可有一个叫林侗的?”

    萧如望乍一听到对面青年叫出此名,神情不禁一愣,沙哑的声音在场中响起:“你找他做什么?”

    那青年目露凶光,如同饿狼猎食,咬牙说道:“三月前,他了射我一箭。”

    “射的好!”

    萧如望忽然大喝一声,心中暗暗惊讶,原来萧河当日竟是伤了此人。

    他仰天笑道:“罗克敌,你是咎由自取!老夫如果早知道萧河伤的人是你,也不会罚他反省己错了,反而会大大的奖赏于他。”

    “他在哪?”那青年勃然变色,怒火中烧,一字一顿的道,“不妨,等会儿我将你们全部杀掉。不愁我挖地三尺找不到那小子!”

    旭日东升,晨风微微吹散了飘荡在空中的血气。混乱的场中十几匹枣红马,不时的发出几声嘶叫。

    两方众人,对峙而站,剑拔弩张,似是只要再一言不合,便会大打出手,以命相搏。

    萧如望对那青年的狂妄叫嚣,置若罔闻,冷眼望着前方,道:“不自量力!看我如何……”

    说罢他拂袖一摆,两脚踏步,便欲出手解决掉眼前这个张狂无知的自大青年。

    纵然他年事已高,可修为境界却稳固如斯,还是能够轻松对付罗克敌的。

    不料,他话才说到一半,在全身用力后,猛地眼前金星乱窜,头昏脑沉,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晕倒在地!

    有两个站在他身边眼尖手快的下人,急忙迈步上前,伸手扶住萧如望,关切的道:“族长,您怎么了?”

    萧如望勉力站直身形,挣扎着拨开扶住自己的手,眉头紧皱,道:“没事。”

    “不见棺材不落泪!”那青年见此一幕,微微一笑,道,“不必强撑了。是不是腹中有如火烧,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

    萧如望不理会那青年的话,暗暗察看着体内的不适。

    果然,他略一使劲,腹内便立即一痛,仿若火烧火燎。刺痛之下,全身毫无力量,那原本贮藏在体内的力气也宛如泄洪之水,平然消失无影。

    顷刻之后,萧如望的脸色就苍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形似一个患有重症卧床不起的病人,额上冷汗直冒,手脚发抖。

    那青年望着萧如望趋于惨白的面容,脸庞上升起深深的落井下石之意,装腔作势的道:“哎呀,外公你怎么了?”

    “你……你…你…你!”

    萧如望单手按在腹部,一手抬起,指着罗克敌,半晌说不出第二个字。

    “我……我我,我替你说,你中毒了。”

    罗克敌摇头晃脑,语气中充塞着强烈的调侃之意。

    萧如望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像是被罗克敌的话给刺中内心,浑身一软,蓬的一下跌坐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

    那群马贼,眼见此景,轰然发出一声大笑,用刀指着瘫软在地的萧如望,眉眼里洋溢着极深的讥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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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九天银河问一问,谁是古往今来第一君。大劫将至,龙蛇并起。神魂修道,元气修真。万物终将寂灭,唯星君长生不朽。永恒星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恒星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恒星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