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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光     永恒星君txt下载     永恒星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章 乌木令牌

    “既然她已不认识你了,为何不直接杀了你?”白鬼满目狐疑的道。

    “这也正是我所想不通的,按理说,她和域外天魔能够进行心灵沟通,甚至还能命令天魔攻击你我,但她却并没有直接施展道术来杀我。”吕光眉头紧皱,沉吟道。

    白鬼闻言,转而沉默了下来。

    她心中明白,吕光从荒州归来以后要做的事情,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营救长生殿弟子,而是要彻底的推翻大周王朝。

    而能够帮助吕光的人,也肯定是实力超然的大人物。

    白鬼知道吕光的身份,也晓得他有许多秘密。

    在她的认知里,即便大周皇室统治了天下十九州三百余年,但身为前朝皇族的吕氏一门,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这个世界上,必定还有一些人在等待着吕氏一族能够卷土重来,再度君临天下。

    起初,白鬼以为那个徐青时,就是吕光一族的旧相识。

    没想到,她竟然会是‘绛珠’的一缕神魂。

    ……

    与此同时,绿萝目难直视,余光扫过,火焰中但见周天泽漂浮在内,犹如一个燃烧的火人。

    她担惊受怕,朗声喊道:“周天泽!”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呼声,终于起到效果。

    倏然间,火焰中的周天泽,像是有所知觉,身体慢慢旋转起来,宛如风车吱呦呦急速转动,旋出一股黑风。

    烟雾缭绕,挽春谷更显得出尘飘逸。

    徐青时甩起水袖,遮挡住随风袭来的黑烟,脸色一片讶然,不知作何举动,只能立在原地,抬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

    砰砰!!

    一声声震天抢地的炸响,傲然响起,萦绕在挽春谷上。

    从乌云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由山峰间各处水气汇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渐而化为虚无。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红的幻形龙身,猛地一个神龙摆尾,光影涤荡,轰然炸散,消失于无形。徒留下点点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犹似流星一闪而过。

    “不见了……”

    徐青时惊魂未定,神情一片落寞,嫉妒中带着一丝感叹,对周天泽接连在她面前所造成的各种异动,震惊非常,无法心安。

    天空下的那片硕大乌云,霎时一哄而散。

    浓黑夜幕中陡然现出一道蓝色剑芒,激起狂风无数。

    山林顿而一片沸腾,剑芒挟着天地之威,向悬浮在空中的周天泽猛然斩去!

    乍看这道剑形光芒,只是青蓝相间,光芒迥异。

    细瞧过去,其上却还隐约包裹着一层七彩流光,煞是璀璨神异。

    挽春谷中的湖水林木、鸟鱼花虫,刹那间像是被官差追赶的犯人一样,拼命挣扎向前,异常躁动。

    快了!快接近了。

    那道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然击在周天泽身上,发出一声轰鸣,仿佛雷霆之音。

    嘭!

    周天泽的身躯犹如草原天空上中箭断翅的苍鹰,‘唰’的一下,向峰巅急速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垂直火线。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一片宁静之中,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石头碎裂,烟尘滚滚,秋风吹来,令此地弹指间就尘雾迷漫,目不能视。

    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像是在外边宣泄完毕心中苦闷的愁人,顿时逍遥无踪、返回来处了。

    而那从四处各地汇流到此的水流,也是杳无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么多的水,那么猛烈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挽春谷忽而安静下来,像极了白日在田地忙碌一天的农人,躺在天幕下呼呼大睡起来。

    弦月立即出现,秋风依旧吹拂,似是刚才的种种天象全都没有发生过。

    ……

    “周天泽!”绿萝全部心思,都挂在周天泽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周天泽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周天泽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周天泽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周天泽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周天泽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周天泽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绿萝双手托着周天泽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周天泽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绿萝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徐青时,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泽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周天泽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等那两种升腾在周天泽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周天泽,周天泽!”

    绿萝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周天泽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周天泽眼帘的便是绿萝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泽弟,你……”

    绿萝似是不敢相信周天泽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周天泽,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周天泽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徐青时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周天泽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绿萝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周天泽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周天泽?”

    “婵姐。”周天泽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绿萝,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徐青时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绿萝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周天泽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周天泽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挽春谷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

    绿萝听着顾怀缺绝情无义的话语,芳心颤动,心中百感交集。

    泪眼婆娑,红颜垂泪,没有哪一个人能经受住女人这样的眼泪。

    死人也不例外。

    眼泪从自己脸庞上滑落下来时,是温热泛咸的。

    但滴在他人脸上时,却变成了冰凉微甜的感觉。

    一滴,两滴……

    珠泪如脱线珍珠,噼里啪啦的掉在周天泽脏兮兮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溅得周天泽脸庞洁净、皮肤如新生幼儿般滑腻白亮。

    我在哪儿,死了吗,这些水就是通往阎罗殿的三千溺水吗?

    周天泽觉得自己的念海,有无尽的雨水滴落而至,泛起的层层波纹,搅动着他心间。

    不对……这好像是眼泪的味道。

    那又是谁在哭泣?

    她为什么落泪?

    她的泣音怎么如此熟悉?

    那个能让她哭泣的人,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

    “婵姐,我把…玩物还你。你,不…要……哭了。”

    周天泽神魂回归脑海,透过眼帘望见梨花带雨、惴惴哭泣的绿萝,不知怎的,心中浮荡起这样一句话。

    逝去种种,彷如昨日。

    记忆不舍昼夜的奔流进时间长河中,偶尔的回忆闪光,也仅仅只能溅起些许涟漪。

    但有时正因为这些在记忆中历久弥新、闪闪发亮的东西,人才会变得更加坚强强大!

    周天泽思绪纷飞,仿佛回到了少儿时代,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心思单纯,整日无所事事,惹弄婵姐哭泣的时候。

    两腮的泪犹在滴落,然则绿萝双目中却泛出无尽神采来,低头定定凝视着周天泽,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他没死,没死!”

    绿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可一切又真实可碰,由不得她不相信。

    吃惊、欣喜、疑问,接踵而来的念头,让绿萝一张俏脸,变幻出万种风情。

    喜逐颜开,脸色未现一丝笑容,但是双目中泛出的浓情蜜意,却让周天泽知道,婵姐是在为自己的醒来而高兴、而欢呼!

    王子期与徐青时的话声戛然而止,硬是像一尊完璧无暇的宝玉,被人给活生生的砍去一半。

    “不可能!不会的……”王子期心情震撼,狂声叫道。

    这人明明中剑倒地,怎么还能……

    他自知刚才那一剑有多迅猛霸道,别说是这人服食了九转灵丹,哪怕他是修炼多年的道人、修真者,也不可能活下命来。

    在他的认知里,御天九剑,从正面抵挡后,还从没人能活下来过。

    他只是一个凡人啊!一个毫无本事的弱书生!

    “怎么会这样?”

    不止王子期诧异万分,就连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徐青时此刻也是震惊讶异,区区一个普通人,竟能在受此剑气之后,还能活命?

    那岂不是九转灵丹的功效……

    喜色,狂喜!

    王子期跟徐青时都知道这个人能够活下来,会意味着什么。

    一个凡人吃掉九转灵丹,就能抵挡住那般凶猛澎湃的元气来袭。

    更令人心喜的是,此人现在是一生机勃勃的活人,全身器官完好、形神俱在。

    如若能从他体内强行抽出那九转灵丹的精元,岂非会更好?

    二人不愧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修者,转瞬就把惊讶疑问抛之脑后,专心对待眼前局面。全都如狼似虎的盯着躺在绿萝怀中的周天泽,恨不得把他分而食之。

    周天泽贪婪的嗅闻着从婵姐身上散发的香味,嗅觉乍起,也让他知道自己只是受伤颇重,而并未身死魂消。

    “泽弟,你能站起来吗?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自从周天泽倒地,她便素手环抱,紧紧相依,**上的重量让她脚跟酸麻,虽说修者身体强健,但背痛伤神之际,绿萝也未能免此活罪。双颊不禁升起一抹红晕,周天泽鼻口呼出的热气,撩拨着她颤动不已的心神。

    她冰清玉洁,情窦初开后,哪里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心神微有慌乱。然则情势危急,转念把种种思绪藏入心扉,低声向周天泽言道。

    “我们走!”

    同生共死,并肩迎敌。

    我们!

    多么温暖并令人热血沸腾的一词啊,周天泽紧紧握住绿萝的手,“走!”|

    “想走?简直是异想天开!”

    王子期已经脱去伪装,一举一动,不再像刚来时那般谦逊有度,自从道破他太子身份后,这种霸道味道,愈加明显。

    徐青时心思一动,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冷声道:“带你泽弟速回门内!”

    绿萝神情一愣,乍听还没有明白此话,心中暗想,师父怎么现下要保护泽弟了呢?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有敌自远方来

    灵雨从色窟逃出后,便加入了苦海阁,因为修真者需要很多资源,而她没有。在色窟里她杀过很多人,见过很多惨不忍睹的画面,也因此她的心性,才会变得跟普通少女不太一样。

    她和砍柴人,商量了一夜后,决定还是由她来把乌木令牌交给吕光。

    苦海阁虽说是昆州第一大修真门派,但严格意义上来讲,苦海阁更像是一个由志同道合的修真者所组成的严密组织,而非一个传统意义上有众多弟子的修真门派。

    世人常说,苦海阁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苦命人’,一个是‘砍柴人’。

    砍柴人并非指的是樵夫,而是一种行走于暗处的杀手。

    ……

    与此同时,在一个浑浊污秽、阴森恐怖的地方,吕光的心头,却好像登高望远胸怀河山的雅人,一片清和自然。仿佛天下风景,全都汇集到他魂海里了。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广。

    吕光的心在这一刻,巡游寰宇,不再局限于人间的是是非非。

    他向往玉魂彼时所言的三千大世界,那广袤浩瀚的天地一定更能让人热血沸腾、惊喜不断。

    玉魂道:“这《玄海真经》,我未曾读过一言半句,所以无法指导引领于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自是如此,常言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下晓得其中道理,一定会勤奋钻研,刻苦用心。”吕光直言不讳的说出心中所想,意思简单明了,旨在告诫玉魂,他吕光非是那种痴傻愚蠢之人,不会一心只依靠你玉魂的帮助。是以他故意出言暗损了玉魂一句。

    玉魂稍有几丝尴尬,很有人性化的声音从玉石中缓缓传出。

    “你多虑了,现时你我同根同源,吾怎会不尽心帮助护佑你呢?”

    “这样最好。”吕光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道,“当务之急,须是要让我的念头速速回归本体。”

    玉魂光芒闪耀依旧,冷然道:“《玄海真经》此刻最大的妙用便在这一点,既可让你保留精神意志不被消耗,又能使你凝为幻身的元气不至于消散。只要用元气滋润你的肉身,修复受伤筋脉,自然就能回复生机。你的念头也就顺理成章的返回肉身了。”

    吕光听了玉魂所言,神色丝毫不变,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但他刚才得到那些方块字符灌输的知识之后,已然是心知肚明,明白玉魂所说的关键之处在哪里了。

    若想保持幻身不散,又要念头意志不做消耗。需要先行把元气、念头,暂时放于心海之内。

    碰巧的是,这通灵宝玉恰巧融于他心海之中,换言之就是吕光的心海包括这一片通灵宝玉。

    天助我也!

    吕光暗喜,思考清楚其中因果之后,却没有一五一十说出来,反而是照旧向玉魂发问,“那第一步该当如何做?”

    “第一步已经被你省去了。虽然我不知晓其中奥妙,但想必跟你偶然感悟心海有莫大关系。你的意志精神、元气,均在通灵宝玉的空间中。而通灵宝玉又被心海涵盖,因此我们只需要得到额外的元气,来让你本体恢复生命迹象,就可以了。”玉魂低声道,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对当下情况的莫名其妙。

    吕光强忍住心中笑意,唇角上翘,凝声道:“你有何主意?能借助到外面的元气?”他旁敲侧击,向玉魂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你具有火系元气,只要我传你一道吞吐纳气的功法,你稍加运转,自然就能吸收外方天地的气息,然后运动功法,催发你身体生机。”

    玉魂才刚刚清醒过来没有半日,就算它再有心机意图,也是不能与吕光这等见惯人事龌龊的凡人相提并论。三言两语,就被吕光掏出肺腑之言。

    玉魂最先出现时,冰冷漠然,就浑如一块顽石,全然没有半分人类思想。

    此际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吕光心细如发,又怎能没有察觉呢?

    “喔?吞吐纳气?”

    吕光微微一愣,故作镇定,道:“火系元气,与其他种类天地元气不是无法相依相存吗?”其实吕光已经从《玄海真经》中得知,五行元气,融合为一,就能成为真正的混元之气。他巴不得能够赶紧让自己身体也具有其他门系的元气,所以他故意问之,是想看玉魂怎样解答。

    ……

    玉魂光芒一跳,生硬的语调,摇荡在滚滚红雾中,“个中难关尽皆在此。如果你身体完好无损,业已开辟气海,自然能明显的感受到天地万物中所蕴含的火系元气,你稍加吞纳,炼气健体,也就罢了。可此刻你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寄望于外方世界中有着火系源头存在,诸如火山、太阳等火系元气充足的地方。不过你也勿要担心,你凝为幻身的九转灵丹元气,异常庞大,当然也会吸引外部火系元气的。就如滚雪球一般,雪粘雪,越滚越大。”

    吕光得到答案之后,未发一言,在心中做着思考,暗暗把玉魂之言与他心中的想法,两相比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吕光犹在沉吟不语,然则他心中其实已是早做出决定了,只不过他在吊着玉魂的胃口。

    这就仿佛猫抓到老鼠,并不直接吃掉它,而是把老鼠当成玩物,耍弄片刻,最后再一口吞掉它。

    吕光心想,看来玉魂它并没有隐瞒真相,与《玄海真经》中所撰述的五行元气,不谋而合,当下说道:“你我在此耽搁了不少时辰,外面也不知情况如何。那这吞吐纳气的功法好学么?”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诵熟记,运行功法,就能大成。”玉魂急忙道,“但是你务必要谨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种类的元气,我也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数。”

    吕光听完,当下便盘坐于地,两手摊在双腿之上,认真研习起这套吞纳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个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此人定是一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游四方随遇而安的行脚道人。

    吕光在运转这套功法之后,周身各处,由里到外,都在悄悄的发生着一些变化。

    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若非要用语言形容,借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

    吕光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韩府地牢内饿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的样子。他很饿,但不是那种贪恋珍馐美食、燕窝鱼翅的味觉触感。

    猛然间,吕光察觉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瓦窑。

    “嗖嗖”

    一股股冷风,从缝隙中灌进他的身体,可是他非但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的意思,反倒有一种食之有味的满足之感。

    好像这些穿堂而来的‘风’,可以让他不再饥饿,不再空虚。

    这些风,似是永无止尽、有始无终的一直由外向内,狠狠的灌入吕光身体。

    但,就算如此,吕光却依旧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西陵郡难民,饿的心慌、饿的难受。

    好饿啊!

    吕光的念头深处像禁锢着一头上古凶兽,在咆哮嘶吼,渴望能够得到‘食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吕光才觉得不再像先前那么饥饿难耐,只是浑身百骸仍然在希冀着‘风’可以一直不停的穿进他身体里。

    这种感觉很奇异,吕光就仿佛一个跳出自己身体的旁观者,静静观看着发生在自身的这一奇特景象。

    吕光端坐在地的身躯,全身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

    当那些迎面吹来的劲风刮到他身上时,那身体上的各处洞口,竟是奇迹般的渐渐合拢,越变越小。

    恍如大河上护城筑堤的沙袋,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身体’这项工事。

    风继续吹。

    ……

    就在此时,靖道司上却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在天婵与花蕊夫人面前。

    天婵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凝望着吕光的身体。虽然仅仅相隔数步,但她却愣是无法挪动寸步。

    晚霞消隐后的靖道司,披上一层精致的黑衣。

    星罗满布,冷月西升,峰顶数百名女弟子纹丝不动、形态逼真、呼吸不闻。

    唯有花蕊夫人和天婵鼻中发出微弱的气息,但也仅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们二人也是一脸呆滞的伫立不动了。

    但见夜空之下的靖道司,水气凝聚,白雾蒙蒙。

    从山林万物、峰顶各处中倏然绽放出朵朵水花,汇聚成溪,汩汩流动。

    遥远的天际,朵朵乌云,时隐时现,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弹指间,那硕大的乌云随风飘来,遮掩住月光星辰。

    靖道司峰顶犹如被罩上头盖的美丽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来掀起这无边漆黑的盖头?

    而那从峰林各个地方,蒸腾升出的水气,也是如手搓棉线、小河入川般似地,积少成多,汇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

    忽然从浩渺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电闪耀日,犹如白昼降临。

    哗啦哗啦!

    一道连天接地、周身数丈的水柱,从九霄天上轰然喷来!

    水流很急,猛烈异常,这朵如云华盖中不知蕴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哗啦啦流个不停。

    令人费解生疑的是,这种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犹似是一人拿着茶壶,在向茶碗里倒水。

    水满则溢,但是这水竟仿佛不够,浇在吕光身上,却是在旁边连半点水洼都没有留下。

    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绿色,犹如绿波荡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细小的水流,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山下向此地迅猛射来。

    青光闪动,水雾升腾,此地就仿佛是那人间六月的暴雨之景。

    刹那间,吕光身躯骤然升上空去,离地丈许,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通体燃烧的火球。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火光越扩越大,最终慢慢把吕光吞噬包裹。

    只见火焰摇摆不定,在空中左右晃荡,光影相随,幻化为一条赤火神龙,翩若惊鸿。

    赤龙宛如实质,形似大周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龙飞天,不动如山,仰天龙啸,吞吸着天幕间的通天水柱与山峰上的潺潺水流。

    花蕊夫人两眼呆滞,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语,断断续续的低声说着。

    “赤龙……通天水柱……这,这……难道又…是因这吕光…而起?”

    自她踏入修真一路,还从未见过这般怵目惊心的奇诡天象。

    ……

    不止鹰扬山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异象变动。

    通灵宝玉中那血气弥漫的空间,也正在以吕光所在地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把此间所有的气息,疯狂的吞噬进去。

    一根根血色丝线,缠绕在吕光周围,他浑然不知,仍旧沉浸在那种‘饥饿’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铺天盖地的红雾遮掩住了玉石闪烁的绿芒,这种惊异变化,是玉魂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为何发生这般变化。

    断骨残骸散发出浓重的死亡味道,满目凄凉。

    吕光身体犹似鲸鱼饮水般,把此间气息,全都吸收殆尽,丝毫不剩。

    不知何故,突然间吕光他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凄凉油然而生。

    似乎是那种心怀天下,忧虑庙堂,志存高远的崇高义士才能拥有的侠义胸怀。

    悲由心起。

    这种感觉,同情中带着一丝悲伤,可悲里夹杂着一缕愤怒,忧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

    感触颇多,身临其境!

    吕光眼睛睁开,原来的黑色眼瞳,已是变成了血红之色,红的令人发颤、让人胆寒!

    红到极点,竟似黑色!

    然则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丝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远,似要把通灵宝玉这片空间,看在眼里,印在心中,全部明了。

    那一道道刺进吕光体内的尸骨气息,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狂风在这片闭合的空间里,猛烈刮着,像是人们临死前回光返照时脸庞上露出的满足笑容。

    这一张张笑脸下隐藏的是数不清的怨愤与不甘,它们会聚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意愿,波涛汹涌的向吕光念头深处游去。

    “你们的愿望,我都感受到了。你们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更不容许自己失败!”

    吕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无边血色逐渐褪去,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虚空,叹声道,“你们瞑目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风劫来袭

    “没想到,你偶然的一次神魂出壳,竟会碰到这样大的凶险!这简直比在荒州还要险恶上数十倍。那个以气质化身来到桂花庄的人,必定就是传说中的玄武老祖!”

    白鬼听着吕光讲起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心神大为震动。

    此时,黄昏已至,暮色四合,山谷里晚霞灿灿,美景怡人,然则任谁也没有心情来观赏这山光景色。

    挽春谷,偌大的洞府之中,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搏杀的吕光,此刻正坐在石桌前,静心温养着念头。

    梅八角、蓝上蝶、媚儿、农青梅、曲扬、白玉京,包括先前吕光所救下的那位绿裙少女,这时尽皆聚集在吕光四周,倾听着他讲述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险情。

    吕光并不太会讲故事,所用的词藻也并不华丽,但这段情节却十分生动曲折,白鬼等人认真听完后,都不由得为之咋舌。

    到了现在,众人已经确定,那位始终藏身于白云之内的修真者,绝对就是玄武老祖,也便是灵兽榜上排名第四的那只灵龟。

    灵兽榜本就是太虚幻境最有权威的榜单之一。

    其上只记录诞生于上古之时的灵兽。

    不过听完吕光的话后,他们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头老乌龟和苦海阁之间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也难怪对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现莫灵雨和那个砍柴人的行踪。

    平静下来之后,吕光稍微休息了片刻,他开始仔细思考着玄武老祖所说的那几段话。这次他神魂出壳,本来是无意间,日游巡察诸天,不想却在桂花庄偶遇到了这样一桩奇事。

    这短短半日的际遇,只怕都可以写出一本书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纷纷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看到这个场景,吕光的心中还是很快慰的,一路走来到如今,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身边竟然能聚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尤其是这位气功诡秘的绿裙少女,竟也会选择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

    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意外,哪怕他救了此女,但和她也不过是才相适了半天而已。然则,吕光却知道莫灵雨之前的话,绝非是在空谈。

    吕光微微抬头,看向莫灵雨,想起方才那个壮汉的死,不禁有些惭愧的说道:“多亏了你的那位同门,我们才能成功逃走,否则若是被玄武老祖给追上,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莫灵雨一身水绿色的长裙,这时面色略带疲态,满脸无奈的摆了摆手,道:“这跟你没有关系,他是为了救我。”

    蓝上蝶善于察言观色,见莫灵雨神情怅然,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的手里,柔声道,“莫姑娘不必着急离去,就在此先将养些时日,待得伤势完好之际,再回昆州也不迟。”

    吕光也不由点头道:“有理,不如你就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吧。”

    莫灵雨摇了摇头,道:“不行,二月初二的春龙节,我得和阁主一起去往京城,本来我就是偷偷从昆州溜出来的,不能再耽搁了。并且,我还得把此事禀明给阁主。”

    吕光道:“也好。”

    莫灵雨道:“你放心,在你到达京城之后,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吕光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正所谓,以诚待人,方得善果。

    没想到,他不经意间的一次善心,最后却会得到如此福报。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吧。

    听莫灵雨的口气,似乎那位气功通天彻地的苦海阁阁主,都对她宠爱有加。

    ……

    花蕊夫人双掌翻来覆去,揉搓着掌中的无形光芒,仿佛是揉面和泥的姿势,然而由她施展开来,却是美感十足,翩翩起舞,像是一位舞技卓绝的舞娘在展示身姿。

    她速度越来越快,前后动作,快如闪电,猛如疾风!

    那阵平地而起的蓝旋风,在将将要包裹住花蕊夫人时,只听她口中厉声喝道:“神女散花!”

    蓬!蓬!蓬!

    “嗖”的一声一朵硕大的银白色花朵,从花蕊夫人平摊的双掌中陡然飞出,迎面而上,与那蓝旋风相碰击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好像鞭炮齐鸣的爆炸声。

    这是速度与掌势的较量!

    蓝旋风劲道猛烈,挟着狂风之势,轰鸣袭来。

    而花蕊夫人双掌前推,那朵白花似有灵性,转动升空,狠狠的挡住旋风前进方向。

    哧哧~~~

    白花四围荡漾着一层光晕,如冷月青光。

    它仿似夜间的昙花一现,盛开到最美丽的时刻,就轰然凋谢,片片花瓣散落在地。

    花瓣煞白,余威不减,荡出一圈圈漩涡气旋。

    那花瓣像是足生百腿的蜈蚣,势头迅疾,全都游往乍一现出身形的金童这边。

    吕光被疾风扫起的沙石吹迷双眼,不甚舒服,指挥身体,顿时向后退去。

    一切以安全为首。

    金童定下身形,桀桀一笑,似是对地上游弋爬行的‘花瓣’,毫不在意。

    童音充斥众人耳边,但他话语却是阴森冷然,声音与内容组合在一起,诡异中令人感到一丝凉意。

    吕光听得分明,暗把此言记在心中。

    “本真人自认学艺不精,有愧师门,但二位仗势欺人,在靖道司恣意妄为,难道就不怕我禀报门中长老,来收拾你等吗?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不容你们践踏我靖道司的尊严!”花蕊夫人冷声说道,眉宇间一片杀机,脸上布满冰霜。

    花蕊夫人的威风显露无遗。

    啪啪啪!

    女娃双手互拍,面对花蕊夫人的凌厉攻势,毫无紧张,竟像是看了一出好戏的观众,在为花蕊夫人这个登台亮相的‘艺人’鼓掌叫好。

    红衣翻飞,身形一晃,瞬间就已站到金童身侧。

    她低吼一声,顿时身姿后仰,两腮塌陷,猛吸一口长气。

    山尖的所有的空气,转眼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一股气流,向她口中快速遁入!

    稍至片刻,她形似一个酒足饭饱的酒鬼,满意的合起眼睑、闭上嘴巴。

    她身材小巧玲珑,这番动作做出,更是显得古灵精怪、可爱之极。

    噗!

    停顿片刻后,但见女娃小口喷张,一股气箭猛然射向空中!

    这气流飞到空中,如有实质,仿佛画师手中的一杆画笔,刷刷点点。刹那间,竟是描绘出了一朵瑰丽艳美的白莲花,花茎直挺、栩栩如生,花瓣形状真实和谐。

    “口吐莲花!”女娃俏脸憋得通红,喷出这口气息后,方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悬浮在空中的白莲,与那游离在地的散花花瓣,相映成辉,双花争艳,虚实无间。

    正在吕光众人定睛观瞧女娃有何后续动作之时。

    男童却是不知从哪拿出一把油纸伞,好像这把伞他天天带在身边一样,随拿随用。

    哗啦啦!

    那悬在空中的白莲花,莲身一转,从花瓣中猛地甩出无边水珠,势如雨水滴落,此地众人无一能逃。

    男童却是似有预料,早已撑开纸伞,粗长的伞柄,由他拿在手中,像是举不动似的。

    滴沥的雨水滴在油纸伞上,发出仿佛春雨抚弄云州城时家家户户的欢笑声。

    “哼,快把你那把破伞收起来!”女娃对男童这等行为嗤之以鼻,非常鄙视,哼声道。

    被雨伞遮住头颅的金童,声音似也被遮掩住了几分戾气,“我可不会跟你一样,浪费神魂之力就为了遮风避雨。”

    修道者修至一定境界后,便可风霜雨露不侵于身,不受天象所限制。天下之大,肉身神魂,均是可达。

    花蕊夫人眼看自己的‘神女散花’被女娃破解,不由得惊诧骤起。

    此地已被水珠浸湿,那游动的‘花瓣’彷如被火烧的野草,瞬间不见,化为星点光芒。片时之后,那飘浮在空中的莲花,也是杳无影踪。

    冷风孤星,山峦满是静谧。

    “你有花,她就送你花。依我看,你这花不及人家的好看,更不顶人家的有用。”闷声闷气的声音,从伞中传出,惊醒犹在吃惊的众人。

    他小手一伸,合拢油纸伞,甩出伞身淤积的水珠,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神态透出一片珍爱,也不见他有何动作,那把油纸伞就凭空消失于他掌中。

    女孩与男童并身而立,一脸笑吟吟。

    “大哥哥,你也看见了,这位姐姐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呢。”女娃趣意盎然,憨态可掬,道,“不如就把那幅图画,借给我们罢。”

    图画?!

    吕光心中大惊,沉吟不语,外表上不露声色,心中却在来回思量,他们以为我在木屋中得到的是一副图画?

    他们似是对那玉石之事,全然不知,这个秘密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啊!

    至于图画的事……不如我将计就计,虚与委蛇,暂且先躲过此劫?

    花蕊夫人心内焦急万分,悄然向吕光低声说道:“你这书生,贪得无厌!巫云山中虽然多有古门遗迹,但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现下可好,你可知这‘道德宗’何等势大吗?你自己大难临头,可勿要牵连我靖道司!”

    吕光默然无语,也不回声,心内已有一番决策,此刻一定得拉上靖道司这个靠山,否则对面二人就会越加肆无忌惮了。

    吕光神色如常,平静的道:“那幅图,我已经烧了。”

    “烧了?”

    “什么,你给烧了?!”

    金童玉女同时失声呼出,两人脸色俱是一白,再无刚才那副悠然随心的神态。

    但听金童厉声斥道,“那你是看过那幅图了?”

    吕光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们既然如此珍视那幅图,可见此图非是凡物,定然是攸关他们自身性命之物。

    道德宗派他们二人来巫云山,目的显然就是取走那幅图。

    可我在进入木屋之后,就已经不知世事了,观他们手段作风,邪异不正,我若说没见此图,他们也断不会相信,之后肯定还会猛力折磨我一番!既是如此,不如索性来个空城计,以此迷惑他们。

    吕光深思熟虑,作出此意,重复道:“对,灰烬不剩。”

    金童听闻此语,霎时就要暴起而动,冲向吕光,女娃挥手制止,道:“慢!”

    天婵立在最后,见事情峰回路转,九转十八弯,早就非她所能意料预想的了,心中不禁暗暗为吕光着急。

    “据那封家信上所言,大哥哥气海难以开辟,无法成为‘炼气士’。”女娃条理有致,循循善诱,故意说出此语。

    吕光神色一怔,冷淡道:“确实如此。”话虽如此,但是他内心却一片欢舞。

    此刻他自知体内气海广袤,身存两种天地元气,再也不是以前那等无用之人了。

    花蕊夫人一阵愕然,目中露出迷惘之色,既然是身无气海,那他现在又是怎样把元气贮存在身体中呢?

    同一时间,花蕊夫人正苦口婆心,向天婵讲述着前后因果。她心中委实难安,先不说此番言语能否安抚下天婵,就单单是靖道司这等惊变之象,就已令她食不知味、心如潮涌了。

    更令花蕊夫人难以克制心中烦乱的则是,这般变故,她竟然对此杳无一丝头绪。

    万般琐事,绕至心头,令花蕊夫人心烦意乱、无法平静。

    天婵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千种思绪,涌上心头。

    她仍然低头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吕光。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目光中闪现着犹如深渊般无尽的哀伤,仿佛吕光就是这天地间最珍贵的宝物。

    天婵在痴痴凝视中,猛然间,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

    一句句深奥玄妙的文字,由玉魂讲来,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让吕光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已经逐渐领悟这段真书了。

    千万年岁月,悠悠而过。

    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修真、修道者各自传播继承着自己的文明。

    文字记载、门派林立、法会交流,这种种沟通交流的方式,都是为了可以让修者在修炼的道路上事半功倍、少经挫折。

    真书,自然就是修真者所撰之书。

    道经,则乃是修道者入道的途径。

    大周王朝建国之后,独尊修真门派,前朝收集整理的道经也大都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可悲、可叹、可惜!

    这也造成了大周王朝现在修真者过江鲫鱼、多如牛毛的盛景局面。

    时至今日,修道者已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玉魂自是有它的一番打算,此时为了能让吕光快速脱身,所以才不惜冒险用了这拔苗助长的办法,以便让吕光先行修炼真书、恢复身体。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人力渺小,天威难挡

    挽春谷,广袤无际,白鬼走啊走,漫无目的的走在这片绿草如茵的草坪上,这里花香袭人,美不胜收,的确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两个时辰后,白鬼终于停了下来。

    她的身前是一片湛蓝色的湖泊。

    湖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出蓝汪汪的光芒,煞是动人。

    水,万物之始也,没有水也就没有生命的诞生。

    白鬼修炼的是‘大自在观’,不是池水观,但她最后却选择在这里承受风灾大劫的侵蚀。她究竟有何用意?

    吕光站在她身后,目含不解的盯着她的背影。

    此时此刻,白鬼的身影带有几分萧索之意,她孤零零的立身在湖岸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的眼睛里似乎只剩下这片静湖。

    湖面十分平静,让吕光想起了荒州巫浪城里的那个镜湖。

    微风拂动,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气味。

    晨光朗照,朝阳从东方升起,使得整个山谷都沐浴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里。

    白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面带微笑的回身看向吕光,轻声道:“就在这里吧,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吕光点了点头。

    风继续吹,二人却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白鬼忽然说道:“其实我最遗憾的就是不能亲手杀死王子期了,我知道将来你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吕光的眼神倏然变得凌厉起来,他一字字的低声道:“对,我一定会杀了他。”

    白鬼笑道:“万物生灵,皆有七情六欲,纵使你我此刻已是神魂鬼仙,却仍不例外。我放不下仇恨,同样你也放不下仇恨。”

    吕光叹了口气,道:“是啊。越是道境深厚,我就越忘不了当初太阴真人伤害我的那一幕画面。或许,只要了断这段仇怨,我才能真正的做到道心无瑕。”

    白鬼缓声道:“你不必纠结,这很正常。我们虽说是鬼仙,但毕竟没有超脱于轮回,不是真神,难免会有人的私心。”

    她说话间,慢慢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汪湖水。

    清冽的湖水,其味竟然带着些甘甜,并不比香茶的味道差。

    这时的白鬼,就像是个蓦然童趣陡升的纯真少女,脸上绽放出无邪的笑容,唇角还挂着一丝水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更加飘飘欲仙,超逸脱尘。

    吕光从未见过白鬼这个样子。

    一时间,他不由得看呆了。

    事实上,白鬼的五官并不算太美,远远比不上梅八角和天婵,但她却胜在身上有种冷艳孤傲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只可远观。

    这或许跟她修炼的道术有关,清净自然,顺心而为,自在逍遥。

    白鬼反手拭去唇角的清水,轻声道:“你知道我修炼道术有多少年了吗?”

    吕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应道:“不是三百多年吗?”

    白鬼摇了摇头,道:“我的肉身本体,是上古蛇一脉,大约是在五百年前,那时我还只是一条小白蛇,没有觉醒蛇血脉,每天只是懵懂无知的在山林间爬行游玩。有一天,我在林子里,见到了一个老道。”

    “老道?”吕光狐疑道,“莫非此人就是长生殿的上任殿主?”

    白鬼满目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你猜的很准。”

    吕光忽而记起一事,有些不解的道:“你说自你出世,到现在,已有五百多年的时间,可在太虚幻境,修行者的寿命,至多也就三百余年,这……”

    白鬼截口道:“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三百年的寿元,是从修行者度过雷灾才开始算起的,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实年龄,那是因为,我在修炼道术两百多年后,雷劫才降临。”

    吕光恍然大悟,动容道:“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说你比寻常道人,多了将近两百年的修炼时间。”

    白鬼莞尔笑道:“这就是身为灵兽的好处了。其实你也比其他道人要有优势的多,虽然你的雷劫也很快就会降临,但事实上,一般修道者到达神魂五重之境后,就会马上度雷灾的,然则你现在却已修炼成了鬼仙。”

    “原来如此。”吕光点了点头。

    白鬼话锋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上任殿主尊号为玄微道人,那日他在林中实则是在为一只妖狐讲经说道。彼时我并不懂人语,但殿主温和平静的声音,却是吸引了我。一连七天,我每日都会爬到那片林子里,听殿主讲道。”

    “之后我便闻道开窍,又顺利的引星光入窍,生出念头。”

    “殿主见我道缘广厚,就将我带在了身边,又过了数十年,我幻化成人形,那时殿主已然看出我乃是蛇灵兽一脉了。”

    白鬼说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语,面容间满是惆怅。

    吕光挑了挑眉头,问道:“那后来呢?”

    白鬼默默的垂下头去,仿佛有些迟疑,她想了半天,才接着说道,“那时大禹王朝便已是强弩之末了,天下纷乱四起,道派衰微,修真者建立的门派,犹如雨后春笋般的不断出现。长生殿身为道派魁首,自然要承担很多责任。于是,我也便频繁的接到殿中长老派下来的任务。”

    “是去杀一些修真者?”吕光沉吟道。

    白鬼神情木然的颔首道:“是,当时修真者和修道者的矛盾已到达了顶峰,因为‘天之痕’的缘故,道派中几乎全部人,都把修真者当成了酿成那场浩劫的罪魁祸首,而又因修道者掌握着‘补天’真相,每一个修真门派都如鲠在喉,恨不得将全部道人给杀死。”

    “可以说我从进入长生殿开始,生活便只剩下两件事,第一件是修行,第二件就是诛杀修真者。每天清晨我睁开眼睛,便开始冥想念头,夜晚降临,便去杀人。”

    “起初,这样的生活还尚且算是有几分乐趣,但后来,我便越来越麻木,有一天,我忍不住跑去问殿主,问他如此下去的意义,到底何在。”

    “殿主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大道不死,人间才会有太平。”

    “后来我就更努力的修道,不过短短百年,我就已修炼到了神魂九重之境,当然这个速度与你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说到这句,白鬼抬起头,有些羡慕的看向吕光,“你修道的资质,实在是旷古未见,哪怕不说你的奇遇,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吕光面带羞赧地挠了挠头。

    白鬼忽而感叹道:“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三灾第二劫的‘火灾’,突然降临,差一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多亏殿主耗费神念,才救我脱险。可从此以后,我的念头便彻底消失了。”

    “你丧失了修为?”吕光惊讶发问。

    白鬼目中露出一丝哀伤,徐徐说道:“是的,直到十几年后,偶然的一次机会,我体内的‘蛇’血脉觉醒之后,我才有机会重新修道。这一次,我修炼的速度更快,不过二十年就到达了神魂八重之境。接着我一路顺风顺水的度过雷灾、风灾,再过几十年,便已成为了天下有名的妖仙,一方霸主。”

    “可是…可是后来,周文王突然横空出世,他气势惊天,竟是以一人之力,把各大道派给杀的是鸡犬不留,尽管那时我已修成了神魂鬼仙,但在周文王的气功之下,居然毫无一丝还手之力,若非殿中长老和殿主奋力护佑我们逃走,只怕……长生殿一脉,早已在当初就断了传承了。”

    “殿主临死之前,传下一段法谕,言道三百年后,必有一位天选之子,修得白骨神魂,重振长生殿,统率修道者联盟,推翻大周王朝。这个人,我最早不相信会是你,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我已不得不信,那个天选之子一定就是你!”

    白鬼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

    吕光感受到她了心意,报之以微笑,“你放心,我绝不会忘记你的话。我如今的所有一切,都是《道德真经》给予我的,换言之也就是长生殿给我的。我绝不会忘本。”

    白鬼道:“我相信你。”

    吕光还有一件事想不通,紧接着他再度出声问道:“上古之时的道人,其道术和修为,真的要比我们厉害的多吗?”

    白鬼神色悠悠的道:“即使我不说这些,相信你现在多少也察觉到一些古怪了,如今你我施展的道术,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道术,在上古时代,同样的鬼仙之境,要远远比我们厉害的多。你知道为何你和金蟾仙童同是神魂十重的道境,却能在一息间炼化他的神魂念头吗?那是因为,你施展的净心炼神咒,是一门完整的道术。而如今大部人道人,所修炼的道术大多都是残篇,无法发挥出其全部威力,还有你无意间参透出来的那门‘念雷成真’的道术,虽说是脱胎于阴神御雷术,但我以前曾亲眼见过上任殿主也施展过类似这样的引雷之法,能使得天雷为己所用。”

    “真正的道术……”吕光喃喃低语重复着。

    白鬼道:“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不仅仅是因为道经被毁,道术传承断绝,最关键还是太虚幻境里的这个‘元气封印’。”

    吕光眼睛亮了起来,道:“白玉京也曾说过,在鬼仙之上,还有人仙秘境,而‘元气封印’似乎能影响到道人的神念。莫非当我们离开太虚幻境后,就能发挥出道术的全部威力了?”

    白鬼道:“应该就是这样……所以等我,等我神魂湮灭后,你和白玉京一定要抓紧时间去往西漠,打开‘青丘洞天’的封印,据说其内留存着青峰观历任观主,对人仙秘境的种种讲解。”

    吕光沉声道:“等‘春龙节’过后,我就和白玉京、农青梅他们去西漠。”

    ……

    白鬼仰首望了望天色,道:“千言万语,说不尽,总之,你千万要小心提防剑无涯和虚若谷,至于王子期和钟神秀他们,我相信你能应付得了。”

    不知何时,原先晴朗无云的天空,此刻突然变得阴沉沉的,浓浓乌云,笼罩在这片湖泊的上空。说来也是奇怪,这朵朵乌云,只出现在这里,在山谷的其他地方,却是并没有。

    吕光也注意到了这种奇怪的天象,知晓白鬼的‘风灾大劫’马上就要降临了,连忙出声安慰她道:“你也不必如此心灰意冷,说不定天意昭昭,这一次你能安然度过风劫呢。”

    白鬼负手而立,默然道:“没有机会的。你看,如果是寻常修行者度风灾,至多只是体内出现阴风,而我……而我却得再把雷、火两劫经历一次。”

    闻听此言,吕光不禁变色,道:“怎么会这样?”

    白鬼叹息道:“天道无情,三灾灭世,原来修道终究还是逆天之行啊。”

    吕光摇头道:“不对,修道怎会世逆天呢?大道在天,更在于生灵其心……”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却听白鬼蓦然大喝一声,“走开!”

    白鬼的声音宛如闷雷,穿云裂石。

    吕光反应迅速,脚下施展‘禹步’,一息间向左横行了数丈,远离白鬼。

    却见湖泊上空,已是阴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四下一片漆黑。

    却见一束紫色闪电,骤然自云霄深处落下,朝白鬼当头击去。

    天雷滚滚。

    吕光站在远处,遥遥看着。

    “神魂出壳!”

    白鬼神情凝重,电光火石间,神念离体,幻化成一尊怒目天王,伸开巨掌,挡住这道蛇形电芒,只听得‘滋滋’颤音乱响,下一瞬那道电芒便尽数被‘怒目天王’给吸入法身之内了。

    怒目天王,金禅如来佛座下的七大护法之一。

    天公震怒,降下雷霆。

    然而,白鬼却以怒制怒。

    她神魂显化,变幻成怒目天王,强行挡住了这道天雷。

    下一瞬,白鬼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火!

    她的身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火并非凡间之火,而是‘真火’,自脚底涌泉穴烧起,直至头顶百会穴。

    白鬼的表情痛苦无比,却听她大喝一声:“大自在,大逍遥!”

    大自在观,他烧任他烧,我自一念观其法!

    渐渐的,她身体表面的‘火焰’,趋于无形。

    这一刻,吕光已怔在原地。

    难怪白鬼说,修行者三灾大劫,只能由自己来承受,外人是绝难相助的。

    这一切变故,来的都太快,快到吕光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白鬼便已度过了‘雷灾’、‘火灾’两大劫难。

    风,突有一丝冷风吹来。

    风起。

    雨,又有点点冷雨落下。

    雨落。

    夜,朗朗白昼,骤然变为黑夜,此时不止这片山谷的上空乌云密布,一片漆黑了,整片山谷,甚至整座两界山,俱都已变成了深夜。

    风,阴飕飕的风刮起。

    白鬼的身体,在下一刻瞬即散成了一粒粒尘埃。

第四百五十四章 那些逝去的人,永生难忘

    在这之前,发生在此地的异象,已惊动了洞府里的白玉京等人。

    白鬼有心瞒着他们,除了吕光,并未告知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在今晨将要度风灾大劫的消息,包括蓝上蝶。

    白鬼不喜欢麻烦别人。

    即使是死,她也只想死的悄无声息。

    这一生,她已做过太多惊天动地的事,她已很累。

    如今,她只是想静悄悄的死去。

    其实蓝上蝶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一些预感的,只是她并不确定,当她在远处的洞府里正休憩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响雷自天空滚过,那一刹那,她就已然知晓了白鬼正在渡劫。

    几乎是同一时间,蓝上蝶、白玉京、梅八角、媚儿、曲颦儿、农青梅、曲扬,他们一齐来到了湖水前,站到了吕光身旁。

    所有人都以为白鬼身上的火焰熄灭之后,便会顺理成章的再度过风灾。

    只有身在场间的吕光,才能感受到那缕无形阴风的可怕之处。

    风。

    风竟真的是从白鬼的心窍生出,向她的周身百窍吹去,一息间便吹到了她的脑海神窍。这…这简直已不是人间之力可以阻挡的劫数。

    三灾大劫,生灵寂灭。

    直到今日,吕光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也真正的理解了为何度过‘风灾’的修行者,会成为太虚幻境的顶尖存在。只因风劫之力,躲无可躲,令人防不胜防。

    白鬼脸色苍白,眼里流泻出不甘的情绪,在她身体化为粉尘的那一瞬间,她回眸看了一眼站在湖岸边的吕光等人,脸上浮出笑容。

    她笑得仿佛很开心,一点儿也不勉强。

    白鬼的笑颜绽放在众人眼中。

    风!

    所有人都觉得林间升起了一阵阴寒彻骨的冷风,可在四季如春的挽春谷,即使现在雨落涔涔,可也绝不该出现这样阴冷的疾风。

    没有人知道这缕阴风是从哪儿刮来的。

    东风,南风,北风,西风,都不是!

    没有错,这缕劲风乃是阴风,天风!

    下一瞬,白鬼的纤细身躯,便化为了粒粒尘埃。

    风仍旧吹着。

    雨依然在下。

    那个孑然一身的白鬼却已经不见!

    每个人都怔在原地,脸上满是骇然惊色。

    林间一片岑寂,死一般的沉静。

    “不!”

    片刻后,蓝上蝶像是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凄厉嚎叫。

    隔着十几丈的距离,满目漆黑的环境之下,众人却看的一清二楚,白鬼的身体竟真的变为了一粒粒闪烁着白光的尘埃,雨继续下,把那些白色光点给冲到湖泊之中。

    白玉京立在原处,脑海一片空白,双脚像钉子一样的钉在地上。

    蓝上蝶目中涌出泪水,双膝一软,无力的跌坐在草地上。

    其余几人也均是满脸悲伤,不知该说些什么。

    吕光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决然,他仰头,望天!

    大雨如瀑,他就这么站在雨幕里,一动不动。

    ……

    这场雨,直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深夜才停了下来。

    白鬼尸骨无存,修道者心有信仰,不太在意立碑建墓,众人在问询了吕光和蓝上蝶后,便也不再费尽心神的去修建一个‘衣冠冢’了。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用这一句话来形容白鬼,其实并不算贴切,可吕光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定义白鬼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牵挂,白鬼在渡劫之前所牵挂的几件事,吕光自然清楚。

    所谓牵挂,实则乃是一种不甘。

    既有不甘,便需要斩断。

    吕光在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第一件事是救出长生殿的一众弟子;第二件事是杀了王子期、虚若谷、剑无涯这几个生死仇敌;第三件事便是重振长生殿,让道法再现人间。

    这是白鬼最放不下的几件牵挂。

    白鬼已离开他们足有三天三夜,在这段时间,谷中一直都被一股悲伤的氛围所弥漫着,连一向古灵精怪的曲颦儿,都变得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纵使曲颦儿和白鬼并不是多么熟悉,但他们全部人,都是因为吕光,才聚在了一起。当她看到吕光总是沉默无言的时候,她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太好。

    是的,吕光已独自坐在这个洞府,很久很久。

    在这期间,梅八角来为他送过几次饭。

    吕光却一口都没吃。

    在洞中冥思静处之时,他想了很多,想起了韩千帝的死,想起了在‘春秋一梦’中所历经的种种悲欢离合,想起了‘绛珠’为救他而甘愿神魂寂灭,想起了死在荒州的彩衣……想起了因他而死的穆瑶,甚至他还想起了那只妖狼白奎。

    人已死,夜微寒。

    人死不能复生,所以还活着的人,便绝对不能再如此的沉沦哀伤下去。

    吕光揉了揉脸,慢慢的躺下来。

    睡一觉,明天就会到来。

    第二天,吕光从这个僻静偏远的山洞里走了出来。

    眼前竟站着很多人。

    梅八角看着他的眼睛,长吁一口气,微笑道:“你想通了?”

    吕光向他报之以微笑。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脸上露出表情。

    蓝上蝶看上去似乎已不再那么悲痛,她朝吕光勉强笑了笑,事实上,她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白鬼是她师父,更是她的亲人!

    如今亲人逝去,她又怎能不心情悲恸?

    只是现在她得和吕光一样,把心中的伤怀给尽数收起来,只因未来还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她也不能就这样堕落伤悲下去。

    晨风拂面,吕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说了几段话。

    “你们都是我值得信赖的人,自我踏上修道之路,到今天,有幸结交了你们。我不想再看到有谁死去,因为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不好。所以,从现在起,你们都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提升境界。”

    “我也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你们,保护你们。”

    “现在强敌环伺,过些日子,只要我们一踏足京城,就必定会遇到无数危险,我希望大家都准备好。”

    “不管未来的路怎样坎坷不平,我们都会始终在一起。”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吕光的话很平淡,语气也很平静,但任谁都听出了他这几段话所蕴含的真挚感情。

    吕光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庞,随后他便转身离去。

    ……

    黄昏时,谷中突然来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和尚。

    道林和尚。

    他倒在白玉京的洞府门口。

    吕光扶起他虚弱不堪的身体,看着他惨白无血的面庞,沉声道:“是谁伤的你?”

    吕光搀着他走进洞里。

    道林和尚眼瞳里的光芒,本已黯淡的犹如天亮时空中的星光,但他在听到了吕光这句话后,眼睛忽然变得无比明亮。

    蓝上蝶和白玉京等人围在他身边。

    白玉京忍不住向吕光问道:“这就是你几天所提起的那位隐世大师?”

    吕光点了点头。

    道林和尚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道:“尊主…你的猜测是对的,你们离开荒州后,老衲小心查探…终于打探到了域外天魔和那个假安南夫人的行踪,他们…他们确实在几日过后,去了‘天梯’。”

    吕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道:“那你身上的伤,又是何人所为?”

    “是…是,我刚刚在进入两界山后,碰到一个怪人…是他施展气功,伤的我。那怪人好像认得殿主你,也知道我要前往挽春谷,还让我给殿主带一句话。”

    “什么话?”吕光诧异道。

    “那人说,今夜子时,桂花庄见。”

    “桂花庄!”吕光耸然动容,“难道是玄武老祖?”

    “玄武老祖?”道林和尚皱眉道,“不,应该不是,老衲曾见过那只乌龟的真容本貌,这怪人面带黑巾,装束打扮不似中州人士,倒像是从西漠来的人。”

    吕光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沉思半晌后,方才向蓝上蝶等人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道林大师,我去去就回。”

    说话间,他踱步走出洞府。

    蓝上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

    白玉京连忙跟上吕光的脚步,提醒道:“那怪人既然不是玄武老祖,但又对我们的行藏了解的一清二楚…此人仿佛很有信心,能对付得了你。你不能一个人去,我陪你一起去!”

    山谷里很安静。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

    吕光的心头笼罩着一片阴云。

    他听到白玉京这么说,沉默了很长时间,想要拒绝白玉京的提议,但看着他坚毅果决的神情,只好点头应道:“也好。”

    ……

    前些日子,桂花庄曾来过一个陌生人。

    一个身着一袭黑袍的人,没人看见过他的面容,更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

    他原本已在数日前离开。

    可村子里的人没想到,他竟又在今晨去而复返。

    但这一次,他却是并没走进村庄,而是一直都站在村外的一条小溪畔,好像在等什么人。他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像墨一样黑。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林间渐渐升起一缕缕烟雾。

    黑袍人站在云烟深处,身影萧索。

    如若他掀开面上的黑巾,人们便会看到一张十分恐怖的脸,他的脸颊就像是被烈火焚烧后的枯木,炭黑的颜色,是他整张脸上的唯一色彩。

    他的眼瞳甚至都没有眼白。

    他的脸就像是一张鬼脸。

    没错,他的名字就叫做鬼脸。

    时间流逝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天黑。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袍,似乎想让自己变得稍微干净整洁一些,他好像在迎接着一位对他极其重要的大人物。

    一条通体碧绿的灵舟,自北方呼啸而来。

    鬼脸的袖里的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似是极为激动。

    灵舟飘然降落。

    从船舱内慢步走出一个身材单薄的蓝衣人。

    在蓝衣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丰腴的黄衫女子。

    鬼脸立时施礼道:“色窟第三十八号红尘人,参见小主!”

    他的声音很大,却有些嘶哑。

    蓝衣人满头黑发,披在脑后,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张俊美妖异的脸庞上,噙着淡淡的笑意,随后温声道:“鬼脸,你要知道,虽然我父亲宽恕了你的罪孽,但这不代表我已原谅了你。你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苦心搜寻数日,可曾找到了‘诛仙阵’的阵眼?”

    鬼脸恭敬道:“小主稍安勿躁,‘诛仙阵’只存于上古传说之中,多半不实。但如今我却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别的秘密。”

    “秘密?”蓝衣人挑了挑眉。

    站在他身后的那名黄衫女子,微笑接话道:“鬼脸,你莫不是在说那挽春谷?”

    鬼脸的声音里充满惊讶,道:“你…你知道?”

    蓝衣人嗤笑道:“我还以为是何事呢?此事早在数日前,便有‘红尘人’打探确认过了,吕光那群妖道,就藏身在两界山的挽春谷之中。”

    鬼脸疑惑道:“那…那小主怎么不动手?”

    蓝衣人笑道:“鬼脸,我知你立功心切,但你毕竟离开门中时日太久,对此刻天下的形势也不像以前那般熟悉了。好了,如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和青时就先去京城了。”

    说罢此言,他便转身登上灵舟。

    那位体态娇柔的黄衫女子,却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鬼脸。

    鬼脸目中露出不解之色。

    眼前这个女子,他知道,是门内安插在百草园的奸细,名叫徐青时,现在已成功脱离了百草园,回到色窟,极受小主器重。

    他才刚回归色窟不久,与此女并无太深交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可徐青时在离去之前看向他的目光里,仿佛带着几分嘲笑与奚落。

    “恭送小主。”鬼脸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灵舟上随即传来蓝衣人平淡如水的声音,“如没其他的事,你便返回澜州吧。中土这边的修真者,终归对我们‘红尘人’还存有一丝敌意,小心驶得万年船,大事在即,千万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鬼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蓝衣人仿佛能在灵舟上隔着那张密不透风的黑巾,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小主,我约了吕光今夜子时在此一会。”鬼脸躬身道。

    “哦?说下去,你打算怎么做。”蓝衣人好整以暇的问道。

    鬼脸沉吟道:“我们或许可以和他合作。”

第四百五十五章 盘缠寺

    船舱内久久都没声音传出。

    如若不是悬停在空中的这艘灵舟还在他眼前,鬼脸甚至都以为小主和徐青时离开了此地。夜色渐深,他的心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鬼脸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自是有他的一番打算。

    他略微靠近灵舟,低声说道:“小主……是否觉得此举不太稳妥?”

    “确实不妥。所谓道不同,难相依。我们跟大周朝廷、百草园,无论怎么争斗,都是输于修真者内部的事情,而如若让道派插手于其中,只怕色窟立刻就会受到天下千千万万修真者的唾弃。”

    鬼脸沉默了会儿,道:“小主所言极是,是我考虑不周。”

    “我知你一心为我父亲着想,更对色窟是忠心耿耿,但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即可,笼络住渔翁,专心维系和童子命的关系吧。”船舱内那人的语气略带惆怅。

    “是。”鬼脸轻声应道。

    “以你的修为,还不是那吕光的对手,今日你暂且不要现身与他相见,就此随我一同去往京城吧。”

    鬼脸犹豫了一下,道:“可我还没跟渔翁一起去往无果园……”

    “嗯?”船舱内那人的声音骤然冷冽了下来。

    鬼脸立时恭敬说道:“遵命。”

    随即他便纵身踏上灵舟。

    一道碧绿色的流光,瞬即划过长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第二天,清晨。

    吕光和白玉京在桂花庄村外的那条小溪畔,四处搜寻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见半个人影。但他们仍是在天亮时分才离去。

    这个小插曲,让吕光意识到,如今挽春谷已不是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

    回到山谷后,众人商议了半晌,最后决定赶紧离开此地,再做打算。

    虽则天下之大,但处处皆有强敌,他们现在又能去哪儿呢?

    几乎每一座城池,都贴有缉捕吕光的告示。

    长生殿余孽,有其消息者,赏黄金万两。

    这告示是由靖道司和大周朝廷共同颁布的。

    并且,百草园这几天也不断的派出门中弟子,在中州各处查找着吕光的行踪。如今世人俱都认为,吕光已从荒州回到了中原,只是不晓得他躲藏到了哪里。

    中州大大小小,几十个修真门派,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欲要搜寻到吕光一行人的音讯,好向靖道司邀功,狠狠的敲朝廷一笔横财。

    可以说,现在中州境内,遍地都是吕光的敌人。

    农青梅想了片刻,忽然开口说道:“尊主,不如我们再次返回白头村?”

    吕光眼睛一亮,重重点头道:“不错,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白头村毗邻百草园,再加上之前剑无涯曾去那里搜索过我们,想来此刻没人会想到,我们会去而复返。”

    白玉京亦满心赞同。

    吕光连声吩咐道:“好,既然如此,大家就赶快分头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此地!”

    在吕光他们离去后不久。

    挽春谷,突然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都搜遍了,没人!”

    “真真奇怪!按说这个消息,咱们百草园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看这情况,吕光他们却好像是提前收到了风声,不紧不慢的离开了此地。”

    “师兄,现在怎么办?还用不用等师伯他们前来?”

    “等你个大头鬼,人都不见了,还劳动师伯们作甚!”

    ……

    秦山郡城之西,昆华山外围,有一个小山村。

    白头村。

    吕光又回到了胡姑子庙,短短月余,故地重游,竟已是物是人非。

    绛珠和白鬼皆已不在他的身边。

    道林和尚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他跟着吕光走进殿里。

    殿里很空旷,地面由青石砌成,年代久远,庙宇失修,四壁破败不堪,其内却很干净整洁。这个村里的人,全都受过农青梅的大恩。

    因此农青梅很放心,她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开始忙碌着,为吕光等人做饭。

    若非道林和尚、白玉京等人知道她乃是一名道术高超的神魂鬼仙,只怕她如今的这副模样,会真的被人当作是一个乡下老太婆。

    她仿佛很喜欢做饭。

    吕光仍是坐在那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前。

    他记得,在‘神念入梦’之前,他就是在这张饭桌上,喝着腊八粥。

    一切都恍如昨日。

    农青梅从东邻家借来了柴米油盐,自西邻家借来了青菜豆腐三两肉。

    约莫半个时辰后,饭煮好了,菜也烧熟。

    白玉京、梅八角、蓝上蝶、媚儿、曲颦儿、曲扬、道林和尚,加上吕光,八个人围坐在这张不大不小,正好合适的木桌前。

    尽管稍微有些拥挤,但气氛却十分融洽和谐。

    殿里燃着几根火烛,场景温馨。

    吕光已好几天没吃饭了。

    自从白鬼死于风灾大劫后,他便粒米未进。

    不得不说,他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吃到一半,吕光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有些诧异的向曲扬问道:“老丈,您的那位小徒令狐兄弟呢?”

    曲扬有一对双胞胎兄弟的徒儿,在进入挽春谷之前,其中令狐卓是死在了王悉之的手里,而令狐丰却是一直都跟随着曲扬在谷中修炼道术。

    连日来,吕光都在忧心着白鬼度风劫一事,故而也未曾察觉到谷中少了一人。

    如今安静下来后,他才恍然发现,令狐丰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听到吕光这么问,曲扬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丰儿…丰儿他那日随我一同出谷,入城打探尊主您在荒州的消息,不想却是被一名道人给杀死了。”

    曲颦儿此刻也满目悲伤,眼中隐含泪水。

    白玉京叹息道:“是,当初我和曲老丈查了很多天,也是没能找到那个道人。”

    吕光想起令狐卓、令狐丰两兄弟,心中满是惭愧,此二人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而丧命的。一念及此,他立时开口问道:“那道人用的是哪一派的道术?”

    曲扬恨声道:“可惜我未曾与那人交手,丰儿临死前只说他的眼前,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潭红色池水,池内生出了许多骷髅人头。他道境低微,又怎能抵挡得了那等心魔侵蚀,待得我找到丰儿后,只过了半个时辰,他便已疯癫致死。”

    “池水……”吕光沉声道,“莫非是佛门的池水观?”

    白玉京沉吟道:“可佛门的池水观讲究清净明心,白如飞雪,平静无波,又怎会是一潭犹如鲜血的红水呢?”

    蓝上蝶在一旁听着,突然插话道:“很有可能是盘缠寺的道人。”

    白玉京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盘缠寺还没断了传承?这不可能!周文王当年可是发动了数不清的修真高手,把流沙山都给夷为平地了。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世上,还有谁习得盘缠寺的道术。”

    吕光挑了挑眉,道:“盘缠寺又是个什么道派?”

    饭桌上的其他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个门派的名字实在是太奇怪了。

    盘缠,在上古时代通指路费。

    上古禹朝的钱币,中间有孔,常用绳索将一千个钱币成串再吊起来,人们在出远门办事探亲之时,会带上这些成串铜钱,把铜钱盘起来缠绕腰间,既方便携带又安全,久而久之,人们便将这又“盘”又“缠”的旅费称为“盘缠”。

    可大周王朝已不再使用铜钱,更多的是用银票和金银。

    因此‘盘缠’一词,到了今时今日,已鲜有人知。

    蓝上蝶深深的吸了口气,嗓音压得极低,慢慢说道,“上古时代,道派佛门以金禅寺为尊,但想要成为金禅寺的弟子,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即使有幸拜入其门,没有几十年前的苦功修持,也很能得到上师们的青睐。”

    “不错,金禅寺筛选弟子的方式很残酷,听闻百人之中,才有一个会得到真传。”白玉京补了一句,“而那些被淘汰的弟子,其内也有很多资质不凡的人。听闻有一年金禅寺法会,有个火工头陀,讲经论道,甚至还胜了金禅寺戒律院的首座。”

    蓝上蝶接着道:“这个火工头陀其实是偷学的道术,据说他每日都会悄悄的溜去藏经阁,阅览佛文典籍。但金禅寺是何等道派,那可是上古时代,与长生殿日月争辉的大派,自然是规矩森严,岂可容得一个偷学道术的弟子存身于内。”

    “之后这个火工头陀便被废去了修为,可不知为何,几十年后,世间却忽然多了一个盘缠寺,所传道术几乎和金禅寺一模一样。”

    “可时间渐长,世人也是发觉了,盘缠寺所传的道术,与金禅寺相比,更多了一种阴邪之意。但因为这个道派,行踪隐秘,金蟾寺一直都没能将其给彻底捣毁,直到三百多年前,周文王横空出世之际,才把这个邪派给铲除。”

    蓝上蝶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

    吕光低声说道:“那个火工头陀便是创建盘缠寺的祖师?”

    蓝上蝶点了点头。

    虽然太虚幻境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道派,多如牛毛、不胜枚举,可像盘缠寺这样完全是以偷学别派道术,而立足于世的门派,在上古时代,却只有这么一个。

    故而蓝上蝶印象极为深刻。

    白玉京道:“如果那个杀害令狐丰的道人,所修炼的真是佛门‘池水观’,那便极有可能是金禅寺的弟子。但如果是曲老丈方才所说,其人阴神念头能显化出一潭血水,这就有些难以确定了。”

    蓝上蝶言之凿凿的道:“一池血水…绝不会有错!这门神魂观想法,肯定就是盘缠寺的‘血池观’,天下绝无再有第二个道派拥有此种修炼法门。”

    白玉京好奇道:“蓝姑娘为何如此确定?”

    蓝上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在我还没夺舍重生之前,有一年我和师父在澜州游历,便亲眼目睹过一位来自盘缠寺的法师,施展过‘血池观’这门道术,阴神幻化,能瞬间迷惑人心,使其人误以为自己堕身到了无边血海之中。”

    众人听她提起了白鬼,不由得全都沉默了下来。

    白玉京想了一会儿,终是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流沙山地处澜州,而血池观又的确是盘缠寺的不传之秘。”

    曲扬犹疑道:“但丰儿临死之前,神志错乱,他所说的话不一定就是真相,他只是说眼前总是萦绕着一潭血水,倒并不一定非是修炼血池观的道人……”

    白玉京挥了挥手,打断他道:“你对道术的理解还仅限于表面,还不懂得神念显形成真的奥妙所在。每个道人在施展道术之时,他所修炼的神魂观想法,或多或少都会在无意间展露出来。你徒儿必定是在受到其人的神念攻击后,脑海里残存了一些对方的念头。”

    几人三言两语,把一件本来十分复杂的事,给简化推断了出来。

    谜团浮出水面。

    曲扬的心情却变得更为沉重。

    他提出了一个很棘手且又极为现实的问题,“就算我们现在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可人海茫茫,又该去何处找他呢?”

    久久不曾说话的吕光,这时神情果决的道,“这等道术高手,绝不会自甘无名,他一定还会再现身。”

    曲扬叹了口气道:“也只能是等了,可惜我连此人的面目都没见过。恐怕到时仇人碰面,与我走个顶头,我也不认得他。”

    白玉京微微一笑:“老丈,这你就放心吧,你忘了我曾摄取了你弟子的一缕神念吗?只要那人出现在我方圆三丈之内,我的神魂必然就会有所感应。”

    曲扬面色顿而平缓下来,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头,道:“我险些忘了鬼仙道人身具‘锁魂’一术的事了。”

    庙中房间并不多,明显不够八个人安歇休息。

    吃完饭后,吕光和白玉京、曲扬、道林和尚,一行四人便去了村头的一所闲院。这处居所是农青梅早就安排好的。

    推开院门,吕光第一个走进这个小院。

    如果是在平时,吕光必定会小心谨慎的戒备四周,可今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在白鬼形神俱灭之后,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神魂念头所耗颇多,更别说之前还和玄武老祖大战了一场,神魂一直都没恢复到巅峰之态。

    当他刚一迈进这个小院时,便顿然感知到有种无形的强大压力,向他的周身百骸挤压了过来。他的双臂顿时僵硬无比,就连脚步都变得沉重如山,再难向前挪动一步。

    他脸色变了变,厉声呼道:“别…别进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困阵之画地为牢

    大危机!

    大凶险!

    在这一刹那,吕光心思百转,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布置在小院内的这座灵阵,悄无声息,隐去踪迹,让人无法轻易察觉。要知道,以吕光今时今日的道境,周遭方圆三丈之内的一应风吹草动,皆在他神念笼罩之下。

    是谁?

    是哪方敌人提前知道我来到了白头村?

    难道是农青梅出卖了我?

    吕光的眼神倏然变得凌厉了起来,暗自思忖,沉默不语。

    两扇院门张开着。

    白玉京等人听得吕光这句话,反应还算迅速,立刻站定脚步,硬生生的停在院门外,并没跨进院里。

    道林和尚目光如炬,眼见得夜色之下,这座小院的上空,波荡着一种神秘古怪的气息,心中不由一凛,惊声道:“尊主小心!这好像是…是元气真人释放的气场领域。”

    白玉京耸然动容:“好强横的元气波动!”

    夜色里,小院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在此刻就仿佛是被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罩,所覆盖着,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然则,吕光就好像双脚钉在了原地,他站在离院门三四步的里面,与白玉京等人相隔极近,但隔着一扇院门,双方却好比是咫尺天涯那般遥不可及。

    吕光背对着他们。

    白玉京等人死死凝视着吕光的背影。

    时间在此刻流逝的极为缓慢。

    道林和尚和白玉京相视一眼,前者点了点头,随后微微闭起眼睛。

    虚空里陡然显现出了白玉京的神魂法身。

    他竟是在一念间,神魂出壳,凝聚出了形体,妄图以道术来破坏这座奇诡怪异的大阵,谁知就在此时,吕光艰难开口道,“别…别轻举妄动,这…这…似乎是画地为牢之阵!”

    嗖!

    听得此话,白玉京瞬即神魂归壳。

    他睁开双目,心却沉了下去。

    画地为牢。

    天下最为出名的一种困阵,极擅束缚道人的神念,一旦深陷其中,就会被无穷无尽的元气,所重创神窍,非得是炼气十层的元气真人,才有希望打破此阵。

    道林和尚脸色铁青,眼神里满是紧张。

    白玉京昂首望了望夜空,面容阴沉似水,高声喝道:“堂堂元气真人,竟施展如此阴毒手段,快快给我滚出来!”

    吕光涩声道:“不要声张…别吓坏了村里的百姓。设下此阵的人,并不在地。”

    白玉京忧心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吕光道:“至多一刻钟。”

    道林和尚紧接着问道:“尊主,莫非你曾经中过‘画心术’?”

    吕光怔了一下,随后想起了云鬼,想起了百草园外的那口枯井,想起了井里的那幅画,还想起了云鬼所说的那段话。

    若非我神魂离体,将这灵阵自带的‘画心术’消去,恐怕眼下你已是沉浸在幻梦中无法自拔的木头人了。

    画牢,画中之牢,名副其实。

    这是云鬼语重心长的提点之言。

    一息间往日的种种画面,犹如走马灯,浮现在吕光眼前。

    可此际令吕光感到略微有些奇怪的是,他却是并没在院子里,看见那幅画。

    唰唰唰!

    正在他神游物外之时,院里忽然燃起了一束束火把。

    正屋的房门也无风自开。

    吱嘎嘎,房门张开。

    正屋灯火辉煌,吕光下意识的抬头向屋里看去,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只因屋中那条香案的上方,的确挂着一幅画。

    画!

    居然就是他曾在百草园枯井里所看到的那幅画。

    吕光的目光变得更为冷冽。

    现在,他已猜到布置这座灵阵的人是谁了。

    白玉京、道林和尚、曲扬见此情景,也纷纷吃了一大惊。

    这时他们看清了,院子四面的围墙,竟好似是由一块完整的白玉石一体制成,表面光滑至极,墙上镶嵌着十几束绽放着熊熊烈焰的火把。

    白玉京脸色变了变,正屋墙壁上所挂的那幅画,好生眼熟。

    他见闻广泛,自然也在一瞬间,隐约想到了布设出这等凶阵的人是谁。

    天下间有名的元气真人,本就极少,而目前除了百草园的那位剑圣,似乎也没谁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到他们一行人的踪迹。

    况且百草园离白头村本就极近。

    想到这里,白玉京立刻脱口说道:“剑无涯!你好歹也是修真界的第一高手,竟如此藏头露尾,不敢现身,又算是什么一心求真的剑圣?”

    吕光低声道:“不是他…不是剑无涯,他的气息我记得十分深刻。此人应该是虚若谷。”

    “虚若谷!”道林和尚忍不住呼道。

    仿佛这个名字带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在他喊出这三个字后,夜色下的这座小院,竟突然在他眼前扭曲震颤起来。

    道林和尚万分惊骇的道:“不好,大阵开始运作了!”

    他虽也是道术高手,但面对元气真人的手段,他心知肚明,万难是其对手,更别说这隐藏在暗处的人,还是天下第一修真门派的掌门。

    虚若谷的名头实在太大。

    当年白鬼和云鬼就是不小心中了虚若谷的奸计,才会被百草园给分别困住。须知,那时的虚若谷在百草园还算不得是太过出众的人物。

    比他境界修为高的人,百草园里有很多很多。

    但比他心机深沉,计谋高超的人,却委实不多。

    道林和尚了解这些往事,因此他才会这般心神震动。

    白玉京低声问道:“要不要叫蓝姑娘过来,她是修真者,可能会对这座灵阵的气息,不那么敏感。”

    吕光想了一下道:“也好。”

    白玉京神情凝重,向身旁的曲扬嘱咐道,“曲老丈,你速去唤蓝姑娘过来,就说尊主找她有事商议。切记,千万不可露出异样!我怀疑咱们的行踪,有可能是……”

    他后半句话虽则没说,但曲扬老成持重,已然猜到白玉京话里的意思。农青梅确实值得怀疑,因为从客观事实来看,只有她是外人,并且也是她提议来到白头村的。

    这是一个很理所当然的推断。

    但曲扬心中仍是不想把农青梅想成那么样的一个人。

    他们在挽春谷相处了已有一段时间,彼此已算是极其了解。

    曲扬不相信农青梅会出卖吕光。

    诚然,他们这些人中,如果说有谁会背叛吕光,毫无疑问,农青梅是最有可能这么去做的。只是,这些事情,眼下都只是白玉京推测揣摩出来的,并无十足证据。

    尽管曲扬心中对白玉京的推断,极不赞同。但在如此危险时刻,他也是不好再多说一个字,只得点了点头,快步离去,朝胡姑子庙疾奔。

    听到白玉京的话,吕光自是晓得他心中隐忧,但他经过深思熟虑后,也是排除了这个可能,跟随他来到白头村这些人,绝不会有谁会出卖他。

    虚若谷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发觉到他,肯定是通过其他手段,何况,正屋里所悬挂的那幅画,大为古怪,吕光竟是在其上看到了自己。

    刹那间,吕光心中划过一道亮光。

    他想起云鬼曾说过,画牢灵阵自带阵眼,能将道人的神念印记,锁定入画,永远留存。或许,虚若谷就是利用此种方式,来锁定感应到了吕光的位置。

    毕竟白头村距离百草园太近太近了。

    白玉京再度问道:“你确定是虚若谷?”

    “是…必然是他。你看,正屋墙上所挂的那幅画……这就是囚禁云鬼的那幅画。我在刚修得阴神时,曾偶然出壳,进入过那幅画。其内有着我的神念印记,此地离百草园又这么近,这幅画应该是在我刚一踏入白头村后,就有所感应了。”吕光的声音已变得十分有气无力。

    “那虚若谷他人呢?”白玉京满脸狐疑的说道。

    吕光缓声道:“去年腊月初八,我和白鬼在百草园曾跟他有过一场大战,是以他的气息我记得十分深刻,这激荡在院中的元气波动,必然就是他,不会有错。我也奇怪,他为何还不现身,速速来此将我击杀。按说大阵已经开启,把我给成功困住,这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玉京沉吟道:“除非虚若谷他并没来过这里!此地的所有一切,都是这幅画自行做的手脚。据我所知,画地为牢灵阵,自有灵性,与人无异。换言之,这幅画就是这座大阵的阵眼,是此阵的本体。”

    一言惊醒梦中人,吕光立时说道:“对!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白玉京提醒道:“你试试用神魂念力破一下这座大阵的阵眼,或者你直接神魂出壳,遁入正屋那幅画内。”

    吕光道:“好!”

    ……

    小院空寂寥落,看似空无一物,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可火光缭绕之下,空中竟是有一粒粒肉眼可见的白色光点,漂浮在院子上空。

    那时他和姜颜不小心误入闯进过这座大阵,如若不是云鬼燃烧神魂,拼命使得大阵略微松动了一下,只怕吕光早就化为了一捧尘土。

    纵使他现在的道术比云鬼略高一筹,但要知道,画地为牢之阵,自古以来便是用来束缚道人神念的,可说是修道者的不二天敌。

    在这个世上,能够克制道人神念的灵物,委实不少。

    可要是说,真正能对吕光造成致命威胁的,却不多。

    恰好此阵是其中最难对付的。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生死之争。

    趁着虚若谷还没来到此地,得赶快设法离开此阵。

    这更是他修道以来,迄今为止所遇到的最大考验,甚至比在荒州那次钟神秀险些击碎他的神魂,还要危险。

    画地为牢灵阵的恐怖,不消多言,几乎每一个修行者都听过这座大阵的威名。要不然,当年虚若谷也不会煞费苦心的把云鬼给囚禁在其中了。

    太虚幻境三大铁则之一,修真者不得诛杀修成神魂的得道鬼仙,因此世间的修真门派,便研究出了许多能克制束缚道人神念的阵法以及奇物。

    诸如百草园的‘十步踏黄泉’之毒,钟氏一族的‘双袖龙钟’,还有最为阴狠毒辣的‘锁魂瓶’。凡是种种,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意在囚禁道人神念,而并非是杀。

    每当遇到真正考验的时候,吕光都会用最快的速度,迫使自己静心凝气,把头脑放空,将所有眼前的危机,给尽数抛之脑后。

    因为他明白,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脑海里神魂之力。于是,他慢慢的闭上眼睛,试着驱动神窍内的念头。

    四下静寄无声,白头村这个处处古风盎然的原始村庄,村里老人居多,故而在吃了晚饭后,家家户户都闭上门来,开始休息。

    再加上农青梅所安排的这个小院,本就毗邻村东山林,所以此地除了吕光他们,再无他人。静,死一般的沉静。

    火把兀自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照的小院亮如白昼。

    明亮的火光恍如流水,淌在吕光脸上,使得他的脸庞晶莹亮丽的像是图上了一层脂粉。这样的画面,静谧美好。

    吕光仿佛睡着了一般,甚至连呼吸都已凝住。

    蓝上蝶的身影从远处像是一阵风儿,疾速掠来。

    曲扬已大致向她讲述了发生在此地的这番惊变,因此她此刻的心情,很是急躁。白鬼已离她而去,她绝对不能再让吕光遭遇任何危险。

    她飞掠到白玉京身边,急声道:“确定是画地为牢?”

    白玉京和道林和尚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的心情都很沉重,连话都已不想多说。

    蓝上蝶闭目感应了片刻,而后睁开双目,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奇怪……我察觉不到此地有任何的修真者。”

    白玉京眼睛一瞬不眨的凝视着吕光的背影,把之前他的全部推断,向蓝上蝶做了一个简洁且完整的陈述,道林和尚又适时的补充几句。

    二人三言两语,便将这场突变危机给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蓝上蝶听完后,神色更加焦急,道:“不行!得立刻救殿主脱险,否则这座大阵便会一点点的蚕食掉殿主的神魂念力。画地为牢大阵,非同小可,当初云鬼护法,就是栽在了这座大阵之中!”

    白玉京摇了摇头,道:“这座大阵说是道人的克星,毫不为过…我和道林大师,都是修道者,莫说进入此阵,就算神念离体,遁进这间小院,都做不到。”

    蓝上蝶沉思稍许,随后神情决然的道;“我来,我现在是修真者,这座大阵应该不会对我产生太大影响。”

    “等等!”

    正当她准备迈步跨进小院之时,白玉京忽然伸手拦住了她。

第四百五十七章 钉头画魂书

    蓝上蝶顿住脚步,抬头瞧向吕光。

    却见吕光的身躯,竟好似被一团金光所笼罩包裹着,令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他整个人,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涂上了一层光滑明亮的桐油,闪烁出灿灿流光。

    白玉京、道林和尚、蓝上蝶以及曲扬,眼见此景,俱都怔在原地。

    吕光缓缓睁开眼睛,昂头看向堂屋正墙上的那幅画。

    他确认自己现在已将脑海里的神念给调节到了最好的状态,火光照在他坚毅的面庞上,使得看上去是那般的超然出尘。

    “白骨流光,神魂出壳!”

    一念间,魂儿离体。

    他的本命神魂,离开肉身,悬浮在院子半空。

    忽然间,他感觉到虚空里涌荡的元气猛地增加了许多,夜空就像是一碗浓不见水的粥,无数怪异强大的阻力,涌动在他身前,令他难以挪动一步。

    “纯澈明净,唯我独尊!”

    吕光默诵‘道德真经’法诀,让自身的神魂变得更加凝实强悍,他驱动念头,一步步朝正屋走去。

    显而易见,他如果想彻底破掉这座大阵,非得是将那幅画给破坏。

    他明白这一点,因此无论他耗费多少念力,都必须得让神魂遁入那幅画之内。

    四周的阻塞之力,越来越大,尤其是越往正屋门口靠近,空气里的那股无形阻力,就会以数十倍的增大。

    时间流逝的速度无比缓慢。

    吕光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辛,他的神魂每向前挪动一步,就会受到无尽元气的侵蚀和伤害,当他仅离正屋约有四五步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已浓稠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黑墨,滚滚如潮的压力,如惊涛拍浪,向他神魂击去。

    刹那间,吕光的神念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飘飘欲散地感觉。

    大恐怖!

    吕光连忙谨守道心,观想无我无法的‘白骨星君图’,迫使自己的神魂平静下来。可越靠近正屋,那股阻力便越是凶悍,最后简直变成了如同泥淖沼泽一般,使得他的神魂再难做出一丝一毫的动作。

    时间在此刻仿佛已凝固不动了。

    白玉京法眼洞开,清晰明了的‘看’到了发生在小院内的一切,他自然知晓吕光想做什么,然则此时他却无计可施,帮不上任何的忙。

    他眉头紧紧皱起,满脸担忧。

    这小院虽然仅有两丈见方,可他也已感受到了虚空中那股突如其来的阻力,有多么强大惊人。他明白,任何道人都难以直接神念飞渡,掠过小院上空,进入正屋。

    即便吕光此时已是鬼仙巅峰之境,念头勃发,可若想安然无恙的在‘画牢’灵阵之中,自由活动,成功的机会,也不过只有百分之一。

    正因为看见,所以才深知这座大阵的厉害与恐怖。

    白玉京忧心忡忡,双眼紧紧盯着吕光出壳的神魂。

    道林和尚忽然开口道:“没想到这‘画地为牢’之阵,居然如此古怪神秘,以尊主的神魂念力,竟是都不能平安触摸到那个阵眼。”

    蓝上蝶明眸一闪,沉声道:“屋里的那幅画就是这座大阵的阵眼?”

    道林和尚颔首道:“不错。”

    凡是灵阵,皆有阵眼,此为至理。

    蓝上蝶更是清楚知道,这画地为牢之阵,乃是一座困阵。

    困阵不同于杀阵,其意在于束缚和囚禁,并不直接以杀戮为目的。

    当今天下,有三大困阵,除了‘固步自封’‘天网血罗’,便尤属这‘画地为牢’最难对付。蓝上蝶博闻强记,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阵,但她心思缜密,已在瞬间感知到,如想让吕光完好无损的自这座大阵里走出,非得是破掉正屋墙上所挂的那幅画。

    但此时此刻,虚空里元气肆意激荡,别说是修道者的神念无法平安靠近正屋,就连她都不敢轻易踏足小院一步。

    蓝上蝶左思右想,不得其法。

    她皱着双眉,沉吟道:“有其他办法没?”

    白玉京摇了摇头。

    太虚幻境,各式各样的灵阵岂止百种,其中也不乏单纯以束缚道人神念而扬名天下的灵阵,但这‘画地为牢’之阵,却与任何灵阵的原理,都不相同。

    那游荡弥漫在小院上空的元气,如丝如针,密密麻麻,宛如一张泼水不进的巨网,说不出的诡秘奇异,令人无法琢磨,难以寻到空隙。

    一念及此,白玉京不由叹道:“此阵不愧为三大困阵之首,果然与众不同。”听得出来,连一向积极乐观,遇事不急不躁的白玉京,在此时都不免有些情绪低落。

    道林和尚亦哀叹连连。

    场间的气氛立时变得萧索低沉起来。

    只因他和白玉京都清楚的‘看’到,吕光的本命神魂已停在正屋门口,约有一刻钟的工夫了。这么长的时间,吕光竟是丝毫不能再向前走上哪怕半步,可见这座大阵,的确有其不凡之处,非等闲之力可以破去。

    几人束手无策,站在原地,均满面愁容。

    ……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白头村,北行三十里,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峰。

    山名,寒来峰。

    夜,即便是夜晚,这座小山的上空,也依旧有云霭漂浮笼罩。

    峰顶上竟有一户人家。

    刚吃罢晚饭,屋里有位身穿袈裟的老僧,正在入定观想。

    道人!

    此人居然是一个修道者。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和尚,从屋外走到老僧身前。

    “师父,徒儿化缘回来了。”小和尚手里捧着一个金钵,弯着腰,高高举过头顶,呈到老僧眼前,恭敬说道。

    “钱财污臭,却不可或缺。”老僧犹在闭着双眼,轻声叹道。

    “师父,我等是修道者,本该视金银财宝如粪土,为何您总是命徒儿去做这样的事?”小和尚面带犹疑,鼓起勇气问道。

    老僧睁开眼,目光温和的瞧着小和尚,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修道者虽不凭外物,但财侣法地却是缺一不可。如今我们盘缠寺若想再现上古时代的辉煌,必须要入世红尘,渡人传道,为师虽说是在命你化缘,然你的缘又是怎么化到的呢?还不是施善心,得善果。”

    小和尚觉得老僧说的果真有道理,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以往他总是对老僧,畏惧如虎。

    但今夜他察觉到老僧似是心情不错,因此便问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间的这个疑惑。听完老僧的解释后,小和尚更觉师父是得道高僧。

    可是他想不明白,像师父这样深明道法的高僧,为何甘愿置身在这么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山。

    小和尚虽小,但下山化缘,听了不少红尘事,知晓当今天下,乱象已起,正是像师父这等高人一展宏图的大好机遇。

    他知道,师父一直都想重振盘缠寺的声威,让这个在上古时代曾名动十九州的修道门派,重新显露在世人面前。

    这是师父的心愿。

    不过,他们在这寒来峰待了足足三年,这个目标看上去却是越来越远。这段时间,他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去往一个个小山村化缘。

    当然,人口密集的城池,他也不敢去。

    他是和尚,头无寸毛,异常显眼,如若被靖道司的人发现,非得是被擒拿归案。他遵从了师父的嘱咐,只去小地方,小村庄。用师父的话来讲,这就叫农村包围城池。

    山村小户的人家,终究民风淳朴,只消能给他们带来福祉,一般都不太会对修真者众口相传的‘邪魔外道’有什么抵触之心。

    小和尚始终贯彻着师父制定的路线方针,这三年来,他做的很好,方圆三百里,大大小小的山村、寨子,他均已走了个遍,做了不少善事。

    如今‘明空法师’的名号,已在这片大山,人尽皆知。

    明空便是他师父的法号。

    小和尚立身在屋中,看着桌上摇曳晃动的烛火,遐思畅想。

    “徒儿,你过来。”不知何时,明空法师竟已是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饭桌前。桌上横着一幅画,他微垂着头,轻声唤道。

    小和尚浑身一个激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抬起脚步,走到他身边。

    “徒儿,你见过这幅画上的人吗?”明空法师含笑问道。

    小和尚一脸茫然的低下头,向这幅画看去。

    却见这幅画上,画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小和尚皱起眉头,仿佛在思索,良久后,他摇了摇头,老实答道:“回禀师父,徒儿不曾见过此人。”

    明空法师微笑道:“你再仔细想想。”

    小和尚眉头皱的更紧,沉思片刻,仍是摇了摇头。

    明空法师道:“若为师所料不错,现今各大城池,甚至小城小镇,都该贴有此人的画像。”

    小和尚眼睛蓦然亮了起来,道:“师父,徒儿想起来了!这人是近些日子靖道司和大周朝廷悬赏缉拿的长生殿之主。”

    明空法师笑眯着眼,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似是将全部精神都放到了这幅画上。

    小和尚也默默的站在他身旁,垂着头,一样在认真打量着此画。

    良久后,明空法师悠悠开口,道:“你记住此人的相貌了吗?”

    小和尚乖巧应道:“记住了。”

    也不见明空法师有何动作,那幅画卷竟忽然自动卷起,随后他眼神顿然变得冷冽起来,低声道:“钉头画魂书,不可见光,不可见风。你小心带好此画,去往白头村,将这人的神魂给钉入这幅图画之中。”

    小和尚疑声道:“白头村?”

    这个地方,他之前曾经去过几次,村子虽贫困凄苦,但却十分太平,没有恶霸,更无贼人。他在村中徘徊几日,竟是连一件善事都没机会去做。

    是以这个村子给他的印象极为深刻。

    白头村在寒来峰的正南方。

    “师父怎地晓得这位长生殿之主眼下正在白头村之中?”小和尚满腹疑窦的问道,在他认知里,师父这三年来一直都在寒来峰上,打坐念经,从未下得山去。但听刚才师父所言,竟似是断定画中人,必在白头村。

    “天机不可泄露。”明空法师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和尚不再多问,伸手接过画卷,而后弓着身子,从屋里退了出去。

    他是一个很贴心的徒弟,师父交代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

    吕光的神魂陷入一团泥淖之中,已不知过了多久。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正屋门前的这处障碍,极其强劲,令他难以突破。当他的神魂刚一靠近正屋之时,立刻便有一股无形的束缚之力,裹挟住了他的全副神念。

    他的本命神魂即刻变得飘飘欲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以最快的速度观想出了‘白骨图’的奥妙真意,强行让脑海里的所有念头,平静安稳下来。

    略微修整了一会儿,他的神魂才恢复到正常状态。

    离正屋仅有一尺之遥,借着火把映照出的光线,吕光很专注的在看着迎头墙上的那幅画。他看的非常仔细,画上的每一笔,每一处墨迹,都没有放过。

    这幅画跟他在百草园枯井所看到的那幅画,并无太大区别。

    画上依然有一条小船。

    船在水中。

    四周是被白云掩映的群山。

    画技天然浑成,栩栩如生,寥寥几笔,便令人身临其境。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条船上此刻却是并没站着人。

    吕光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船板上没有人影,只因云鬼已然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了。吕光遥遥凝望着那幅画,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遇见云鬼的那一晚。

    云鬼那首好愿歌,时至今日,吕光仍记得一字不差。

    一愿众生平等,二愿红颜长命,三愿人心可测,四愿一杯便醉……五愿灞桥无人,六愿终成眷属,七愿有神有鬼,八愿寿终正寝。

    吕光还记得,他在这八愿之后,加了一愿。

    九愿通天有路。

    想到这里,吕光不禁莞尔一笑。

    那时的他刚踏上修道之路,赤子之心,初生牛犊不怕虎。到了现在,他才明白云鬼所说的这人间八愿,乃是真正概括了无数人一生的心心所念。

    通天有路……通天有路……

    吕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说什么通天有路,如今自己却连这座困阵都走不出去。

    可笑可笑!

    正屋门口的这道禁制,与密布在小院上空的那无尽元气,截然不同,而是一道十分平和的气息,悠远流长,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就此沉沦下去,醉生梦死。

    这道禁制,竟和修道者迷惑人心的道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吕光无法理解,只能用心的观察着墙上的那幅画。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和缓的唱佛声,平空传来。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小和尚有礼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指化

    冷风吹过,街边的几棵矮树落下几片枯叶,簌簌作响。夜色之下,这个相貌清秀的小和尚,竟像是随风而来一般,悄无声息。

    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白玉京等人面前。

    白玉京的眼神很冷,一字字道:“你是何人?”

    小和尚双手合十,施礼道:“小僧悟行。”

    他虽然说着话,但眼睛却一瞬不眨的凝注着院里的吕光,目中散发出一种妖异鬼魅的光芒,缓慢的语气中,也似带着种迷人心神的诡谲力量。

    道林和尚、蓝上蝶和曲扬,都在仔细观察着这个小和尚。

    白玉京冷哼一声,道:“你是哪一派的道人?”

    小和尚依然满面笑容,轻声道:“佛门小徒,不足挂齿。”

    白玉京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和尚想了一会儿,道:“几位都是得道高人,小和尚今夜冒昧来访,是要拜访一个人。”

    白玉京冷冷的道:“你认得我们?”

    小和尚满面笑意,天真无邪,使劲点头:“当然。”

    白玉京沉默无声。

    道林和尚直截了当的问道:“你究竟来找谁?”

    小和尚反手一指,指向院内的吕光,道:“找他。”

    白玉京和道林和尚的脸色俱都变得无比冷峻。

    蓝上蝶却在笑着。

    她的面上虽露有笑容,但一双眼睛里却充满着警戒之意,死死的盯着小和尚怀里横抱的那幅画卷。

    这幅画仿佛带有一种魔力,能吸引住人们的目光。

    蓝上蝶和白玉京相视一眼,前者慢慢自腰间摸出一柄软剑。

    剑细如柳叶,长及三尺。

    这种样式奇特的剑,是她独有的兵器。

    蝴蝶剑。

    此剑灵动如风,眨眼间便能取人性命于十丈之外。小和尚现在不过离他们只有两三丈,蓝上蝶自信在这个距离范围内,能一息间将此人斩杀。

    站在白玉京身旁的道林和尚,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后,他忽然神情一震,沉声喝道:“你的念头之中竟有‘血池观’的真意!你是盘缠寺的道人!”

    蓝上蝶愣了愣。

    盘缠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瘦骨嶙峋、人畜无害的小和尚,居然出身于盘缠寺。道林和尚既然敢如此笃定的下结论,那么就定然不会有错。

    白玉京眯起眼睛,认真打量着这个小和尚,随后他声音骤寒,满面寒霜的道:“不错,你的神念之中的确有血池观的一丝法意,盘缠寺……没想到如今这世上,竟还有人习得盘缠寺的道术。”

    小和尚却没说话,仍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笑容可掬,仿佛对白玉京等人突然冷冽下来的面庞,毫不在意。

    曲扬突然厉声喝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徒儿?”

    小和尚一脸茫然的道:“施主莫非认错人了,小僧尽管杀人无数,但所杀之人皆是些罪孽深重的修真者,却是从没染指过同道中人的鲜血。”

    曲扬眼珠子凸起,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你敢说你没在广墉城里施展道术,杀死过一个道人?”

    小和尚皱着眉,摇头道:“广墉城地处中州与云州交界之地,离此甚远,小僧不曾去过。”

    道林和尚寒声道:“你师父是谁?”

    白玉京眸中猛地闪过一抹光亮,恍然大悟道:“难道那位在这一带颇有名望的明空法师,就是你的师父?”

    小和尚和颜悦色的道:“施主竟认识我师父。真是可喜可贺,如此一来,这事儿倒会好办了不少。”

    白玉京盯着他,寒声道:“你们师徒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百草园的眼皮子底下,传扬邪术,蛊惑人心。”

    道林和尚低声朝他问道:“明空法师又是何人?”

    白玉京立时回道:“此事是农青梅之前告诉我的,近几年此地忽然出现了一位声称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那时我就怀疑是有什么邪派道人,在装神弄鬼,吸收信徒,没料到,他们竟会是盘缠寺的传人。”

    道林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望定悟行小和尚,淡淡的道:“看在你我皆是佛门中人的份上,老衲就不为难你了。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曲扬报仇心切,已经猜到眼前的这个小和尚,应该就是杀死令狐丰的那个盘缠寺道人,是以他心情无比激动,眼见道林和尚与白玉京竟是有意放走此人,不由得急呼道,“大师!万万不能放走此人啊!就算不是他杀死我的徒儿,也是他师父下的毒手!盘缠寺的道术,与其他道派的法门,迥然不同。既是之前已然确定……”

    他一语未必,白玉京便冲他使了个眼色。

    曲扬瞬间明白了白玉京心中的想法。

    眼下吕光身陷困阵,白玉京与道林和尚是不想再横生枝节,毕竟这个突然来到此地的小和尚,其底细来历,众人一概不知,甚至连对方的道境,都是雾里看花,让人看不清楚。

    悟行彬彬有礼的朝道林和尚说道:“大师让小僧走?”

    道林和尚颔首道:“对,让你走。”

    悟行微笑道:“可小僧的事还没办完。”

    蓝上蝶插口道:“你到底来这里要做什么?”

    悟行道:“小僧已说过,是来拜访一个人。”

    白玉京蓦然仰首望天,哈哈笑道:“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小和尚,我不管你是从何处知晓了我们身在此地的消息,但今夜我不想大开杀戒,打的你魂飞魄散,你速速离去吧。”

    道林和尚紧接着道:“相信你也看出我的一身道术,乃是源自金禅寺,你是盘缠寺的传人,那么想必也应该知道,金禅寺和盘缠寺的关系。你莫非是想领教一下‘正主’的厉害?”

    悟行笑道:“大师错了。我盘缠寺的祖师虽是金禅寺的一个火工头陀,但所传道术,皆是祖师自创,与你金禅寺又有何干?”

    道林和尚听得一怔,心想此人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小小年纪,竟是已不明是非,固执己见。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你已彻底没救了。”

    他转头看向蓝上蝶,向其轻轻点了点头。

    蓝上蝶突地高高跃起,手中的软剑,已在此时被抖得笔直。

    唰!

    剑光如一泓清水,森森寒芒,倒映在悟行小和尚的眼底深处。

    剑锋近在咫尺,但悟行的身躯却像大山一样,岿然不动。他仍旧微笑着,炯炯有神的双目中,迸射出妖异的目光。

    他凝注着蓝上蝶突如其来的身影,剑光与目光,犹如实质的碰撞在一处。

    却见他猛地抬起左手,伸出食指,轻轻的指了指那柄飘忽如风的软剑。

    剑。

    剑气刺骨的宝剑,竟骤然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停在悟行的面额前方一寸之处。软剑登时化作一团白色的雾霭,接着夜风一吹,便消失于无形。

    白玉京瞪大眼睛,骇然道:“指化之术!”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天罡地煞人和

    晚风起,悟行小和尚的僧袍,随风而动。

    他目光温和,神色平静的望着怔在原地的蓝上蝶。

    道林和尚与白玉京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数之不尽的震惊。他们绝不会看错,方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和尚,所施展的道术,乃是地煞七十二术之一的指化。

    事实上在太虚幻境之中,道术也有高低之分。

    这并非指的是施法人道境修为的强弱高低,而是自古以来,每一门道术,都有着先天的区别与差距。

    道术有三,天罡、地煞,以及人和。

    一般修道门派所传承的道术,俱都属于人和一脉。

    像那传说中的天罡三十六变和地煞七十二术,却是只存于在上古时代之中,如今天下,早就没人知晓这两大类别的法门了。

    白玉京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悟行,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会在一个小和尚的身上,看到这等骇人惊闻的道术。

    指化,一指伸出,可让世间万物,化为云烟。

    白玉京明白,这是道人念头强大到一定程度,以念化物的本领。

    可此等法术,他只听过,却从未见过。

    因为诸如此类的妙法,早就在三百年前断了传承。

    据闻只有上古之时的得道高人,才能施展此术。

    然则,眼前的这个小和尚,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就算对方在娘胎里开始学道,也不应该具有如此高超的道术吧。

    白玉京等人宛似石像般动也不动,立在原地。

    而悟行也是纹丝不动,他的视线越过蓝上蝶,落向院门处的吕光。

    他神情淡然的说道:“现在你们知道何谓真正的道术了吧?”

    白玉京眼皮一跳,颤声道:“你说什么?”

    悟行微笑不语。

    白玉京追问道:“你是什么境界?”

    平时他只需稍微释放神念,便能瞬即感知到修道者的实力境界,可面前的这个小和尚,却与其他道人大不相同,其脑海神窍里竟无丝毫念力涌动。

    悟行老老实实的答道:“神魂六重。”

    道林和尚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区区夜游之境,竟能施展这般奇妙的道术。

    这简直是颠覆了道林和尚对修道一途的认知。

    悟行缓声道:“你们莫非还认为道人的强弱,是以念头的多寡而划分的吗?在小僧看来,你们固然神念盎然,绵绵不断,但这只不过是证明你们的念头强,并不代表你们的道术强。这就像是一个人坐拥金山银山,却苦无钥匙,能开启这座宝藏。”

    他这一席话说的无比缓慢,一板一眼,清晰传入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白玉京的身子蓦然摇摆不定,他双目失神,喃喃低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扬怔住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仅仅只是神魂六重之境的小和尚,竟能在一息间破去蓝上蝶的致命一击,要知道,像蓝上蝶这等气功宗师,所全力挥洒而出的剑气,莫说是修道者,纵使是元气真人,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躲开。

    小院门前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蓝上蝶回过神来,觉得此事好生荒唐,她手中的软剑,现在只余下一把剑柄,而那片吹毛立断的剑刃,却已是平空消失不见。

    她抬起头,凝注着悟行和尚,一字字道:“你莫非是太虚幻境以外的道人?”

    悟行不置可否,面露笑意。

    白玉京紧接着道:“你说你修炼的乃是真正的道术?”

    悟行点了点头。

    道林和尚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悟行和尚淡淡的道:“上古时代,人人皆可学道闻法,那时道法昌明,我道派中人一念间,神魂飞渡,朝游北海暮苍梧,是何等的逍遥自在,神通广大。到得今时今日,你们所修习的道术,不过只是一些迷惑人心的末流之术罢了。”

    此时此刻,这个身着破烂僧袍的小和尚,竟仿佛成了上古传说中的得道高僧,而像白玉京、道林和尚这样浸淫道术上百年的修道者,却变成了一个晚辈末学。

    怪哉。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事。

    众人一时无言。

    白玉京沉默了许久许久,方才低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听来像是一句废话,可悟行却知道白玉京意指何事。

    他笑了笑,轻声道:“小僧蒙师尊相助,曾在东海之滨,偶然得到了一缕上界星君的神魂,经过数年修持,方才得窥大道真容。”

    “星君神魂!”白玉京耸然动容道。

    悟行微微颔首,洒然道:“不错。这是小僧的秘密,今夜之所以告诉你们,是要让你们死个清楚明白,无牵无挂。”

    ……

    夜色如墨,木叶萧萧,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意。

    自悟行周身忽然逸散出一股股滔天杀气,他静静的站在那里,全心全意,微垂着眼睑,竟是一眼都不再去看白玉京等人。

    他缓缓闭上双眼,全力驱动着脑海里的念头。

    忽然间,却见他怀里的那幅画卷,竟扶摇直上,向高空升去。

    哗哗!

    画卷展开,丈许之长,借着院中的火光,依稀能看见画上绘有一个面庞清瘦的少年。

    白玉京目光如电,看的分明,眼见那画中人居然是吕光,不由得心神大震,惊声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这又是一句废话。

    悟行毫不理会白玉京。

    他的周身各处,蓦然涌动出无数凶煞气焰,层层血光,包裹着他。

    道林和尚低呼道:“小心!这是盘缠寺的‘血池化神’之术。”

    不消他出言提醒,蓝上蝶和曲扬此刻已向远处疾速退去。

    道林和尚瞬间阴神出壳。

    空中即刻升起了一轮明月。

    这是他的本命法宝。

    圆月弯刀,驱物显形。

    一刀斩去。

    若是凡夫俗子被这一刀斩中肉身,肯定粉身碎骨。

    然则悟行并非凡人,他口中念念有词,但见悬浮在空中的那幅画卷,竟好似生有灵性一样,迅速落下,挡在他身前。

    砰!

    刀光一闪,画卷居然完好无缺。

    道林和尚念头一转,驱动‘圆月弯刀’,再度朝悟行当头劈下。

    悟行脸色肃穆,猛地睁开眼睛,大声喝道:“急急如律令,钉头画魂书,魑魅魍魉鬼,尽数入我画!”

    道林和尚顿觉有股奇异巨大的吸力,自画卷之内蔓延出来,将他的阴神念头给全部裹住。“嗖”的一声,下一刻,他的阴神竟是不受控制的遁入到了那幅画之中。

    这般神念斗法,快若流光,只在弹指一挥间。

    白玉京站在远处,眼大如铜铃,虽然满腹震惊,却并无太多畏惧。

    他微闭双眸,夜空之下顿然浮出一张精光灿灿的巨大掌印。

    无相法印!

    白玉京甫一出手,就是他存身立命最为拿手的道术。

    不想悟行和尚却是看也不看空中的这张大手,他挥发念头,催动‘钉头画魂书’,依样画葫芦,继续向白玉京的本命神魂飞去。

第四百六十章 一力降十会

    无相法印在夜空里立时绽放出无尽神光。

    这张岑天巨手,是白玉京的本命神魂幻化而成,种种大道真意融合在一起,演化出一方天地,朝悟行身躯狠狠镇压过去。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谓无相。

    然则,悟行却一动不动。

    只见悬浮在空中的那幅画卷,哗啦啦展开,散发出无始无终的神念之力,把‘无相法印’给严丝合缝的包裹掩住。

    白玉京终于是变了颜色。

    他心神大震,用力催动神魂,想要再度显化出无相法印,可是那幅画之中所蕴含的神念力量,实在是太过磅礴恐怖,不断的向四周波荡散逸。

    悟行和尚立身在夜色之中,如远古时代开天辟地的一尊神祗。

    他神色平淡,微闭眼眸,周身上下荡漾出千百道神光。

    神光护体!

    白玉京已震惊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圣洁澄澈的神光,自悟行身上向四面八方喷涌而出,然后一齐流泻到盘停在半空中的‘钉头画魂书’之上,瞬间把此地照的恍如白昼。

    钉头画魂书悬在众人头顶上方,犹如一挂银河,熠熠生辉。

    白玉京眼见这小和尚的手段如此凌厉,竟是顷刻间打破了自己毕生精修的‘无相法印’,不由得神魂震散,难以自持。

    此刻,就连身为修真者的蓝上蝶,都不得不飞向远处,晚走一步,只怕都得被那幅古怪的画卷,给吸走灵智。

    无边无际的神念之力汹涌而来,白玉京紧咬牙关,拼命凝聚念头,欲要驱动神魂先行逃出这片夜空,但他现在已知晓了这幅能散发出盛烈神念力量的画卷,是什么宝贝了。

    如若他没有记错,此图便是上古时代令无数道人闻风丧胆的‘钉头画魂书’!其内自带无上伟力,震古烁今,能勾动道人神念,将其镇压封印。

    可以说,悟行拥有此宝,与任何道人对战,都已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世间没有几个人能与他相抗衡,更别说对方曾经还炼化过一缕星君的神魂念头。

    纤尘不染的画卷,盘桓在夜空之上,仿佛一面明亮平整的镜子,反射出无数道璀璨光线,每一缕白光都是一道神念,当所有神念交织成网之际,威力已强大至极,极为惊人。

    画卷轻轻一荡,像是风吹动的秋千。

    唰!

    整幅画卷,忽然向下沉去,裹挟住了白玉京的本命神魂。

    千万道无形杀念,宛似潮水一样向他念头深处,围杀过来,白玉京像是一个失去了神智的疯癫呆傻之人,神窍顿时变得空白一片。

    他的全副神念竟在一息间被画卷吸入其内。

    站在远处的曲扬法眼洞开之下,将此间发生的诸般变故,看的是一清二楚。这个温文尔雅的小和尚,在方才这电光火石的一场大战中,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简直强的不像话,已超越了他对道术的认知。

    曲扬心砰砰乱跳,惊讶不已,连白玉京这等神魂鬼仙,都在此人手下坚持不了一个回合。他浑身发寒,战战兢兢,嘴唇哆哆嗦嗦,“这怎么可能……莫非这和尚是星君转世?”

    蓝上蝶握着光秃秃的剑柄,脸色非常苍白,心中无比惊悚。

    白玉京和道林和尚明明在境界上远超这个和尚,二人合力之下,竟然仅在一个呼吸间,就被悟行给镇压降伏。

    但她到底是历经无数风雨的长生殿十二金钗之一的蝴蝶钗,纵使她自废道术修为,改修气功,此际也是成为了实力不凡的气功宗师。

    宗师一怒,十里外取人首级。

    嗖!

    她双脚点地,单掌竖起,朝着悟行和尚的肉身疾速驰去。

    蓝上蝶面容冷峻,掌心气劲勃发。

    “砰!”

    悟行和尚的身体瞬即向后倒飞出去,一下子飞了五六丈的距离。

    修道者的肉身和普通人的身体一样脆弱,纵然晋入鬼仙道境也是如此。无论是剑还是刀,都能轻而易举的结束他们的生命,更不要说气功宗师暴怒之时,所全力击出的一掌。

    悟行身体受创,神念顿时归壳。

    他慢慢睁开眼睛,重重的吐出一口血水,双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蓝上蝶却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弯刀,架在了他的咽喉处。

    “别动!再动一下,我杀了你。”蓝上蝶蹲在地上,紧紧的盯着他。

    悟行唇角尽是鲜血,脸上却笑容灿烂,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大意了,大意了。没料到女施主的气功竟然如此深厚,一息间纵身十丈,迅疾如雷,令人防不胜防。”

    “快把他二人的神念给放出来!”蓝上蝶寒声道。

    悟行勉强笑了笑,挑眉问道:“如果我不放呢?”

    说话间,他手指略微指了指悬在空中的那幅画卷。

    画卷如有灵性般的瞬时自动卷起,飘飘然的落到他脚边。

    这时曲扬已从远处快速奔跑而来,他捡起地上的画卷,打开一看,却见画上此刻除了绘有吕光的肖像之外,还多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自然就是白玉京和道林和尚。

    曲扬将画卷展开,横在蓝上蝶眼前。

    借着小院里的火光,蓝上蝶清晰看见了画上的那每一处墨迹。

    “这是…钉头画魂书!”蓝上蝶瞠目结舌,大吃一惊,“你…你怎么会有青峰观的镇派之宝?”没错,这幅画卷乃是青峰观的镇山法宝。

    悟行沉默不语。

    蓝上蝶眼神变了变,厉声喝道:“快放了他们!”

    悟行哈哈笑道:“你可知道,现在只要我稍微念头一动,这二人的神念,就会立刻烟消云逝,化为虚无。你虽能在片刻之间伤害我的身体,却斩杀不了我的思想。”

    蓝上蝶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这个小和尚竟是如此可恶。

    她生怕自己忍不住一刀杀了此人。

    但蓝上蝶心知肚明,眼下还不能杀死他。

    白玉京和道林和尚的神念,就被囚禁在这幅画之中。

    小街上很安静,蓝上蝶仰头看了曲扬一眼。

    曲扬低头看着悟行和尚,声音嘶哑的道:“你说你是来拜访吕殿主?”

    “对。”悟行满口鲜血,却依然在微笑着。

    蓝上蝶哼了一声,冷笑道:“拜访?你在来此之前,便已将我家殿主的画像,绘制在此图之上,妄图束缚住我家殿主的神魂。这就是你的拜客之道?可笑!”

    悟行委屈的道:“女施主错怪我了,这是师父吩咐我做的。至于‘钉头画魂书’之上贵派的殿主画像,也是师父所画。”

    蓝上蝶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手起刀落,砍向悟行的左臂。

    噗。

    鲜血喷溅,一条胳膊应声滚落在地。

    可悟行的脸色却丝毫未变,仍是在风轻云淡的笑着。

    “女施主,你砍掉我一只手,也是无济于事的,并且小僧告诉你,先前我在运用神念之力降伏你那两位朋友之际,消耗了几乎全部念头,不过再有十个呼吸,我便能施展‘指化之术’了。现在……你不杀小僧,到时小僧可就要杀你们了。”

    他的左肩处,鲜血汩汩而流,半个身子都已变成紫黑色。

    似乎这条断臂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似得,他脸上挂着笑意,斜瞥着蓝上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悟行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像是微风的呢喃声。

    噗!

    又是一声闷响。

    刀光一闪。

    悟行的右臂也已掉在地上。

    蓝上蝶挥刀的动作十分流畅,快若流光。

    “我叫你放了他们。”蓝上蝶一字字道。

    “原来你是妖精。”悟行依旧在笑。

    蓝上蝶目中寒芒毕现,弯刀靠近他的脖颈,只消略一用力,悟行的脑袋,便也会被割下。她已没有什么耐心,陪这个性情古怪的小和尚浪费时间了。

    她手腕轻轻一抖。

    恰在此时,虚空里顿然响起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

    “先别杀他!”

    蓝上蝶身子一颤,惊喜呼道:“殿主!”

    悟行的脸庞蓦然变得扭曲狰狞起来,他用力扬起头,视线越过蓝上蝶,望向那座小院,嗓音无比沙哑的说道:“你…居然打破了这座困阵……”

    下一瞬,站在院门处的吕光,全身上下陡然迸射出无尽金光。

    金芒密密匝匝,照的这片天地,亮堂生辉,富丽堂皇,宛如有数之不尽的金子在闪闪发光,夺目耀眼,慑人心魄。

    “净心炼神咒!给我破!”吕光的声音再度响彻在虚空之下。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会学得完整的净心炼神咒…难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人也和我一样,都得到过星君道法传承……”悟行万念俱灰,脸色惨白,惊叫连连。

    一片星光旋即浮现在悟行和尚的头顶之上,环绕住他。

    夜色浓浓,星光无尽。

    今夜天穹之上本无星辰闪烁。

    但此时此刻,这片天地之间,却真的有千万颗星辰在闪耀生辉。

    这并不是异象,而是上古墨门的道术,也是吕光醉心修炼已久的一门奇功,此时此刻,他从‘画地为牢’大阵之中成功脱逃,念头虽已所剩无几,但施展起这门道术,却仍是效果显著。短短一刹那,便已把悟行和尚脑海里全部念头,给化去了。

    悟行和尚虽则道术超然,得到了星君神魂的加持,但他终究是道境低微,念力孱弱,神窍里的念头与吕光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萤虫之光又岂能与皓月争辉?

    而净心炼神咒则恰恰是以神念本源之力,炼化其人的脑海念头。

    这门道术用来对付悟行和尚这等拥有超凡道术的修道者,实在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这就像是大人与孩子对打,尽管孩童招式巧妙,灵活多变,但大人却不走寻常道,只以蛮力便能将孩童给打的屁滚尿流。

    这就叫做一力降十会。

    遑论,先前悟行和尚在燃烧神念催动了‘钉头画魂书’之后,脑海里的念头已是十分稀少了,如此这般,才给了吕光可趁之机。

    悟行和尚小脸憋得通红,再加上他口鼻之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这时他整张脸看上去,已是变得好似猴子屁股一般。

    星光即神光;神光即神念。

    毫无疑问,这覆盖在悟行和尚周身各处的茫茫星光,自然就是吕光的神魂念力。星光覆体,强大骇然的绞杀之力,让悟行和尚忍不住全身战栗。

    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

    蓝上蝶眼见此景,无比震撼,她万万没有想到,吕光竟是在瞬息之间自‘画地为牢’大阵之内逃出,并且不经意间所施展出来的这门‘净心炼神咒’,还有着如此可怕的威力。

    局势瞬间逆转。

    连曲扬都怔住原地,满面诧异。

    他想不通吕光为何毫无征兆的就从那座困阵里给逃了出来。

    不可思议。

    悟行和尚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低不可闻,似是一具死尸。

    砰!

    不远处的那座小院,忽然发出一阵轰鸣巨响。

    蓝上蝶和曲扬抬眼望去,却见整座院子,仿佛遭受到流星袭击,地面显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房屋、院墙一齐向深坑里坠去。

    “不好,殿主的肉身还在院子里!”曲扬发疯一般的奔向小院。

    “曲老丈!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蓝上蝶疾呼道。

    千钧一发之际,蓝上蝶的身影化为一抹流光,驰向小院。

    唰!唰!

    蓝上蝶身法如同鬼魅,眨眼间去而复返。

    吕光靠在她的肩上,眼睑低垂,气若游丝的道:“快…离开这里…把、把白兄和道林大师的肉身躯壳也带上……别回胡姑子庙…赶紧离开这个村子…”

    用尽了所有力气,吕光上气不接下气的吩咐完后,才昏迷了过去。

    蓝上蝶神色果决,立刻从袖笼里摸出灵舟。

    她浑身气息喷发,祭起灵舟。

    曲扬和她连忙把道林和尚、白玉京以及悟行和尚的肉身搬到灵舟之上。灵舟凌空升起,向胡姑子庙飞去。

    ……

    凭蓝上蝶此时的气功修为,即使动用丹田气海里的全部灵气,也催动不了灵舟飞行太久。只因,眼下这艘一丈见方的灵舟上,所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灵舟越大,载量越重,飞行的距离就越短。

    这毕竟只是一艘普通的飞行灵舟,不同于那绝无仅有的珍稀灵器‘万里舟’,万里之遥也可朝发夕至,无视所载人数,无视距离远近。

    离白头村最近的一座城池,便是秦山郡的郡治首府

    秦山城。

    富贵客栈,如今这家秦山城里最气派、最豪华的客栈已换了掌柜。

    人变了,规矩却没变。

    只要你有钱,哪怕是朝廷钦犯,也能高枕无忧的在这里入住休息。

    吕光这一行人十分扎眼,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一个双臂皆无、浑身是血的光头和尚,但掌柜的却见怪不怪,一字没问。

    只因蓝上蝶给了客栈掌柜一锭十两重的金子。

    有钱尚且都能使鬼推磨,况且是一个欲壑难填的凡夫俗子呢?

    只要给足了他钱,无事不可为。

第四百六十一章 风雪夜至秦山城

    蓝上蝶出手阔绰,将一切都料理的是妥妥当当。

    那位面相敦厚,待人和蔼可亲的老掌柜,收足了钱,便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他慧眼如炬,观人极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如果他没有看错,在这一行人中,那两位始终昏迷不醒的年轻人,曾于去年深冬,在客栈入住过一夜。

    不过,他仍是忍住心中好奇,没多说一个字。

    的确,去年隆冬,白玉京和吕光自琅琊郡白津城返回百草园之际,途中遇到渔翁渔婆的伏击,穆瑶便是在此一战中,香消玉殒。

    彼时白玉京神魂受创,吕光只好先将他安顿在这间客栈。

    而今吕光却又神念受损,陷入昏迷。蓝上蝶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在床上。

    小半个时辰已过,吕光却仍未苏醒过来。

    梅八角坐在床边,满目忧愁的凝望着吕光。

    农青梅紧锁眉头,叹息道:“尊主神窍中的神魂念力,几乎已消耗殆尽,此乃念头枯竭之兆,只能静养,短则五天,多则半月,才能渐渐恢复神智,从幻梦中清醒。”

    蓝上蝶沉吟道:“没想到得这么长时间……若是耽误了二月二的春龙节,则大事不妙啊。农婆婆,你有何妙策,能让殿主快些醒来吗?”

    农青梅虽是神魂鬼仙,但她毕竟不是神医。更何况,吕光所受的伤,是在灵魂深处,外人是决计无法施力相助的。

    她双眉皱的更紧,扭动着水桶粗的腰肢,向窗畔走去,语含无奈的道:“道人的神念最是敏感脆弱,殿主想来是勉力施展道术,才会神魂衰竭。老身此际也束手无策…只能等!”

    正在她二人说话之际,忽闻敲门声响起。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蓝上蝶连忙柔声道:“曲老丈请进。”

    她和曲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是以此刻蓝上蝶对这个道术低微的老者,印象大有改观,她没料到,曲扬竟是对吕光这般赤胆忠心,当最后那座小院坠入地底之时,曲扬奋不顾身想要救回吕光肉身的画面,着实是令她心神大震。

    曲扬走了进来,见屋内三人俱都面覆愁云,他不由得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来,“老朽已把道林大师、玉京二人的肉身躯壳,搬到房中,又在屋内点燃了两盏引魂明灯。现在颦儿和媚儿正看护着他们。”

    蓝上蝶道:“那个悟行和尚呢?”

    曲扬道:“也在旁边屋里。”

    蓝上蝶嘱咐道:“曲老丈,麻烦你仔细看守着他。此人被我砍去两条胳膊,失血过多,你先给他疗伤,别让他死掉了。”

    农青梅与梅八角在来往秦山城的路上,已从蓝上蝶的嘴里得知到刚才发生了何事。对这个道术高超的悟行和尚,全都心里有些好奇之意。

    农青梅挑了挑眉道:“走,带我去审问一下这人。‘钉头画魂书’不一定就没可解之法,据我所知,道林大师和白玉京的神念被困在画卷之中,不出七天,就会化为虚无。”

    蓝上蝶点头道:“也好,只是婆婆千万莫要弄死了他。”

    农青梅冷笑道:“这人胆大包天,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咱们身在白头村的消息,他想死我也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曲扬和农青梅转身走出房间。

    屋中瞬即陷入静默。

    蓝上蝶神色疲惫,一身裙衫血迹斑斑,发丝凌乱。她慢慢的坐到椅子上,微闭双目,似是已酣然睡去。

    过了片刻,梅八角轻轻道:“蓝姑娘,你累了,这里有我一人守着便好,你还是去床上歇息一会儿吧。”

    “不必和我如此客气,你我前世,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年萍海论道,你丰姿绝艳,飘然出尘,时隔多年,我可是记忆犹新呐。”蓝上蝶闭着眼睛,幽幽叹道。

    梅八角怔了一下,随后低声道:“前尘旧事,皆已是过眼云烟,还提它作甚。如今我只想做梅八角,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间女子。”

    “人间女子,爱恨情仇,终归和我们相隔太远……殿主对你情意深重,尊敬有加,把你视作引他步入道门的良师,你此刻虽修为尽失,但好歹历经磨难,平安躲过了风灾大劫,这无异于是再世为人。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想让殿主知晓你过去的身份。但殿主是不会就这样甘于让你成为一个凡人的。”蓝上蝶温和开口,娓娓道来。

    梅八角苦笑道:“但我现在却是一个累赘。”

    蓝上蝶睁开眼睛,抬头望定她,微笑道:“等我们这次自京城里将长生殿的其他同门弟子解救出来后,依我看,你便重修道法吧,以你的天资,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够再次晋入到神魂六重之境,届时起码也能自保。”

    梅八角柔情脉脉,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吕光,轻叹道:“这次的危机,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蓝上蝶沉默了下来,她明白梅八角话里的深意。

    现今吕光不知何时才能醒来,道林和尚与白玉京又命在旦夕,可以说己方经过今夜这一场遭遇战,已丧失了一大半实力。

    烛火摇曳,两女的心也随之而泛起波澜。

    前路危险重重,究竟该如何破局?

    雪,窗外忽然飘起了雪花。

    ……

    当秦山城笼罩在一片风雪中时,昆华山深处的一座山峰上,却光明大放,盛烈夺目,宛如白昼。

    千万道耀眼缤纷的电蛇,轰击在峰巅,发出穿云裂石的巨响。

    然则,山峰上竟连一片叶、一棵树都没被闪电击毁。

    寒来峰,这里本来就是一处被上天眷顾的妙境。

    若非如此,明空法师又怎会甘愿在此修炼三年呢?

    在那间简陋古朴的房舍前,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着袈裟的老和尚,他神情淡漠,眼睛紧紧眯着,仰首望着在夜空中乱舞飞窜的闪电。

    “五雷正法,果真奇妙。”老僧目光灼灼,感叹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悟行口中所说的恩师,明空法师。

    他是盘缠寺的衣钵传人。

    看上去,他此刻好像是在修炼道术,借天雷异象,观想其真意妙法。喀嚓喀嚓的惊雷之声中,忽然响起一个低沉至极的声音。

    “造化,造化,真是他乡遇故知。我道是谁在此施展神念显形之法,引动天雷。没料到竟是故别多年的老友你。”

    明空法师身体一震,十分意外的向前方看去。

    待得他看清来人,脸上的神情已变得无比讶异。

    他是一位得道高僧,心性平和,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从不惊慌。可此时此刻,他双目之中,却露出了无尽惊诧之意。

    “是你……”明空喃喃低语道。

    “是我。”来人相貌威猛,身材五大三粗,似是个目不识丁的莽夫。他满头红发,身着一件白色长袍,双眉中间点着一颗豆大的红点。

第四百六十二章 红云道人

    咔嚓!

    一声响雷自夜空滚滚而过,借着闪电余光,明空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涩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此地的?”

    “贫道刚才已经说了,并非是特意来此找你。”

    “谁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红云道人,无利不起早。若是没有好事,你会在深夜来到这么一个不见人烟的深山老林吗?”明空法师冷冷的道。

    红云道人脚步不停,拂尘一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贫道即使踏遍千山万水,苦修道法,也远远比不上老友你啊。这座山峰,似是布置着某种能够引聚天雷的大阵,也亏你能想出这个法子,引来冬雷,将其真意刻入到自己的念头之中,以此来增持道术威力。”

    明空法师脸色变幻不定,道:“你果真是无意间来到这里?”

    红云道人微笑道:“说是无意也可,说是有意也无妨。既然贫道撞见了你,少不得得把那个消息告知于你。”

    “什么事?”明空法师目露古怪之色。

    “你徒儿的事啊。”红云道人理所当然的道。

    “我徒儿?”明空法师反问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以为当年你师徒在东海之滨的那场奇遇,无人知晓。不巧,不巧的很呐,贫道恰恰知道此事。只是眼下你这位身具‘星君神魂’的徒儿,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红云道人猫哭耗子假慈悲,看似伤心,实则眼中却闪过一丝浓浓的笑意。

    明空法师脸色骤寒,沉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初他和悟行远赴东海,历经万千磨难,才得到了‘星君天神’的一缕神魂。这件事,本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秘密,但他却没想到,红云道人居然知道此事。

    明空法师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想着这件事情。

    红云道人顿了顿,平静从容的说道:“你的好徒儿已被那位长生殿殿主,打的魂飞魄散,念头全消了。”

    明空法师身子大震,道:“这不可能!”

    红云道人嘿嘿笑道:“你莫非真以为青峰观的‘钉头画魂书’天下无敌?看来吕光在荒州的所作所为,你并不是十分清楚啊。”

    明空法师愣在原地,无法理解,世间竟还有道人能自钉头画魂书的镇压之下逃出生天。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红云道人继续道:“此乃我亲眼所见。”

    明空法师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要与我联手?”

    红云道人落落大方的点头道:“不错,乌木令牌乃我道派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凭什么自古以来就只有他们长生殿的道人有资格拥有此物?”

    明空法师面无表情的说道:“可老衲素来不喜欢与人共事。”

    红云道人眯眼笑道:“但事到如今,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明空法师沉吟不语,抬眼仔细打量着他。

    峰巅忽然变得很安静。

    天空的闪电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连风都已停下。

    明空法师沉默了会儿,道:“你似乎很了解这个吕光?”

    红云道人看着他认真说道:“贫道已暗中跟了此人一月有余。”

    明空法师极其罕见的流露出吃惊的情绪,不由得挑眉道:“此人在荒州果真是与那域外天魔交手,不落下风?”

    红云道人摇头道:“那场大战我却是不曾见到,不过这人的境界,提升极快,旷古未闻,还不到两年便已晋入到鬼仙之境。”

    明空法师颔首道:“此事老衲倒是知晓一二,这人极有可能是获得奇遇,得到了某位上古星君的传承,这才道境进展神速,说来虽是匪夷所思,但倒也不算太过离奇。”

    红云道人神色略显失落的道:“说什么道缘在于其心。依贫道看,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是公正平等的。老友,你我修道少说也有两百余年了吧?到得今日,也不过才只是神魂九重之境,可这吕光……唉!”

    说到最后,他的目中已满是愤懑之色。

    明空法师静静看着远方那被夜色覆盖的山峦,下意识的接话道:“道人的强弱,并不因境界的高低、念头的多寡而决定。要不然,老衲也不会自信满满的只让小徒一人下山去了。”

    红云道人怅然道:“可毕竟不是每一个道人,都能够有幸得到‘星君’馈赠,修成那真正的道术神通。”

    明空法师脸色变了变,惊道:“你…怎地知道……”

    他一语未毕,红云道人便打断道,“贫道看见你徒儿施展的道术了。”

    明空法师明白了他的意思。

    红云道人紧接着道:“吕光他们眼下就在离此地不远的秦山城。”

    明空法师眼中带有寒光,沉声道:“老友既是愿意以身涉险,趟这趟混水。那贫僧也就不再推脱了。”

    红云道人朗声笑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你我都有同一个目标,现在联起手来,乃是天经地义。”

    他说着说着,声音顿然低沉下去,“但想要杀死一尊神魂鬼仙,可比登天还难呐,凭你我的道境修为,只怕很难办到。你徒弟如今又不知生死……”

    明空法师截口道:“老友,你就别惺惺作态了。以贫僧对你的了解,你是绝对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的,既然你有此打算,想要从吕光手里抢走乌木令牌,定然已是备下了万全之策。”

    红云道人微怔,随后笑道:“知我莫若你啊。”

    明空法师捻动着手里的佛珠,面色恬淡,不动如山。

    “老友,纵使你一直在这座山峰闭关,不闻世事,没有亲眼见过吕光,但你也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此人的底细吧?你怎会如此轻敌,竟只让你徒儿一人,前去降伏那吕光。这可不像是你以往的做派。”

    红云道人回忆着悟行在白头村与白玉京等人大战之际,所说的那番话。他心中尚有一事不解,见明空法师似乎已放下戒心,于是连忙出言问道。

    明空法师脸上瞬即浮出一层高深莫测的笑意,对红云道人的话既不反驳,也不回答,神情平静如水,仿佛那位已经念头全消的悟行和尚,与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红云道人见明空法师不置可否,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不禁满腹疑窦的道:“老友,你就别卖关子了。此中到底有何缘由?”

    明空法师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我这个徒儿他已觉醒了‘星君’记忆。换言之,他现在已拥有着不亚于上古时代得道神仙的修为实力。”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一声冬雷,粉墨登场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夜。

    常言道,正月里来雪满天,风调雨顺又一年。

    第二天,清晨。

    酣然熟睡了一晚的人们,推门一看,整座秦山城,银装素裹,洁白一片,好不美丽,到处都是被茫茫冰雪所覆盖着。

    天色昏沉,苍穹仍旧阴云密布。

    街道上的积雪约莫有两指来深,可大街上的行人们,却比往常丝毫不减。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城门方向,朝内城驶来。

    早晨的风很大,凉意彻骨。

    马车里烧着碳炉,温暖如春。

    这辆马车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昼夜不停的来到秦山城,连车棚上的旗幡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不过心明眼亮的人,依稀可以看见那旗子正面绣有一个威武不凡的‘周’字。

    周。

    周而复始的周。

    大周王朝的周。

    许多百姓驻足街头,纷纷打量着这辆气势不凡的马车。

    这辆四匹骏马并驾齐驱拉着的华丽马车,一路驶向秦山郡王王府。

    在大坤侯诚心归顺大周朝廷之后,这位之前统率十万兵马,一心造反,不尊武后统治的秦山郡王,非但没有被武后下狱问罪,反而更为倚重他,命他总揽秦山郡政务要事。

    不得不说,这才是上位者的御人手段。

    所以今时今日,秦山郡依然是这位气度不凡的秦山郡王说了算。事实上,谁当皇帝跟全郡百姓黎民,并无太大瓜葛,他们只需记住,在秦山郡有一个姓氏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那就是秦姓。

    可秦王府的人,如今也已收敛老实了许多。

    因为他们的头顶上,现在有了一个周姓。

    马车滚滚而来,停在秦王王府门前。

    这座占地百亩的广阔府院,千门万户,极尽土木之盛事。前有洛水河,后有昆华山,依山傍水,龙蟠虎踞,气派万千。

    门前的落雪皆已被府中下人清扫干净。

    王府今天很安静,面白如玉的秦山郡王亲自开了中门,穿了朝服,领着王妃,与一干府中亲贵,摆开仪仗,屏息凝气的站在大门前,似乎是在迎接一位身份斐然位高权重的贵客。

    秦可擎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但他此刻却仿佛已从伤心境地中走了出来,眼睛也比过去有了一些神采。

    秦骐、秦骄,皆已命丧吕光之手。

    而今他当然已知道了吕光的底细和来历。

    但他此时反倒把心态放平了,他明白,短时间内凭他的力量,已是杀不死吕光了。

    去年那只他本可以抬抬脚就能轻易踩死的‘蝼蚁’,今日已变成了令无数修真者惶惶不可终日的神魂鬼仙。

    他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把召唤域外天魔那件事给进行下去。当他听说发生在荒州的那场惊天变故之后,他更是痛心疾首,安南侯与钟神秀所办成的这件事,他其实只差一步便也能完成。

    可惜……

    可惜中间出了纰漏,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秦可擎认为都是因为吕光!想到这里,秦可擎心中就涌起滔天的愤恨。

    他微眯着眼,望着从马车上走出来的那人,心想,或许也只有这等人物,才有望能一击杀死那个道术高超的吕光。

    “微臣见过诚亲王。”秦可擎上前几步,迎向来人,恭敬施礼道。

    从马车里走出来的这个中年人,神目如电,身材颀长,身着一袭赤金蟒袍,气质华贵,令人望而生畏。

    这人便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诚亲王,周仲!

    大周王朝,承袭前朝禹国爵位制度。

    王、公、侯、伯、子、男。

    王,又分亲王和郡王。

    当年七大异姓侯,裂土封疆,承袭爵位,拥有实权,皆是为大周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故而在世人心中,七大诸侯,才是真正的‘王’。

    不过,其实宗室亲王才是爵位中最高的一级,严格意义上来讲,秦可擎以前并不算是名正言顺的‘郡王’,概因当年大坤侯举兵造反之际,自号为君上,进而才册封秦可擎为郡王。

    那是大坤侯册立的‘郡王’,这等爵位当然是不被大周朝廷所承认的。只是不知为何,武后最终却真的降旨,赏了秦可擎一个郡王尊位。

    由此可见,武后的确心思叵测,异于常人。

    “不必多礼。”诚亲王周仲淡淡说道。

    周仲扫了一眼座落在秦王府门前左右的那两头石狮子,随口说道:“这石狮好生威风。”

    秦可擎身子一颤,急忙躬身道:“王爷恕罪!恕罪!坤侯之前自立为君,微臣这才越了礼制……”

    “好了,本王只是随意一提,并无它意。再者你如今已被武后亲自册封为郡王,这石狮也算不上逾制。”周仲微微一笑。

    “王爷怎地只身一人前来?”

    秦可擎轻吁一口气,看周仲确实没有再追究此事的意思,又见只有这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不由得神情略带诧异的问道。

    周仲不动声色,风轻云淡的道:“本王走访民情,故而乘坐马车自京城一路驶来。余下的人,驾驭灵舟,已于昨日先行来到城中。”

    “也是,凭王爷您的修为境界,这天下也没谁能伤得了您,即便有些宵小之辈,有心想对王爷不利,只怕也是自讨苦吃。”秦可擎愣了一下,随后讪讪笑道。

    周仲道:“走吧,带本王看看你找到的那颗‘天外飞星’。”

    “王爷请!”秦可擎朗声道。

    ……

    “客官楼上请!”

    富贵客栈的对面,是个茶馆。门口挂着个油光闪亮的黑漆招牌,写着:“四世同堂”。

    雪天后,早晨来喝热茶的人,比平常多了不少。

    茶馆里自然不是只卖茶。

    点心,包子,各样精美小吃,应有尽有。

    这倒不像是个茶馆,却更像是一个粥铺。

    屋外冷风飕飕,屋内热气腾腾。

    余松凉正坐在里面喝茶,吃糕点。

    他仿佛已饿的极了,一口点心,一口热茶,吃的是尽兴至极。

    他的手很白,手指很细,但双手十指之上,却已生了厚厚的茧子。

    这似乎是经常练剑的修真者,才会具有的特征。

    他神态平和,不紧不慢的吃着,看似细嚼慢咽,但他吃两盘糕点所花费的时间,却比常人吃一盘糕点所耗费的时间,要短的多。

    从一个人的吃相动作上,最能看出这个人的身份涵养。

    余松凉的脸很白嫩干净,衣衫华贵,是以他刚一走进这个茶馆,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是天下八大修真门派之一凌寒宫的少宫主,自幼也习惯了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无论他走到何处,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人们所谈论的中心。

    仅有一次例外,那就是多宝阁去年在琅琊城召开的‘丹元大会’。彼时那个吕光,横空出世,震惊诸人,令所有人瞩目议论。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当初看走了眼。

    吕光的确要比他更为能吸引世人的目光。

    谁让人家现在已修成了神魂鬼仙呢?

    谁让人家在荒州能跟域外天魔打成平手呢?

    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传言,凌寒宫自有其秘密手段去证实,最终当门中弟子把有关吕光的全部信息呈到余松凉眼前之时,他的心底深处,却无端端地生出许多妒意。

    没错,他嫉妒吕光。

    比不过百草园那位天生灵体的天婵也便罢了,凭什么一个练就妖术邪法的道人,如今都比我还出名?

    余松凉如是想着,握住茶碗的手指,关节高高凸起。

    不想今时天赐良机,让他寻到机会,能直接来面对吕光。

    他虽说只是炼气八层的修真者,但他深知太虚幻境的修行秘辛,知晓道人即便位列鬼仙,进至神魂十重一境,也很难能正面杀死一个气功宗师。

    何况此行来到中州秦山城,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门派里的几位长老。他们不需要杀死吕光,只需设法将其的神魂念头束缚住,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余松凉也有这份自信,只因他所修炼的‘凌寒玄玉功’,最是擅长束缚道人的神念之力,气劲勃发,改变天象,冰封百丈。

    神魂鬼仙又怎样?

    还不是得任人宰割!

    你们道派还以为是在上古时代呢?连‘元气封印’的秘密都不晓得,连何谓道术都不晓得,就妄想颠覆修真者大一统的盛世局面。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

    余松凉唇角翘起,冷笑连连。

    他喝完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道对面的富贵客栈,目中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寒芒。他已知道了吕光一行人,此刻就匿身在这间秦山城最豪华最奢侈的客栈里。

    但余松凉心中仍存有疑问,他是今天早晨才刚刚来到秦山城的,众人赶了一夜的路,马不停蹄,轮番催动灵舟,才从遥远的江州来到这里。换句话说,那个给凌寒宫通风报信的‘神秘人’岂不是在昨夜吕光他们刚一入住到这个客栈时,就已经知道了。

    这岂非很奇怪?

    究竟是谁躲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

    余松凉当然不会仅凭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莽撞武断的来到秦山城。其实,在吕光自荒州回到中州之后,凌寒宫便一直打探着吕光的藏身之地。

    凌寒宫安插在中州的全部线人,经过多方查探后,一致认为,吕光肯定就在中州。只是不清楚他究竟藏在哪里。

    尤其是几天前,当余松凉得到消息,乌木令牌居然就在吕光手里。这就更令他蠢蠢欲动,百爪挠心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足以轰动全天下的修真门派。

    余松凉明白,此际知道这个消息的人,绝不仅仅只有凌寒宫。

    那个放出风声,言及道派至宝乌木令牌被吕光已寻到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很多修真门派都知道,乌木令牌曾于大禹王朝末期,酿出过一场轩然大波,那场争斗,不止是道派中人在自相残杀,连修真者也都卷了进去。

    乌木令牌虽然亘古以来就归长生殿所有,但道派中人皆知,此物乃是开启长生洞天的唯一‘钥匙’。

    长生洞天。

    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是每一个道人都梦寐以求想要去往的仙境圣地,不仅仅是修道者,哪怕是修真者,也都想得到长生洞天里的奇珍异宝。

    但可惜的是,自从那场惊天大战过后,乌木令牌便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杳然无踪,失去了音讯。

    可令余松凉诧异万千的是,当初被无数人争抢的乌木令牌,竟会在时隔几百年以后,突然现世,并且如今还是被一个道人所把持拥有。

    正因为这样,余松凉才会不远万里,费尽心机的赶到中州。在来之前,他本以为那个给凌寒宫通风报信的‘神秘人’,所说的话,并不全部属实。

    然则,当他站到富贵客栈门前之际,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吕光真的就在这里。余松凉的心,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激动。

    只要把吕光的神魂念头给镇压住,使得他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道术,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其手中夺走乌木令牌了。

    这样既不违反太虚幻境的铁律规则,又能悄无声息,不惹人注意。

    余松凉越想越是开心。

    “少宫主,都已安排好了。”从他身后快步走来一个灰袍老者,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朝他附耳说道。

    余松凉微眯着眼睛,眺望着千家万户屋顶的皑皑白雪,好整以暇的说道:“等骆长老他们来了,我们再动手。这里终归是百草园的地盘,得小心防范他们。”

    灰袍老者提醒道:“少宫主,依我之见,此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迟则生变呐。那个给我们传来消息的‘神秘人’,定然也向其他门派……”

    谁知他话没说完,便被余松凉一个阴冷淡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们只需依命行事即可。”余松凉冷冷的道。

    “是是是。”灰袍老者急忙应道。

    ……

    到了下午,阴暗的苍穹里,竟隐隐有阳光露出。

    但风依旧冷冽。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使得秦山城好似是又下了一场雪。

    外面天寒地冻,富贵客栈的老掌柜此刻当然是在打瞌睡。他一只胳膊杵在柜台上,拳头抵住下巴,微闭双目,睡得十分香甜。

    客栈一楼大厅里的光线很黯淡。

    有个人坐在角落正吃面。

    忽然,这个人眼含惊异的抬起头,目光似要穿透屋顶望见天空。

    “嗯?这天雷来的好生古怪,莫非是……”

    他一语未毕,只听得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自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

    老掌柜不由打了个寒颤,吓得立刻睁开眼睛。下一瞬,他便看见自家客栈的屋顶,出现了一个水桶粗的大窟窿。

第四百六十四章 我们都看见了空中的那张怪脸

    老掌柜眼睛瞪大,犹如铜铃,满脸骇然的怔在原地。而那位先前坐在大厅一角吃面的‘神秘人’,则身形一晃,从客栈正门冲了出去。

    雷声过后,便是漫长的沉静。

    静悄悄的客栈里,阳光从破漏的屋顶射了进来。

    ‘神秘人’来到街上,仰首望天,睁大双目,看着越来越放晴的天空,心中满是惊诧之意。之前冬雷的轰鸣炸响,此际已然消逝无踪,只剩下淡淡的电芒在空中闪烁不停。

    四周的行人,均失神惶恐的躲在远处。

    每个人都满面震惊的仰望着苍穹。

    这是冬雷。

    本是一道常见普通的冬雷。

    但令人感到万分奇怪的是,当雷声滚滚划过天际之后,却有一束蟒蛇粗的紫色闪电,恰好轰击到富贵客栈正厅的屋顶之上。

    四下一片岑寂,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这声冬雷来的太过突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自九天之上砰然击来,震得身在此间的每一个人都耳中嗡嗡作响。

    当人们回过神来后,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快看…死、死人了!”

    没错,富贵客栈的门前,此刻正躺着一具尸体。

    路过此地的行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这具尸体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具死尸双脚忽然一阵抖动,随后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具‘死尸’身上。

    那位刚才冲出客栈的‘神秘人’,脸色也不由得变了变,难以置信的道:“悟行?”

    “师父?”‘死尸’也面带吃惊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神秘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位神秘人自然就是明空法师,而这个躺在客栈大门前的‘尸体’,当然就是那个被蓝上蝶砍去双手的悟行和尚。

    劈里啪啦!

    虚空里传来一阵刺耳至极的响声。

    隐隐约约,天空深处又有雷声传出。

    “师父,这是那吕光的雷灾大劫,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悟行尽管表情十分痛苦,但语气却仍旧不慌不忙。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道蛇形闪电,自天穹击来。

    “啊!快跑,快跑!”

    路人们耳听得雷音滚滚,登时向四处奔逃散去。

    眨眼间,此地再无半个人影。

    轰!

    电芒轰击在地面,使得这条宽敞的街道,立刻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积雪瞬间融化,泥水满是,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站在街道对面茶馆二楼的余松凉,亦悚然动容,惊讶莫名。他微微昂着头,死死的盯着逐渐露出阳光的天空,喃喃低语道:“这难道是那吕光引来的雷劫?”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过了许久许久,天上却是都不曾再降下雷霆。

    秦山城在经历了这两道惊雷之后,忽然安静沉寂了下来。

    雪过天晴,天空刹那间露出湛蓝明净的颜色。

    方才还阴霾密布的天空,在此时变得十分晴朗,就像是被暴雨洗刷过后的大草原,到处都澄澈干净,阳光朗照。

    按时辰来讲,现在已是黄昏时分。

    可太阳却当头照下,悬在当空。

    奇怪。

    此时此刻,秦山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幅古怪奇异的景象。天空上的太阳,就好似静止不动的石像,纹丝不动,稳如大山。

    天地间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这轮散发着盛烈光芒的太阳,蓦然变得扭曲模糊起来,唰的一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从众人眼前消失不见。

    黑暗立时降临大地。

    空气里仿佛升腾起一股泥土烧焦后的味道,难闻刺鼻。

    城中的全部牲畜,鸡鸭牛羊在此时,俱都抬首望向忽然陷入漆黑的天空。不仅仅是这些牲畜变得焦躁不安,就连生活在城里的黎民百姓,在这时都目中露出无限惊恐。

    这究竟是怎么了?

    天怎么突然黑了?

    虚空之间的灵气,在此时发生着剧烈而奇谲的变化。

    人们只需稍稍仰头,便可看见空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缕缕紫色的氤氲雾气。在茫茫黑暗之中,这无边无际的紫雾,逸散出缤纷绚丽的光芒,让整座秦山城变成了一朵紫色小花。

    这一刻,没有人惊慌呼叫,甚至比先前那两道闪电落到地上之时,还要安静。只因,在这一团团紫雾的深处,竟是浮现出了一张巨大丑陋的脸庞。

    那张轻淡如烟的脸孔,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慢慢笼罩住了整片天空,遮挡住了每一个人的视线。无数的人面如死灰的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张脸尖嘴猴腮,鼻子弯曲如钩,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整副五官组合在一张面庞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在悄无声息之间,这个恐怖的画面,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

    就在天空发生这番异变的同时,身在内院西厢房的曲扬,也遭受了灭顶之灾。他原本谨慎小心的看守着悟行和尚,却不料突然有股强大凶悍的念头,侵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使得他旋即失去了神智。

    当他苏醒过来之时,悟行和尚便已不知去向了。

    片刻后,曲颦儿和媚儿也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她们满脸茫然,似是做了一场梦。

    “刚刚这是怎么了?”媚儿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飘忽,呓语道。

    “啊!那和尚不见了!快,快告诉农婆婆去。”曲颦儿却是率先反应过来,急忙呼叫。

    曲颦儿和媚儿似是连起身的力气,都已丧失,二女坐在地上,试了几次,竟是发现四肢都不受控制,体内更是没有一点儿劲。

    “不要动……这是神念绞杀之术,你二人赶紧静心温养念头。”曲扬挣扎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赶紧向蓝上蝶所在的房间走去。

    两个房间本来相隔仅数丈,但这一段路,曲扬却觉得自己走了一年那么久。他感觉到自己神窍里的念头,随时都有可能化为虚无,散为云烟。

    他的眼皮变得沉重如山,想要就此躺下,睡他个昏天地暗。

    门!

    他终于看见了门。

    吱呀呀。

    他推开门时,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细缝。

    “那和尚跑了……”

    他说完这几个字后,身子便已重重的栽倒在地。

    农青梅的身材虽则很臃肿肥胖,但她的动作却极其灵活敏捷。

    她一步跨出,扶住曲扬,目中放射出灿灿精光,低声喝道:“急急如律令,魑魅魍魉消!”

    当头棒喝!

    她居然在神魂没有出壳的情况下,施展出了醒神之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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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星君介绍:
你去九天银河问一问,谁是古往今来第一君。大劫将至,龙蛇并起。神魂修道,元气修真。万物终将寂灭,唯星君长生不朽。永恒星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恒星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恒星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