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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光     永恒星君txt下载     永恒星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五章 感应仙神

    时间在这一刻,似是凝固静止。

    跌入湖中的这一瞬,周天泽与花蕊夫人恍如百年,周身动弹不得。

    涟漪荡漾,山谷中杳无人影,唯有水声潺潺。

    花蕊夫人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她是断然不会冒险强行吸走吕光体内那九转灵丹元气的。此际欲罢不能,无法脱身,又心念峰中是否突生变故,怎么此地竟无一名弟子。

    她本是遇事稳重心静之辈,但此刻她心情却是急躁不安。由身体内疯狂涌出的元气,如淙淙泉水,缓缓流入吕光体内,这更令她疑惑不解。

    周天泽察觉异变陡起时,再闭穴封门已然晚矣,周身金系元气,跟不要本钱一样,全都‘卖’给了吕光。他面貌狰狞,不甘懊悔之中带着癫狂的恨意。

    若是他此刻能动上半分,说不定就会张开嘴巴,撕咬住吕光咽喉了。

    二人此景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哗~~~!

    就在此刻,二人陡觉吕光体内那股古怪吸力,消失无踪。他们抓住机会,腾然起身,用尽浑身元气,从湖中跃出,跳到岸上。

    水气氤氲,湖水四溅,波光荡漾,须臾间二人登上岸去,遥望湖中,两人人均是双眸定在深陷湖中的吕光身上。

    湖水清澈,吕光膨胀成球的身躯,倒悬而立,双脚向天,脑袋浸入湖中。

    无风起浪,湖浪奔腾,卷起千朵水花,击打着吕光身体。

    再看吕光,竟似一个走马观灯的旋转木马,起初慢吞吞的转动着,而后在湖水沸腾之际,就变得速度煞快,迅即如雷,越转越猛。

    而那些水草湖鱼也是浮上水面,围转在吕光周身四处。

    湖水中央,吕光所在之地,缓缓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吕光犹如陀螺,顺风顺水,转速迅疾。他身躯胀大其内气盈有余,游弋在漩涡上空,身不沾水。周遭光芒裹覆,阳光一照,幻化成一层洁白晶莹、明亮刺眼的冰雾。

    水势湍急,湖水仿佛杯中饮水,由人搅动不停,水涡愈来愈深。

    二人观此盛景,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交映成辉,四目相对,相觑不语。

    “这是……难道…那九转灵丹……”花蕊夫人率先惊叹出声,断断续续,不成言语。

    周天泽也是惊异非常,一时间毫无动作。止住身形,呆望着湖中异象。

    ……

    刹那间水气愈盛,气浪涌动,此地直如瓢泼大雨降临。

    湖中漩涡黑如铁石,令人望而生畏、心惊胆颤。

    璇冰湖似已承受不住这等疯狂的旋转之力,四周树木随之摇晃起来,岸上巨石也开始松动颤抖。像是一缸水,被人用力搅拌,再稍微使劲,水缸就会砰然炸裂!

    哗啦哗啦!

    未曾出现那般景象,只听得水声响动急促,漩涡其内喷涌射出一道岑天巨浪,仿佛湖中所有的水,全都凝结成这道水浪了。

    吕光形似喷泉上的浮萍,被水流送至数十丈的高空!

    “啊?怎会这样?”周天泽惊魂失措,不禁叫出声来。

    天空中吕光裹挟着无数朵水花,从空中旋舞而落,周身炫丽生辉,耀眼至极。

    唰~~~!

    吕光像是一个被放出积气的气囊,顿时恢复成原本相貌,站定在花蕊夫人两人身前,不怒自威,冷眼看向他们。

    他自是不知刚才自己所创造出的诸般奇象,然而当他看到天婵倒在地上时,心中便怒火更盛。

    花蕊夫人回转心绪,仔细观瞧吕光面貌,确认他还是刚才那污秽落魄的穷酸书生。然则当她眸光闪动许久之后,心中的惊异还是无法消去。

    此刻吕光浑身精气充沛,虽还是脸庞脏污,但那股气质,却与常人大不相同。

    此种感觉,明明就是已经脱去凡胎的修者面相!

    周天泽被吕光震动精神,然而他终究是经得起大风巨浪,稍作沉思,顿而大声喝道:“你这低贱之人居然在我面前突破,好,好!这样一来,本殿下就把你全身中所蕴含的元气,给完全吸光!九转灵丹岂是你这等下人所能拥有的。”

    花蕊夫人眼神中绽放出无尽光彩,心中对那九转灵丹更是势在必得了,区区一个凡人,毫无根底,却能进至如此境界。

    周天泽非是狂妄自大,他心思慎密善于观察形势,早在先前口出威胁之言时。他就已用‘望气术’察看吕光境界层次,于他所想,吕光必是吸收了那九转灵丹的元气,进而才悟真入境,得到本领。

    果不其然,一望之下,吕光周身元气鼓荡,精神高涨,但脚步虚浮,才仅仅是炼体境界。

    望气之术,只可观望得出修真者的境界高下。对于修道者而言,那是一点效用也不顶。

    吕光遵照玉魂所言,使九转灵丹火系元气,洗髓奇经八脉,得到真身。

    可是他终究无根无基,当然是无法用出修真者的诸多气功。

    此刻吕光就好比是一个拥有无穷宝藏的富人,但却苦无能破开大门的钥匙。

    欲要使用真身,挥洒本领,还须明路修炼,只是待他一得到那把‘钥匙’后,就立时能使用其中那令人羡慕的无尽宝藏了。

    修真修道,常人因根骨、秉性、经历、心境各自不同,全都是一修到底,从没有人两者兼修,有所大成。

    只因常人能够得到一种修炼法门就喜不自禁、谢天谢地了,试问又怎会心生他物,顾此失彼呢?

    吕光偶入道门,对修道者的初始境界,心中有数。

    梦溪道人所写的笔记,有据可查,玉魂也多加解释,此时吕光感应仙神,进入法门,乃是神魂颠峰之境。

    “低贱?依我看,你才是全无教养,如同疯狗,视人命如草芥!身为继承大统的太子,却不分是非、固执成性,若是你继任大宝,大周子民,必然会民不聊生、民怨沸腾!”吕光读史明经,直言不讳,竟是一点也没把对方当成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修者直指本心,敢作敢为。

    原先吕光待人处事,圆滑虚妄,再加上本身寄人篱下的经历影响性格,行事作风一切皆以不惹人厌、韬光养晦为前提。

    此际他由内之外,精神气貌陡然一变,连他也尚未察觉到出现在自己身上的这种玄妙变化。

    相由心生!

    一人一物,均有本心。

    此时此刻,吕光窥入道门,再者浑身流淌着九转灵丹的元气,使得他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生出气质。

    万物生灵皆有气质,给人带来的感觉,当然也迥然不同。

    吕光精神丰满,念头茁壮,心灵自是也强大不少。

    “你敢教训本殿下?!”周天泽七窍生烟,阴狠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得罪了本殿下,天上天下没人救得了你!我要把你祖宗十八代,打入监牢,连坐之罪加诸你身!男丁为奴,女子为婢!”

    花蕊夫人侧立在旁,未插一语。

    她有着自己的打算,迫切难耐的想看到周天泽与吕光的争斗场面,适时她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周天泽乍一现身时的彬彬有礼与此刻的恼羞成怒,旁人观来,简直无法想象这是出现在同一人身上的性格。

    吕光不欲与他纠缠下去。形势迫人,虽然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一个凡人,任他人蹂躏,但此时却也无力对抗周天泽。

    吕光精神化身由心海回归本体,虽则在心海中身体完好无损,可那却全是依靠着玉魂施法。等到此刻,他魂归身体,那胸口澎湃涌来的痛苦还有周身的诸多不适,就已让他备受折磨了。

    山谷清,云鸟不现,静谧中透出丝许可怕。

    不单吕光不想与周天泽二人多费口舌,花蕊夫人也是迫不及待的欲要回峰门一探究竟,按理寻想,这么长的时间,此地发生这般大的动静,怎会竟无一名弟子前来视探?

    花蕊夫人暗沉气海,内视周身各处,察觉到没有受到太多伤害,只是元气已然所剩无几,若想得到‘吕光’体内元气,恐怕还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鏖战。

    她心绪飞荡,暗想道。

    周天泽必定也是如我这般,全身大半元气都被那奇怪书生吸走,我欲想得利,不如出言挑拨是非,令他二人打斗起来。这书生虽是一介凡人,可那九转灵丹被他吸收消化,定然是令他身体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殿下尊位,岂是一小小书生可随意辱骂训斥的。此人虽然是我靖道司门下弟子眷属,但他惹下滔天大祸,断非本真人能施救于他。殿下欲要如何处置此人,本真人也不会干涉半分。”花蕊夫人语气决然,一副慷慨之相,似乎全然忘记了先前她与周天泽水火不容的争斗场面。

    ……

    周天泽岂能不知花蕊夫人心中作何想法。

    只不过他巴不得花蕊夫人出此言辞,他也好借机顺水推舟,得到话由。

    似他们这等修者,在意的无非是自身名声实力,周天泽自然不想落个袭杀‘情敌’的恶名。须知天婵与吕光有婚约在身,而周天泽对天婵更是觊觎已久。

    吕光体会到人心险恶,感触颇深,面容冷峻,神情肃然,道:“本人姓吕,单名一个光字。你要好生记住这个名字!我不单单要教训你,来日我还要杀死你!”

    大敌当前,实力悬殊。

    吕光出此直言,非是他狂妄自大之语,他看人准确,心知周天泽从未受过这般威胁辱骂之言,所以他才说出此话,以激怒对方为目的。

    欲要占尽先机,有所机会,必先使其疯狂!

    周天泽金锤不在手中,听闻此话。果然直有暴跳如雷之象,双脚跺地,一蹦三尺高,喝骂道:“你这杂种……!本殿下记住你的名字了,我要查清你父母祖辈、兄长亲友,把他们挫骨扬灰,让他们因你一人获罪,恨你生生世世!”

    吕光眼中冷意突生,杀机浮现。

    他以前是一个孱弱书生,从来没有动过这等厌恶恨人之心。

    然则此际,他因为精神壮大,气质凸显,再加上对方如此咄咄逼人,进而心中才对周天泽生出了漫天杀心。

    花蕊夫人伫立不言,悄悄向后退去。

    对面的吕光,给予她的震惊已经足够多了,她自然不敢小瞧。

    花蕊夫人余光一扫,瞥见吕光紧握的双拳,便识趣的躲向一边,以免殃及池鱼。

    ……

    谷间暖风游荡,全无山峰一丝冷冽之气。

    周天泽眉宇间闪动着傲气凌人的杀气,似乎面前的吕光只是一个偶然暴富的暴发户,不值得他放在眼里、记挂心间。

    花蕊夫人心想,哪怕周天泽周身元气匮乏,但恐怕也远远不是这刚入真境的书生能够对抗的。不出一息,那书生可能就会倒地不支、难以活命。到时我再伺机而起,挟持此人,九转灵丹的元气,也就归我所有了!

    真正的修者敢于直面任何困难战斗。

    无论是花蕊夫人、周天泽,亦或者是那千松道士、龙阳道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畏争斗,只要是与人开始打斗,大都抱着一颗必胜决心!

    于周天泽看来,对面的吕光,不过就是咿呀学语的黄口小儿,不值一提。

    吕光与他境界差距太为悬殊,如若不是吕光得此奇遇服入九转灵丹,他也根本不会对吕光正眼相看。

    苍然秋色弥漫于天地之间,杀意恨心涤荡在山谷之中。

    吕光初踏道门,第一次面对的敌人,就比他高明厉害万倍!

    呼呼!

    冷风震荡,金乌西斜,一天将要过去,风也在发挥着最后的余威。

    周天泽两杆金锤丢在岸边,离他甚远,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法儿。

    金光飞闪,周天泽双手一扬,金锤犹似有一根金线牵引而住,鬼魅迅速的落回他手中。

    金锤在手,湖水犹在从周天泽金甲上滴落下来。

    他虎眉上翘,嚯嚯一笑,道:“本殿下若要杀你那是易如反掌!你现在只要跪下向我求饶,然后反省自己过错。本殿下就收回前言,饶你不死!你还呆立着作甚,还不抓住机会,立刻跪下?!”

    杀掉一个人,并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与报复。

    周天泽身为大周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自是懂得御人之术,他要让吕光丧失自我,为他所用,让他终生侍奉自己,这才是惩戒吕光最恶毒的方法!

    “我不杀你,天理难容!”

    吕光张口就是圣人名言,所谓除恶务尽,这周天泽已自大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了,若是任由他疯狂下去,天下还不知将有多少人遭他毒手!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两难

    花蕊夫人与周天泽二人,端望着犹在闭目不动的吕光,两人心中都是疑问重重。

    就在二人认真注视吕光有何举动之时。

    只见吕光两手,各伸出食指一根,猛力点在他头颅两边的太阳穴上。他此刻神游物外,念归本体,毫无杂念,精神澄澈。念头之中全是那端坐在祥光之上的双头四臂之人。

    这一次它出现的要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毫发毕现,活泼生动。

    吕光也感觉到自己头前所绽放的光明,光芒愈加肆意脆亮。

    周天泽不动则以,一动竟有风驰电掣之速,他离吕光本不是太远,丈余距离,飞身即到。然而此时,他欲要赶紧杀死吕光,因此才急不可耐的化为了一道锦丽金光。光晕环绕,双锤开道,直刺向犹似毫无知觉的吕光。

    吕光与头前光明之中的怪人,沟通心意,但他却对道法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直接控制那人。是以当周天泽迎上击来之时,虽则他眼睛看到,然却是无力招架。

    紧急关头,他心中电闪流光般滑过玉魂所言,心声骤起。

    “通灵宝玉仙神遵谕!”

    随即,吕光只觉头顶虚空祥光万道,由其中伸出一道无形之爪,快逾流星,猛然抓住那将要近身的周天泽!

    “嗷!”

    周天泽突然一声惨叫,像是被开水烫着那样惊痛,他来不及思考为何如此,就立刻身陷囹圄。

    “怎么可能?这可是修道者的道法!他怎么会?”

    花蕊夫人更是两目圆睁,站在远处,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惊疑之间她呼出声来,樱桃小口,张的溜圆,似乎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煮鸡蛋,可是却无人能回答于她。

    周天泽倒挂在吕光头前,好像虚空中有一根丝线,在提着他玩弄耍笑。

    他仿似提线木偶,失去自由,周身也是如堕火海,痛不欲生,恨不得顿时死去!

    周天泽咬紧牙关,挣脱不出,痛楚中俯望着的吕光更让他恨得牙痒痒、心颤颤。

    他全身金光遁去,金锤也‘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几抹尘土。

    他右手挪动,在虚空中抓挠不止,似是想摸向胸前衣襟。

    历尽千难,终是达成目的。

    周天泽两眼中充斥着血红之色,自怀中慢慢掏出一个玉简,犹如书简大小,通体晶明,闪耀着叠叠霞光。

    他手掌用劲,使出全身气力,要把玉简捏碎。

    喀嚓!

    玉简应声而断,裂成两截。

    周天泽脑袋向下,冲着掉往地上的玉简狂怒嘶吼。

    “师父救我!”

    不甘、惊惧、懊悔、愤怒。

    冷风呼啸,吹拂着天婵单薄的身体,寒意把她从记忆拉回现实。她突然站起身来,发丝迎风乱舞,面容冷峻。她紧握着手中长剑,眼眸中寒光四射,好像是飞出了一根根离弦冷箭,射往花蕊夫人身上。

    花蕊夫人全身一冷,后背忽然升起一丝凉气。

    对天婵散发而出的这种尖锐气质,她不由得心神一紧,极不舒服。

    花蕊夫人的修为境界岂止要比天婵高上一筹,但此刻她还是被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给震慑了心神。

    晚霞散去,天空露出了几颗星辰,闪烁着摄人心脾的光芒,似乎也变成了一道道剑光箭矢,向着花蕊夫人周身袭来。

    天婵面容凄苦,颔首凝望着石像旁边的吕光身体,一语不发、纹丝不动。

    ……

    这时身在通灵宝玉内,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吕光,自然是在喋喋不休的向玉魂询问着一些修真修道界的秘辛。

    也多亏玉魂不像常人那么富有情绪化,还能依旧在孜孜不倦的向吕光讲述着自身所知晓的一些事情。

    “停!”玉魂无奈的说道,“你本是一介凡人,初入道门,所知极其有限。等来日你亲历亲为后,也就能对世事了然于胸了。我记忆残缺,眼下是无法为你一一解答的。”

    吕光恍然察觉,自己确实太过新奇欣喜了,赶忙收敛心神,镇定下来。

    修道之路,步履维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后果。

    他深知凡事不可如那空中楼阁,毫无根基,凭空就想得成大事。

    那种作为不外乎是白日做梦,幻想未来前程,不如即刻行动、现在努力。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最重要的无疑是如何离开这里。

    吕光克制躁动的心情,隐忍不发,止住魂海中欢舞的念头,用舌头舔了舔因话多唇干的嘴角,淡声道:“也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依我看来还是先行回到身体为妙。”

    “是,虽然此地时间流动缓慢,但事情瞬息万变,难以琢磨,还需谨慎为好。”玉魂与吕光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交谈沟通,像是也学会了吕光为人处事的精明腹黑,转而就凝声说道,“你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须助我早日找到其他通灵宝玉的碎片,然后还要时不时的让我吸收一些元气精魂……适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否则……”

    吕光凝神细听,感受到玉魂的威胁之言。

    他非但不惊不慌,反而心中一喜。

    他此刻正是发愁刚入道门,对修炼之法一窍不通呢。

    这玉魂表面上看似知无不言,其实不然,说了这么多话,也不过是一些皮毛罢了,想要从它口中套出更加有用的信息,这个交换的条件,也不算太过分。

    吕光嘟囔自语,低声嘀咕着。

    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玉魂此种做法诚然无可厚非,毕竟它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使自己恢复完整记忆。

    但是吕光却已经悄然的在心中对玉魂升起了更多戒备,然而他外表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照旧一副与玉魂谈笑风生的模样。

    “在下承蒙你屡次援手,怎会不遵守约定呢?”吕光回答道,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其他,说尽好话,安抚住玉魂,“既是如此,那么我又该怎样才能离开这通灵宝玉呢?”

    玉魂闪动出更加耀眼的光亮,跳跃在吕光掌中,声音悠远,缓缓说道:“你魂海的念头、身体的精魂、莲子的元气,经由外力催发,才让你破釜沉舟的凝为幻身。这与修真者的身外化身和修道者的神魂显形都是截然不同,它乃是在你身体生机尽断之时,你才能够偶然来到融于你心海的通灵宝玉内。若非我指引你前进道路,怕是你在半途中,就气泄而亡、念消魂散了。”

    “多谢你了。”吕光样貌端正,抱拳弯腰,行起身段,端的是有模有样,只不过他掌中碎石,却有些不太领情。

    玉魂道:“此刻,只要用元气修缮复原你的肉身,自然你就可以身体康复、回归本源。但是现下九转灵丹的元气,全在支撑着你幻身凝聚,不能动之分毫。只能……”

    ……

    同一时间,花蕊夫人正苦口婆心,向天婵讲述着前后因果。她心中委实难安,先不说此番言语能否安抚下天婵,就单单是靖道司这等惊变之象,就已令她食不知味、心如潮涌了。

    更令花蕊夫人难以克制心中烦乱的则是,这般变故,她竟然对此杳无一丝头绪。

    万般琐事,绕至心头,令花蕊夫人心烦意乱、无法平静。

    天婵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千种思绪,涌上心头。

    她仍然低头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吕光。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目光中闪现着犹如深渊般无尽的哀伤,仿佛吕光就是这天地间最珍贵的宝物。

    天婵在痴痴凝视中,猛然间,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

    一句句深奥玄妙的文字,由玉魂讲来,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让吕光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已经逐渐领悟这段真书了。

    千万年岁月,悠悠而过。

    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修真、修道者各自传播继承着自己的文明。

    文字记载、门派林立、法会交流,这种种沟通交流的方式,都是为了可以让修者在修炼的道路上事半功倍、少经挫折。

    真书,自然就是修真者所撰之书。

    道经,则乃是修道者入道的途径。

    大周王朝建国之后,独尊修真门派,前朝收集整理的道经也大都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可悲、可叹、可惜!

    这也造成了大周王朝现在修真者过江鲫鱼、多如牛毛的盛景局面。

    时至今日,修道者已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玉魂自是有它的一番打算,此时为了能让吕光快速脱身,所以才不惜冒险用了这拔苗助长的办法,以便让吕光先行修炼真书、恢复身体。

    这并非无的放矢的滑稽之言。

    因为吕光已经吸收了九转灵丹的火系元气,依靠此元气,才以魂海念头,凝为幻身。若是再让吕光按部就班,一步步修道炼就神魂,那岂不是舍本遂末了。

    吕光闭目盘坐在骷髅尸骸上,几缕火星飘浮在他两肩。远远一望,像是坟地上的鬼火在迎风起舞。

    “呼……”

    吕光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凝而成线,在这个皆为幻境的地方,它真实的就好似世间数九隆冬里人们呼出的哈气。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仿佛是将要参军上前线打仗的壮男兵丁,吕光语气断然,踌躇满志的说道。

    玉魂语声低沉,委婉中透露着一丝对吕光的劝告之意,“你要思量清楚。刚才所传于你的那段真书,乃是开启气海的基本方法。此刻你已经成功开辟气海,如果你放弃修道,专一修真,凭借着你体内的九转灵丹元气,仍旧可以修真炼气。不过从此以后,通灵宝玉也就对你再无半点用处了,并且你若想回归本体,就必须要消耗完魂海中九转灵丹的精神意志。适时多半就会变成呆傻之人。”

    ……

    吕光托腮沉思,闭目不语。

    许久之后,玉魂顿声再道。

    “恕我考虑不周,先传你观想之法,使你进入道门。然而当时我一心只想利用通灵宝玉之能,助你活命,没想到最后反倒弄巧成拙……”

    “不用说了,我吕光岂是那等过河拆桥、不遵信诺之人,若不是那块通灵宝玉融于我身,这时我也决不会有此际遇。”吕光凛然说道,一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他心中却是冷笑连连,鬼知道你到底是何居心,不过眼下我苦无名师指点,就暂时与你虚与委蛇,等到我重获自由之后,再做打算、跟你算账。

    “你真的决定了?”玉魂听闻此言,似在犹豫不决,道,“自吾诞生伊始,所经所闻,从没有一个修者能够真、道同修的。不过……,不过…”玉魂踟躇不言,期期艾艾,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吕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着急,淡声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就在千百年前,有一位修者摸索出真道双.修的法门,依此震惊三千大世界。令人扼腕痛惜的是,他仅仅存活了不到百年,就气炸身亡、神魂永灭了。”

    吕光生出一丝惋惜之感,感叹道:“可惜!”

    “此人就是通灵宝玉的上一任主人。他所留下的笔记法门,也存于吾记忆深处。”玉魂硬是一步步挖出了个深坑陷阱,等着吕光自己跳下。

    吕光心中暗喜,他岂能不知道玉魂这‘疯人’的那点心思。

    显然此刻局面已经是够惨的了,试问还有什么能再比这更惨的?

    只要不死,活下命来,就有无限希望!

    他循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不如把那位前辈的功法门道传授于我……”

    话未说罢,玉魂出言打断,道:“那只是几页残篇……更何况,他自己真道双.修,已是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抉择!

    吕光心往下沉,暗想,这种情况真是难以抉择啊!

    放弃修道,虽然可以活下命来,但是精神不再、意志涣散,最终就会成为失心疯人;放弃修真,则是身体化为虚无,艰难的修出神魂,最后再转世投胎。

    而真道双修,就像玉魂适才所言,此乃前无古人,只能是依靠自己去摸索,去闯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这……

    委实令人伤神难决。

    对过去的懊悔不解、对现在的愤愤不平,还有对未来的向往期待。

    百样思绪念头,萦绕在吕光魂海心间,转动不止。

    成为废人,昏昏度日?

    转世投胎,一切从来?

    亦或者是立地定心,闯出前路?

    我该怎么做?

第四百三十七章 有风有景

    无风无景,暗无天日。

    在如此浑浊污秽、阴森恐怖的地方,吕光的心头,却好像登高望远胸怀河山的雅人,一片清和自然。仿佛天下风景,全都汇集到他魂海里了。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广。

    吕光的心在这一刻,巡游寰宇,不再局限于人间的是是非非。

    他向往玉魂彼时所言的三千大世界,那广袤浩瀚的天地一定更能让人热血沸腾、惊喜不断。

    玉魂道:“这《玄海真经》,我未曾读过一言半句,所以无法指导引领于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自是如此,常言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下晓得其中道理,一定会勤奋钻研,刻苦用心。”吕光直言不讳的说出心中所想,意思简单明了,旨在告诫玉魂,他吕光非是那种痴傻愚蠢之人,不会一心只依靠你玉魂的帮助。是以他故意出言暗损了玉魂一句。

    玉魂稍有几丝尴尬,很有人性化的声音从玉石中缓缓传出。

    “你多虑了,现时你我同根同源,吾怎会不尽心帮助护佑你呢?”

    “这样最好。”吕光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道,“当务之急,须是要让我的念头速速回归本体。”

    玉魂光芒闪耀依旧,冷然道:“《玄海真经》此刻最大的妙用便在这一点,既可让你保留精神意志不被消耗,又能使你凝为幻身的元气不至于消散。只要用元气滋润你的肉身,修复受伤筋脉,自然就能回复生机。你的念头也就顺理成章的返回肉身了。”

    吕光听了玉魂所言,神色丝毫不变,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但他刚才得到那些方块字符灌输的知识之后,已然是心知肚明,明白玉魂所说的关键之处在哪里了。

    若想保持幻身不散,又要念头意志不做消耗。需要先行把元气、念头,暂时放于心海之内。

    碰巧的是,这通灵宝玉恰巧融于他心海之中,换言之就是吕光的心海包括这一片通灵宝玉。

    天助我也!

    吕光暗喜,思考清楚其中因果之后,却没有一五一十说出来,反而是照旧向玉魂发问,“那第一步该当如何做?”

    “第一步已经被你省去了。虽然我不知晓其中奥妙,但想必跟你偶然感悟心海有莫大关系。你的意志精神、元气,均在通灵宝玉的空间中。而通灵宝玉又被心海涵盖,因此我们只需要得到额外的元气,来让你本体恢复生命迹象,就可以了。”玉魂低声道,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对当下情况的莫名其妙。

    吕光强忍住心中笑意,唇角上翘,凝声道:“你有何主意?能借助到外面的元气?”他旁敲侧击,向玉魂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你具有火系元气,只要我传你一道吞吐纳气的功法,你稍加运转,自然就能吸收外方天地的气息,然后运动功法,催发你身体生机。”

    玉魂才刚刚清醒过来没有半日,就算它再有心机意图,也是不能与吕光这等见惯人事龌龊的凡人相提并论。三言两语,就被吕光掏出肺腑之言。

    玉魂最先出现时,冰冷漠然,就浑如一块顽石,全然没有半分人类思想。

    此际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吕光心细如发,又怎能没有察觉呢?

    “喔?吞吐纳气?”

    吕光微微一愣,故作镇定,道:“火系元气,与其他种类天地元气不是无法相依相存吗?”其实吕光已经从《玄海真经》中得知,五行元气,融合为一,就能成为真正的混元之气。他巴不得能够赶紧让自己身体也具有其他门系的元气,所以他故意问之,是想看玉魂怎样解答。

    ……

    玉魂光芒一跳,生硬的语调,摇荡在滚滚红雾中,“个中难关尽皆在此。如果你身体完好无损,业已开辟气海,自然能明显的感受到天地万物中所蕴含的火系元气,你稍加吞纳,炼气健体,也就罢了。可此刻你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寄望于外方世界中有着火系源头存在,诸如火山、太阳等火系元气充足的地方。不过你也勿要担心,你凝为幻身的九转灵丹元气,异常庞大,当然也会吸引外部火系元气的。就如滚雪球一般,雪粘雪,越滚越大。”

    吕光得到答案之后,未发一言,在心中做着思考,暗暗把玉魂之言与他心中的想法,两相比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吕光犹在沉吟不语,然则他心中其实已是早做出决定了,只不过他在吊着玉魂的胃口。

    这就仿佛猫抓到老鼠,并不直接吃掉它,而是把老鼠当成玩物,耍弄片刻,最后再一口吞掉它。

    吕光心想,看来玉魂它并没有隐瞒真相,与《玄海真经》中所撰述的五行元气,不谋而合,当下说道:“你我在此耽搁了不少时辰,外面也不知情况如何。那这吞吐纳气的功法好学么?”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诵熟记,运行功法,就能大成。”玉魂急忙道,“但是你务必要谨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种类的元气,我也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数。”

    吕光听完,当下便盘坐于地,两手摊在双腿之上,认真研习起这套吞纳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个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此人定是一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游四方随遇而安的行脚道人。

    吕光在运转这套功法之后,周身各处,由里到外,都在悄悄的发生着一些变化。

    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若非要用语言形容,借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

    吕光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韩府地牢内饿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的样子。他很饿,但不是那种贪恋珍馐美食、燕窝鱼翅的味觉触感。

    猛然间,吕光察觉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瓦窑。

    “嗖嗖”

    一股股冷风,从缝隙中灌进他的身体,可是他非但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的意思,反倒有一种食之有味的满足之感。

    好像这些穿堂而来的‘风’,可以让他不再饥饿,不再空虚。

    这些风,似是永无止尽、有始无终的一直由外向内,狠狠的灌入吕光身体。

    但,就算如此,吕光却依旧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西陵郡难民,饿的心慌、饿的难受。

    好饿啊!

    吕光的念头深处像禁锢着一头上古凶兽,在咆哮嘶吼,渴望能够得到‘食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吕光才觉得不再像先前那么饥饿难耐,只是浑身百骸仍然在希冀着‘风’可以一直不停的穿进他身体里。

    这种感觉很奇异,吕光就仿佛一个跳出自己身体的旁观者,静静观看着发生在自身的这一奇特景象。

    吕光端坐在地的身躯,全身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

    当那些迎面吹来的劲风刮到他身上时,那身体上的各处洞口,竟是奇迹般的渐渐合拢,越变越小。

    恍如大河上护城筑堤的沙袋,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身体’这项工事。

    风继续吹。

    ……

    就在此时,靖道司上却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在天婵与花蕊夫人面前。

    天婵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凝望着吕光的身体。虽然仅仅相隔数步,但她却愣是无法挪动寸步。

    晚霞消隐后的靖道司,披上一层精致的黑衣。

    星罗满布,冷月西升,峰顶数百名女弟子纹丝不动、形态逼真、呼吸不闻。

    唯有花蕊夫人和天婵鼻中发出微弱的气息,但也仅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们二人也是一脸呆滞的伫立不动了。

    但见夜空之下的靖道司,水气凝聚,白雾蒙蒙。

    从山林万物、峰顶各处中倏然绽放出朵朵水花,汇聚成溪,汩汩流动。

    遥远的天际,朵朵乌云,时隐时现,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弹指间,那硕大的乌云随风飘来,遮掩住月光星辰。

    靖道司峰顶犹如被罩上头盖的美丽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来掀起这无边漆黑的盖头?

    而那从峰林各个地方,蒸腾升出的水气,也是如手搓棉线、小河入川般似地,积少成多,汇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

    忽然从浩渺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电闪耀日,犹如白昼降临。

    哗啦哗啦!

    一道连天接地、周身数丈的水柱,从九霄天上轰然喷来!

    水流很急,猛烈异常,这朵如云华盖中不知蕴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哗啦啦流个不停。

    令人费解生疑的是,这种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犹似是一人拿着茶壶,在向茶碗里倒水。

    水满则溢,但是这水竟仿佛不够,浇在吕光身上,却是在旁边连半点水洼都没有留下。

    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绿色,犹如绿波荡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细小的水流,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山下向此地迅猛射来。

    青光闪动,水雾升腾,此地就仿佛是那人间六月的暴雨之景。

    刹那间,吕光身躯骤然升上空去,离地丈许,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通体燃烧的火球。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火光越扩越大,最终慢慢把吕光吞噬包裹。

    只见火焰摇摆不定,在空中左右晃荡,光影相随,幻化为一条赤火神龙,翩若惊鸿。

    赤龙宛如实质,形似大周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龙飞天,不动如山,仰天龙啸,吞吸着天幕间的通天水柱与山峰上的潺潺水流。

    花蕊夫人两眼呆滞,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语,断断续续的低声说着。

    “赤龙……通天水柱……这,这……难道又…是因这吕光…而起?”

    自她踏入修真一路,还从未见过这般怵目惊心的奇诡天象。

    ……

    不止鹰扬山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异象变动。

    通灵宝玉中那血气弥漫的空间,也正在以吕光所在地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把此间所有的气息,疯狂的吞噬进去。

    一根根血色丝线,缠绕在吕光周围,他浑然不知,仍旧沉浸在那种‘饥饿’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铺天盖地的红雾遮掩住了玉石闪烁的绿芒,这种惊异变化,是玉魂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为何发生这般变化。

    断骨残骸散发出浓重的死亡味道,满目凄凉。

    吕光身体犹似鲸鱼饮水般,把此间气息,全都吸收殆尽,丝毫不剩。

    不知何故,突然间吕光他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凄凉油然而生。

    似乎是那种心怀天下,忧虑庙堂,志存高远的崇高义士才能拥有的侠义胸怀。

    悲由心起。

    这种感觉,同情中带着一丝悲伤,可悲里夹杂着一缕愤怒,忧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

    感触颇多,身临其境!

    吕光眼睛睁开,原来的黑色眼瞳,已是变成了血红之色,红的令人发颤、让人胆寒!

    红到极点,竟似黑色!

    然则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丝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远,似要把通灵宝玉这片空间,看在眼里,印在心中,全部明了。

    那一道道刺进吕光体内的尸骨气息,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狂风在这片闭合的空间里,猛烈刮着,像是人们临死前回光返照时脸庞上露出的满足笑容。

    这一张张笑脸下隐藏的是数不清的怨愤与不甘,它们会聚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意愿,波涛汹涌的向吕光念头深处游去。

    “你们的愿望,我都感受到了。你们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更不容许自己失败!”

    吕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无边血色逐渐褪去,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虚空,叹声道,“你们瞑目吧。”

    呜~~~!

    适才此地那仿佛人间炼狱的场景,缓缓消失。

    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吹遍此地的每一个角落,转而就变幻出另外一种风景。

    吕光仍然保持先前那个姿势,盘腿不动。

    他身体中那种深深的饥饿感,缓慢散去,虚空里涌动流荡的红雾,也是杳无踪影、隐匿不见了。

    青绿的草地被微风吹拂,好似田地间的麦浪,波浪起伏,令人看去,惬意至极。

    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各种形状的云朵,惹人怜爱,恨不得登上九霄,用手去摸一下这飘荡盘桓的白云。

    “有风有景,才能开阔心胸啊。”吕光自言低语了一句,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 峰回路转

    鹰扬山,某处山谷中,突然异象迭起。

    “吼!!!”

    火光通天的山谷,光芒耀眼四射,那盘旋在峰顶的一条赤龙,长啸不断,发出一声声震人心神的龙吟。

    滔滔水柱,滚滚溪流,全都被它张口吸掉。

    天幕漆黑一片,乌云犹在从四面八方,向此地游来。

    天婵目难直视,余光扫过,火焰中但见吕光漂浮在内,犹如一个燃烧的火人。

    她担惊受怕,朗声喊道:“吕光!”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呼声,终于起到效果。

    倏然间,火焰中的吕光,像是有所知觉,身体慢慢旋转起来,宛如风车吱呦呦急速转动,旋出一股黑风。

    烟雾缭绕,靖道司更显得出尘飘逸。

    花蕊夫人甩起水袖,遮挡住随风袭来的黑烟,脸色一片讶然,不知作何举动,只能立在原地,抬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

    砰砰!!

    一声声震天抢地的炸响,傲然响起,萦绕在靖道司上。

    从乌云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由山峰间各处水气汇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渐而化为虚无。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红的幻形龙身,猛地一个神龙摆尾,光影涤荡,轰然炸散,消失于无形。徒留下点点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犹似流星一闪而过。

    “不见了……”

    花蕊夫人惊魂未定,神情一片落寞,嫉妒中带着一丝感叹,对吕光接连在她面前所造成的各种异动,震惊非常,无法心安。

    天空下的那片硕大乌云,霎时一哄而散。

    浓黑夜幕中陡然现出一道蓝色剑芒,激起狂风无数。

    山林顿而一片沸腾,剑芒挟着天地之威,向悬浮在空中的吕光猛然斩去!

    乍看这道剑形光芒,只是青蓝相间,光芒迥异。

    细瞧过去,其上却还隐约包裹着一层七彩流光,煞是璀璨神异。

    靖道司上的湖水林木、鸟鱼花虫,刹那间像是被官差追赶的犯人一样,拼命挣扎向前,异常躁动。

    快了!快接近了。

    那道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然击在吕光身上,发出一声轰鸣,仿佛雷霆之音。

    嘭!

    吕光的身躯犹如草原天空上中箭断翅的苍鹰,‘唰’的一下,向峰巅急速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垂直火线。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一片宁静之中,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石头碎裂,烟尘滚滚,秋风吹来,令此地弹指间就尘雾迷漫,目不能视。

    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像是在外边宣泄完毕心中苦闷的愁人,顿时逍遥无踪、返回来处了。

    而那从四处各地汇流到此的水流,也是杳无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么多的水,那么猛烈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靖道司忽而安静下来,像极了白日在田地忙碌一天的农人,躺在天幕下呼呼大睡起来。

    弦月立即出现,秋风依旧吹拂,似是刚才的种种天象全都没有发生过。

    ……

    “吕光!”天婵全部心思,都挂在吕光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吕光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吕光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吕光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吕光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吕光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吕光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天婵双手托着吕光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吕光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天婵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花蕊夫人,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表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吕光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嗯?这是火系元气的力量,暴躁炽热……”

    吕光周身运行着玉魂所传授的行气施力的功法,他心中欢喜,好像是一个得到了自己希冀已久玩物的孩童,在沉心研究着‘玩物’的诸般妙处。

    “这是水系元气的力量,上善若水,养育万物,平和自然……”

    水系元气好像悬挂在空中的千万条瀑布,力量奔腾不止,水‘气’氤氲。

    而火系元气却仿佛锅灶下那跳动闪烁的粗壮火苗,气息狂热可闻,火‘气’灼人。

    水、火元气,彼此眺望,接壤而依,它们共同存在于气海之内,可却是没有交融相合在一起。

    等那两种升腾在吕光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吕光,吕光!”

    天婵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吕光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吕光眼帘的便是天婵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表弟,你……”

    天婵似是不敢相信吕光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吕光,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吕光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花蕊夫人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吕光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天婵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吕光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吕光?”

    “婵姐。”吕光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天婵,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花蕊夫人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天婵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吕光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吕光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靖道司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

    花蕊夫人脸色一红,心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费尽心机欲得到九转灵丹,不想最后却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只能苦笑道:“既然你有幸得此际遇,历经奇峰,终至生命无忧。那其中自然是有一番定数,本真人早已释怀,你不用出言激我。”

    与聪明人讲话,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直抒胸臆,往往一句话说出就可让对方明白心中所想。

    天婵全副心思牵绊在吕光心上,此刻眼见他安然无恙,心中别提有多难以相信、奇怪疑惑了。

    “吕光,你在说什么?”

    她看到师父与吕光相谈甚欢的场景后,顿时便抑制不住心中的疑问,脱口问道。

    就在吕光将要说话之时,从山林中却猛地蹿出一个人影来。

    来人身形乱晃,踉踉跄跄。一手抚在胸前,一手提着半截断剑,模样狼狈不堪。

    花蕊夫人反应极快,骤然发挥全力,身形暴涨,弹指间就已飞至来人身前,道:“潘芸,发生何事?”说罢此言,她双手食指急点在来人背上。一道道元气,度入其身,为来人疗伤、缓解伤势。

    吕光与天婵相视一眼,随即上前。

    “是她?布阵捉拿我与千松道长的那个为首女子,在熔浆洞穴外,也有此女。”吕光双目一望,脸色微变,心中咯噔一下,暗思沉想。

    天婵蹲下身来,急声道:“潘师姐?你……”

    潘芸双眼紧闭,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半盏茶后,她呼吸才顺畅稍许,不似先前那般难受,磕磕绊绊的道:“师…父,弟子在那洞口被众位师妹唤醒之后,听师妹们讲清事情…经过,本欲要与其他师妹一同……前去为师父掠阵,不料走…至中途,有两个小娃,一男一女,**岁年纪,拦住弟子一行,询问可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

    ……

    吕光听之微微一怔,脸色大变,心情沉重,暗道,小孩,莫非是韩家派来擒拿我的……

    但听潘芸咳嗽不断,天婵接手扶住,抬头望着站立的花蕊夫人,道:“师姐,之后如何了?”

    “弟子本不欲和他们纠缠,耽搁时间,直接想走。那女娃粉琢玉雕,可爱至极,谁知她只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她们衣服的颜色’,那男童就……就把众位师妹的衣服,给扒光了……弟子受制,不能动身,只能回答他们问题……”潘芸目光恢复几分精神,抬眼看着站在前面的吕光,“听他们所…说要找之人的体貌特征,很像是…眼前这位书生相公……”

    潘云说着说着,花蕊夫人与天婵二人均是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起吕光。

    “啊?”天婵更是惊叫出声。

    花蕊夫人冷眼相望,瞪着吕光,道:“潘芸,那你可知峰顶的众弟子为何全都身形定住,不能动弹?”

    “弟子无能,只好如实相告……而后那二人就分道扬镳,一人上峰,一人下山……”潘云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花蕊夫人冷声道:“**岁年龄,他们是修道者?”

    “师父明鉴,他们确是用的道家道法……只是弟子眼拙无知,看不出他们乃何门何派。”潘芸一口元气提在胸间,说毕后,便忍耐不住全身袭来的痛感,闭目而息,调理身体了。

    花蕊夫人闻言皱眉,心内暗潮汹涌,暗忖道,谁人如此胆大,竟敢欺上靖道司?

    可恶!

    到底是谁?

    然则她转念又想,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惊惧。仅仅两个孩童,便无声无息的制.服了峰顶的百余名弟子……

    这种手段,简直是令人悚然心惊。

    吕光默然不语,神情自若,然而他心中也是疑问重重,暗思彭湃。

    如果真是如此女所言,那就可以确定,那二人的确是来寻我,只不过韩府身处朝堂,与修真修道界毫无联系,又怎能寻得这种厉害人物前来拿我?

    细细揣摩推测起这件事情,疑点颇多,但吕光又明明看到峰顶确然有许多不能动的人,情况如此,又容不得他不相信。

    一时间峰顶寂静无声。

    冷月悬挂,心怀其事的众人,在月光洗涤下,显得十分冷然。

    花蕊夫人思绪郁积,沉闷不语,苦想不出其中原委,若说那二人是为寻找这个书生,那何故又牵连此间弟子?

    天婵也已意识到事情复杂繁乱,犹如一团棉线,不见线头。

    潘芸休息片刻,周身回复几丝活力,挣扎起身,低声向花蕊夫人道:“师父,弟子思虑良久,自从师父传出消息,为韩师妹招婿纳夫之后,靖道司中就陆续发生怪事。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联系?”

    花蕊夫人心在困境,难以跳出局势,综合考虑,潘芸此言正好惊醒了她。

    花蕊夫人顿而眼眸一亮,低头沉思起来。

    危机四伏!

第四百三十九章 雷霆之怒

    “别怕。”

    本来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安慰宽心之言,现在由吕光说出,这二字竟像是带着一种异于常言的魔力,使得天婵恐惧惊慌的心情,渐渐踏实下来。

    这嚎叫声中,带着一股冲天破地的悲鸣之感,令人闻之,一种萧索悲愤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散发在心底。

    金童的脸色虽然如同以往一般冷淡,可他蓝衣下的身躯,却好像在微微颤抖着。

    这不是恐惧害怕的身体抖动。

    他的神魂在高兴,兴奋,欢腾!

    难以自制的欣喜使他身体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语声也是急促激动:“是阎摩罗王!”

    玉女的神色中不显一丝一毫的吃惊,但见她负手而立,冷冷的笑道:“哼!不过是一点儿皮毛,班门弄斧罢了。”

    吕光轻缓的放下天婵的柔荑素手,看了看在前方舞动手脚、虎虎生风的幻影,展颜笑道:“两位既是很有把握,那为何又要等着他做完那番奇怪的动作?现在养虎为患,让对方施展完成神通召唤术,这样,岂非是更难以对付他了?”

    “神通?大哥哥倒是令我越来越好奇了,修道者是从哪里得获知神通这一语的?”玉女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反倒是发出了另外一番疑问。

    吕光晒然一笑,不语不答,一副高深莫测若有所思的模样。

    金童微微皱了下小小的眉头,突然开口说道:“修道者的事,你又怎能知道。刚才这黄脸老者,在梆声刚响之时,就已然在布法施术,通灵他自身所观想供奉的祖仙,而在此施法过程中,无形间却是有一个神秘法阵,在默默保护着他。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破除其阵,冒然动手,最后大多会落个神魂大伤之果。”

    随着金童冰冷的声音响起,吕光的眼神,再度瞄向了那道恐怖如斯的幻影。

    蜡黄脸已经缓缓从冰冷的岩土上站起身来,他的脸色黑里透紫,毫无生气;一双眼睛紫如葡萄,血丝交缠。一眼望去,仿佛死尸。

    “嗷嗷!”

    吕光的眼光还尚未从蜡黄脸身上移开,那道巨大的幻影,就仰天长鸣,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浪。但听此声宛如九霄雷霆之音,轰鸣而过,传至众人心中。

    远眺而去,青山逶迤横斜在山谷两侧,西山的晚霞浮荡在天穹。这一片美不胜收的景色,与那黑气腾腾的幻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婵几曾见过这样可怖的场面,脸上一时苍白无色,后背直冒冷气。

    不知何时远处突然腾空而起了一片乌云。

    黄昏时分,天色竟已阴暗的令人难以目视周围。

    蜡黄脸低着头,仿佛一头正在寻觅食物的荒原野兽,步步向前,冲着吕光这边走来。

    离近一看,吕光脸色骤然一变。

    这道幻象成影由蜡黄脸通灵而出的祖仙,非人非物,赤身裸.体,牛头马面,两个牛犄角足有尺许之长,一张马脸长的居然挡住了前胸。

    数十只胳膊形似乌贼触手一样,在空中抓挠摇摆,每只手的掌势也全然不同。

    胸前还挂着一串骷髅头做成的项链,蟒蛇粗细的腰上,系着一条猩红色的腰带,光芒四溢,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它双腿弯曲,左脚踏在一条通体黝黑的蟒蛇身上,而右脚则踩在一个灰褐色的龟壳背上。

    这‘怪物’,相貌极其丑陋,脸容很是狰狞,装束尤为怪异。

    众人定睛看去,那幻影浮游在蜡黄脸的头顶虚空,周身散发着茫茫紫雾,神秘莫测。

    ……

    玉女目光闪动,轻蔑的道:“狐假虎威。”

    蜡黄脸面无表情的目视着此间众人,没有任何动作,他背后的幻象身影,如他一般,未有丝毫举动。

    金童默不作声,和玉女相视一望,抬手从衣襟内拿出一支青竹。

    青竹通幽翠绿,半尺之长,其上有着数个粗细不一的圆孔。

    玉女一言不发,解下腰间令牌,托在手中,令牌在夕阳的映射下,荡漾出一层红晕,发着滢滢光亮。

    天婵轻轻碰了下站在身边的吕光,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吕光的神色要比她淡定许多,对面的蜡黄脸如此咄咄逼人张牙舞爪,金童玉女不可能会耽误时间,做出无用行动。

    可是一支青竹、一枚令牌……吕光也猜不出他们要做什么。

    金童张手缓缓横起青竹,嘴唇对着竹子顶端的一个小孔,运气吹动。

    霍然一声似琴非琴、如笛非笛的音声,平地而起,飘扬在山谷之中,余音不断。

    声如疾风长鸣,忽而轻快如泉水叮咚,忽然嘈切似秋风呜咽。

    音色清亮,犹如山林里的虎啸猿啼;变调频繁,仿佛湖海江河中的涛涛浪声。

    青竹发出的声音,奇妙无比,轻柔透亮,令天婵与吕光不禁心情祥和,心弦也顿时放松了下来。

    “这声音,直如天籁。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乐声……”

    朦胧之间,吕光感觉到困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发皱,目光涣散,身躯一沉,就想倒地长眠,听着这美妙的声音,永不再起。

    山色如烟,昏暗无色,夕阳沉下西山,山谷中霎那间便黑了下来。

    轻柔纯美的乐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流进心中。

    天婵昏昏沉沉,身子一斜,嘭的一声,歪倒在地,竟是两眼一闭,脸上兀自挂着甜美的微笑,满意至极的睡着了。

    吕光双腿疲软,浑身涌来的困乏,他已经抵挡不住了,眼神立时开始发飘,面前的蜡黄脸、金童玉女,已然是身影重叠。

    “喝!”

    就在此刻,吕光陡然听到心海中响起一声暴喝。

    吕光闻之,魂海顿时清醒过来,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禁打了个冷颤。

    山谷间紫雾微茫,若不是定眼观瞧,数丈远外的事物,可能也会看不真切。吕光聚精会神,抬头凝视着前方,默然不语。

    这一声当头棒喝,转眼就驱走了他的困乏之意,令他精神澄澈,不再昏沉。

    “莫非是玉魂点醒了我?”

    耳边犹在传来美妙无比的乐音,吕光陷入沉思,暗潮澎湃。

    但见金童抚弄青竹,一声声曼妙清音,旋转不断的在山谷中腾然而起。

    蜡黄脸自乐音初响之时,便停下了脚步。铁青的脸庞,也是面现疲倦,目光中的杀气,也渐渐退去。

    他头顶上空的怪怖幻影,更是静止不动,不再狂躁了。

    吕光顾不得歪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婵姐,面容顿而露出一丝意外之色,急忙抬眼向前望去。

    “这金童玉女,在做什么?这声音就好像催眠曲似得,令人听之,昏昏欲睡。难道他们想用这声音,来麻痹对面的蜡黄脸?”

    吕光面沉如水,心中默默想到。

    面前的情况太过诡异,吕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玉魂,或许它能为我解答眼前的古怪局面。他目光一转,看向胸口,聚精会神的遵照着玉魂之言,缓缓把一丝念头,沉入心海之中。

    通灵宝玉仍旧悬浮在心海虚空中,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青芒。

    “玉魂,刚才是你出言惊醒了我吗?”吕光一心两用,目光注视着久久未有所动作的金童玉女,心中念头涌动,对玉魂发出疑问。

    声落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默,许许没有回应,过了片刻,玉魂才幽幽说道:“是。”

    “嗯?你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吕光面色一变,心中诧异。

    玉魂语调生硬,肃声说道:“吾身在通灵宝玉内,正在温养神魂,突然远远听到你心海内传来一阵仙音妙声。这声音逐渐腐蚀着你的精神魂海,欲使你发呆沉睡。”

    “噢?”吕光听完玉魂的解释,心中豁然开朗,果真是金童所发的声音在作怪,接着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声音?”

    玉魂黯然说道:“在我记忆深处,似乎对这声音很是熟悉,可仔细想来,又一点也思忆不起。”

    “此声既然能触动到你,那么必定有它的独到之处。”吕光微一思索,顿声又道,“你现在醒来,想必是已知道我遇到了危险,你可有解除之法?”

    玉魂冷冷的道:“你是把我当成护身符了?你莫要忘了,我上次救你,是因为你唤醒了我。救你助你,我们已然两不相欠。更别说,你还有言在先,要帮我寻找其他碎玉。至于供给我元气、神魂一事,我暂且不提,容你些许时日。”

    “你也别忘了,现在你寄居在我心海之中,唇亡齿寒,我出了事,难道你就不怕魂消玉碎吗?”吕光闻言一怔,双眉一皱,沉声说道。

    玉魂忽然冷笑起来。

    讽刺嘲弄的笑声回荡在吕光心间,令他极不舒服。

    “贪得无厌,这就是修者的共同之处。你如此想来,可是大错特错了。就算通灵宝玉融于你身,你是它的主人,可没有我的帮衬,你是很难能够使用通灵宝玉的。哪怕你遇险身死,灵玉也不会消失,吾自然便能寄身而存。你活着,你便是通灵宝玉唯一的主人,可你若是死了……”

    玉魂之言,让吕光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原来是这样!蜡黄脸奉命来捉拿我,此刻金童玉女为了不使我落入他人手中,势必是会帮我度过此难。可回到韩府之后呢?那韩孟江尚在千松道人的‘子虚袋’中。那位大夫人是不会罢休的,还有这一对金童玉女环伺在侧,对我虎视眈眈……如果我逃不脱,最后又没有办法画出那副子虚乌有的图卷来。到时等待我的岂非是死路一条?”

    吕光神色骤冷,思忖之间,疑问不断。

    依然萦绕徘徊在耳边的美音,更令吕光冷汗连连,如闻丧钟。

    死?!

    吕光面对接连涌来的威胁,心情也是很难保持淡定。

    过了许久。

    “你不是需要元气、神魂来修复记忆么?外边有道人在斗法施术,所通灵召唤出的祖先,神魂壮大,气势磅礴,不如你吞噬掉他们的神魂?”

    吕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抛出鱼饵,按捺住躁动生气的心思。

    玉魂语气中一片欣慰之意,淡声说道:“你有此心,也不枉吾引你入道。外边的神魂力量越来越肆虐狂躁了。那声音既然能催人入睡,那你还是顺势而行吧。待会儿,你假寐在地,吾自有妙策高法施展,令你脱身。”

    吕光神色一呆,没有想到玉魂竟是答应的如此爽快,令他颇感意外。

    盘绕在吕光心间的说服之词,显然是多此一举。

    一番念头交谈中,虽是颇为繁冗,但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弹指一刻。世上速度运转最快的东西,或许便是人的思想念头了。

    吕光闻言,立刻就装作瞌睡难耐的样子,慢慢倒在地上。

    夕阳的余晖早已消失不见,青色的夜幕随之升腾而起。

    山谷中一片幽暗,唯有蜡黄脸背后那道兀自在逸散着紫雾的狰狞幻影发出的一丝丝紫芒。萧索凄冷的秋风,袅袅而起,阵阵轻扬优雅的声音,在谷中悠悠飘荡,有如仙乐一般。

    片时,乐声戛然而止!

    金童缓缓放下青竹,似乎也是被这乐声迷惑了心神。

    良久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目中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寒光,向着旁边的玉女靠近。

    就在这瞬息之间,在他们前方丈余距离的蜡黄脸,身躯却是突然抖动起来,跟筛子一样,晃个不停。

    吕光半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眯着,透过眼帘的一丝缝隙,看着蜡黄脸这奇怪的举动。

    “他在做什么?自他通灵出这道幻影之后,还未见他施展出什么厉害的道法?此刻倒像是被金童发出的声音给蛊惑了心神,是以才久久不能动身。”

    吕光心思活泛,对眼前此景,当然是大为好奇。

    ……

    在金童所发的竹音停止之际,玉女握着掌中那枚令牌,猛地向苍穹深处扔去!

    令牌在青色的天空中,上扬腾飞,顿时划出一道灿若流星的光芒。

    轰隆~~隆!

    突然一阵雷鸣轰响,自虚空中传来。

    吕光凝神一望,但见那枚升至离地三丈的令牌,飞旋之时绽放出一道耀眼夺目的蓝光。

    奇光放射,使得此地仿似烟花飞舞,情景煞是壮丽。

    那蓝芒起初只有微微一线,眨眼之间,蓝光已变成磨盘大小,光芒涤荡,放射在虚空之中。这光芒在天地之间仿佛朵朵幽蓝火焰,闪烁跳跃,不停蹦。

    “雷霆之怒,苍生永记;长生之神,尊为大帝!”

    金童玉女双掌合十,默默祷告,口中低诵吟咏。

第四百四十章 天子降临 (六)

    同一时间,花蕊夫人正苦口婆心,向天婵讲述着前后因果。她心中委实难安,先不说此番言语能否安抚下天婵,就单单是靖道司这等惊变之象,就已令她食不知味、心如潮涌了。

    更令花蕊夫人难以克制心中烦乱的则是,这般变故,她竟然对此杳无一丝头绪。

    万般琐事,绕至心头,令花蕊夫人心烦意乱、无法平静。

    天婵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千种思绪,涌上心头。

    她仍然低头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吕光。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目光中闪现着犹如深渊般无尽的哀伤,仿佛吕光就是这天地间最珍贵的宝物。

    天婵在痴痴凝视中,猛然间,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

    一句句深奥玄妙的文字,由玉魂讲来,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让吕光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已经逐渐领悟这段真书了。

    千万年岁月,悠悠而过。

    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修真、修道者各自传播继承着自己的文明。

    文字记载、门派林立、法会交流,这种种沟通交流的方式,都是为了可以让修者在修炼的道路上事半功倍、少经挫折。

    真书,自然就是修真者所撰之书。

    道经,则乃是修道者入道的途径。

    大周王朝建国之后,独尊修真门派,前朝收集整理的道经也大都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可悲、可叹、可惜!

    这也造成了大周王朝现在修真者过江鲫鱼、多如牛毛的盛景局面。

    时至今日,修道者已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玉魂自是有它的一番打算,此时为了能让吕光快速脱身,所以才不惜冒险用了这拔苗助长的办法,以便让吕光先行修炼真书、恢复身体。

    这并非无的放矢的滑稽之言。

    因为吕光已经吸收了九转灵丹的火系元气,依靠此元气,才以魂海念头,凝为幻身。若是再让吕光按部就班,一步步修道炼就神魂,那岂不是舍本遂末了。

    吕光闭目盘坐在骷髅尸骸上,几缕火星飘浮在他两肩。远远一望,像是坟地上的鬼火在迎风起舞。

    “呼……”

    吕光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凝而成线,在这个皆为幻境的地方,它真实的就好似世间数九隆冬里人们呼出的哈气。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仿佛是将要参军上前线打仗的壮男兵丁,吕光语气断然,踌躇满志的说道。

    玉魂语声低沉,委婉中透露着一丝对吕光的劝告之意,“你要思量清楚。刚才所传于你的那段真书,乃是开启气海的基本方法。此刻你已经成功开辟气海,如果你放弃修道,专一修真,凭借着你体内的九转灵丹元气,仍旧可以修真炼气。不过从此以后,通灵宝玉也就对你再无半点用处了,并且你若想回归本体,就必须要消耗完魂海中九转灵丹的精神意志。适时多半就会变成呆傻之人。”

    ……

    吕光托腮沉思,闭目不语。

    许久之后,玉魂顿声再道。

    “恕我考虑不周,先传你观想之法,使你进入道门。然而当时我一心只想利用通灵宝玉之能,助你活命,没想到最后反倒弄巧成拙……”

    “不用说了,我吕光岂是那等过河拆桥、不遵信诺之人,若不是那块通灵宝玉融于我身,这时我也决不会有此际遇。”吕光凛然说道,一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他心中却是冷笑连连,鬼知道你到底是何居心,不过眼下我苦无名师指点,就暂时与你虚与委蛇,等到我重获自由之后,再做打算、跟你算账。

    “你真的决定了?”玉魂听闻此言,似在犹豫不决,道,“自吾诞生伊始,所经所闻,从没有一个修者能够真、道同修的。不过……,不过…”玉魂踟躇不言,期期艾艾,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吕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着急,淡声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就在千百年前,有一位修者摸索出真道双.修的法门,依此震惊三千大世界。令人扼腕痛惜的是,他仅仅存活了不到百年,就气炸身亡、神魂永灭了。”

    吕光生出一丝惋惜之感,感叹道:“可惜!”

    “此人就是通灵宝玉的上一任主人。他所留下的笔记法门,也存于吾记忆深处。”玉魂硬是一步步挖出了个深坑陷阱,等着吕光自己跳下。

    吕光心中暗喜,他岂能不知道玉魂这‘疯人’的那点心思。

    显然此刻局面已经是够惨的了,试问还有什么能再比这更惨的?

    只要不死,活下命来,就有无限希望!

    他循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不如把那位前辈的功法门道传授于我……”

    话未说罢,玉魂出言打断,道:“那只是几页残篇……更何况,他自己真道双.修,已是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抉择!

    吕光心往下沉,暗想,这种情况真是难以抉择啊!

    放弃修道,虽然可以活下命来,但是精神不再、意志涣散,最终就会成为失心疯人;放弃修真,则是身体化为虚无,艰难的修出神魂,最后再转世投胎。

    而真道双修,就像玉魂适才所言,此乃前无古人,只能是依靠自己去摸索,去闯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这……

    委实令人伤神难决。

    对过去的懊悔不解、对现在的愤愤不平,还有对未来的向往期待。

    百样思绪念头,萦绕在吕光魂海心间,转动不止。

    成为废人,昏昏度日?

    转世投胎,一切从来?

    亦或者是立地定心,闯出前路?

    我该怎么做?

    弦月立即出现,秋风依旧吹拂,似是刚才的种种天象全都没有发生过。

    ……

    “吕光!”天婵全部心思,都挂在吕光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吕光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吕光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吕光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吕光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吕光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吕光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天婵双手托着吕光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吕光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天婵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花蕊夫人,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表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吕光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嗯?这是火系元气的力量,暴躁炽热……”

    吕光周身运行着玉魂所传授的行气施力的功法,他心中欢喜,好像是一个得到了自己希冀已久玩物的孩童,在沉心研究着‘玩物’的诸般妙处。

    “这是水系元气的力量,上善若水,养育万物,平和自然……”

    水系元气好像悬挂在空中的千万条瀑布,力量奔腾不止,水‘气’氤氲。

    而火系元气却仿佛锅灶下那跳动闪烁的粗壮火苗,气息狂热可闻,火‘气’灼人。

    水、火元气,彼此眺望,接壤而依,它们共同存在于气海之内,可却是没有交融相合在一起。

    等那两种升腾在吕光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吕光,吕光!”

    天婵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吕光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吕光眼帘的便是天婵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表弟,你……”

    天婵似是不敢相信吕光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吕光,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吕光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花蕊夫人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吕光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天婵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吕光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吕光?”

    “婵姐。”吕光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天婵,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花蕊夫人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天婵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吕光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吕光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靖道司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

    花蕊夫人脸色一红,心知对方是在挖苦自己费尽心机欲得到九转灵丹,不想最后却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只能苦笑道:“既然你有幸得此际遇,历经奇峰,终至生命无忧。那其中自然是有一番定数,本真人早已释怀,你不用出言激我。”

    与聪明人讲话,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直抒胸臆,往往一句话说出就可让对方明白心中所想。

    天婵全副心思牵绊在吕光心上,此刻眼见他安然无恙,心中别提有多难以相信、奇怪疑惑了。

    “吕光,你在说什么?”

    她看到师父与吕光相谈甚欢的场景后,顿时便抑制不住心中的疑问,脱口问道。

    就在吕光将要说话之时,从山林中却猛地蹿出一个人影来。

    来人身形乱晃,踉踉跄跄。一手抚在胸前,一手提着半截断剑,模样狼狈不堪。

    花蕊夫人反应极快,骤然发挥全力,身形暴涨,弹指间就已飞至来人身前,道:“潘芸,发生何事?”说罢此言,她双手食指急点在来人背上。一道道元气,度入其身,为来人疗伤、缓解伤势。

    吕光与天婵相视一眼,随即上前。

    “是她?布阵捉拿我与千松道长的那个为首女子,在熔浆洞穴外,也有此女。”吕光双目一望,脸色微变,心中咯噔一下,暗思沉想。

    天婵蹲下身来,急声道:“潘师姐?你……”

    潘芸双眼紧闭,像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半盏茶后,她呼吸才顺畅稍许,不似先前那般难受,磕磕绊绊的道:“师…父,弟子在那洞口被众位师妹唤醒之后,听师妹们讲清事情…经过,本欲要与其他师妹一同……前去为师父掠阵,不料走…至中途,有两个小娃,一男一女,**岁年纪,拦住弟子一行,询问可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

    ……

    吕光听之微微一怔,脸色大变,心情沉重,暗道,小孩,莫非是韩家派来擒拿我的……

    但听潘芸咳嗽不断,天婵接手扶住,抬头望着站立的花蕊夫人,道:“师姐,之后如何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天子降临 (七)

    黑暗中,唯一散发着丝许光芒的那双手,缓缓游动向上,触在了‘天子’的脸庞上。

    天子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比之前那道金光还要夺目的亮光,‘它’挥动双手,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面庞,轻声说道:“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这句话仿似扔入湖泊中的一粒石子,旋即惊动了静寂的黑夜。

    “梦?这可不是梦,如果你刚才没有心神入定,回转过来,现在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阴兵罢了。”

    这缕声音凭空而起,不显一丝征兆,仿佛是从地底九幽之穴中升腾而起的咒语,形如箭矢,直直的刺在天子心中。

    ‘天子’脸上浮现起一丝笑容,听闻此言,完全没有半分心神波动,心情波澜不惊,幽幽说道:“似幻似真,虚实相间;道法奥妙,不可思议。”

    “噫?你这小子,看来经此一难,倒是收获不小啊,竟然是有了这种明悟,对‘道’的理解,也更加深邃了。”

    声音中透露出一片惊奇,满是赞叹的话语,掩饰不住此声主人心中的难以置信。

    ‘天子’面沉如水,冷静非常,声音中不含一丝情感,道:“天子与人,全在我本心的一念之差。”

    “初始之时,以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一个运气不错,偶然得到通灵宝玉的呆书生罢了。现在,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于你了。没有想到,经过这‘天子乱心’一难,你居然是有了这种悟性根基。”

    声音依然冷漠,但是其言之中的佩服之意,却是任何人都能够听出的。

    ‘天子’声调低沉,默默说道:“在下有此际遇,也是承蒙阁下的屡屡援手。”

    “吕光,吕光……莫非他真的能成为这无尽黑幕中的一缕冲天光芒?”声音低不可闻。

    阴风呼啸而动,远处隐隐有杂声细语传来。

    黑暗层叠丛生,如同莽山绵延。

    风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吟轻语,慢悠悠的飘到‘天子’耳中。

    漆黑的虚空之下,这缕声音使人听来分外清晰。空静清寂的环境中,唯有这段轻声碎语显得那么真切可闻,令人动容。

    ‘天子’心生警觉,隐隐觉得这丝突然响起的声音,有些奇怪,不禁后退一步,却突觉一双脚竟像是踩在泥沼里,深陷其内,难以自拔。

    那丝声音飘荡震颤的幅度,趋于强烈,由远及近,离近一听,方知这根本不是呢喃轻语的话音声,仔细倾听,才恍然察觉,这声音根本就是山林中野兽一般的低吼长嚎。

    ‘天子’身子微震,若即若离的‘桀桀’笑声,自黑暗之中喷涌而出,仿似泄洪之水,澎湃而至,向着他的耳朵拼命袭来。

    就在此时,四面那一望无际的黑幕中,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由内缓缓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的来。

    一圈青幽的光芒,从裂口中荡漾而出,宛如湖中无风自起的波纹,随风激荡,光晕向外呈螺旋纹散开。

    青光之中那长高不过五尺身量的影子,缓缓向着天子伫立的地方漂移而来,竟似游鱼戏水,不着痕迹,御风而飞。

    一瞬便已滑动数丈,黑夜里这个身影周围裹挟着道道光晕,一眼望去,仿佛是夏夜里山丘深谷内散发着青幽光晕的萤火虫。

    星星点点,飘飘荡荡。

    ……

    黑暗之中,阴风猛然迅疾起来,吹动起黑地上厚重的尘土。

    烟尘扬洒间,但见这个身影却好像是那沧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似乎稍有不慎,便会踉跄倒地。

    ‘天子’心中忽然觉得有一种不安的思绪在躁动沸腾,他的双脚彷如是扎根在地的根须,难以拔动,寸步难行,仅能睁着眼睛,向那一片虚无的漆黑背景中,极目望去。

    在这浓墨一般的黑暗里,压抑浓郁的像是夏日傍晚时分雷雨天前的乌云压顶。

    气氛令人感到窒息,难以呼吸。

    忽然之间,那矮小的身影飘忽而动,比之前浮动向前的速度,简直是快上了数倍。

    一刹那,这浑身包裹着青光的身影,就已站定在‘天子’面前。

    ‘天子’瞪大了眼睛,盯着飘摇而至的这个身影。

    呆滞了片刻,二者不约而同的相继出声,顿然呼道:“玉女(吕光)!”

    从黑幕裂缝中钻出的这个身影,正是那金童玉女其中之一的玉女。

    玉女身形大震,几乎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呆书生,神色讶然,不由得脱口呼道,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在这一瞬间,天子,不,刚才他早已恢复了本来面貌,用吕光来称呼他,方为更加准确。

    此时此刻,吕光大脑中一片空白,魂海中念头滑动,仔细回忆着适才发生的种种一切,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使得躲藏在迷雾后的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

    “吕光!”玉女仰着头,眼睛瞪得更大,鼻头微微一皱,急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黑暗之中,陌生之地,陡然见到一个相识熟人,吕光的心情中更多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名为欣喜的莫名之感。

    虽然来的这位玉女,是敌非友,来至此地的方式也是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可是吕光现在的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轻松,不似先前那般紧张了。

    阴风扑面而至,微微张口说话的吕光,被风中捎带而来的鲜血腥味,冲了个正着,他犹豫片刻,尔后轻声笑道:“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

    玉女瞪着他,很恨的说道:“我要知道,我还会问你?”

    “我身不能动,像是深陷泥潭一样,你可不可以把我先拉出来。”吕光感觉自己的双脚仿佛是被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难以挪动寸许,然而脚下却是杳无他物,他的脚还是站立在黑如精铁的土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吕光感觉到奇怪,听闻此言的玉女也是两眼一瞥,透过浓重的黑幕,望向吕光脚下,随即神色变得很是古怪,冷冷的说道:“你在耍什么花招?你脚下什么也没有。”

    “没有?!”吕光更为吃惊的疾呼喝道。

    玉女瞟了一下在她眼中装模作样的吕光,心中犹疑,随之再度低头向他站立的地上看去。只见吕光双脚站立的地方,竟然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转动迅速,犹似奔腾而飞马车车轮。

    这漩涡旋转而动,其内浮动的颜色,非黑非蓝,却是一片血红之色!

    玉女望着地面上那有如深海漩涡般越转越大的血色深洞,声音中有了一丝惧意,神情呆滞,惊声说道:“这是‘血池’……”

    血池,血色之池,因其以鲜血聚集成池,故而名为血池。

    “难道这就是刚才向我们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血水吗?”吕光顾不得低头察看,心头惊惧,顿声急道:“赶快拉我出来!”

    恰在此时,骤然从地面上那滩血水之中,伸出了一张白皙的手,而后手往上伸,露出了下方的胳膊,再向下看去,肩膀处还堆积着层层叠叠的蓝布。

    这只手仿似凭空从地上长出的白萝卜,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矗立在吕光双脚之中,似乎要抓住吕光,把他拖向那深渊一样的血池之内。

    玉女看着那抹露在地面熟悉至极的衣襟,满面惶然,脸色难看,脚下一动,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抓住血池之中那只曲掌成爪的小手,猛地一使劲,只听得‘哗啦’一声,仿佛是渔翁钓鱼,从水中拖出一条大鱼时发出的响动,然后只见玉女从血池中拖出了一个与她身量一般高矮的一个童子。

    ……

    吕光心性澄明,异常冷静,看此情形,顿时反应了过来,望着躺在一滩血泊上浑身沾染鲜血的金童,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恢复了人身自由。

    金童倒在黑乎乎的地上,全身上下覆盖的蓝色衣衫与鲜血交融在一起,变成一种瑰丽的紫色,黑幕悬挂在虚空之上,盖住此间的一切光亮,这缕紫芒流动闪耀,显得越加缤纷艳丽。

    玉女马不停蹄,弯腰躬身,双手分抓,扯住金童双脚,大力向地上使劲摔去。

    砰砰砰!

    一声声震响,旋即腾空而生。

    四周虚空升腾而起的烟尘,与天幕相接,和土地接壤,一时间,尘沙四起,漆黑之色下,金童全身各处与大地接连相碰,玉女手中好像拿着一根棒子,忽而触地相击,忽而又甩向空中,场景好不凄惨。

    吕光怔怔的看着发生在眼前这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实在不明白为何玉女要如此这般的折磨金童。

    嘭!

    骤然一声巨响,只见玉女抡动双手,好像是用出了全身力量,把金童当成了一块石头,向黑空中狠狠扔去。

    金童转而化为一道紫芒,向着天际,迅速升空。

    余音不绝,震得吕光耳朵嗡嗡作响。

    须臾之后,待得这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尘烟腾起,呛鼻难受,吕光方才看到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金童。

    吕光余光轻轻扫向满面冷然的玉女,然后又再度看向地面上那一个足有尺许的圆坑,心中哑然无语。

    玉女拍拍双手,掸去红衣上的沾染的尘土,负手而立,冷声说道:“清醒了没有?”

    金童头颅紧紧的贴在地上,脸庞陷入土石之中,这一句冷声冷语好像是惊醒了他,土坑中的金童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似一柄尖刀插入人身时,人们发出的本能的反应。

    许久没有动静。

    ……

    “哼,枉你境界比我稳固,竟也会被天子扰乱心神,趁虚而入,身陷幻象。”玉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气森然,脸色越加难看了几分,道:“起来!”

    吕光望着场中的情景,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听见玉女这句话,脸色‘唰’的一变,心中不禁想道,幻象?难道刚才我除去心鬼,拨去迷雾,还是没有跳出幻象吗?

    处在土坑之中的金童,他当然听到了玉女的声音,此刻他挣扎欲起,咬牙切齿,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要不是为了保护那小子,我何曾会……会被天子扰心乱神…”

    玉女神色凛然,怒气冲冲的道:“都怪你粗心大意,没有一次解决掉那些隐匿在虚空中的天子,若是你一鼓作气,消去那些天子,我们也不会全都陷入幻象!”

    金童挣扎着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迈步向上,从坑中缓缓走了上来,立定在吕光与玉女二者中间。

    “你还埋怨我。你施法行术,通灵祖仙,时间用的那么长,我‘灵光一现’后,当然是以为把从‘豆兵天子符’中衍生的阴兵天子给全部消灭干净了,我怎么知道最后还剩下了这五个漏网之鱼的天子。我更想不到它们居然还会布阵施法!”金童满面尘土,牙口中还隐隐有着黑土碎石,语气急躁,全无以前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模样了。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岂非还是身在幻象之中?”吕光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经历了这样的巨变,竟然还是没有脱出险境,这不免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玉女霍然转过头,看向金童,惊声道:“五个天子?适才我恶斗幻象之中的天子,战胜了它,方才心神澄澈,保持自我。”

    说着她抬手指向吕光,再度说道:“他,我就不清楚了。总之他既然神智清明,那肯定是破去了心鬼幻魔,也是除去了一个天子。而金童你则是被我施展而出的外力催动,震动了你的心神,所以你也恢复了神智。”

    吕光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口说道:“一、二、三……照这么看来,岂不是还有另外两个阴兵天子,没有除去。是以我们还都陷在幻象之中?”

    “对。”玉女点点头,面容突然变得苍白无色,喃喃的道:“五个天子……”

    金童凝视着玉女若有所思的样子,听闻此话,魂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神色一阵颤动,好像是骤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三者沉思不语,一时间场中安静至极。

    “这是真空道的‘五鬼噬心阵’!”

    突然之间,金童玉女身形一动,二者转头相望、四目相对,齐声喝道。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天子降临 (八)

    茫茫虚空中,暗流涌动的阴风,为二者这句脱口而呼的话语,平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静,静得出奇。

    此言一出,再无一丝声音回响在此间天地了。

    远处风声雷动,隐隐绰绰,有一缕光芒在浮动游闪。

    金童玉女和吕光似是陷入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失神状态中,浓重的黑幕之下,竟是对远方凭空而现的那缕亮光,视若无睹,毫无所觉。

    那缕游弋而来的光亮,如风驰电掣一般,迅疾而至,宛似汪洋大海中的一条游鱼,漂游到三者身前。

    光芒闪烁,就在众人眼前。

    阴风骤冷,天地更显得分外阴沉。

    此时,金童玉女二者脸上的神色,比这一望无际的黑暗,却是还要重上几分。

    飘忽而来的一缕光芒,包裹着一个人,是一个身材窈窕,容貌精致的女子。可任凭谁看到这个女子,都会一眼看见对方那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瞳仁翻白,双眼直视。

    吕光观此情景,还没有思前想后,串联上这适才发生一切,就急忙上前,欲要拉住这名突然现身的女子。

    谁知半路却杀出了一个拦路虎,玉女身形一动,轻掠而起,挥手挡住了迈步向前的吕光,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她,现在不是你的婵姐。你看她神智不清,没有精神,明明就是一具被夜叉侵占了心灵的一堆死肉。”

    吕光关心则乱,闻听此言,脚步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魂海中念头闪动,不由得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神色间满是凄楚哀怨,神情木讷,眼神无光,周身上下杳无一丝一毫的生机气息。

    “婵姐。”吕光思虑片刻,轻声唤道。

    对面的女子毫无反应,依旧呆呆的站立在那,犹如一个死人。

    金童拂去身上的泥土,抬头瞧了瞧这位突然现身的女子,苦笑一声,叹道:“你这位婵姐,看来已是被夜叉勾出心鬼,失去心神了。”

    “这是第四个夜叉……”玉女神色一震,抬手托腮,点点头道:“那还有一个夜叉呢?照当下形势来看,我们三人之所以破去心头魔,斩去夜叉鬼,也不能脱离幻象,就是因为还有另外的夜叉,没有被消灭。”

    吕光听闻此话,神色一变,微一沉吟,插言说道:“五个夜叉,分别袭击我们……那最后一个,莫非会是他……”

    “是谁?”

    金童玉女神色俱是一愣,不禁同声问道。

    ……

    吕光正待出言回答,不料大地突然发出一阵巨颤,进而虚空之下,血光顿起,鲜血从天幕之上,流淌而下,浇在此方,情景仿似瓢泼大雨,令人难以躲避。

    金童玉女惊骇之间,心神大动,陡觉身子宛如是被铜浇铁铸一般。这突如其来的泼天血雨瞬即而下,令他们毫无准备,无法抗衡。

    转眼之间,漆黑的虚空里,到处弥漫的都是血腥的鲜血味道。吕光目不能视,一片红幕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天地间再无其他任何颜色,除了红,就是血红。

    血雨滔天而至!

    “啊!果然是‘五鬼噬心阵’,这招血池滔天,我可是记忆犹新!”玉女面色惊慌,身法灵动,飘忽躲闪,妄图以如同迅雷的身法速度,而不让周身沾染到这些密不透风的血雨。

    金童身形晃动,手中撑起纸伞,闪转腾挪,不敢疏忽大意,哪怕有纸伞遮挡,也是有些难以招架,百忙之间,抽身疾呼:“玉女,我们一起破阵!这最后一个夜叉,定然是此阵的阵眼鬼王!”

    一张血雨织就的弥天大网,伴着凛冽的阴风,骤然从天袭来。

    红光漫天,血网之上,隐约可见一个白发苍苍、身着道袍的老者站在其上。

    “漫天血雨满天飞!”

    这声音毫无一丝情感,犹如从九幽地底升腾而出的一丝咒语,老者苍老的面容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呆滞的竟然形同一具死尸。

    哗啦哗啦!

    血雨声势浩大,如翻江倒海的蛟龙出水,在虚空之下,漆黑之中,荡起千层血泊。

    满天飞舞的血丝,交缠成一张张巨网,这一层层血网又合拢一张毫无缝隙的血色布幕!

    大地受此血雨浇灌,犹如一个被痛打的顽童,顿时发出一阵微颤,血滴落到地上,‘嗤嗤’作响的声音,接踵而来,令天地之间一片沸腾,此地恍如一锅被煮沸了许久的热茶,大地之上‘咕嘟嘟’的冒起了一圈圈血色气泡。

    “金童!”千钧一发之际,玉女口中疾呼,“掷出罗伞。”

    金童一身蓝衣,被血雨染得一片紫黑,脚步飞动间,突听此言,双手一搓,大声喝道:“罗伞破天!”

    旋即纸伞摇身一晃,散发出一圈淡淡的金光,莹莹光亮,在杳无尽头的血幕之间,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令人尊敬。

    纸伞直冲天穹,笔直的扎向血幕之中那最为浓郁的地方老者悬浮在空的地方。

    纸伞通身金黄,腾天而起后,倏然变大,形如华盖,周边金光四溢,道道刺目。伞盖中央,金光更亮,光华放射向外,使人难以逼视。

    纸伞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威慑之势,扶摇直上,向着那悬空而站的老者,疾速遁去。

    上下四方交织在一起的血网,经受这罗伞一刺,顿时砰然四散,化为一点一滴的血雨,落向地上。

    罗伞旋转不停,周身金光夺目,疯狂向上涌去,刺破一张张阻拦在前的血网。

    在纸伞将要飞至老者身边时,只见血光突然大亮,照的漆黑长空火光通天,宛如白昼。

    老者张口一喷,一股浓稠的望不着边际的血气,滚滚而来,向纸伞、向地上倏然间吹拂而至。

    生死之际,玉女转头四望,只见虚空上一片血幕,犹如一张巨大的红绸棉被,转眼就要盖在自己身上。

    那把腾空升起的纸伞,受此血气侵染,四边逸散的金光,陡然一泻千里,再无一丝光芒,散发出来,天幕中仅仅剩下老者那一张腥红之口,喷吐而出的气息,泛着一股腥味,随着血雨,不断的涌向跳跃躲闪的金童玉女。

    地面上腾然而出的滚滚气泡,宛如坟起的土堆,越来越大,远远望去,一片血红,此间天地,乃是一处幻境,大小有限,所以即便金童玉女还有力量躲闪跳跃,也是逃不过无边血幕和无尽血泡的侵袭。

    不消片刻,金童玉女二者就被滔天而至的血雨,给浇了个满身红。

    这惊涛震天的血雨,浸染到此地的每一寸空间中。

    金童玉女的全身上下,最终也是被血雨给完全的覆盖住了。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体彷如被冰雪冻住了一样,牙齿上下颤动,浑身颤抖,血滴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滴落在地,血泡络绎不绝的升空而起,从浮在空中的气泡上,隐约可见其上倒映着一个闭目沉思的少年。

    ……

    冷。

    寒冷。

    这点点滴滴的血雨,串连成丝,触及在吕光身上,随着血雨铺天盖地的袭来,完完全全的把他包裹在内,吕光只觉得自己全身如堕寒冰冷窟之中,周身各处冷得发麻、冻得发颤。

    那一道道血丝,好像是一条条冬眠醒后的毒蛇,嘶嘶直叫,向着吕光的魂海深处,高歌猛进。

    吕光魂海中再无任何念头,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那一道道血丝,缠绕伸延到他魂海之中。

    当第一根血丝触碰到他的魂海中时,吕光只觉魂海骤然一痛,身体犹如电击,发出一阵剧颤,而后神智开始微微有些溃散,眼神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炯炯有神,逐渐变得涣散起来。

    吕光沉心静神,仔细感受着魂海中的一一切变化,适才那一阵疼痛,疼得几乎让他脑浆迸裂,几欲身死。

    泛着青幽绿光的魂海,一望无垠,那丝丝血雨,慢慢触及到魂海之中。

    噗!

    吕光只觉自己的魂海,骤然发出一声颤音。

    随即他再度沉心感应,不禁被出现在念头中的这个场景给吓了一跳。只‘见’魂海虚空之上,流转翻腾着道道青色光晕,如同那日他跟周天泽战前领悟时,所感悟到的魂海一般无二。

    嗤嗤~~~

    整个魂海在那丝丝血雨触及在内后,就突然发出一阵仿似火烧枯木的声音。

    那覆盖在魂海上空的青幽光晕,也是变得不太纯净,其间隐隐流淌着一丝血红。

    吕光觉得自己魂海中整个流淌的念头,仿佛被截断的东流之水,顿时停止不动,毫无生机了。

    吕光有心从这种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则此刻,他却是好像一个局外人,一切都身不由己,自己竟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念头停止闪动,魂海不再荡漾,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将要变成一个痴呆傻愣之人?

    这由外而内,突然袭来的道道血丝,居然有着如此奇异巨大的能量,使得自己的魂海不受本身心念控制。

    吕光心中一凛,心中暗暗着急。

    吕光站在原地,寸步难行,这一刻他有一种感觉,似乎只要自己稍有退缩,那在魂海中翻涌延伸的血丝,就会侵占自己的魂海,控制自身的心神。

    这种感觉一闪即过。

    但已足够令吕光认识到这种局面的危险性。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力量,没有具象的无形战斗。

    吕光感应着魂海中的诸般变化,沉心其内,指挥着魂海中的念头,欲要把这肮脏腥臭的血滴,赶出魂海。

    吕光身形猛地一震,只觉得浩瀚无边的魂海,仿佛突然被人摇晃的茶杯一样,顷刻之间泛起了层层波浪。

    情景震撼,宛如山崩海啸。

    那一道道触目可见的血丝,倏然涨大,变幻为一根通身血红,粗大无比的巨棒。从虚空之上,直接插入吕光魂海海洋之中。虽然没有手去控制着它,然则这一根巨棒,却突兀的旋转不停,把吕光的魂海,给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热水,漩涡极深,黑不见底。

    嗡~~!

    吕光陡觉自己的魂海,在经由这巨棒搅弄之后,仿佛像是暴雨如注的夏日傍晚,发出一声声惊颤之音。

    这根巨大的粗棒,从无到有,由血丝一点点交集而成,矗立在吕光魂海之中,上下无边无际,虎虎生风。搅动之间使得魂海中产生的念头漩涡,漆黑一片,遥遥不着边际。

    头颅胀痛欲死,吕光双手抱着脑袋,狠狠的敲打着额头,宛似要把脑颅中的那根血色巨棒,给撬出来。

    过了一会儿。

    吕光全身的汗毛孔都收缩紧闭了起来,犹似三冬腊月里冬眠嗜睡的山间狗熊,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生息散出,全身发冷发寒,牙齿上下磕磕碰碰。

    吕光咬紧牙关,面容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双目紧闭,身体猛烈的颤抖不停,转眼之间,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无血了,一副将死模样!

    这一刻,吕光的心念骤然产生了一种迷惘,这种无法看见、只能感觉到的痛苦,令他的心神突然变得澄澈起来。

    痛,苦痛!

    有时反而是通向冷静的最好一种方式、一种刺激、一种外因。

    魂海中所衍生的那种痛苦,越演越烈,趋于极点,仿佛刀片扎在手掌指甲里时的此种钻心之痛。

    可是,吕光的心绪却开始渐渐云游物外,不再记挂着这种痛感。

    他痛由他痛,我自思绪动!

    ……

    此时此刻,在他魂海之中发生的诸般变故。

    吕光就仿佛是一个站在台下看戏的游人,不以物喜,不已他悲,完完全全的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极致之痛,给抛却在脑后,扔向九霄天外。

    吕光只觉自己的思绪竟是慢慢变成了一束阳光,照在山川河海、花草树木之上。

    不由自主的他轻轻放下了抱紧脑袋的双手,身子也缓缓的卸下了力气,两腿弯曲,慢慢的盘坐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无尽黑暗的魂海之中,适才还肉眼可数的血丝,在巨棒的搅拌之下,竟是不过片刻,就变成了密如珠帘的血色瀑布。

    黑与红,吕光沉静的心神,‘看’到了自己魂海中的场景,那种倍感压抑的气氛,逸散着生与死之间的无奈和彷徨。

    或许瞬间之后,这根巨棒就会把自己的魂海给捅一个大窟窿。

    魂海中的颜色混沌漆黑,杳无一丝色彩可言。这片空间,等若是一户深夜里没有点燃油灯的小屋。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天子降临 (九)

    花蕊夫人与周天泽二人,端望着犹在闭目不动的吕光,两人心中都是疑虑重重。

    就在二人认真注视吕光有何举动之时。

    只见吕光两手,各伸出食指一根,猛力点在他头颅两边的太阳穴上。他此刻神游物外,念归本体,毫无杂念,精神澄澈。念头之中全是那端坐在祥光之上的双头四臂之人。

    现在的吕光,失去修为,他仅能依靠记忆,来重修道术。

    这一次它出现的要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毫发毕现,活泼生动。

    吕光也感觉到自己头前所绽放的光明,光芒愈加肆意脆亮。

    周天泽不动则以,一动竟有风驰电掣之速,他离吕光本不是太远,丈余距离,飞身即到。然而此时,他欲要赶紧杀死吕光,因此才急不可耐的化为了一道锦丽金光。光晕环绕,双锤开道,直刺向犹似毫无知觉的吕光。

    吕光与头前光明之中的怪人,沟通心意,但他却对道法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直接控制那人。是以当周天泽迎上击来之时,虽则他眼睛看到,然却是无力招架。

    紧急关头,他心中电闪流光般滑过玉魂所言,心声骤起。

    “通灵宝玉仙神遵谕!”

    随即,吕光只觉头顶虚空祥光万道,由其中伸出一道无形之爪,快逾流星,猛然抓住那将要近身的周天泽!

    “嗷!”

    周天泽突然一声惨叫,像是被开水烫着那样惊痛,他来不及思考为何如此,就立刻身陷囹圄。

    “怎么可能?这可是修道者的道法!他怎么会?”

    花蕊夫人更是两目圆睁,站在远处,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惊疑之间她呼出声来,樱桃小口,张的溜圆,似乎嘴里被塞进了一个煮鸡蛋,可是却无人能回答于她。

    周天泽倒挂在吕光头前,好像虚空中有一根丝线,在提着他玩弄耍笑。

    他仿似提线木偶,失去自由,周身也是如堕火海,痛不欲生,恨不得顿时死去!

    周天泽咬紧牙关,挣脱不出,痛楚中俯望着的吕光更让他恨得牙痒痒、心颤颤。

    他全身金光遁去,金锤也‘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几抹尘土。

    他右手挪动,在虚空中抓挠不止,似是想摸向胸前衣襟。

    历尽千难,终是达成目的。

    周天泽两眼中充斥着血红之色,自怀中慢慢掏出一个玉简,犹如书简大小,通体晶明,闪耀着叠叠霞光。

    他手掌用劲,使出全身气力,要把玉简捏碎。

    喀嚓!

    玉简应声而断,裂成两截。

    周天泽脑袋向下,冲着掉往地上的玉简狂怒嘶吼。

    “师父救我!”

    不甘、惊惧、懊悔、愤怒。

    冷风呼啸,吹拂着天婵单薄的身体,寒意把她从记忆拉回现实。她突然站起身来,发丝迎风乱舞,面容冷峻。她紧握着手中长剑,眼眸中寒光四射,好像是飞出了一根根离弦冷箭,射往花蕊夫人身上。

    花蕊夫人全身一冷,后背忽然升起一丝凉气。

    对天婵散发而出的这种尖锐气质,她不由得心神一紧,极不舒服。

    花蕊夫人的修为境界岂止要比天婵高上一筹,但此刻她还是被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给震慑了心神。

    晚霞散去,天空露出了几颗星辰,闪烁着摄人心脾的光芒,似乎也变成了一道道剑光箭矢,向着花蕊夫人周身袭来。

    天婵面容凄苦,颔首凝望着石像旁边的吕光身体,一语不发、纹丝不动。

    ……

    这时身在通灵宝玉内,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吕光,自然是在喋喋不休的向玉魂询问着一些修真修道界的秘辛。

    也多亏玉魂不像常人那么富有情绪化,还能依旧在孜孜不倦的向吕光讲述着自身所知晓的一些事情。

    “停!”玉魂无奈的说道,“你本是一介凡人,初入道门,所知极其有限。等来日你亲历亲为后,也就能对世事了然于胸了。我记忆残缺,眼下是无法为你一一解答的。”

    吕光恍然察觉,自己确实太过新奇欣喜了,赶忙收敛心神,镇定下来。

    修道之路,步履维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后果。

    他深知凡事不可如那空中楼阁,毫无根基,凭空就想得成大事。

    那种作为不外乎是白日做梦,幻想未来前程,不如即刻行动、现在努力。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

    现在最重要的无疑是如何离开这里。

    吕光克制躁动的心情,隐忍不发,止住魂海中欢舞的念头,用舌头舔了舔因话多唇干的嘴角,淡声道:“也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依我看来还是先行回到身体为妙。”

    “是,虽然此地时间流动缓慢,但事情瞬息万变,难以琢磨,还需谨慎为好。”玉魂与吕光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交谈沟通,像是也学会了吕光为人处事的精明腹黑,转而就凝声说道,“你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须助我早日找到其他通灵宝玉的碎片,然后还要时不时的让我吸收一些元气精魂……适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否则……”

    吕光凝神细听,感受到玉魂的威胁之言。

    他非但不惊不慌,反而心中一喜。

    他此刻正是发愁刚入道门,对修炼之法一窍不通呢。

    这玉魂表面上看似知无不言,其实不然,说了这么多话,也不过是一些皮毛罢了,想要从它口中套出更加有用的信息,这个交换的条件,也不算太过分。

    吕光嘟囔自语,低声嘀咕着。

    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玉魂此种做法诚然无可厚非,毕竟它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使自己恢复完整记忆。

    但是吕光却已经悄然的在心中对玉魂升起了更多戒备,然而他外表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照旧一副与玉魂谈笑风生的模样。

    “在下承蒙你屡次援手,怎会不遵守约定呢?”吕光回答道,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其他,说尽好话,安抚住玉魂,“既是如此,那么我又该怎样才能离开这通灵宝玉呢?”

    玉魂闪动出更加耀眼的光亮,跳跃在吕光掌中,声音悠远,缓缓说道:“你魂海的念头、身体的精魂、莲子的元气,经由外力催发,才让你破釜沉舟的凝为幻身。这与修真者的身外化身和修道者的神魂显形都是截然不同,它乃是在你身体生机尽断之时,你才能够偶然来到融于你心海的通灵宝玉内。若非我指引你前进道路,怕是你在半途中,就气泄而亡、念消魂散了。”

    “多谢你了。”吕光样貌端正,抱拳弯腰,行起身段,端的是有模有样,只不过他掌中碎石,却有些不太领情。

    玉魂道:“此刻,只要用元气修缮复原你的肉身,自然你就可以身体康复、回归本源。但是现下九转灵丹的元气,全在支撑着你幻身凝聚,不能动之分毫。只能……”

    ……

    同一时间,花蕊夫人正苦口婆心,向天婵讲述着前后因果。她心中委实难安,先不说此番言语能否安抚下天婵,就单单是靖道司这等惊变之象,就已令她食不知味、心如潮涌了。

    更令花蕊夫人难以克制心中烦乱的则是,这般变故,她竟然对此杳无一丝头绪。

    万般琐事,绕至心头,令花蕊夫人心烦意乱、无法平静。

    天婵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千种思绪,涌上心头。

    她仍然低头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吕光。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目光中闪现着犹如深渊般无尽的哀伤,仿佛吕光就是这天地间最珍贵的宝物。

    天婵在痴痴凝视中,猛然间,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

    一句句深奥玄妙的文字,由玉魂讲来,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让吕光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已经逐渐领悟这段真书了。

    千万年岁月,悠悠而过。

    在无尽的历史长河中,修真、修道者各自传播继承着自己的文明。

    文字记载、门派林立、法会交流,这种种沟通交流的方式,都是为了可以让修者在修炼的道路上事半功倍、少经挫折。

    真书,自然就是修真者所撰之书。

    道经,则乃是修道者入道的途径。

    大周王朝建国之后,独尊修真门派,前朝收集整理的道经也大都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可悲、可叹、可惜!

    这也造成了大周王朝现在修真者过江鲫鱼、多如牛毛的盛景局面。

    时至今日,修道者已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玉魂自是有它的一番打算,此时为了能让吕光快速脱身,所以才不惜冒险用了这拔苗助长的办法,以便让吕光先行修炼真书、恢复身体。

    这并非无的放矢的滑稽之言。

    因为吕光已经吸收了九转灵丹的火系元气,依靠此元气,才以魂海念头,凝为幻身。若是再让吕光按部就班,一步步修道炼就神魂,那岂不是舍本遂末了。

    吕光闭目盘坐在骷髅尸骸上,几缕火星飘浮在他两肩。远远一望,像是坟地上的鬼火在迎风起舞。

    “呼……”

    吕光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凝而成线,在这个皆为幻境的地方,它真实的就好似世间数九隆冬里人们呼出的哈气。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仿佛是将要参军上前线打仗的壮男兵丁,吕光语气断然,踌躇满志的说道。

    玉魂语声低沉,委婉中透露着一丝对吕光的劝告之意,“你要思量清楚。刚才所传于你的那段真书,乃是开启气海的基本方法。此刻你已经成功开辟气海,如果你放弃修道,专一修真,凭借着你体内的九转灵丹元气,仍旧可以修真炼气。不过从此以后,通灵宝玉也就对你再无半点用处了,并且你若想回归本体,就必须要消耗完魂海中九转灵丹的精神意志。适时多半就会变成呆傻之人。”

    ……

    吕光托腮沉思,闭目不语。

    许久之后,玉魂顿声再道。

    “恕我考虑不周,先传你观想之法,使你进入道门。然而当时我一心只想利用通灵宝玉之能,助你活命,没想到最后反倒弄巧成拙……”

    “不用说了,我吕光岂是那等过河拆桥、不遵信诺之人,若不是那块通灵宝玉融于我身,这时我也决不会有此际遇。”吕光凛然说道,一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他心中却是冷笑连连,鬼知道你到底是何居心,不过眼下我苦无名师指点,就暂时与你虚与委蛇,等到我重获自由之后,再做打算、跟你算账。

    “你真的决定了?”玉魂听闻此言,似在犹豫不决,道,“自吾诞生伊始,所经所闻,从没有一个修者能够真、道同修的。不过……,不过…”玉魂踟躇不言,期期艾艾,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吕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着急,淡声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就在千百年前,有一位修者摸索出真道双.修的法门,依此震惊三千大世界。令人扼腕痛惜的是,他仅仅存活了不到百年,就气炸身亡、神魂永灭了。”

    吕光生出一丝惋惜之感,感叹道:“可惜!”

    “此人就是通灵宝玉的上一任主人。他所留下的笔记法门,也存于吾记忆深处。”玉魂硬是一步步挖出了个深坑陷阱,等着吕光自己跳下。

    吕光心中暗喜,他岂能不知道玉魂这‘疯人’的那点心思。

    显然此刻局面已经是够惨的了,试问还有什么能再比这更惨的?

    只要不死,活下命来,就有无限希望!

    他循声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不如把那位前辈的功法门道传授于我……”

    话未说罢,玉魂出言打断,道:“那只是几页残篇……更何况,他自己真道并修,已是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抉择!

    吕光心往下沉,暗想,这种情况真是难以抉择啊!

    放弃修道,虽然可以活下命来,但是精神不再、意志涣散,最终就会成为失心疯人;放弃修真,则是身体化为虚无,艰难的修出神魂,最后再转世投胎。

    而真道双修,就像玉魂适才所言,此乃前无古人,只能是依靠自己去摸索,去闯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这……

    委实令人伤神难决。

    对过去的懊悔不解、对现在的愤愤不平,还有对未来的向往期待。

    百样思绪念头,萦绕在吕光魂海心间,转动不止。

    成为废人,昏昏度日?

    转世投胎,一切从来?

    亦或者是立地定心,闯出前路?

    我该怎么做?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天子降临 (十)

    无风无景,暗无天日。

    在如此浑浊污秽、阴森恐怖的地方,吕光的心头,却好像登高望远胸怀河山的雅人,一片清和自然。仿佛天下风景,全都汇集到他魂海里了。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广。

    吕光的心在这一刻,巡游寰宇,不再局限于人间的是是非非。

    他向往玉魂彼时所言的三千大世界,那广袤浩瀚的天地一定更能让人热血沸腾、惊喜不断。

    玉魂道:“这《玄海真经》,我未曾读过一言半句,所以无法指导引领于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自是如此,常言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下晓得其中道理,一定会勤奋钻研,刻苦用心。”吕光直言不讳的说出心中所想,意思简单明了,旨在告诫玉魂,他吕光非是那种痴傻愚蠢之人,不会一心只依靠你玉魂的帮助。是以他故意出言暗损了玉魂一句。

    玉魂稍有几丝尴尬,很有人性化的声音从玉石中缓缓传出。

    “你多虑了,现时你我同根同源,吾怎会不尽心帮助护佑你呢?”

    “这样最好。”吕光微微点头,不置可否的道,“当务之急,须是要让我的念头速速回归本体。”

    玉魂光芒闪耀依旧,冷然道:“《玄海真经》此刻最大的妙用便在这一点,既可让你保留精神意志不被消耗,又能使你凝为幻身的元气不至于消散。只要用元气滋润你的肉身,修复受伤筋脉,自然就能回复生机。你的念头也就顺理成章的返回肉身了。”

    吕光听了玉魂所言,神色丝毫不变,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但他刚才得到那些方块字符灌输的知识之后,已然是心知肚明,明白玉魂所说的关键之处在哪里了。

    若想保持幻身不散,又要念头意志不做消耗。需要先行把元气、念头,暂时放于心海之内。

    碰巧的是,这通灵宝玉恰巧融于他心海之中,换言之就是吕光的心海包括这一片通灵宝玉。

    天助我也!

    吕光暗喜,思考清楚其中因果之后,却没有一五一十说出来,反而是照旧向玉魂发问,“那第一步该当如何做?”

    “第一步已经被你省去了。虽然我不知晓其中奥妙,但想必跟你偶然感悟心海有莫大关系。你的意志精神、元气,均在通灵宝玉的空间中。而通灵宝玉又被心海涵盖,因此我们只需要得到额外的元气,来让你本体恢复生命迹象,就可以了。”玉魂低声道,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对当下情况的莫名其妙。

    吕光强忍住心中笑意,唇角上翘,凝声道:“你有何主意?能借助到外面的元气?”他旁敲侧击,向玉魂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你具有火系元气,只要我传你一道吞吐纳气的功法,你稍加运转,自然就能吸收外方天地的气息,然后运动功法,催发你身体生机。”

    玉魂才刚刚清醒过来没有半日,就算它再有心机意图,也是不能与吕光这等见惯人事龌龊的凡人相提并论。三言两语,就被吕光掏出肺腑之言。

    玉魂最先出现时,冰冷漠然,就浑如一块顽石,全然没有半分人类思想。

    此际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吕光心细如发,又怎能没有察觉呢?

    “喔?吞吐纳气?”

    吕光微微一愣,故作镇定,道:“火系元气,与其他种类天地元气不是无法相依相存吗?”其实吕光已经从《玄海真经》中得知,五行元气,融合为一,就能成为真正的混元之气。他巴不得能够赶紧让自己身体也具有其他门系的元气,所以他故意问之,是想看玉魂怎样解答。

    ……

    玉魂光芒一跳,生硬的语调,摇荡在滚滚红雾中,“个中难关尽皆在此。如果你身体完好无损,业已开辟气海,自然能明显的感受到天地万物中所蕴含的火系元气,你稍加吞纳,炼气健体,也就罢了。可此刻你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寄望于外方世界中有着火系源头存在,诸如火山、太阳等火系元气充足的地方。不过你也勿要担心,你凝为幻身的九转灵丹元气,异常庞大,当然也会吸引外部火系元气的。就如滚雪球一般,雪粘雪,越滚越大。”

    吕光得到答案之后,未发一言,在心中做着思考,暗暗把玉魂之言与他心中的想法,两相比较。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吕光犹在沉吟不语,然则他心中其实已是早做出决定了,只不过他在吊着玉魂的胃口。

    这就仿佛猫抓到老鼠,并不直接吃掉它,而是把老鼠当成玩物,耍弄片刻,最后再一口吞掉它。

    吕光心想,看来玉魂它并没有隐瞒真相,与《玄海真经》中所撰述的五行元气,不谋而合,当下说道:“你我在此耽搁了不少时辰,外面也不知情况如何。那这吞吐纳气的功法好学么?”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诵熟记,运行功法,就能大成。”玉魂急忙道,“但是你务必要谨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种类的元气,我也不知会发生何种变数。”

    吕光听完,当下便盘坐于地,两手摊在双腿之上,认真研习起这套吞纳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个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此人定是一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游四方随遇而安的行脚道人。

    吕光在运转这套功法之后,周身各处,由里到外,都在悄悄的发生着一些变化。

    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感觉,若非要用语言形容,借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

    吕光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韩府地牢内饿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的样子。他很饿,但不是那种贪恋珍馐美食、燕窝鱼翅的味觉触感。

    猛然间,吕光察觉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瓦窑。

    “嗖嗖”

    一股股冷风,从缝隙中灌进他的身体,可是他非但没觉得有任何不舒服的意思,反倒有一种食之有味的满足之感。

    好像这些穿堂而来的‘风’,可以让他不再饥饿,不再空虚。

    这些风,似是永无止尽、有始无终的一直由外向内,狠狠的灌入吕光身体。

    但,就算如此,吕光却依旧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西陵郡难民,饿的心慌、饿的难受。

    好饿啊!

    吕光的念头深处像禁锢着一头上古凶兽,在咆哮嘶吼,渴望能够得到‘食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吕光才觉得不再像先前那么饥饿难耐,只是浑身百骸仍然在希冀着‘风’可以一直不停的穿进他身体里。

    这种感觉很奇异,吕光就仿佛一个跳出自己身体的旁观者,静静观看着发生在自身的这一奇特景象。

    吕光端坐在地的身躯,全身有着大小不一的洞口,黑乎乎一片,深不见底。

    当那些迎面吹来的劲风刮到他身上时,那身体上的各处洞口,竟是奇迹般的渐渐合拢,越变越小。

    恍如大河上护城筑堤的沙袋,在一点点修复完善着‘身体’这项工事。

    风继续吹。

    ……

    就在此时,靖道司上却是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在天婵与花蕊夫人面前。

    天婵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凝望着吕光的身体。虽然仅仅相隔数步,但她却愣是无法挪动寸步。

    晚霞消隐后的靖道司,披上一层精致的黑衣。

    星罗满布,冷月西升,峰顶数百名女弟子纹丝不动、形态逼真、呼吸不闻。

    唯有花蕊夫人和天婵鼻中发出微弱的气息,但也仅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们二人也是一脸呆滞的伫立不动了。

    但见夜空之下的靖道司,水气凝聚,白雾蒙蒙。

    从山林万物、峰顶各处中倏然绽放出朵朵水花,汇聚成溪,汩汩流动。

    遥远的天际,朵朵乌云,时隐时现,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弹指间,那硕大的乌云随风飘来,遮掩住月光星辰。

    靖道司峰顶犹如被罩上头盖的美丽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来掀起这无边漆黑的盖头?

    而那从峰林各个地方,蒸腾升出的水气,也是如手搓棉线、小河入川般似地,积少成多,汇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

    忽然从浩渺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电闪耀日,犹如白昼降临。

    哗啦哗啦!

    一道连天接地、周身数丈的水柱,从九霄天上轰然喷来!

    水流很急,猛烈异常,这朵如云华盖中不知蕴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哗啦啦流个不停。

    令人费解生疑的是,这种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犹似是一人拿着茶壶,在向茶碗里倒水。

    水满则溢,但是这水竟仿佛不够,浇在吕光身上,却是在旁边连半点水洼都没有留下。

    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绿色,犹如绿波荡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细小的水流,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山下向此地迅猛射来。

    青光闪动,水雾升腾,此地就仿佛是那人间六月的暴雨之景。

    刹那间,吕光身躯骤然升上空去,离地丈许,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通体燃烧的火球。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火光越扩越大,最终慢慢把吕光吞噬包裹。

    只见火焰摇摆不定,在空中左右晃荡,光影相随,幻化为一条赤火神龙,翩若惊鸿。

    赤龙宛如实质,形似大周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龙飞天,不动如山,仰天龙啸,吞吸着天幕间的通天水柱与山峰上的潺潺水流。

    花蕊夫人两眼呆滞,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语,断断续续的低声说着。

    “赤龙……通天水柱……这,这……难道又…是因这吕光…而起?”

    自她踏入修真一路,还从未见过这般怵目惊心的奇诡天象。

    ……

    不止鹰扬山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异象变动。

    通灵宝玉中那血气弥漫的空间,也正在以吕光所在地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把此间所有的气息,疯狂的吞噬进去。

    一根根血色丝线,缠绕在吕光周围,他浑然不知,仍旧沉浸在那种‘饥饿’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铺天盖地的红雾遮掩住了玉石闪烁的绿芒,这种惊异变化,是玉魂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为何发生这般变化。

    断骨残骸散发出浓重的死亡味道,满目凄凉。

    吕光身体犹似鲸鱼饮水般,把此间气息,全都吸收殆尽,丝毫不剩。

    不知何故,突然间吕光他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凄凉油然而生。

    似乎是那种心怀天下,忧虑庙堂,志存高远的崇高义士才能拥有的侠义胸怀。

    悲由心起。

    这种感觉,同情中带着一丝悲伤,可悲里夹杂着一缕愤怒,忧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

    感触颇多,身临其境!

    吕光眼睛睁开,原来的黑色眼瞳,已是变成了血红之色,红的令人发颤、让人胆寒!

    红到极点,竟似黑色!

    然则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丝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远,似要把通灵宝玉这片空间,看在眼里,印在心中,全部明了。

    那一道道刺进吕光体内的尸骨气息,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狂风在这片闭合的空间里,猛烈刮着,像是人们临死前回光返照时脸庞上露出的满足笑容。

    这一张张笑脸下隐藏的是数不清的怨愤与不甘,它们会聚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意愿,波涛汹涌的向吕光念头深处游去。

    “你们的愿望,我都感受到了。你们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更不容许自己失败!”

    吕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无边血色逐渐褪去,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虚空,叹声道,“你们瞑目吧。”

    呜!

    适才此地那仿佛人间炼狱的场景,缓缓消失。

    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吹遍此地的每一个角落,转而就变幻出另外一种风景。

    吕光仍然保持先前那个姿势,盘腿不动。

    他身体中那种深深的饥饿感,缓慢散去,虚空里涌动流荡的红雾,也是杳无踪影、隐匿不见了。

    青绿的草地被微风吹拂,好似田地间的麦浪,波浪起伏,令人看去,惬意至极。

    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各种形状的云朵,惹人怜爱,恨不得登上九霄,用手去摸一下这飘荡盘桓的白云。

    “有风有景,才能开阔心胸啊。”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天子降临 (十一)

    天婵目难直视,余光扫过,火焰中但见吕光漂浮在内,犹如一个燃烧的火人。

    她担惊受怕,朗声喊道:“吕光!”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呼声,终于起到效果。

    倏然间,火焰中的吕光,像是有所知觉,身体慢慢旋转起来,宛如风车吱呦呦急速转动,旋出一股黑风。

    烟雾缭绕,巫云山更显得出尘飘逸。

    安南夫人甩起水袖,遮挡住随风袭来的黑烟,脸色一片讶然,不知作何举动,只能立在原地,抬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

    砰砰!!

    一声声震天抢地的炸响,傲然响起,萦绕在巫云山上。

    从乌云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由山峰间各处水气汇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渐而化为虚无。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红的幻形龙身,猛地一个神龙摆尾,光影涤荡,轰然炸散,消失于无形。徒留下点点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犹似流星一闪而过。

    “不见了……”

    安南夫人惊魂未定,神情一片落寞,嫉妒中带着一丝感叹,对吕光接连在她面前所造成的各种异动,震惊非常,无法心安。

    天空下的那片硕大乌云,霎时一哄而散。

    浓黑夜幕中陡然现出一道蓝色剑芒,激起狂风无数。

    山林顿而一片沸腾,剑芒挟着天地之威,向悬浮在空中的吕光猛然斩去!

    乍看这道剑形光芒,只是青蓝相间,光芒迥异。

    细瞧过去,其上却还隐约包裹着一层七彩流光,煞是璀璨神异。

    巫云山上的湖水林木、鸟鱼花虫,刹那间像是被官差追赶的犯人一样,拼命挣扎向前,异常躁动。

    快了!快接近了。

    那道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然击在吕光身上,发出一声轰鸣,仿佛雷霆之音。

    嘭!

    吕光的身躯犹如草原天空上中箭断翅的苍鹰,‘唰’的一下,向峰巅急速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垂直火线。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一片宁静之中,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石头碎裂,烟尘滚滚,秋风吹来,令此地弹指间就尘雾迷漫,目不能视。

    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像是在外边宣泄完毕心中苦闷的愁人,顿时逍遥无踪、返回来处了。

    而那从四处各地汇流到此的水流,也是杳无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么多的水,那么猛烈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巫云山忽而安静下来,像极了白日在田地忙碌一天的农人,躺在天幕下呼呼大睡起来。

    弦月立即出现,秋风依旧吹拂,似是刚才的种种天象全都没有发生过。

    ……

    “吕光!”天婵全部心思,都挂在吕光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吕光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吕光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吕光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吕光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吕光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吕光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天婵双手托着吕光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吕光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天婵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安南夫人,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光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吕光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等那两种升腾在吕光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吕光,吕光!”

    天婵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吕光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吕光眼帘的便是天婵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光弟,你……”

    天婵似是不敢相信吕光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吕光,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吕光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安南夫人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吕光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天婵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吕光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吕光?”

    “婵姐。”吕光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天婵,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安南夫人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天婵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吕光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吕光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巫云山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

    天婵听着顾怀缺绝情无义的话语,芳心颤动,心中百感交集。

    泪眼婆娑,红颜垂泪,没有哪一个人能经受住女人这样的眼泪。

    死人也不例外。

    眼泪从自己脸庞上滑落下来时,是温热泛咸的。

    但滴在他人脸上时,却变成了冰凉微甜的感觉。

    一滴,两滴……

    珠泪如脱线珍珠,噼里啪啦的掉在吕光脏兮兮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溅得吕光脸庞洁净、皮肤如新生幼儿般滑腻白亮。

    我在哪儿,死了吗,这些水就是通往阎罗殿的三千溺水吗?

    吕光觉得自己的念海,有无尽的雨水滴落而至,泛起的层层波纹,搅动着他心间。

    不对……这好像是眼泪的味道。

    那又是谁在哭泣?

    她为什么落泪?

    她的泣音怎么如此熟悉?

    那个能让她哭泣的人,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

    “婵姐,我把…玩物还你。你,不…要……哭了。”

    吕光神魂回归脑海,透过眼帘望见梨花带雨、惴惴哭泣的天婵,不知怎的,心中浮荡起这样一句话。

    逝去种种,彷如昨日。

    记忆不舍昼夜的奔流进时间长河中,偶尔的回忆闪光,也仅仅只能溅起些许涟漪。

    但有时正因为这些在记忆中历久弥新、闪闪发亮的东西,人才会变得更加坚强强大!

    吕光思绪纷飞,仿佛回到了少儿时代,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心思单纯,整日无所事事,惹弄婵姐哭泣的时候。

    两腮的泪犹在滴落,然则天婵双目中却泛出无尽神采来,低头定定凝视着吕光,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他没死,没死!”

    天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可一切又真实可碰,由不得她不相信。

    吃惊、欣喜、疑问,接踵而来的念头,让天婵一张俏脸,变幻出万种风情。

    喜逐颜开,脸色未现一丝笑容,但是双目中泛出的浓情蜜意,却让吕光知道,婵姐是在为自己的醒来而高兴、而欢呼!

    王子期与安南夫人的话声戛然而止,硬是像一尊完璧无暇的宝玉,被人给活生生的砍去一半。

    “不可能!不会的……”王子期心情震撼,狂声叫道。

    这人明明中剑倒地,怎么还能……

    他自知刚才那一剑有多迅猛霸道,别说是这人服食了九转灵丹,哪怕他是修炼多年的道人、真者,也不可能活下命来。

    在他的认知里,御天九剑,从正面抵挡后,还从没人能活下来过。

    他只是一个凡人啊!一个毫无本事的弱书生!

    “怎么会这样?”

    不止王子期诧异万分,就连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安南夫人此刻也是震惊讶异,区区一个普通人,竟能在受此剑气之后,还能活命?

    那岂不是九转灵丹的功效……

    喜色,狂喜!

    王子期跟安南夫人都知道这个人能够活下来,会意味着什么。

    一个凡人吃掉九转灵丹,就能抵挡住那般凶猛澎湃的元气来袭。

    更令人心喜的是,此人现在是一生机勃勃的活人,全身器官完好、形神俱在。

    如若能从他体内强行抽出那九转灵丹的精元,岂非会更好?

    二人不愧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修者,转瞬就把惊讶疑问抛之脑后,专心对待眼前局面。全都如狼似虎的盯着躺在天婵怀中的吕光,恨不得把他分而食之。

    吕光贪婪的嗅闻着从婵姐身上散发的香味,嗅觉乍起,也让他知道自己只是受伤颇重,而并未身死魂消。

    “光弟,你能站起来吗?我们速速离开这里!”

    自从吕光倒地,她便素手环抱,紧紧相依,**上的重量让她脚跟酸麻,虽说修者身体强健,但背痛伤神之际,天婵也未能免此活罪。双颊不禁升起一抹红晕,吕光鼻口呼出的热气,撩拨着她颤动不已的心神。

    她冰清玉洁,情窦初开后,哪里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心神微有慌乱。然则情势危急,转念把种种思绪藏入心扉,低声向吕光言道。

    “我们走!”

    同生共死,并肩迎敌。

    我们!

    多么温暖并令人热血沸腾的一词啊,吕光紧紧握住天婵的手,“走!”|

    “想走?简直是异想天开!”

    王子期已经脱去伪装,一举一动,不再像刚来时那般谦逊有度,自从道破他太子身份后,这种霸道味道,愈加明显。

    安南夫人心思一动,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冷声道:“素真,带你光弟速回门内!”

    天婵神情一愣,乍听还没有明白此话,心中暗想,师父怎么现下要保护光弟了呢?

    然而稍微思考后,她就清楚安南夫人之意了。

    虽然双方各自目的不同,但只要此刻能让光弟先逃出王子期的毒手,一切后续,再做对策!

    吕光微弱的声音在天婵耳边响起。

    “婵姐,既是他们想利用我,待会儿肯定会争个头破血流。适时你再带我下山……远离此地,只不过你身背巫云山‘圣女’盛名,恐怕走到哪,都逃不过追踪……”

    叛出师门!

    此乃修者大忌,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每个修者闻道悟真不外乎是师父厚爱,教导有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以说,师父就是修者的再生父母!

    吕光此言还未说完,天婵便已面色凄白,心神失守。

    逃出靖道司,与光弟浪迹天涯?

    那样的生活虽说战战兢兢,可也好过在这里受人利用、任人鱼肉。

    “安南夫人!你敢跟我动手?难不成忘了本殿下的身份?”王子期狂怒道,气急败坏。

    吕光见缝插针,火上浇油,意在先激怒那人,好让他未战先输,使出浑身气力吼出。

    “一剑之仇,来日必报!”

    “岂有此理!你这个杂种,竟敢对我大呼小叫,我要让你再死一次!”王子期气迷心窍,似是容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安南夫人跟吕光一前一后的话语,直接是把他给深深刺激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归来

    雾渐渐散了。

    漫长的荒州之行,此刻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安南夫人和安南侯,虽已尽皆化为了尘土。但不得不说,吕光这一次是历经险情,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没有料到,最后给他造成最大危机的人,竟会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安南夫人。

    吕光此行最大的收获,无疑是彻底的成就了完美神魂,至于紫霄道尊和黑尾猿雕这两个巨大的威胁,只能静待来日,再寻找机会,将他们给除去了。

    紫霄道尊还有点儿太遥远。

    黑尾猿雕吕光自信可在不远的日子里,将其给一击必杀。

    唯一让吕光感到有些伤心的就是彩衣死了。

    彩衣这些日子跟随着他和白鬼,做了许多之前从未做过的事,好事,善事。但最后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这更让吕光坚定了传道于天下的目标。

    他要让世人真正的认识到‘道术’并非邪术,而是一种可以超脱轮回之苦的解脱之道。彩衣的死,也提醒了吕光,对待修真者绝对不能心慈手软,要斩草除根。

    如果当时他能趁胜追击,把安南侯给杀死,彩衣也便不会香消玉殒。

    经此一役,道林和尚也丧失了神窍里的念头,域外天魔果然是诡秘难测,竟可直接吸食道人脑海里的神念之力,下一次,若是再碰上那尊魔头,吕光的心里便会多一些警备,不会再似之前那般大意。

    已过正午,这场大雾,却才刚刚散去。

    太阳从云后慢慢闪了出来。

    巫浪城的百姓,终于露出了笑颜,每个人都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此时巫浪城颓圮狼藉,百废俱兴,但他们的目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家园没了,但他们还有性命!只要活着,便有无限的希望。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幼儿都懂得。

    因此,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人都不要轻易丧失希望。

    他们其中大部分都是普通凡人,不懂得什么叫做道人,什么叫做道术。

    但他们知道,是眼前这个身形瘦削的年轻人,拯救了他们。

    这一刻,吕光无异于是荒州的神。

    如今吕光要离去了。

    数之不尽的人,虔诚至极的跪在地上,发出山呼海啸的歌颂声。

    这是荒州特有的山歌。

    他们是在为吕光送行。

    他们用这种最原始淳朴的方式,表达着心中对吕光的敬意和感激。

    如若没有吕光,现在的他们,或许早已变为了一堆骸骨。

    一艘灵舟悬停在这座废墟之城的上空。

    地面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拥挤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他们仰首望天,神色恭敬的向吕光感谢着。蓝上蝶、白鬼、吕光站在灵舟之上,三人俯身望着下方那密密麻麻的人,脸上不约而同的微笑。

    谁说善心无报?

    在安南侯和钟氏一族要牺牲巫浪城全部黎民之时,是吕光这个被世人称之为‘邪门妖人’的修道者,不惜以身涉险,损耗神魂之力,拯救了这些百姓。

    现在,他们自然而然的对吕光心生信仰。

    “大道有情胜无情。”吕光的声音充斥在虚空之下。

    话音刚落,这艘灵舟便化为一道白光,向北方驰去。

    北方,那是中州的方向。

    地面上的人仍然在不断叩头。

    神!

    神爱世人,光耀十九州。

    吕光在巫浪城这些人的心中,已无异于是上古神祗。

    ……

    大年初六,南境江州,满城高挂红灯笼,仍是过年的喜庆氛围。

    江州境内多湖泊,素有千湖州的美誉。

    这里的冬天,一点也不冷,竟似是春天,大山依旧葱葱郁郁,和煦的微风,吹过高山,越过湖海,来到了江州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峰上。

    峰顶上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材修长,身着一袭紫色长袍,剑眉星目,潇洒超然,气质寡淡。他的眼神很冷漠,仿佛任何东西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是一个男人,按说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他会抬头看上一会儿,但现在他却依旧微微垂着头,目光定格在脚下的云海。

    落日熔金,一缕缕夕阳余晖,倒映在他眼底深处。

    他的神情看上去略微有些惆怅。

    他的左手边也的确站着一个女子。

    他就像是个翩翩美公子,在欣赏山色美景。

    夕阳在他脚下,浮云在他身旁游走。

    足见这座山很高很高,高耸入云。

    “你在怪我?”许久后,紫袍男子方才淡淡开口道。

    “天婵不敢。”

    “表面上不敢,那就是说心里还是在怪我。”紫袍男子头也不回的微笑道。

    “是,我确实有些不明白司主的用意。”天婵承认道。

    “你姑母老了。”紫袍男子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那又怎样?”天婵挑眉问道。

    “以后这靖道司终归还是要传到你的手里,我和虚若谷谈的条件,是让你潜心在百草园静修,并不想让你过多的参与到他们百草园的事,你也晓得,你在虚若谷心中,只是他名义上的弟子。”紫袍男子继续自说自话,“百草园贵为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几百年前文王在世之际,还不敢生有异心,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

    “我还是不懂司主为何要杀我。”天婵直言不讳的道。

    “你真以为我想杀你?”紫袍男子霍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笑了很久很久,而后才轻声说道,“我修炼的虽是太阴寒气,但并非绝情寡义之人,你也晓得,我到底还是武氏族人。我又怎么会杀你?”

    “是王子奇和王左王右告诉我的。”天婵垂着头,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十分冰冷,令人闻之,忍不住的心肝发颤。

    “这件事我自会和武后解释。王左王右已经死去,至于王子期嘛……我现在的确是想重用他。此事你不必心存芥蒂,我只说一点,如若我真想让你死,最后又怎会出手救你呢?”紫袍男子微微笑道。

    天婵眉头微蹙,不再多言。

    “我暂时不会再追究你和那‘吕六十四’的事。不过你好自为之,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更不要忘了你身上肩负的责任。”紫袍男子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

    天婵仍旧闭口不语,她只是抬头望了眼他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寒芒。

    “走吧,我与你一同回中州。”紫袍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

    中州,百草园。

    刚过新年,园中的气氛却极其冷清。

    每个弟子都行色匆匆,看起来极为忙碌。

    园里少了那些叽叽喳喳,好事议论的闲人,却多了一些身穿白衣的执法弟子,几乎在每个路口,每间房舍,都有着这些弟子的看守。

    夕阳照亮山谷。

    西天的晚霞,绽放出橘红色的光晖。

    虚若谷站在百草厅正中,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高瘦老者

    宁司量。

    二人一前一后,就这么安娜静静的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一只雪白色的鸿雁,自南方快速飞来。

    鸿雁飞到虚若谷头顶,鸣叫许久。

    虚若谷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你去吧。”

    这是百草园所豢养的妖兽,传信鸿雁。

    它是自南方荒州飞回的。

    宁司量忍不住说道:“师兄,我所说的绝无半句虚言。吕光如今的道术,已非比寻常,再加之有白鬼在旁相助,我这才…无功而返。”

    虚若谷慢慢回身,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宁师弟多虑了,我非是在责怪你。其实,我只派你一人前去,也知道很难能将吕光给杀死。”

    宁司量疑惑道:“那当日师兄何故……”

    虚若谷脸上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截口道:“为兄是在演一场戏给别人看。”

    “演戏?”宁司量狐疑道。

    “对,演给童子命那对师徒看。”虚若谷眼中升起几分厉色。

    “师兄莫不是想强留在太虚幻境?”宁司量惊声道。

    “不错,为兄就是这个打算,现在我已度过风灾大劫多日,不出意外,短则三天,多则半月,就会离开此界。但童子命他们却是有办法,能瞒过的上界‘接引使者’,让我能在太虚幻境多逗留个几年。当今天下,马上就要风云突变了,为兄实在是不放心,最起码得把长生殿这个眼中钉给除去,我才好放心的离去。”虚若谷郑重其事的说道。

    “可童子命他们会对师兄网开一面吗?”宁司量这句话似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反问虚若谷。

    “无论怎么说,在荒州一事上,我百草园都是出了力的。你看,你不就差点儿命丧当场吗?童子命师徒受制于天条戒律,不能直接出手对付‘域外天魔’,但谁都知道,他们和‘域外天魔’势不两立,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怎么都要给我们百草园几分好处吧?”虚若谷自信笑道。

    “原来如此,还是师兄想的周到。”宁司量真心佩服道。

    “过几天我想去‘天梯’,和他们师徒见上一面。”虚若谷道。

    宁司量略显担忧的道:“师兄小心。据说那童子命跟白鬼关系匪浅……”

    虚若谷打断道:“无妨。”

    “那我们接下来是否还要配合靖道司去追杀吕光?”宁司量问道。

    “这件事就交给归来、子熊他们去做吧。你和无涯,随我一同去见童子命师徒。”虚若谷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这个问题。

    “谨遵掌门师兄谕令。”宁司量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不满虚若谷的这个决定。

    “好了,在荒州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虚若谷摆了摆手道。

    宁司量朝他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百草厅里只剩下虚若谷一个人,他微微昂着头,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大周王朝习俗,未过正月,皆是新年。

    初六这一天,中州各地,大大小小的城池,依旧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在中州与云州的交界地带,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村。

    桂花庄。

    这个村庄最著名的就是那漫山遍野的桂花树。

    可惜,现在是冬日时节,桂花树枝叶凋零,一派萧索之景。

    从桂花庄往西,翻过一条大河,便会看到一座大山。

    这本是座无名山,因其接壤云州,是中州、云州的分割线,故而又被当地人称为两界山。进了两界山,一直向西走,会看见一大片山谷。

    谷中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常年四季如春。

    这里便是白玉京的‘洞府’,挽春谷。

    刚吃过晚饭,白玉京正在闭目养神,温养念头。

    媚儿和曲颦儿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唧唧喳喳的好像在争论着什么。

    梅八角坐在桌边,微笑不语望着她们。

    曲扬在洞外整理着腌制好的腊肉,打算明天弄些,做下酒菜。

    农青梅坐在烛光下,缝制着一件春衫。

    好一幅农家安乐图。

    “大哥哥一定是在荒州被哪个女子给勾住了!都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没听我爷爷前几天从城里带回来的消息嘛,早在大年初一,荒州之事就已经了了。”曲颦儿皱了下鼻子,哼声道。

    “你懂什么,吕大哥肯定是还没处理完事,才会耽搁了。”媚儿对她的猜测,表示否定。

    “嘻嘻,大哥哥年少英才,听说荒州的女子又是性情如火,最是妩媚动人的,保不齐大哥哥这次回来,就给我们带回一个嫂子呢。”曲颦儿打趣笑道。

    媚儿嗤之以鼻的道:“那些庸脂俗粉,吕大哥又怎会看得上,只有像梅姐姐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儿,才能入得吕大哥的眼。”

    梅八角听她二人将战火引向自己,不由得莞尔一笑,“你这两个臭女子,好好的说我做个什么?”

    在挽春谷的这些日子,她很少露出这种轻快愉悦的笑容。

    不知为何,她今天的心情有种没来由的快活。

    或许,是因为吕光快要回来了吧。

    洞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曲扬激动不已的颤声响起,“吕小哥…不,殿主您回来了?”

    梅八角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白玉京睁开眼睛,立刻起身走向洞外,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快速至极。

    “是,我回来了。”

    吕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鼓,敲打在梅八角的心间。

    媚儿和曲颦儿同时冲向洞外,异口同声的道:“大哥哥、吕大哥!”

    梅八角走向洞外,站到吕光面前,柔声道:“回来就好。”

    吕光望着笑靥如花的面容,微笑道:“是,回来就好。”

第四百四十七章 春龙节杀头日

    梅八角娴静似水,温婉柔媚。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仿佛一朵盛开的百合花,绽放在吕光面前。

    明明只是短短的半个月,然而在梅八角的心中,吕光不在的这段日子,她却好像是度日如年般,漫长且焦灼。

    在这焦躁不安的等待里,吕光终于平安归来。

    开始时,吕光在她心里,只是一个略有想法的良善少年,一个晚生后辈。

    于是,她用心教授其道术,后来二人一同潜进百草园。

    他们平常虽则甚少见面,但却也是经历了无数生死险情。此番当吕光和白鬼前往遥远的荒州后,梅八角才恍然大悟,不知不觉间,吕光已是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

    她说不清自己对吕光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她只知道,她不希望吕光出事。

    些许时日不见,吕光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身体也略显单薄。梅八角看着他,心里不禁有些痛。

    白玉京见吕光身旁站着两个女子,神情不由微怔。

    虽说他知晓吕光此行前去荒州,是和那位传说中的蛇鬼仙一起行动的,但他却从未见过白鬼,因此他现在有几分迟疑,不知该向这两位女子其中的哪一个行礼。

    在白鬼面前,白玉京自然是晚辈。

    吕光率先开口道:“白兄,一向可好?”

    白玉京微笑道:“听到你在荒州的所作所为,为兄又怎能不努力修炼道术,我很好,破碎的神魂念头,也已修复了大半。”

    梅八角看向蓝上蝶,轻声问道:“这位姑娘是……”

    白鬼含笑答道:“这是我的弟子,蓝上蝶。”

    白玉京耸然动容道:“十二金钗之一的蝴蝶钗!”

    农青梅站在旁边,亦神色惊讶的道:“你…你还没死?”

    话刚出口,她便老脸一红,连忙摇手道:“蓝姑娘勿怪,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蓝上蝶微笑道:“无妨,在世人心中,皆以为我已经身死道消,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农青梅讪讪笑着,不再说话。

    曲扬招呼道:“殿主,您肯定还没用膳吧,赶紧来吃点东西吧。”

    吕光伸手摸了下肚子,笑道:“还真是有些饿了,那就有劳曲老丈了。”

    ……

    菜是农青梅烧的。

    火是曲扬生的。

    饭是媚儿盛好放到吕光面前的。

    筷子是曲颦儿递到吕光手里的。

    宽敞的洞府里,此时人影绰绰,每个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舒适位置,或坐或站,他们的动作虽各不相同,但目光却完全一致,全都定格在吕光身上。

    蓝上蝶、白鬼、吕光,三人坐在石桌前。

    他们埋头吃饭。

    梅八角等人却眼睛一瞬不眨的望着他们。

    吕光放下筷子,无奈道:“你们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曲颦儿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哥,鬼仙也会饿肚子吗?”

    曲扬抬手给她脑门来了一记爆栗,佯怒道:“小丫头,没大没小。”

    曲颦儿委屈的嘟起嘴。

    媚儿则向她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的比了个‘看,让你多嘴’的手势。

    吕光的心情仿佛看起来不错,他朝曲颦儿打趣笑道:“依你这么说,鬼仙就该食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了?你要知道,咱们道人是修缮念头,并不是像修真者那样锻炼肉身,莫说是鬼仙,哪怕是传说中的道派五大至尊,三天不吃饭,也是会饿的头昏眼花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纷纷笑出声来。

    吕光很少开玩笑,但不得不承认,在他心情开朗之时,所说的话,确实很能让人会心一笑。

    这或许就是他另一面不为人知的性格吧。

    白玉京已经向白鬼行过礼,在他心底,他一直都很尊敬崇拜这位当年搅动十九州风云的鬼仙高手。这时,他问出了一个众人十分关心的问题,“那尊‘域外天魔’究竟是被何人给得到了?”

    屋内欢快的气氛,陡然变得肃然起来。

    笑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紧张急促的呼吸声。

    他们很怕听到那个不好的消息。

    这几天,据城里的人说,那尊被安南侯和钟神秀给召唤出来的‘魔头’,受到钟神秀的蛊惑,已向‘十万大泽’里逃去了。

    十万大泽中妖怪遍地皆是。

    若是让这个魔头,吞噬到了足够多的灵气,只怕就会再度拥有那传说中的无上伟力,届时以钟神秀的脾性,一定会再度卷土重来,向吕光杀过来。

    这些事情,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天下众人皆知。

    这也多亏了靖道司最近所张贴在各大城池的那个告示,才让白玉京他们更清楚明晰的了解到吕光此行,到底是有多么的危险。

    靖道司的传令很直接,也很简洁。

    只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擒拿钟神秀和吕光。

    钟神秀逆天而为,召唤域外天魔,祸乱天下十九州。

    吕光则被靖道司冤枉成了其帮凶。

    不过,荒州的百姓却知之甚详,明白吕光才是那个拯救了巫浪城无数黎民的‘神’。所以,今时今日,吕光也懒得去和其他人辩解。

    靖道司此举栽赃陷害于他,无异于是摆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他和白鬼在荒州的诸般善举,会如同阳光一样,显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吕光不着急,他等得起,也相信这一天马上就会来到。

    只是,一想到这一次未能成功杀死钟神秀,吕光的心里,就忍不住的升起几分惆怅之意。

    钟神秀是域外天行者的身份,靖道司并未将其昭告天下,从这一点上来看,靖道司很可能是想把这件事给压下来,瞒过其他修真门派,毕竟‘天行者’超然物外,超脱于太虚幻境铁律,极难对付。

    如若让天下千万万的修真者,知道有‘天行者’这么一个庞然巨物存在,恐怕大周王朝,立刻就会陷入到恐慌的境地之中。

    到时,乱世只会更乱。

    这是靖道司最不想看到的局面,于是他们深思熟虑,找了个借口,把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推到了吕光身上。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天衣无缝的计谋。

    这本来无可厚非,但吕光却绝对不会让靖道司得逞,因为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有权知道真相。

    毫无疑问,现在的吕光已是成为了替罪羊。

    长生殿也成了众多修真门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种种难题,此时犹如一个没有线头的线团,摆在吕光面前,令他难以寻到头绪。

    ……

    白玉京看着陷入沉思的吕光,继续追问道:“那尊魔头,难道真的逃进了十万大泽?”

    吕光回过神来,默默的叹了口气道:“是。”

    白玉京神情微震,道:“你想怎么做?”

    吕光想了一会儿,沉声说道:“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还顾不上那尊魔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殿中的其他同门,给解救出来。”

    白玉京环顾了洞府里的人,诚如吕光所言,别看他们此时人不少,但真正能够帮得上忙的,除了农青梅这位鬼仙高手,其他人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白玉京在心里略微数了一下,白鬼、吕光、农青梅、蓝上蝶,至多再加上一个曲扬,连带着他自己,一共六个人。若说以这般阵容,再次对上‘域外天魔’,结果肯定也不会比荒州的这次好到哪里去。

    他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如果他现在的神魂之力,也和吕光一样强大就好了。其实道人在修炼到鬼仙一境后,也是有高下之分,强弱之别的,像他如今的实力,在吕光面前,就已是不值一提了。

    虽然他也是一尊鬼仙高手,尽管白玉京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吕光此刻的神魂之力,或许已能和东海龙仙,相提并论了。

    本来这些时日,从荒州传回的消息,还使得白玉京心底有几分狐疑,他很难相信,吕光能在朝夕之间,拥有那般强劲骇人的实力,可当吕光真正站到了他身前时,他才知道,传言非虚,吕光的确已是人间之神。

    然则白玉京的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他为吕光感到高兴。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吕光确实是那个能够兴复道门的‘天选之子’。

    这个预言,本来是上任长生殿之主,形神寂灭时,所留下的一段偈语。

    没想到,最后竟是一点点的成真,变为现实。

    今时今日,无形之中,白玉京已把吕光视为了将来要领袖群伦的道派魁首。修道者联盟的盟主之位,未来也必定要落到吕光头上,也只有吕光才能当得起这个重任。

    神魂十重之境,可以释放神念,感知他人念力。

    白玉京此时已清晰的感受到了吕光念如沧海的磅礴之力,在他平生所见的道人之中,似乎也只有那位远居东海的‘龙仙’能够与之相媲美。

    要知道,吕光此时还并没度过雷灾大劫,这就意味着,他比以往的鬼仙道人,有着更加漫长的寿命。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修行更多的时候,就是比谁可以活的更久。

    照这样修炼下去,吕光是很有希望在太虚幻境,就踏入人仙秘境的。

    白玉京神游物外,浮想联翩,未来的路虽说充满坎坷,但却又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想到这里,他紧接着说道:“你所虑极是,我们眼前最大的敌人,还是靖道司和大周皇室。况且,域外天魔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实力,我们没有理由主动去招惹他。”

    吕光点了点头。

    曲扬忽然开口说道:“我已查明,武后已将处决长生殿诸位道友的日子,提前至二月初二。”

    “二月二?”吕光脸色变了变。

    “不错。”白玉京告知他,“据说武后是想借此举,威震那些藏于暗处的道人,因此特意把这个日子,选在了‘春龙节’这一天。”

    吕光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去。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是大周王朝立国以后,十分重要的一个节日,春龙节。

    起初这一日,只是周文王号召天下万民“重农桑,务耕田”的一种简单仪式,而到了近百年,每年二月初二,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由当朝天子,亲自下田耕种,提醒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勿忘国本,亲耕劳作。

    尤其是武后当权的这十几年间,春龙节又被赋予了另外一个意义,那就是天下所有的修真门派,都会前来京城朝奉,向武后献礼。

    吕光想着想着,心里霍然明白。

    原来武后是想借这个机会,杀鸡儆猴,不止要威吓死灰复燃的道派,还要震慑一下最近越来越猖狂的众多修真门派。

    谁都知道,当今天下,诸侯争霸的形势,已远不如几年前那般火热,在武后降服了大坤侯之后,大周皇室的军队,已势如破竹,不断向周围进军,收复了从前遗失的大片疆土。

    在世人心中,大周皇室仍然是天下十九州名义上的统治者,至于那几位犯上作乱的诸侯,现在大多已归顺武后,无论怎么看,大周王朝马上就要恢复大一统的美好局面了。

    在这个时候,武后选择大肆庆祝‘春龙节’,这不失为一个向世人宣扬主权的极好机会。

    武后是要提醒数万万广大民众以及众多修真门派,这天下,终归还是他们大周皇族说了算。

    然则,武后却想用长生殿弟子的鲜血,来为这场大典开幕。

    这是吕光绝对无法接受的。

    他眼底深处划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寒光,凝神说道:“曲老丈,之前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在吕光和白玉京分开之际,他曾交代曲扬,用心留意着洛阳城监察卫军的动静,因为靖道司的监察军,是看守长生殿同门的主力军,只要将他们看住了,那么就一定可以顺藤摸瓜,准确查到长生殿一众弟子的下落。

    曲扬立刻答道:“老朽偶有所获,已查到长生殿的道友,并没被囚禁在摘星楼。”

    吕光挑了挑眉道:“哦?”

    白玉京插话道:“他们其实是被武后给软禁到了‘浮云龙舟’之上。”

    白鬼双目一凝,沉吟道:“武后竟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舍得动用‘浮云龙舟’来囚禁我长生殿的弟子,看来这次武后真是想让我长生殿彻底灭绝。”

    吕光狐疑道:“浮云龙舟是何物?”

    白玉京怔了一下,道:“你没听说过这件宝物?”

    吕光老实答道:“没有。”

    白玉京苦笑道:“真不知该怎样说你,该你知道的,你不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倒一清二楚。这浮云龙舟,恐怕任何一个生活在大周王朝的人,都听说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桂花庄的砍柴人

    浮云龙舟,变幻莫测,其内拥有巨大场地,空间纵横无边。此宝通常是大周皇室打仗时,用来往前线输送粮草辎重的一种交通工具。

    听完白玉京的话后,吕光陷入深思。

    武后既然舍得动用如此重宝,来囚禁长生殿的一众弟子,那么这就恰恰证明了武后要彻底诛灭长生殿的决心与意志。

    显然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白玉京继续说道:“届时二月初二那一天聚集在洛阳城的修真门派,必定数不胜数,我们想出其不意的从浮云龙舟内,将长生殿的众多道友给解救出来,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听到这句话,吕光不禁怔了一下。

    他从没见过白玉京说过这种丧气之话,可见这浮云龙舟是如龙潭虎穴,极难闯入。不过,吕光此时已是鬼仙巅峰之境,念头盎然,无法无天,他没有理由会未战先怯。

    环顾了一圈众人的脸色,吕光慢慢站起身来,掷地有声的道:“放心,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将他们给救出来的,武后和靖道司的实力即使再强,也不可能没有破绽,道术奇诡,令人防不胜防,只要能寻到一丝空隙,我便能施展道术,破敌制胜。”

    他这番话说得气势不凡,给白玉京等人带来了无尽信心。

    在这种时候,身为长生殿之主的他,自然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疑虑彷徨之色。吕光深深的明白这一点,此刻洞府里的这些人,在未来,全都会成为他最为依仗的人。

    如今天下的乱象,已不是简单的诸侯争霸了,而是钟神秀所御使的域外天魔,要开始肆无忌惮的残害生灵了,吕光得阻止这场浩劫。

    在这之前,他必须得拼命的壮大己身实力。

    因此营救那些素未谋面的长生殿弟子,就变得十分重要。

    久久未曾说话的白鬼,忽然转头看向白玉京,开口问道:“听殿主说,你曾经偶然找到了一株‘还魂草’?你是在空桑山何处寻到的?”

    白玉京愣神道:“前辈您需要还魂草做什么?”

    白鬼不答,继续追问道:“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还魂草?”

    白玉京老实说道:“我确实是在空桑山寻到的那株还魂草。”

    白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白玉京想了片刻,忽然面露恍然之色,惊声道:“莫非前辈您的风灾大劫要降临了?”

    众人听到白玉京这句话,立刻又屏住了呼吸。

    洞府里的诸人,哪怕是道术低微的曲颦儿,都是清楚知道风灾大劫的恐怖和威力,更别说,像白鬼这样念头强大的修道者,其风劫神威,必定是震天动地,世所罕见。

    梅八角也满是担忧的看向白鬼。

    她前世和白鬼关系匪浅,何况之前白鬼不远万里的前去空桑山,为她找寻还魂草,这份恩情,她自是不能遗忘,此刻听到白玉京的推断后,梅八角的心便立刻揪了起来。

    白鬼随意的摇了摇手:“你们多虑了,我是随便问问而已。”

    任谁都听出了她这句话,乃是为了宽慰众人。

    可现在洞府里的人,包括吕光,都是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达白鬼这个境界,秋风未动蝉先觉,不闻不见,前知诸事,如若她的风灾大劫,真要马上降临,他们也是帮不上任何忙的。

    本来今夜吕光归来,是一件十分值得众人高兴的事。

    但经过刚才这一番对话后,众人的心头又不禁升起了片片乌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果少了白鬼这个强有力的臂助,只怕未来兴复道门的路,就会变得更加坎坷不平。

    这是白玉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于是他沉声问道:“前辈,您的风灾还有多久来临?”

    白鬼知道此际已是瞒不住众人了,只好承认道:“短则三天,多则七天。”

    白玉京面色阴沉似水,他紧紧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着某种应对之策。

    就连一向对白鬼敬而远之,惧怕不已的农青梅,此时都不禁为白鬼忧心起来。

    每个人的神情都紧张无比。

    白鬼笑道:“你不用想了,连你师父都度不过风灾大劫,更别是我了。”

    她说罢此言,便转身向洞外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抬头看着那个消失在夜色里的纤柔背影。

    吕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夜风吹拂,洞中渐渐升起一丝凉意。

    ……

    尽管才刚过新年不久,但今年的两界山比前几年却要温暖的多。

    沐浴在夜色里的山峦,树梢枝桠上竟已是泛出了丝丝绿意。

    山间满是一指来长的小草,冰封的河水,也在一夜间泄流奔腾。

    晚风浮动,在挽春谷外的桂花庄里,有一个只穿着短衫的人,正在溪流中洗澡,他竟已不是在过冬天,他就像是在过夏天。

    他站在浅浅的溪水中央,撩动着冰冷的水,往胸膛浇去。

    他似乎很享受冷水带给他的颤栗感。

    这是个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

    他的腰间绑着一柄巴掌厚的砍柴刀。

    奇怪。

    谁家的柴刀,会这么钝?

    “喂!砍柴人,你洗好了没?”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

    这自然是少女的声音,也只有少女的声音,才会如此撩人心神。

    站在水中的汉子,神情顿然变得慌张无比,他胡乱的擦了擦身上的水滴,迈开步子,向岸边跑去,抱起堆在石头上的衣服,转身就向林中跑去。

    “喂!你跑什么嘛,人家又不会吃了你。”少女娇嗔喊道,“你再跑,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壮汉应声止住脚步,转过身,讪讪笑道:“姑奶奶,你追了我七天七夜,从昆州到荒州,从荒州又到中州,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少女一身水绿色长裙,紧致合身的罩住她玲珑毕现的娇躯,俏生生的站在浓浓夜色下,明艳动人。她皱了皱鼻子,哼声道:“你告诉我,阁主到底派你出山做什么?”

    “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我只是山门一个普普通通的砍柴人,哪里晓得什么机密要事,师父派我出来…是,是采药,对采药。”壮汉满头大汗,无语望天,语无伦次的说道。

    少女微蹙柳眉,眼珠微微一转,道:“你再不告诉我,我就对苏师姐说,你在外面,寻花问柳,夜宿青楼,挥金如土,招惹其他女子。”

    壮汉立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叹了口道:“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像我这样苦命的人,活该被你欺负。”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好好好,我告诉你。阁主派我出来,是要送给那位长生殿之主一件东西。”

    “长生殿之主?难怪你在荒州逗留了那么久。”少女狐疑道,“东西,什么东西?”

    “乌木令牌。”壮汉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

    少女身躯巨震,不敢相信的道:“你说阁主让你把乌木令牌交给那个吕光?”

    壮汉老老实实的道:“千真万确。”

    少女怅然失神,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我们苦海阁千辛万苦才寻到了这块乌木令牌,阁主怎会让你把他交给一名修道者……”

    粗眉大汉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绿裙少女若有所思的道:“你所携带的乌木令牌是真的还是假的?”

    粗眉大汉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绿裙少女笑了笑,道:“这么说,阁主给你的令牌是真的。”

    粗眉大汉不再说话。

    绿裙少女道:“那你现在怎么不去见吕光?”

    粗眉大汉略显为难的道:“挽春谷是白玉京的地盘,你也晓得,咱们苦海阁与他仇深似海,即便有吕光的存在,只怕白玉京也饶不了我。”

    绿裙少女冷嘲道:“白玉京?不过是一头垂死挣扎的纸老虎吧。”

    粗眉大汉看着她,仍然一言不发。

    微风徐徐,山间幽静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半晌,粗眉大汉突然说道:“我会在桂花庄待上一段时间。”

    绿裙少女眨了眨灿若天星的眼镜,道:“要不然你把乌木令牌交给我,由我来交给吕光。你呀,也是真笨,不一定非要暴露我们是苦海阁弟子的身份嘛。”

    粗眉大汉眼镜亮了起来,一拍脑门,道:“对哦!”

    绿裙少女微笑道:“走吧,我们回去好生合计一下。”

    二人随即转身走向茫茫夜色之中。

    ……

    第二天,一大早。

    出了挽春谷,向东走二十里,会看到一大片果园。

    这好像是片无人看守的果园。

    桃树、杏树、梨树,各种果树,应有尽有,可惜现在还是冬天,无法看到花朵盛开的美丽景象。入园的门口,立着一块石碑。

    碑上刻着三个大字:无果园。

    这岂非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这里明明是一处果园,但这块石碑竟似把人们当成傻瓜弱智一般来蒙骗,告诉世人,此地并没有果树。晨风清冷,此刻石碑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头戴斗笠的渔翁。

    这个渔翁身上披着一件陈旧的蓑衣,身材很是矮小,侏儒一般,与五六岁的孩童没有什么两样,若非他那满脸褶皱的皱纹,宣示着他乃是一个历尽风雨的老人,只怕任何人看到他的背影,都会误将其认作一个孩子。

    他双目皆无,眼窝塌陷,竟是个瞎子。

    但他却好像能看到眼前的石碑的一样,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无果园……没想到我渔翁有生之年,还能来到这个地方。”

    他竟真的是一个渔翁。

    渔翁!

    此人莫不是当日追杀吕光的渔翁?

    渔翁渔婆。

    这个人自然就是琅琊王氏族中的高手,渔翁。

    他来这里做什么?

    林子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这人遥遥看着晨光里的渔翁。

    果园里阳光熹微,光线黯淡,令人看不真切这个中年人的面容,但依稀可见此人周身缭绕着浓浓灵气,不消多言,此人必定也是个练有气功的绝顶高手。

    渔翁佝偻的身形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仿佛已然察觉到园中多了一个人。

    他沉默了片刻,涩声道:“是内弟吗?”

    “姐夫。”中年人叹息道。

    渔翁一双瞎了的眼睛里,竟忽然滚出热泪,语无伦次的道:“好!好!你还认我这个姐夫,也不枉我再厚着老脸,来到无果园。”

    “姐姐的事情,我听说了。”中年人目露哀伤,缓声道。

    渔翁的面色骤然狰狞起来,他咬牙切齿的道:“你姐姐是被那个长生殿殿主所杀!”

    “我知道。”中年人长叹道。

    渔翁迈步向前,一字一顿的道:“我已探查到此人的藏身之所,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去为你姐姐报仇雪恨?趁着他刚从荒州返回,还没恢复元气,我们突然出手,一定能将此人给除掉。”

    中年人摇摇头道:“姐夫你这又是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当日是王家先惹上了吕光,姐姐虽说是死在此人手中,但……”

    “内弟!你……你变了!”渔翁猛地厉声喝道。

    中年人摆了摆手,道:“姐夫你还是走吧,若是让师父看见你……”

    渔翁气急败坏的截口道:“好,我走!我走!你们都不敢帮我,我就自己去找那吕光决一死战!不就是一个神魂鬼仙吗?也值得你们如此害怕!”

    渔翁说罢此言,便挥手招来了天边的一朵白云,他踏上祥云,转头深深的‘望’了一眼这片果园,而后白云化为一抹流光,向西方驰去。

    ……

    西,从无果园向西走,走上一段路程,便是桂花庄。

    过了桂花庄,就是挽春谷。

    清晨阳光明媚。

    一朵白云翩然降落到村子外的一条小路上。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这时站着一个黑衣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黑衣人冷冷的道。

    渔翁哼声道:“我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王本来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安慰宽心之言,现在由吕光说出,这二字竟像是带着一种异于常言的魔力,使得天婵恐惧惊慌的心情,渐渐踏实下来。

    这嚎叫声中,带着一股冲天破地的悲鸣之感,令人闻之,一种萧索悲愤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散发在心底。

    金童的脸色虽然如同以往一般冷淡,可他蓝衣下的身躯,却好像在微微颤抖着。

    这不是恐惧害怕的身体抖动。

    他的神魂在高兴,欢腾!

第四百四十九章 大凶之兆,劫数难逃

    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在绿裙少女与吕光面前。

    天婵露出满脸惊讶之色,凝望着吕光的身体。虽然仅仅相隔数步,但她却愣是无法挪动寸步。

    晚霞消隐后的挽春谷,披上一层精致的黑衣。

    星罗满布,冷月西升,峰顶数百名女弟子纹丝不动、形态逼真、呼吸不闻。

    唯有花蕊夫人和天婵鼻中发出微弱的气息,但也仅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们二人也是一脸呆滞的伫立不动了。

    但见夜空之下的靖道司,水气凝聚,白雾蒙蒙。

    从山林万物、峰顶各处中倏然绽放出朵朵水花,汇聚成溪,汩汩流动。

    遥远的天际,朵朵乌云,时隐时现,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弹指间,那硕大的乌云随风飘来,遮掩住月光星辰。

    靖道司峰顶犹如被罩上头盖的美丽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来掀起这无边漆黑的盖头?

    而那从峰林各个地方,蒸腾升出的水气,也是如手搓棉线、小河入川般似地,积少成多,汇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

    忽然从浩渺的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电闪耀日,犹如白昼降临。

    哗啦哗啦!

    一道连天接地、周身数丈的水柱,从九霄天上轰然喷来!

    水流很急,猛烈异常,这朵如云华盖中不知蕴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哗啦啦流个不停。

    令人费解生疑的是,这种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犹似是一人拿着茶壶,在向茶碗里倒水。

    水满则溢,但是这水竟仿佛不够,浇在吕光身上,却是在旁边连半点水洼都没有留下。

    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绿色,犹如绿波荡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细小的水流,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山下向此地迅猛射来。

    青光闪动,水雾升腾,此地就仿佛是那人间六月的暴雨之景。

    刹那间,吕光身躯骤然升上空去,离地丈许,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通体燃烧的火球。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火光越扩越大,最终慢慢把吕光吞噬包裹。

    只见火焰摇摆不定,在空中左右晃荡,光影相随,幻化为一条赤火神龙,翩若惊鸿。

    赤龙宛如实质,形似大周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龙飞天,不动如山,仰天龙啸,吞吸着天幕间的通天水柱与山峰上的潺潺水流。

    花蕊夫人两眼呆滞,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语,断断续续的低声说着。

    “赤龙……通天水柱……这,这……难道又…是因这吕光…而起?”

    自她踏入修真一路,还从未见过这般怵目惊心的奇诡天象。

    ……

    不止鹰扬山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异象变动。

    通灵宝玉中那血气弥漫的空间,也正在以吕光所在地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把此间所有的气息,疯狂的吞噬进去。

    一根根血色丝线,缠绕在吕光周围,他浑然不知,仍旧沉浸在那种‘饥饿’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铺天盖地的红雾遮掩住了玉石闪烁的绿芒,这种惊异变化,是玉魂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为何发生这般变化。

    断骨残骸散发出浓重的死亡味道,满目凄凉。

    吕光身体犹似鲸鱼饮水般,把此间气息,全都吸收殆尽,丝毫不剩。

    不知何故,突然间吕光他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凄凉油然而生。

    似乎是那种心怀天下,忧虑庙堂,志存高远的崇高义士才能拥有的侠义胸怀。

    悲由心起。

    这种感觉,同情中带着一丝悲伤,可悲里夹杂着一缕愤怒,忧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

    感触颇多,身临其境!

    吕光眼睛睁开,原来的黑色眼瞳,已是变成了血红之色,红的令人发颤、让人胆寒!

    红到极点,竟似黑色!

    然则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丝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远,似要把通灵宝玉这片空间,看在眼里,印在心中,全部明了。

    那一道道刺进吕光体内的尸骨气息,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

    狂风在这片闭合的空间里,猛烈刮着,像是人们临死前回光返照时脸庞上露出的满足笑容。

    这一张张笑脸下隐藏的是数不清的怨愤与不甘,它们会聚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意愿,波涛汹涌的向吕光念头深处游去。

    “你们的愿望,我都感受到了。你们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更不容许自己失败!”

    吕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无边血色逐渐褪去,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虚空,叹声道,“你们瞑目吧。”

    呜!

    适才此地那仿佛人间炼狱的场景,缓缓消失。

    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吹遍此地的每一个角落,转而就变幻出另外一种风景。

    吕光仍然保持先前那个姿势,盘腿不动。

    他身体中那种深深的饥饿感,缓慢散去,虚空里涌动流荡的红雾,也是杳无踪影、隐匿不见了。

    青绿的草地被微风吹拂,好似田地间的麦浪,波浪起伏,令人看去,惬意至极。

    湛蓝的天空中点缀着几片各种形状的云朵,惹人怜爱,恨不得登上九霄,用手去摸一下这飘荡盘桓的白云。

    “有风有景,才能开阔心胸啊。”

    天婵目难直视,余光扫过,火焰中但见吕光漂浮在内,犹如一个燃烧的火人。

    她担惊受怕,朗声喊道:“吕光!”

    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呼声,终于起到效果。

    倏然间,火焰中的吕光,像是有所知觉,身体慢慢旋转起来,宛如风车吱呦呦急速转动,旋出一股黑风。

    烟雾缭绕,巫云山更显得出尘飘逸。

    安南夫人甩起水袖,遮挡住随风袭来的黑烟,脸色一片讶然,不知作何举动,只能立在原地,抬首向夜空中看着。

    砰!

    砰砰!!

    一声声震天抢地的炸响,傲然响起,萦绕在巫云山上。

    从乌云中流淌而下的水柱,逐渐变成涓涓细流;而由山峰间各处水气汇聚成溪的水流,也是渐而化为虚无。

    定神再看,那通身赤红的幻形龙身,猛地一个神龙摆尾,光影涤荡,轰然炸散,消失于无形。徒留下点点火星,散落在天空下,犹似流星一闪而过。

    “不见了……”

    安南夫人惊魂未定,神情一片落寞,嫉妒中带着一丝感叹,对吕光接连在她面前所造成的各种异动,震惊非常,无法心安。

    天空下的那片硕大乌云,霎时一哄而散。

    浓黑夜幕中陡然现出一道蓝色剑芒,激起狂风无数。

    山林顿而一片沸腾,剑芒挟着天地之威,向悬浮在空中的吕光猛然斩去!

    乍看这道剑形光芒,只是青蓝相间,光芒迥异。

    细瞧过去,其上却还隐约包裹着一层七彩流光,煞是璀璨神异。

    巫云山上的湖水林木、鸟鱼花虫,刹那间像是被官差追赶的犯人一样,拼命挣扎向前,异常躁动。

    快了!快接近了。

    那道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然击在吕光身上,发出一声轰鸣,仿佛雷霆之音。

    嘭!

    吕光的身躯犹如草原天空上中箭断翅的苍鹰,‘唰’的一下,向峰巅急速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垂直火线。

    重物落地的声音,在一片宁静之中,显得格外惹人注意。

    石头碎裂,烟尘滚滚,秋风吹来,令此地弹指间就尘雾迷漫,目不能视。

    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像是在外边宣泄完毕心中苦闷的愁人,顿时逍遥无踪、返回来处了。

    而那从四处各地汇流到此的水流,也是杳无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么多的水,那么猛烈的水,都到哪里去了?

    巫云山忽而安静下来,像极了白日在田地忙碌一天的农人,躺在天幕下呼呼大睡起来。

    弦月立即出现,秋风依旧吹拂,似是刚才的种种天象全都没有发生过。

    ……

    “吕光!”天婵全部心思,都挂在吕光身上。

    她眼疾手快,在吕光从天空摔落下来后,就一个垫步,飞旋而上,双手抱住躺在地上的他,心情很是急乱。

    恍惚中,吕光只觉周身百骸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感觉。

    念头甫一回归躯体,他就感受到丹田之处,有一个漩涡,仿佛能吸进数不清的天地元气;而胸口内的心海之中,却漂浮着一块巴掌大小鹅卵石形状的玉石,其上荡漾着莹莹绿光,耀眼夺目;再仔细感受,头顶魂海中竟似还有着一汪湖水,一眼望去,特别令人醒目,触人心弦。

    最为玄妙的还要属游走在体内的两道气息。

    一道气息冰冷彻骨、沁人心脾,似是一道冰泉在洗涤着全身百穴;而另一道气息则火爆刚烈、热情洋溢,像是一簇火焰在烘烤着周身各处。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也不知是由哪而起,快速流动在吕光体内,但它们却有着同一个目的地。

    这两道气息,像是游子归家一样,迫不及待的向着吕光腹部下方的气海游去。

    吕光认真感受着体内的种种变化,澎湃精纯的两股元气,在身体中四处流动,最终汇聚到一起。

    气海好似一个大气球,被灌满了空气,变得胀大饱满起来。

    稍至片刻,这两种气息涌动的速度,趋于缓慢。

    然而它们带给吕光身体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怎么这么烫?”

    天婵双手托着吕光身体,心神慌乱之际,猛然感觉手掌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炙热难耐,还稍微有点疼痛。

    她心生关切,双手未动丝毫,反而把吕光抱的更紧,不料两掌又是接触到一股凉入心扉的寒气,透过手心,进入全身。

    天婵浑身一个颤栗,险些松手。

    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犹在惊讶的不知所措的安南夫人,心中泛出无边绝望,念头溃不成军,神情哀痛,暗想道,光弟全身忽冷忽热,分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吕光意识清醒,俨然已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诸多玄妙之变。

    气海中荡漾着两种元气,一红一绿,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遥遥相望。

    等那两种升腾在吕光体内的元气逐渐全部涌流到气海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元气充盈鼓荡,似乎只要心念一动,就能随意调动气海里这两种迥然各异的元气。

    “吕光,吕光!”

    天婵呼唤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心,同时还有几丝惊喜蕴含其中,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吕光已经恢复了生机,呼吸均匀绵长,心脉跳动有力。

    甫一睁开眼眸,映入吕光眼帘的便是天婵那极度关心的眼神。

    “光弟,你……”

    天婵似是不敢相信吕光能够好转过来,活下命来,神色痴呆的看着离开她怀抱的吕光,眸子里倒映着那高高瘦瘦的身躯。

    衣衫破烂,身材纤瘦,飘逸中带着一缕出尘味道。

    这一刻,吕光气质更显,那满脸污秽的泥土,全然掩盖不住他精光闪闪的眼瞳。

    安南夫人痴痴自语,“刀……厚重沉稳……此人浑身飘散而出的气质就彷如一把开刃的绝世宝刀。”至此她再也不敢把吕光当成一个俗世中的落魄书生了。

    天婵神情迟疑,像不认识吕光的样子,摆动罗裙,旋即立身问道:“吕光?”

    “婵姐。”吕光眯起眼睛,定身望着俏丽美艳的天婵,笑容真挚,道,“我没事。”

    安南夫人走上前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流泻出一丝妒意,道:“观你全身元气流动,想必定是又有一番奇遇加身啊。”

    天婵睁大眼睛,回眸注视在吕光身上,就好像他是天下第一等奇怪之物,眼神中流露着好奇,心中不解师父为何出此言论。

    “可遇不可求,欲求得不到。”

    吕光仿佛教书育人的先生,竟是对这高高在上的巫云山掌门,开口阐述道理。

    ……

    天婵听着顾怀缺绝情无义的话语,芳心颤动,心中百感交集。

    泪眼婆娑,红颜垂泪,没有哪一个人能经受住女人这样的眼泪。

    死人也不例外。

    眼泪从自己脸庞上滑落下来时,是温热泛咸的。

    但滴在他人脸上时,却变成了冰凉微甜的感觉。

    一滴,两滴……

    珠泪如脱线珍珠,噼里啪啦的掉在吕光脏兮兮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溅得吕光脸庞洁净、皮肤如新生幼儿般滑腻白亮。

    我在哪儿,死了吗,这些水就是通往阎罗殿的三千溺水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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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九天银河问一问,谁是古往今来第一君。大劫将至,龙蛇并起。神魂修道,元气修真。万物终将寂灭,唯星君长生不朽。永恒星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恒星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恒星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