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已见神游朝贝阙(二)
文德殿内。
神宗赵顼此时闭目凝神,背靠在髹金雕龙木椅“圈椅式”的椅背上,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上蟠着一条金光灿灿的神龙,既富丽堂皇又气势威严。
殿外,数名禁卫统领,带着明卫暗卫默默守于其外,将整间大殿环绕,殿内则是两排宫女弯腰侍立,立于赵顼左右者,各手持一以孔雀翎装饰的长柄大扇。
侍于其下之人,乃是一名身着淡紫罗袍裙,腰悬银饰的青年内监,此人面白无须,眼眸冷毅,肌肤光滑而富有活力,双手皆结有厚茧……
“官家,官家。”
就在铜门之外,那名绯衣老太监低声呢喃之时,紫衣青年内监亦在龙案之下,轻声呼唤着赵顼。
略微轻呼了两三声,赵顼被惊醒后茫然抬首,眸光很快便从迷茫转至清晰、凌利,“李都知,可是昆仑来客已至?”
“启禀官家,正是如此。”
李都知微微弯腰,吐字清晰,声音恭谨而不失礼仪,“大正门外,来了六名炼神还虚、一位人仙修道者,观其气息与血气,纯正而富有生机,年纪应该不大。”
“就一名人仙,还是小辈?”
赵顼眉头微皱,此世虽无有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这勾话语,但人皇之地位,仍是极为崇高。
昆仑、天墉城,那位玄都真人派一名弟子与他会面,实在无礼!
已然摆脱了沉坷缠身的一代神宗帝王,此时仅眉头一皱,语气微冷,一代帝王,掌控天下苍生、生死福运之大威仪,瞬间席卷文德殿内外。
宏大而阳刚的气息,令无数宫女内监心颤头垂,不敢有丝毫动作。
“罢了,这只是第一次……还有二十……才是……”
以白玉珠串成的十二旒后,难见这位帝王面色之阴晴,只是据其呢喃间偶尔吐出的字符,以及文德殿内一扫而空的宏大气息判断,帝王怒火,已然隐去。
“官家,那位来自昆仑的人仙虽是小辈,但其修有仙道传承,手中更握有一尊地禁灵宝,便是臣猝遇此人,若与之一战的话,亦难以将之降服!”
在殿内他人缓气吐息之时,那名紫衣青年内监仍是不卑不亢,似乎先前那阵帝威未对他造成半分影响,此时更再度躬身开口。
“哦?不过一小辈尔居然连你都难以降服?”
赵顼心中一奇,须知,自己眼前之人可是内侍省都知——李宪,一位修以秘法,借龙气破入人仙之境的强者!
李宪年轻之时,虽为内监之身,但却多次参与并指导边境战争,战功彪炳,精通杀人技的他,战力在一众大内侍卫、内监之中,可谓是数一数二!
“确实如此。”
李宪低眉,平和的道,“他的修为与战力虽不如我,但功法妙绝,心性亦不在我之下,再加上一尊特殊灵器,臣确实难以拿下此人。”
“昆仑仙山,天墉城,果然非凡……”
赵顼若有所思的望向殿外,心中因感觉受到冒犯而产生的怒火,瞬间熄灭,“连你都难拿下……那倒有,令我亲自接见之资格……”
“传我旨意,让朱卿在门外候着,这几位昆仑高人入殿觐见。”
……
踏入大正门之后,便是大宋皇城之核心区域,连绵起伏的一座座大殿,檐角起翘,墙阙相映,巍峨雄伟,敬献皇宫之富丽威严。
殿庭左右,各有大井,以供皇宫用水;庭东南、正南亦建有重楼,一悬钟,一悬鼓,楼下有刻漏,到某一时刻便会鸣钟鼓报时。
自中心衢道前行约十数于丈之后,穿过一架青桥,在有曲径通幽之处微微一折,文德大殿,便已遥遥在望。
文德殿较之于前方诸殿,规制更为宏大,但大小稍逊之,其面阔五间,二十九架,三阶轩,柱大二十四围,文栋雕槛,雪楣秀柱,绮井垂莲,飞虹流彩,望之眩目。
朱智卿带着众人行至殿前,侍卫从绕而排出之正门,之时便有一名身着重甲,体魄雄壮的大内侍卫持刀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
“钦天监,朱智卿,奉官家之喻令,带七位昆仑高人前来觐见。”
朱智卿这次倒没取出那枚金牌,而是将篆有玄元二字的玉牌和米粒大小的云车凤驾,上呈给那雄壮武将之侧的一名内侍省小黄门。
小黄门将二者托于掌中辨认无误后,立时神色一肃,“此事官家早有旨意,还请朱提点在此静候一二,几位真人且随小人入殿。”
此言一出,两排戒备有加的禁卫瞬间散开,各归原位。
而这名小黄门则快步转身,向守静道人等七人示意跟在自己身后,旋即他便将那二宝托于掌心,高举过胸前,穿过重重守卫,行至殿门处。
守静道人一怔,不禁侧目与朱智卿对视了一眼,待见其微不可查的轻轻颔首后,这才轻松了一口气,带着几位师弟,紧随那名小黄门而去。
“启禀官家,昆仑山高人带到。”
殿门口,那小黄门躬身一拜,旋即向殿内高呼一声,声音低昂却并无传说之中的阴柔刺耳。
片刻后,余音未尽之时,殿内亦是传出一道威严深沉的声音,“传昆仑道人觐见。”
“喏。”
小黄门再拜,方才于起身之时,向着守静道人等七人做了个手势,随即微低着头,默默迈入以汉白玉铺就的文德殿内。
守静道人、律言、律景七人自是默默跟上,他们虽无观气之法,但也能无比清晰的感应得到,殿内有一道霸烈无比的龙气镇压万灵。
便是七人师出名门,此时亦感觉到,自身之修为乃自于心灵意志都受到了一定的压制,甚至就连勾连天地、调动灵气之法……
在这间恢弘的大殿内,都似乎被完全禁绝了一般!
龙气,果然霸烈,果然强大!
七人愈发小心,自文德殿殿门行至赵顼所在之处,尚有六、七丈之距,守静道人能够清楚的感应得到,就在这六七丈之距中,便有数位人仙隐藏……
气血最为宏大与阳刚、予他威胁感最大者,首推那道镇压万灵之龙气下的一道气血狼烟!
那小黄门带着守静道人七人在文德殿内不断前行,直至距赵顼约有一二丈之地后,方才驻足停步,长身再拜,并将手中之物高高托起。
“启禀官家,七位高人已至,朱提点所携带的帝牌、云车凤驾亦已带至君前。”
“呈上来。”
高居于髹金雕龙木椅之上,赵顼目光幽沉的俯视下方众人,眸中微一示意,立时便有一名内监从殿宇中走出,自那名小黄门手上取走玉牌和云车凤驾。
那名内监将二物置于掌心细微甄别与安全检查,再三之后,确定无假且未曾被人暗下手段后,这才将之呈于君前,龙案之上。
与此同时,守静道人与几位师弟微微对视一眼,亦是躬身一拜。
“山外之人,昆仑弟子,守静拜见官家!”
“律景(律言、守正、玉阳、灵轩、云流)拜见官家!”
“诸位快快请起。”
赵顼伸手将玉牌握于掌心,立时,一道道暖流从中流入他那疲惫的躯体,顿时不由令他精神一振。
当下,摆出一派仁君、明君之象,他呵呵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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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诏许七真亲赐禄
“朕偶得玄元真君之灵启,始知西方昆仑山上,有天墉仙城,城内玄都真人道行高深,体合自然,神通广大,是故欲亲承仪范……”
赵顼微微一叹,似是满目失望,“想是机缘不足,今日未能得见,不知诸位高人可知,玄都真人何日方有闲暇,能与朕一见,以副朕拳拳仰慕之怀?”
守静道人等七人当即不由眉头微皱,自家师尊(掌教真人)是何等身份与修为,又岂会下山来见曲曲一寿难全百岁的凡间帝王?
若非那玄元真君之故,便是他们,也不会履及红尘之地,此刻仍在山门之中静修求道!
不过此刻自己等人身在虎穴之中,自然不可能以此言语、挑衅这位人间帝王。
“启禀官家,自吾师入主昆仑洞天之后,便极少出山,一心参慕惯仙道果,平时纵是在门中行走,也大多只是元神化身,故此……”
守静道人微微上前一步,不急不徐、不卑不亢的解释道,“故此若非门中又或人间有大变,乃至吾师证得天仙道果,师尊恐难以出关入世……”
“入主昆仑洞天?!”
赵顼闻言,不由神色未变,似不经意间与下方的青年紫衣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却早已肃然至极,福地往来地仙真人,洞天可出天仙真君……
原来那玄都真人,不,玄都真君竟是一尊握有一方洞天的大能,如此之高人,怪不得能与玄元真君这等大能相交!
“不知官家欲请吾师来此,所谓何事?守静虽不才,却也修得些许神通,愿为官家效劳。”
就在赵顼与那名紫衣宦官眉眼传讯之时,守静道人的话语已然言至最后,律景、律言六人亦是随之而轰然道,“贫道,愿为官家效劳!”
六人合声,顿时将赵顼自思绪间惊醒,当下,他微微一笑,面上分毫思绪不露,“朕欲请玄都真人至汴京,其一是当今天下妖患再起,
我大宋虽实力强大,但因疆域太过广袤,修道有成之道官严重不足,近些年来多处区域都曾受到妖魔侵扰袭击……”
“其二,朕自幼慕道,道门更乃我大宋之国教,是故欲请真人至汴京传道**,去伪存真。”
“其三……”
……
寥寥几语,却尽皆言之有物,处处有理,以赵顼的手段与心性,轻而易举的便将此事之真正原因糊弄了过去。
“妖患再起?”
守静道人等七人顿时瞳孔一缩,“家师昔日也曾推衍天机,算出二十七年后人间将有一场大劫,人间皆在劫中……
想不到,此劫之征兆,竟出现的如此之快!”
“哦?玄都真人竟曾推演出人间将有一场大劫?诸君可知此劫之究竟?”赵顼面色微微一变,当下示意一众宫女、内监退去后,方才如此询问道。
时至此刻,他才明白那位与太祖皇帝交好的天仙真君,为何着重言及那位玄都真人的术算之数。
二十七年后,蜀山出大魔。
兹事体大,赵顼虽未将自己所知之事倾盘托出,却也在某方面着重提点并要求钦天监,结果时至此刻,钦天监内众人虽然占卜出消息无错……
但除此之外,一切尽在迷雾之中,纵使钦天监内一众高人联手推衍,却始终以失败或模糊告终!
然而,远在昆仑天墉城之中的那位玄都真人,却是以一己之力推演出了如此之天机,纯以易术之道,此人之手段,恐怕已足以与天仙媲美!
律景、律言等人望向守静道人,守静道人则是回忆着摇了摇头,但摇了一半,却忽又开口道,“关于此劫之事,家师并未细说,只是曾在传道之时,
曾以此激励吾等,但从师尊与诸位师叔言谈之际,便可知此劫着实非同一般,恐有魔染天下之危!”
“守静道友。”
龙案之前,明面上唯一未曾退去的那名紫衣宦官李宪,忽然开口问道,“听道友先前所言,天墉城似是掌握有一方洞天……
届时大劫在降临之时,尔等进入并封闭洞天,隔绝内外,又何惧魔染之危?”
“道友何出此言?”
律景道人神色一肃,“吾等身为修道之辈,当知修道先修心,值此大劫,心不存济世之意,救民之心,还谈何修仙、求何长生?”
“太上曰:积德累功,慈心於物。遏恶扬善,推多取少。”
师从于紫胤真人麾下的玉阳亦是道,“道友此言,未免也太瞧不起我天墉城了!敝掌教与家师早已议定二十七年后的救世之事……
若非如此,在朱道友相邀之后,掌教真人与师尊也不会命我等直奔皇城!”
一时间,众人纷纷向着那紫衣李宪怒目相视。
若非此处乃是皇宫大内之禁地,人间帝王之前,恐怕此刻已经有人要向他出言挑战,以维护天墉城之声威!
“子范!”
神色幽深,端坐于髹金雕龙木椅之上的人间皇者轻叱一声,令其止言低首,再不开口,“诸君真乃道德崇高之真修士也,朕为诸君,为我大宋贺!”
“诸君……
我大宋亦有高人推演出二十七年后,将有一以邪念修成心魔的魔头为患天下,只是一直无有克制之法,不知玄都真人与那位紫胤真人可曾想出灭魔之法?!”
一直显得很冷静的守静真人再次开口言道。
“启禀官家,离山之前,家师心中虽有些许谋划,其但还不成体系,还请官家且再等上些许时日,吾师定会令人呈上克魔妙法!”
“很好!”
赵顼心中大喜,虽不知那克魔妙法究竟有何功效,但仅凭其出自一尊精通易术的地仙高人之手,为其呕心沥血之作,便绝不容小觑!
“诸君皆出自天墉仙城门下,想来皆是神通广大之辈,只是朕对天墉城了解甚少……我大宋有皇家供奉、钦天监、道箓司、镇魔司……”
“距魔劫真正降临,尚有二十六年有余,诸君既已下山入世,不知愿入我大宋哪一司哪一道修行,除魔卫道?”
守静道人七人相互对视一眼,旋即同时拜道,“贫道与诸位师兄弟自幼便在山上修行,不履尘世,一切愿听官家喻令。”
“哦?既是如此,不知诸位各善何法,可否诉之于朕,朕好分辨诸君所去之司?”赵顼神色不变,淡淡的如是道。
守静道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贫道颇擅推演之术,稍通符道,但不如守正师弟精通,玉阳师弟御剑之术已臻至化境……
律景律言两位师弟则擅长咒法秘术,云流师弟的风云遁法,亦是颇为不凡……”
赵顼微一沉吟,当下道,“既是如此,守静道人你可入钦天监修行,守正、云流二位可入道箓司。
玉阳,律景,律言三位皆可去镇魔司,均暂授七品知宫观事之位,从事郎行守阙校仪南昌郎之职。”
“谢官家!”
守静道人等七人虽不明各官、职之意,但见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是齐齐下拜,恭声谢恩。
“下去吧,诸君与朱提点早已相识,一会便让朱提点送你们分别前往钦天监、道箓司镇魔司,各归各位、各履其行吧。”
眉宇间凝出些许疲惫,赵顼淡淡的挥手,随意的道。
“喏!贫道……告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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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已见神游朝贝阙,便从羽化出尘寰(一)
紫微宫殿五云间,羽服黄冠缀晓班。诏许群臣亲受籙,步虚声裹认龙颜。
“咚、咚、咚……”
文德殿内,来自昆仑的守静道人等人已然退去良久。
然而神宗赵顼却依旧端坐于髹金雕龙木椅之上闭目沉思,久久不见离去,除龙案之前的紫衣内监李宪外,也未曾再诏他人前来服侍。
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檀木嵌金盘龙御案,珠帘之后,赵顼面上不见喜怒,只是一片深沉与莫测。
半个时辰之后,天光东移,于殿内洒落点点黑影,相较之于殿外的大日烛照,焚尽苍穹,阴凉而昏沉的文德殿内,便愈发显得深沉与冰冷无情。
仿佛与外界,并不处于同一片区域!
“启禀官家,朱提点请见。”
又过了片刻,殿外终于传进一道阴柔而悦耳的声音,令得殿内的赵顼瞬间睁开双眸,停下了敲击着玉案的手指。
“宣!”
中气十足的一声轻喝,瞬间一扫文德殿内的阴凉,便是那紫衣宦官李宪,也不由在此刻抬起了他那再度低下的头颅,眸光锐利无比的向着外望去。
“臣,钦天监提点朱智卿,叩见官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步跨入殿门之内,行至赵顼身前,口中高呼着万岁、万万岁之语,朱智卿便直接向着赵顼,以大礼参拜。
“朱卿快快请起。”
赵顼满意的伸手示意,不用他开口询问,下方的朱智卿在起身之后,便相当机灵地将自己一路之上在昆仑山、在天墉城中所亲眼目睹的状况,一一到来。
“官家,臣奉诏驾驭风雷二气,行至昆仑山下后,便遇到了那位守静道人,据臣了解,此人便是天墉城之掌教玄都真人门下大弟子……”
抬头挺胸,直视上方的威严帝王与那位精明的宦官,朱智卿没有添三加四,而是根据自己所闻所见之事,娓娓道来。
“昆仑神山,龙脉奔行起伏,辉煌无尽,昔日高人所言的龙脉之祖,万山之宗,绝非妄言……天墉仙城所占之地,更是昆仑山之膏臾,虎踞龙潭,钟灵毓秀……”
言及此处,朱智卿面上已然难掩艳羡与嫉妒,“天墉城内灵气浓密如雾,精纯如仙,是故人参、何首乌一流草药,在那里便如杂草一般丛生……”
赵顼耐心听完朱智卿对于天墉城和昆仑神山的介绍后,心中思绪起伏间,难掩惊异。
按这朱智卿之言,昆仑山、天墉城所占之地,不但不逊色于号称盘古之心的蜀山,甚至在于某些细致之地,还要更甚有余……
这其间有几成真实,几成夸大?
默默思忖了片刻,赵顼忽然问道,“朱卿此行可曾见过那位天墉城之掌教,玄都真人?此人道行何如?有何表现?”
“官家,玄都真人之修为……”
朱智卿迟疑了片刻,方才在赵顼那愈发凌厉的目光中苦笑着道。
“臣实在看不出来,只知此人深不可测,观其坐关修行之异象,恐还在我钦天监那位老前辈之上!”
“哦,有何异象?朱卿且细细道来,勿要有分毫遗漏。”
赵顼精神一振,与那李宪一同炯炯有神的望着朱智卿,显然是想要籍此,大致判断那位玄都真人的实力境界。
“喏。”朱智卿边回忆,边带着些许震撼的道,“臣之所见,因只是那位真人的一具化身,或许不大准……臣入临天阁拜见那位真人之时……”
“未见真人,却是先见其法相顶天立地,头顶青穹,三垣四象二十八宿,苍茫浩远,星辰罗列而周流运转不息……”
“其法相之体内则包罗万有,已然形成一方恢宏世界,春夏秋冬、花草树木、雨露雾霜……无不具备;法相之足,则没入黄泉,深邃阴沉不可见……”
“李都知?”
默然听朱智卿将已身之所见巨无细漏的一一道来,赵顼目中精光一闪,却是先看向御案之下的宦官李宪。
便是朱智卿此刻闻言,亦是不由向那李宪看去。
“头顶天穹、有星辰流转……根据我等已知之消息,或是因为那位玄都真人修行了星术,故可借星象推衍天机;
至于体内蕴藏一方世界,或是因为掌握洞天之故,从中修出了壶天、服食秘术……而足下覆及鬼界幽冥……”
李宪迟疑了刹那,“或是因为此人还精通通幽之术……”
“星术,壶天,服食,通幽……”赵顼眉头一皱,显然对于这些不是朦胧便是模糊的信息甚不满意。
“官家,玄都真人的星术当真可谓是神乎其神!”
忆及先前在昆仑之累,纵然时至此时,朱智卿心中亦难掩激动与震撼,“真人推衍天机,几乎无有步骤,更不需借助外物,
在臣拜见之时,玄都真人随意一衍,竟是于刹那间演化出无穷未来,推演出了臣于三日之后,将有一劫之事!”
“臣先前不知,但在真人以以心印心之法点破天机之后,才猛然发现此劫之踪迹,便是来自于道箓司朝散大夫周点墨!”
“哦?”
赵顼瞳孔一缩,忽然抬道向着文德殿内暗处呵道,“可有此事?”
黑暗中默默沉凝了三个呼吸,旋即便有一道非常平凡,平凡得简直毫无个人特色的声音自暗中响起,“回禀官家,却有此事……”
……
“朝散大夫身拥五品官位,周点墨施此计之时,已然尽量遮掩天机,平日更是不出皇城,有龙气护佑,想推衍此二人之天机,难、难、难……
此人之一身星术易理,当真是窃天地之道,穷理之所得,不逊天仙,真可谓是天下无双!”
默然沉思良久,叶凝所行之事看似简单,可此刻细细思来,却是如此不可思议,便是见多识广的赵顼,亦是不由击节长赞!
“官家此言,谬赞了,天下之高人不计其数,玄都虽通一二易理,却也难承官家如此之厚赞!”
渺渺空无间,随着赵顼之称赞,却是忽有一道异音响起,传遍文德殿内。
“来者……可是玄都真人?”
赵顼瞳孔紧缩,面上一片肃然凝重,右手不自觉地轻轻落在御案之上,口中忽而轻喝,“真人既已来此,何不与朕一见?”
“有何不可。”
幽然四字吐出,忽见朱智卿眸中,忽然星光大亮,无数星光汇成一线,聚拢殿内之灵气,竟是转瞬间凝成一句略显透明的淡薄身躯!
“真人好手段,好神通!”
李宪微微躬身,护在赵顼之前,周身之气血汩汩流淌,竟似有长江大河在他体内澎湃一般,灼热迫人,可伤修士之阴魂。
文德殿内四处,此时亦是不由有异响处处……
一道道几乎与黑暗彻底沦为一身的影子,有人将赵顼彻底护于其间,亦有人隐隐将叶凝围于正中,蓄势待发。
“退下吧,玄都真人既已现身相见,便为朕大宋之友,而等羞要摆出此等小人资势,令真人见笑。”
叶凝未现身之前,警惕十足的赵顼,此时见他现身,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随意晃了晃左手,示意一众黑影散去。
“陛下之胆魄心性,当真令玄都心折。”
葛衣竹冠,面如冠玉,剑眉朗目,意态闲淡的白发青年轻轻一笑,尽显道人的洒脱自在。
第184章:已见神游朝贝阙,便从羽化出尘寰(二)
“贫道乃是正经道人,求的是长生飞仙,又岂会做那些自折气运、枉费道行之事?”
说着,叶凝笑吟吟地向着神宗望去,以一双明眸施展望气妙法,但见此刻的神宗赵顼头顶之上,似虚非虚、似实非实间,
一条青龙隐现,足百丈有余!
昔日见此龙之时,年虽轻,但却疲态毕露,鳞甲松张,然而随着叶凝的那一杯地髓仙乳,再加之未来天机……
此时此刻的这头气运之龙,早已恢复青春,虽体内还有些许毒素肆虐,但爪牙凌厉,龙须分明,龙目怒瞪,一枚枚鳞甲,闪闪发亮……
无论自何处看,皆是威严、深沉以及不可测度!
却是大宋王朝此时之气运,正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若是谁仗着法力通天,敢杀这尊令大宋拔除毒素、再兴有望的当今天子,此气运之龙定然会怒极反杀,让这人永世不得超生!
非有大神通、大功德、大毅力,才可化解此厄!
面对这般鼎盛气象,叶凝先前都未动手,此时自然更不可能行那刺君之举。
且不说这龙气力量浑厚,承载人道,即使毫无意识,也能自皇宫大内辐射至整个汴京帝都,让修道士神魂受到压制,不能全力发挥。
另一方面,龙气复苏与赵顼延寿,本就是他精心谋划而成,此时又怎会枉费先前的千般算计?
……
虽仅仅只是淡淡的一眼,赵顼却隐隐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似乎自己的一切,尽皆被映照在这双淡漠而平和的眼眸之中……
“真人易术通天,岂是朕之笑谈?能遥隔远空、将身在这汴京帝都、煌煌龙气天柱之下,我大宋皇朝官员之未来一眼算出……”
赵顼立刻开口,转言其他,但右手却仍是不敢轻离御案,“这等天机易术,莫要说我大宋,便是当年的希夷先生扶摇子也未必能及,
如何算不得天下无双?”
似笑非笑的撇了一眼周围的众多略微向后散去的侍卫,叶凝悠然一笑,道不尽的飘逸逍遥,“若是前推百年,后推十年,贫道或可欣然受之……”
“但此时之人间,邵子尚缠绵未去,紫阳真人亦驻足不走……贫道虽对自身之易术颇有自信,但自予尚不及邵子,
与紫阳真人亦仅伯仲,又怎敢受官家此号?”
“安乐先生邵子?他还未登仙入天界?”
赵顼一怔,安乐先生邵尧夫……这位确实是矗立在天下易道高人之上,一座不可撼动的丰碑!
他的皇极经世书和梅花易术,几乎穷尽易理,演尽天机,可与文王所演之《周易》相提并论,世人尊之为天书,曰:
《易》是卜筮。《经世》是推步。是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又从里面细推去!”
自春秋战国之后,人间千百年来,有几人可为世人共尊,以“子”相称?这位便是!
只是邵子虽早已臻至飞仙之境,但为圆满自身所著下的皇极经世一书,早在数年之前,便已隐于洛阳不出。
便是赵顼……
之前都一直以为邵子先生早已入天界登仙而去,岂料,他竟从这位高人口中,得到了这一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邵子大道圆满,若贫道所算无差,不出意外,邵子得道之日,便在今岁,且入天界所得之功果,还在那玄元老匹夫之上!”
还在玄元真君之上?那岂不就是道之帝君,佛之菩萨?
听着叶凝那凛然不善的话语,赵顼心中暗动,悄悄记下这一重大消息,旋即苦笑着道,“真人此次前来,可是为询问那玉牌之事?”
“官家所言正是,此人之易术亦不逊色于我,虽早可入天界登仙,却还差一桩因缘未了……”言及最后,这位风神俊秀、仙风道骨的道人,
已是相当不满,甚至无有半分掩饰,“老道昔日欠他一桩入道因果,岂料竟被他借此转移因果,卷入此逆天之事中!”
‘转移因果,卷入此逆天之事……’
赵顼与殿下之李宪微微兑换了一个眼神后,心中却是一片恍然。
得了最后一块拼图,本就聪慧的他,此刻已彻底将先前之凌乱杂思串成一线,并且对于太祖显灵之事的信任度,再上一层楼!
此事之始,应该源自某次玄元真君与太祖皇帝共同推衍天机……
在算出天机预兆之后,太祖为我大宋之江山着想,而玄元真君则为彻底了断与太祖皇帝之间的因果,二者合力坑了一把眼前的这位玄都真人……
将本该是玄都真人欠玄元真君之因果、玄元真君欠太祖皇帝之因果,施以秘法神通,移易换斗之法,化为玄都真人须得化解玄元真君与太祖皇帝之间的因果……
那位手段、神通了得的玄元真君籍此脱得一身轻,而自家那位太祖皇帝,亦籍此得了逆天改命之希望与本钱!
玄元真君与太祖皇帝两全其美,结果坑苦了眼前之人,而眼前之人找不到不知隐匿于何处的玄元真君和太祖皇帝,故此只好找上了自己……
赵顼一边将自己与那位玄元真君打过交道的经过大致说出,一边则是回顾自己之思绪与那条因果链,最终不得不苦笑连连。
相较之于那两位,倒还真是朕最好欺负!所以……退得最多的,舍朕其谁?!
“地界阴土,大宋龙庭,怪不得人间难寻……”
叶凝心中微动,似是若有所得的向着殿上之人间帝王微微欠身,“多谢官家坦言相告,贫道去……”
“真人且慢!”见得叶凝有立即转身离去之势,赵顼当下慌忙高呼一声,止住叶凝之去势。
望着殿上的帝王,叶凝似是一怔,旋又言道,“官家还有何事?”
“只是想询问一下真人,朕这文德殿内龙气昌盛,可压制万法,不知真人何以能突然现身文德殿中?”
赵顼收敛笑容,虽因先前之遭遇,隐隐觉得对面道人颇为可亲,但是事涉自身之安危、国家之重器,他仍是难以镇定。
故此,他方才在解去对方之疑惑后,开口发问。
“龙气虽霸烈,号称禁绝万法,但贫道却也有三分手段,可令龙气无以加深于贫道之上。”
叶凝笑了笑,“官家可别忘了,贫道手握有一方洞天,而此次借体而来者,亦不过一枚念头罢了。”
‘一枚念头,借体而来,避龙气加身……’
赵顼隐隐恍然,在自己面前、龙气天柱之下,修为愈强,压制便愈大,而眼前之道人虽然境界、手段超凡莫测,但毕竟只是一救念头……
哪怕是地仙之念,屡经削弱后,又怎么可能会对他有什么威胁呢?
若再施以特殊手段、瞒过龙气之感知,并非不可能之事,龙气虽有灵,但终究不是活物,而眼前之人却狡猾地套上了朱智卿的外壳,
隐藏在他那浮尘万念之中,龙气自然难以查找!
思及此处,赵顼面上之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眼前的道人,看似莫测,实际不过是头纸老虎?
“真人之手段果然精巧缜密,害得朕还以为这皇宫大阵出了问题,龙气因之受了影响……”
对于这隐隐的埋怨与试探,叶凝淡淡一笑,忽而伸指,却是在空中如鬼画符般,轻轻画了一笔一笔又一笔。
一笔落下,可见窗外,有赫赫风声起。
二笔落下,但见云霄,有滚滚黑云至。
三笔落下,皇宫之内,文德殿外,竟是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朦胧小雨。
“此法,名为呼风唤雨!”
叶宁悠然轻语,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为龙气之霸道,已身法术威力之大幅度下降而稍感叹息。
望着一脸见鬼模样的神宗赵顼、宦官李宪还有一众黑影,叶凝淡然顺势再画出几笔。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雨水,瞬间因之而转化为更为微小的尘埃!
此刻的雨再非雨,而是一片蒙蒙薄雾,渐渐自文德殿向外扩散而去,却是迅速将文德殿附近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仿佛将这文德殿,忽然拖到了高空云海之上般,朦胧而飘渺!
“这是布雾,当然,腾云驾雾亦无妨!”
叶凝随意的再度伸指一划,空中突然变得干燥起来,一切雾气消失不见,随即有火星升起,转瞬间便连成一片。
火海燎原,热浪焚天。
如此之异象,瞬间惊动了文德殿内外,无数禁卫、士卒因之而一片大乱,文德殿外一片救驾与取水灭火之音,喧哗至极。
“肃静!”
文德殿内,赵顼盯着殿梁处的那一抹湿痕与渐渐自大殿之外传来的些许焦臭之味,神色恍惚,若非殿外之喧哗,他几乎不可相信,
在龙气天柱的影响下,眼前这道人竟还可使出如此之手段!
“此所谓,回风返火!”
对于殿外之喧哗因赵顼一言而尽,叶凝并未在意,也任凭他们或是施法或是以武道灭火,他只是屈指向着皇宫地板一点。
原本坚硬的汉白玉地板,瞬间化作松松软软的泥土。
而文德殿外,叶凝再向下一点,赵顼与李宪移首望去。
窗外那些被雨淋湿的大地本是松松软软的,四周还有些许青草与树苗,但此时在叶凝一指之下,居然瞬间凝成一块块黄石。
李宪屈指一点,一道血气精光弹出,落于先前的大地之上,竟是发出了一道金石交加之音,虽最终仍是被击碎,
但能迸发出如此之音,却已可见,原先松软的大地,如今在叶凝一指之下,已是硬如刀石、金铁!
“此法名之曰,指地成钢!”
传说中的三十六天罡大神通,此时在叶凝手中却轻易显现,甚至还是顶着龙气之压制,以一道念头,借法而现!
此如此之境界,如此之手段,当真是那神仙一流人物!
“真人……”
赵顼咽了咽口水,先前一直保持着帝王威仪终于彻底破碎。
地仙高人,以他的身份也曾见过数位,但有这般神通与手段者,他所见的地仙高人中,却是无有第二位!
怪不得太祖皇帝与玄元真君会将这位玄都真人,与那名镇天下千百年的蜀山并列,甚至更为推崇……
有这般大手段、大神通,一人抵一宗,亦足矣!
“天下纷乱,皆因我大宋尚缺一国师坐镇,真人可否入我……”
“我本云霄鹤,出尘亦无亲。浮生皆逆旅,来去自由身。”
随意打断了赵顼的话语,叶凝徐徐吟至最后一句时,原本是充盈躯体的灵气瞬间四散而出,整个人开始自三维跌落二维,化作一点模糊人影。
下一刻,在这巍巍晴空下,人影散去,似被阳光照散,又如被太阳真火焚毁,先前还呼唤风雨的道人,瞬间消失无踪。
望着对方消失之处,赵顼黯然苦笑。
他自然知晓,那位玄都真人的念头并非被焚毁,而是已经遁走,只不过对方的手段太过玄妙惊奇,纵是已知来处,看了一遍……
可他、李宪以及一众黑影护卫,却仍是不知对方究竟消隐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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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人生天地间,便有无穷疾
自人生于天地之间,便有无穷疾苦随身,正是为了摆脱这些红尘困苦、生老病死,
所以才有高明之士仰观天地之道,俯察万类之盛,逐渐总结、创造出修炼法门。
叶凝至今历经过四方世界,无论是科技现代,武侠古代,还是仙魔紫微又或者现在的世界……
总体而言,四方世界大都是如此,只是手段不一罢了。人总是想让自己过得更舒坦一点的,这一点,即使练气士也不例外!
赵顼心中的那点小心思,他又如何不明白?
除却先前所言的扶国运、除魔卫道外,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方才在这龙气天柱的镇压之下,竟还能施展出具备如此威能的手段神通……
从而生了些许求仙法、延寿长生之念罢了!
但,那又如何?
为何世间大能,又或高门大派大都不愿意收皇帝以及皇室子弟为徒,即便是偶尔有人拜入仙门,也大都是已经了断成尘缘之辈?
所谓帝王者不可修行之语,又或忌讳,其实大谬,只不过是在这漫漫岁月中所渐渐形成的谬言。
先不说他人,上古时代的黄帝便是一个极其有名的例子!
昔年黄帝得广成子之真传,非但自身亲自修持,就连后宫嫔妃与麾下臣子也一并传授了。
崆峒驾鹤游,鼎湖乘龙去。
这十字可非是虚言,而是真真切切的历史,更是世间拔宅飞升的第一例——不但黄帝自己飞升,于天界修成了帝君的道果,
便是麾下臣子、嫔妃也各个位列仙班!
由此便可见其中,并无什么不可修行之忌讳。
只是……
昔日度黄帝的,乃是广成子这道家天尊一流人物,又有九天玄女这等天界仙神相助,这才一举得证如此之果过!
而下界仙人,虽名为仙人,但纵然是叶凝这等地仙,亦不过是漫漫大道之路上,一小小求道之士而矣,怎能及上古天尊大能?
上古大能无惧皇朝因果纠缠,甚至能度之一同飞升,可下界修士不要说是度皇帝了,便是自己飞升都艰难无比,又何谈去度皇帝?
昔日之汉武帝何其英豪?然而在度他的过程或者说拖累下,当年名昭一时的几位大能方士,都被通通拖下水,欠下外功,应了劫数!
由此,便足可见皇朝因果纠缠之复杂,众生信念之污浊,皇帝处于其间,主宰万灵,非是不能修心,而是修行太难,更不利飞升!
再兼之皇帝乃至大臣,生于此间,平日里勾心斗角,各类**甚重,因果纠缠难解,这又岂能符合道人之要求,清净赤子之道心?
帝王修行,事倍功半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想要与常人修得同样的道过,其难度至少也是在百倍之上!
人间帝王之位虽然珍贵,甚至能驱使道人为其所用,一言之下,可伏尸百万,聚拢天地之珍宝,看似何其珍贵、何其伟大?何利于修行?
实则,这更是大谬!
皇帝的力量乃至于龙气并不是来自于他们本身的力量,而是依托国家、政体,汇集黎明百姓之力,所以他们不能任性,身处其位,便必须为百姓负责。
诸子名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如此!
然而这一来二去,皇帝与百姓乃至天地的因果,岂非更为深重复杂?哪个修道人求的不是斩因果,脱束缚,逍遥自在,度劫飞仙?
自身又无上古先贤之大神通,谁会吃饱了没事干跳入臭泥潭,去承受皇帝身上之大因果?
道人又不是皇帝他爹,哪个修道人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太轻,愿意承担皇帝甚至在他影响下的,一大家子人修行产生的大因果?
若是再某些前辈般,门下出上几个不肖愚钝、心性不良之辈……
呵呵。
那道人还要不要修行,要不要成仙了?与其受他人拖累难以超脱,还不如直接效仿某些前辈,杀徒证道,得个清静!
皇帝的根骨、资质不见得高于他人,而天底下众生何其之多?一心向道,无牵无挂甚至根骨资质俱佳者也不是没有。
两相交叉对比之下,后辈道人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再入那臭泥潭,去艰难无比的度皇帝修行,而是直接选那些合适者为门徒!
因此,对于神宗赵顼的渴求与他能付出的代价,叶凝完全是嗤之以鼻,若不是自己还有几个弟子在赵顼手下,未免有失风度。
叶凝压根就不会理他!
他与赵顼看似平等相待,然而他的力量根植于自身,随着不断修行,还会不断进步,与皇帝手中之权力和身上之龙气怎会一致?
人间要几百万民工才能开凿出的一方运河,如紫胤真人那般剑修于纵横飞天之际,撒下一道剑光,便能轻易做到。
飞天遁地,移山倒海,在常人眼中的种种不可思议举措,都是他们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这种力量不靠外物,且生死随身,随心而动,掌握着这等实力的修士,怎么可能真与皇帝平等?
不过是给你个面子罢了,你还真开起染房了?
呵呵。
……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冬季意主藏敛,而藏至极处,阴极生阳,便要生发。
“甲木”在东,为天干之首,普化万物。惊蛰雷鸣,万物复苏,正应此理。
雷声一响,铺天盖地的牛毛细雨随之而来,润泽下物,渐渐入地底,唤醒了大地之中因隆冬岁月而深沉、蕴藏的那份生机。
渝州城外,迷蒙烟雨之中。
一尊青衣道影,穿梭于烟波渺茫之中,手中斜斜的撑着一把油纸伞,转瞬间便从远处的一抹淡影,化作了渝州城门前的一名道人。
从面相上看,那道人年岁并不大,但其华发早生,已至于今日满头霜白,似遍历风尘,故眸内沧桑而深邃……
漫天细雨,有风随之而呜啸,一把油纸伞其实挡不了多少雨,而它在这道人手中撑着,也不过是个把式而已,任那雨急风啸,却并不沾道人之身。
渝州城墙上,躲在一旁避雨的几名带甲卫兵犹豫的望了那道人一眼,但思及对方周身上下,竟无一处湿迹之事……
这些兵卒于此守城数年,一点基本的眼力还是锻炼出来了的,正是因此,几人最终还是未曾上前询问,而是任那道人两步三步地踏入了渝州城。
渝州城本非大城,规格较小,不过因人间江湖之名门——唐门盘踞于此,数十年下来,倒是令这渝州城变得格外的热闹繁华。
青石铺成的地面平平整整,此时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更显干净,自入城的城门向内沿着大道行去,街道两边的茶楼、酒馆、作坊整洁有序。
虽因雨日,行人稀少,但那雨丝流淌的绿瓦红墙,飞檐斗拱,以及在雨中因风拂动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行于雨中的侠客又或马车……
倒是令这座平凡的小城带上了一抹别样的韵味。
道人行于其中,似是早已熟知自己所去之目的地与路线图,因此一路向前,横穿大街小巷却并不停留,也无需辩认。
直至约摸十数个呼吸之后,道人踏入渝州城古玩巷深处,却是忽然在一间书斋前停了下来。
默默自伞下抬头,仰望那隔着蒙蒙细雨的青穹,道人正面所对之方向,再行十余步,便是一家名为永安当的当铺。
那本应是他的目的地,但道人却停在了身侧那间鹤机书斋之前。
一滴春雨自油纸伞之上滑落,于划过道人面庞之前,却是恰巧从中映照出了道人的面庞,最终落于青石板上破裂纷飞。
此时一见,那道人不是刚出汴京皇宫的玄都真人叶凝,又是何人?
“新辟书斋鹤机宽,一帘风月尽幽闲。百年易向忙中过,万事偏於好处悭。好一处清静之地,鹤机书斋!”
道人忽然一笑,转身收伞迈入书斋,“漫说折腰营斗米,何如留眼看云山。只消一卷梅花句,留得林逋在世间……”
今日正值天降春雨,其贵如油,路上无其行人,书斋之中自无他客,仅有二人相对而坐,谈诗而论道,品茶茗香。
此时言至兴起的二人,忽然听得铺外有人高声吟诗,更是直述鹤机二字之义,并以此作诗一首,顿时不由一怔。
那坐于柜台之内、梨木椅上的清瘦中年人面带笑容,向着身前一名病弱士子道:“尝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死而无憾,
不曾想今朝沐雨,竟再得一识我之人,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既是得了知己,咳咳咳……”
清瘦中年男子对面者,乃是一名略显病弱,身着青色对襟长衫,袖口、领口、衫角皆镶有黑边,头上再戴东坡巾的年轻士子。
这名年轻士子面色苍白,显然身体颇差,此时在开口调笑对面老友之时,竟是忽犯咳疾,清咳了数声之后方才续而言道。
“老,老友,你还不出门迎客、上香茗?”
言闭,二人相视一笑,那一身白衣、上绣数萼含雪癯仙,显然是这鹤机书斋之主的清瘦中年男子豁然起身,迎至门前,含笑道:
“冬景堪题,癯仙独秀溪;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正清樽饮香茗,学取他陶然醉,佳客请进。”
第187章:世间岂有无缘事,只因高人设玄机
“佳客不敢,闹中取静独风雅,斋主才是闲人,贫道不过一雨中踽踽独行之黄冠,斋主若有心,称我一声玄都老道便可。”
将油纸伞靠于门前,此时的叶凝已然化作了一鸡皮鹤发之老人。
踏入这装饰得颇为古雅的鹤机书斋,凝视着对面墙上所悬挂的那一幅寒梅瑞鹤图。
叶凝眸中掠过一抹若有所思之色,当下侧身直面着那名清瘦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坦然言道。
“好一个闲人,好个“闲”字。”
清瘦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闹中取静独风雅,雨里书斋候君来。小可姓顾,名致,字子复,玄都道长唤我子复即可,请!”
叶凝自不推脱,当下一边随着清瘦中年男子顾子复的牵引,一边与之交谈,两三番寒暄之后,这顾子复与他书斋内另一人的身份,便已被他了然于心。
这顾子复在渝州附近的名声可是不小,他十二岁便考了秀才,被当地誉为神童。
此后许多年,他的学问与日俱增,时至今日,已可谓文章辞赋,冠绝一时!
只可惜他虽才华惊人,或是得罪了考官,或是因命中终究没有那份科考之运,自十二岁之后,便一直屡试不第。
幸而他好古,通经史百家,又性喜恬淡,甘于贫困,勿趋荣利,因而对此并不甚在意。
在三十岁那年,他决定放弃科举之时,岂料却恰好在那一榜,他一举考中了解元!
不过纵是如此,在深思之后,他最终还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放弃继续科举。
此后,他便一直隐居在这古玩巷中,开了一间鹤机书斋,平日里便于这书斋之中,与友人谈经论道,共诵诗书……
舍此之外,他又醉心于湖山之间,几番吊古寻幽,赏月吟风,游山玩水,倒也自成其趣。
身为渝州城之名士,冠压一方,又曾苦读至三十岁的才得中举人,顾子复显然并非贫困之人,他开的这间鹤机书斋,自然也无需借之谋生。
既是如此,这鹤机书斋的规矩,也就与他处之书铺不同!
这里既可有书铺之用,又是顾子复个人的书斋、书房,因此书斋内的一书一纸,是否进行交易,都得看顾子复个人当时之心意。
这里各书架之上摆放着的一摞摞古书,大致分为已读和未读,当然也是可卖和不卖。
墙上所悬的那一幅幅画卷,大多描绘的是癯仙(梅花)又或是灵鹤,其间还悬挂着几幅字帖,或是咏梅或是赞鹤,又或是歌颂田园风光。
观其落款、私印和笔迹,显然都是出自顾子复之手笔。
顺着两排字画,一路行自未有之处,其后便是书斋之掌柜所在的柜台,此时正有一名年轻士子在向着叶凝拱手。
“老道长,这是我的好友,姓景,单名一个逸字,他是前方那永安当之管事,景兄,这位便是先前吟诗者,玄都真人。”
顾子复一边在双方之间做中介,一边引着叶凝坐下,全然不顾自己与叶凝也只是刚刚相识,便于一旁再斟了一杯香茗。
景逸带着笑容,再度轻轻拱了拱手,“景某见过玄都道长。”
“景居士安好。”
叶凝含笑,眼前之人,便是他此行之目标,他可比顾子复更了解景逸。景家世代书香门第,先祖景桓更是官至礼部尚书……
只是到他这一代,景家已经渐渐破落了。
不过景逸博学多才,能写会画,又精通古玩之道,鉴定之术,再兼曾对唐门门主有些许恩情,因而倒成了永安当当铺管事。
只是他为人虽是善良,才学也是出众,但可惜的便是……
景逸一向体弱多病,因而平日里极少出这古玩巷,倒是与鹤机书斋之主顾致一见如故,成了好友。
……
“老道长勿要多礼,且坐,且坐,景兄与我皆是旷达之人,一向不拘礼数,还望道长勿怪。”
去拂已毕,将斟满了大半的茶盏置于盏托之上,轻轻放在叶凝身前,顾子复坐回自己的那张梨木椅上,微笑着开口道,
“此茶乃我家自种自制而成,道长且看看是否合口味。”
“汤花匀细,紧咬盏沿,久聚不散,有若“冷粥之面”,顾居士之茶道,已是出神入化矣……”
凝视着黑瓷茶盏,盏中汤色青白,香气袭人,茶道之中,纯白为最,但此状亦是极为了得,毕竟正如顾子复所言,
此茶乃是他家自种自制而成,能得此青白二等,已是不凡,自然不可能如各地贡茶以及名家精心栽培之作。
宋人喝茶,喜欢加味,便是皇室之御用茶也会加龙脑香,还有的加盐、姜、葱、香菜、木樨、青豆、花瓣之类的佐料。
不加佐料的泡饮法,如今虽然已经出现,但却并不流行,只是一股微末小风,因为宋人大多喝不惯茶的苦味。
轻抿了一口黑瓷茶盏之中的青白茶汤,不同于后世之泡饮法所得的茶汤,顾子复的这盏茶虽加了些许佐料,但却并不难饮,
相反,些许微涩在还未激发出味蕾的反感之前,便已转化为甘甜,将茶中的清香激发到了某种极致,令人一饮去忧,香飘三里。
“点点微涩未入骨,便得清茶透体香。顾居士的茶在这渝州城中足可称一绝矣!”
放下茶盏,叶凝品味着口中的那一缕清香,不禁微微点头赞道。
“道长好眼力!”
景逸笑道,“顾兄的茶与他的字画齐名,可谓三绝,可惜极少示人,在这渝州城内除你我外,还真无有几人品尝过!”
“我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画名一时,何况茶道?”顾子复平平淡淡的道,“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
“居士已有出尘之心矣,可愿随贫道入山修行,寻清静自在?”
叶凝目光微动,不自觉的运转神通洞彻玄机,向这顾子复望去。
他此番来着渝州城,本是为了提前与景天结缘,不曾想,到是在此处,寻到了一枚已有入道之心的真种子。
眸中光华流转,隐隐开阖之间,倏而一闭,叶凝心中已是了然。
命格清奇,面容俊雅,根骨、资质上等,天灵之上有道意盎然。前半生或有些许挫折磨练,但也正是如此,未来可得梅花扑鼻香。
不错不错……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能发此心,虽还未起修行之念,但已大合我道家之理,日后若是入我门下,修行道门真法……
虽不敢说一帆风顺,但其之成就,定然将会远胜于常人!
道家之修行,对于资质自然有一定的要求,但往往更为注重的,还是一颗道心。毕竟资质总是能想办法弥补的,但道心却只能靠个人自我之领悟……
“道长说笑了,我虽不喜功名富贵,常晦迹林壑,但家室尚在,却也不至于入山修行……”
顾子复轻轻摇了摇头,旋即坦然言道,“况且我年岁已大,早过修行之时,入山何用?”
“诚能清静寂灭,不难煮金炼石;即未腾云驾雾,亦可换骨脱胎。彼黄石之升云,赤松之随雨,虽属荒弛,而论语之言,窃比老彭者,不有明证欤?”
叶凝哈哈一笑,“顾居士与景居士皆乃见多识广之人,我大宋自古崇道,想来应知我道门中人不同于其他旁门左道……
从古至今,便极少有那种在前半生使光耀世间的弟子,一些传说中的道祖仙人基本上都是半路出家,一朝悟透虚妄,斩断俗缘之后,大器晚成!”
眸光深邃的望着眼前的顾子复,叶凝悠然道,“家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任高飞,若向蝇头求微利,此身焉能得逍遥?”
顾子复闻此,心有所动,却又迟疑难定。
倒是景逸不以为然,转而言曰:“不知老道长从何而来,将行何处?顾兄与我在这渝州城附近尚有些许人脉,愿为老道长解忧。”
“不急,不急。”
叶凝知景逸为人虽是一向良善大方,但心中复兴景家之念,却是缠绵于心,久而不去,因以为疾,故也不在多言。
“顾居士,可否借笔墨一用?”
“自无不可。”
正默默低头思索叶凝先前所言之意的顾子复,此时闻言不由一怔,随即慌忙将叶凝引至他平日写字绘画的里间。
“道长取纸笔何用?莫不是以此留诗,度我顾兄?”
景逸亦好奇的随于二人身后,行至里间书案前,出言询问。
“贫道此行本是为了拜访一位朋友,只是朋友不在,正准备留物寄情之时,恰好行至书斋之前,便忽起一念,准备送一幅贫道的字帖。”
里间光线略暗,不过点点烛火如豆,映得书案敞敞亮亮,顾子复平日常于书案之前写诗作画,此时纸笔自是早已备好。
叶凝身形挺拔似松,气态如山,手上拿的仿佛不是笔,而是一把剑,凌厉逼人而果断自如,于这书案早已铺好的宣纸之上,
挥毫泼墨间笔走龙蛇,纸生云烟。
常人口中的纸生云烟一词,定只不过是形容,然而在叶凝UU小说,这云烟却非是形容,而是真实无假的有点点云烟自他UU小说升起。
景逸心中一奇,当下迈步向前,紧靠于书案之右,似想从中辨明真假,又或想看看这道人究竟在写些什么。
当即,便不由为其笔意所吸引,心中蓦然进入一种玄虚清静之境。
倒是顾子复,因在思所叶凝先前所言真意,有所分神,倒是失了这一机缘,未能入得此境,只是自觉这位老道长之书法,当真非凡。
其笔法雍容古雅,圆浑妍媚,其中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当真可谓“圆劲古雅,意致优闲逸裕,味之深不可测。”
看了半晌,顾子复的目光,不禁移向这老道人之面,似想从中寻出个结果,却不曾想,这一看,到令他也看呆了。
此时此刻,随着叶凝的笔墨流动于宣纸之上,雨中点点癸水之气以及天地间的元气,不知不觉间为其引动,灌注自身。
癸水之气以及元气流转之际,顾子复再看那老道人之面庞,此时哪还有半分苍老?分明面若冠玉,形似青年!
那道人周身隐有清香缭绕,定人心神,周身皮肤流露出一种紧密的玉质光泽,仿如最最上等的玉石,由天地打磨雕琢而成,
完美无瑕,浑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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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笔墨挥洒得愈发迅速,天地间灵气的波动也愈发荡漾,然而叶凝UU小说那点点云烟却是恰好相反,正渐渐淡去。
先前的笔墨之上,尚有点点珠光绽放,此刻却随之内敛无常。
正被这字迹带入一种莫名道境的景逸,此时心中若有所动,亦有点点灵气进入他和顾子复的体内。
只是顾子复此时仍然未觉,景逸在那等清静之境中,却是忽觉漫天湿润清凉之气自周身毛孔百窍而来,渐渐浸入体内,锻炼筋骨内脏。
这等炼气之术虽不足以让他成仙得道,但也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甚至若是有足够的悟性和毅力,从小修行,说不得也能将凡胎化作道身!
张三丰昔日曾从丧乱帖的真义之中,引申并且开创出倚天屠龙功这种囊括书法的武功,而今叶凝以之倒推,自是更加简单。
一首七言,一共也就二十七个字,叶凝虽然写的比较慢,但顷刻之间,没有半分滞碍,整篇诗文便一笔书就。
随着笔墨行至最后,愈发圆劲,愈发典雅,而景逸体内的那一股清凉灵气,亦随之而变。当叶凝书至巅峰之时,
景逸体内气血鼓荡,灵气迅速冲刷周身,洗礼血肉经脉;而当叶凝笔速渐缓,止于一个“身”字时,那道清凉气之运转亦是渐渐放缓。
由冲刷与洗礼,渐渐改为温养,景逸身上的些许陈年旧疴,此时迅速被一扫而尽,他身上气息逐渐平定下来,散发着一种清静、原始的味道。
好似一切事物之发端!
“了悟犹如夜得灯,无窗暗室忽光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随着叶凝停笔让位,景逸恍恍惚惚间从那清静之境中醒来,下意思的将眼前书案上的那一首七言,轻轻诵来。
“好字,好诗!”
景逸拍案叫绝,他看得出这帖子上的文字、书法乃至于这首小诗,均是世间难得的上佳之作,特别是最后一句……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当真可谓是意味悠长,充斥着度人向善之意!
……
正心惊于随着笔墨停息,眼前道人面上又再度从年轻,迅速苍老下来的顾子复,此时随着景逸的叫好之声,迅速回过神来,向着书案上的那一幅小诗望去。
“了悟犹如夜得灯,无窗暗室忽光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顾子复不但少年时是渝州城第一神童,此时亦更是渝州城第一名士,他字画茶可称三绝,笔墨自然不差,便是放眼整个大宋,也算得上是上品。
可饶是如此,面对着眼前的这样一幅书帖,他仍是不禁连连称赞,如果说他的书画已是当今书法之中的上品,那这一幅便可算是当今文坛之上的巅峰之作!
这首七言以圆笔藏锋为主,起笔与收笔、钩挑波撇都不露锋芒,由横转竖也多为圆转的笔法,结体匀整安稳。
尽显道人内敛而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情态!
顾子复愈看越觉得这帖子深不可测,道韵悠长,他下意识的伸出自身那修长的手指,探向那幅字帖,似要以此来品鉴其中之真义。
然而当他的指腹轻轻按在书帖之上时,耳中顿时响起了一道锋锐的清鸣,那白纸黑字之上,竟是凭空显现出了一柄小剑。
剑锋之上白光流转,如丝如线,不过寸许,有点点流光自之而入,扎破了他的手指,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是让他感到颇为疼痛。
“修道者,必自炼心始,然炼于未发,尤贵炼于既发。如游心放心诸杂念心,皆既发之心也。而做使之寂然不动,殆必守其心、定其心、收其心……”
渺渺之音,似自指间而入,泌入心田,令顾子复不禁恍然有得。
“不差,不差!”
撇了一眼从中悟出修身养性之法的景逸,叶凝再看向顾子复。
此子当真是灵气天成,有着灵根仙性。以其心地纯一,智慧绝妙,若是随他入道,必是人仙可待,地仙可望!
叶凝缓缓抽出铺在书案上的最底下的那张纸,景逸见此,顿时惊呼一声,原来……上面的九张纸上一点墨迹都没有留下。
全都被叶凝的笔锋刺穿,只有最后一张纸上,留下了那首七言小诗!
古人曾经留下过‘入木三分’的故事,形容书法笔力遒劲。
然而叶凝此时所显露出来的,这何止是入木三分那么简单,他对力道的控制已经出神入化,用刚柔并济都不足以形容!
这是何等强大的控制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不只是景逸,便是从那一段道音之中醒来的顾子复,亦是不禁瞳孔紧缩,心中震撼难掩,今日莫不是得遇真仙?
“这般手段,如此神通,老道长莫不是天上真仙降世度人?弟子顾致,肉眼凡胎,不识上仙下降,望乞赦宥。
今日亲睹仙颜,真乃三生有幸,愿求指示迷途,使登觉路,弟子感恩不尽!”顾子复慌忙起身下拜,连拜三度,低头不起。
“顾兄?道长?”
恍惚退去,景逸愕然望向二人,他不如顾子复之果断,此时心中亦难免惊疑,“道长难道真是仙神降世?世间真有谪仙?”
叶凝淡淡一笑,“昔有帝王,谓天下本无神仙,尽妖妄耳,不知堪舆之大,何所蔑有?麒麟于走兽,凤凰于飞鸟,
犹能出于其类,况人秉天地精英之气,负山川灵秀之材?”
言至最后,叶凝周身光泽流转,灿人眼目,俯仰之间,瞬间由先前的鸡皮鹤发之苍老道人,化作一尊面如冠玉之青年道人,足登祥云,离地二三尺。
银发如丝,剑眉纵横,面如满月,眼若流星,肤如白雪,体若琉璃,头挽道髻,身披紫衣,剑俾一口,寒光慑人,果是降世之真仙,无为之道人!
“磋叹凡夫不悟空,迷花恋酒逞英雄。**漏永欢娱促,岁月长时死限攻。弄巧常如猫捕鼠,光阴却似箭离弓。不知使得精神尽,愿把此身葬土中……”
道人开口轻吟,“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田也空,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景逸闻言,慌然下拜;而顾子复闻此,却是恍然有悟。
先前之纠结于此刻尽数散去,他欣然对道,“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朝走西,暮走东,人生犹如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弟子顾致,平生唯爱山水,寻清静自在,求真人度我!”
叶凝闻言,心中一动,当下言道,“你于人间尘缘未尽,唯渡尽红尘,方可入山修行!”
顾子复默然点头,还未待其继续开口,便只见眼前之道人与疏忽之间化作一道紫气,蔓延半阙天空,疏忽不见。
仅于一点余音袅袅,于这鹤机书斋之中流连不去,“道期原不远,只有两个三,散家自西去,昆仑了万缘。”
不远者,必主于近也。两个三,必三月三也;自西去、昆仑,必是于西方昆仑山寻之;了万缘者,言万法皆归之意。
顾子复于心间默默思索,解去最后二十字之意后,不觉心生欢喜,连忙望空拜谢,却只见此时云收雨霁,蔚然大晴。
如此之神通,令顾子复心中更是敬畏、欣喜,当下诚然拜毕,犹瞻仰空中,默想仙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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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斩却俗缘求大道
“子复,昆仑距渝州路遥且远,妖患众多,你真要随那位仙长,抛却家私、宗族,入山修行?”
眼见得叶凝化作一道紫霞,于这鹤机书斋之中消散无踪,再看着一脸虔诚的老友,景逸慌忙向前一步,疾声问道。
“景兄,你看……云收雨霁,天晴了!”
指着门前的晴空,顾子复轻轻地道,“景兄,你是知我的,人世富贵、纸上功名,于我而言,终不过花间露、水上沤。
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女,身无累赘,两手轻轻,岂非正是寻道之时,求道之身?”
言及此处,顾子复愈发兴奋起来,他凝声言道,“道长未来前,我便有所觉悟,只是那时天地茫茫,大道浩浩,我不知如何寻觅,
因此寄情于山水之间,寻得一时逍遥,今日得道长箴言开示,却是终于令我明了前路何行,何为真逍遥,大自在。”
遥望着门外被雨水冲刷得晴朗而干净的天空,景逸于心惊震撼之余,亦是难免哭笑不得……
平日里饮酒作诗之时,怎没见你有这般困惑?还天晴了,难道你以前的人生,都是昏暗的雨中不成?!
“子复!非是我阻你向道之心,只是……这世间岂有不孝之神仙?”
轻叹一声,景逸直视着顾子复的眼睛,沉声道,“顾家在渝州城传承千年,虽不及唐家之富贵,却也长代簪缨,书香传家。”
“顾家历代祖辈,辛辛苦苦传承至你,你真忍心断掉顾家列祖列宗之香火?别人入山修行,犹有苗裔留存,你总不能让你这一脉……
连根都断了吧!”
景逸是真的和顾子复交情极好,甚至将其当做亲兄弟,才会如此直言相劝。
“若是如此,不论你修行有成也好,还是最终入土轮回也罢,你怎有颜面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
“一子成仙,九祖超升。怎么对不过先祖?况且空到无根,是为太空……孤坟垒垒,难道尽是乏嗣之人?佳城郁郁,未必定有儿孙之辈。”
顾子复眸光深邃,显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道,“相传张公艺有九男二女,郭子仪七子八婿,窦燕山五桂联芳,刘元普双萼竞秀……
这些人都是子孙繁盛之辈,然而到现在,又有几个儿孙在那里?依然凄风冷雨,荒台古墓,愁云满天,蓬蒿遍地,
岂不是有无都归于空!”
“顾子复!你连祖宗都不要了?”
景逸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老友,简直难以相信这番话语出自自家老友之口,“那你这间鹤机书斋呢?
难道也不管了?!又或者说与你顾家万贯家私一起,去喂饱那些贪官污吏之满肚肥肠?令亲者哭,仇者笑?!”
“景兄!人生在世不过是数十年光阴,看似漫长,实则仅在电光火石之间,若须臾随起随灭,如梦幻非实非真。”
顾子复沉声开口,速度越来越慢,思绪越来越急,显然这些都是他发自内心的话,并无半分虚假,“大厦千间不过夜眠七尺,良田万顷无非日食三餐!
空有许多美味珍肴,枉自无数绫罗绸缎,转眼之间无常来到,瞬息之内万事皆休!时至此刻,荣华何享?金钱何用?能换生死否?”
直视着眼前的好友,顾子复的目光炯炯有神,直到景逸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后,他方才松弛下来,微叹道,“若如此,当真枉自为人一场!”
景逸长叹了一口气,复又敛去怒容,自己再三相劝,都不过这么一个结果,时至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已是打定主意,再无退转之心。
“你之身躯,来自父母精血,祖先传承,既是入山求道,岂能断绝?”景逸心中思绪急转,既是劝不动好友,那他也只能为老友算计,料理好后事。
“顾家尚有几脉旁枝,这些年来因你而显贵,若是能从中转一人为你之螟蛉……以庶入嫡,他们肯定愿意,如此,倒也可继承你这一脉香火、家私……”
“景兄既如此为我谋划,子复又非狼心狗肺之辈,自然愿尽数听从之。”顾子复微微一笑,自家这位好友也是慧根深重之人,只是尘念蒙心,未能得见真知。
“既是如此……”
景逸蹙着眉头,当下将桩桩件件之事一一道来,末了才叹着气问道,“何处不是修行之所?难道就非要入山寻道不成?子复……
你这一去,失了顶梁柱,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兴旺起来的顾家,恐怕要因之而声势大衰,而唐、陈几家可不会因之而轻易放过顾家!”
“无妨,德不配位罢了,早日收缩,名位、体量相配即可。”
顾子复的声音很平淡,显然是早已看穿了一切,人情相见不如初,多少贤良在困途?堪叹眼前众亲族,谁人肯济急时无!
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景逸无奈苦笑,道,“真是不知出家修道,荒山野岭的有何乐趣,竟能让你如此之……癫狂!”
顾子复大笑着吟道,“象简金鱼浑已矣,芒鞋竹杖兴悠然。有人问我修行事,云在青山月在天,君可愿随我行去?乘风自在逍遥仙!”
“行了行了,你就别蛊惑我了,我不是那块料子。”
景逸无奈地道,“此去昆仑,路途遥远,想来你也不急在一时,便等家事,处理好了再走吧……”
…………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趁少年,瞬息之间,数日已去,在景逸的帮助之下,顾子复终于料理好了顾家旧事。
顾家支脉因顾子复之名气方而逐渐显贵,此时听得主家嫡脉想要收一螟蛉义子,好传承家业,在那万贯家私的吸引之下,自是无人不可,无人不允。
只是顾子复与景逸二人所需要的乃是传承顾家家业之人,因此在一中旁支弟子之中精挑细选,方才选了一位肯脚踏实地,忠厚又不乏精明之人。
正所谓——金银财宝等恒河,不及道功值价多。财宝虽多终用尽,道功万古不消磨!
顾子复本就是大方之人的,此时更是要出山求道,为避免招来豺狼虎豹,更不会吝啬些许财务,这些时日以来——
他广撒财物,上下打点,为渝州城铺桥开路,又新建道观、养善堂,施粥场……
如此一番行事,虽是令得渝州城内外权贵满目愕然,顾家众多子弟心疼不已。
但待他正式准备外出“游历”之时,万贯家私传到那位螟蛉义子手上时,已只剩下顾家之祖业!
这虽仍是好大一番财务,但竖起清名后,却已不足以引起渝州城之权贵的贪婪之心,已至于成杀人越货之事。
如此一来,万般皆定,有他上下之打点和昔日之朋友照顾,想来顾家也是无碍,而那螟蛉义子得他手把手的教导,亦能承继家业……
于是,便在那一日,他写了一封信,令螟蛉义子亲自送到永安当,自己则是在其之后,脱掉锦衣绸缎,换上一身青衣道袍。
带着叶凝留下的那一纸小诗与些许换洗之物、两三银钱,便自正门而出,于门口处望着顾家匾额吟诗一首,随即头也不回的向西行去。
“文章盖世终归土,武略超群尽白头。不如静坐蒲团上,炼就龙虎永无忧。”
……
第190章:道途多艰砥砺行
永安当。
景逸一见自家好友那位螟蛉义子‘顾承业’送来的信件,顿时不由面色一变,心中便已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当下他慌忙将之拆开,并从中抽出一张带着些许檀香的信纸,几张地契随之飘零而落。
顾不得分辨那些落地的地契为何,景逸急忙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的迅速读了起来。
果然……
这正是顾子复与他的告别之信!
开篇第一句便开门见山的直语自己于今日将出门修行,紧接着的便是顾子复写于信上的对于景逸的告别之语。
叙完交情之后,则是顾子复解释自己赠其财物之原因,并劝景逸收下。至于最后一段,却是顾子复对于景逸的劝诫。
顾子复与景逸相交甚深,如景逸懂顾子复一般,顾子复也是沉明景逸之为人,因此在他离家修行之时,他送给景逸的……
正是永安当、鹤机书斋以及景家鼎盛期,在这渝州城内的一些房屋之地契,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这里面没有半分黄白财货,都是一些景逸不得不收之物。
这些时日以来,他与渝州城各权贵专门为景逸置换而来,景逸得此,足可平生无忧,如此,他才真是再无挂牵,能一心求道!
因此在最后一段,他坦然直言相劝景逸放宽心怀,勿要执于杂念,日后若有修行之心,或可前往昆仑寻他,他必度其入道。
在信纸的背面,他则赠了景逸一首七言道诗:“富贵从来未许求,几人骑鹤上扬州。与其十事九如梦,不若三平两满休!”
“子复!”
红着眼睛看罢信纸,轻轻捡起那几张地契,景逸突然抛下顾承业,发狂似的向着渝州城西门之外跑去,想要与好友告别。
只可惜,顾子复早已离去,他此行终究是一无所获……
……
迎着霞光与清风,顾子复安然行于官道之上。
平日出行,他大都是骑马驾车,身畔有众人环绕,仆役供卫,那时只觉身处红尘,俗物繁多,难得自在。
而今一朝斩却虚浮的俗缘,断绝了一切的累赘,虽是独自离乡游行,顾子复信步向西行去,却不但不觉劳累,反而自感大为轻松。
一路行走,一路追怀过去,瞻望未来,观赏风景……
“痛快!”
长袖飘飘,背着书箱,腰悬长剑,一身青衣道袍映衬着典雅清瘦的面容,在渝州城无数人讥讽与不屑的目光下……
迎着阵阵清风,顾子复振声大笑,心中满是说不出的轻松与自在!此刻的他,仿佛斩却了一切的羁绊与牵缠。
纵然衣简食贫,满面风尘,亦难掩其中之乐!
行行复行行,朝露待日晞。
顺着向西行去的官道,随着日升日落,斗转星移,顾子复一路只顾向西行走,先前还能勉强界定方位,在道边寻驿站、茶棚购买食物、清水。
可到数日以后,横穿过一座小山,只能靠着干粮,又域自己学过几年的粗浅剑法狩猎并与农户换取食物的他,便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了。
若非是怀内自家师尊所留下的那张书帖,在他臻至极限之时,隐隐有清流涌入,为他化解疲惫、压下饥渴,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这里。
当然,要不是这些时日以来,他早已发现了这张书帖的神异之处,顾子复也不敢独自离家远行,乃至于横穿荒山。
须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物的,不说顾子复前半生之经历,便是在这一路上,在离家求道的第一日傍晚,他便遇到了一例!
那时他在那驿站之中,因半晚睡不着觉,便准备出来观风赏月,不过还未出门,他便隐隐见到不远处的荒冢丛中,有影影绰绰的鬼物从中爬出……
那一幕,直吓得他连忙关紧了房门,取出书帖,默默诵读道家经文,一夜未睡。有此先例在前,自那之后,尤其是在荒山野岭之外……
日落后,他便会立刻寻好住宿之所,再也不会出门!
……
数日后。
清晨,有风徐徐迎面而来,在朝阳的晨辉之下,朦胧的雾气尚未散尽,映照着光线折射出一道道或长或短的虹桥。
顾子复背向着那澄清的日光,一路悠然前行,并不因前路渺茫而心生急切与畏惧之心,只是一片坦然。
“先生,鹤机先生!”
身后,在这时忽然传来几声带着急促呼吸的叫声,令顾子复不由得转过身来,向后望去——只见自己身后不远处,
一名身穿白色儒衫的年轻书生,正向他急急奔来!
“呼、呼、呼……”
压下急喘的呼吸,年轻书生边跑边惊喜地叫道,“鹤机先生,真的是您啊,我一看背影便觉得有些眼熟,因此便大胆的叫了一声,想不到竟能在这里见到您……”
“你是?”
顾子复迟疑的打量着行至身前的年轻士子,此子面貌不差,只是肤色昏黄,双眸略为阴晦,浑浊,显然非是自觉守行之辈。
“鹤机先生,在下王冒,祖籍太原王氏,前年曾在渝州听您讲《大学》,自觉深有所得,只是因家事缠身,不能久听,因此一直深以为憾。”
王冒向着顾子复以半师之礼一拜,随即满面笑容地道,“先生此行欲往何处?我家便在前方,依这时辰,午时之前必可到达……
不知先生可否去我家一叙?冒前日读《大学》心有所惑,一直难解,还望先生能予以赐教!”
“你有何困惑?此刻无事,你可一一道来。”顾子复心中一动,便想起了昔年往事,当下道,“至于去你家,大可不必,我尚有要事在身……”
“先生此言差矣,不过一起吃顿午餐罢了,您纵然是独自前行,可以您的身份,总不能一边行路一边路进餐……如此,又能耽误得了什么?”
王冒笑着到,“况且,非但小可对先生倾慕至极,便是家妻也早想亲自感谢,若非您当年的教诲,小可也不会考取秀才,得以兴家。”
“哦?”
望着那张略微浑浊的面庞上,发自内心的诚恳之色,顾子复沉吟了片刻,方道,“先上路吧,你有何疑惑皆可道来,若是午时能行至你家,去也无妨。”
“多谢先生!”
王冒立时心中大喜,当下,他将这些年来,自己积蓄于心中的种种困惑,一一向着眼前这位渝州名士坦诚道来。
正如久旱之中的田地,忽逢甘霖,以顾子复的学识,往往只是随口一语,便可轻易为王冒解惑,令其恍然间,大有所获。
二人携伴共同前行,一边走一边开口援疑解惑,不过些许光阴,在令顾子复稍为改观之刻,那王冒亦是因心中困惑尽去而神清气爽。
不过些许光阴,又向前行了约摸盏茶左右的功夫,二人忽然在身前不远的小路分叉处,遇到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怀里揣着个大包裹,
此时正一个人在道旁郁郁葱葱的林荫下,吃力的小跑前行。
“先生,看那姑娘的样子,显然是早已不堪重负,您等一下,我去给她帮帮忙,减轻一些负担。”
此时因心中之困惑尽去,然而距离自家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正略显尴尬的王冒见此,顿时向顾子复告罪一声,便急忙跑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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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妖姬艳女,献媚工妍,是阎罗殿前,鬼魅夜叉增恶态!
“姑娘,姑娘……你怎么带着这么多东西,独自一人在小道上赶路?你可知最近这天下不大太平,特别荒郊野外,那可是危险的很……”
心中微松了一口气的王冒,快步走到那名女子身前,一见那是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子,心中顿时好感大生。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一个人赶路也太危险了!你这是要去哪?顺路的话,不如让我来帮你拿一点,你可以与我和先生一同上路,这样安全点!”
身着朴素灰衣的女子转身撇了王冒一眼,就要继续上路,只是不奈王冒见此女相貌姝艳,因此又是一个转身,拦在了那女子身前。
“妾与君从未相识,不过一陌路相逢之人罢了,君如此问妾,又有何益处?”女子顿下脚,眼波流转之际,自有万般风情,将王冒迷倒。
“难道与君倾诉衷肠,君便能为妾分忧?化解烦愁?”
“天下何其之大,你我能在次相遇也是缘分……你说,如果我能帮上忙,小可绝不推辞……”
王冒闻言,顿时目光微动,不过顾及渐渐走过来的顾子复,他掩饰性的拍了拍肚子,做豪爽状笑道,“再者,正所谓一人计短,
二人计长,你说说,说出来就好了,就没那么痛苦了!”
那女子似也见到了不疾不徐、踱步而来的顾子复,眸中不禁闪过一抹诡谲,她随之低下头,用悲伤的语气,苦涩的道。
“妾命多桀,苦不堪言!”
“爹娘昔日贪图钱财,将我卖予村中富庶老翁当妾,那人年老体衰也就罢了,可他家主母实在太过狠毒……呜呜呜……”
说到这里,那女子眼眶一红,似是忍不住了,几行泪水便随之而下,口中呜咽难言。
“主母妒忌妾之容颜,每天早骂晚打,日复一日,百般折磨……昨夜之折辱,妾实在不堪忍受,因此于午夜自小门奔逃而出……”
王冒闻言,心中怜爱之意更是大生,“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竟如此虐待一弱女子?!姑娘,你莫要慌,有王某在此,绝无人再敢如此侵犯姑娘!
不过,姑娘你既是趁夜奔逃,想来难以回娘家,不知姑娘未来做何打算,去往何处?!”
女子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俏面庞,稍稍侧身对着顾子复,半是哭泣,半是哽咽,惹人心怜,亦引人心动。
“妾平生未出家乡,只因昨夜无以忍受那般折辱而慌忙趁夜出逃,故以一腔勇气向前奔行,不曾回头,然时至今日,天地茫茫,妾却无有归宿……”
自后方而来的顾子复,好似没看见那女子的暗示般,面上一派淡然,只是目光于其周身一扫,旋即落于那名女子怀中所揣着的包裹之上。
那包裹分属锦缎,无论材料还是绣工,虽算不上上品,但也还可以,至少——绝非一般乡村富户所能拥有。
此外,观这女子之言谈举止,显然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而她那白嫩无茧的手掌,更是表明她平日虽算不上娇生惯养,但基本也没干过什么重活。
还有以那锦缎包起的大包裹,里边应该放了不少东西,但包的很整齐,一看便非是慌忙之下所为,而是早有准备……
显然,这个女人在撒谎,她的身份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顾子复如今一心求道,连自家亲戚都不打算管了,此刻又怎么可能不管这么一个明显在撒谎、几乎代表着麻烦的女人?
因此对于那名女子暗暗求救的目光,他只是状若未闻,神色淡淡的,独自一人向前行去,同时在心中将对于那王冒的评价再次调低。
“姑娘,这样……”
王茂倒是没有发现顾子复乃至那名女子的神色变化,只是高高兴兴的道,“如今午时快到,不如你与我以及顾先生一同结伴前行,
正好,再走几步便是我家,不如你去我家吃餐午饭,到时候再想想还有何去处?”
那女子微微颔首间,见顾子复渐渐远去,眸子中一抹不甘一闪而逝,但口中却是千娇百媚的谢道,“多谢王公子。”
王冒顿时一笑,口中此番却是带着些许欣喜与自在必得,“姑娘换我继之即可,何必这么生疏?来,包裹给我,我替你背!”
“妾出阁之前姓朱……”
随即,二人便于这光天化日之下、官道之上,稍稍打情骂俏几句,这才向着快要走远的顾子复疾步行去。
……
这王冒之家,便在官道之旁的一座名为“瑾村”的小村子之中,正如他先前之所言,路途并不遥远,在午时之前,三人便已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顾子复在这村中转了一圈,便迅速了解到——
这座村子中的村民大都姓王,分数一族,王冒身为秀才,在村子中地位不低,不过风评一般……
至于王冒的妻子陈氏,相貌虽是一般,但却着实是一位贤妻,家务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于顾子复亦是相当尊敬。
甚至就连王冒一回家,只稍稍与她和顾子复寒暄一番,便与那名朱姓女子一同钻入书房,直至午餐之时方才出来……
陈氏的面上,却依旧不见半分怒色。
或是习惯,或是心胸开阔,无论如何,在这时还能将王冒服侍得一无巨细,不出半分疏漏的,这陈氏,确实是位贤妻!
望着桌子上丰盛的食物,再瞥了一眼一边眉眼之间、隐隐阴郁湿润的朱姓女子,以及面色略带苍白却难掩春色的王冒……
顾子复摇了摇头,彻底将这王冒的评价拉至谷底,同时对于那朱姓女子些许疑惑,此时亦是一扫而空,看其这般姿态。
此女要么是是大户人家的陪嫁女,要么就是个爬床的丫鬟!
“先生,您真不该那么早就从书房离开,朱姑娘虽未师从大家,但琴棋书画、古今杂谈,均有所通晓,而且性情娴雅,与我有缘。”
王冒苍白的面容上涌起一抹红霞,“我与她先前在书房论道之时,总能谈到一块,且颇得所获,朱姑娘,当真是我的良师益友……”
“哦。”
顾子复闻言,倒是不由目光一动,向那低下头的朱姓女子望去,却只见对方此时忽然略略抬头,眼眸澄若琉璃,肌肤苍白若雪。
其抬手抚鬓之际,更是风情万种,宛落画中美人!
“原来顾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鹤机先生,妾之学问在先生面前,实不值一提,继之如此夸赞,当真羞煞妾矣。”
朱姓女子抿唇一笑,略带羞涩之意的望向顾子复时,更显俏丽多姿。
顾子复正待转首,却是忽觉那朱姓女子脸若桃花,眉弯新月,朱唇皓齿,娇媚万般,竟隐隐令他有所心动,难以移开目光……
只是在这时,他怀中那一纸书帖隐泛光泽,有一股冷冰无情、极尽锋锐而浩大阳刚的冷流,及时透体而入,瞬间驱散些许梦幻……
复眼再看,美人依旧是美人,只是再无先前那般勾人魂魄之娇媚,亦再难以动摇顾子复之心防!
顾子复心中如瀚海卷波涛,心念百转间已是骇然至极,只不过面上却不见半分神色外显,而是一派恬淡自然、恍若无物的移过目光。
顺便做势,继续侧耳倾听王冒的夸赞。
这般摄人心神之邪异手段,还有书帖的异动,难道……眼前那千娇百媚之女,竟是阎王殿内恶鬼,虎狼穴中妖魔?
心中思绪急转间,顾子复迅速便自那朱姓女子身上寻到了数个破绽,再回眸望了一眼面色苍白、明显精元大损的王冒……
顾子复心中更是大动,先前身在局中,是故从未对其产生过如此之质疑,因而一直虽隐隐有所察觉,但却未能真正明了。
此时石破天惊,跳出局外,那妖魔之手段,在此时看来,便如掌上观纹,自无半分疏露!
第192章:朱唇皓齿,掩袖回眸,如交锋阵上,谋臣斗法心慎栗!
“顾先生?”
朱姓女子带着千般娇媚,万般酥麻,无限崇敬的轻唤了一声。
直听得一旁的王冒,连骨头都酥软了,甚至先前对于顾子复的敬意,此时都隐隐化作些许嫉妒。
“琴棋书画,古今杂谈……渊深若海,不曾想女郎竟能一一精通,当真愧煞我等男儿!”
顾子复带着些许叹息的轻轻摇头,仿佛一块不开窍的木头一般,未曾注意到那朱姓女子的勾引,反倒是因王冒言及朱姓女子之才学而大为赞叹!
与此同时,他虽面若无物,但心中之警惕却是迅速提升至最高,此刻,在这些时日以来磨砺出的敏锐感之中,他隐隐能够感觉到——
有两道透着阴狠与贪婪的目光,自那朱姓女子眼眸中射出,此时正带着些许惊疑不定的、冷冷的盯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仔细观察!
越是在此等之紧急情况,顾子复越是纹丝不漏,一派淡然,于恍若无事之余,甚至犹有余力,或是与王冒交谈学业,或是与陈氏论乡民生活……
甚至便连那朱姓女鬼,他也没有半分疏漏,偶尔与其谈论琴棋书画,野史杂谈,但见其长袖翩翩之际,桌上众人竟是无一遗漏。
“先生谬赞矣。”
暂时未曾发现破绽的朱姓女子收起心中之恶意,娇羞一笑,“妾之学虽博,然杂而不精,难登大雅之堂,岂能与天下男儿相媲美。”
王冒闻言,立时如吃了激素一般抢着开口献媚。
“顾师学问渊博,方圆千里,谁人不知?他所下之评语,岂能有假?我王继之在这毓源县也是一个才子,但对姑娘,却是甘拜下风!”
“正是,非我夸言,女郎之学识、言辞,确实世所少有。”
顾子复以楞头青般的状态点了点头,旋又见陈氏因那王冒之话语微微低沉,当下又道。
“王生你之福运亦是世间少有,外得红颜知己,可与之吟诗作赋;家有贤良淑德之妻,又精于庶物,温文尔雅……”
“得此二女,学生此生无憾矣!”
王冒虽是颇为好色,但却非是喜新厌旧之人,此时听闻此言,顿时不由大笑。
在他左右两方,陈氏自是早已霞飞双颊垂首不起,而那朱姓女子则似怨非怨的撇了一眼顾子复,方才低下头,默然不言。
看似平淡的一顿饭,待到众人酒足饭饱,已约摸花了大半个时辰,饶是近几日以来,顾子复远行千里,多受磨砺,体能大为上涨,
此时于勾心斗角之际,背心之汗水,亦是隐隐浸湿了亵衣!
不过此刻,不仅是王冒心中的些许嫉妒、陈氏心中的忧愁被其随意化解,便是那朱姓女子的惊疑、窥测与试探,尽被他化解于无形。
那朱姓女子心中,虽是难免因顾子复好似一呆木头般不吃她的魅力,而隐生恶意,但却不再如先前般,似要立刻夺走他的性命!
抿了一口饭后清茶,顾子复没有再去注意那朱姓女子,而是尽量令自己平淡得恍无其事的样子,向王陈夫妇开口告辞。
“王郎、王夫人,此番承蒙二位之精心款待,顾某不胜感激,只是身上尚有要事,须即刻前往鄯州,不能在此久留,还望二位见谅。”
“啊?”
陈氏与那朱姓女子同时惊呼一声,似是颇为吃惊。
不过陈氏口中,仅是诧异与可惜之意,而那朱姓女子虽掩饰的极好,但顾子复却能清楚地感知出,她的恶意再度大增。
时值春季,顾家之正堂虽称不上冬暖夏凉,原本亦是颇为暖和,但此时随着顾子复的告辞之语,却似有一股阴风鼓动,冰冷入骨!
“不过一夕午食而已,何足挂齿,先生之要事,自然最为紧,是学生非要留您,耽搁了您的时间。”
王冒对此早已知晓,自然并不怎么吃惊,反而因那朱姓女子对于顾子复那近乎毫不遮掩的好感,心中早已是嫉妒至极,巴不得他立刻离开。
“只是此去鄯州,路途遥远,不知何日才有再见之时,还请先生多多保重,他日归来之时,王继之必邀全族共为您贺。”
陈氏见自家夫婿如此,不禁轻叹一声,再不好出言留客,当下微微一福,声音轻柔,“鄯州……妾身于此祝先生心想而事成,一路顺风。”
朱姓女子见此,自是更不好再言其他,当下只得低下头,神色难看的同样送出祝福。
“鄯州路途遥远,旦地处边境,河、湟、洮等地外族纷争不息,先生今日一去之后,势必深入险地,再无故人……
还望先生多多保重,妾等着与先生谈诗论赋、言琴棋书画……”
顾子复坦然一笑,没有半分掩饰,却是格外的自然洒脱、豪气冲霄,“世间艰险何足惧?此番一去踏青霄!”
“三位……”
顾子复拱了拱手,似又想起了什么,忽而自书箱之中取出取出自己常用的狼毫笔、端砚、松烟墨与一张折叠后的宣纸。
一一铺在一旁的桌子之上,再在端砚上滴一滴身畔的清茶,以松烟墨慢慢研磨……
“顾某身无他物,又将深入鄯州,此时思来,唯有一诗相赠,还望几位莫要嫌弃。”
顾子复磨的虽然较慢,但用量不多,因此只是片刻便已磨好,当下他蘸匀笔墨,身体挺直,随即执笔于宣纸之上,短短二十字,一气呵成。
安不居官好,一了便烦恼。
醜者半不知,人去他来了。
一笔书就后,顾子复并不急着将其递予王冒与陈氏夫妇二人,而是小心的将笔墨纸砚一一处理好,收入自己身后的书箱之中。
这些时日以来,日日观摩那位老道人留下来的二十七字,顾子复虽再未动过笔,但此时轻轻拿起宣纸,观这一幅字,
却是外在大气磅礴,内在结构严谨精微,此刻虽是一书即就,却已为自己平生佳作之首。
略带欣喜的赏闭,顾子复直接将其传给自己身侧的陈氏。
陈氏一怔,这似乎于理不合……但她还是以双手接过这张明显经过折叠,内里隐有残缺的宣纸,双眸于其上一扫,顿时不由再怔。
安不居官,安字无官,岂不就是个女字?
一了,子?
醜者半不知,人去他来了?这是在说那个朱姓女子的有问题?
“醜”字去掉一半,鬼?
人去,他来……也?
女子鬼也??!
陈氏亦是熟读诗书之人,论写诗作赋自未必比得上在场的其他三人,但这般简单的小诗、字迷,她又如何不能解?!
此时心思一转,便结合自己的主观印象以及对于顾子复的尊敬,从诗中有得……
先前她便隐隐觉得那朱姓女子来历有些不大干净,举止不够端庄,此时解出此等字谜,顿时不由令她心中暗寒,似有阴风刺骨!
“妾身平日听王郎说一字千金之语,尚倚之为笑谈,今日见鹤机先生之字,才知妾身坐井观天,狂妄而不知自身卑微,未见天下!”
压下心中之疑惑,面上不露分毫,在娓娓道来、开口称赞之时,陈氏小心的将那一纸宣纸移至王冒之面前,却是并未松手与他,
自己则是在暗中,顺势带着些许惶恐之意,暗暗望向顾子复。
女子鬼也……究竟是自己想多了还是……
连堂堂名动一方的鹤机先生也不敢直言拆穿,只能以诗暗喻,这女鬼若是是真的的话……又是有着何等恐怖手段?!
“果然好字!”王冒瞥了一眼,这首小诗论品质只是一般,而且其中劝人归隐之意更不得他之认可,因而他并未细思,只是流连于那二十字之笔法上。
这笔法着实是卓尔不凡,纵然王冒不喜诗中之意,亦是难免躬身长拜之际,开口称赞。
“当严谨处细致入微,该大气处磅礴自然……先生此字,千金难易,当为我王氏传家之宝矣!继之谢过先生厚爱。”
听着二人先后的赞美之语,顾子复没有在意王冒,而是满意的与先前一直端端正正、谨守礼数的陈氏,在此刻不露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纵横人间二十年,此番,他的观人之法再建一功,那王陈氏的反应以及应变,正如他之预料!
当下,他剑眉一挑,先是向那朱姓女子微微一礼,而后转过身来,却是一边向外行去,一边大笑着做歌道:
“满城车马任追攀,静卧心闲梦亦闲。
门外红尘三十丈,垂帘如隔万重山。”
言罢,任背后两缕阴气隐隐窥视,顾子复只作不觉,洒然而去。
……
瑾村,桑树下,王宅。
王冒于门口送别了顾子复后,只是随意与面露不舍之色的陈氏呵斥了几句,随即便再度将那朱姓女子邀入书房。
不过片刻后,书房中便隐隐传出了些许如并蒂芙蕖、穿花蛱蝶的阴阳和合之音。
陈氏收拾好前厅后,默然自书房穿过,却是并未走出家门,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屋中。
此时她一边行走,一边于脑海中思绪纷飞,一颗心早已沉落谷底,自家郎君午时初入家门之面容与先前出踏出书房之面色……
在她心中交替盘旋……
郎君回家之时,肤色微黑,声音洪亮,显然十分健康;只是先前在书房中与那朱姓女子和合一番后,却是面色转白,声音更是隐隐中气不足。
不到半个时辰而已,人间女子岂有这般虎狼之术?
自家郎君平日里虽也是寡人有疾,登徒子好色,但却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已至于此等不知收敛之地步!
还有,那朱姓女子午餐时所用之食具,尽皆冰凉刺骨……
女子鬼也……难道那女子真是鬼物?
陈氏心中迟疑,不禁再一次取出那张书有二十余字的宣纸,欲要再度揣摩这首四言小诗。
只是在将宣纸取出之时,陈氏顺手将顾子复原先折好之处亦是随之拆开,却只见——
那张偌大的宣纸中间,竟是如剪纸一般,被人最中心处的一部分空间!
看着那空无一物,但周遭笔迹却圆润无碍的空缺之处,陈氏眸光一扫,心中便不由流淌起了一首七言道诗——
“了悟犹如夜得灯,无窗暗室忽光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平淡的话语,简单的诗篇,流畅自如的痕迹,却是令陈氏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翻过宣纸,再看了一遍那首小诗,陈氏于心间呢喃片刻。
待得再次确定以后,她简单的折起宣纸,悄悄离开了自己屋中,却于暗处偷偷行至书房之外,借着一面铜镜,远远的窥视房内。
初一看,书房之内自是鸾凤交击,锦被翻红浪,然而随着被她紧篡于手掌间的宣纸之上,一点流光依附于铜镜之上,破去幻境。
顿时……
出现在铜镜之中,与自家郎君翻天覆地的那身姿婀娜的朱姓女子,却是瞬间化作了一个面色青绿狰狞、吡着锯齿般尖牙的恶鬼!
第193章:四十修行,求道惟愁不遇真,得真定神入道人
瑾村外。
正如来时一般,不疾不徐地从王冒之家行出瑾村,又在官道之上,走了一、二百米有余,直到那隐隐窥测的阴气忽然一烈,随后消失于无……
顾子复方才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崩紧如弓弦般的心脏微微松下,周身毛孔微开,瞬间汗如雨下,凉入骨髓!
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气,经过胸口处字帖的转化,化作一股温润灵流,渐渐流入他的体内,化解了他的疲劳和刹那间的酸软。
若非昔日他与景逸一同经过灵气淬体,而今又有着那一股温润是流的支撑,此时的他,几乎便要瘫倒在地上!
勾心斗角,从来不是他的强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东西已经给了,能否逃过这一劫,逃过那食髄女鬼……便要看你们夫妇二人的命与手段……反正,我已经是恩至义尽了……”
拭去额间的汗水,保持着原先的速度,顾子复向着朝阳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眸光变换间忆及先前,纵然他名满数州,此时亦只能无奈一叹。
这种自他三十岁后,便再未出现的无力感,还真是让人……烦躁、无力、痛苦……
“呼~~~”
排放出心中的不良情绪。
“了悟犹如夜得灯,无窗暗室忽光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迎着浩阳,面对着阵阵春风,顾子复再次取出字帖,一字一句的轻轻诵读,在这等魍魉鬼蜮中,他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它了!
此时的他再读这篇字帖,不再是先前的品鉴,而是如幼时读那四书五经一般,带着不尽的崇敬与肃穆,如稚子一般,以好奇去探索。
“嗤嗤嗤……”
诵读了一遍又一遍,背向着阳光,字帖子上隐有笔墨流转,光辉无尽,而顾子复的身上,则是渐渐显现出了一枚阴绿的恶鬼印记!
鬼面狰狞,鬼声如彘,阴气惨淡,侵蚀得顾子复那一片肌肤都变得惨白如腐肉,而自身却是恍然不觉!
然此时随着他面对浩阳诵诗,点点纯阳大日之气随之入体,迅速向那鬼面印记冲击而去,二者碰撞之间,有若王水侵蚀,
黑气腾腾,肌肤震震,鬼面印记,节节败退,不过片刻便被那大日之气一扫而尽,惨白之腐肉也渐渐恢复如常。
阵阵黑烟从那逐渐缩小并消失的恶鬼印记处升腾而起,化作一道道黑雾,隐隐有一头凶残而狰狞的恶鬼在其中挥动爪牙、咆哮发声……
但最终,在午时阳气最盛的阳光之下,那恶鬼与黑雾,还是如冰雪消融一般渐渐化去,连分毫踪影都不见,更无人知晓。
便是此时正在锦被翻红浪的那头恶鬼,亦是丝毫未觉!
……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厚实绵软、云纹均匀的宣纸之上,墨光流转,纸若白玉,烟云缭绕,转瞬由原先之二十七字化作一篇道经,轰然奏响于顾子复耳畔。
在这渺渺道音的引领下,顾子复的双眸半开半阖,一边顺着官道大步向前行去,越走越快;一边于口中随之而默念道经。
语音流传,古韵雅然。
虽翻来覆去,不过五百九十一字一篇,但顾子复的心中,却越读越静,越读越清。
先前伴妖怪而行、食后,强行使自己不露声色而压入心中的点点惊寂与恐惧,此时一扫而空,安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定,定而后生慧……
那一页宣纸之上,墨韵淡去,灵思枯竭,虽依旧留有二十七枚好字,但却空洞而苍白,只可见骨架精致而难见精神逍遥。
正于一种物我两忘,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定境之中,大步前行的顾子复,忽觉胸口处一道灵光洪流透体而入。
深沉的黑水,滔滔不绝,席卷天地间无数灵丝化作洪流汪洋……
汪洋洪流顺着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分流散做万千小河,上达百穴,下及涌泉,中入骨髓,外至皮毛,流转不休,搬运周天……
苍茫的黑水灵流,隐约与外界的浩荡大日之灵气遥相呼应,交汇吐纳之际,迸发出似环阆玉佩碰撞般的悦耳天音。
浩浩纯阳,最先自胸口渗入心脏,而后经心脏流淌至五脏六腑,驱杂气,灭阴贼,活气血,玄关紧锁,周身不漏。
起先,顾子复最初之体质,不过因常年游山玩水,较之于同龄人稍好一些,但经叶凝那一波灵力洗礼后,便已恢复至巅峰期。
那,还仅仅只是明面上的!
如果说他原先的潜力只是一泓水洼,而现在则若开井挖渠一般,变成了一方水潭,周身百骸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蜕变,潜力大增。
只是那时顾子复体内的潜力虽大,但他不通晓修行之法,只能白白被深藏于下,难以调用。
然而此刻,通过宣纸之上,叶凝所遗留的那一道念头与法力的引导,潜力被稍稍激发,顾子复虽只是懵懵懂懂之间,
但身上,却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大变化!
此时他虽依旧懵懂未醒,但经历这番蜕变后,却早已身轻如燕,敏若灵猿,气息绵长悠久,步伐更是由先前之散步化为了风驰电掣!
……
不知不觉,大日西沉而落,晚霞已经铺满了天际,群峦叠嶂,宛若挺拔的长剑直刺云霄,云锁雾绕,好似朦胧的轻纱困锁神锋。
夕阳的余晖仅剩一线天光,映照在攒刺天穹的峰峦上,仿佛镶嵌了一层金边,美轮美奂。
大日沉落,浩荡之纯阳灵气自然不见,黑水滔滔,那一股墨流亦随之而流转十二重楼,散入奇经八脉,最终大半墨流沉入周身窍穴,不见踪影;
另一小部分则破体而出,再度没入那一页宣纸,使之由苍白恢复光泽,原本空洞的文字之中,此时亦似再生出了一抹灵韵。
一如先前般超然而脱俗,只是那墨迹细查之,却是淡了些许……
“呼……”
轻吐出一口浊气,仍弄不清先前变故之究竟的顾子复,渐渐自那定境之中脱离,缓缓睁大眼眸。
此时的他大脑一片澄空,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只觉体内舒畅而轻松,纵然行走了一下午,他亦未曾感到万分劳累与疲惫!
带着几分迷茫,回过神来后的顾子复第一时间小心翼翼的看着手上的那一页宣纸,待见其只是默迹微淡而未发生太大变化后,
不由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才缓缓张之折起,贴身收藏。
随后,他带着几分探究与困惑的打量着四周,这一望,顿时不由令他浑身一震!
眼前的浩大天地,似乎一下子便从模糊蜕变为了高清,整方山石草木都似乎清晰了很多,不只是分辨率,还有色彩也更丰富了……
很多平时一望而过,被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于心,至乎平时忽略了的风声之细微变化,均漏不过他灵敏听觉。
五感变得更加敏锐,还只是最基础的,更为超凡的是……
无论这天与地,一块石头、一株小草……
都跟顾子复像是隐隐以某一种器官或某一处相连地、活着般,而自身与她们无比的接近,甚至成了它们其中的一分子!
再不是先前那般完全感受不到、两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等变化……神奇,强大,不可思议!
顾子复瞪大了眼睛,一股无名之、发自内心的欢喜涌上心头!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从叶凝那里体会到了丝丝属于道人的逍遥,那么此刻,他便体会到了……道人之所以能够逍遥自在的本钱!
自己大概算是入了门,又或连门都没入,都能有这般异术,若是日后修行不缀,到了师尊那般年纪,又将有何等神通?
呼风唤雨、担山赶月、飞天入地,又或者是起死回生、颠倒阴阳?!
心中震撼、欣喜,甚至还带着些许急迫交错,最终都缓缓在他心中淡去,如清扫尘埃一般,很快恢复了淡然与清静。
“这里应该是阳信县附近,就是不知是过了还是没到……”
默默观察着地理形势以及空无一人的大道,顾子复粗粗下了预判,自己这一路跑得还真远,本以为明天才能到阳信县附近,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么快了!
时至此刻,天已黄昏,夜路难行,是该寻个住宿之地了……
眺望四野、耳听八方、鼻翼震动,在早非昔日可比三大器官齐齐作用之下,顾子复首先从气味与声音之处,寻到了前方不远处将有可供住宿、饮食之处。
当下,一挥大袖,顾子复神情欣然的迈动脚步,如燕子三抄水般快速向前行去。
“周翁……开……房。”
“几位……不好……今次……来的有些……客……满……”
“什么?周……我们可……投店住宿……在这里,你……将我们……改给他人……”
伴着淡淡的菜香,几道话语被黄昏之风吹散,零七散八的传入顾子复耳中,他心念一动,便立刻从中提取出有用之消息,寻到了目的地之所在。
只是……
正如第二道苍老之音所说的,他与另外四位来的似乎有些晚,客房都已经住满了!
不过不同于第一次经过此处的他,那四位客人似乎是这家客店的经年老客,熟悉附近之地理状况……
因此即便是小店已满,他们仍旧是与前台与那位周姓老翁反复交谈沟通,似乎不打算离去。
几番纠缠,再三恳求,那周姓老翁似乎是被说怕了,只好带着几分无奈的道,“有倒是还有个地方可供驻足,只是那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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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妖氛四起,浪成于微澜之间
“有倒是还有个地方可供驻足,只是那非是……”
还未等那周翁将话说完,另一道粗糙而浑雄的声音,便直接将之打断,“既是如此,那还不去为我们安排好?
周翁,我们与你可是老相识啊,回回经过这里、住在这里,你可别玩什么把戏……”
“岂敢,岂敢!只是那里本非是……虽也可住,但终究难免有些……”
“行了,别再废话了,周翁,为我们安排一下吧。”
顾子复听到几人中明显地位应是最高的那人道,“周翁,我们四人出门在外,什么没经历过?此刻天色已暗,我等有个落脚之地即可,还有何挑拣可言?”
最为苍老的声音迟疑了刹那,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好……
……
顾子复闻言,当下再度加快速度,终于在最后一抹黄昏落下后约摸半盏茶左右的功夫,来到了那几道声音所谈论的路边小店之前。
这间小店为那周姓老翁所开,孤零零地耸立在距离阳信县约摸五六里路的官道之旁,
专供过往行商、未曾赶到阳信县之人投店住宿,同时也兼驿站之用,至今已有一二十年历史。
此时在这半昏半夜的朦胧、昏暗之下,这间小店显得格外的孤独与凄凉。
搬开篱笆,走入其中,站在满是斑驳与岁月疮痕的木门之外,顾子复轻轻叩动门环,“店家、店家、周翁可在?在下行经此地,见天色昏暗,欲往此间投宿。”
言罢,顾子复稍稍退后两步,默立在门前等候。
“嘎吱。”
约摸十余个呼吸之后,木制的大门嘎然而开,从中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老者,苍颜白发,身穿着一件颇为工整的葛衣号服。
很显然,这位老者便是开设此间小店的周姓老翁,此时在那朦胧的曦光下,他以那狐疑的眼神,仔细审视着眼前这道挺拔的身影。
不时更将手中灯笼,提到顾子复的身前,顾子复一动不动、平静的站在那里,任那老翁打量。
“原来是一位小相公啊,快进来吧。”
周姓老翁见顾子复一身的儒生装扮,相貌工整、气度堂堂,不似恶人,这才一拍额头,将大门彻底推开,连声说道。
“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年这世道愈发不太平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小相公原谅则个,莫要怪罪小老儿。”
“不过既然是一位读书的举人老爷,有官气、文气护体,想必是不会被外面的脏东西附体的了。”
周姓老翁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边缓缓退后一步,侧开身子,让顾子复进来。
门再言,顾子复心中微微一惊,自己已年过四十,这周翁为何称自己为……小相公?
脑海中思绪急转,但顾子复面上却是纹丝不变,当下他轻轻拱了拱手,淡淡的回道,“多谢老丈,在下游历至此,半夜敲门,倒是叨扰老丈了。”
出来时他本穿的是一件青衣,可走了这么多天,如今却不得不换上自己的儒服,没办法,举人出游,多有便利……
而即便是有黑心的店家,也少有敢谋害举人的,毕竟,有宋一朝,读书人的地位,那是真的高!
“不叨扰,不叨扰,小老儿昔日便是驿卒,因此才在这开了一间小店,平日里也常做驿站之用,伺候相公老爷们那是份内的事儿。”
驿站老卒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口中絮叨个没停。
“小相公怎么这个辰光才来投宿,莫非是因游山玩水,在外忘了时间?”
“这荒郊野岭的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到处都是脏东西,要不是我家小店因有驿站之用,昔日承蒙县内老爷们赐下一张官符,小老儿也不敢将店开在这儿呢。”
“是了,小相公有文气护体,官家在上,圣贤庇佑,想必是不怕这些秽气东西的……”
顾子复只是面含微笑的、一路听着老卒絮叨,并不说话,仅偶尔随口应和一二。
在絮絮叨叨的话语中,老卒将顾子复带到了自己所住的那间厢房处,为他换上了崭新的被子和床单,随后笑呵呵的说道,
“今日这生意格外好,平日里住宿的厢房都满了,小相公就在我住的这间屋子里歇息一下吧,还望小相公莫要嫌弃。”
“岂敢岂敢、却是劳烦老丈了。”
顾子复颔首微笑,又道:“再麻烦送些热水,吃食来,在下赶了一下午的路,却是有些饥寒辘辘了。”
通过周姓老翁的絮叨,顾子复大概的了解了这间小店,此时既已知晓这间小店也属于驿站之序列,当下他自是直接开口吩咐,
不用再拘于礼数,毕竟驿站本身便有免费招待过往官员和士子的任务……
他身为举人,在此的一切消费都是直接由大宋皇朝的给券(差旅费)支付,所以他的要求,都只用直接开口吩咐即可。
“诺!”
周老翁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被人使唤的行为,在缓缓告退后,不多时他便将热水备好,送上吃食,甚至还备下了一壶浊酒。
……
“那个房间,可曾住人?”
见得周老翁归来,顾子复当即摇指着一个房门紧闭,看起来有些破旧,斜对着他这个厢房的房间,沉声问道。
在那周老翁离去之后,他取水洗漱时,曾经过那间厢房,里面住的正是先前他所听到的、那四道投店住宿的声音的主人……
在顾子复此时的感应之中,那个房间内隐隐有种令他不寒而栗之感,有些类同于他中午遇到的女鬼给他的感觉,但又不尽相同。
再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觉,于那四名男子谈话之间,隐约可听到——在那呼啸阴风中,有着丝丝凄厉的哀嚎在他耳畔响起。
很显然,在那间厢房内,肯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对于自己的这种感觉,顾子复现在已经是非常的相信了,毕竟经过自己在路上的大致检测、听着周老翁那一句又一句的小相公、
还有在洗漱之时,看着自己那张明显年轻了许多的脸……
便足以证明这一下午自己的变化之大,踏入修行门户后的好处之多,非“重焕新生”四字不可形容!
“这个,有四位客人……”
周老翁神色尴尬的迟疑了霎那,但在顾子复那炯炯有神的凌厉目光之逼迫下,复又摇了摇头,带着些许苦涩与悲伤的道。
“小老儿之儿媳于今日不知为何突获不幸,犬子此番前往阳信城购买棺材,尚未归来,所以暂时只能停灵于斯……”
“不过大人放心,您住的这间厢房绝对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污秽!”
“斯人已去,还望老丈节哀顺变!”顾子复轻叹了一口气后,收回目光,向着周老翁微一拱手,随后随意的问道。
“既是你家儿媳停灵之所,那为何又有四人入住其中,如此,岂非亵渎亡灵?”
周老翁苦笑一声,“那四位客人乃是我家熟客,平日在这附近贩卖杂货之时,常常于此投店住宿,再兼其中一人脾气火爆蛮横,又直言无惧……
因此小老儿却是难以相拒,不得不如此而为之,还望小相公,莫要见怪。”
“原来如此,无妨,无妨。”
顾子复一边不疾不徐地吃那周老翁带来的食物,一边自斟自饮,明面上虽是不露声色,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追问,轻轻揭过了此事。
但在心中,却是暗暗提起了三分警惕之心。
用完饭,饮完酒,顾子复便将那周姓老翁打发了出去,自己带着几分警惕的躺在床上,做完每日必备的诵诗之功课后,浅浅睡去。
睡者,昏然若死也。识神蒙昧,不察外界动静,在这极有可能会有危机的状况下,深度睡眠,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所幸就在下午,他已初步步入修行之道,此时之浅睡,正好用来恢复精力与精神,明日继续赶路。
……
夜半时分,漫天的乌云在皎洁如见的月光攒刺下逐渐散尽,清冷如霜的月华遍撒银辉,为大地蒙上了一层轻纱。
周老翁在店门正堂、柜台之后摆了几张凳子,此时他正躺于其上,裹着先前取出的被子,呼噜声不绝如耳,显然早已入睡。
此刻的这间小店之内,一片寂静,唯有虫鸣鸟唱之音,隐约从外面传来。
“嚓嚓嚓……”
忽然间,不知由何而来的几许噪音,惊醒了睡眠极浅的顾子复。
顾子复猛然从床上坐起,目光第一时间向着对门的那间小房,也就是周翁所言的停灵之间望去,这嚓嚓之音,正是来自于斯!
此时此刻,就在那间小房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上,豆大的火光如遭风吹一般闪烁不休,隐隐向外映射出些许昏黄的灯光。
在这昏暗的灯光映照下,这间厢房虽不大,但也大都朦胧可见。
厢房入门不远处,摆有一张红木桌案,那盏油灯便置于其上,桌案后有顶帐子,帐子下、灵床之上的,是由于纸被子盖住的死者。
至于那四名客人所住之处,却是这间厢房小里间内的大通铺上,观四道细微而悠长的呼吸之音,显然同样早已睡去!
倒是那灵床之上,纸被与蚊忧均在颤动,而那豆大的昏黄灯光,更是诡异的如被风吹一般,向外弯出一道弧线,闪闪烁烁,愈发黯淡!
第195章:有邪修,炼尸成僵,吹气杀三人
银色的月华洒落在地面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正如古诗所言,明月地上霜。
顾子复默默的站在窗前,月华如水,洒遍全身,一张宣纸正被它展开,摆在胸前,口中则不住地默念着那首诗与自己先前所得的道经。
随着道经念动,他那带着些许恐惧的心再度缓缓静了下来,渐渐由静而生定,逐渐可感应到自己体内所拥有的那股神秘力量。
此时他的五官之灵敏度度急剧扩张,他不但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响,更是通过五官的协调组织与及自己脑海的编译,
再加上对面房间内突然层层暴涨的阴气,将其化作一幕幕场景!
那幕场景,骇然是……尸变!
……
月上中天。
皎洁的月华宛如水银泄地般遍撒银辉,寻孔便入,不但照在了顾子复身上,更沿着窗棂,照进了周老翁停灵的那处小厢房。
在月光的照耀下,躺在灵床之上、盖着纸被的周老翁的儿媳,却是因之而渐渐发生了异变。
“嚓嚓~~”
灵床之上,切切之细语声响得欲发嘈杂、讯急,蚊帐与纸被亦是随之而迅速震动。
四名已经睡着的行商中,有一人正于朦朦胧胧之际还未完全睡熟,他睡得浅,此时听得灵床上嚓嚓有声响,
不由得渐渐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向那处望去……
此时此刻,但见灵前灯火通明,但却不再是先前的昏黄温馨,而是变得一片惨白,在其之下,那人入眼之处、所见之物,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蚊帐之中,此时突然探出一双雪白手爪,五指如勾,轻而易举地掀开被子与蚊帐,随后,一身白衣的人影,渐渐起身,下床站了起来……
紧接着更如梦游一般,女尸摇摇晃晃的,慢慢走向了行商四人所在的里间……
女尸那具僵硬的身躯在行走之时,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笨拙的孩童,只是再配上她那阴森恐怖的扮相,
却不会令人感到可爱,只会带来无尽的恐惧!
那名行商吓了一大跳,他用力搓了搓眼睛,随后再向那处望去,此刻,但见一具女尸身穿寿衣,面呈淡金色,额上扎着生丝绸子,渐渐向他们走来……
打破迷糊,真正醒来的行商立刻便知道,这不是自己看模糊了眼,而是那具女尸,真的复苏了!
脑海中如电光银蛇闪过般做出如此判断后,他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躺倒在床上,被子盖过大半面庞,只留一线在外偷窥,心脏跳得好似雷霆鼓动一般。
在那清冷的月光照耀下,女尸的变化越来越大,如果说先前她还略具人样,面貌清秀,身材玲珑,那么此时,其面容便狰狞得逐渐向着鬼神进化!
女尸原先伸出的手掌,只是苍白、僵硬如死人,然而现在,却是渐渐转变得漆黑如墨,那利爪在不断的生长着,流动着闪耀的光泽……
被胭脂遮盖的、宛若金纸一般的面庞上,此刻却是渐渐透出一丝丝,越来越明显的铁青之色!
她原本裸露在外的惨白皮肤,此刻有一根又一根、坚硬如铁的白毫密密麻麻地钻了出来,逐渐覆盖周身。
所谓僵尸者,六道所弃,不入轮回,不在三界六道五行的范畴之内,乃是天地厌弃的不死之躯。
又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僵尸的形成却是因为死去的人多了一口气,一口不平气堵在了心中,将死者的灵魂拘役在体内,无法进入鬼界轮回。
那女尸本身应该非常不一般,此时再加上阴气汇聚的环境,又被月光照耀,吸收了月华之力,她竟是在那短短的几十个呼吸之间,
一举化为了僵尸!
僵尸的自然演化何其困难,何其漫长?天时地利缺一不可!然而这女尸却能在短短一夜之间,由刚死去的死人化为僵尸……
纵然她本身有着不同寻常之处,但速度如此之快,仍是……
不符合常理!
显然,她的这般变化,定是有邪修在中间插了一手!
不过在场的几人包括另一边的顾子复在内,都非是修行界之人,自是不明白其中之缘由究竟,
因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到铺前,俯身对着早已酣睡的三名商人,依次吹了三口气!
在三人之后,方才轮到那名醒来的行商。
此刻见那女尸逐渐靠近,那名行商早已将眼睛闭得死死的,更偷偷用被子蒙住头,连气也不敢喘,只是在被窝中,满怀恐惧的小心等候着女尸的到来。
不多时,女尸果然过来了,就像吹前面三人一般,也向他吹了三口气,三道阴气随之而入,令他的身体,忽然变凉了三次。
不过不同于早已睡死的其余三人,他一醒来,血气运转间,阳气却是更胜于其他三人,再加上女尸才刚刚僵尸化……
因此,这三口气并未害了他的性命!
片刻后,待到那脚步声逐渐变淡,行商于心间暗暗计量着,自觉那女尸应该已经走出了房门,又听到纸被再次传出细微的声响,
这才带着几分恐惧的、慢慢伸出头来向外偷看。
时至此刻,他的身体已然回暖,只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这一过程他却是浑然不觉。
慢慢探出头,偷偷窥测那灵床的行商,却是正好见到那具女尸,正如先前他们初进这间厢房一般,静静的躺在那里,再无变动……
呼!吸!
尸变,这是尸变!
呼!吸!
缓过一口气,自觉逃过一劫的行商,面色惨白泛青,此刻紧捂着自己跳得几乎就要炸裂心口,脑海中却是不断的环绕起来那两个字,
昔日见过与听过的种种与之有关无关的惨相,与此刻一同扑面而来,吓得他缩在被窝中不住地颤抖,却又不敢出声求救。
片刻后,恐惧略淡了些许的那名行商在被子底下,悄悄用脚,轻轻蹬了其他三人几脚,只是那三人却依旧如睡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这让他心中更为焦急与恐惧,当下,他再度稍稍用力的、不断的向着三人蹬去,在这一过程中,他的力量不断加大,
直到那灵床之上,似乎又有异响泛起,这才令他瞬间屏起了呼吸,缩在被窝中,一动不敢动!
又过了十余呼吸,女尸未曾再来,那三人也无半分醒来之感。
恐惧达至极限的行商,再不敢叫唤他们,只得准备独自逃走!
行商悄悄起身,只是当他刚拿起衣服,嚓嚓声,又响了!!
行商赶忙连带着衣服把头缩入了被子里,背对外面,片刻后,随着声音不断靠近,他隐隐感觉到那女尸又走到了自己床前,
这次连续向他吹了好几口气,才缓缓退走!
女尸吹出的阴气,近乎冰封了他的躯体,但因恐惧而急速跳动的心脏与流转的血液,却是逐渐使之回暖,而在这恐惧之状况下,行商的大脑却是半分也未曾察觉。
少倾,又过了一会儿,待到那灵床之上,再次传出异响,并且渐渐停歇,行商此番已然知道,这应该是那名女尸再次躺了下来。
当下他将头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只是慢慢的在被子中摸到衣服,随意的穿戴好,默默等候。
此番,片刻光阴之后,当行商心脏的跳动与血液在体内流动,几乎就要迸裂、传出之时——他猛然一跃而起,跳至通铺外
不管不顾的,直接光着脚就像发了疯一般,向外面拼命的跑去!
“嚯!”
女尸瞬间起身,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面庞再度变得一片狰狞,做出种种恐怖之象,简直如恶鬼在世,阿修罗显威!
不过,纵然她再不凡、再诡异,但也终究也才是刚刚化身僵尸,因而等电离开帐子时,那名行商早已推开房门跑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
倒吸着迎面而来的狂风,行商一边跑一边狂呼大喊,求人救命,然而此刻,这店内的一切,都如鬼蜮一般毫无回应,
只是一片的黑暗与死寂!
如此再三狂呼,救命之人没到,但那句狰狞的女尸却是跟了出来,原本准备去摇醒店主周老翁的行商回头了这一幕,
顿时吓得魂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再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与浪费,直接推开大门与篱笆,疯狂的向着阳信城、县城之方向狂奔而去!
只是当他在黑暗中跑得腿都快要断了、心脏都要跳出胸膛之时,偶然回首之刻,他却是突兀的发现,那具女尸,竟并未跟上!
“**,俺干你***”
松了一口气的行商,于恐惧与疲惫之下破口大骂,不但是那女尸上下十八代,便是周老翁也被他骂了个狗血淋漓。
行商渐渐减缓速度,却仍不敢停下,继续向前跑步,最终慢慢减至步行,他没再去县城,而是向隐隐可听到诵经之声的道观行去。
……
在行商狂奔出逃之刻,女尸出了小厢房后,原本准备追去的“它”,却是忽然转身,面向顾子复所在之地,
不住地迸发出,阵阵沙哑粗粝的吼声!
顾子复刚刚步入修行之殿堂,历经灵气冲刷身体,此时正默默尝试调转体内神秘力量的他,周身血气旺盛而沸腾。
在女尸眼里,如果说行商是一盏油灯,那他便是火炬!
火炬之光,瞬间将那油灯照射出来的光芒覆盖,女尸便渐渐随之而来,本能的向其行去……
厢房内。
感应着较之于先前再度暴涨了数倍的阴气,此时在那小厢房内走动数周之后,随着一名行商的狂奔外逃,女尸却是向他而来……
顾子复神色微变,但旋即恐惧便被它压下,此时此刻,恐惧于他而言,有害无益!
下一刻,引他入道之道音,毫无掩饰的被他大声诵起,同时体内的那一道神秘能量,被他拼命地向着手中之宣纸输去……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
那股原本并不怎么听他使唤的神秘能量,此时亦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危机,随着他的意志,不断的流向宣纸,使得宣纸之上光芒大放,
湛湛如玉,墨色流转如龙蛇!
“轰!”
大门被暴力推开,一具狰狞得已不成人形的女尸,带着阵阵之阴风,向顾子复飞扑而来!
第196章:北宿三阴,化纸为刀,一刀斩邪魔
皓月被乌云遮蔽,宛如深闺女子因羞于见人裹上了一层黑纱,月光在深沉的乌云中挣扎,云来云去,始终难以彻底摆脱云层的纠缠。
在一帘月光的映照下,一家小店孤独地耸立于官道之上,周遭荒无人烟,阴风阵阵,却始终月华不断,受其之沐浴。
店内阴气腾腾,如鬼蜮一般寂无人声,唯有一人、一尸仍保持着清醒,并即将开展殊死搏斗!
就在女尸破门而入,即将向着顾子复扑杀而来的刹那,在顾子复体内全部神秘能量的贯输之下,这张宣纸似是被激活了般……
墨光流转,威能冲霄,隐有刀鸣铿锵!
蓦然间,那张宣纸于顾子复的手掌之上直立而起,锋芒冲斗霄,如同诵经一般,在仰头顺着宣纸锋芒向上之际,顾子复鬼使神差般,
于口中低吟:“斗,牛,女,虚,危,室,壁……”
此刻,深邃夜空中虽有乌云朵朵,亦难以遮掩这满天星斗,攒簇成团的星辰,宛如一条银河横贯漫天乌云之上,尽显星空之浩瀚与深邃,神秘。
顾子复口中所吟唱的,正是今夜最明亮的一片星斗,北方玄武七宿,在那片星域之中……
一颗颗晶亮庞大的星球循着某种神秘的规律缓缓运转,无数的星辰隐隐组成一个龙头,龟身,蛇尾的玄武法相!
此时此刻,随着宣纸的牵引,北方七宿中无数星辰运转,横跨银河的庞大玄武法相似乎在缓缓舒展身体,摇头摆尾。
一股冷冰无情,极尽锋锐,阴煞肃杀的罡煞之气,带着丝丝冷幽幽的星芒,突然自九霄而落,没入宣纸!
刹那间,顾子复手掌一颤、瞬间松开,极致的冰冷与锋芒,瞬间令他骤觉浑身冰冷,寒彻骨髓。
原先尽显逍遥之意的宣纸,随着此时汲取的北方玄武七宿星力……
瞬间于墨色流转之间,自动化作一弯透着滔天锋锐与杀气、如冷弦勾月般的寒煞神刀!
此刀一出,在滔天锋芒的威慑之下,那名女尸瞬间便如被定住一般,虽保持着前扑之状,然却是再也不敢有分毫靠近之动作。
“嗬嗬嗬……”
随着僵尸化被破坏的女尸之面孔上,明显有着迟疑与恐惧,它于喉咙中,不住地发出阵阵嘶哑的吼声,似是恐惧的前提,又仿佛是在威慑!
命保住了!
顾子复于心海中掠过一抹狂喜,但很快被压下,在这种危机下,他必须保持冷静。
原本令他寒入骨髓的宣纸,随着化作神刀之后,便再未给他此感与危机之意识。
这让他心中迟疑着,却是不禁缓缓探出颤抖的手掌,想要操纵或者说影响到这柄神刀!
……
此刀,北宿三阴戮妖刀!
这是道门中的一门杀戮秘法,修炼起来并不困难,但威力不小。
此法讲究的是沟通玄武七宿,接引星光入体,快速贯通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经,手少阴心经这三大经脉。
三阴之名便由此而来。
三阴贯通后,便能将玄武七宿的煞气化成刀罡,储存在这三条经脉中,挥手之间,刀罡煞气纵横,无坚不摧,斩鬼摄神。
戮妖刀者,屠戮一切妖异之物,两者合二为一,便成北宿三阴戮妖刀神通。
这是叶凝在知晓顾子复离家求道之时,于无声无息间,在昆仑山上隔空烙印于宣纸之上的一门速成神通,为的便是保护顾子复。
……
“去!”
此刻,带着几分惊喜的,顾子复尴尬的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掌,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隐隐能够操纵这柄北宿三阴戮妖刀!
‘原来这神刀可以用意念操纵啊,这就是仙家妙术吗?我还以为是飞刀呢……〣(oΔo)〣……’
在震惊与尴尬之际,他撇了一眼那僵立于原地、畏缩不前的女尸,目中闪过一抹厉色,直接以话语和意识同时下达命令。
嗖!
一弯如上弦勾月般的神刀带着阴煞肃杀之气,瞬间破空而出、一闪而逝,无需任何牵引,便精准无比的直接没入女尸的眉心正中!
哧!
女尸做势欲挡,可其手还未抬过下颌,北宿三阴戮妖刀便已没入女尸之眉心,随即,一道酷烈无比的北宿罡煞之气……
宛如出闸凶兽一般,带着极致的破坏性自眉心而外,在女尸的体内横冲直撞,无比地粗暴,无比的凶残……
直似无数的钢针在其眉心之中发生爆炸、向外攒刺,瞬间便将女尸的大脑乃至体内五脏六腑以及经络通通摧毁!
在这一过程中,女尸体内之残魂以及其所汲取的月华阴气,乃至于那无名邪修于其体内所布下来的种种手段,于之同时通通被撕成粉碎……
不见伤痕不见血,一点锋芒破体出!
北宿三阴戮妖刀无声无息的再度出现在顾子复的掌心,悬浮于凌空三寸之上。
女尸则无力的仰面倒下,虽无有半分鲜血流出,但周身之僵尸化的种种异象,随着其体内阴气被摧毁,通通恢复如常。
此时此刻,从外表上看,除了她额上所扎的生丝绸子于眉心正中处,有着一丝隐不可见的裂痕外,一切便尽如尸变之前!
…………
周家老店百米外,一处山坳洞穴之中,几点油灯悠悠泛光,竟是墨绿之色,点点腥红与尸臭横杂,令人作呕!
一名身穿灰袍,颌下鼠须三缕的干瘦邪修,原本正端坐于法坛之上,默默掐诀念咒,此时随着那女尸被北宿三阴戮妖刀斩杀,
邪修立时有感。
“是谁动了我的……”
邪修忽然睁眼,那双三角眼中射出不尽的疯狂与愤怒,乌唇黄牙开合间,忽见其眉心一点血光渐渐流下……
紧接着,他那干瘦的躯体好似吹了气般疯狂暴涨,仅两三个呼吸之后,便在“轰”的一声中,那邪修以及身下的法坛乃至这个昏暗的洞穴……
通通于星光杀气殛爆之下,炸成一团血肉模糊的残骸!
轰隆隆的洞穴倒塌之声,彻底打破了周家老店的寂静,阵阵之呼噜声、梦话声不绝如过安,更有人因这而惊醒,但又随之而再次睡下。
夜幕下的荒郊野外,不管发生了什么,可都不是他们这些小小屁民该管的,再睡会吧,明天还得继续干活呢!
……
“吱哑~~”
将那外表看不出什么伤痕的女尸搬回对面的灵床之上后,顾子复关上门,一连洗了三次手,又默默点了几根香,这才盘膝端坐床上,
准备研究一下这柄神刀……
从外表上看,这柄刀根本看不出与纸有任何关系,顾子复屈指弹于刀背之上,所发之音,竟是金属之嗡鸣!
此外,其之锋芒,纵是吹毛断发亦难以形容其之无坚不摧!
“仙家之妙术,果然非凡!”
一番毫无所得的粗浅检查后,顾子复不禁满面喜色,赞不绝口。
“再试试意念……”
心中一动,顾子复以意念驱使神刀,北宿三阴戮妖刀瞬间化作一道道弧线划破虚空,他能听到一丝极细微的破空声,却见不到刀影!
冷幽幽的煞气,随着神刀挥舞之间,令这间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在以意念控刀的测试中,不久之后,顾子复再次告以失败,他的意念控刀仅仅只能对其进行一些粗浅的操纵,根本无法深入、细微。
唯一之所得,便是试验出北宿三阴戮妖刀……其之速迅若风雷,其之利无物不摧,其之准随心而至!
皱紧眉头,顾子复想了想,不禁再次施展起自己这几日最为熟练的念诗以及诵经之法。
只可惜这种法门还不如先前,北宿三阴戮妖刀根本一无所动!
“传说中的法力已经耗尽了,现在连诵经与念诗都不能奏效么……”
顾子复仔细的回顾着自己先前的经历,思索了片刻后,他之眼前不禁忽然一亮。
翻身下床,当下,顾子复将自己先前遭遇女尸之后的动作一一演来,可惜在神秘能量耗尽后,高冷的北宿三阴戮妖刀对之根本一无所动。
“斗,牛,女,虚,危,室,壁……玄武神游过北冥,北斗七宿上我身……”
神刀恍若未闻。
“七煞真罡贯太阴,寒煞星光入我身,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赦!”
神刀不动如山。
……
“还是不行。”
百般手段施尽,却依旧失败的顾子复轻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的月色,便准备将此刀收起,再睡一会儿。
可就在他心中升起那一抹收刀之念时……
北宿三阴戮妖刀,瞬间化作一道冰冷无情而又锋锐酷利的肃杀气流,自手拇指尖端的少商穴,直接冲入体内。
顾子复不禁打了个寒颤,衣衫之上,竞隐隐有寒霜凝聚!
那股气流瞬间经过沿手部上游,过鱼际穴,到达列缺穴,在女尸体内霸烈无比的罡煞之气,此刻却乖顺无比。
于冲关破穴之际,虽然是令顾子复疼得几乎就要惨叫出声,但却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
这股凶横阴冷的罡煞之气,此时宛如钻头般,强行在顾子复的经脉之中开疆拓土。
“轰!”
一瞬间,阴煞肃杀的罡气便接连冲破列缺穴冲破,最空,尺泽,侠白,天府,云门,中俯等大穴,直进肺脏之中。
一入肺腑,这横行霸道的罡煞之气便如刀割般不断冲击,让他生出一种肝肠寸断的痛苦之感。
旋即这股罡煞之气又穿过肺脏,过膈肌,下胃,环绕大肠,最后又游上,停在中焦,将整条手太阴肺经全部贯通。
“噗!”
一口辛辣滚烫的逆血喷出,浑身冰冷刺痛的感觉,令顾子复不禁生出一种自己的身躯早已千穿百孔的错觉,使他眼前一阵昏黑。
但就在此时,所有之痛苦尽数脱离而去……
这道罡煞之气,无需他人之运劲压缩,便自然而然的在顾子复之体内,凝成了一枚鸽卵大小的青黑色小球!
紧接着,青黑小球之外,叶凝昔日书写那首道诗之时,所凝聚于UU小说的癸水之气,此时随之而向外散逸而出。
点点癸水之气,在手太阴肺经之中,将其凝炼成一枚柔和而坚韧的的“鼎炉”,仿佛刀鞘般将那无形玄刀、青黑小球约束在内。
随后犹有余力、还剩下些许的葵水之气,化作一股湿润灵流游走周身,修补着顾子复身上、因强行冲关而出现的些许细微损伤。
此外,还顺带着将顾子复的身体再度淬炼、温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