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殿之下
“还要继续吗?我可不觉得这是好主意。”
菲尔德压低声音说道。
经过一截长长的下行通道,众人抵达了一个类似广场的宽阔空间。
连着广场四周开拓出各不相同的区域,似乎有人将这里建设成了居住生活的场所。
菲尔德他们的确也看见了人。
广场的中央,一个燃着篝火的魔法阵周围,站着两名黑衣黑袍的守卫。如同雕塑一般,在这别无他人的地下,尽忠尽职的守卫着不知有何作用的魔法阵。
“越是到了这里,我越相信菲尔德那些朋友的传言。”
杰拉特指了指那个泛着银白光芒的魔法阵,声音低沉的说道:
“那个光芒,和如此特殊的魔法波动,我在家中的古书中见过,那是魔法传送阵。”
“难不成我们找到了失落的魔法国度?”埃弗里似乎是想讲个笑话,但显然效果不佳。
“传送阵能连接到多远的距离?”亚历克斯问道。
“不会太远,但也不近。几千米应该没有问题。”
“问题是为什么要设置这个东西。”法莉娜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焦虑,“如果在另一边等着我们的不是需要被营救的小可爱,而是守卫着不能被知道的秘密的军队,我们的下场肯定很悲惨。”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但看到这两个守卫时,我相信我们没有找错。”
“你认识他们,杰拉特?”
杰拉特重新看向远处广场中,除了胸口的起伏和雕像无异的守卫,轻声说道:“虽然颜色不同,但他们的穿着和武器,与我印象中的某个秘密部队完全一致。”
“秘密部队......”
“教会的审判军。”
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沉默在小队中蔓延。
“这是只有贵族才知道的秘密,”杰拉特继续说道,“公爵私底下与教会交好,重要的事情都会交托给教会的审判军处理。这可是国王一派弹劾金狮公爵的最要把柄。”
“重要的事情?”法莉娜皱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
“大概是那些黑帮的事情吧,”菲尔德接过了话,“类似的传言我早有听过,但是没想到竟会是审判军。”
“所以说,带走优利卡小姐的,真的是公爵的人?”
“还没有确定吧!”埃弗里粗暴的打断了亚历克斯,“公爵大人可是一直守护着罗里安和教国的边境,怎么可能用教会的部队?”
“同样的,就算公爵真的和教会审判军有关系,也不一定能肯定和带走优利卡小姐的事情有关,”杰拉特看向一同藏在阴影中的众人,“那么,我们要继续吗?传送阵的对面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们有很大几率是在自投罗网。”
没有迟疑,很快便得到了回答:
“顺着藏宝图都已经到了洞穴入口,就算里面是沉睡的巨龙,也必须进去了吧,”栗发的队长肯定的说道,“何况我的小可爱还在等待着骑士大人的营救。”
“就算出了岔子也有无所不能的法莉娜小姐担着,我当然没问题。”菲尔德耸了耸肩。
“公爵大人绝不会和这个事情有关系,接下来就能得到证明。”
看到其他人都表示同意,杰拉特看向最后的亚历克斯。
“我的妹妹还等着我,让我们快点结束吧。”
确定了所有人的眼神,杰拉特点了点头。
“手下留情,不要逞强,必要时表明身份向对方投降。”
稍作停顿后,杰拉特看向泛着银白光芒的魔法阵。
“让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巨龙吧。”
干柴在篝火中清脆的爆开,摇曳的火光如橘红的薄膜包裹着大厅中央一小块区域。
光线忽明忽暗,两名守卫的影子被拉扯得纤长扭曲,如从周围黑暗中伸出的两只利爪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毫无征兆的,影子消失了,两团明亮的光球在黑暗中突然升起,守卫紧闭双眼别开了头。
即便遭遇如此情形,两名守卫依旧迅速的作出应对。左手在空中凝结出金色的光盾,右手伸向腰间的细剑。
细剑刚出鞘,还未恢复的视野中便出现两个快速袭来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在一个微妙的距离作出换位,交换的身影后正好是无比刺眼的光芒。
在光芒中,跳起,落下,沉重的力道伴着高位的鞭腿落到颈部。
如同镜像一般,遭受相同攻击的守卫身体腾飞,撞到了一起。随着两具身体落地的声响,昏厥过去。
“这也算手下留情了吗?”
看着倒在一起的审判军守卫,赶来的杰拉特有些不忍的问道。
“我们平时可没享受过什么魔法加持,控制不住力道也是正常的。”菲尔德无奈的耸了耸。
“该死的,”队长小姐表情奇怪的咂了咂舌,“这种感觉说不定真会上瘾。”
“比预想的弱,审判军就仅此而已吗?”
亚历克斯蹲着地上观察着昏迷的守卫,近处看清的长相只是两张年轻的面孔。
“比起个体更擅长集体作战,我是这样听说的。”
杰拉特说完后,走向了魔法阵。
“总之,既然顺利开了个头,就事不宜迟继续前进吧。前面才是真正的考验。”
待到魔法阵的光芒带着众人从广场消失后,艾莉才从阴影中走出。
吃完了手中的水果,艾莉将果壳放在了昏迷守卫的旁边。
如同暗处风的呜咽,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中响起。
“真是些笨蛋,没有扰乱认知的魔法,仅凭启明术那点亮度怎么会有作用。这些家伙可是专修光明魔法的魔法战士。”
擦掉手上的果汁后,艾莉站上了魔法阵。
“一看就知道是没有实战经验的笨蛋们,对付审判军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吧。”
银光在空中浮现出复杂的咒文,随着咒文笼罩了身体,黑发魔法师娇小的身影如溶解在空中般消失不见。
空旷的广场上只留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松了口气......吗?”
望着面前毫无遮拦的通道,杰拉特发出了叹气声。
“听不上去不是那么轻松啊。”
亚历克斯站到了他身边。
“虽然没有预想的伏击,但是要通过如此显眼的通道,心里总有些抗拒......”
“是吗?我倒是觉得挺安全的。”
法莉娜走下了法阵,小心的用手摸向笔直道路旁的洁白石柱。石柱看上去有如质地上层的玉石,表面发着似乎是冰凉触感的洁白光芒,仿佛凝结的月光。
顺着石柱延伸,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通道,如矿洞的隧道尽头,消失在淡淡的白光之中。
“最好的设伏地点没有防守,不正是不需要防守的意思?”
队长小姐带头走入了通道,杰拉特沉默了片刻跟了上去。
“不可能是没有防守,传送阵本身就是防守的一环......”
兴许是因为太过顺利,杰拉特的心中总有种散不去的担忧。
看出他的担忧,法莉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金发公子哥,你可以试试换个思路。如果防守的不是外来的侵入,而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去,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杰拉特愣了愣,在脑中思索着这个推论的可能性。
“如果真是这样,守卫的地方应该是......”
正如他所想的,在众人到达通道的底部后。一个明亮的房间在篝火的照耀下,将复数的人影印在了通道的地面上。
晃动的影子显示出守卫驻守在房间入口的两边,靠着入口的而立。
他们所对的应该是房间的出口或许那一边在他们看来才是入口。同之前广场上守在毫无遮掩的传送阵旁的守卫一样,这样的布置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法莉娜的话。
他们防范的不是侵入者,而是这里面的某种东西。
“摸到入口边,我们可以很容易制伏他们。”菲尔德提议道。
确实如此,这样的守卫安排对他们而言再方便不过。杰拉特刚准备出言赞同,一个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入口处有魔法陷阱,你们没法解开。”
愣神片刻后,杰拉特反应了过来。
“是艾莉小姐?”
“小声点!我可不想被那个麻烦的家伙听到。”
杰拉特不动声色的四下望去,果然还是无法找到少女的丝毫痕迹。
“艾莉小姐有办法吗?”
杰拉特小声问道,虽然知道对方必定已将他的声音一同隐去。
“办法有很多,但我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你们之前说的优利卡,有什么特征?”
对方问出了杰拉特意想不到的问题。
拿捏不透少女的目的,杰拉特思索了一阵后决定照实回答。
“异常的美丽,如雪一般的银发,还有宝石一般的紫色眸子。”
说完之后,许久收不到回应。但在另一边,两名剑士还未接近房间,守卫们便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
法莉娜和菲尔德疑惑的回过头,看了过来。
“可以继续了。”
少女没有生气的声音摸不透方向的传来,杰拉特点了点头,无声的道了谢。
“抱歉,我先用魔法解决了。”
说完后,杰拉特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亚历克斯,向着篝火摇曳的房间,走了过去。
“地道之后又是地洞吗?”
走出房间后,便是一个如同异界的巨大空间。柔弱的光芒无法穿透如此厚重的黑暗,黑暗隐藏的空间仿佛广阔得没有边际。
“说成地洞未免太大了吧?”
否定了杰拉特的话,菲尔德用脚试探着踏上从房间延伸出的石板。
石板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是向下凝视便有种遥望深渊的眩晕感。没有任何凭依,石板就这样违背常理的悬浮在半空,如被黑暗凝固。
“看来一个人的重量没有问题。”
慢慢将身体移到石板上站稳后,菲尔德回头说道。
“大概是这个石柱的力量吧?”
亚历克斯摸着一路延伸至此的白色石柱,浮空的石板像是缠绕树木生长的藤蔓环绕在石柱旁。
“今晚看到的东西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
杰拉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一点也不潇洒帅气。”
“下面有很危险的东西,不是我们能接触的东西,我有这样的感觉。”亚历克斯看着好友说道。
“只是为了一个连底细都不知道的女孩子,不值得冒险,你是这个意思吗?”
亚历克斯表情痛苦的闭了下眼:“杰拉特,那家伙在你旁边对吧?我不想她卷进危险。”
虚空中似乎响起了若有似无的叹息。
杰拉特移开视野,望向向下延伸,一直到被黑暗吞没的垂直石柱。
“那个底细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如果是你妹妹的朋友假设是这样,你会不会好接受一些?”
不需要对方回答,杰拉特走上了石板漂浮的边缘。
“况且,在这里就回去的话,我们仍然是一无所知的白痴。就算是为了真相,我也要到尽头去看看。”
一无所知的白痴。
不正是自己吗?
杰拉特走在螺旋的石板上,每下一步台阶都如向着深渊坠落。
粘稠的黑暗仿若深海,悬空的石板仿佛正随着海流浮动。明明踏下的每一步都如此踏实,杰拉特的心却未有一刻不在动摇。
自己是为了什么到了这里?
为了一个连和自己交谈都不情愿的少女?还是为了不着调的英雄主义?亦或是仅仅是被“未知”吸引?
又或者......还想再证明什么?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
自己能做什么吗?难道不是知道的越多,越是明白自己的浅薄,越是知晓自己的无力。就越是自卑得什么也不敢去做。
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劝说亚历克斯,明明自己才是对“真相”最恐惧的那个。
自己是为了什么到了这里?
连给奥里莉安的父亲的回复都给不出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你是在害怕吗?”
耳边,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响起,杰拉特微微压低视线。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呼吸乱了,眼角稍微抽动了一下。”
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让杰拉特不由的联想到了青梅竹马的蓝发少女。
“为什么要这么仔细的观察我?”
“习惯而已,不会察言观色可很难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
“这已经不是察言观色的地步了吧?”
“对女人来说,这就是察言观色的地步。”
杰拉特苦笑了一下,不打算再和对方在这点纠缠。
“可能的确是害怕了吧。这种情况不应该害怕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不知从哪儿冒出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吗?”
“不是除了亚历克斯都可以吗?”
“你是这里的人中目的性最强的,这种人就算不是主谋者也会是幕后黑手。”
“这也是察言观色?”
“是女人的察言观色。”
被这个诡异的魔法师这样说后,杰拉特感觉到莫名的讽刺。
进入传送阵之前就已经确认过,每个人都做好了相应的觉悟。唯有自己,就算到了这里仍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来。
“真要如艾莉小姐说的那样,我是幕后黑手,那我为什么会害怕呢?”
“如果没记错,是我在问你问题。”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和优利卡小姐只是萍水相逢,为了她来到这种超脱常理的地方,不知道前面还要经历什么,很可能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平民死去,所以,我确实是在害怕。”
隔了许久,无精打采的声音也没再传来。
陪伴下落在螺旋阶梯的,只有数人有规律的脚步。
就在这种单调的声音即将在脑中形成不真实的回响时,少女的声音重新响起。
“说不定是我误会了。”
“什么?”
“你不是在害怕,你是觉得兴奋。”
没给杰拉特否认的机会,少女接着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叫你的同伴靠拢一点,马上快到了。”
如同铁匠敲打铁块的声音远远传来,间杂着,似乎还有不知名的咆哮声。
“......如此多的‘注意力’,到底是有多少人在下面......可恶,用了太多魔法,肚子又饿了......”
比起下方传来的遥远声响,少女的抱怨声听起来更虚无缥缈。
杰拉特朝着下方望去,一道火红的烈焰点亮了黑暗。
远远的,一只巨大的怪物浑身冒着火焰对着虚空发出怒吼。
第十八章 地下深处的抗争
“那东西是什么?”
大家一齐停下了脚步。
遥远黑暗中怪物煽动双翅,从长长的脖颈中喷射火焰,两只被火焰覆盖的尖爪在地上蛮横践踏。
不同色彩的光芒击打在怪物身上,将火焰化成的羽毛剥落,像是钝器的击打使得怪物阵阵后退。光芒消失后,火焰又再次覆盖在漆黑的身体上,怪物继续扑打着双翼向前冲去。
“刚才根本没看见,到底是从哪儿出现的?”
怪物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一角。那是一条狭长的甬道,被夹在山谷的陡壁之间。怪物展开双翼刚好填满整个山谷,而与之对峙的人影,看上去则如蝼蚁般渺小。
众人离得实在太远,无法确切的估计出怪物的体型。尽管如此,如此巨大的怪物在黑暗中凭空出现,如此场面有种令人恐惧的诡异。
“杰拉特,你知道的异兽有这样的吗?”亚历克斯问道。
杰拉特摇摇头:“这样的异兽,不管在大陆哪里出现,都是天灾的等级。而且......”他望向正在仰头咆哮的怪物,一双有如飞龙的翅膀和蝙蝠般的身体连着蛇类的头,有如拼凑的身体处处透露着不详感,“这种东西真的能叫异兽吗......”
“不管那是什么,”法莉娜的脸在光芒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凝重,“对我们来说,那家伙能吸引守卫的注意倒是帮大忙了。”
“只是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来找我们收取酬劳。”菲尔德接着说道。
“加快脚步,希望时间能站在我们这边。”
杰拉特说完后小声的将头转向一旁。
“艾莉小姐,没问题吧?”
黑暗中,幽幽的传出声音:“我会尽力跟上的,就当是久违的活动下身体。”
经过一系列魔法加持后,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只是不同于之前悠长的抒情曲,现在是节拍激烈的进行曲。
如同打铁般的声音响彻地底。
优利卡知道,“那些东西”又出现了。
“还想去看看吗?”
乌鲁塔尼亚放下勺子,用桌上的丝巾擦干净嘴。
餐桌中央的烛火将公爵的脸印得阴晴不定。
“这里的斗兽表演的确百看不厌。血与泪的挣扎,生与死的赞歌,就像将带血的牛排放在火上炙烤,冒出的油滴落在火焰上,那卑微而又壮烈的声音......美味至极。”
公爵将视线微微仰起,用俯视的姿态看着坐在餐桌末端的银发少女。
“优利卡小姐也这样认为的吧?没什么好奇怪的,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这样认为。”公爵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作着微笑,“不这样认为的人可在这里活不下去。”
优利卡没发出任何声音,公爵却像是收到回应般满意的点了点头。
站起身,牵起放在一旁的锁链,高大的男子向着阳台走去。
“用生命点亮的火光,驱逐黑暗吧。这不见天日的世界谁敢与你争辉,你就是主宰,你就是耀日!”
光焰一瞬为地底镀上一层血红,席卷的热浪中,公爵在装饰典雅的阳台上如指挥乐团般高扬起手,衣角伴着金发翻飞,在火光中勾勒下黑色的阴影。
连着双手的锁链被突然拽动,优利卡险些摔到地上。
不知何物制成的锁链无时无刻不在吸取她的体力,现在光是要她站直身体就已是极限。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究竟过了多久,优利卡并不清楚。体力的流失让精神一直陷入疲惫和倦意的折磨。如同被鞭打的痛楚不时窜入脑中,优利卡知道这是身体发出的警告。
能够睡过去该多好......但她不能顺从身体的怂恿。她必须清醒,正是因为精神的大意让她落到这样的境地,就算是惩罚她也必须强迫自己清醒。
为了和睡意和疲倦对抗,她一刻不停的盯着男子,试图用疼痛的大脑理解他的行为,思考他的目的,试图寻找出他的破绽。然而她所看到的,她的思考,都只能停留片刻,那些安稳舒适的幻觉总会夹着熟悉的人的声音替代眼前的景象,甚至连那些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也让她有种回到了南镇地底的错觉。
究竟过了多久......优利卡的脑中再次浮现这个问题。
大概,并没有多久吧?
那些为她准备房间,寻找“魔堕者”的人,都还没带回消息。
自己只是被带着,进到了这个建造在石壁中的宫殿,看着眼前男子如没有限度般的进食,然后观看了一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战斗。
那是常理无法解释的一场狩猎。
体型形同山岳的怪物毫无征兆的,从黑暗中现身。伴着打铁般的警报声,带着项圈、衣着破烂的人们朝着怪物聚集。
简陋的武器在他们的手中释放着异样的光芒,庞大的能量随着他们的魔法在怪物身上爆开。没有任何人的指挥,彼此之间的连携默契无比。交错的火力没有片刻停息,连绵不断像是编织着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怪兽重重笼罩。
但即便是如此紧密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攻击,仍只能堪堪阻挡怪物的脚步。战斗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长到优利卡疲惫的身体已经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麻木,怪物才终于退回黑暗。
一地的伤员在同伴的搀扶下回到各自的居所,那是些形同地堡的被岩石垒砌的低矮房屋。整个场面没有一句语言,仿佛地底生活使得这些强大的战士退化了言语能力。无声的行动营造出一种悲壮的氛围,然而优利卡看到的那些面孔上却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
本以为这样的事情不会频繁出现,结果金发男子的晚餐还未用完,警报声再次响起。
一个黑衣黑袍的男子进入房间,看到公爵后径直向他走去。
男子俯身报告了些什么,在怪物的咆哮中,优利卡无法听清。
男子离开后,公爵的脸伴着明暗交替的火光,呈现各不相同的表情。似是微笑似是恐吓,公爵侧过身子,斜着眼看向优利卡。
“优利卡小姐,有人告诉我,这里有老鼠混了进来。但老鼠不会来到这里,它们知道哪些危险必须避开。所以,优利卡小姐能告诉我吗,那是你的同伴吗?”
同伴......这个词汇所引发的幻想比其他的更加不切实际。爷爷,阿尔薇拉,卡罗尔先生,或者是......
黑发青年如小男孩般的干净笑容在黑暗中浮现,突如其来的安心感让优利卡脑中又是一阵刺痛。
思维难以维持,仿佛即将溺毙之人在水面看到的清晰倒影。
“团长......”
第一次的,像是在回应不存在的呼唤,优利卡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被带到这里,究竟过了多久......优利卡并不知道。头一次,她感受到了形同绝望的无力,也是头一次,她明白了胸口一直感到的微凉和疼痛的缘由。
这就是“思念”和“孤单”吗?
像是淹没了呼吸的深海,优利卡感到自己不可能从这里逃脱。身体被黑暗的潮水吞没,意识被温暖的怀抱满足。抵抗和恐惧暂时被虚无的假象替代,已到极限的思维做出了更轻松的选择。
究竟过了多久......到现在已经可以了吗?
如哭泣的短促的呼吸后,少女的身子随着依靠的墙壁倾倒下去。
不知在梦中看见了什么,随着锁链掉落地面的清脆声响,少女的唇边微微泛起笑容。
“已经入睡了吗?接下来才正是好戏上演的时刻。看来是个比传闻中还要任性的孩子。”
从被火光点亮的阳台走下,乌鲁塔尼亚站在少女的身边,垂下头。
浓密的金发维持着下垂的姿势左右摇摆,公爵惋惜的摇起了头。
“真是甜美到令人不忍破坏的可爱睡容。希望在我赐予的梦境中,你也能睡得如此安稳。”
公爵一脚踢在少女的侧脸,少女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
乌鲁塔尼亚从怀中取出一个泛着蓝色光泽的水晶瓶,打开瓶盖,对着少女轻启的唇滴下两滴。
滴下的液体在空中迅速生长,落在优利卡唇边时已成为两只手指长的半透明生物。
蓝色的血管在形似蛞蝓的身体中泛着暗淡光芒,似是受到吸引,两只生物收缩起身体蠕动着钻进少女的口中。
优利卡蹙紧了眉,一声痛苦的呻吟后,平躺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颤动的身体牵动着锁链哗啦作响。
看着在地板挣扎的少女,慢慢的,笑意在乌鲁塔尼亚的脸上浮现。笑意越积越深,越积越深,直到紧抿的唇无法掩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参杂在怪物的咆哮中,在大厅不断回荡。
“我们被发现了。”
艾莉突然说道。
地底的建筑已清晰可见。
两边是藏在石壁中的居室,中间是一排排整齐的篝火,最后是高如堤坝的石墙。
再有一两百米,就能结束这轮回般的台阶。
“是守卫还是魔法陷阱?”
杰拉特问道。
“如果知道是什么,我不可能会被发现。”
虽然听上去无精打采,但杰拉特知道这是这个幻境魔法师自信的表现。同时,杰拉特感觉她似乎生气了。
“艾莉小姐打算怎么做?”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点程度的侦测魔法不可能对我有用。”
“对方还没掌握到我们的位置吗?”
“只是知道了我们的存在而已。”幻境魔法师砸了咂嘴,“大概是某个物理机关,而且连自己人都不知道的机关......就好像......”
“好像什么?”杰拉特沉声问道。
“好像刻意为幻境魔法做的准备。”
这种事情可能吗?杰拉特没有问出口。布雷姆纳家族是有着悠久历史的魔法世家,即便如此,在家族收藏的诸多古籍中,杰拉特也没接触到任何幻境魔法的存在。
这必然是极其久远的魔法,而连这样罕见的魔法都有专门的应对,这个地下的历史想必也不会太短。
“出口处被堵截的可能性呢?”
抛开了多余的想法,杰拉特继续问道。
“不是可能,是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杰拉特皱着眉沉默了。
怪物的攻击还在持续,却起不到丁点吸引注意的作用。又下降了一半的高度时,杰拉特他们也终于看清。抵抗怪物的实际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石墙上、石壁的居所间,身着黑衣黑袍的审判军仅仅是在安全处旁观的看守。
浮空的阶梯没有通向别处的岔道,如果审判军将阶梯的出口围住,他们该如何才能突破。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吗,艾莉小姐?”杰拉特再次作了确认。
“只靠你们肯定不行,但是有我在,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我相信你,艾莉小姐。”
杰拉特说完后,用更大的音量对其他人说道。
“楼梯下方已经被审判军包围,但不用担心,我会用魔法掩护,大家随意进攻。”
众人的脚步稍微迟疑起来。
“真的没问题吗,杰拉特?”
杰拉特沉默了片刻后作出回答:
“这原本就是预想过的情况,只是比预想的迟了一些。大家之前不是已经做好了觉悟吗?我们要做的不会变,做法同样不变。最差的情况,就当是为‘真相’做出了献身。”
“预想的情况吗......确实如此,大不了就投降,这里这么多贵族少爷,把我赎回去吧不成问题吧。”菲尔德苦笑着说道。
“听上去确实算得上大义,”法莉娜点了点头,然后又撅起了嘴,“不过我只是为了我的小可爱来的。”
亚历克斯靠近了杰拉特:“我做不到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的挚友,照顾好那家伙。”
杰拉特沉默的点了点头。
埃弗里默默的掏出了法杖:“说不定证明的机会要来了,我会在最前面为大家制造护盾。”
随着话语的交替,包围的阶梯的审判军已经进入视野。
黑衣黑袍连成一片,仿佛吞噬了火光的凝固黑暗。
阶梯后是无底深渊,前方是被光盾围堵的盾墙。
尚有数米的高度,埃弗里跳了下去,如涟漪般的波纹在他脚下泛起,消除了他下落的冲击和响动。
“尝尝这个吧,地裂波!”
磐石的光芒覆盖上他的双臂,正当他准备将双臂伸向地面时。喷射出火焰的咆哮照亮了石壁上方突出的一块阳台。
阳台上,狮鬓般的金发在热浪中翻飞。
罩在阴影中的面庞向下望来,埃弗里感觉对方在看着自己。
“公爵大人?”
一瞬的迟疑造成的结果便是被光剑射中。
被疼痛拉回到身前的视线,被更多的光剑铺满。
“啧,别随便跑出魔法范围啊......”
后颈被人突然拉拽,失衡的身体跌进空无一物的黑暗。
黑暗即将闭合的光影中,埃弗里看见了那个体型娇小的黑发魔法师的背影。
看到射向埃弗里的光剑都如射中幻影般穿透过他的身体,正准备从阶梯上跳下的杰拉特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一道苍老的声音覆盖了整个地下。
“是幻境魔法,用真实之眼。”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巨大的光球浮空而起,如人眼一般,金色的眸子在光球中显现。亮如白昼的光芒驱散了地下的黑暗,也照亮了某个黑发魔法师的身影。
“艾莉......”
光剑射下,黑发魔法师紧张的睁大了眼。
与此同时,一道矫健的身影直直落下,挥下的魔法剑击散了光剑。
持着长剑,麦色的马尾在艾莉的面前飘动。
第十九章 公爵的刺客
“哎呀,真是帮大忙了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艾莉从刘海中露出眼睛,盯着男子的背影。
“是的,我是这样以为的。”
激活了魔法剑上的双重护盾,亚历克斯一步步的退到艾莉身边。
流水和磐石的庇护下,绑着马尾的年轻魔法师转过头。
“半调子的拒绝对我可没用,我是那种认定了的女人就会不择手段死追到底的类型。”
光剑如冰雹般激烈的击打着魔法盾,护盾半透明的色彩在急剧减弱,即便是对元素魔法不甚了解的艾莉也知道这个男人脸上的余裕只是强撑。
“真是了不起的犯罪发言,如果是平时我大概会通知城镇的卫兵队吧。”
“现在先一起突破这里吧......艾莉!”
回过头,集中魔力维持剑上的护盾,亚历克斯扬起嘴角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喂喂,干嘛一个人在这里表演英雄救美啊,我也想在小艾莉的面前表现一下!”
栗发的女剑士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落在魔法训练兵之前,长剑在一瞬使出数连劈将射来的光剑全部击落,留到最后一支时用剑轻轻挑起,腾空一脚踢在落下的光剑末端。
光剑携着无比的速度化成一道笔直的闪光飞了回去,击穿审判军的光盾,直直的刺入地面。
一瞬的混乱让审判军严密的阵型出现一丝缝隙。
光剑的射击停了下来。
“这就停下了吗?在我的队伍这样可是会受惩罚的。”
提着剑,女剑士如残影般向着阵型的缝隙冲了过去。
“抱歉,我家队长就是这样,想出风头的时候脑袋就会变得不正常。”
黑发的剑士走到两人身边,露出歉意的表情。
然后慢慢的拔出了剑。
“不过,照顾这样的队长,就是身为副队长的职责。”
锵锵的金属碰撞声如投入深潭的石块,在审判军的阵型中激荡开来。
奔向动荡的中央,黑发剑士挥剑的身影将连成一片金色撕开更多裂缝。
战斗的中心逐渐朝着审判军的方向偏移,只有零星的攻击落在年轻的魔法师这边。
杰拉特拉起了捂着伤口坐在地上的埃弗里,将治疗药剂倒在他的受伤的手臂。
“法莉娜和菲尔德需要我们魔法的援护,不然他们撑不了多久。”
金发的魔法师转向艾莉的方向。
“艾莉小姐也拜托了,请用你的魔法帮我们打开局面吧。”
被拉起身的棕色短发魔法师沉默的一言不发,麦色马尾的轻佻男同样望着自己。艾莉不愉快的砸了咂嘴。
能做的话早就做了。
的确如金发魔法师所说,战局虽然还处在相对平稳的状况,但审判军正在一点点收拢包围圈,如有实质的光盾逐渐的将剑士活动范围压缩。即便剑士们凭借着各自的技巧延缓了包围的收拢,但只要无法突破体力就会持续受到消耗。
对于魔法师这边,审判军只是以防守为主,能够看出指挥者的稳重性格。
是提防着自己的吧?艾莉能感觉出。虽然没再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但艾莉知道对方就在审判军的阵型之中。
知晓幻境魔法,还有明确的应对方式,这样的对手艾莉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方知道自己的魔法,而自己这边却对对方的魔法一无所知。
即便是发着圣洁的金色光芒,如此巨大的眼珠依旧让人本能的感到恶心。
共助会和教会是老对手了。艾莉跟随“白银之殇”和“翠绿梦想”在大陆游历时,和教会的神官以及审判军有过不少交手。在那些地方没见过的魔法在这里看到了,这里的审判军和其他地方一定有着什么不同。
没有用场的魔法自然没有练习的必要,从审判军施法的动作看来,这个的魔法显然经过不少练习。
果然刚才的预感没有错。
这里的审判军和幻境魔法师交过手。
是师父吗?
如果是的话,师父必定会将这个眼球魔法的存在告诉自己。
不是的话......60年才会出现一个的幻境魔法师,这个世上还有第三人吗?
越发复杂的思考让艾莉产生了不少焦躁,麻烦的事情之后再说,现在的关键是
“能想个办法把那个眼球弄掉吗?”
话音刚落,马尾男便立马说道:“交给我吧!”
轻浮的性格一览无余。
艾莉撇了撇嘴。
“我和埃弗里负责法莉娜和菲尔德的支援。”
绿色的气旋从金发魔法师的剑上腾起,另一边的棕发魔法师也用法杖在地上刻着咒印。
几个踏步向前,魔法护盾从剑上消去,燃烧的火光缠绕在剑上。马尾男向着审判军的方向走去。
注意到他的靠近,防御着这边的审判军朝他射来了光剑。
“灼炎。”
腾起的火焰如盘旋而来的巨蛇将光剑吞没。
完成使命的火焰停滞在空中,身形修长的年轻魔法师破开火焰,在审判军还未反应过来时踏上光盾,朝着空中跃起。
“烈焰之墙。”
一排排火焰如连绵的浪潮朝着审判军拍下,伴着腾起的热风,青色的光芒替代了火焰缠上魔法剑。
“风刃,去调和杂乱的火焰吧。”
刀刃状的气旋混入火焰的波浪,将火墙分割,阻止了魔法的扩散,让火焰如依附在藤蔓上的叶片般覆盖在审判军的上方。
“崔西丝的守护!”
苍老的声音蓦然响起,压倒了其余的声响,让场面上出现了形同肃穆的安静。
被火焰压制的混乱在转瞬消失,金色的护罩将所有审判军连成一体。仿佛被金光包容的巨大琥珀。
火焰和风刃在接触到护罩后无声湮灭。从半空落下的年轻魔法师将剑向下斩去,淡蓝的光华顺着剑尖流出。
“寒冰之触。”
蓝光接触到护罩的刹那,便凝成坚实的寒冰。
踏着寒冰,麦发的魔法师在审判军的头顶急速奔驰。
金色眼球悬浮在虚空,似乎正看向朝它跑来的魔法师。
“马上,就能”
魔法剑一刻不停的喷出冷气,在大踏步的脚下凝成片片寒冰。踏冰前行的魔法师仿若在空中腾飞一般。光罩之下的审判军们纷纷举头仰视,像是瞻仰非凡者的脚步。
一步踏出,雪花状的寒冰在光罩铺开,魔法师沉腰收剑,剑尖上火焰环绕。
“够到你了!”
魔力在汇聚,力量在聚集,魔法师紧盯着浮在上空的金色巨眼,巨眼慢慢垂下,眸子中印出魔法师的身影。
“吱......”
利器刺入寒冰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在理解的一瞬,穿透双脚的痛楚将专注的精神力打散,汇聚的魔力顿时消散大半。
“把他拖来下!”
破开的寒冰下,数支手抓住了脚踝,失去支撑的身体无法维持平衡。绕着火焰的剑尖在空中胡乱颤动,身体向后腾空落下。
无可凭依的慌乱占据了身体,整齐的马尾不知所措的左右摇摆。在片刻的定神后,下落的身体找准了一个方向。
缠绕着火焰的魔法剑脱手而出,朝着空中的眼眸飞去。
怒吼的脸和撕扯的手臂淹没了视野,魔法师眯起了眼。凝聚的视线中,魔法剑拖着长长的焰尾笔直的射向目标,仿佛势不可挡一往无前。
“砰!”
一声枪响击飞了魔法剑,被揪着脖子的魔法师瞪大了眼。
“不要杀他。”放下爬满复杂花纹的金色火枪,站在阳台边的男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没再在意被压在地面的麦发魔法师,男子转向了其他地方。
“所有人停下!”
威严的声音响彻地底,在遥远的黑暗中不断回荡。
魔法和剑的撞击声逐渐散去。
所有人这才发现,石墙后的另一场战斗早已停息。怪物的身影消失,疲惫的犯人用什么也印不出的眼无神的望着这边。
“雄狮堡所属,雄狮军团第一军第三小队,法莉娜温迪,菲尔德戴维德。你们在做什么?”
雄浑的声音似乎让阳台两边的壁火感到恐惧,剧烈摇摆的火光颤动着照亮了男子的脸。
那是一张有着皱纹却没有丝毫疲态的半百之岁的脸。
“公爵大人,属下冒犯。”
丢掉了剑,在审判军的包围中不落下风的两名剑士恭敬的单膝跪倒在地。
“把他们抓起来。”
审判军应声而动,层层叠叠的人影遮挡了两人。
“杰拉特布雷姆纳,埃弗里布里姆,再加上这边的亚历克斯贝特里斯,进入我的城市的贵宾。是因为本公没有尽地主之谊招待三位,所以才到这里责怪本公?”
公爵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中半面如恶鬼,半面如绅士。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无法形容的压力仍如山岳崩塌般倒向众人。
杰拉特张开口连说话都做不到,胸口闷堵得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公爵似是在等待他们的回答,而随着时间流逝堆积的沉默却让回答变得更加困难。
长时间的沉默让静止的世界显得不真实。壁火再次剧烈颤动,公爵冷哼了一声。
“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机密重地,你们是来行刺本公的吗?”
“公爵大人......”
埃弗里表情挣扎的咬了咬牙。
质问之声在远处的山谷回荡,同样是许久没能得到回答。
“是行刺还是妄图刺探国家机密我之后会进行审讯,先将他们带到我面前。至于这个身份不明的魔法师,”公爵笼罩在阴影中的视线似乎盯向了身材娇小的黑发魔法师,“就地处决。”
接到命令的审判军朝着三人走来。
在片刻如静止般的安静后
“泥沼术。”
法杖的光芒闪现,审判军的脚下出现了粘稠的沼泽。
这样的魔法虽无法对审判军有太大作用,却让平静的场面霎时紧张起来。
“公爵大人!”
埃弗里的声音压过了杂乱的声响。
棕色短发的魔法师炯炯有神的双眼正凝聚着严厉而炙热的视线。
“公爵大人说的机密是谁的机密?公爵大人说的国家是哪一个国家?”
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望着发出质问的青年。
“与教会的审判军为伍,躲藏在教会神殿的地下,国王和国民们知道你的作为吗?这是一方执掌该有的作为吗?回答我,公爵大人!”
正准备转身的威严男子停下了身子,缓缓的转回身。
“布里姆家的长子吗?真是个令人失望的长子,你父亲的礼仪你没有学到分毫。”
“和我父亲,和布里姆家无关,”埃弗里毫不退让的说道,“我现在是作为罗里安王国的公民在向你提问,你是在卖国吗金狮公爵,乌鲁塔尼亚莱弗帝?”
阳台的壁火似乎即将燃尽,火焰明灭不定,暗淡的光芒已无法将男子的身影照亮。
“有意思。”公爵的哼笑声将壁火点亮了几分,“布里姆的家主是个精明且知晓分寸的人,有这样的下属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儿子却是完全相反吗?”
“不要提我的父亲!”
“砰!”
子弹在埃弗里的身前擦出火花。公爵放下了不知何时抬起的火枪。
“不要着急,埃弗里,贵族随时都应彬彬有礼。”
将手搭在阳台边,公爵表现出放松的姿态。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
“首先,国王和国民当然不会知道我的作为,国王还以为我会看中他那微不足道的权利,还在为魔堕者和三大公的背叛担惊受怕。至于国民,这种东西就像野草一样,怎么用都用不完,着实没有在意的必要。
“其次,我要做的事情在我还不是西境执掌时就在做了,多亏了教会的帮忙,我可是多了两个可爱女儿。所以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把这件事继续下去,直到完成。
“最后,这里的秘密当然是我的秘密,而我说的国家,当然说的是我的国家。
“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长久的沉默在地底徘徊。杰拉特看向身旁的好友。
垂着的头看不清任何表情,握紧的拳和颤抖的身体仿佛压抑了无尽的怒火。
“你是正确的,公爵大人。”
仰起的脸上仿佛凝了一层冰霜,没有丝毫表情。
“埃弗里......”
杰拉特知道金狮公爵一直是这位挚友的憧憬和偶像,但他所说的言语和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杰拉特能够理解的。
质地厚重的法杖再次亮起光华,埃弗里抬起法杖遥遥指向阳台上的上位者。
“我就是为刺杀你而来,叛国者乌鲁塔尼亚!”
回应他的,是一阵低低的笑声。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在火光中逐渐浑厚,然后变为更加年轻的狂笑。
“我改变主意了!”
公爵将手高高扬起,即将熄灭的壁火窜起高高的烈焰。
熊熊火光照在男子年轻的面容上。
男子如摇晃着节拍般将手放下,停留在指向被审判军包围的魔法师的方向。
“将他们全部杀了。”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随着公爵的举动集中在年轻魔法师的身上时。法莉娜和菲尔德相互使了个眼色,抬脚踢开束缚住对方的审判军。挣脱后的一瞬,菲尔德半蹲下身,法莉娜跳上他的肩膀。
在两人共同上升的力道下,法莉娜高高跳起。在空中翻转身,将怀中的匕首投向金色的巨眼。
匕首刺入眼眸中央,缠绕的金光在表面显出龟裂的纹路。
快速的明暗交替后,照亮地底的光芒熄灭。
“地裂波。”
最后的光明中,是埃弗里缠绕着魔力的手伸向地面。
大地如波浪般摇摆晃动,篝火倒塌,层层碎石伴着泥沙滑落。
在混乱一片中,只听见杰拉特高声的呼喊。
“艾莉小姐!”
黑暗在瞬间笼罩了一切。
少女无精打采的声音从黑暗中没有方向的传来。
“交给我吧。”
第二十章 幻境中的幻境
“不要慌张,维持阵型。”
加尔柯提斯在无边黑暗中高声呼喊,起伏的回声在四周接连响起。
像是嘲弄般,回音逐渐走调,变成阴沉的嗤笑声。
“激活圣袍中的咒印,再次启动真实之眼!”
没被诡异的声音影响,加尔柯提斯在黑暗中沉稳的喊道。
嬉笑停止,回音也没有传来,一切声音都被剥夺,黑暗之中的万物似已消逝。
直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如掉落后颈的水滴,突然贴在耳边:
“找到你了。”
黑暗被照亮。一头燃烧着烈焰的巨龙匍匐在地,伸长的脖颈悬在半空,硕大无朋的龙头垂在加尔柯提斯面前。
竖直的眼眸中印出黑衣黑袍的倒影。鼻息喷出的火焰几乎要将漆黑的圣袍点燃。
空无一物的空间,身着审判军服装的老者在巨龙前仿佛即将接受审判的罪人。
不过是幻影而已。
加尔柯提斯冷哼一声,没有丝毫动作。
魔力沉入咒印,在脑中勾画出魔法生效的景象。
巨龙收拢脖颈,下一瞬,张开巨口咬了过来。
空间的光被遮掩,夹在獠牙与腥红舌肉之后的漆黑喉管如同无底深渊。
死亡的威慑近在眼前,加尔柯提斯扬起刺剑高声呼喊:
“卑微的异教徒,在神的光辉下现出原形!”
巨龙吞没了声音,粘稠的腥味将五感淹没。蠕动和吞咽的动作能从挤压身体的肌肉清晰感觉。
刺剑被从手中挤出,全身骨头被肌肉包裹的食道一根根揉碎,窒息感逐渐加重,顺着粘液滑动的终点,加尔柯提斯被粘液沾满的眼睛看到了如炼狱般翻腾的岩浆。
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真实之眼的光亮在他的身后被挤压破碎。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天真。
这就是真正的幻境魔法吗?
在这样的幻境中,意识的反抗根本微不足道。
本能已将理性吞没。剩下的,只有期待死亡能尽快降临。
在金穗城的“处刑场”,加尔柯提斯已经呆了不少年头。
乌鲁塔尼亚还未继承公爵之位时,加尔柯提斯就已在“处刑场”担任“净化者”。
和“审判军”相似,却不是“审判军”“处刑场”需要的不是神的战士,而是在神恩的边缘遵从神的旨意,为堕落者们净化灵魂之人。
“处刑场”看管的都是背弃了神的魔堕者,“净化者”的职责却不只是看守。
这里是世界与深渊连接的几个裂缝之一,时常会有漫步于深渊的魔兽闯入此处。但这里并非深渊的出口,魔兽在这个世界的现身无法长时间维持,缝隙闭合时魔兽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便会消失。
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净化者”看守的当然不会是这样的东西。
“处刑场”实际上是狩猎场,狩猎的对象当然是这些误入缝隙中的魔兽,而狩猎者,却是被套上项圈,驱赶至魔兽的利齿下的魔堕者。
战斗,或者死亡,魔堕者们只有这两个选择。脖颈上的项圈使他们无法踏入神的土地,只能蜗居于缝隙与随时可能出现的魔兽为邻。
死亡任何时刻都可能上演,可能是因为战斗,可能是因为伤病,还有可能是在绝望的重压下崩溃。死亡的对象也各不相同,有时是魔兽,更多的,是卑微的魔堕者。
只要有尸体,“净化者”的另一项工作便开始了。
比起战斗,“净化者”们对武器制作更加在行。每一个“恶魔标记”经过他们的净化,都会成为“神的赐福”。这是个神圣的过程,如同在眼前显圣的神迹;这同样是个崇高的过程,他们所净化的并非被神遗弃的死尸,而是获得神的宽恕,重回神的怀抱的纯洁灵魂。
魔堕者在不见光明的深渊赎罪,净化者用铁锤将他们的灵魂救赎。
“恶魔标记”会在罪人和魔兽的身体内形成结晶,通过施加“光明主神”的印记,能将结晶炼化成各不相同的装备。
这些被称为“灵器”的装备会交托给“处刑场”的管理者,其中蕴含的神恩将会成为传达神旨的重要工具。
“处刑场”的存在是教会机密中的机密,成为净化者便意味着一生都不会再踏出处刑场半步。为了如此神圣崇高的任务,个人的自由当然不值一提。将一生奉献给净化“恶魔标记”的净化者们,死后必定会获得主神的赐福。
只关注自己的职责,在内心保持对神的崇敬。作为神的铁匠过完一生,本不该有任何疑问,加尔柯提斯却从来到金穗城处刑场的那一刻,便一直有个无法解答的困惑。
教会最为机密的处刑场,为何管理者是一个神官都不是的普通人。
即便这个人的身份并不普通,但加尔柯提斯敢肯定的是,这个人甚至连洗礼都没接受过。
然而教会的命令是绝对的,即便屈服于外人的管理让加尔柯提斯感觉不伦不类,但他还是和其他净化者一样,抛弃了自我的想法,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为神尽忠的职责。
“处刑场”中不能有魔晶的存在,魔晶的能量会吸引魔兽向缝隙聚集。复数的魔兽并非魔堕者们能够对付的。为了保证魔兽的狩猎效率,“处刑场”连照明都只能使用原始的方式。
因为这样的原因,“处刑场”作为生活区域条件并不好,净化者们大多都会在中年死去。早一步回归神的怀抱也是净化者们的夙愿。
在现存的净化者中,加尔柯提斯已经是最年长的,最富有经验的前辈。无形中积累的威望已让他成为了净化者们的首领。加尔柯提斯回报这份信赖的方式,便是用自己的经验不留余地的指导帮助后辈。
在公爵的管理下担任净化者的时间,让加尔柯提斯见证了金穗城处刑场的改变。
新进的净化者日益减少,老一批又会在年岁到来时死亡。原本人丁兴旺的居住区已被废弃,曾经的临时活动区便容纳下了现有的净化者。
同样的情形似乎在其他“处刑场”也有出现,从年轻的净化者们接受训练的时间便可看出。加尔柯提斯一辈的净化者需要接受长时间的战斗训练,而现在的净化者只需要接受“净化”技术的练习。完全抛弃了“战士”的职责,彻底变为了单纯的铁匠。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尔柯提斯只能靠着自己积累的知识,用自己的方式训练这些年轻人。
幸运的是,在这个单调的地底世界,训练也成了净化者们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
即便这里从未遭遇一次入侵,但加尔柯提斯还是日复一日的为着某天可能到来的侵入者作着准备。
这些准备中,便有普通人一生都无法接触到的幻境魔法的应对。
从死亡的幻境中苏醒后,加尔柯提斯只看到了一地的尸体。
坐在这群把他当作老师看待的年轻人中间,年迈的内心感受到无边的惋惜。
又一次看到比自己年轻的人死去,而自己却如被神拒绝般苟活。
在惋惜之上,还有老者深深的自责。
幻境魔法是极为特殊的魔法,危险程度不输空间魔法。并非是同这两个魔法有过遭遇,在成为净化者接受的训练中,加尔柯提斯便反复的接受了如此的教导。
无论有多少魔兽通过缝隙,缝隙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对于现世的影响也仅限于缝隙周边。
只有两种魔法需要注意,这两种魔法拥有改变缝隙的力量,甚至能够影响“深渊”。
这便是幻境魔法和空间魔法。
原本在传送阵之前便有应对两种魔法的机关,但居住区的废弃已经将传送阵的守卫减到了最低水平。
大概公爵也没想到真的会遭遇幻境魔法师入侵的一天。
然而作为净化者的加尔柯提斯不会遗忘。“守护、看守、净化”三项职责加在一起才是净化者被神赋予的使命。在他教导这些年轻人的训练中,就有着“光明之眼”这一破除幻境的魔法。
明明都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却还是
“这就是自己倦怠的后果吗?”
苍老的声音无比疲惫。
加尔柯提斯在不久前就已经感受到自己寿命快要到达终点。这既使他欣慰,又有些许担忧。
教会的对净化者的培育已经忘了“守护”的职责,在自己死后就连这些特殊的应对魔法可能都会被遗忘。
但那个时候,加尔柯提斯的心中隐约有着这样的期盼就同被岁月遗忘的这些应对魔法一样,幻境魔法和空间魔法可能也早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自己将能做的全都做了,死后见到光明神也不需要任何忏悔了。
“结果就是这样吗......”
被幻象迷惑,在痛苦中失去自我,顺从于感知却忘却了神的教诲。
在行将就木之前,自己究竟是犯下了多大的罪过啊?
败给了幻境,无法再执行神赐予的使命,让如此之多的年轻人因自己而失去生命,如此满负罪孽的灵魂,就算死后,也无法见到光明神吧?
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从尸体堆中站起,加尔柯提斯提着捡起的细剑,一步步朝着盘旋的浮空石梯走去。
空气中漂浮着散不开的血腥味,石墙之后似乎有魔兽现身。然而会敲响代表净化的铁毡之人已不在。神赐予的职责已经无人履行,加尔柯提斯堕落的魂魄只能去追寻行凶者的脚印,随着血迹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这个人怎么了?”
在艾莉的身边作着掩护,杰拉特用余光看向在艾莉手中瘫软在地的老年审判军。
“还真是没想到啊......这老爷爷还有着这样的热血,我就给他安排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复仇剧。”艾莉从老者的手腕上收回手,半是讥讽半是钦佩的说道。
“他就是审判军的首领吧?”
“是还是不是呢?”艾莉歪着脑袋,从刘海中看着面前的金发魔法师,“比起‘审判军’,说成是‘净化者’倒是更准确。”
杰拉特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幻境魔法连记忆也能读取......”
“只能知道他想的那些事啦。幻境的构筑可是要建立在良好沟通的基础上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怎么能让他感受到真实的幻境嘛~”
“真实的幻境......”
金发魔法师小声嘟喃着。
激烈的战斗环绕着他们在四周进行。
埃弗里的魔法持续制造着混乱,泥沼和磐石不断的进行牵制和掩护。在艾莉制造出黑暗的一瞬,菲尔德便摸到了亚历克斯的身旁,将他从净化者的手下解救出来。
没有了武器,连刻印印咒都变得异常麻烦,亚历克斯只能在菲尔德的掩护下用药水进行治疗。
战斗主要聚集在法莉娜的身边,栗色长发就如跃动的火焰,在净化者的包围下灵动肆虐。环绕着她的魔法和剑击都如被风卷起的落叶,胡扑乱撞找不到目标。
艾莉在一开始便用魔法寻找到对方指挥者的位置,然后一边维持着魔法,一边在杰拉特的掩护下突破了对方的防守,将指挥者制服。
失去了指挥的净化者就如被抽干了水份的泥沙,被法莉娜和埃弗里一点点分割。
“这边搞定了,你可以去帮其他人了。”
艾莉说着朝杰拉特走了过来。
金发魔法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艾莉从斜过的刘海中看向他,然后像是想到什么的笑了起来。
“难道你在害怕我?”
被说中后,杰拉特做出了无奈的表情。
“如果被你碰到,我可能会一直怀疑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幻境中。”
艾莉砸了咂嘴,用看破的笑容摇起了头。
“你是怕亏心事被我看见吧?”
“无法否认。”
在杰拉特加入战局后,原本便疲于应对的净化者们陷入了一面倒的境地。
只是作为“工匠”和“看守”,实力甚至比不上普通的审判军艾莉对这些所谓的净化者有了个直观的了解。
虽然没能从老头的思维中找到优利卡的线索,但这个“深渊”的缝隙和被关押的“魔堕者”倒是让艾莉觉得收获颇丰。
共助会一直在寻找“混沌”的裂缝,“魔堕者”也一直是共助会保护的对象。
就算这次跟丢了“灾祸”,也能对老师们有个交代。
“又能回南镇再怠惰几天了~”
艾莉心情愉悦的朝身后望去。
不知道那个轻浮的马尾男伤势怎样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年轻男子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幻境吗?”
思维一阵激荡,钻心的刺痛感充斥大脑,艾莉彷如碎片的视野中如狮鬓般浓密的金发下,形同面具的脸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男子身体的一半从阴影中出现,手中的锁链缠绕在自己的手腕魔力连同体力正被锁链吸取。
混乱的大脑在这一刻如解脱般找到解答。
自己被自己同样的魔法攻击了。
第二十一章 鲜血的背叛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想这样问吧?”
金发男子咧开嘴,话语中显露着不加修饰的张狂。
在如暴雨般让人无法喘息的剧烈头痛中,艾莉一点点的移开视线,向周围望去。
视野中的景象如老旧墙纸被片片剥落,露出隐藏其后的真实画面。
魔法师们姿势屈辱的被摁在地上,两名剑士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身影离自己是如此之近,艾莉理所当然的知道这些陌生人是想要保护自己。
“原来是这样吗......”
这才是真实。明白了这点后,艾莉觉得浸入骨髓的头疼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某种程度上这是自己清醒的保证。
“你明白了什么,共助会的艾莉小姐?”
在“纯粹幕布”张开的瞬间,这家伙就到了自己身边,将自己拖入了幻境。
思想被读取,准备好的魔法还没施放,自己就被同样的魔法制伏。
老头子从第一层幻境醒来时的感受,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真是服了,被狠狠的耍了一把啊。”
语气还是不变的无精打采缺乏起伏,但脸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却表明了少女正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没有丝毫力气的手试着从锁链中挣脱,只是徒劳无功。艾莉虚弱的扯动嘴角笑了笑。
“把魔法撤掉怎么样?我的头都要爆开了。贵族老爷也不想被我这样低贱的血沾到身上吧?”
“真是细心的建议,”张狂而又鄙俚的笑容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容又不失威严的端正表情,“就按艾莉小姐说的做吧。”
视野边缘的裂痕向着黑暗退去,颅骨被分裂的痛楚随着呼吸被抽离身体。
周围的声音在这一刻终于伴随着完整的光亮传入耳中。
“没事吧,艾莉,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上身被压制,挣扎着仰起头的麦发魔法师大声的朝艾莉问道。
疼痛刚刚消退紧接而来的便是强烈的眩晕和呕吐感,强忍着这一切的艾莉当然没有空闲去回答魔法师的问题。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如此厉害的幻境魔法师。”
魔力和体力都被锁链吸取,但至少身体的不适已少了很多。艾莉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后,朝着阴影中的金发男子看去。
“所以,我之前看到的全都是幻觉?”
“关于净化者和处刑场的当然不是,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过程。”
“那还真是多谢了......”
艾莉垂下肩膀。沾湿的刘海却无法再为她遮掩双眼。
余光越过地上的投来关切视线的魔法师,艾莉看向篝火甬道后的高耸石墙。
所以,自己会被带进那个狩猎场,和魔兽不停战斗,死后被挖出结晶放在铁毡之上的一遍遍的敲打,最后变成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魔法装备?
“不知道投降有没有用啊,我这样的人就算变成装备也一定是形状扭曲的废铁块,不会有人用的。”
用能够行动的手将沾在脸上的刘海全部捋起,少女惨白而有着可爱轮廓的脸完整的显露出来。
“我说啊,他们都叫你公爵大人,你一定是这里最厉害的人吧?需不需要共助会的信息,我可以全部免费的告诉你哦。”歪斜着脖子,仰起脸,少女病态的脸上露出了类似挑衅的神情,“只要不把我关到那个笼子里,我什么都可以坦白。”
“很有吸引力的提议。”披散的金发下,男子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但却没有配上相应的表情。”公爵从阴影中走出,站到了少女的面前,“我先来教会你怎样做出有吸引力的表情。”
男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火光,阴影下的面容如消失一般。艾莉抬起头想将对方看清。视野的边缘猛的一暗。巨大的力量让头脑一阵雪白。
艾莉连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束缚右手的锁链又将她拉了回去。
麻痹的痛楚从被击打的脸庞渗出,刚理解到发生了什么后,另一边脸又被同样的力道击打。
因为锁链的限制,连退开身体都做不到。相同的间隔后,又一边的力量扇动脸庞朝反方向偏转。
安静的地下空间被回音般的拍打声充满。
“公爵大人!”
亚历克斯奋力仰起身子,在净化者们的重压下又被摁了下去。
“公爵大人请住手!艾莉并不是平民身份,她是贝特里斯领,伟兹伯爵的女儿,是我的妹妹,同样是有着纯正血统的贵族!”
“是又怎样?”金狮公爵停下手,朝地上的伯爵次子看去,嘴边露出讥讽的笑容,“你该不会认为在这里能等到贵族法庭的仲裁?”
“不是这样的,公爵大人!”亚历克斯额头上有汗珠滑落,睁大的眼在拼命寻找说辞,“我的妹妹已经表示了臣服,我能代表贝特里斯家族支持她的决定。贝特里斯领将会是公爵大人最可靠的盟友,不......是臣子!”
“亚历克斯!”一旁的埃弗里大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向这样的叛国贼投降,你不怕贝特里斯之名蒙羞吗?”
“认清现实吧,埃弗里,按照国王陛下给予教会的权利,罗里安什么时候成为教国的附庸都不奇怪。公爵大人必定是早认清了形势,才有这样的准备。”
望着挚友,暗淡的眼中就连怒火也已熄灭,“你是认真的吗,亚历克斯?”连失望也没有,埃弗里的语气只有冰冷的陌生,“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张了张嘴,亚历克斯始终没能说出话。
抓起少女的头发,将渗出血丝的脸掰向亚历克斯的方向。
“听到了吗?这比你说的更有吸引力。”
张狂的笑声从男子的口中发出。
对着看来的亚历克斯,艾莉厌烦的将眼睛撇向别处。
“看来今晚的收获不少。”
将少女一把抛到地上,公爵看向一直沉默的金发魔法师。
“那么你呢,杰拉特布雷姆纳?”
杰拉特迟疑的躲开了视线。
即便是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杰拉特也知道两位挚友正紧盯着自己。
不远处是队长和副队长重伤的身体,还能活着就已是奇迹的伤势自然无法再期待他们什么。亚历克斯的双腿被剑刺穿,魔法剑不知落在何处,同样无法形成战力。自己和埃弗里虽然还保有充沛的体力和魔力,但武器被缴,活动受到限制即便自己还存有脱身的魔法,但那样的魔法真的有用吗?
在艾莉用黑暗将一切笼罩的时候,在准备了数个魔法准备施放的时候。
他也看见了如同幽灵般,从黑暗中出现的人影,用锁链捆住了艾莉的右手。自己用最快速度施放的魔法被轻而易举的击碎。同一瞬间,如分身般的黑色人影将自己和埃弗里打倒。赶来救援的剑士们被影子重重束缚,最后用黑影凝固的细剑刺入胸膛。
这一系列攻击都不过是挥动手臂般轻松,杰拉特知道,在这群人之中唯一值得对方警戒的只有那个被锁链缠住的少女杰拉特惊讶于自己竟能在这个时候还有如此冷静的思维,同时也意识到面前这个有着年轻面容的金狮公爵,那和外表同样诡异的强大实力。
仅是简单一击,杰拉特从幻影中感受到的,却是如神与俗物之间的巨大差距。
就同他从奥里莉安感受到的差距一样。
“我们是赢不了的,埃弗里。”
杰拉特不敢看向挚友的眼睛,他表情落魄的说道:
“他们才是掌握了世间的真实的人,我们只是活在谎言中的自欺欺人的小丑。”
为什么会说这些呢?
这不是在回答谁的问题吧?
杰拉特只是感觉到,这样的秘密一直如鲠在喉的堵在心口,连倾诉的人都没有,实在可悲。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有人和自己得到同样的感受,也是种解脱。
“你也要背叛你的国家吗,杰拉特?”
听到挚友的质问,杰拉特反倒露出略有生气的笑容。
“大概,我们所谓的国家,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吧?”
杰拉特看向在火光中傲然而立,不可一世的金狮公爵,轻声说道:
“杀了我们吧,反正我们这些凡人也没有可利用的价值。”
“很有趣的想法。”拖起手中的锁链,披着被火光投下的复数影子,公爵走到了杰拉特的身前。
“布雷姆纳家世世代代都为国王管理着最精锐的魔法部队,每一届家主都是王国数一数二的魔法师。有着如此血统的家族长子,竟说自己是凡人。”公爵垂下头,在阴影中俯视他。“你在这里理解了什么?”
在无形的重压下,杰拉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整理了思绪后,他抬起了头,刚准备说话,公爵的手伸了下来。
像是要将他的全部灵魂禁锢在掌中,在阴影中扩大的手掌落在他的脸上。覆盖了他的双眼。
“不必言语,我需要更直白的回答。”
片刻后,公爵收回了手。
地上的杰拉特却是怅然若失的失神模样。
“多谢你的回答。”
说完后,如要发表宣言一般,公爵走到了人群的中央。
“这些人为了理想,为了荣誉,来到这神恩的边境。将他们放开吧,将他们的武器物归原主,他们的命运,就交给至高无上的神来审判。”
洋溢着激情的声音宣读完毕后,公爵看向得到武器在退散开的净化者中央茫然失措的三人,用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粘稠声音说道:
“把我话中的神当成我本人,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亚历克斯理解他的意思后一瞬间睁大了眼,偏过头看向站起身的埃弗里。
对方正如他所想的,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又望向艾莉的方向,少女在地上蜷缩的身姿在晃动的火光下显得痛苦无比。
挣扎与痛苦轮换着出现在他的脸上。亚历克斯咬着牙,猛的埋下头。从怀中拿出治愈的药水倒在双足上。
踏着坚实的步伐,往日的挚友一步步走到了身旁。
脚步在视野的角落停下,药水从亚历克斯颤抖的手中脱落。
紧随药瓶之后,物体掉落在身边,在地板上反复弹起。
这是埃弗里的法杖。
亚历克斯仓皇的抬起头。挚友俯下身,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
“不要想错了,亚历克斯。你就是这样三心二意的轻浮男,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棕色短发直直竖起,挚友的脸在火光下从未有过的认真,“斗嘴说不过你,魔法也输你一截,我经常都不知道到底是该佩服你还是讨厌你。但是我从不觉得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
一拳落在了脸上,亚历克斯的视野中混入一片雪白。
“所以,我要打醒你!”
又是一拳,打在了亚历克斯刚要说话的嘴上。松动的牙龈瞬时渗满鲜血。
“别给我说,你忘了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诲
一拳,让鼻梁在酸痛中淌出热血。
“真正的贵族,无论何种情况都要维护家族的名誉!
“真正的贵族,无时无刻都要心系祖国和人民!
“真正的贵族,即便是死也不能失去荣耀!”
一拳一拳又是一拳,没有给亚历克斯任何反驳的机会。埃弗里就像在铁胚中注入魂魄的铸剑师,一遍一遍的如砸下铁锤般挥动拳头。
“你是在龙脚下长大的男儿吧?你是无时无刻都要保持潇洒帅气的男子汉吧?不想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帅气一把吗?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啊,混蛋!”
像是要将自己懦弱的灵魂震慑住,响彻整个躯体的声音夹着无比的气势,就在亚历克斯以为这股气势伴随的拳头会再次落在自己脸上时,声音戛然而止。
一股热血喷在自己脸上。
“埃弗里......”亚历克斯失神的喊道。
染红的长剑穿透了年轻魔法师的胸膛。
挚友的身后是一双茫然的眼睛。丢掉了魔法剑后那双眼睛的主人退到了一旁。
挚友的身子无力滑落,亚历克斯抓住了他。
握着对方从自己衣领松开的手,亚历克斯紧紧盯着对方张开的嘴。
嘴动了动,没有声音,只有血沫冒出。
抓住的手从自己的手中滑下。另一边,另一个挚友的声音响起。
亚历克斯转过头去。杰拉特正跪倒在金狮公爵的脚下,哀求道:
“让我再看一次那个幻境吧,我定然尊你为神!”
无边的寂静重回地底。
“看来,”公爵扫视一周,“审判已有了结果。”
没有在意那个拜倒的年轻人,乌鲁塔尼亚拉起手中的锁链,强迫少女看着自己。
“学会了吗,怎样才是服从的表情?”
“啊,真是有啊,这种幻境中毒的人,”艾莉用表示理解的语气轻轻说道,“腥红药剂能在他们身上赚很多钱。”
公爵放任声音在火光中大笑着,然后摇了摇头。“艾莉小姐又误会了。”
“幻境魔法的确是便利的魔法,”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锁链,“意识中的世界能比本人更清楚看透内心。大概连杰拉特自己也没注意到吧,他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已经在考虑背叛的事情了。
“我给他看的不是那个他最想得到的女人,也不是顺应他欲求获得的力量,我只是让他看到了一部分的‘真实’。”
公爵的笑脸扩散到发丝的阴影之外,显得诡谲可怖。
“有了这样的‘真实’,一切都不过是唾手可得。”他瞥了瞥跪倒在地,身体微微颤抖的青年,微笑道,“在来这里的时候就能够意识到这一切,这是个有能的年轻人。”
“而你呢......艾莉小姐,”乌鲁塔尼亚将少女提得更高一些,将脸靠近了她,“你的投降只是挑衅,你想要我读取你的思考,好趁机将我拖入幻境。如此单纯的想法,并不是有能的表现。”
“是吗?”艾莉虚弱的笑了起来,“我还想如果你能在幻境中胜过我,我就告诉你我在你思维中留了什么。”
“又在故弄玄虚......”
“你真的以为幻境魔法师不会有察觉幻境的方法?”艾莉用嘲笑打断了他,“看来你也不是什么有能的贵族老爷。”
公爵的脸再次回到阴影中,不再有任何动静。
“果然只是偷了我魔力的假货,”艾莉又笑了起来,“作为前辈,奉劝你一句,有了幻境魔法的魔力,就不要再睡觉的好什么时候在梦里被绿色的龙吃掉可就不好了~”
“嗯,对我不好,我说不定会笑到断气......”少女压抑的笑声一阵阵传来。
如抛开污秽之物,艾莉被一把扔在了地上。
“加尔柯提斯,把‘神弃者项圈’给她戴上。”公爵转身看向亚历克斯,“这个男人也抓下去,把两人一起放进笼子。看着亲人痛苦死去,这样的拷问你能承受多久呢,艾莉小姐?”
第二十二章 繁星之下
“味道怎么样?”
一个蓝色的脑袋突然凑到面前,把正在沉思的杰罗吓了一跳。
“什么味道?”
思维还停留在之前的思考上,杰罗一时没意识到对方在问什么。
正因如此,对方似乎生气了。
“在晚饭之后你还吃过其他东西吗?”
“没有啊。”杰罗茫然的回道。
“那你觉得我是在问什么?”
“在问什么?”
对方显然是被他的反问弄得无可奈何,重重的在他身旁坐下。
“难得人家费尽心思想做得好吃一点......”
这是屋顶阳台的边缘,当然不会有座椅之类的东西。杰罗看到薇薇安同自己一样的坐在了屋檐,心里蓦的生出莫名的紧张。
“很好吃哦。”
杰罗终于找准了话题。证据便是少女脑袋上的“耳朵”高兴的竖了起来。
话说把那个当成“耳朵”果然很失礼吧?
“骗人的吧,”少女的语气突然又扭捏起来,“都不知道我在问什么,绝对是没留下什么印象吧?”
杰罗想了想,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少女的表情像是被抽干水份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头上的“耳朵”也顺着夜风趴了下来。
“还有的原因呢?”薇薇安用赌气般的口吻问道。
“可能是因为我身边一直都有做饭的人吧,没太在意这方面。”杰罗望着夜空,将骷髅和女仆的脸在脑中并排,才想起自己一直吃的都是亡灵做的料理,不禁有些感慨。
“你是哪个地方的少爷吗?”
薇薇安嘟喃着嘴说道。
“不是......”
“我当然知道,谁家少爷会和亡灵住一起啊!”少女说完后,小心的用余光看过来,“所以呢,谁做的好吃一点?”
“各有千秋吧。”不是很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不过杰罗还是给出了不至于惹对方生气的回答。
“嗯哼,一定又是在骗人。”
说着是不信,脸上却是高兴的模样。好像不需要自己道歉了,杰罗转回头,继续看向明亮的夜空。
白龙之冠的海拔在这个时候有个切身的感受。没有浮云的遮掩,挂满群星的夜空像才洗过一般。晶莹透彻,妆点了黑暗幕布的星子们有一种安静的喧嚣,即便隔得如此遥远,仿佛也能听见每颗星低声吟唱的叙事诗。
向日葵的屋子建造在峭壁之上,三面没有凭依。坐在屋檐的边缘,周身被群星环绕,就像是自己也投身漂浮在银河之中。
或许是亮眼的星辰触手可及,或许是被瑰丽的星河吸引,或许不需要任何缘由,杰罗向着夜空伸出了手。
敞开五指,指缝间一束流星划过。
在薇薇安来之前,自己在想什么呢?好像在想着什么,但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看着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色,连自己的心境也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同样不可思议的,身旁的一只手抬了起来。
“在想什么呢?”
薇薇安做出和杰罗相同的姿势,看着自己抬起的手,用像是夜风般的轻快声音问道。
“不知道。”
杰罗察觉到自己的回答有着敷衍的意味,又想了想后,还是没有解释。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如果是平常,他大概会将眼下的事情一件件在脑中理顺,然后制定一些在别人看来并不严谨的计划。
但无论是奥里莉安的事情,贪灵的事情,缇亚拉的事情,在这个罗里安的制高点的事情,还是南镇那些被自己逃开的事情......甚至身旁这名少女的事情,都令他感到格外疲惫。这些疲惫一直累积着,化成淹没身心的淤泥,让思考变成一片泥沼,只是想到它们就让人喘不过气。
沉浸在这片纯净的星空时,这些堆积的淤泥便一点点的从身心剥落。灵魂如沐浴着清泉般有种浸入凉意的解脱。
“我大概知道这种感觉。”
少女的声音在闪耀的星空中传来。
“刚开始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说,现在觉得都没必要了。”
和平常不同的轻柔声音,让杰罗有一种不知缘由的安心感。“放心吧,薇薇安小姐,”他用同样的音量说道,“我一定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才不是说这个。”
少女发出了小声的抱怨。
掠过山崖的风夹着呼啸的声响,浸入皮肤的寒意带着山巅积雪的气息。
薇薇安在风中打了个寒颤。
杰罗这才注意到对方不适合这高原之地的单薄穿着。
“薇薇安小姐还是回屋去吧,会着凉的哦。”
披肩发上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多谢关心,我才没有那么弱!”
因为被小看又生气了吗?这种动不动就生气的地方倒是和青鸟很像......都可以归于麻烦的女人一类吧。
迪妮莎也很麻烦,虽然是在别的意味上。佐伊是值得尊重的可靠姐姐,但是说教起来还是麻烦。奥里莉安比起麻烦,更接近于危险。只有优利卡和爱丽莎......既不麻烦又无比可爱,只是想起就如这片纯净的星空一样让人身心治愈。
“阿嚏”
压抑住的喷嚏声打断了杰罗失礼的思考。
“不是的,”杰罗刚看过去,少女就慌忙的解释道,“不是被风吹的,只是鼻子不舒服。”
一阵寒风将声音掩过。
“阿嚏!”
少女应景的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杰罗无言的注视下,薇薇安的脸逐渐染红。
叹了口气后,杰罗将外套脱下。因为没有魔力的需要,披风早就被他收了起来,哥哥赠送的增强魔法的衣物也只有遮体和彰显粗俗品味的作用。
“不用在意我,我是不会觉得冷的体质。”
裹着宽大的外套,少女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杰罗都不知道对方是嫌弃还是不适应。
“将就一下吧。”
“嗯......”
少女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还冷吗?”
“嗯......”
小幅度的摆了摆头。
“薇薇安小姐?”
杰罗有些郁闷,这家伙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道是觉得不舒服吗?自己的外套应该没什么异味才对啊。
“小姐......不需要.....”细弱蚊蝇的声音,仿佛比山巅的积雪融化还要细微,少女用不愿被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不需要用敬称的......”
这是在说给自己听吗?杰罗不是很确定。
“薇薇安小姐?”
“嗯?”
对方抬起了头,脸上满是绯红和恍惚的神色。杰罗瞬间想到了自己感冒时候的样子。
“果然还是回屋吧,真的要着凉的!”
之前感冒的经历让杰罗记忆犹新,头晕乏力的痛苦不是不能忍受,因为意识恍惚做出那些出格的行为才是最可怕的。回想起来自己在感冒期间的作为,杰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落到薇薇安小姐的身上,做了如此决定的杰罗正准备将少女拉回屋子,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衣角正被对方拉着。
一时间,杰罗的脑中浮现出在通往温泉的通道,少女拉着自己的情景。
和那时相同,薇薇安的眼中氤氲着水雾,仿佛从异世隔着明镜在窥探自己,却又觉得两人的距离无比接近连彼此的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可闻。
水雾之下的双眼同样迷离而又彷徨,却又有着不知名的坚定。
在这种奇异交融的矛盾感中,少女的唇轻轻张开。
“靠近些吧,我就不冷了。”
为了追赶上对方的心跳,杰罗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开始了无法抑制的加速。
在漫天星辰下,两人坐在夜星的环抱之中,彼此对望。
被风撩动的蔚蓝发丝在淡蓝星光中轻轻扬起。染上了星光的细发无意间将杰罗的思绪拉回了那个许久之前的夜晚。
那条通往郊外的小路上,从树枝飘落,与自己在月下共舞的少女......那盈满月光的发丝,也是如此舞动。
“嗯。”
杰罗应声的瞬间,心底淌出了凝寒的冰。在下一刻,凝固的寒冰便被不知名的火热情感吞没。
他挪了挪身体,触碰到身旁少女的身体。如融化一般,少女的身子在一瞬的僵直后倚靠了过来。
“稍微,有些习惯了。”
看不见对方的脸,少女的声音像是贴着身体传来。
“什么?”杰罗问道。
“你的味道。”
潮水般的思绪退去,杰罗又皱起了眉。
果然之前该先洗个温泉吗?
然而少女接下来的话将他的疑虑打消了。
“总觉得很安心。就像在做梦一样。”
“做梦......会觉得安心吗?”
“会的吧......”
薇薇安将头靠上了杰罗的肩膀。杰罗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两人的心跳却和他的想法无关的,在身体的触碰中彼此靠近,渐渐变得一致。
“杰罗......”
似乎是在让唇齿熟悉这个发音,薇薇安呼出的名字轻到融进夜空便消失不见。
但杰罗还是听到了,和之前的一样,都被他清晰的听见。
“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吧。”
少女如此说道。
没什么好拒绝的,既然听到了就做出回应吧。
就当是一个安心的梦境。
“哥哥,偷听不太好吧。”
卡罗尔转过身露出微笑:“是声音自己飘进我耳朵,不算偷听。”
“哥哥不是故意站在窗口边的吗?”
“我只是在欣赏夜色而已。”
隔了一秒后,向日葵嘟着嘴说道:“比起夜色,葵更想哥哥能看着葵。”
“已经好好看过了哦。葵发育得很好,比起以前的平板身材有了不少长进。”
“葵很努力了嘛,每天都有喝牛奶的哦~”
“了不起,了不起。再过不久就能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卡罗尔眯起眼睛说道。
“这世上不会有比哥哥更好的男人,葵要嫁给哥哥。”
“那就嫁给第二好的男人吧。”
“那也是哥哥!”少女摇晃着蝴蝶结发饰立马肯定道。
“不会从一到十都是我吧?”卡罗尔笑着问道。
“从一到一万都是哥哥,不如说除了哥哥以外就没有人类了,那些都是猴子,是直立行走的蘑菇。”
“那就嫁给蘑菇吧。”
“不要,哥哥知道葵最讨厌蘑菇了!”
“不可以任性哦,葵。”
“哥哥才是一直在任性吧?”少女突然提高的音量让房间中的光线蓦然枯燥了几分。
卡罗尔将眼睛眯成了缝。
“哥哥,你是把左眼给了那个男的吗?”
向日葵用不同之前的生硬语气向卡罗尔问道。
“会长大人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稍微打磨的话,能成为......”
“我不是在问这个!”少女打断了他,“哥哥连眼睛都给了别人,还怎么好好看着我......”
“这是必要的事情。”
“因为哥哥还想着那个女人吧?”
向日葵的眼中流露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
“哥哥的另一只眼睛呢,打算多久交给他?”
“能完全驾驭苍狼后,就可以尝试接受红龙了。”卡罗尔没有丝毫避讳,直接的说道。
“哥哥自己呢?”
“缇亚拉复活后,会用神力为我治疗。”
“所以说,我不是在说这个......”
少女的声音似是积累了难以忍受的疲惫。
“哥哥与葵的约定呢?哥哥不是要成为大陆第一的剑士,让葵锻造的武器也成为天下第一吗?”
“是啊,那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方法。”
“连力量都失去了,哥哥要怎样成为大陆第一啊......”
从窗边离开,无形之气将窗户闭合。卡罗尔走到了自己妹妹的身边。
“所以我才将那家伙带来。”卡罗尔蹲下身子,用独眼盯着被自己绑在椅子上的妹妹,“我要让那家伙成为大陆第一,然后让那家伙用上葵的武器。如果我不在了,我还会将葵托付给他。”
“如果哥哥不在了,葵也要......”
“我不会允许的,”卡罗尔用手指按住了妹妹的唇,“无论用怎样的圣物,魔法或者诅咒,我都不会让你死的,葵。我要你必须活着。”
卡罗尔微微眯起右眼,露出畅想般的神色。
“我要葵长得更加高挑,身材更加丰盈,更加知书达理,更会善解人意,然后嫁给一个可靠的人,生两三个孩子,男孩训练成铁匠,女孩教她们制作机关的技术。然后看着孩子们长大,又有了孩子,最后在亲人们的簇拥下过完一生。”
“但是哥哥呢?哥哥也是我的亲人啊!”
“我当然会陪着你,但是不能离你太近,不然你的丈夫一定会嫉妒。这样吧,我住在两条街之外,每天来看你三次。如果葵的孩子中有不错的苗子,我还会教一点剑术。然后不时给你带一些野味,讲几个故事。就这样悠悠闲闲的生活在一起。只要,我将缇亚拉复活,把你的名字找回来。”
说出的话就像是一张张发生在遥远未来的魔法剪影,剪影中的欢声笑语在这魔法灯的光线中萦绕成悠长的旋律,轻柔却又引人入胜。
长久等不到回答,卡罗尔稍微抬起视野。
泛着魔法灯的光芒,一滴滴水滴滑下。
卡罗尔浅浅的笑了起来。
看着泪水从自己妹妹的眼中一颗颗滚落。压抑着啜泣的嘴紧抿着,不断抽泣的鼻子流淌出一串晶莹的鼻涕。
卡罗尔用手将鼻涕抹掉,然后笑着问道。
“怎么样,同意了吗?”
回应他的,是突然放开的哭腔。
“葵不要名字,葵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那就先让那家伙成为最强吧。”
“嗯。”
少女吞咽泪水的同时,点了点头。
卡罗尔用抹掉了少女鼻涕的手抚摸起对方的头发。
“真是......便利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 狩猎之前
“已经没救了呀,这个......”
第二天一早,几人就聚集在向日葵的“地下工坊”。
双手上的手套显得宽松,水晶镜片的护目镜倒是有种奇异的适合穿戴好装备的向日葵就像喜欢聚在街巷边的不良少女。
现在她正用一台形状奇特的机器为贪灵检查。机器是一个支架上放着的半人高的圆筒,圆筒两边宽中间窄形同沙漏,向日葵踩在椅子上,趴在“沙漏”的顶部,贪灵的碎片放在另一边。“沙漏”两边有着水晶镜片,不知道向日葵透过镜片看到的,是怎样一副画面。
但是这结果杰罗完全无法接受。
“没救了是什么意思?”
杰罗走近了一点。贪灵的碎片在生命女神“神知”的影响下,漆黑的表面泛着淡淡绿光,至少外观看来,比最初的残破模样有生气得多。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件灵器不可能复原了。”
向日葵将目镜提到额头,用暗红色的眼睛看着杰罗。
“虽然作为‘灵’的意识还保有,但意识与‘灵体’分离太久,产生了不可逆的变化。没办法再让它进入原本的‘灵体’。说到底,‘灵体’破碎着这个样子,灵的意识没有消散才是最奇怪的。光是修复‘灵体’虽然简单,但无法注入意识就没有意义,那样的灵器就只是稍微锋利一些的普通武器。所以,结论就是,这个灵器已经无法复原了。”
杰罗在原地愣了片刻,感受到一旁的薇薇安向他投来的关切视线后,他不耐烦的咂了咂舌。
“卡罗尔,我们没找错人吧?”他转身走到褐发剑士的身前,“这就是你说的大陆第一的铸剑师?可能比共助会里的那些老法师都要外行吧?”
“是吗?”剑士眯着眼说道,“下次我再听到你质疑葵的能力,我就把会长夫人的舌头割下来。”
“噫!我?”
薇薇安识相的捂紧了嘴。
“诶嘿嘿,哥哥果然还是喜欢葵的~”
另一边的铸剑师倒是很受用的傻笑着。
“好了,不要卖关子了,葵。”卡罗尔走过去敲了敲少女的脑袋,“你是有办法的吧?”
“那当然,葵可是大陆第一的铸剑师~”
从椅子上跳下后,葵将贪灵从机器下取了出来。用桌上的一罐奇怪液体将碎片黏在一起。
“复原的确不可能,也根本没有复原的必要。既然‘灵体’修复了也无法注入意识,那就干脆制造个新的灵体。”
漆黑碎片在液体的作用下变成柔软的胶状,葵用手在胶状体中随意摆弄。
“要知道,和魔法不同,制造灵器的技术可是一直在进步。要不是‘神知’不够用,凭借布雷德家族的工艺,教会的那些半成品根本连称为灵器的资格都不够。”
少女的语气有相较之前更加坚定的自信,不禁让杰罗疑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能给贪灵制造出同样的灵体?这不是魔法师才能做的事情吗?”
“哥哥,这家说又看不起葵了!”
少女装出委屈的样子向卡罗尔抱去,被剑士轻松躲开。
“看来会长大人又有一段历史需要补全。”
卡罗尔慢条斯理的说着,随意在地下工坊中走动,引起薇薇安一阵担惊受怕。
“不知道会长从哪里知道的灵器的历史,但灵器早在两百年前就不再是由魔法师制造了。
“‘塑灵仪式’,在最久远的时候,灵器需要通过这样的仪式塑造而成。随着‘神知’消退,这样的仪式自然也失去效果。魔法持续衰退,战争的主力也从魔法师变成了普通人。没有了战力的需求,灵器也不再是魔法师的必备品。相反,作为普通人的铸剑师们倒是研究出了新的‘灵器’制造方法。”
卡罗尔走到葵的身边站定,微微眯起右眼。
“不过,作为‘最强之剑’的后人,是不是普通人就不一定了。”
“总之,”向日葵接过话,“‘灵种’吸收魔力,吞食‘神知’就能成为灵器,这个步骤是必须的。但魔力不过是能量的一种,有了能够储存能量,并稳固‘神知’的装置,就可以省去‘灵种’创造灵体的过程。虽然无法做到原始灵器那样千变万化,但能用更多方式进行驱动”
“魔力、气、或者只是一点点的有神知痕迹的血脉,都能作为驱动的原料。”卡罗尔对着杰罗眨了眨右眼,“是不是很了不起的改进。”
杰罗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卡罗尔的话让他长久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包括那些贪灵也只能说“不明白”的事。
为什么教会的灵器只有固定形态,为什么能用“气”驱动,为什么不是武者也并非魔法师的迪妮莎能使用灵器的戒指。
但是
“储存能量,稳固‘神知’......代替灵体的装置,究竟是什么?”
像是想到杰罗会有这样的疑问,卡罗尔用眼神示意杰罗看向腰间的长剑。
“会长大人可以自己感受一下。”
拔出“苍狼之剑”,淡淡雾气开始在工坊弥漫。向日葵露出不舒服的表情转到一旁。薇薇安则是带着好奇的伸长脖子。
“感受吗......”
只是平常的三个字,杰罗的脑中又回响起奥里莉安的话语。
这份力量是那个少女为自己争取来的,一想到这里,忧伤和自责,混合着丁点的庆幸与亲近,随着他的意识传到了手上的蓝柄长剑。
淡淡的“气”,不自主的融入其中。幽蓝的光芒在剑刃上若隐若现。
在茫茫意识的感受中,一声悠远的狼嚎顺着剑刃传回,沉浸入杰罗的意识之海。隐藏在无边雾霭,一双幽蓝的狭长狼眼缓缓睁开。
“这是用魔兽的身体炼成的吗?”
剑的意识与铸剑材料完美的融为一体,如此的富有生机、亲密无间仿佛浑然天成,生来便是如此。除了用魔兽原本的身体,杰罗想不到其他可能。
“苍狼‘格里芬’可不是普通的魔兽,那是随着‘最强之剑’与魔族争战,立下屡屡战功的圣兽。与红龙‘梅尔特奇亚’一样,皆为‘最强之剑’的坐骑。”
说着这些的时候,卡罗尔的右眼中有着不加隐藏的兴奋。想到卡罗尔和向日葵都是“最强之剑”的后裔,杰罗不禁对这位将龙和狼作为坐骑的剑圣有了些好奇。
“能被称为‘最强之剑’,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剑士吧。”
卡罗尔低头一笑:“那是冠绝古今的最强。”
“仅凭剑术便能与掌握最高阶禁术,并且有着不死之身的魔王对抗。除开拥有融合魔法的法圣,说成人类最强也不为过。”卡罗尔稍微停顿了一下,“会长想听这一部分的故事,可以找个时间,我会细致将知道的全部叙述一遍。”
“根本就是哥哥自己想讲嘛!”
向日葵毫不留情的指了出来。
杰罗撇了撇嘴。
“所以,这两只圣兽一直活到了战争之后,在你们掌握了制造灵器的方法后将它们炼成了这两把圣剑?”
卡罗尔摇了摇头:“很可惜,红龙和苍狼都随着‘最强之剑’战死了。我们家族保存的只是它们的遗体。圣兽的眼睛被法圣融合了‘最强之剑’残存的力量,作为剑圣一族血脉的传承。圣兽的遗体则是在矮人族覆灭后,通过地心熔炉炼造。虽然因为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大部分‘神知’,却依旧是整个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大灵器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
“这两把圣剑从炼成的那天,就没有任何能被它们认可的使用者。不被认可便无法将意识融合,自然无法发挥出圣剑真正的力量。就像是圣兽还在等待它们原本的主人,这两把圣剑也被称为了殉葬之剑。”
“殉葬吗......”
从得到苍狼之剑的那一刻,杰罗便能感知到这把灵器非同寻常的力量。无论自己注入多少“气”,能驱动的始终只是浩瀚星辰的一小角,然而这还不是圣剑原本的力量吗?
并不算久远的300年前,这个世界的强者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
“关于铸剑的事情我知道了,但是......”杰罗看向向日葵手中软绵绵的贪灵,“贪灵作为魔兽的身体早已化为尘土,难道能找到替代品吗?”
将掌中匕首的一角翘起,像是模拟小动物竖起的脑袋,向日葵歪着脑袋看着杰罗。
“那就要看你喜欢用怎样的武器了~”
“难道还有不同种类的替代品吗?”杰罗诧异的问道。贪灵这样级别的魔兽应该很稀少才对。
“会长大人,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哪儿了?”卡罗尔摊开手说道,“这里可是魔兽的坟场,白龙之冠。”
魔兽坟场。
在杰罗的所知中当然不存在这种地方。
魔兽早已从大陆消失,和那些形形色色的智慧种族一样,只留下令人畏惧的名字和一堆不着边际的传说。要说“魔兽”这个词汇让杰罗产生的联想,只能是贪灵朦胧的记忆和那只隐藏在触手之后的巨眼。
但的确是魔兽,却并非真正的魔兽在卡罗尔的述说下,杰罗才知道,大陆残余的魔兽大多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仅仅只是虚有其表。
而在这皑皑雪山之下,却有着真正的魔兽猎场。
“还记得我说的‘混沌裂缝’吗?这里就是其中之一。”
杰罗在来时便有过这样的预感,只是卡罗尔接下来的话他没有想到。
“从这里可是能进入到深渊的哦~”
同样是“混沌裂缝”,“白龙之冠”和“风暴之眼”显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然而这才是缝隙该有的状态。
白龙之冠的山洞中,有一个“深渊”与现世交叠之处。裂缝打开之时,位于交叠之处的魔兽便会在现世现形,同样的,进入裂缝的人类亦能在深渊漫步。
即便裂缝闭合,现世与“深渊”再次分离,现世之物重返现世,深渊魔兽重回深渊,但这段时间,进入深渊狩猎是完全可能的。在深渊猎捕强大魔兽之时,甚至能狩猎到传说中的天空霸主巨龙。
这便是斩龙一族的夙求和最高荣誉,与其说这些战士是在缝隙入口守卫“深渊”,不如说他们才是窥探着深渊的入侵者。
无论在大陆经历多长时间的历练,背负斩龙剑的战士们最终都会回到这座雪山,回到宿命的战斗之中。
那超乎常人的体魄,和比人还要巨大的重剑,便是为狩猎魔兽而生。
“真是群不可理喻的人,是吧?”卡罗尔用鄙夷的口吻说道,“他们还会喝掉魔兽的血,用来增强体内的‘气’。虽然我也做过同样的仪式,但我和他们不同,这些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北方的蛮族......杰罗现在有些实感了。
只是完全想象不出嘉尔抱着魔兽脖子吸血的样子,大概会因为脚够不着地而挂在魔兽尸体荡来荡去吧?
“所以,这里的人和你的家族有关系吗?”
这是杰罗早就想问的问题。如果没有关系,作为罪人的向日葵当然不会被带到这里来了。
“斩龙一族同样是‘最强之剑’的追随者,在战争之后受到排挤才被发配到白龙之冠。作为曾经的盟友,布雷德家族将红龙之血作为延续友谊的象征交托他们。这些人虽然一生都梦想着杀死龙,却比谁都更崇拜龙。他们会将族人中最强大的战士的血液供养龙血,并用龙血作为传承的仪式引导年轻族人体内之气。”
“也就是你偷的至宝?”
“只取了一小点啦~而且,准确的说是向日葵小姐偷的。”卡罗尔歪着头说道。
“再准确一点是红叶家的大叔偷的,葵已经完美的嫁祸给他了。”向日葵朝着同样的方向歪着头。
听到有些印象的名字,杰罗不禁搭下了眼睛:“不会是嘉尔的亲人吧?”
“就是那个小矮子的老爹啦~”
向日葵小姐愉快的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真觉得这两人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然后再为不知情的嘉尔默哀一秒。
“所以,因为这里是边境之地,所以将罪人的向日葵小姐流放过来?”
“葵的能力可是她的护身符,布雷德家族当然舍不得放弃。”
并不公平,但能够理解。或许这个少女真的就是大陆第一的铸剑师。
“我大概明白了,”杰罗长长的舒了口气后,活动了身子,“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偷魔兽尸体吧?有最强的铸剑师带路,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难得卡罗尔说话算数了一次。
“是这样吗?”卡罗尔挑起一边眉毛,“如果会长大人觉得那些低等的、快要发臭的尸体就足够用了的话,我也不会阻拦。但是,那些的俗物真的配得上会长大人视为珍宝的灵器吗?”
看到卡罗尔挑衅的笑容,杰罗心中升起了危险的信号。
“喂,你该不会是要......”
“能够替代灵体的材料当然越新鲜越好,如果我是会长,我就会深入深渊,用自己的剑去确认什么是最适合的材料。”
当剑士眼中的笑意眯成条缝的时候,杰罗知道自己预想应验了。
说话算数什么的,在这个男人身上根本不存在。
“难得这次有我陪着,会长大人就放心的进入深渊挑选喜欢的魔兽吧。说不定,还能遇到龙哦~”
这绝对又是一场危机四伏的旅程。
第二十四章 狩猎之始
白龙之冠。
溢出高大洞口的火光消融了积雪,却无法阻挡呼啸的寒风。
一行背负巨剑之人踏过积雪,在近乎竖直的山道上留下深陷的足迹,灰白斗篷在背后猎猎飞扬。
远远目送他们进入洞窟,杰罗停下了脚步。
“我还是觉得太鲁莽了。”
身着点缀着暗金线条的黑色套装,在一片纯白的世界,杰罗自觉实在显眼了些。
灰白披风他交给了薇薇安,魔法披风的样式倒是和斩龙一族的斗篷有些许相似。只是破旧程度完全无法比,谁知道那些流着龙血的战士都用自己的斗篷干了什么,兴许裹尸布都还要干净些。
经过一个上午的攀登,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的洞窟入口。跟随的一队战士已经进入了洞窟,素白一片的雪坡上再看不到其他人。
向日葵留在了居所,为锻造“灵体”做着准备。那间神庙一样的建筑果然不是单纯的住所。地下一层是向日葵日常实验用的工坊,再下一层则是巨大的魔力熔炉。与这个有着房屋一半大小的熔炉相比,杰罗在南镇水晶工坊见到的熔炉就和孩童的玩具一般。
大陆第一的铸剑师,待遇的确不一般。不过
“没有向日葵小姐带路,我们恐怕连缝隙的入口都到不了。”
卡罗尔转过身,夹着雪花的寒风将剑士的褐发染上些许雪白。
“不用担心,我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否则也不会将会长夫人带上。”
用余光瞥向后方气喘吁吁,将长剑当作登山杖杵着的蓝发少女,杰罗砸了咂嘴。
“所以我才说太鲁莽了,这样的家伙你能期待她做什么?”
偷偷观察了少女的反应,只顾喘气的薇薇安根本没有空闲反驳。
“会长大人在我印象中可是对谁都彬彬有礼的绅士,为何对自己的妻子如此不留情面呢?”卡罗尔摊开手说道,“难道这也是扭曲的爱吗?”
“不要避开我的问题,这里可不是适合闲聊的地方。”
卡罗尔表情无辜的耸了耸肩。
“裂缝的对面,对彼此的世界都是无尽深海。没有定位的锚,可捞不上大鱼。”
“锚?”杰罗又朝着后面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身体怎么想也无法和船锚联系上。
“没有生命的物质无法通过裂缝,无论是魔兽还是人类,在裂缝对面死掉的话就只能作为尸体留下。但如果用特殊的手法欺瞒裂缝,将那些尸体伪装成带有生命气息的东西,就能够安稳的穿越缝隙。”
“所以,那个手段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用新鲜的血液沾在尸体上。血液可是带有丰富的生命气息,不超过时间的话,一小瓶血液就足够将一头巨龙的尸体带回。”
“超过时间的话?”杰罗知道,对于卡罗尔的话,不能放过每一个细枝末节。
“裂缝就已经将我们带回来了,同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什么好担心吗?这句话的出现就意味着绝对有需要担心的事情。
杰罗感觉卡罗尔还是隐藏了什么。
“你还是没说‘锚’的作用是什么?”
“如果会长不打岔我可能会讲得更快一些。要知道,这里的确不是闲聊的好地方。”卡罗尔悠闲的说着,用眼神指了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蓝发少女,“裂缝的大小可不是一两座山能够容纳的。‘风暴之眼’的通道会长有体验过吧?那几乎可以延伸到世界各个角落。我们所知的,仅仅只是入口而已。”
“所以从‘风暴之眼’能迅速到达这些地方......”
“是缇亚拉帮我们穿越了裂缝。”
“那些出口其实是?”
“女神选定的,适合脱离裂缝的地方。”
虽然卡罗尔说了不要打断,但杰罗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关于“神力”、“缝隙”、“混沌”,有了些许了解后,这些问题依然困惑了他许久。
果然,源自“混沌”的“神力”,对于这些东西的操控,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所以,”杰罗叹了口气,说道,“我们需要靠着某个指引,在裂缝闭合之后,在不知道出现在哪儿的情况下,确认自己的位置,是这样的吧?”
“实际上,比那个容易得多,”卡罗尔眯起眼睛笑了笑,“裂缝原本就是不该有的存在,是深渊与现世之间不协调的产物。诸神创造深渊,将魔族流放,没计算到大量无主的神力拥堵在‘混沌’与现世的障壁,间接的影响了深渊,于是便有了重叠于两界的裂缝这是最可靠的,对于裂缝形成的猜测。”
杰罗没再打岔,等待杰罗尔继续讲解。
“为了尽可能调和自身的不合理,裂缝的机制会将对两界造成差异的影响降到最低。正是如此,裂缝不会影响非生命体,而裂缝闭合的时候,会将两界原本的生命带回各自的世界。更加奇特的是,如果在两界有着属于同一生命气息的物体,无论相隔多远,裂缝为了修复这不合理的情况,会将这些物体在生命气息原本所属的世界聚集。”
说到这里,杰罗终于明白了。
“就是说,不管我们走了多远,只要给魔兽尸体淋上薇薇安小姐的血,魔兽尸体就能在裂缝闭合的时候,回到薇薇安小姐身边?”
“我们身上带着汪汪的血也是一样。”
“这样来说,薇薇安小姐如果呆在安全的地方不更便利吗?”
“如果那个安全的地方,是在裂缝的范围外呢?”卡罗尔眯着的右眼露出戏谑的光,“我们就会被抛在离汪汪最近的裂缝边。只是荒芜人烟的地方还好,如果是岩石或者泥土里,大概在那个瞬间我们就已经没命了。”
总觉得还有需要担心的地方,某种疑虑一直在杰罗心中挥散不去。杰罗一时又无法找到疑虑的正体。
思忖片刻后,杰罗说道:“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要保证薇薇安小姐的安全,如果我判断裂缝入口太过危险,我会立马取消行动。”
卡罗尔翘起嘴角:“还真是恩爱呢~”
“你的丈夫都这样说了,”朝着下方的少女,卡罗尔稍微抬高音量问道,“作为妻子的,还有什么疑问吗?”
终于平复了喘息,听到问话的薇薇安慌张的抬起头,触碰到杰罗的视线后又赶忙低下。踌躇了半天,最后小心的抬着头,问道:
“到底要用我多少血啊?”
一路都没有守卫,进入洞窟后甚至比在村落附近活动还要简单。
除了火把和石头,这里什么也没有。
听卡罗尔说,斩龙一族最常的活动范围,还只是山巅之下的居住地带。这雪峰之上的洞穴中有的,只是准备好进入缝隙狩猎的战士,和负责作为“锚”的几名长老。
把长老留在这种地方,这种做法在杰罗看来没有丝毫人情味,不过对斩龙一族似乎是荣耀的象征。
在卡罗尔的形容中,几乎每个有资格进入裂缝的战士,吃饭睡觉都想呆在深渊。要不是有着族规限制着他们必须依照安排定期进入裂缝,恐怕根本不会有人舍得离开。
所以,想要住在裂缝入口的愿望,就只有在老了没法再进入深渊了才能实现。
尽管无法进入深渊,在没有其他战士的时候,这些长老仍可以在通过裂缝的魔兽身上寻找狩猎的乐趣。只能说,这个“蛮族”对老人的定义,可能是有什么和常理不同的地方。
“就像我说的,没什么危险吧~”
环绕着石壁修建的旋梯下,是个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修建着形似祭坛的平台。一名身形健硕的老者正为单膝跪在祭坛前的战士们念诵着什么,然后拔出腰间形似獠牙的匕首划破手掌。
在老者在战士们的脸上抹上血印的时候,卡罗尔带着杰罗小心的在石壁上移动。
薇薇安又被杰罗背在了背后。尽管距离广场有不少距离,杰罗仍觉察到不知多少强横的气息在游走警戒。就像是藏身阴影的猛兽,随时可能看准一瞬的松懈猛然扑出。
有惊无险的通过石壁后,杰罗跟着卡罗尔到了一条仅能容纳单脚通过的小道。小道一旁紧贴岩石,另一边是百米之下的甬道。甬道两边架着火把,应该是斩龙一族战士们进入裂缝的通道。
小道并不长,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稍微开阔的分岔口。架设的火把到了尽头,光芒照进分岔如有无形障壁阻挡,被黑暗无声吞没。
这里应该就是裂缝入口。
停在一个稍微平坦的平台上,卡罗尔微笑的看着两人。
杰罗明白他的意思了。
斩龙一族的战士们只会在下方的甬道通行,薇薇安在这里等待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至少,比杰罗预想的状况好得多。
“我们似乎正赶上裂缝开启的时刻,这难道不是在向我们发出邀请吗?”
没有在意他,杰罗将薇薇安放了下来。
“薇薇安小姐,你的意见呢?”
“把我都带到这里来了,还问我的意见......”小声的嘟喃一句后,脸颊不知为何有些泛红的少女直直将手伸了出来,“要怎样就怎样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愧是无敌的女战士,这样的气魄可不简单!”
卡罗尔虚伪的奉承一句后摸出一个小瓶,利索的拔出长剑。
淡红光芒在剑刃浮现,锋利的气息让杰罗心中有些不忍。
“哇!”
少女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
杰罗立马问道。
“没、没什么......”薇薇安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完全没感觉到疼血就流出来了,有点被吓到。”
卡罗尔一边用瓶子小心接着少女手臂流出的血液,一遍语气轻柔的说道:
“就是切掉你脑袋,你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圣剑就是如此锋利。”
杰罗咂了咂舌,拿出温泉水倒在少女手腕的伤口。
“已经够了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身体通过裂缝并没有任何感觉。进到裂缝后,四周的景色并无变化,只是回过头,再也没有了少女的身影。火把的光明也已消逝,卡罗尔动作利索的从包裹中取出火把用手指点燃。
暗红的光芒逐渐明亮,四周岩石的阴影开始舞动起来。
“入口的附近不会有有价值的魔兽,我们要抓紧时间到更深的地方去。”
怎么样才算有价值,杰罗分辨不出,他只是感觉到在进入裂缝之后,周围已经有复数的气息正在靠近。
这些气息,任何一个都不是杰罗所知的生物能够比拟的。
人类不行,异兽不行,那只深海遭遇的怪物也不行,这些气息所代表的,是不容挑战的绝对力量。
“没必要为这些东西浪费时间,我们必须要赶在那些暴力白痴来之前找到猎物。”
从最初的诧异中恢复后,杰罗认同了卡罗尔的判断。催动着体内之“气”,用最快的速度向黑暗深处奔去。
顺着岔道的一边,石壁如被莫种力量不讲理的挤开,空间霍然开阔。就连一直悬挂的头顶的洞顶也不知道被掀到哪儿去。视野之中,是仿佛被黑雾掩盖的平原。
在这里,杰罗看到了不少残破的武器和骸骨。大多是异常巨大的不知名的骨头,间杂着也有不少人类的遗骨。
“不要停下,杰罗小弟,这还只是开始。”
远远的,一个长长的褐色残影刺入火光。没有任何声响,残影就已接近卡罗尔的后背。
杰罗刚准备有所动作,残影便在一片绿色的浆液中裂成两半。
是一只半人大小的蝎子杰罗这时才将袭击者看清。
“所以说了,不要停下,这种无声无息的小东西有时候比魔兽还要致命。”
不知道卡罗尔是在什么时候拔的剑,杰罗自问自己在同样情况根本无法做出应对。而就在他因为这一点插曲而踟蹰的时候,更大的危机感袭上了他的身体。
“啧,一来就遇到这种情况吗?”
卡罗尔在转身的瞬间拔出长剑。剑身燃起了杰罗从未见过的白色烈焰。
脚下的大地仿佛在恐惧中颤抖,让人无法心生反抗的力量在岩石下行进。
最先出现的是无数从黑暗中爬出的褐蝎,密密紧排在一起的蝎群在火光的边缘如浪潮般涌动,似乎忌惮着这将同类斩为两段的火光,不敢上前。
而卡罗尔和杰罗没有对蝎群有丝毫在意,两人视线紧盯的,是蝎群的浪涌中唯一的一片空地。地面的颤动还在继续,空地之上逐渐有碎石跃动。
土块隆起,大地被破开的瞬间,一阵如同巨锤落下的重压砸在杰罗的脑中。
“真不走运啊......这次行动只能终止了。”
卡罗尔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杰罗身边,拎起他的后领向后方跳去。
剑刃之上,火光照处,蝎群惶恐避开。
难以言喻的威压随着从泥土中冒出的身影,在黑暗中隐约显现。
同样是蝎子,与周围半人高的同类相比,却是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此巨大的魔兽仿佛将整个洞窟填满,前路已被完全遮掩。
就在杰罗以为这次深渊之旅就要如此草草结束时,后方的响动告诉了他这不可能是结束。
卡罗尔停下了,杰罗在稳住身形后转了身。
山岳般的身影堵在了来时的路。
一只同样的蝎形巨兽挡在了两人面前。
第二十五章 狩猎之终
“掩护我。”
卡罗尔说完后整个人化作视野无法捕获的残影朝巨蝎奔去。
仅在移动中留下的片刻光辉,便如炽日般耀眼。剑士急速移动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光晕,仿佛永不停歇的彗星环绕巨蝎盘旋冲撞。每一次撞击的结果,都是在这黑暗的地下骤然亮起一团炫目白光。
就如雨夜的霹雳闪过,一瞬的光亮令整个空间亮如白昼,下一瞬的黑暗又让眼中的画面恍若幻影。明暗交替的视野中,杰罗将自己现在的处境看了明白。
这要怎么掩护啊......
不考虑洞穴的穹顶,两人所在的地形犹如圆形山谷,山谷四周都爬满了半人高的褐蝎,仿佛在地面覆上了一层坚硬的甲壳。横贯山谷的唯一道路,像是有预谋的,被两只巨大魔兽堵截。
怎么看都是落进了包围,对方还丝毫不着急的不紧不慢的收拢包围圈。另一只巨蝎守在山谷出口,褐蝎的浪涌则是成片的向自己漫来。
只有上了!
就当是用剑阻挡海浪,把每朵水花切开,用剑气筑起密不透风的防洪堤。
并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看懂每一朵浪花的意图,现在的自己没理由不能做到。
将遮蔽左眼的蒙眼布拉下,双眼在纯白纱布下睁开。
黑白交替的世界被一团团浑浊的意识替代。无数思维仿佛紧密压缩的空气,唤起了四面八方聚集的风暴,将杰罗的意识围困其中。
思考能力几近被风暴淹没,自身的存在险些被连根拔起,脑髓剧烈震荡的痛楚让鼻血一瞬间渗了出来,然而
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意识险些被“灵”吞食的时候,现在的痛楚就仅是痛楚而已,连危险也谈不上。
作为补偿的,铺满整个山谷的恶意,都清楚的印入眼中。
暴力的数量堆砌出的,是几近撕裂灵魂的饥饿感,杀戮和吞食的**拥堵在思维之海,注意到的时候,杰罗自身的喘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果然......是看上这个了吗?”
身体之中,神赐予的刻印如蜂蜜一般散发出甘甜的香气。被进食的欲求所感染,杰罗不自禁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蝎群已涌到身边,杰罗拔出了剑。
“想吃掉我的神知吗?不好意思,我也想吃掉你们的。”
剑风乍起,寒冰的气息横扫而出。
视野中的浑浊意识如飞溅的水滴四散而开。再落下,重新聚拢。剑气未伤虫群分毫。
面前的蝎群如被剑光驱散的蚊蝇,靠着灵敏的移动避开长剑的锋芒;背后涌动的邪念在同时露出锋利的獠牙,绷紧身体化为箭矢飞射而来。
转身之前便已被刺中,毒液注入身躯,神经被麻痹、内脏被腐蚀,涌上的虫群将皮肉撕扯。无数蝎形魔兽愉悦的享用起流在血肉之中的神知。
只是普通的挥剑,这样的未来便进入了杰罗的脑中。
这是意识交错的结果,是将空间内所有思想进行演算后预见的未来。
既然读懂了对方的思想,敏捷的思维自然能做出应对。
在剑风刚落的瞬间,杰罗踏着空中凝聚的寒冰而起,翻身朝向下斩去。
无数飞射而来的褐蝎如迎接一般的撞上剑气。
浑浊的意识消散,类似腐肉的腥味弥散空中。
同族的尸体被瞬间分食,更多的蝎兽高扬着螯足在下落点等待。
只是挥剑会被躲开。真正的攻击却是埋藏在沙地之下。
毒液已聚集在毒刺之尖,一只只褐蝎埋伏在地底将螯足竖在浅沙,只待嵌住猎物后将尾刺刺下。
那就用剑气刺穿地面吧。
略一沉气,用甩开手臂的幅度挥动长剑。意识之中的浑浊再度显露一片空白。
脚踏上的大地已然散作流沙,粘稠的液体如淤泥般浸上双脚。
背后、泥沙之下、逐渐扩散到环绕视野的所有方向,最后,连正前方饥饿至极的**已无法克制,相互拥挤、践踏着,蝎群的巨浪淹没而来。
被**所感染,杰罗紧咬的牙中漏出如野兽般的低鸣。
“来吧,吃了你们......”
挤压,重叠,连成一片的浑浊**在视野中成为一片腥红。密不透风,却意外的香甜甘美。
这是什么感觉?
没有了思考,仅仅是对对方的意识进行回应。
这真的是自己做的?
身体的每个关节、每块肌肉都脱离了引导,在思维变化成指令之前便擅自完成了指令。动作和思维在同步进行,就好像,灵魂在自主的操纵自己的躯体。
这样的意识真的是自己?
思维仍然是思维,躲闪、挥剑,读取信息、做出反馈的,依旧是自己。然而自己却能在做出如此不可思议动作的同时,思考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这样的自己,就好像......
女神口中的天使。
对攻击的意识,而不是攻击做出反馈;用并列的思维控制着武器做出攻击;对所有的信息进行整合计算,修正、改进自身行动。
看着自己身体不合常理的扭曲,像顽童手中的木偶般从不可能的角度出剑,如经过精妙计算的,在分毫之间同时躲过复数攻击,杰罗仿佛半身魂魄已飘出体外,在半梦半醒之间出剑,又看着自己出剑;转身,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刚好能在死亡边缘转身。明明是自己,但却不是自己,唯独能清晰感受的,只有这充斥着机械思维的异常情感。
杀戮和掠夺的快感。
数息过后,蝎群从杰罗身边退去。
脚下所踏的早非大地,而是堆叠不知多少层的蝎兽尸体。
杰罗站在尸山之上,微微放任了呼吸,颤抖的呼出一口浊气。
大汗淋漓的身体没有丝毫疲惫,反而如酣睡一场充满了力量。活动脖颈,顺从着舒展的欲求伸了个懒腰,杰罗长长的呼出口气。兴奋感在舒畅的身体中慢慢沉淀,杰罗的呼吸再没有之前的颤抖。
莫名的满足充斥全身,望着脚下的尸体,杰罗甚至有种无可抑制的食欲。更令他感觉奇妙的是沉淀在身体的魔力,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蠢动起来。
尽管还是浑浊一片,杰罗体内的魔力却想要做出澄清魔力同样的行为吞食空间中弥散的魔素。
残破的魔力回路当然无法容纳它们通过,杰罗也没有验证它们是否有这样的能耐,但魔力的欣喜他却能毫无间隙的感受到。
就好像,自己身体中的某种东西正在从外界吸收什么。
什么东西,在吸收什么?理智无法分析,充斥身体的**却能引出某种答案。
“这就是吞食‘神知’的感觉吗?为什么会想喝魔兽的血,我大概知道答案了。”
同样的行为在贪灵的记忆中有过体会。不需要吃掉而只在空间中就能吸收,能做到这样行为的自己,大概是异常的吧?异常的原因不用多想,必定是和自己体内另一个正体不明的“神知”有关。
不愿意再去探究缘由。这一刻,杰罗意识中的自己,也已和虫群别无两样。
“这就是所谓的狩猎了吧?似乎根本没有逃走的必要。”
即便双眼被白纱蒙住,杰罗视线所到之处褐蝎仍感受到畏惧的散去。
杰罗拉下右边眼布,看向了山谷之末,遥望自己的巨型蝎兽。
身后是白光乍现,不断牵制着巨型蝎兽的卡罗尔。从左眼中能看到,他正在进行牵制的途中聚集着非比寻常的力量。那里没有自己能够插足的余地,更何况内心翻腾的**只想独占猎物。
“你要干什么?”
似乎是猜到他的想法,卡罗尔一边应付着巨兽的冲撞,一边大声呼喊到。
“我说过行动终止,你只要掩护我,我就能突破这里。”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逃走吧?”
“那不是你能应对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多余的事吗?杰罗抿了抿嘴。自己身体内的每一寸可都在提出抗议。
“能被你这样说,一定是相当不错的素材。把这家伙的尸体带回去,能做个不错的灵体吧。”
“这不是一般的魔兽”
卡罗尔想要向着杰罗的方向退开,被巨蝎尾刺喷出的毒液屏障封堵,卡罗尔咂了咂舌,在巨螯之下灵敏穿梭,跳到巨蝎攻击之外。
“别过去,我需要你活着。”
没有缘由的,这样的话语让杰罗在一瞬清醒过来。
类似的话语随着某个少女在生命最后的强烈情感,顺着血液流进了杰罗的身躯。
在想到那个倒在祭坛边的蓝发少女时,杰罗对从行凶者口中的话语涌起了出离的愤怒。
“这又是你的判断?我会再一次证明你的错误。”
“如果你敢向那个方向走一步,我回到入口就会把汪汪杀掉。”
卡罗尔声音平淡且不夹丝毫情感,完全想不到他是在躲避巨蝎攻击的间隙说出。
“你可以试试看。”
杰罗提着长剑,一步步的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剑尖凝聚的冰霜已经表明了他的决意。
步伐逐渐加速,在“气”的驱动下,杰罗将速度展开到极限,强劲的风仿佛粘稠的液体拉扯着身体。如此速度丝毫不输在佣兵公会的训练场,将“气流迸发”展开到极致时的极限速度。
明亮的浑浊意识在左眼中不断放大,越是接近,震慑魂魄的压迫力越能清晰感受。
身体感到畏惧的同时,记忆中奥里莉安的身影便更加清晰。
笑的模样,说话的模样,不肯靠近火堆抱紧双腿的模样,大喊着“不要来妨碍我”的模样。那个看来娇弱可怜的少女内心却是骄傲而又坚强,再如何的绝境都能贯彻自我的意志与之对抗。
这样的少女,不可能会为了危险就放弃尝试。更不应该为自己这样的人失去生命。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只是因为卡罗尔所谓的“不可能被打败”。
“记得你说过吧,不喜欢‘不可能’。”对着自己生命联系的另一边,杰罗轻声说道,“这一次,就原谅我......”挥动长剑,凝聚全身之“气”将巨蝎挥下的钳螯一剑斩断,在喷洒的绿色浆液中,杰罗猛吸口气。
赌上我们的性命战斗一次。
身子如弹射般跳起,侧身躲开刺来的蝎尾。携着身体的力量,朝着甲壳的缝隙斩下。
一连串火花从剑刃冒出。用剑刃架着蝎尾,在巨蝎想要冲撞逃开的前一瞬,利用施加在剑刃的力量反冲,如巨锤般重重落下。
双手握紧的剑刃刺入蝎头,没有丝毫停顿,手掌翻转压上剑末,凝聚着“气”将长剑打入厚厚甲壳之中。做出前冲动作的巨蝎猛然一顿,扁平的身躯发出类似悲鸣的颤抖。
凝寒之气感应到流动的体液,杰罗顺势将“气”固定其中。寒冰从剑身覆上甲壳,将巨蝎裸露的眼珠染上一层淡蓝。
螯足朝杰罗挥来,在有所动作之前杰罗便已躲开。踏着巨蝎背部的线条,杰罗向着蝎尾移动。
脚下的身躯大幅晃动起来,杰罗用寒冰将双脚在巨蝎身躯稳定。
左眼之中已能看到,巨蝎扬起尾刺将毒液喷洒。身躯计算出完成动作的时间,杰罗做出拔剑之势,再次汇聚体内之气。
深绿的毒液喷洒而下,笼罩了所有退路。在毒液即将落在身体之时,剑随气而动。以挥斩的残影弹出剑鞘。
满天白雾散开,凝结之冰沿着毒液的轨迹爬上蝎尾。剑气最锐利之处切开坚甲,将蝎尾斩断。
巨蝎更加剧烈的摇晃起来。
哀嚎、痛苦、屈辱化作风暴充斥着脚下的浑浊意识。这个时候,一股强烈情感印入杰罗的左眼的观测之中。
仿佛大地即将被整个掀起,整个空间都将被火焰吞噬,强烈的怒意,在杰罗脚下的生物体内腾起。
残余的褐蝎在意识的观测中僵直,浑浊意识像是受到牵引般向着巨蝎移动。
在杰罗的右眼中,更加直白的景象是:无数褐蝎被看不见的力量拉扯而来,吸入巨蝎的伤口,成为新的螯足与尾刺。
在头部的剑伤被填补后,杰罗感觉到脚下的魔兽正盯着自己。
这分明是在对方视线无法到达的区域。
并且自己的左眼中,更是看到了无法理解之事。
自己会被吸干“神知”而死?就只是因为处于这片空间之中?
意识中已然发生之事即将变成现实,身体的感官无一不在拼死的发出警告。
然而,动不了?
身体就如那些卑微的褐蝎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思维根本无法理解,只有绝望和无力比心跳更加强烈的充斥身体。
脑海浮现出躺在温泉之源的蓝发少女,冰床之上的身躯如水仙花般娇弱而美丽。
“不会吧......”
不容反抗的拉扯从身下传来,杰罗的双膝瞬间跪下。
我做错了吗?
视线黑暗的前一瞬,一柄亮如白昼的长剑如坠落之日旋转着刺入巨蝎的头甲。
“......帮我照顾葵。”
代表归还的血液放入了胸口的内衬,像是为临行之人整理衣装。卡罗尔将杰罗胸口的衣物抚平。
然后,又让这一切动作功亏一篑的抓起他的衣领,朝着山谷出口投去。
究竟过了多久,杰罗并不知道。
“神知”在一瞬间被夺取,意识只是昏迷已是万幸。
醒来的时候,视野的边缘有着亮光。身体如被拆散使不上力。
痛苦的闷哼一声后,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你终于醒了!”
一双蓝色的耳朵在圆圆的脑袋上立着,过了一秒杰罗混乱的思维才将眼前背光的黑影认出。
张开了口,干得发疼的嗓子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真是吓死我了......”
对方似乎在担心自己,然而这个时候杰罗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
“因为太累了,我打了下瞌睡,什么事情也没做,结果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看到你昏迷在地上。还好旁边有个小洞,我就把你拖进来了。”
疼痛的大脑无法做出有效的思考,杰罗只能皱着眉,用表情表示自己的疑惑。
然而对方显然没能看懂。
“我说,真的很吓人啊,我刚才出去看了下,这里好像有很多巨大的怪物,不会就是你们说的魔兽吧?”
巨大的怪物?魔兽?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在意识到薇薇安之前所受的惊吓根本和担心自己无关的同时,突然的危机感涌上杰罗心头。
即便是如此疲惫的感知,依旧能觉察到周围无数强大的气息。
裂缝闭合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但并不是自己出现在薇薇安身边,而是完全与之相反的情况吗?
难道,这里,还是深渊?
第一章 扑火之蛾
“我说,塞西莉亚那样子真的不用管吗?”
爱德华凑到伊戈尔耳边,悄悄的问道。
“已经很多天了吧,完全没有一点好转诶......”
“不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吗?”
伊戈尔没有抬眼,继续阅读手中的书页。
“身体状况是恢复了,但是心病好像更严重了。”爱德华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你知道这种心病一般叫什么吗?”
“失心疯?”
爱德华半搭下眼:“你是故意的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伊戈尔在书页中夹上书签,合上书本后看向爱德华,“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塞西莉亚小姐现在正如热恋中的少女,因无法与意中人相见而犯了相思病?”
见爱德华没有反驳后,伊戈尔嘴角微扬。
“我不否认那是思念的表情,”他将视线移向大厅正中坐姿端正的优雅少女,“不过,那双眼睛我可看不到任何倾诉柔情的意愿,相反的,只有杀意。”
“啧、啧、啧,”爱德华竖起食指晃动起来,“很多时候,这两种东西是一样的。就是所谓的‘恨,也是爱的一种’。”
手指的动作停下,笑容在脸上僵住。一瞬的气息贴着爱德华的脸划过。
丝丝紫发无力的从脸颊飘落。
“想要我把爱意分你一点吗?”
粉发女子用手撑起下巴,斜着眼看了过来。
爱德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追求我的女性已经够多了,还是算了吧。”
坐回壁炉旁的沙发,爱德华赶紧附在伊戈尔耳边。
“我收回我的话,你才是对的,伊戈尔,”爱德华偷偷的朝客厅方向瞟去,压低声音的说道,“那确实是失心疯。”
利鲁兹最近越发觉得郁闷。
来到南镇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与“温泉之友”鱼死网破至死方休的觉悟这原本也是利鲁兹加入“漆黑羽翼”的条件,结果却是到了这里如此之久,还一点进展也没有。
追寻了10年的仇敌,终于有了再次对决的机会,却是连仇敌的影子都没看见。
甚至是那个在明面上打着仇敌名号的佣兵团,将惨败的屈辱留给自己的那个“会长”,自己也需要顾全大局不去招惹。
自己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好了,再和那些只知道赚钱的佣兵呆下去,说不定獠牙都会被磨掉。
是时候和他们说再见了。陪着那个大小姐的胡闹,就当是最后一次了吧。
身为“最强之剑”的后裔,利鲁兹理所当然的保留着布雷德的姓氏。作为分家的他,从小便跟随在主家的卡罗尔身后。名为玩伴,实属跟班。卡罗尔既是身份显赫的族长之子,又有着常人不能及的天赋,尚在年少时就已是全族人公认的“剑圣”候选。越是靠近非凡之人,越是能被其独特的光芒所吸引。正是憧憬着这与众不同的天才,跟在天才身后的利鲁兹才能付出旁人数倍之上的努力。
这样的结果便是,两个形影不离的同龄人,在同一辈的成年仪式上,凭借远超同辈的实力,在15岁的年纪便获得了传承“剑圣之力”的资格。
这对卡罗尔或许是理所当然,但对利鲁兹却是向着总在前方的背影靠近的一步。怀着这份荣耀,期待着与引导自己的光芒那一场数年之后的平等对决,将感激和崇敬用剑刃相接的形式传达出去。然后,自己继续跟在他的背后即可。
事情本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出现的话。
一年不到,利鲁兹和卡罗尔的关系,从追随变成了追杀。被夺走了“封魔之眼”和圣剑苍狼,利鲁兹同样被布雷德家族除名,他唯一挽救的机会便是将罪人处决,把家族的传承带回。
实际上,根本和传承或者圣剑无关,他只是想杀死他。就同他在他身后紧紧相随的日子一样,卡罗尔就是他的指引。蛾子只会扑向光源,不是翅膀将火扑灭,便是在火中殒命,若非如此,扑火之蛾不会停止。
追捕卡罗尔的势力有很多,利鲁兹可以很轻松的窃取到卡罗尔的行踪。然而卡罗尔总能在被找到之前转移,就这样过了两年类似猎犬的生涯,直到听说那个女人被教会重伤,卡罗尔下落不明。
再次得到卡罗尔的消息,得知他蛰伏于罗里安王国的一个小镇,那个时候,包括布雷德家族在内,大概有一千人向着南镇聚集。
利鲁兹混在人群之中,终于等到了迟来的对决。然而事实却告诉他,他早已失去了对决的资格。
连同利鲁兹在内,近千人的联合被轻松击败。屠戮了不知多少生命之后,提着剑满身鲜血的卡罗尔站到了利鲁兹面前。而他只能卑微的仰坐在地。仰望的角度正好逆着阳光,只剩黑影的轮廓在鲜血的洗礼下宛若杀神。
对方没有任何取自己性命的意图,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这让利鲁兹得到了比死更难忍受的屈辱。
所以,塞西莉亚找到他时,他没有拒绝。即便是来历不明的力量,也是能追赶火焰的气流,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暗夜的蛾子能做的也只是顺着气流扇动翅膀。
“还没好吗?”
利鲁兹不耐烦的用脚踩在尸体上,还有着温热的尸体在踩踏下躺出更多鲜血。
“快、快、快了。”
黑帮打手回答的时候似乎舌头都搅到了一起。
“真是困扰啊......”
利鲁兹的声音引得在场作着搬运工作的打手们纷纷颤抖了一下。
“又......又怎么了吗?”
他们在畏惧着自己,这是当然的,利鲁兹想到。
大概用了3秒吧,解决掉屋内的守卫。衣不沾血,利鲁兹还能确信这些黑潮的打手连自己的影子都没看见。这种实力不是这群乡下黑帮能够理解的。
不过,这样的反应,未免太无聊了些。
对着答话的打手是金穗城的还是什么联合会的?无所谓了,利鲁兹招了招手。
“有什么吩咐吗?”对方的脸扭在一起像是要哭出来。
利鲁兹用右眼轻蔑的打量着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帮手,他们着实警戒过头了。
当然不是没有警戒的必要,这是对“漆黑羽翼”最正确的反应。只是即便他们如何戒备,都不会有丝毫作用罢了。
“你们真的是黑帮里的精英?”
对方愣了一愣后立马做出赔笑的表情。
“当、当然,利鲁兹先生,我叫巴特,是迪妮莎小姐的亲信。我都同利鲁兹先生一起战斗过好几次了。”
一起战斗?你们够这个资格?
没有将心中的鄙夷表现出来,利鲁兹绅士的微微一笑。
“巴特先生,我记住你了。”
体魄中等,面容精干,或许真的算得上亲信反正也就仅此而已。
男子眼角跳动了一下,立马用诚恳的口吻说道:“真是荣幸,多谢利鲁兹先生。”
这样就好谈话了,利鲁兹稍微靠近了一些,狭长的右眼微微搭下。
“巴特先生,我相信你是亲信、是精英,所以我想知道你的感受你觉得我们在这里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
利鲁兹仅仅只是半眯起眼,无形的压力便充斥了缺乏照明的仓库。其他搬运货物的打手们下意识的避免发出声响。
紧绷的脸上有汗滑落,巴特却不敢用手擦拭。
“这是迪妮莎小姐和柯尔特会长的指示,应该是有意义的吧?”
“是吗?这就是亲信的想法吗?”利鲁兹将眼眯得更紧了些,“不过我可不这样认为。”
他走过巴特,走到其他打手的身边。正在搬运的打手们不自主的将动作加快了起来。
“一起战斗?”利鲁兹嗤笑一声,“我们一起战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地盘、港口吗?我们这边可是有着领主的默许,要做到这些事不是轻而易举?像今晚这样的行动,我们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在高兴的时候就进行,根本不需要等到夜晚,完全不需要任何准备。你说对吗,巴特先生?”
“但是......利鲁兹先生,你可能不知道,黑潮的背后有那个......”
“‘温泉之友’,对吧?”
利鲁兹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再次用独眼打量起面前这位黑帮亲信。
“你不是本地人吧,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南镇的?”
“3年前,当时是跟随着劳伦斯大人......”亲信的脸上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
“所以,你听到的也只是传说吧?”
“那些并不只是......”
“不只是传说,我当然知道,”利鲁兹的眼中露出骇人的光芒,“因为我是亲身经历了那场战斗卡罗尔被称为千人斩的战斗。”
人的认知是随着眼界而改变的。一人斩杀千人,最后连一具尸体也未留下,这样超出常理的事情,不是亲眼所见自然不会当真。
就算是传说也太过离奇,而那个时代这个偏僻小镇还处在建设初期。见证了那一战的人本来便不多,不明白将尸体消去的死灵术,让少有的见证者也只当是幻梦一场。然而传说并未远去,反而用更匪夷所思的姿态活在他们身边。
和充斥着小镇的杀手没有区别,千人斩、暗月魅影、死灵法师,在活在传说中的同时,也活在南镇的大街小巷。即便是再不相信传说的人,也无不认可他们强大的实力。
“所以我能明确的告诉你,”利鲁兹将左眼眼罩揭开小半,幽蓝的光芒映在掀开的眼罩中,“我能打败他。”
“其他人,更加不会是‘漆黑羽翼’的对手,”利鲁兹笑了起来,“他们只有三人,我们却有六羽。他们若是能杀三千,我们便能斩一万。所以,告诉我,我们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
其他人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巴特更是张口无言的看着他。
“巴特先生,不知道你的大小姐有没有告诉你,但我们的大小姐却答应了我,只要对黑潮的行动结束,我们就能与温泉之友愉快的厮杀了。那个时候,我可是很期待和巴特先生一同战斗哦~”
利鲁兹放下了眼罩,弯起的眼角却散不开凝固的笑意。
面前的亲信先生似乎比刚才更加动摇。
“想到那个即将开始的厮杀,我就全身燥热得不行。这是病,10年前就得上的后遗症,只要想到那个男人,浑身就像要烧起来,只有杀人,看到干净的血溅在肮脏的地上,才能得到平息。所以,我还是想不通,”利鲁兹突然将脸凑近巴特,“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快点开始厮杀不好吗?”
他的声音如自语,又如恐吓,在仓库之中仿若夜风的哭嚎。
“不过我们大小姐是个谨慎又多疑的人,我只能听她的话。”利鲁兹撤开身子,如被毒蛇绞杀的压力霎时消散。“所以不管有没有意义,我都要陪你们在这里熬夜。”
片刻的失神后,终于意识到他的用意,巴特立马向其他打手喊道:“都听到了吗?不要耽误利鲁兹先生的时间,再加快速度,动作麻利点!”
利鲁兹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
仓库远离地面的窗口中,半截明月嵌在窗柩。
在南镇找到的,是比其他地方更加浓郁的“混沌能量”,塞西莉亚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己无法轻举妄动,“温泉之友”的其他人始终不露面,唯一能确定行踪的“暗月魅影”和优利卡,又被王子大人看上。利鲁兹自己都没想过,飞蛾终于找到了火源,却只能在灯罩边沿飞舞。
胧对“混沌能量”的吸收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无论是黑帮还是王子都只顾慢腾腾的执行计划,利鲁兹本以为无聊的等待还要继续下去。
然而,对方来招惹了自己
望着云雾逐渐将月光掩盖,利鲁兹不可自抑的发出笑声。
“利、利鲁兹先生,又怎么了吗?”
巴特的舌头似乎又搅到了一起。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种无趣的地方也能欣赏到美丽的夜色,有些许意外。”
利鲁兹用手摸了摸脖颈,那里有着当初被自称“会长”的男子所伤的痕迹。虽然伤痕早已消逝,但这个离致命只差分寸的切口却仿佛嵌入了血肉。当初那诡异的魔法正是通过这些细小的伤口一点点蚕食他体内之气。
本以为是不必在意的猎物,却最先能品尝到复仇的滋味吗?
就算只是繁琐的任务,在收到对方战书的期间,塞西莉亚将自己派出来,就已算是做出了某种默许了吧?
自己的后遗症,她当然不会不知道。
十日之约,以双方的气量都不会在十日之内有什么举动。
就算是以防万一
利鲁兹望着被阴云完全笼罩的夜空,微微眯起了眼。
作为诱饵的自己也会将他们的举动全部击碎。
一个渺小的光点远远的刺破阴云,仿若流火迎着利鲁兹的视野射来。
在即将穿透仓库的窗口时,利鲁兹终于看清。
那是一支巨大的光剑。
一把将巴特抛在身后,利鲁兹拔出长剑。
光剑在空中炸开,无数细小的光刃飞出。
沉腰吸气。
宛如流水般的斩击连绵而出。
如暴雨击打屋檐,杂乱的声响过后,刺目的光亮逐渐熄灭。
夜风吹拂在巴特的脖颈上。
他打了个寒颤。
月光终于从阴云背后露出,倾斜的照入没有了遮掩的仓库。
人、货、连同半截房屋都随着衰弱的金光消失。只有自己,在黑发剑士的庇护下活了下来。
“这是......什么?”
他的舌头终于能利索的说话了,牙齿却打起颤来。
利鲁兹回过头,俊美的脸在月光下兴奋的扭曲。
“愉快的厮杀,已经开始了!”
第二章 伏击
“打中了吗?”
望着远处在湖边腾起的金色光幕,青鸟踮着脚向佐伊问道。
“全被挡下了。”
踩在神殿塔顶的十字架,丝毫没有亵神的自觉的亡灵女仆回应道。
“果然没那么简单吗?”青鸟转过身,对排在身后的新人们喊道,“邀请已经发出,是时候做迎接的准备了。”
“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大姐大!”
“不要叫大姐大啊!”
青鸟不高兴的挑起眉角。
这7个新人是她和佐伊在新入团的成员中挑选的。实力虽然欠缺,却都是些很有潜力的年轻人。回应她的这个看起来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少女,正是其中最具天赋的一个。
原本是一个只有5人的c级佣兵团团长,现在带着整个佣兵团加入了“温泉之友”。在新人中是人望和才干兼备之人。
让他们来执行这次的行动还太早了些,不过佣兵团的实力者全都在场,应该不会有意外吧?
“太紧张了,我突然想嘘嘘......”
青鸟才想完,意外就发生了。是一个长发柔和得像是小鸡绒毛的娇小少女,整天都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像是时常会被人欺负的柔弱女孩。
然而会欺负她的只有她原本的团长而已。
“莉萨,柏妮丝的问题交给你了。”青鸟决定还是让她的原团长来解决。
“是!”短发少女用标准的步伐转向自己的原团员,“队员,柏妮丝!把内裤脱掉!蹲下!嘘嘘”
“别发出那样的声音呀,真的要出来了......呜,莉萨欺负人......”
少女的泪水在眼中打转,身子随着原团长的口哨声阵阵发颤。
一旁的别动队队长看不下去了。
“不要总欺负人家!”
嘉尔训斥了短发少女后,对方一副“呀,被骂了”的表情吐出舌头。
“好歹也是女孩子,在有异性的场合怎么能裸露身体,”如同看到救星,盈满泪水的眼变成了崇拜的模样,嘉尔对着这样的少女说道,“直接尿在裙子里,没有人会看见的。”
“呜......”
柏妮丝差点立马哭出来。
周围的新人们不管男女,都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嘉尔还在不以为然的催促道:“还不快点吗?战斗中尿出来可是会被敌人笑话的。”
果然还是会变成这样的气氛吗?青鸟叹了口气。
自己熬夜背下来的动员演说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目标已经靠近,大约在7分钟后到达伏击点。”
佐伊的声音完全不顾这神殿一旁的高楼上的复杂形势,冷静的传来。
“柏妮丝,身体不舒服就留在我身边,你毕竟是后卫不用上前线也可以。”
青鸟走上前说道,然而浅黄发色的娇小少女夹紧了双腿,面带潮红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已经解决了......”
四周此起彼伏的吹起了口哨,场面热闹得完全看不出是在执行伏击任务。
这都是些什么家伙啊......
向着隐藏在阴影中的代理团长看了眼,青鸟无力的发出行动开始的命令。
“一会儿就多多关照咯,小嘉儿队长~”
“不要说小啊,还要长的嘛!”
“现在就已经很好了啊~”
“才不好啊,真是的,吵死了啊!”
就这样,别动队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前往了伏击点。
对方在邀请自己。
利鲁兹清晰的看见,在荡开了阴云的明月下,女仆服长长的缎带在月夜飘舞。
对方就站在明月的背景中,伫立在仰头就能望见的小镇制高点,用面具下的眼睛邀请着自己。
月下美人的邀约没有任何人会拒绝,更何况对方作为请柬的魔法已经让自己兴奋得难已自抑。
这是那个零都不吝词藻提到过的强者,作为厮杀的对手完全够格。
只是不知道这个强者,究竟强到了何种程度。
将还在发愣的巴特一脚踢到安全地带,利鲁兹跑了起来。
并未急于展现速度,如热身一般的在夜晚的街巷穿行。
女仆的视线一直锁定着自己。利鲁兹的嘴角微扬。
出乎预料的热情,就好像怕自己跑掉一样。
越是鲜艳的花朵越是藏着剧毒,越是热情的女人通常也越是危险。
是把自己当成了咬钩的鱼了吧?伏击会是设在哪儿呢?是前方狭窄的街道,还是设置了陷阱的空地?不会是为了顾及一般民众选到了开阔的广场吧?那不就失去了伏击的意义了吗?
光亮一点点的在夜空下聚集。预感到攻击将近,利鲁兹险些笑了出来。
不会吧,这些人是认真的吗?
只有小孩子的身高,却背负着与身高相同的重物。在昏暗的魔法路灯光线下,红发女孩取下背后的重物,一点点的解开缠绕其上的绷带。
“车轮战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利鲁兹放慢脚步,“恐怕你不够格吧?”
女孩沉默的将绷带抛到地上,抬起暴露在空气中的半截巨剑。
“别罗里吧嗦的,女仆说了,打倒你这个月奖金翻倍。”
巨剑虽然缺少剑尖,厚重的剑身依旧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斩龙一族吗?”想起当初在小岛上见过这名少女,利鲁兹只能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佣兵团也没几个可用之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是‘温泉之友’第一剑士,斩龙一族雷霆之殇的亲传弟子,嘉尔红叶,识相的就快点前来送死!”
“哦,很有气势嘛~”利鲁兹笑着的眼中露出锐利的光芒,“第一剑士吗?斩龙一族大概除了沃特大叔,没人能够胜过现在的我。”
“别说大话了。”女孩将斩龙剑杵在身旁,露出困扰的表情,“准备好的台词都说完了,再说下去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反正你很强我是知道的,但是比你强的我见过很多,”女孩半搭下眼,“就是这样,赶快开始吧,不然我又要被那些家伙笑话了。”
“看来你也有你的难处。”利鲁兹轻笑一声,向着娇小的龙血继承者俯下身做出邀请的姿势,“你先出招吧,看在家族友谊的份上,我不会取你性命。”
“呃,接下来的一句是......”女孩想了想,然后用凶很的语气说道,“咬紧牙关接着吧,我的剑可是很沉的!”
一个踏步,娇小的身体将地面踏裂。平地而起的劲风撩动利鲁兹的衣角。
在这个既不是小巷也不是广场,同样没有陷阱的普通街道。利鲁兹蓦然感到了强烈的危机。在一瞬间拔出长剑,朝着看不见的角度挥下。
“别给我东张西望!”
劲风携着万顷之势朝正面砸下,利鲁兹正准备做出应对,复数的危险气息再次锁定自己。
“啧。”
并不是没有对策,只是这种摸不清对方正体的情况令他非常难受。
和眼前能见的攻击无关,前一个斩击也是,战斗的直觉感受到那的确是蕴含剑气的斩击,然而挥剑迎上却是一片虚无。
现在他所感受到的,依然是剑术高手所出的,虚实夹杂的剑气。
面前的只是牵制,真正的杀招躲在暗处吗?
利鲁兹瞬间做出判断,毫不顾忌身后的攻击朝前迎去。
前方是红发少女被巨剑牵引的破空突刺,化作残影的速度和被气加持的沉重力道,普通人自然无法招架,但利鲁兹却有破解之法。
比起被暗处的剑击拖入消耗战,不如进入对方节奏之前突破牵制。
利鲁兹用不逊于对方的速度迎向巨剑剑锋,将手上的长剑化为层层叠叠的浪潮,一剑一剑的化解了巨剑的冲击。
瞄准背后的斩击即将到来,他一剑将斩龙剑挑开,向前腾空跃起打算跳到少女的身后。
这个时候,他发现少女像是没注意到斩击的剑气,继续向着前方冲去。一丝违和感浮现心头,他下意识的朝天空望去。
什么时候?
密不透风的光剑排满了天空,剑尖如被吸引般全部瞄准了自己。
自己在什么时候将一直提防的女仆遗忘的?
回答他的,只有无数飞射而来的光芒。
“命中目标,奖金到手~”
莉萨高兴的欢呼起来。
透过其他窗户下隐约的黑影她能看出,其他藏身于民居中的别动队队员和她拥有相同的感受。
比想象中轻松,而且,比想象中有趣!
“这东西真是好用。”
她看着手腕上金属护腕,护腕中央是个发着淡淡光芒的水晶。并不是什么复杂的结构,水晶的光芒也暗淡得几不可见。但莉萨知道,发光的并非水晶自身,而是藏在水晶下的一颗圆形光粒。护腕也并不是表面看来的金属构造,在护腕的内侧,爬满了类似根系的脉络,更加诡异的是,这些脉络似乎在伴着光粒的光芒一阵阵颤动就好像在呼吸一般。
“就是感觉恶心了点。”
只是戴在手腕,就有种精气随着血液被吸吮的错觉。脑袋正常的人大概都不会把这种东西放到身上吧?但在和平年代愿意成为佣兵的,大多都有点不正常。
更何况正常的那部分顾虑都在蒂雅玛特大人的解说下被打消虽然莉萨在那场长达两个小时的解说会上睡着了,但并不影响她放心使用。
吸血只是错觉,这只是一个特殊的魔法装备。就算不是错觉也无所谓,经过了许多战场的莉萨当然知道“没有不流血的胜利”这个道理。
只要好用,就算是吸取灵魂都行。抱着这样的觉悟,在尝试过这个怪异的魔法装备后,莉萨并没失望。
安置上对应的水晶,将水晶激活,护腕内的光粒就会抗拒般的颤动起来,连带着包裹手腕的根系脉络,平静的护腕就会像不安分的野马躁动起来。
某种想要反抗的力量顺着血脉传到全身,感官在瞬间变得敏锐,身体能做出更灵活的动作,如果再加大水晶的输出,还能有更刺激的事情发生。
见识过那股力量的莉萨当然不准备在这个小房间使用,要是被那股力量波及,可能比敌人的攻击更加致命。
而且,这还只是护腕用途的一小部分。
这种诡异的护腕,似乎还会自己选择主人。其他人戴上就只有那些简单的作用,莉萨戴上却有非比寻常的功效。
就像是魔法一般,甚至比魔法还要匪夷所思大概真的是恶魔般的力量。
不只是能得到比常人更多的敏捷加成,这个被她不分昼夜佩戴的护腕似乎已经和血肉建立了看不见的联系。
只要莉萨愿意,连扰乱对方认知都能做到。
各不相同的作用,在少部分人的长期佩戴下,隐约有所表现。但用作实战还差了一些。
整个别动队的组建就是建立在莉萨的这个能力之上。
通过长时间的练习,别动队能够通过护腕中某种不知名的联系将彼此的感知在一定程度共享。
集中在一个目标,共享视觉、听觉,能做到毫无遗漏的将目标的一切动作分解透彻。埋伏在其他地方的别动队,便是成为了莉萨的眼睛和耳朵,将目标牢牢锁定。
最后通过意识的干扰让对方忽略蒂雅玛特大人准备的魔法。
真是轻松的行动,就算对方是那个传说中的“漆黑羽翼”,对付他也不需动一根手指。
“以后就靠这恶心东西继续赚奖金吧~”
看上去恶心,但实际上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古代遗物吧?
莉萨心情愉快的在藏着光芒的水晶上亲了一口。
大概她一生也想不到,这东西是两个门外汉加上一个对魔力一无所知的装备店主,在三个昼夜弄出来的实验品,并且大部分原料还是从尸体上拔下来的。
“好重的腥味儿......”
莉萨难受的吐了舌头。
“果然还是很恶心。”
掩盖街道的光芒持续了许久。
亮如白昼的异象让许多住民仓皇的离家出逃。
可能是联想到了东街的爆炸吧?
躲在斩龙剑的阴影后,嘉尔无所事事的目送那些衣不遮体却动作异常迅速的镇民离去。
话说这个女仆的魔力是不是有点太强了啊?嘉尔有些郁闷的想到,副团长是一击就能打败自己的优利卡,团长看起来很弱但实际很强,本以为自己能排第三,结果这个不知哪儿跑出来的女仆也这么变态的吗?
还以为今晚是自己向新人们树立威信的机会,结果又是让那个女仆出风头吗?
这样下去还会被一直当成“小嘉儿”的......
“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拿出韧性来啊,别死啊,说了要咬紧牙关撑住啊......”
回过神的时候,嘉尔已经不自主的开始为敌人祈祷了。
大概真的是祈祷有了效果,在光芒熄灭的时候。仿佛被烤焦的牛排,千疮百孔一片焦黑的街道中央,站着一个灰头土面,衣衫褴褛的黑发剑士。
即便身上已满布血痕,剑士的嘴角依旧扬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大概明白了,你们和那个‘会长’一样,是靠着‘灵种’的力量吧?”他感慨般的摇摇头,“既然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那我也用一些当然不会有怨言吧?”
夜风又起,阴云逐渐将明月遮掩。
男子将剑刺入大地,腾出手,慢慢的,将左眼眼罩取下。
嘉尔好奇的向其看去。
眼白被烧焦一般呈现干枯的黑,瞳孔之中是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空洞。
淡淡蓝光,从空洞之中溢出。
蓝光越渗越多,隐约将男子整个身体包裹在内。
诡异的光芒中,男子露出狰狞的笑容。
“来试试看吧,‘神赐’的种子,能否打败‘混沌’的神力。”
第三章 火羽
盖威尔觉察到事情并不平常。
队长和副队长在夜晚外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既然是和那三个贵族公子一起,那么要做的事已经很明显。以副队长的人脉,得到银发小姑娘的消息并不难,但当天夜里就展开行动还是令盖威尔意外了些。
平时顾事周全的副队长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也会失去冷静吗?还是说,对方只是不需要警戒的杂鱼?
后一种可能被盖威尔自己否定了,如果对方真是杂鱼,副队长没道理不会带上自己这些人。惩奸除恶可是小队日常的减压手段。
大概是事情复杂到副队长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了吧。
结果,盖威尔在那个夜晚,照顾着小姑娘的黑猫,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第二天就有来自军团长的消息。
“任务结束,小队即刻返回雄狮堡待命。队长法莉娜温迪、副队长菲尔德戴维德有其他任务需要执行,暂时离队。”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异常的命令。本身由军团长直接下令就很反常,队长、副队长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更是从没发生过。这可是第三小队,法莉娜和菲尔德都不是会让队友为自己担心的人。
头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代理队长的盖威尔就算想要调查也没有时间,军团长的命令是即刻返回,什么也做不到的小队队员们,只有相信自己的队长和副队长并祈祷他们早日归队。
想想都觉得滑稽,作为护卫队,才护送到半途便被命令返回,还在自己守卫的主城将队长和副队长弄丢......回到雄狮堡不知要被多少同僚笑话。
被当作累赘抛弃的感觉在整个小队萦绕不散,来时被直接邀请入城的风光不再,从侧门通道出城的小队就像打了败仗一样垂头丧气。
就在刚通过城门时,伙食班的大姐突然叫了一声。一道敏捷的黑色身影从板车上窜了出去。
想起前一天发生的闹剧,异样的预感突然钻进盖威尔的脑中,他立马追了上去。
又是那只多事的黑猫,但这一次盖威尔却希望它能带领自己找到真相。
“喵!”
穿过曲折的小巷,又回到城市中心,黑猫在行人的脚下灵敏穿行,朝着一个纤细的背影扑去。
对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在黑猫即将跳到身上时,转过身将黑猫抓住。
“喵嗷?”
黑猫困惑的歪着头,对方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优利卡?”
盖威尔终于松了口气。
银发少女身旁的同行者几乎在同时转过身。
“杰拉特小哥也在啊,看来你们昨晚的事情挺顺利嘛。”盖威尔耸了耸肩,朝旁边的几人看去,全是生面孔,还都是营养不良的病态模样,“那两个家伙呢?一点消息也不给弟兄们说,是想独占功劳吗?”
“哈哈,”金发的魔法师干笑了两声,像是要遮掩什么的侧身挡在少女面前,“法莉娜和菲尔德有他们的原因吧?具体怎样我也不知道。”
魔法师低着视线,那不是愿意交流的表情,挡着的身体也代表着不愿意身后的少女与他对话。
或许这就是贵族老爷们的矜持吧。
既然知道了队长、副队长没有危险,再呆在这里也没太大意义。就在盖威尔在脑袋中回想着和贵族道别该用怎样的礼仪时,他感受到少女微弱的视线。
优利卡紫色的眼睛无力的半搭着,视线越过身前的男子仿佛在忍受疼痛般,闪过一瞬的挣扎。但那仅有一瞬,微张的口也未能吐出话语。
“那就这样吧,有缘再会,盖威尔先生。”
不知为何,杰拉特的敬称在盖威尔听来格外刺耳。既像是敷衍又像是嘲弄。
他没有答话,悻悻的转过身。
背后响起了少女清冷的声音:“这是我的猫吗,杰......”
话音的最后,呼出的名字轻得微不可闻。然而魔法师的回应却格外亲昵。
“是的,优利卡。”
强烈的违和感和突如其来的怒火让盖威尔缓缓的回过了头。
魔法师领着少女已经离去,少女的脚步还有些踟蹰,青年强横的拉着她的手。
盖威尔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这可不太好吧。就算只是临时,优利卡也是第三小队的成员。”
要是知道这个可爱乖巧的队员可能被什么控制思想的魔法蒙骗了,整个小队都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有必要把这件事和队长、副队长的事一起调查一下。”
逆着人流行进,盖威尔向着自己的小队走去。
大家一起筹钱的话,什么佣兵团、密探、杀手应该都能雇佣了吧?
正好听说雄狮堡不远的某个小镇,有不少有能力的杀手。
“蕾比雅,看到那个家伙了吗?”
赛加斯指着公会大厅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坐了快一天了,你要不去搭个话?”
将亮丽的灰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浑身洋溢着利落与自信的女性微微一笑。
“没有必要。”
“你看出什么了?”
有着不属于教国人的黑发,从无袖上衣中露出的手臂肌肉匀称,皮肤泛着健康的古铜色,身旁放着双手剑的剑士赛加斯向自己的团长问道。
“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在这种地方想要寻找适合的护卫。”
“为什么不直接发布委托?”
“可能是连委托的金币都不够,也可能是无法光明正大的行动。”女性挑了挑眉角,“你看到她身上的伤了吗?虽然她本人想要隐藏,但那些多余的动作反倒让受伤的部位更加显眼。她不想暴露自己,那些让她受伤的人还在寻找她。”
“我们不接这个委托吗?”
赛加斯知道自家团长已经产生了兴趣。
“当然不,”蕾比雅抿嘴一笑,“原因有几点。一,你看那洋娃娃一样的身体和白嫩的皮肤,火羽佣兵团可不做保姆;二,她身上的衣物虽然有不少破烂,料子却很新,而且洗过的那些地方你应该知道吧,血迹不是那么容易洗掉的。大概她之前的护卫才死在她面前不久,再加上她掩盖身份这一点,虽然很同情她的遭遇,但火羽佣兵团不招惹麻烦事;三嘛,”蕾比雅翘起嘴角,“她给不了稳定的报酬。”
“结果还是钱的问题吗?”赛加斯摇了摇头。
“佣兵团可不做慈善。”
“那是当然,”赛加斯没有掩藏嘴边的笑意,接着说道,“但是团长还是很在意吧?在我说之前你就在观察那家伙了。”
“被发现了吗?”
蕾比雅没有避讳的用欣赏珍奇商品的眼光望向那名角落中的少女。金色短发并不齐整,却有着尘土无法遮掩的亮泽,偶尔向着大厅张望的眼如绮丽的红宝石,小巧的脸虽然未脱稚嫩,已经有着魅惑众生的雏影。
“她大概自己也已经有所自觉那个耀眼的发色,是罗里安和基维尔贵族血统的象征,在卡伦教国可见不到这样的金发。”
“所以才时不时想要摸向自己的头发啊。”
“那大概是因为才剪短了还没能习惯。这样的小姑娘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让我猜猜,”赛加斯靠在椅背上,望着自家团长,“蕾比雅现在在想,如何靠这些破绽赚一笔。”
“正好相反,”蕾比雅不舍的收回视线,“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我才判断这不是我们能触碰的。现实中的贵族可比骑士故事中的残酷得多。”
“也是呢,蕾比雅小姐当然不会有空管这些闲事,我们佣兵团平时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赛加斯枕着椅背,露出闲适的笑容。
“惹上那些麻烦的可有你们的一份,‘黑犬’赛加斯先生。”
“是,是,那都是团长教育有方,‘亮羽’蕾比雅小姐。”
时间在相互的调侃和放松中流逝。靠近边境的佣兵公会比蕾比雅原本所属的城市要简陋得多,但在同时也透露出一种原生态的粗犷。这里的佣兵说话声隔几桌外都能听清,身上的装束也是毫不讲究,比起佣兵看上去倒更像是山野中的猎户。不过,比起城市中那些装模作样,已经沦为贵族附庸的高雅佣兵,这边的更合蕾比雅喜好。
在等待其他团员的闲聊中,放松的感官因为其他佣兵的视线一下警觉起来。
赛加斯嘴边浮起微笑。
“看来我们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我们。”
“那个......”
蕾比雅没有在意他,转而朝向声音的发出者。
“有什么事情吗,可爱的小姑娘?”
对方一瞬露出恐惧的表情,瞪大的眼中仿佛浮现了可怕的回想。精致的五官扭曲着,少女的身子怯懦的向后退。
桌对面响起了自己团员的轻笑声,似乎在取笑自己释放出杀气吓唬小女孩的举动。
毕竟蕾比雅的原则是,做出了判断就不会拖泥带水。
然而下一秒,蕾比雅不由得发出了赞叹声。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金发少女竟在自己的杀气下站稳了脚,身体还在打颤仍然顽固的仰起了脸。
用那双没有杂质的眼睛正视着自己。
“请问阁下就是归属于圣光城佣兵公会的火羽佣兵团团长,‘亮羽’蕾比雅希尔小姐吧?”
真是麻烦的说话方式,蕾比雅感慨了一下后点头道:“正是本人。”
“我有请求想要拜托阁下!”
少女用坚定的表情说了出来,这样的表情放在贵族身上,比起请求更像是命令但是蕾比雅并不讨厌。
有点喜欢上这双有着强烈意志的双眼,再让对方说下去说不定真的就无法拒绝,蕾比雅强硬的打断了她。
“抱歉,我们佣兵团最近正在休假,不接受委托。”
“是吗,是这样吗?”
少女并没有气馁的表情,反倒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表现出少许安心。
“我并非为委托而来。”少女像是想要表现自己,向前踏出一步,“我是得到贵团正有人员空缺的消息前来自荐。”
她用着饱含情感的声音,将手放在毫无气势的胸膛,用视线抓牢了蕾比雅的双眼,说道:
“请蕾比雅团长雇佣我吧!”
“离我近一点。”
“哇!你要干嘛啊?”
“什么也不干!我是怕你把魔兽招引过来!”
杰罗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头又疼起来了。
来到这里的原因可以之后再想,现在重要的是如何在到处都是魔兽的情况下保住性命。
在昏迷前一刻,左眼从蒙眼布中所见到的,是卡罗尔一直集聚的力量在一瞬间的爆发。
原来那个力量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送自己脱离。卡罗尔想必是早就知道,那个魔兽有着能吸收“神知”的能力。
所以,一开始会陷入危险的,只有自己这个身负“神知”的魔堕者。
还真的是做了多余的事。
而且,更加头疼的是......在卡罗尔生死未卜的现在,这个理应在裂缝入口接应的“锚”,居然被送到自己身边。
说什么“缝隙”会有判断的机制,结果这个“缝隙”是笨蛋才对吧?
只有自己还好,在这种地方,要怎么把这只汪汪看好啊?
“又怎么了吗?”
杰罗发现薇薇安在看着自己。
“没关系的!”她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给他打气还是给自己打气,“你受伤了就安心的养伤,我会保护你的!”
“是啊,薇薇安小姐不愧是原公爵亲卫队,将性命托付给你还真是安心啊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杰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不要想着做多余的事,不然你只会妨碍到我。”
狭窄的洞窟一下子安静下来,不需要多少光亮也能看到少女眼中的泪花。
“是啊......反正我什么也做不到,只是你们取笑的对象......”
少女背过身去。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累赘。明明知道......但是被说了还是会伤心啊!”
刚开始压抑的声线逐渐提高,最后变成自暴自弃般的大叫。
“就算长得不是特别好看,也没有什么好的家世,性格还总是被说成和男孩子一样,但是我也是纤细又可爱的女孩子啊!”
有用着这样的语气说自己可爱的女孩子吗?杰罗无言的张大了嘴。
“小声点,别把魔兽招引过来......”
没有经过深层次的思考,杰罗说出了最直接的感受。
“又觉得我声音大了,果然还是嫌弃我嘛,杰罗这个大笨蛋!”
发出了有史以来杰罗听过的最大叫喊声,薇薇安跑了出去。
望着少女抹着眼泪离开的背影,杰罗一边觉得声音真是大啊,一边感到些许的愧疚,然后又为对方的安全担心起来。
“这种地方随便跑出去,这家伙才是笨蛋吧......”
扶着石壁,杰罗艰难的站起身。“神知”流失影响的只是意识,身体花点时间就能恢复。
而头脑冷静下来后,杰罗心中的愧疚也越发明显。
忽略了薇薇安的努力,一味的否定她。自己不是做了和卡罗尔同样的事吗?
找到她之后还是好好的道个歉吧。
杰罗刚准备向洞窟外移动的时候,急切的脚步声又传了回来。
“遭了!”
这是薇薇安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好像把可怕的东西引过来了。”
像是为了回应少女的话,洞窟外响起了复数的脚步声。
“把这里围起来,别让那个人类逃了!”
只在转瞬之间,杰罗道歉的想法消失得连渣都不剩。
第四章 王族血统
“你在干嘛啊......”
正在挖洞的薇薇安回过头,哭丧着脸说道:“他们只看到了我,把你藏起来应该不会被找到。”
“被活埋了也会死吧!”
“那还能怎么办嘛?连累了你,我不就真的成累赘了吗?”
这家伙,这种时候还在赌气吗?杰罗忍着晕眩,朝着泛着微微光亮的洞外看去。
“先前的气势哪儿去了,不是要战斗吗?现在的难度可能会低一些。”
只从气息来看,包围他们的虽然依旧强大,但比起魔兽弱了不少。如果是正常状态,杰罗不认为自己需要惧怕他们。
而令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些东西,使用的是他们同样的语言。
“不行,绝对赢不了,这点常理我还是知道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人类!”
薇薇安快速的摇着头,脑袋上的头发也趴了下来。
“终究不过是只汪汪吗......”
“呜......”
想要反驳,结果还是只能发出不甘心的声音。望着这样的少女,杰罗微微搭下眼帘。
那些不是人类的气息,杰罗当然知道,要说深渊中有着什么可能会使用语言的,只有可能是魔族了。
“你在这里躲着,我出去看看。”
没在意对方的反应,杰罗用深呼吸克制了眩晕,尽量掩藏疲态,朝着洞口走去。
洞口是个狭长的夹缝,类似黎明时的光芒从上方照下。夹缝两边的地势并不高,杰罗抬头就看见两队弓弩手居高临下的瞄准了自己。
出口正对的是一个骑着漆黑马匹的高大男子。
这些人显然不是人类。发丝苍白,眼眶暗红,五官狭长而鬼魅,四肢都比常人更纤长许多。
就连座下的黑马也长着预示不详的弯角。
这就是魔族吗?
知道了魔族真正长相后,杰罗心中的某个疑虑终于被打消。
能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卡罗尔和阿尔薇拉都会高兴的吧。
“......前提是能够回得去吗?”
杰罗深吸一口气,准备将剑拔出。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空气中的异样。
这些魔族,似乎在惧怕着自己。
狭长的五官正露出和人类无异的惊愕,瞄准着自己的武器也在迟疑中颤动。
并不是自己身后有什么令他们畏惧的存在,他们畏惧的对象,正是自己。
晕眩在放松注意的时刻再次袭来,杰罗不打算作过多思考,没什么比敌人主动露出的破绽更需要把握。
长剑出鞘,凌寒的白雾让头脑更清醒了些,体内“气”的运转掩盖了身体的不适,现在杰罗认为自己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剑气正盛,面前的敌人脸上的恐惧已经濒临崩溃,杰罗深吸口气,略微沉腰。
然后被冲出来的薇薇安挡在身前。
“果然还是让我来保护你!”
就同绷紧的弓弦蓦然断开,已凝聚到极致的气无处可发,在体内散作一团。胸口如被钝器击中,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这家伙......杰罗艰难的将血咽下,颤抖着伸出手抓住少女的肩膀。
“不用再劝我了,我想明白了,这是我必须尽的责任。”
杰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薇薇安终于疑惑的回过头。
“干嘛......这么吓人的表情......”
杰罗整理了一下情绪,避免说出太粗鄙的话语:“下次再妨碍我......杀了你。”
少女显然是被这表露无遗的杀气震慑住,表情呆滞的说不出话。
就在两人进行激烈交锋的另一边,魔族从马上翻下,连跑几步朝着两人跪倒。
“在下不知道此处有王族的大人,得罪之处还请大人大量!”
见到他的反应,其他魔族全部扔下武器跪倒在地。
这又是什么情况?
和困惑的杰罗不同,薇薇安反倒睁大了眼。
“你果然是......”
“是个屁啊!”
杰罗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
结果还是没忍住粗鄙之语,而且怎么想都觉得这话最终的受害者还是自己。
“在下知道冒犯王族是不可原谅的死罪,至少”跪倒在最前方的魔族用相当有气势的口吻说道,“请放过在下的眷属吧,他们所为并非本意。”
说完后,身材高大的魔族解开配剑,调转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请大人见证在下的忠义,饶恕他们吧!”
他口中的语言和杰罗所知的古语很像,虽然与常用语有所区别,但要听懂意思还是不难。
看到杰罗的视线转过来后,魔族男子眉头微皱,握着剑的手略一发力,眼看剑尖已经没入胸膛。
“等等!”
心里各种不明白混在一起,杰罗觉得脑袋又在各种意义上晕了起来。
他焦躁了的咂了咂舌。
“你要死可以,但我现在心情特别不好,你给我等会再死。”他扶着额头对魔族摆了摆手,“把武器扔掉,单独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面前的魔族自称加特尔特红石。是“红石”氏族的一名战士。
杰罗所在的地区便是属于“红石”氏族的管理范围。即便如此,此处距离魔族的居住地也有非常遥远的距离。
加特尔特带领着自己的眷属为了驱逐“黑沙之蝎”一路追逐至此。将目标驱逐到了边境之地,正准备动身返程的时候,感受到附近有人类的气息。
“如果抓到人类,能当作不错的商品。”
这在魔族看来是常识,并且对魔族而言人类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
关于这方面,杰罗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无知。比起满足好奇心,他有更需要解答的事情。
“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身份?”杰罗选择了个适中的问法。
“血统高贵的王族。”
单膝跪地的魔族毫不犹豫的答道。
“依据呢?”
“清澈而有光泽的银发,如白月般洁白的肌肤,晨星之主才配拥有的美丽容貌。”
“......”
听到这样的回答,就算是打算装作沉稳的杰罗也免不得脸上有些泛红。
话说这是因为分出了生命力的病态表现吧......魔族的审美观这么奇特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大人身上的王族气息。”魔族微微抬起头,脸上的崇敬表情就像信徒见到真神一般,“魔王西鲁菲尔大人的气息身为魔族不可能会感受不到。如此纯粹的气息定然是血统纯正的证明,大人您一定是身份非常尊贵的王族吧?”
“啊,哈......”
杰罗敷衍的应了两声后,稍微低下头闻着身上的味道。在注意到薇薇安疑惑的视线后才突然醒悟。
对方说的是气息又不是气味汪汪之前的话真是弄得自己心神不宁。
话说,这汪汪脸红什么啊?
“你跟我过来一下。”
杰罗面无表情的朝薇薇安使了个眼神。
“你怎么想?”
单独到了一边,杰罗看着依旧保持端正跪姿的魔族,向薇薇安小声的问道。
少女脸上依旧泛着红润的颜色,神情扭捏的说道:“反正都......嫁、嫁给你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
杰罗一瞬觉得自己竟会找她商量真是蠢到底了。
“再提这个事情,我就把你卖给这些魔族,说不定能换到回去的路费。”
“噫!”
看到少女惧怕的神情,杰罗觉得大概可以说一些正事了。
“现在看来,对方暂时没有敌意,但我们这边也有着身份暴露的风险。虽然让他们尽快离开才是最保险的做法,但我并不想浪费这些战力。”
“你是想让他们当我们的保镖?”
看来汪汪还是能理解人类的语言嘛,杰罗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薇薇安小姐没有异议,接下来请随机应变的作出配合我的举动。”
薇薇安用着非常令人担心的表情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接下来,杰罗又向魔族询问了几个问题。
总结了现有的情报,杰罗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大概的认知。
“黑沙之蝎”是可以吸收“神知”,造成巨大灾祸的魔兽,加特尔特和氏族的其他战士带着特殊的魔石,通过释放出令其厌恶的气息,一路驱赶着蝎群,一直到了这个“边境之地”。
魔族似乎并没有认知到“裂缝入口”的存在,这里对他们而言就仅仅只是一个异常巨大并且聚集了高等魔兽的山洞。杰罗正处的位置已经临近山洞的出口。虽然微弱,但那些许光明就是证明。至于山洞的内部,魔族只知道有着许多强到异常的魔兽,从未进行过深入的探索。
杰罗试探着向加特尔特提出了需要护卫陪同进入洞穴的要求,对方反倒以不能让身份尊贵之人犯险的理由拒绝了。要进行“边境之地”的探索,需要数量庞大的军队或者是实力强悍的精英战士,而这些,都只能先返回氏族进行召集。
要进入魔族的领地,杰罗怎么想都觉得是羊入虎口。对于扮演这个王族身份,他没有一点自信。要是跟他们回到氏族领地,哪个审美不一样的大人物觉得自己长得丑了点,不就性命堪忧了吗?
最后杰罗只能编了个不能暴露身份的借口,打算让他们护送自己到靠近边境的安全地带。
在下达命令后,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杰罗却发现体型高大的魔族战士还跪在自己面前。
心里不禁动摇起来,果然还是有哪里暴露了吗?
“在下有一事不解,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加特尔特将头埋得更深,语气异常严肃。
杰罗的猜想得到了印证,一边不着痕迹的将薇薇安挡在身后,一边装作镇定的回道:“说出你的疑问。”
加特尔特从低下的头抬起视线,锐利的眼神穿过杰罗让身后的薇薇安身子颤抖了一下。
没能掩盖的杀气令杰罗皱起了眉。
“大人为何不给人类奴隶套上项圈,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招来误解。”
“怎样的误解?”杰罗加重了语气。
“不仅大人会被认为有包庇人类的嫌疑,这名人类奴隶也很容易被误认成无主之物而卖掉或者杀掉。”
背后的身子倒吸了口气,杰罗也大概明白在这里的人类的处境。
他微微搭下眼睑。
“之前的项圈被弄掉了,这种不便的东西不要也罢。”他顿了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名奴隶不可能离开我,我也不会让她离开。”
身后的气息停止了,杰罗察觉到薇薇安似乎抓住了他的衣角。
这家伙就这么害怕吗?真是胆小的汪汪啊。
“是吗,在下明白了。”加特尔特垂下了头,“既然是不打算再做交易的奴隶,就请大人将印记印上去吧。”
“印记?”
杰罗眨了眨眼,脑中一下子出现了不太好的画面。
“表明了从属,就不会有人再打奴隶的主意。”
“那还真是便利啊......”
思维还停留在之前的画面,口中顺势说出了感言。
“主从印记的仪式用具,刚好在下的眷属们都有携带。为了避免流言传出,还请大人能尽快进行仪式。”
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只是要考虑自己的想法,还要考虑现在扮演的身份,杰罗有些怔怔的转过头。
“他是这样说的......”
薇薇安的状况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满脸绯红。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一个劲的摇头:“怎么能行,那样地位不就下降了吗?”
杰罗并不觉得现在的她有什么地位。
“那还是项圈好些?”
“好什么啊,又不是狗狗!”
居然不是吗?杰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大人!”两人的对话大概是被魔族听见,对方用痛心疾首的语气打断道,“不可以骄纵奴隶,奸诈狡猾的人类必须加以束缚。”
确实,虽然这只汪汪和奸诈狡猾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经常出来坏事倒是真的,有点束缚也不错。
“那个印记什么的,有办法消除吗?”
“当然有,”加特尔特回答道,“只要将奴隶处死,印记便会消失。”
说了当没说,杰罗咂了咂舌:“除此之外呢?”
“没有。从属印记是表示奉献灵魂的效忠,不被效忠的对象所需要,受到遗弃的灵魂当然不会有存在的意义。”
“......那还是把项圈拿来吧。”
杰罗最后做了决定。薇薇安看上去还有怨言,不过被杰罗以“随机应变”堵了回去。
在一群魔族的簇拥下,杰罗将项圈戴在了薇薇安的脖颈。
少女闭着眼,微微扬起下巴,双颊绯红,脸上却有种异样的恬静。
魔族们半躬着身子,用敬仰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直到项圈的锁扣在杰罗手中发出轻声的脆响,他们才像是见证了仪式的达成,发出欢庆的声音。
“......好了吗?”
薇薇安吐出温热的气息,稍微睁开的眼中蕴着湿润的光芒。
近在咫尺的吐息令杰罗也略显慌乱,脸不禁有些泛红。
但是他很快恢复过来,一把拽起连着项圈的链子。
“你把这个当成什么了,给你戴的是项圈又不是戒指。”杰罗用鼻子哼笑一声,“管好你的嘴,我让你说人话了吗?笨狗就只准发出笨狗的叫声,听懂了就叫一声啊,笨狗。”
薇薇安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不知所措,最后变成怒不可遏,刚要出言抗议的时候被杰罗拉动链子。
“哇啊”
身体失衡让少女不禁叫出声。
杰罗得意的仰起了脸。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扮演的王族简直惟妙惟肖。
头晕已经得到缓解,冷静下来的思维没有原因的笃定卡罗尔能够平安返回现世。
绯月帝国有句谚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被误会成王族或许就是后福的开始。
“那就尽职尽责的护卫我返程吧。”
坐在加特尔特让出的坐骑上,杰罗牵着奴隶少女,意气风发的发出指示。
第五章 深渊的一日
出了洞口后,眼睛用了一会儿才适应阳光。
晴空万里之下,虫鸣鸟叫伴着青葱绿意让人耳目一新。
清新的空气略带香甜,穿林而过的清风夹着淡雅的花香。
嫩绿的青草一直延伸到洞口的空地,鲜艳的花朵散落草地、妆点在树梢。
虽称不上绝景,却也是一片生机盎然。
这种地方真的能叫做“深渊”?
同样是从山洞出来,这边却是一点高山雪原的踪影都没有。似乎两边的世界比想象中还要有更大差异。
没走多远,一个临时营地便从林木的遮掩中露出。
加特尔特迎上前,与营地中的魔族交谈起来。从放在营地的物资和魔族的装束来看,这些人应该就是与加特尔特一同执行任务的战士们。
果然从身材来看,战士比起眷属都要高大强壮许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兵蚁和工蚁的区别。
在交谈之中,杰罗不时能感受到魔族投来的视线。虽然心里打着鼓,但他还是故作高深的仰着头,不屑的半眯起眼。
“......还真是超乎寻常的美丽!”“就像是魔王大人的雕塑活了过来。”“这股强大的威压,我都快站不住了。”
随后杰罗经受了长时间的参拜,一直到每个战士都心满意足才终于停止。
“还真是累啊......”
在营地的中央,杰罗的身边空出一大块区域。战士们去做类似封印的收尾工作,留下的眷属顾及身份的差距不敢靠近。杰罗难得有不需要装样子的时间。
“明明一副享受的样子。”
薇薇安一脸委屈的抓着项圈。
杰罗随手拉了拉链子。“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说话了?”
“汪!汪!汪!”
少女忍着泪水,大声叫唤着。这幅自暴自弃的模样的确看得杰罗非常享受。
为什么总是想欺负汪汪呢?
杰罗想起了卡罗尔的问题,现在他能给出回答。
当然是因为有趣啊!
“很好,很懂事,现在允许你说话了。”
这些与人类不同的智慧种族,薇薇安只知道他们是魔族,作为补充,杰罗将卡罗尔告诉他的历史全转述了一遍。
“这都是真的吗?难以置信......”
“是不是真的我们现在就有机会去证实。”
“向这些魔族吗?”得知更多历史之后,薇薇安对魔族的态度更厌恶了些。
“只是询问可能也只会得到片面的答案。最好能找个类似图书馆的地方调查一下。”
“还是不敢相信啊,”薇薇安感慨的说道,“明明只是300年前的事情,却觉得像是千年一样遥远。”
“历史本来就不是可靠的东西,只要有心篡改很容易将真相掩埋。”
“是啊......”薇薇安望向天空,“反倒是神和恶魔的事情更让人觉得真实。”
杰罗有些不解:“我以为你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我小的时候就在想神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听不到人们的祈祷了。因为我不管怎么祈祷都没有用嘛......”
“你有遇到什么必须要神来解决的事情吗?”
“不是......”她小心的朝杰罗看了看,“只是想变得更聪明、更灵巧、更淑女一些......”
“还真是一个都没实现啊。”杰罗非常确定的点着头。
“没能实现真是对不起啊......”少女嘟起了嘴,不知又想到什么,脸上再次浮起红霞,“不过,还是有一个愿望实现了......”
少女的声音轻得仿若自语,风将发丝扬起,仰望蓝天的脸像是同云彩一起飘入其中。
看着薇薇安与林间鲜花相配的闲适笑容,杰罗微微有些发愣。
这家伙在干什么呢?
他拉了拉手中的链子。
“谁允许你擅自发表感慨了?”
“诶?这都不允许吗?”
“说吧,实现了什么?”
薇薇安慌乱的朝他看了一眼,想要用干笑掩饰的低下头。“嘿嘿,还是不要了吧......”
“区区奴隶还敢对主人有所隐瞒?”
杰罗又打算拉动锁链,薇薇安立马大声的叹了口气。
“果然啊!果然那些历史不可靠嘛!”
“怎么了?”杰罗停下动作问道。
“恶魔哪里有被封印嘛,这里不就有一只啊?”
“是吗?”杰罗扬起嘴角,“敢这样诋毁主人,这样的奴隶需要调教啊!”
树林的空地中,一阵阵的传出少女的求饶声。
远远的,一处山坡之上。
加特尔特和其余战士透过树叶的缝隙观察着两人。
一名战士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他点了点头。
“大人和人类奴隶的关系实在太近了些,这样迟早要犯下大错。”
周围的战士们一齐点头附和。
“不能再让同样的悲剧在王族上演了。”
一个身材魁梧,脸稍微方正一些的战士说道。
“就算只靠我们,也必须让大人清醒过来。”
加特尔特接过话:“不得已的时候,制造一些意外也是必要的。”
“之后就大家一起,在大人的面前以忠义之死作为谢罪!”
众人充满决意的视线集中在一起,加特尔特露出的欣慰笑容。
“到时候,各位再在阴暗地狱相会吧。愿魔王陛下荣光永存。”
“愿魔王陛下荣光永存。”
数名战士围在一起,进行了短暂的密谋。达成一致后,加特尔特环顾众人。
“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余人都表示没有疑问后,一个稍显瘦小的战士走上前。
“并不是对计划有疑问。我只是有所不解,为何这位王族大人身上没有魔纹。”
“只是被衣服遮掩了吧。”
瘦小战士摇了摇头,发出略显干涩的声音:“因为个人兴趣我对魔纹有过研究。魔纹为了能更方便吸收‘魔能’,会有一部分裸露在衣服外。比较常见的是在脖子和手臂上。所以......”
“你不是在怀疑大人的身份吧?”
加特尔特声音低沉的问道,对方连忙否认。
“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当然不敢。大人那纯正的气息我当然能够感受。一想到流淌着魔王血脉的王族竟是如此美丽之人,我的心中便充满了自豪。这位大人必定是魔神大人眷顾的证明,魔神大人一定还未抛弃我族。”
虔诚的赞颂再次在战士之间响起。
“正因如此,我才会更加好奇,”瘦弱战士的眼中放着些许疯狂的神色,“这位大人身上的魔纹到底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的模样......真是忍不住想拔开大人的衣服,将他仔仔细细的看上一遍......”
“霍尔沃克,适可而止!不想我现在就斩了你就收好你的想法。”
“当然的,战士长大人,你知道我也只敢想一想而已。”
瘦弱的战士退了下去。
“对了,我还有另一个疑问。”霍尔沃克再次用压抑的声音说道,“这位大人为何会一个眷属都不带出现在边境之地,为何身边只有一个人类奴隶,而且,为何还像是从没来过这里对周围环境有着异样的好奇?”
“这不是我等需要关心的问题,战士只需要成为王族的剑与盾,在必要的时候进行谏言,辅佐王族回收魔王的‘魔能’便可。”
“是啊,是啊,这是我的失言。”霍尔沃克埋头退下,“愿之后的计划能一切顺利。”他在不被看到的角度翘起嘴角,“愿魔王陛下荣光永存。”
“愿魔王陛下荣光永存!”
林中的鸟儿被战士们雄浑的气势惊吓,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
再次上路的时候杰罗明显感觉战士们表现得更熟络了些。先是有意无意的向自己身边靠拢,然后便开始不着边际的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刚开始只是询问称呼,这个杰罗还有所准备,搬出了惯用的“菲尼克斯”的名号。
魔族战士们先是笨拙又直白的赞扬几句后,又问了其他身份相关的问题,都被杰罗以不便透露为由搪塞过去。就在他以为这是在向他核实身份的时候,一个战士憨笑着,问了句“大人喜欢怎样类型的魔族呢”,接着,各种各样的古怪提问就开始了。
“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
这样回答后,一连串提问接踵而来。
“大人认为年长一些的好呢,还是岁数小一些的更合适?”“大人是喜欢活泼的还是稳重的,温柔的还是性格独立的?”“那个,大人觉得人妻怎么样呢?在下知道有家店,里面全是......”“最近听说贵族们有种玩法,会让自己的眷属穿上特定职业的服装,听说会产生特别的效果,大人有兴趣要尝试下吗?”
这些还算比较正常的,更加过分的是一个身材相较瘦弱的战士,居然用着老鸨一般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如果有那方面兴趣在下也能满足,只是不知道大人是喜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呢?”
杰罗当时就叫停了队伍,牵着薇薇安到了一处安静的空地。
“我们还是逃走吧。”杰罗认真的看着奴隶的眼睛,“再呆下去我感觉要出事。”
“不是很好吗?”薇薇安不知为何在生着闷气,“靠着王族的身份能娶很多妻子吧?”
“你是说他们是想和王族攀上关系?”杰罗头一次觉得薇薇安还有点头脑,竟然注意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事。
“所以要是有合适的,你也要‘随机应变’吗?”
“不可能的吧,我又不会在这边定居。”
“意思是要定居了你就会娶个魔族咯?”薇薇安的“耳朵”像是发怒的立了起来。
“你是怎么想到那边去的?”况且这个假设本身就不成立。杰罗觉得刚才那个认为汪汪有智商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叛徒......”
“啧,麻烦的女人。”
两人的密谋不欢而散。虽然薇薇安依旧坐在杰罗的身后,但对方在马背上空出的距离显然是在表示自己还在生气。
魔族战士们似乎也看出了这点,提出想要让眷属们帮忙照看人类奴隶。
或许让这家伙独自反省下更好,杰罗刚这样想的时候,背后的身体又轻轻靠了上来。
这种时候还是很老实嘛。
杰罗只能暂时放弃让汪汪反省的打算,向着战士们重申了一遍。
“这名奴隶不可能离开我,我也不会让她离开。”
本以为是说出了很不错的话,气氛却不知为何的变得险恶起来。魔族战士们像是确认眼神一般的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纷纷向杰罗告退,只留下两个一边像是要挖掘性癖一般问着问题,一边介绍着熟知的魔族美女。杰罗只能心不在焉的听着,脑中构思着魔族具体的审美标准。
就在这不紧不慢的行进中,太阳和现世没有区别的东升西落,天色逐渐昏暗。落在天边的云霞被染成绛紫,魔族的眷属们开始在一片空地上扎营。
汇合了其他战士和眷族,整个队伍有近百人。人数虽多,却没有丝毫杂乱,相互分工明确,一个完备的营地很快就搭建起来。
实际上,在离开洞穴不久,队伍便和魔兽有过接触。虽然大多是不值一提的弱小魔兽,期间也遇到过和洞穴中相差无几的强大个体。杰罗也得以窥见魔族的战斗方式。
战士作为前锋,眷属在后方用远程武器进行支援。遇到弱小魔兽便合围绞杀,那些强大的则以驱赶为主。在战士们精湛的配合下,行进至此甚至连轻伤都未落下。
这样出色的连携作战,不知是经过了多少实战和练习。杰罗自认就算现在已经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也很难从他们的围攻下全身而退,更不用说还带了只只会拖后腿的汪汪。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毕竟现在还不用作敌对的考虑,而这些战士虽然强大,却也只到勉强抵御一只“洞穴魔兽”的程度,要靠他们返回裂缝还是太勉强了些。
“距离第一个聚集地,还有多长时间?”
杰罗朝着守在身边的加特尔特问道。
“最近的是抵御魔兽的要塞都市,也是东部氏族的中心,被赐予了魔王陛下的7件神器之一的‘白夜’之名。”
“白夜城吗?”杰罗在口中复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意外的顺口,“城里该不会有很多大人物吧?”
“大人说笑,白夜城中并没有能被大人说成大人物的存在,即便是拥有王族血统的城主也顶多能与菲尼克斯大人地位相平。”
这不是有大人物吗?还是真正的王族,去了哪里绝对会露馅的吧?
“果然,我还是在附近找个村落落脚吧。那种氛围不适合我。”
“在下定当寸步不离护送大人。”
对着面前这个充满使命感的炙热眼神,杰罗只能苦笑两下。
魔族不会都有那方面倾向吧?倒是希望你们能保持点距离。
就在杰罗为两人的对视尴尬得无话可说时,一名战士接近了加特尔特。
听到战士的报告后,加特尔特转向杰罗说道:“菲尼克斯大人,有魔兽群正在朝我们接近,还请大人随我们前往安全地带。”
可营地不是才搭好吗?
看到战士们似乎并不在意的神情,杰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朝着身后的薇薇安看了一眼。少女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发呆的心不在焉。
算了,就算他们真要加害自己也不会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
“带路吧。”
杰罗拉了拉少女项圈的链子,回应道。
第六章 饵料
“莉萨,你们终于回来了。”
朱里将一早准备的热水抬了出来。
行动结束得比计划晚了些,水温已经有些变凉。
“啊,不愧是我老婆小朱里,真是太贴心了~”
“团长又在乱说了......”
莉萨接过朱里递来的毛巾,沾上水擦拭了脸和脖子。其他男性队员们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动作。
“呼~清爽清爽~”
莉萨将毛巾搭在水盆上,叫道“下一个”,一堆男队员们便争抢起来。
“柏妮丝,你不用吗?”
朱里向着缩在一边的少女问道。
对方露出柔弱的表情,摇了摇头。“不、不能把、大家的水,弄脏了......”
看到这个样子,朱里立马明白了。
“团长,你又欺负柏妮丝了吗?”
莉萨将手搭上她的脖子,把她拉到一边。
“这次是其他原因,可和我无关哦~况且,小朱里差不多也该改过来了吧。我现在只是第二分部分部长,不是团长了哦。”
“但是柏妮丝......”
“别管柏妮丝啦,那家伙有那家伙的苦衷,我们还是来讲一讲先前的行动吧。呀,真是大开眼界呀,没想到那家伙这么厉害,还好我们团长......”
原团长放开了自己,开始口若悬河的讲述起来。朱里心里越发觉得忧伤,看着被新的队友包围,神采奕奕的短发少女,朱里感到自己正被抛得越来越远。
自己是叛徒。
朱里很清楚的知道。
在确定第二分部的成员们都睡下后,她躲进了厕所里,确认没有人跟着后,将门锁上。
听到周围不再有丝毫响动,穿林而过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朱里将藏在怀里的传话水晶拿了出来。
“行动失败,‘漆黑羽翼’比预想中还要强大。别动队及时撤退,没有损失。”
说完后许久,自己的声音都如魔咒一般在耳边环绕。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住在这样的大房子,享受着前辈们的指导和帮助。不管是青鸟分部长,还是蒂雅玛特大人,还有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小嘉儿,新的佣兵团全都是一些亲切的人。就连一开始总是喜欢卖弄肌肉,做出的可怕样子的“疾风分部”的大块头,在被蒂雅玛特大人教训了一次后,每次都会像大型犬一样蹲下身子靠过来,像是献上贡品一样的送自己很多东西。
而且,莉萨和柏妮丝也在这里......
自己竟然要背叛她们吗?
“钱放在老位置。明天来见我,我有新的安排。”
回话从另一个传话水晶中传出。望着两个水晶因为失去魔力变得灰暗浑浊,朱里想到,自己的内心也是同样的颜色。
刚开始并没有胁迫,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只是因为对方开出了合理的价钱。
朱里有好几个弟弟妹妹,一天要打几份工,遇到了莉萨后被不由分说的拉进了佣兵团,靠着在佣兵团的收入,终于能过得轻松一些。
但朱里能做的只有后勤,也只有莉萨这样的团长会让后勤分到其他成员一样的钱。莉萨决定加入“温泉之友”后,朱里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这里的酬劳分配和普通佣兵团一样,第一参考便是参与完成的委托数。除了莉萨的小队,朱里想不到还会有其他人会邀请自己。
但是,原本就光芒四射的原团长到了新的团队依旧耀眼,不光成为了新成立的第二分部的分部长,还被选拔成了某个特别小队的副队长。
虽然因为莉萨的推荐,朱里也成了这个别动队的后勤,但无法参与委托的她依旧无法获得理想中的报酬。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找上了她。
对方自称直接受命于王都的公务员,在执行一项秘密的调查工作。工作的内容不便透露,但对方保证,这是效忠于国王,效忠于罗里安王国的工作。
面对男子提出的报酬,朱里只能希望他说的是事实。
自己并不是背叛,而是在帮助曾经的伙伴。至于这个佣兵团的真相,希望调查的结果能证明其清白。
迄今为止,她已经向对方汇报了许多情报。包括佣兵团如今的人员配置,驻地那令人惊叹的建设情况,还有那些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秘密武器。
每一次,对方都为朱里准备了丰富的报酬,并且不断的怂恿她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对方已经不满足只是普通团员就能接触到的情报,还希望她能够主动去打探,去潜入到那些不允许进入的地方。
这些危险的,可能会招致敌意的事情,朱里当然要拒绝。但朱里每次拒绝,对方便以此为由扣除她大部分的酬金。她最近拿回家的金币,已经少到父母都会发出怨言的地步。就在她几乎快要下定决心去完成对方要求的时候,另一件事情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温泉之友’打算和‘漆黑羽翼’对决,把所有有价值的情报都汇报给我,我会视情报的价值给你金币。如果让我知道你有隐瞒的事情,就和你其中一个弟弟妹妹说再见吧。”
毒蛇总是缠紧了猎物,才开始一点点吞下。朱里知道自己再想逃脱已经太晚。
如果不给对方足够的“饵料”,被吞下的就是自己。
从那天开始,朱里就时不时的向莉萨打听这方面的消息,甚至别动队一直没有行动,朱里都感到喉咙如被掐紧的恐慌。
终于有了第一次的行动,朱里发现自己比起担心帮助过自己的恩人,更多的竟然是因为获得了有价值的情报,而终于松了口气。
身体如释重负,又能顺畅呼吸的朱里在这一刻已经明白。
自己不再是那个能被莉萨称为朋友的“小朱里”。
望着洗手台上的镜中的自己,梳成麻花辫的黑发映衬着自己鬼魅般苍白的脸。朱里朝着自己镜中无神的双眼长久的凝视。
什么也没有,就如死物般空无一物。
所谓的大义都是自欺欺人,自己就只是一个卑鄙的背叛者。
关上门后,朱里走入了走廊的黑暗。
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用近似于发脾气的方式拒绝了亲戚好心的收养,凯里开始了留在南镇的独立生活。
然而......什么都没能开始......
只是不踏出房门的话,什么都可以像是还没发生。自己只是负气的躲在自己房间,父亲也还在操劳镇上的事物。大家都还等待着,等待时间让两人的关系得到改变。
不同的是,这栋本身就很安静的二层小楼房,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
在这时间有如静止的房间内,凯里反倒开始反思自己当初负气的理由。
父亲的想法并不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那就像是一个被抛弃,被藏起来的尸体,在很早以前就被自己杀掉,只是那一刻,那一句话,刮起的风将盖在尸体上的泥土吹散,让令人发吐的恶臭飘了出来。
凯里想要惩罚父亲,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过惩罚自己。
自己就是嘉尔前辈口中的“胆小鬼”,连与父亲对峙,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只是受到一点点伤害就躲了起来。这个样子......不管再怎么锻炼身体,学习再多的剑术技巧,都无法替父亲挽回名誉。
“......明明在其他人面前都能好好说出来的事情,为什么在父亲面前就说不出来......”
凯里低低的发出笑声,就算是自言自语,只要发出声响,在确认自己还活着的同时,心里的寂寞也会消散很多。
为什么会留下?为什么不是如从前一样做出更容易的选择?为什么心里的情感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封堵,什么都感受不到?
本以为只要有充足的时间,自己能得到答案。结果越是思考,心里就越是迷茫。
自己想要做什么?自己能做到什么?根本不知道。
已经没有人会对自己还有期待了吧?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咚、咚、咚!”
房门就像是生气一般发出声响。
凯里估算到时间,提前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打开房门,门外依旧是那个矮自己半个头的黑发少女。
“讲义,便当。”
少女将双手的东西递过来后,凯里一如既往的道了谢。
“可能学长还没注意到,学长的样子已经和街上的流浪汉差不多了。”
“是吗,我今天会洗干净的。”凯里将手搭在门把上,随时准备关门。
“学长有出过门吗?”
“没这个必要。”凯里低下了头。要不是安琪儿每天为自己送饭,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松的在家里呆着。
“哦,是吗?”
凯里的手腕被抓住了,他稍微抬头看见少女没多少温度的眼。
“如果学长不打算从流浪汉变成幽灵,就还是偶尔出门晒晒太阳。”虽然是建议的语气,抓着凯里手腕的手却分明是不容拒绝的力道,“镇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作为前镇长的独子,学长有必要知道一下。”
前镇长的独子......不知道安琪儿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但凯里只是听到这个称谓便止不住的泛出恶心。
凯里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办到。
“觉得奇怪吗?”安琪儿的眼中依旧只有冷淡,“在学长躲在家里的时候,我也在进行力量的锻炼。现在再遇到那时的情形,我大概不会再需要前辈的帮助。”
“......”
突如其来的悲伤哽在咽喉,凯里吸了口气。
连自己唯一做到过的事情也要被抹掉吗......
“祝贺你,那真是太好了。”
凯里笑着说完后,发现安琪儿的脸变得更加冰冷。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如泄愤一般的用着力。
“把便当拿上,学长享用午餐的时刻,理所当然的属于制作午餐的人。学长没有异议吧?”
用命令的语气说着像是撒娇的话,同时手上的动作还没有丝毫商量的打算,凯里只能放弃了抵抗。
“至少让我换身衣服......”
“不行。一会儿看不到学长,学长就可能逃掉。”
时隔如此之久,凯里头一次差点笑出来。“我可能,没有可以逃的地方了......”
“那就跟我出门吧,说不定能找到一两个。”
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是如此舒畅,凯里以前从没注意到。
从东街的爆炸,到街上增多的巡逻队,凯里所知的南镇在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改变。
“新镇长听说已经有了人选却一直没来上任,那些大人们好像也默许了这种行为,真是搞不懂。”
安琪儿还抓着凯里的手腕,没有丝毫松懈。
“最近有个奇怪的传闻,不只是大人们闲聊在谈,班上的男生只要聚在一起就都在说。和学长之前在的佣兵团有关。”
感受到安琪儿的视线,凯里依旧没表现出任何兴趣。
“‘温泉之友’佣兵团好像是在领主府门口刻了字,说是十日之后前来挑战之类的,因为很快被抹掉了也没人知道具体情况,只不过......”
“不过?”凯里附和着问道。
“受挑战的对象好像是那个有名的‘漆黑羽翼’。”
很有名吗?凯里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不过他本身就从未关注这方面,让他说出本国的有名组织他都做不到。
“实际是不是很有名,我也不知道,”安琪儿继续用冷漠的表情说着热情的话,“但是,凯里学长如果还在那个佣兵团,说不定也会变成有名人哦。”
凯里没有给予回应,一路上他在都听着安琪儿说着,自己只是不时的回答都已经超过了在家中自语的次数。但仅仅只是对话,就已经让他感到格外疲惫。
“那就在这里吧。”
被安琪儿拉着,凯里走过了重建中的东街。一直到了泛着粼粼波光的贝尔姆湖边。
“这里边晒太阳边吃饭,学长身上快发霉的地方也会被晒干吧。”
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凯里的手终于被放开。
真的要逃走吗?凯里闭上了眼睛。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自己就像是早就习惯了被人安排的生活,有人告诉自己要做什么比思考更加轻松。
“谢谢你,安琪儿。”
双手合十的道了谢后,凯里睁开了眼。
打开便当盒后看到的是一如既往精心搭配的食物,腹中如苏醒般的产生饥饿感。
就在他准备享用这份过于贵重的好意时,争吵的声音从不远的小巷传来。
那是个少女的声音,其中的强烈愤怒让凯里不由得投去目光。
在一条临近施工的无人小巷,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
“我不可能对莉萨做那种事情,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做的!”
仔细听就会发现,少女的声音中不只有愤怒,还有歇斯底里的悲伤。
又一个男子的声音粗鲁的说了什么,凯里没能听清。
“就算连累了他们也是我罪有应得......”声音像是即将要哭出来,“但是不可以伤害莉萨......”
男子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
最后,少女的声音趋于平静,只有刚开始还带着未平的情绪有些许走调。凯里也只听到那一部分。
“‘温泉之友’的机密,我会去弄到的,但是......”
直到两人从小巷出来,凯里都没有移开注意。
看到男子离开后,少女泛红的眼睛朝四周望了一眼,然后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学长,饭要凉了哦。”
凯里回过头,看到安琪儿略带笑意的眼睛。
“抱歉,我可能......”
安琪儿打断了他。
“我会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