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 大壮和大强
深宫内院,世间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
又有多少人进来之后后悔莫及,想出去已经由不得自己。
徐妙锦很不喜欢皇宫,冷冷清清没有人味。
寿庆寺虽然也冷清,自己住在后山院子里,平日除了随身时候的一个小丫头,再也没有人去。
按理来说,自己住的地方和皇宫相比,更是冷清,但徐妙锦并不觉得孤单。
后山的院子不大,三间瓦房,几处篱笆围起来,算是院子。
篱笆院里种了些常见的蔬菜,隔三差五有只野狗来后山晃悠。
徐妙锦两人饭量少,每天做饭做的也不多,伺候的丫头是个打小吃惯苦的主,抱着宁撑死一个人不占着一个盆的宗旨吃饭,更是一点也不剩。
狗转悠半天见这家也没有剩饭,饿极了,钻进篱笆墙吃菜。
自此以后,徐妙锦就让丫头多做一人的饭,时间一长,这狗也不愿意走了,成了后山的看院门神。
一主一仆一狗,在后山小院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仿佛世外桃源。
可徐妙锦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因为长安城内有人惦记着自己。
她坐在窗前看着圆月发呆,徐妙锦并没有恋床的习惯,皇宫内的床比自己的要舒服百倍。
可徐妙锦却睡不着,皇宫内的床不如家里的床睡的踏实。
脑子里想了很多,自己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徐妙锦和前世明朝的徐妙锦到底什么关系。
为什么只有自己和姚师傅两个人来到这里,前世里其他的人有没有和自己一起来?
一想起姚师傅,徐妙锦有些安心,那是位有着大智慧的人。
姚师傅乃是朱棣的重臣,所谓靖难首功之人。
而自己是建文帝的臣子,前世两人虽然不对付,世事难料,如今到了这个世界,两个原本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却成了互相的依靠。
如果不是寺外那些灾民,如果不是姚师傅劝说,自己绝对不会踏进皇宫半步。
“姚师傅为什么要让我进皇宫呢?以他的手段,救助这些灾民虽谈不上易如反掌,也不算什么难事。”
冷风吹来,徐妙锦裹紧了衣服,一旁的小丫头依着床边打着盹。
“啊球!”小丫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还不睡觉啊。”丫头迷迷糊糊的站起身,揉着眼睛向徐妙锦走来。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徐妙锦露出宠溺的笑容,这小姑娘名字很有意思,叫做大壮,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家,爹娘却给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大壮说之前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叫做珍珠,结果长到三岁就死了。
自己一出生,爹就给起了个大壮的名字。
这名字虽然不好听,可大壮却活过了自己的爹妈,当年奄奄一息的躺在寿庆寺门前,是寺里的大和尚救了她。
徐妙锦原本想给改名字,可听了大壮名字背后的故事,也察觉出大壮并不希望改名字。
因此这大壮二字就一直跟着小姑娘,只是徐妙锦平日里能不叫她名字就不叫。
“小姐,你是不是想大强了。”
大强就是那只被主仆二人收养的狗,名字自然是大壮给起的,说是希望狗能够一直强壮的活着。
徐妙锦点了点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大壮努了努嘴:“小姐,你放心好了,我给大强留了饭了。”
“嗯。”
“小姐,你不喜欢待在皇宫里面啊。”大壮人虽然小,可不是傻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壮童年时候吃了不少的苦,当过流民当过叫花子,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徐妙锦在她面前也不可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大壮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自家小姐的变化。
徐妙锦微微一笑,道:“皇宫太大了,我不喜欢。”
大壮也跟着道:“是啊,我也不喜欢,刚刚我还做梦,咱们离开这里回到了家。这里冷冷清清的,一到晚上什么声音也没有,怪渗人的。”
小丫头一边说一边裹紧衣服,凑过脑袋看着徐妙锦道:“小姐,我听人家说,皇宫里面不干净的地方很多。你说咱们待的这个地方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冷宫啊。”
徐妙锦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莞尔一笑,道:“你又听从哪里听来的。”
小丫头看着她,瞪着大眼睛道:“小姐,你真好看,难怪圣人一见了你就让朝廷里的大官放粮了。”
徐妙锦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在怀里,手抚着大壮的后背,心里涌起淡淡的忧伤。
两人正说着,忽听隔壁传来一阵低沉又急促的敲门声。
徐妙锦将大壮放开,主仆二人寻声望去。
她们俩住在皇后的寝宫,毕竟徐妙锦乃是皇后的亲妹子,难得进一次皇宫,姐俩聊了小半个时辰,徐皇后拉着徐妙锦让她跟着自己一起睡。
徐妙锦哪里敢和徐皇后睡在一张床上,自己乃是人冒牌的妹妹,徐皇后本身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两人聊天时徐妙锦心中就提心吊胆,唯恐哪里说的不对,让她起疑心。
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徐皇后同床共枕的建议,好在皇后的寝宫房间很多,就安排了主仆二人住在徐皇后隔壁。
因此那边一有动静,夜深人静,二人听的一清二楚。
“这么晚了,这是谁在敲门?”徐妙锦心生疑惑,皇宫内院之中规矩极多,更何况是后宫之主皇后寝宫里,那是全天下规矩最多的地方。
这个时辰如此急促的敲门,若是把皇后吵醒,那可是死罪。
徐妙锦上前一步,借着灯笼的光亮,影绰绰的看起来像是一个太监模样的站在门外。
那太监敲了几下,心急如焚。
屋内值班的宫女听到响动快步走到门前,轻手轻脚的将门打开,低声呵斥道:“你要死啊,这样敲门,若是惊醒了皇后娘娘和徐真人,看不把你的皮扒了。”
徐妙锦走到自己门前,隔壁就是徐皇后睡觉的房间,因此只要稍微打开一点门,就可以看到那宫女的模样。
小太监着急火燎,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十万火急的大事,皇后娘娘可是吩咐过,谁敢耽误!”
那宫女啊了一声,随后捂住嘴巴,朝着徐妙锦房间看了一眼,转头低声问道:“可是寿庆寺那的事?”
一听到这三个字,徐妙锦心里咯噔一声。
“好端端的徐皇后怎么那么关心寿庆寺?寿庆寺发生了什么事?”
那太监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寿庆寺的灾民造反了,你快去禀报给皇后娘娘,娘娘可是吩咐了,只要一有寿庆寺的消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她老人家。”
“啊,灾民造反了!”小丫头浑身一颤,整个人吓傻了:“打进城里没有。”
小太监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低声道:“你是想死么?这种话也能说得?”
正说着,忽听一声懒洋洋的女子声音想起:“门外怎么了?”
正是徐皇后听到响声醒了,屋内的两个小宫女听到徐皇后声音,刚忙上前伺候。
门口的那宫女稳住心神,心道:“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掌嘴掌嘴!”
随后拉着小太监快步走到床帘前,扑通跪倒在地。
“启禀娘娘,常顺有要事禀报。”
皇后皱了皱眉,扭动着懒散的腰肢坐了起来,胸前的睡衣包裹不住伟岸的白兔,在幽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股致命的诱惑。
小太监常顺赶紧道:“启禀主子刚刚奴婢从含元殿得到消息,说是寿庆寺的灾民造反了,太子殿下被灾民围困在寿庆寺内,户部下午刚刚送到的二十万石粮食被灾民抢光了?”
徐皇后听了这消息,倒没有多少意外,却有些皱眉,疑道:“二十万石粮食全部被抢光?太子手下那三千骁骑卫呢?”
“回主子,奴婢不知。这消息还是含元殿里传来的,军机处的几位军机们正在商议对策,具体的情况,得等到明天早上开了城门才知道。”
徐皇后又问:“灾民有多少人?”
小太监道:“回主子,现在具体多少不知道,只是听说傍晚刚黑的时候就有五万多灾民了。”
“五万多灾民?”徐皇后一愣,万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灾民。
太子这是要干什么?原本只有两万左右的灾民,怎么他一到还不到一天,就凭空多出那么多灾民来。
隔壁的徐妙锦心中也是震惊不已,怎么明明粮食已经到了,灾民却还要造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徐妙锦脑子里忽而想起一个可能!
“姚师傅!”
姚师傅让自己来皇宫,是不是就预料到今天灾民会造反,害怕伤到自己,因此才派自己进宫!
还是说灾民造反,就是姚师傅故意安排的?
徐妙锦想起前世关于姚广孝的传闻,这位姚师傅可是造反的大家,朱棣当年造反就是靠着他的谋划,最后赶走了建文帝,自己坐上皇帝的位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妙锦心中着急,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寿庆寺,找姚师傅问个清楚。
第一零五章 我猜到了开头
皇城里乱成一锅粥,长安城四门增强了一倍的守卫,所有人的心都放在了城外的寿庆寺内。
御史台的人更是叫嚷着让军机处赶紧派兵去解救太子殿下。
军机处老几位有苦说不出,长安城内的兵权有一半在皇帝手里,剩下的一部分在六皇子手里,还有一些在军队的各位大佬手中。
可这些人和太子一派关系并不怎么好,这个节骨眼上,是绝对不会前去营救的。
找的理由也正大光明让御史台说不出话来,长安内调兵需要经过皇帝的同意,不然就是谋反。
御史台气的牙痒痒,朝堂之上谁不知道,自打德贤皇后兵权改制之后,长安城内兵权四分五裂,皇帝手中的兵权虽然是所有人最大的,但已经没有了绝对的压制优势。
如果说皇帝有四成兵权,那么皇室宗亲就有两成,军方将领再占两成,最后的两成零零散散的又分成了十几份分散在长安武官手中。
六皇子将七皇子赶走之后,皇室宗亲的两成兵权大部分落入他的手里,往常御史台的人没少因为这事弹劾六皇子。
整个含元殿原本就乱乱哄哄,常欣带来消息,皇帝睡了谁也不见。
更是让大殿里炸开了锅,御史台的人面面相觑,知道皇帝这是放弃了太子。
悠悠醒来的苏德芳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他本就八十的高龄,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老头呆呆愣愣的坐在位子上,两眼空洞的看着前方。
“大炎完了。”
苏德芳的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太子在长安城外被乱民挟持,这是动摇了国本啊。
哪怕最后太子殿下被朝廷救回来,又有何颜面何尊严在朝堂上立足?
老头看着大殿上吵吵闹闹的众人,凄然一笑,我大炎朝朝堂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含元殿里很乱,百官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想着寿庆寺此时发生了什么。
有的人认为这个时候太子已经被乱民捉住,被五花大绑捆住,正严刑拷打。
有的人认为叛民对太子应该会很客气,毕竟太子爷可是他们未来荣华富贵的保证。这帮灾民造反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发财么?
还有的人认为太子应该在骁骑卫的掩护下杀出重围,已经脱离了危险,至于为什么还没回长安城,是因为其他原因。
梁羽总觉得事情很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在他的意识中,早就做好了梁俊回来之后,和他一决雌雄的打算。
上辈子他弑兄逼父才坐上皇位,这是梁羽怎么也解不开的疙瘩,如今上天给了他一次从来的机会。
而且这个朝代皇子争夺太子的位置乃是天经地义,如果自己不争,反而让人看不起。
梁羽有一种错觉,这是上天专门让自己弥补上一辈子的遗憾,成就一番完美帝业的安排。
自己耗费无数心血已经准备好了要和梁俊打擂了,谁知竟出现这种情况。
太子和自己还没有见面,就被一场意外打倒了。
梁羽感觉这是那么的不真实,让他难以置信。
可若说不去相信又有点自欺欺人,自己换成太子的处境,梁羽也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五万多灾民,太子手里只有三千长途跋涉劳累不堪的骁骑卫。
别人不知道寿庆寺灾民的情况,梁羽可是一清二楚。
寿庆寺灾民里的那群白莲教余孽,可是在自己三万精兵强将围剿下逃脱的白莲教最精锐的反贼。
这帮人不仅能够突破自己的围剿,更是以溃败之军将自己派去追杀的五百士卒杀了个落花流水。
更有胆子在长安附近活动,蛊惑民心,段时间内就成了气候。
这种人正大光明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一旦他们隐下去,想要彻底铲除,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更不要说陷入他们的布置之中了。
梁羽皱眉思索着梁俊的破局之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于是又顺着思路往上捋,灾民怎么能在今晚造反呢?
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这时候造反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好处。
毕竟程经今天可是送去满满二十石粮食过去,有了粮食,在,按照常理来说,灾民段时间内断无造反的可能。
这帮白莲教余孽究竟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说动灾民刚看到希望的灾民跟着一起反的?
不光梁羽想不通这件事,寿庆寺外的树林里,还有十几个人想这原因想的脑子都快炸了。
寿庆寺不大,但占地却很多,当初徐妙锦执意要来此地带发修行,原来的徐皇后是个宠妹狂人,直接让人把寿庆寺附近的地皮买了过来。
方圆十五里内不准有人家。
嘴上说是以防止有那些心怀不轨或者靠山吃饭的猎户樵夫上山来误打误撞打扰了徐妙锦的清修。
实际上是皇帝不想让其他男人靠近寿庆寺。
寿庆寺里的和尚也都是四五十岁,敲了一辈子木鱼,名声在外的老和尚。
因此整个寿庆寺周围保护的很好,树林茂密,盛产竹子。
灾民们在骁骑卫的带领下,就地砍伐搭建起一个个竹棚,虽然并不暖和,但总归是有个歇息的场所。
寿庆寺北边的树林稀松,刘三刀把大部分灾民安置在此地。
新搭的竹棚井然有序,三五个竹棚之间搭着一个大篝火,刘三刀让灾民安排好值班,保证篝火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
一来防止篝火引燃周围树木,二来防止篝火熄灭。
这边最靠里的篝火旁围坐着十五六个人,再往北就是悬崖峭壁。
这帮人高矮胖瘦都有,男人居多,只有三个女子,不像其他棚子里像是孩子窝,这棚子内一个小孩都没有。
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干瘦老头,个字不高,一米五左右的身材。
穿着打扮和普通庄稼汉一般模样,可面上的阴沉加上一双如秃鹫寻尸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周围这帮人全都看着老头,营地外不时的跑来人,径直来到老头身边,在他耳边轻声念叨两句随后转身就走。
消息越来越多,来报信的人时间间隔也越来越大,直听的老头眉头紧锁,双手插在袖子中,看着篝火出神。
因为这棚子在最里面,并不引人注意,更不要说这会灾民全都聚集在寿庆寺门口,整个营地里除了病的不能动的外再没有其他人。
烈火燃烧劈柴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着,老头干咳了一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本座不是给你们下令,三日之内不准再有任何行动么?”老头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第一零六章 没猜到结尾
老头话说完,周围更安静了,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说话啊,你们平日里的能耐哪里去了?不是说自己是教中元老么?当年跟着教主在河北道如何覆手为云,在江南道如何翻手为雨。怎么今日却一句话也不说了。”
老头伸出手,拿起一旁的枯枝,挑了挑篝火,冷风吹进去,火烧的更旺盛了。
“虎王,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老头抬头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乃是白莲教四大护法之一,姓王名虎,因为脑袋比一般人大上很多,因此人称大头虎王。
王虎听到老头问自己,也不好再低着头,抬起手挠了挠硕大的脑袋,道:“青阳使,您老安排的事情,俺怎么敢不听,您下午派人给俺们说,俺就让手下的兄弟全都回来了。”
白莲教中以教主为尊,教主之下以三位护教使者为尊,分为为青阳使、红阳使和白阳使。
护教使者之下乃是四大护法:虎王、龙王、朱雀王、玄武王。
前些日子,梁羽带兵平叛,白莲教元气大伤,死伤惨重,教主被梁羽捉住,凌迟处死,红阳使降了朝廷,被关在天牢之中。
白阳使死在乱军里,被梁羽枭首挂在城墙上示众。
四大护法死了两个伤了一个,就剩大头虎王跟着青阳使来长安发展分教逃过一难。
这青阳使自从知道主教被朝廷灭了,就四处派人收拢被梁羽打散的白莲教众,一两个月里收拢了一千多人。
这帮人都是白莲教的死忠骨干,立志要为教主报仇。
只可惜一帮人异乡作战,人生地不熟,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根基再作乱,安心苟了十几天,一边寻找机会一边寻找食物。
整个炎朝烽烟四起,就关中之地还算太平,虽然各处关隘严防死守,可还是让不少灾民逃到长安城下。
长安城外的州县内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的灾民,他们混在其中倒也没人怀疑。
这帮人原本就是靠着糊弄活不下去的百姓为生,一进入灾民圈子里如鱼得水,使出浑身解数,竟然还真成了些气候。
大头虎王王虎说完之后,身边这些白莲教骨干也都抬起头,大着胆子跟着迎合道:“是啊,青阳使,接了你的法令,我们是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通知手下的兄弟,让他们全都不要再张扬。”
“青阳使,我是亲自一个兄弟一个兄弟通知的,他们现在全都在自己的窝棚里。”
这帮人你一嘴,我一言,叽叽喳喳说起来,全都说自己最听话,没有擅自做主。
这老头姓项,单名一个义,从小混迹江湖,十三四岁就加入了白莲教,算是白莲教中资历比较深的人物。
他看了看这帮人,心中明白,能活到现在还能被自己聚拢来的,都不是什么精明强干的主。
大部分都是王虎这样,没有什么手艺,连种地都不会。又有些好吃懒做,除了加入白莲教外再无其他谋生手段的人、
这帮人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容易控制,自己说什么他们做什么,没有二心忠心耿耿。
坏处也很明显,就是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脑子,出了什么事绝对指望不上他们出主意。
项义被他们吵吵的心烦,厉声道:“好了,不要说了!”
众人赶紧闭上嘴,大气也不敢喘,直勾勾的看着老头。
老头见这帮人这副模样,认命的叹了口气,心道:“教主之前曾来信说,教师先生去了雍州,也不知道教师先生知不知道我教惨败之事。若是他在,我教如何能够落得如此田地。”
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个手持羽扇,谈笑间就让白莲教连克七城,被教主尊为师傅的年轻人。
“要是教师先生在就好了。”王虎低着头,神情沮丧,小声嘟囔着。
“是啊,要是他在就好了。”项义也跟着感慨,周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青阳使和虎王在说谁。
有几人眼睛一亮,想起那个只闻其名从未见过,据说有通天之能的教主的师傅。
“雍州那边还没有来信么?”项义转头看向坐在左边的女子问道。
那女子恭敬道:“回青阳使,派去雍州的兄弟一直没有回信。属下想这一路上山高路远,教师先生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怕到了雍州也难找到。”
“是啊,就算他已经找到了教师先生,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眼前的事还得咱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项义将手中的枯枝仍在篝火中,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群百姓难不成是自己要造反么?”
项义说着眼神看向了竹棚里堆着的粮食,心中不由的对寿庆寺里那位太子殿下敬佩又好奇。
这位太子来到寿庆寺之后,什么也不说,直接搭起粥棚来施粥。
一边施粥一边让人通知晚上来寺门口领粮食,一人一石。
这消息一出,一传十十传百,周围的灾民和百姓听到之后疯了一样,寿庆寺门口瞬间就排起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长龙。
项义自然也在排队领粮的队伍里,他原本以为这太子只是说说而已,谁知道粮食一到,连卸车都不卸,直接一车一车的分给灾民。
一人一石,不管男女老幼,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灾民,只要排队就有粮食。
项义简单的统计了一下,来领粮食的至少有八万百姓。
长安城附近受雪灾的灾民也就两万多点,剩下的穿着简陋来领粮食的大多是周围的百姓。
太子也不在意,只要穿的破,就给发粮食。
不光发粮食,这边发着粮食,那边还熬着粥。
一人领一石粮食之后再领一碗粥,排队的灾民全都感恩戴德的跪在粥铺前。
不仅如此,听说从明日开始,一直到明年开春,寿庆寺这里天天有粥施。
自己这十几个人也都领了十几石粮食,别的不说,哪怕寿庆寺不再派粥,省着点吃,这些粮食够他们吃到明年开春的。
太子这样的大手笔,连项义这种和朝廷对抗了半辈子的老牌邪教头子心里有起了涟漪。
如果朝廷能一直这样,谁他娘的还去造反?
可偏偏这帮领了粮食的灾民还真的造反了,最要命的是,灾民造反好像和自己这帮人没有任何关系。
要知道,最开始借着这帮灾民搞事情可是自己的主意,为此项义还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亲自深入基层传教。
虽然风险很大,但是效果也好的很,这帮灾民全都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主,只等着自己一声令下,就敢冲进长安城。
可事情怎么突然就一个大转弯,向着自己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呢?
远处传来灾民一声声的怒吼,仔细听的话,依稀可以听清他们在吼些什么:
“打进长安城...推翻狗皇帝!打进长安城...推翻狗皇帝...”
这是自己之前定的口号,在项义的设想里,应该是自己站在万人中央,在万众瞩目下,振臂高呼。
教众们和百姓跟着呼喊,然后在自己一声号令下,两三万百姓冲进长安。
那是何等的威风!
可事实怎么突然不一样了么?
灾民却是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发展了,他们喊的口号也是自己苦思冥想的。
可为什么,原本该站在领导位置的自己和手下这帮教众,此时偏偏坐在这里呢?
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第一零七章 是谁偷了我们的果实
“青阳使...”
就在项义恍惚思考的时候,王虎突然抬起头来,瞪着一双大眼珠子,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怎么了?”
“俺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王虎一扫之前的沮丧,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
其他人一听,也都抬头向他看来。
王虎凑近了身子,道:“今天晚上俺带着兄弟们去领粮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人面生的很,俺从来没见过。”
项义脸上并无表情,冷冷道:“灾民这么多,晚上的时候约有七八万人,你如何能够全都见过?”
王虎道:“俺肯定是不可能全都见过,但是这个人奇怪的很,一定不是来冒充灾民领粮食的百姓。”
“那又如何?”
“当时俺带着手下的兄弟排队领完粮食回来,那人就凑过来,给俺说这粮食是太子给的,不是朝廷给的。”王虎这人脑子虽然不怎么好使,但记性却不差。
当年在白莲教中,他在四大护法中最受排挤,其他三位护法全都是精明之辈,看不上一根筋的王虎。
明里暗里不少说,如果不是他王虎跟教主跟的早,四大护法根本没他的份。
教主派青阳使来长安开设分教,王虎有心建功,让教中看不起自己的人对自己刮目相看,主动请缨要来长安。
自打白莲教总坛被灭之后,王虎跟着项义更是尽心尽力。
四大护法中如今还剩自己这个大头虎王和伤了一条腿只剩下半条命的歪脖龙王。
王虎有心在龙王面前炫耀,此时说起话来一改之前小心翼翼,想起当年在总坛时听说书先生说书时的模样。
撸起袖子,故作深沉道:“那人跟着俺们几个人,还帮着俺抬粮食,和俺说了一路。先是说下了这一场大雪,长安城里城外不少人受了灾,可长安城内的百姓朝廷既给他们搭了房子又给他们粮食,还给他们发棉衣。可咱们城外的百姓不仅什么都没有,还不准咱们进城,他问俺为什么,老歪脖,你说为什么。”
王虎说到这,转身看向一旁侧着身子半躺在地上男子道。
那人叫赵龙,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脖子歪着,加入白莲教之后,五六年内就坐到了四大护法的位子,人称歪脖龙王。
赵龙平日里最看不上王虎,自己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有心为项义做事,等日后项义重振白莲教做了教主,自己也好接他青阳使的职位。
只可惜在逃亡的路上,断了一条腿,找到项义之后别说是为他效命了,平日里还得让人伺候。
这些日子里来,他见王虎上蹿下跳发展了不少教众,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
此刻见王虎得意洋洋的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脖子一歪,不去理会他。
王虎并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接着道:“青阳使,你猜那人怎么说。”
项义也很好奇,开口问道:“他怎么说?”
王虎见项义并没有不耐烦,一本正经道:“那人说长安城内的百姓虽然受了灾,可都是有田有产的,等到明年开春,他们就能接着为朝廷交税。城外的百姓原本就是流民,除了有病什么也没有,就算不来这场大雪,也是熬不过年关的。朝廷的粮食发给城外的百姓,那是肉包子打狗。”
王虎故意顿了一顿,目不转睛的看着项义,项义微微皱眉,下意识道:“肉包子打狗怎么了?”
“俺当时也是这样问他,肉包子打狗怎么了,那人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朝廷把粮食发给了城外的百姓,那是收不回来的。他还说这是治标不治本,哪怕发了粮食,城外的灾民还是得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往年来没有这么大的雪,长安城外还得冻死好多人呢。”
“所以朝廷才不会拿粮食给咱们,说是朝廷已经把咱们当成死人了,已经放弃咱们了。”王虎努力的回想着那人说的每一句话,尽量的学着他的口气。
一旁的赵龙听了,冷哼一声,道:“荒唐。”
项义也不以为意,微微摇头。
王虎一见项义摇头,又听到赵龙拆自己的台,蹭的站起身来,看着赵龙怒道:“你个老歪脖子说什么,呸,只会吃白食的东西,你懂什么?”
赵龙见王虎这般模样,又见项义看着王虎露出些许失望,心中一动,也不生气,冷声道:“我说荒唐,这种话骗骗什么也不懂的愚夫愚妇,就是像你这种愚笨的人尚且可以。若是想骗青阳使和我,那简直是笑话。若是那人给我说这话,我一定说的他哑口无言!”
项义听了,看着赵龙微微点头,心道:“王虎虽然忠心,可终究不是可依靠之人,冲锋陷阵尚可,若是说到谋划算计却一点用也帮不上。在这一点上他和赵龙比起来可是差的远了。”
项义的一举一动全都被赵龙看在眼中,赵龙一见项义听了自己的话微微点头,心中大喜:“青阳使这是认同我的意思,哼哼,老子虽然断了一条腿,不能为青阳使奔波。可现在青阳使缺的不是能为他跑腿的人,而是能帮他出谋划策的。”
随即想到了那位三言两语就让白莲教发扬光大的教师先生,赵龙消极很久的心忽而砰砰砰的急速跳起来。
王虎虽然一根筋,可不是傻子,他见项义和赵龙两个人这般表情,毫不避讳自己,原本满心的得意化作了满腹的怒火。
“狗东西,歪脖子老长虫,你说老子荒唐,今天你不说个明白,老子把你另外一条腿也给你打断!”王虎说着上前就要去打赵虎。
赵虎不为所动,冷眼盯着他,道:“青阳使面前,你敢伤害同门?王虎,你眼里还有青阳使么?当真以为我教教规是摆设么?”
王虎听了,猛然停住了脚步,直愣愣的站在那,抬起来的拳头杵在半空,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十分尴尬。
项义冷声道:“虎王,回来坐下。”
王虎赶紧收回手,转头看着项义,缩了缩脖子,道:“青阳使,俺没有半点不把你放在眼里的意思。你,你可千万别信这老歪脖子长虫的挑拨。”
项义抬起手来,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你二人身为教中护法,因为为教众做表率。如今正是我教最艰苦之时,更应该抛弃前嫌,团结一致。哎...”
项义没有接着往下说,王虎和赵龙都是白莲教的老人,这俩人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二人的积怨不是自己一两句话能解开的。
说那么多也没有用,还不如不说。
项义见王虎一脸的委屈,悠悠的叹了口气,道:“自古以来,百姓乃是一国之基石,不管长安城外还是长安城内,都是炎朝百姓。朝廷如何会放任不管?至于为什么只救助城内的百姓,而不救城外的百姓,一来是城内受灾百姓人数少,二来还是因为朝廷知道咱们在灾民之中,他们也知道咱们咱们的目的。”
“因此刚刚龙王说的话,还是在正点子上的。那人的话只是哄骗普通...”
说到这,项义整个人呆愣住,王虎听到他认同赵龙,整个人十分不开心,刚想抱怨,却见项义这副模样,吓得不敢多说。
“对啊,这话是给那群没有见识的百姓说的,不是说给我们听的!而如今那群信了他的话的人,全都在寿庆寺那里准备造反。不信他这种话的人,全都在这里了!”
项义这才明白过来,他娘的,这是遇到同行截胡了!
而且截胡手段之卑劣,和自己白莲教完全相反!
白莲教鼓动人心,向来是一环扣着一环,通过缜密的逻辑让人心服口服,从而让百姓自此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而那个人,不,那帮人完全就是一帮臭流氓,本着杀鸡取卵的法子,直奔灾民的心理,煽动灾民,把灾民当枪使唤,当炮灰用!
“本地帮会太卑鄙了!”
第一零八章 布局
“青阳使...”王虎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你,你怎么了。”
赵龙也跟着纳闷,青阳使这是咋了?
项义铁青着脸,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说道:“王虎,你接着往下讲,那人还说了什么?”
王虎一愣,摸不清项义怎么突然脸色大变,寻思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
“说,愣着干什么!”项义低声吼道。
他声音本来就难听,此时在气头上,众人心中一凛,油然升起一股畏惧。
“是,是,”王虎连连点头,赶紧道:“那人还说,朝廷不要咱们这些人了,就等着再下一场雪之后,等城外的百姓全都冻死了,拉到城里,埋在城里百姓的田地里当肥料。他还说人埋在土地,第二年的庄稼收成就好的很。”
“放屁!长安城里哪来的田地!”项义听了这话,更加确定自己心中所想,他娘的,为了鼓动灾民,简直是没有一丁点的底线了,这种狗屁不通的话也能说出来。
王虎被他这一嗓子的吓得忘了想说什么,呆呆看着项义,张嘴结舌不敢说话。
项义一双眼冷冷的看着他,道:“接着往下说。”
“是,是...”王虎胆子虽然不小,可常年在项义手下当小弟,心里早就有了融入股子里的惧怕,如今被项义这么一吓唬,整个脑子成了一团浆糊,那人说的什么,刚刚还记得,这会子却是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
“怎么了?他还说了什么?”项义有些不耐烦,脸色更难看了。
“说,说...他还说...”
王虎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越着急,脑门上唰唰唰冷汗直流。
“废物!”项义怒声道。
王虎赶紧跪倒磕头,口中求饶:“青阳使饶命,属下罪该万死,属下罪该万死!”
项义冷声一哼,心里的恨意到了极点。
这帮子灾民自己已经潜移默化影响了很久,不敢说个个都有了造反的潜质,但那么长时间的洗脑,却早就把他们对于朝廷的畏惧之心洗的差不多了。
如今正到收获的季节,还不等自己动手,却被人咔咔咔三下五除二,以极其粗鲁的手段连根拔起。
这种行为,简直比猪拱了自家闺女还要恶劣。
众人见王虎这般模样,又见项义脸如冰霜,谁也不敢说话。
赵龙旁边一个女子平日里和王虎关系不错,这些天下雪,天寒地冻,王虎身为四大护法之一,没少为她暖被窝。
见他在项义面前出了丑,于心不忍,轻声道:“青阳使,属下今天下午的时候也遇到一个这样的人,说的话和虎王刚刚所说差不多。”
项义一听,强压住心里那宛如实质,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沉声道:“说。”
王虎抬头向那女子看去,眼中露出感谢的目光。
赵龙歪着脑袋一瞅,心中冷笑:“我倒是谁敢这般大胆,原来是这个人尽可夫的陈三娘。”
陈三娘是个寡妇,三十出头的年纪,翘臀丰乳,颇有姿色,笑起来万种风情。性格爽朗,十分的好客,在白莲教中好朋友无数。
“那人也是这般和我说,说是等城外的百姓冻死了,拉去给城里百姓当肥料...”陈三娘虽然性子泼辣,可项义身居高位多年,在白莲教中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不苟言笑,谁见了都惧怕三分。
如今为了王虎强行出头,一开口,心里就后悔了。心中暗骂王虎:“老娘真是让你x迷了心窍,早晚得死在你那祸根上。”
“怎么了,你也忘了么?”项义微眯着眼睛,看着陈三娘。
这寡妇的名声项义有所耳闻,此番她为王虎出头,不用说,王虎肯定是没有管住自己裤裆,入了她的套。
陈三娘赶紧道:“没,没...”稳了稳心神,咽了口口水,一双玉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行镇定下来,道:“回青阳使,那人说完,接着说,如今城外的百姓能活命,全都赖得太子殿下救命。整个炎朝上下,只有太子殿下才是心里面装着百姓的人,太子殿下听说长安城外百姓受了灾,没有饭吃,没有地方住,心急如焚,从雍州快马加鞭,一路之上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到长安。”
王虎刚刚虽然说的声情并茂,可声音和项义一样难听,周围这帮听众没有任何的代入感。
陈三娘三十出头,正是熟透了的年纪,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诱人。
再加上她多年游走在白莲教各位大哥之间,自学成才,通过大量的实战练就了极其接地气的媚术,说出话来,让人听了无比的舒服。
围观听众只觉得像是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的舔挑。
“那人说到这里,旁边有个小伙子插嘴说,朝廷里都是坏人,蒙蔽了圣听,若是让当今圣上知道,一定把这帮狗官的头砍了,再给咱们发粮食。”陈三娘渐入佳境,不再紧张,缓缓道来。
项义皱了皱眉,念叨着:“蒙蔽了圣听?他当真这样说的?”
陈三娘想了想,点头道:“回青阳使的话,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一旁的王虎也跟着连连点头,道:“是是,青阳使,给我说的那人也是这样说的,蒙蔽了圣听,没错,就是这样说的。”
“哼,哼。”项义连连冷笑:“好啊,这还是组团来的。”
说罢看向陈三娘:“这人说完,那人是不是接着说,赈灾这种大事朝廷做不了主,必须得皇帝亲口下旨才行。长安城内百姓发了粮食,城外的百姓没有粮食,不是朝廷的主意,而是皇帝的旨意?”
项义一说玩,陈三娘面露惊奇,王虎更是哎呦一声,道:“青阳使,你也遇到这人了?”
“哼,雕虫小技,还用见才知道么?你们这些年跟着我,连这点伎俩都没学会么?”项义这个时候已经气过头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两万真正的灾民已经被人煽动起来,剩下的那些滥竽充数的百姓被这帮人气势一裹,这会也忘了自己是谁了。
哎,当真是失算啊!
陈三娘见项义唉声叹气,不知道接着说好,还是不说好,愣在一旁。
“接着说,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算要干什么。”项义终究是混了大半辈子教派的老江湖,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可像今日这样粗暴的煽动手段还是头一次遇到。
嘴上虽然十分鄙视这帮不按常理出牌的同行,可心里却佩服的五体投地。
反其道而行之,在所有人都以为粮食到了,灾民至少能安稳两天的时候釜底抽薪,煽动灾民造反,这种手段莫说是自己,就算教主也使不出来啊。
项义心中忽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畏惧,他总觉得这背后之人自己认识,毕竟敢这样大开大合,将人心在手中随意揉捏的人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教师先生!项义的眼睛忽而瞪大,脱口而出四个字。
太子从雍州来,教师先生之前也在雍州!
难不成教师先生现在就在寿庆寺中!
一想到那个书生单薄的背影,项义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若是教师先生真的在太子身边,那真是一件可喜又可怕的事!
就在此刻,忽听竹棚外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青阳使,好久不见啊。”
项义整个人如遭雷劈,缓缓的转动僵硬的身躯闻声看去。
只见竹棚外一个年轻书生骑着一头驴,手中摇着一把羽扇,笑眯眯的向着自己走来。
此人正是前镇南公谋主、白莲教教师,如今太子东宫军师祭茶刘文静。
第一零九章 收网
“教师先生!”王虎一双大眼瞪的好像要掉下来,看着从驴子上下来,站在眼前的年轻书生,满脸不可思议。
“呼!”刘文静将羽扇插在腰间,捧着双手呼了一口气,随后旁若无人的走到篝火旁,伸出手张开五指。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刘文静浑身上下无比的舒服。
项义赶紧起身,激动的走到刘文静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又掐了掐自己的手掌,确定不是在做梦。
“教师先生...”项义百感交集,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此情此景说起话来居然有些哽咽。
王虎更是没有丝毫遮掩,上前一步,扑通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刘文静的大腿,哀嚎道:“教师先生,教师先生啊,咱们圣教被朝廷剿灭了,教主他老人家死了,教中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死了。”
这群人中最属王虎性子直,刘文静在白莲教中时间虽然不长,普通的教众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可王虎身为四大护法之一,可是亲眼见证白莲教在刘文静的指点下,一个月内攻城掠地,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举奠定了河北道第一大教的地位。
众人往日里听到王虎说起白莲教的惨败,无不触景生情,泪如雨下。
可今日见了刘文静,听到王虎再说这种话,一个个不仅不悲伤,反而有些兴奋。
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为刘文静。
在场众人,大多没见过刘文静,但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王虎也好,赵龙也罢,就算是青阳使项义一提到教师先生,全都异口同声说,若是教师先生在,我教如何能落得这般田地。
时间一长,这位从未谋面的教师先生在这帮人眼中早就成了超越教主存在的人物。
赵龙见了刘文静,也跟着泪眼朦胧,当初若不是刘文静临走前给自己了一个锦囊,自己早就死在了乱军之中。
“先生...”赵龙强撑着腿站起身来,看着刘文静说不出话。
“腿断了就好好的躺着,站起来干什么。”
刘文静收回手,将赵龙按在地上。
“坐,坐,青阳使,你也坐,虎王,你也别愣着了,大家都坐下吧。”刘文静毫不客气,按住了赵龙招呼着众人坐下。
项义见刘文静满脸微笑,心中莫名的踏实起来,脸也不难看了,难得露出开怀的笑容。
一坐下,再看刘文静,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
“把酒菜端上来。”等所有人都坐好了,刘文静转身冲着刚刚来的方向招呼一声。
话音一落,梁定昌带着三个骁骑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推车。
车上放了几坛酒和几食盒饭菜,食盒里的肉香随之散开。
项义等人自打来到长安之后,就没怎么吃饱过,更不要说喝酒吃肉了。
一闻到酒菜的香味,所有人眼睛都直了,王虎的肚子更是咕咕直叫。
项义和赵龙一脸谨慎的看着梁定昌等人,骁骑卫的制服他们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一眼瞧出来,这是朝廷的官兵。
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谨慎和不安。
梁定昌将酒菜搬到地上,拍开了酒坛的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迸发而出,让人闻之而醉。
“军师,卑职在外面等候,有什么事您叫我就行。”梁定昌说完,抬起头来冷眼扫了众人,那意思很明显: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但凡敢对刘文静无礼全都不得好死。
刘文静无奈一笑,摆手让他退下道:“我说不让你来,你非跟着来。来的路上我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吓唬他们,你非要如此。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不会害我。”
梁定昌冲着刘文静恭敬的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王虎站起身来,抱起一坛子酒,大大咧咧道:“俺们教师先生说的没错,俺都是教师先生的兄弟姐们,怎么可能会害他?”
梁定昌一离开,项义看着刘文静不说话。
他刚刚注意到了梁定昌对刘文静的称呼,军师。
项义虽然不是朝廷中人,但眼光还是很犀利的。
梁定昌和那几个官兵衣着打扮不像是一般的官兵,光是那料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绝对不便宜。
能穿这种衣服的官兵,只有长安十六卫。
长安十六卫背后的主子不是王公大臣就是皇帝皇子,如今太子就在寿庆寺,这帮人的来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称呼刘文静为军师,太子又从雍州来,刘文静之前也在雍州。
刘文静和太子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王虎将酒菜和众人分了,一帮人围着篝火喝着酒吃着菜好不快活。
项义端起王虎端过来的一碗酒,顿顿顿一饮而下,喝完之后,大呼过瘾,随后将碗扔在地上。
“教师先生,您是高人,我项义败在你手上心服口服。”
周围人一听项义说这话,全都放下手中的酒碗,看着二人。
他们刚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那几个官兵为何对自家教师先生言听计从。
教师先生不是在雍州么?怎么突然出现在长安了?
而且还给自己带来酒菜,他怎么知道大家伙在这里?
只是这帮人实在是抵挡不住美酒美食的诱惑,这些问题一遇到酒肉全都被抛之脑后。
刘文静看了看项义,忽而露出微笑,伸出手将项义扔下的碗捡起来,王虎赶紧上前倒满酒。
刘文静端起酒碗也是一饮而尽,喝罢,看着项义道:“青阳使,你并没有败啊。”
项义一愣,不知道刘文静为何说这话。
“向来今日在灾民之中散布那些话的人乃是教师先生安排,如今灾民已经成了教师先生手中棋子,项义无法为教主和教中兄弟姐妹报仇,如何不是败了?”
刘文静淡淡一笑,道:“青阳使你觉得如果没有我,你就能为教主报仇么?”
“这...这...”项义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尴尬道:“这个,还是有一线希望。”
“不,一线希望也没有,你们之所以要这样做,实际上是因为你们只会做这个,你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只知道聚拢百姓,然后和朝廷作对,你们并没有想过,为什么和朝廷作对,如何和朝廷作对。”
“教师先生,您说的话,俺听不懂。”王虎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项义和赵龙却若有所思,心里琢磨着刘文静说的话。
“哎!”刘文静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当日我和教主说,若想夺天下,一不能心急,要抱着十年二十年的打算。二是要明白为什么要夺天下,是为了权还是为了名,还是为了百姓过上好日子。只可惜教主急功近利,并没有听进去我这两句话,才落的如今的下场。”
项义听到刘文静这样说,无奈的点了点头,教主确实是太心急了,白莲教被灭的时候自己虽然不在教中,可却也听说了教主的所作所为。
攻下的州郡还没有巩固就着急想要攻下更多的城池,导致白莲教原本就不多的兵力分散开来,最后让六皇子不费吹灰之力各个攻破。
朝廷的大军都打到总坛了,教主在前线却被官兵咬住,两面夹击,草尽粮绝,不攻自破。
“如果是你是想为教主报仇,我可以告诉你,你没有败,虽然灾民在我手上,但我要做的事其实和你要做的事殊途同归。”刘文静拿起酒坛,给项义倒满。
项义端起酒碗,看着刘文静道:“先生此话当真?”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刘文静放下酒坛,道:“不瞒你说,如今我乃是太子东宫军师,太子最大的敌人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是谁吧。”
“嗯。”项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这事还是要提前给你说清,想要为教主报仇,你也得抱着十年二十年的打算。六皇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刘文静扇动着手中羽扇,淡然道。
项义没有说话,许久,开口道:“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姓项的当了一辈子的贼,如今先生已经是官身,官贼不两立,先生若是要拿姓项的这颗人头去给太子请功,只管拿去。只要先生能完成刚刚说的话就行。”
刘文静道:“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若是青阳使答应,我不仅答应青阳使重建白莲教,还送青阳使一场富贵。”
说罢,刘文静拿起酒坛,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项义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场实在是可怕至极。
“若是,若是我不答应呢?”项义装着胆子问道。
刘文静抬起酒碗,高举过头,仰着脖子看着随手缓缓转动的酒碗,缓慢而有力的道:“那么这酒,就是诸位的送行酒。”
刘文静说完,转过脸来,冲着项义露出宛如春风抚柳般温暖的笑容。
一阵冷风吹过,整个营地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没有人敢怀疑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话,更没有人心生反抗,好像他说让自己死,自己就觉悟可能活一样。
许久,项义按住颤抖不已的手,道:“我,答应先生,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姓项的也绝不皱眉。”
刘文静将酒碗放到嘴边,缓缓喝完,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递给王虎道:“放在水里,一人一碗,速度最好快点,不然你们可能都得死,刚刚你们吃的那酒菜里有剧毒。”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煞白,王虎一愣,啪嗒,那包药掉在了地上。
陈三娘快步上前,一把抓起,打开了撒在酒坛中,伸出手指用力的摇动起来,随后抬起酒坛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周围人也都吓得赶紧爬过来,你争我抢。
刘文静又拿出一小包,打开了放在酒碗中,递给项义,道:“青阳使,这是我第二次救了你的命。”
项义端过那碗酒,一愣。
第二次救我?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刚想发问,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项义赶紧将碗中酒顺着嘴巴倒进肚子里。
依稀之间想起一件事,来长安建立分教,好像就是刘文静给教主出的主意,而教主制定自己前来,好像也是刘文静的意思。
而王虎前些日子还说,他之所以毛遂自荐跟着来长安,是因为刘文静临走前当着他的面和教主说,王虎若是跟着自己去长安,只怕分教建不成。
王虎听了这话,死活要来长安。而事实上,分教确实没有建立成,自己这帮人反倒成了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如今好像派上了用场。
项义看着刘文静,打灵魂深处涌上来一股子恐惧。
他到底是人是鬼!
第一一零章 万事俱备
梁俊上学的时候,曾对一段话记忆犹新,时至今日才有了切身体会。
这句话是鲁迅说的,大体意思是: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隔壁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一直以来,梁俊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总感觉有些冷血。
可时至今日,长安城内的王公大臣们为了寿庆寺的事寝食难安,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白莲教余孽百思不解。皇城里的帝王沉默无言,必然有人因为听到灾民造反而欢喜,也有人心忧不已,寺庙外的百姓义愤填膺,叫嚷声响彻天地。
梁俊坐在大殿内,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摸了摸因为惶恐,不知从何处狼狈钻入大殿内的黄狗,拿起桌上准备好的纸笔。
黄狗是刚刚钻进大殿内的,一见到梁俊吓的扭头就跑,结果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殿内的柱子上。
梁俊将桌上给自己准备的饭菜放在地上,黄狗好像极其通人性,见梁俊并没有恶意,大着胆子爬过来舔食起来。
“狗啊狗啊,有些话有些事,我也只能给你说了。”梁俊很喜欢猫狗,前世在亚丁湾,自己的手下就有一个小弟,养了十几只狗。
其中一只哈士奇还被他训练的有模有样。
黄狗慢慢的安静下来,抬着头看着梁俊,灵动的眼睛像是听懂了梁俊说的话。
看着对自己露出善意的黄狗,梁俊心中莫名的踏实起来。
对长安城内那帮人的恐惧虽然没有任何减少,可梁俊这会却真真正正的安静下来。
他拿起笔,看着有些泛黄的宣纸,愣愣的出神。
脑子里飞速的思考,思考着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和自己下的每一道命令。
如何处理寿庆寺灾民,这是自己回到长安面对的第一件事,梁俊不敢掉以轻心。
长安城内有谁?乾隆、和、李世民...
这些都是上一世青史留名的人物,更是创造历史的帝王将相。
往日里自己在雍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梁俊想起他们的时候心里只是有些恍然。
可当他真的到了长安城外,梁俊害怕了,不管准备的再充实,梁俊始终无法打消心中的恐惧。
程经离开的两个时辰内,梁俊无比的冷静。
这个时候越是害怕越是要冷静,他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着明日发生的事。
等天亮了,长安城内的各方势力会做出如何的反应,自己又该如何达到想要的目的。
二十八种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被梁俊写在二十八张之上,大殿内点着一根牛油蜡烛,地上放着一个铜盆。
二十八张纸,梁俊依次拿在手里,不断的思考着发生纸上的事情之后自己该如何应付。
大殿上供奉的三教教主神像在烛光的映衬下,露出狰狞的一面,让人看了有些毛骨悚然。
梁俊每想完一张纸的对策,就将它点着,放在低声的铜盆里。
而后点燃三根香放在神像下供桌上的香炉里,而后极其虔诚的拜上三拜。
黄狗老老实实的爬在一旁,梁俊的晚饭和宵夜被它吃个精光,歪着脑袋看着表情极其严肃的梁俊。
等到梁俊将最后一张纸烧干净的时候,大殿外传来悠悠的鸡叫声,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灾民的喊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疯狂的一夜终于安静下来。
“吱呀”梁俊打开了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声音。
殿门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行人,左边为首的是自己如今的依仗,东宫军师祭茶刘文静。
刘文静身后站着柳永,还有拄着拐棍硬撑着的王保几人。
右边为首站着的人见自己出来,满脸的欢喜,走上前来,声音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二哥。”
正是得知寿庆寺灾民造反,唯恐伤到梁俊,连夜翻长安城墙前来支援的文渊。
早在梁俊没到长安之前,就派人送信给文渊不要主动前来迎接自己。
毕竟文渊在雍州擅杀高南太守,又杀了不少的官兵,刑部虽然知道文渊就在御史中丞苏信府中,可还是假装看不见,正儿八经的下了海捕公文,要捉拿钦犯文渊。
梁俊唯恐到时候文渊在自己身边,人多眼杂,再出什么乱子。
可这会子见到自己的结义兄弟,那些担忧全都被抛之脑后。
“三弟,你怎么来了!”梁俊见到文渊,发自肺腑的开心。
这是自己来到此间第一个交心的朋友,更是烧了香的把兄弟。
梁俊十分喜欢文渊的性格,自己前世孤身一人,也没有个兄弟姐妹,心里就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对待。
文渊激动的眼眶有些湿润,道:“我听说二哥到了没有进城,反而到了寿庆寺就一直担心。可二哥有吩咐,文渊知道二哥是为我好,因此不敢出城想见。夜里我心里想念二哥,怎么也睡不着觉,听到苏姑娘说寿庆寺的灾民造反了,因此连夜赶来,唯恐二哥有什么闪失。”
说着上下打量梁俊,见梁俊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有些憔悴,心疼道:“二哥,您消瘦了好多。”
梁俊哈哈一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性子,用力的拍了拍文渊的肩膀,只觉得像是排在一块石头上。
心里那叫一个安心,高声道:“有你在,二哥我是什么都不怕了,谁还能伤到我不成?”
文渊听了,将背上的白龙云滚枪攥在手里,正色道:“二哥放心,只要有文渊在,谁敢对你不利,我必杀之。”
梁俊只觉得文渊杀气比之前更重,向来这些日子里跟着苏柔在长安,没少见那些让他看不惯的事。
此时天刚蒙蒙亮,冬日的早晨又下了一层薄霜,梁俊看着文渊和众发梢泛白,显然是在门外站了不少时间。
虽然熬了大半夜没睡,梁俊被这冷气一打,整个人精神百倍,说不出的舒坦。
“都别站着了,来进来坐,正好有事找你们商议。”梁俊拉着文渊,叫着众人进了大殿。
进了大殿,黄狗不知何时跑了,梁俊也不在意,安排众人坐下,寻思这帮人在门外估计站了很久,尤其是梁定昌这些骁骑卫,应该是一直站在门外。
赶紧叫人准备做饭,话音刚落,就见从山门外涌进来大大小小七八个和尚,大的四十五岁,小的七八岁。
提着桶端着食盒,快步走进了大殿内。
“回太子殿下,主持方丈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吃食,只等着殿下吩咐。”为首的和尚,恭恭敬敬的合十行礼,打开了食盒,将一叠叠精心烹制的小菜放在桌上。
五个食盒,大大小小二十多道素菜,伴着桶里的粥香,让人食指大动。
“道繁大和尚有心了。”梁俊一边回礼,一边招呼众人来吃。
刘文静等人也不客气,毕竟都跟着忙活了大半夜,不见粥饭还不觉得饿,一见了粥饭个个忍不住了。
一口一碗粥,一筷子半碗菜,再塞一个馒头,顷刻之间,所有的饭菜一扫而光。
梁俊见众人狼吞虎咽,心中有些不忍,这些人都是自己在这个朝代最信任的人,也都是最信任自己的人。
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这帮人个个奋不顾身,就连挨了打的王保四人也跟着忙活。
吃完收拾干净,众人依次坐好。
梁俊道:“耶律王子和诸葛先生人呢?”他刚刚数了数人,发现这俩人不见了踪影。
第一一一章 收白莲
梁俊的团队,现在才初见规模,不再是当初光杆司令的模样。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刘文静,刘文静是梁俊亲口封的东宫军师祭茶,在众人心里那就是太子这一派中仅次于太子的存在。
更不要说刘文静丘山八奇的名头,光是这些日子以来,刘文静对太子鞍前马后的付出,已经让人心服口服。
刘文静道:“回殿下,我唯恐灾民或者长安城内有人发现山蛮狼骑,节外生枝,因此让他们驻扎在长安城外三十里一处山庄内。”
梁定昌高声道:“殿下放心,那庄子乃是卑职家中产业,寻常没人去,庄子也大的很,莫说是二三百山蛮人,就是咱们都过去,也宽敞的很。”
梁俊点了点头,有个军师果然是省心很多啊,自己再谨慎,人力终有尽。
光顾着想怎么对付长安城那帮老少爷们,倒是把这事给忘了,若不是有刘文静,险些出了大错。
“好,刘先生做事小心谨慎,能得先生相助,实乃梁俊之大幸。”
众人也都跟着点头,昨天晚上太子不在,那种阵势下若不是有刘文静,只怕灾民早就打到长安城下了。
“殿下谬赞了,文静愧不敢当。”
文渊坐在一旁,看着对面的刘文静,心中五味杂陈,当初就是他设计让中山蛮的金帐将军吕柯劫走了陈帆,若不是自己反应的快,只怕早就死在此人手下。
刘文静一个文弱书生,带给文渊巨大的压力。
文渊自诩还算有些本事,可面对刘文静时候,不知为何打心里对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畏惧。
如今此人成了自己二哥,当今太子手下的军师,日后自己少不得要听他的号令。
世事无常,险些杀了自己的人成了自己人,文渊心中感慨万分。
这边梁俊和刘文静当着众人面演了一出君贤臣谦的桥段,梁俊接着道:“昨日寺外到底发生了何事?”
谁能想到身处寿庆寺这漩涡中心的梁俊,居然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寿庆寺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文静轻摇羽扇,道:“昨日里全都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灾民如今全都成了反民,白莲教余孽也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梁俊听到这话,有些意外,自己自打知道寿庆寺灾民之事,脑子里就涌现出一个疯狂的计划。
这计划第一部分就是要让灾民造反,梁俊对自己手下这帮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如果让他们治理州县事务,他们可能不尽人意,可是要让他们鼓动造反,不管是刘三刀还是王保,甚至是站在自己身后的杨威,各个都是行家里手。
再加上刘文静这位专业造反大师,想要挑拨寿庆寺这帮灾民造反,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但梁俊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晚上的功夫,刘文静就把长安城内谁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搞定了。
寿庆寺的灾民朝廷为何不敢管?爱民如子如梁羽为什么也不敢轻易碰这个烫手山药,无非是因为藏在这帮灾民里的白莲教余孽。
这帮人常年从事违法蛊惑百姓的事业,行军打仗不行,治理州县不行,可说道忽悠百姓,那是个顶个的在行。
长安城那帮子贵族出身的大佬若是敢贸然动手,随时都可能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之中。
刘文静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搞定了白莲教余孽的呢?难不成是靠着他师门那个所谓的鲤组织不成?
刘文静见梁俊面露意外,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道:“这些白莲教教徒原本是河北道上的白莲教的分支,之前小生在河北道的白莲教中待过一些日子,因此和他们也都认识。”
梁俊恍然大悟,想起来江南道和河北道那两处烽火都是眼前这位挑起来的,白莲教的这帮人如今逃散到了长安,能满的过别人,自然瞒不过熟悉他们内部的刘文静。
刘文静接着道:“也多亏了有他们这些日子里来一直游说百姓,让这些灾民早就有了反心,不然光是靠小生那些手段,绝对不可能达到昨晚那种效果。”
梁俊点了点头,忽而道:“这些人可靠么?能不能为我所用?”
在梁俊的计划中,白莲教这些人,梁俊本打算借着他们的基础,把百姓们全都忽悠反了,逼着这帮人站队。
要么混入百姓之中跟着造反,要么脱身事外,等自己处理完灾民的事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如今刘文静说已经尽在掌握之中,梁俊心中的计划又增加一环。
刘文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看向了梁定昌,低声道:“梁将军,麻烦你将他们叫进来。”
“遵令!”梁定昌抱拳行礼,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会,带着项义、王虎和赵龙三人走进大殿内。
“启禀军师,三人带到。”梁定昌交了令,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的盯着三人。
项义活了大半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可当今太子却还真是平生第一次所见。
又见刘文静坐在左边第一个椅子上,摇着羽扇看着自己,心中一凛。
抬头向着坐在供桌左边的年轻人看去,只见那年轻人身穿华服,样貌英俊,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望之生畏的气势。
项义下意识的低头往一边看去,心儿一颤,只觉得坐在刘文静对面的年轻将军如狼似虎一般看着自己,像是要把自己一口吃掉。
心中暗惊,这小小的庙宇中竟然这般卧虎藏龙,自家教师先生和这二人相比,反而并不怎么可怕。
“草民项义见过太子殿下!”项义终究是白莲教的青阳使,之前又得了刘文静的吩咐,稳了稳心神,跪倒在地高声道。
赵龙紧随其后,歪着脖子跪在地上跟着高声呼喊,道:“草民赵龙,见过太子殿下。”
王虎刚刚在庙门口,先是被凶神恶煞赛张飞的梁定昌一吓唬,进来之后又被文渊凌厉的眼神一瞪,整个人就懵了。
直愣愣的站在大殿中间,和跪倒在地的项义赵龙形成鲜明的对比。
“呔,那汉子,见到太子殿下还不下跪,是想要造反么?”王保最重太子的脸面,谁要是不尊重太子,那简直比打他耳光还要让王保恼怒。
见王虎这般傻样,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
王保不能坐着,倚着拐棍站在刘文静身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没把王虎吓醒,倒是吓了刘文静一跳。
“休要喧哗。”刘文静转过头满脸嫌弃的瞪了王保一眼。
项义赶紧转身伸手去拉王虎,王虎反应过来,见项义和赵龙跪在地上,哪里管发生了什么,扑通一声跟着跪下来,嘴里也不知道该喊什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冷汗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第一一二章 小巫见大巫
梁俊见他这副模样,知道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实人,不以为意,抬手道:“三位既然是军师引荐,那就起来坐下说话吧。”
项义一听军师引荐,心里一阵狂喜,恭敬的起身谢了礼,连道不敢。
刘文静道:“太子殿下让你坐你就坐,无需多言。”
项义听了,心里更是欢喜,躬身坐在了刘文静那一排最后一个位子。
这一坐下,项义再看周围众人就没有了刚刚那般害怕。
他常年身居高位,坐到白莲教二号人物青阳使的位置,没遇到教主之前,项义还坐过山寨的寨主。
吃的盐比常人吃的饭还多,他一听太子这话,再看刘文静让自己坐下,心里可是明白过来。
太子帐下也是有派系的,如今自己沾了刘文静的光,能够为太子出上力,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这一路走来,加上和刘文静深谈,项义才知道自己这位教师先生现在是太子门下一等一的大红人。
太子是何等人物,那是日后的皇帝,一旦太子登基之后,刘文静可就是宰相丞相百官之首的人物。
自己和刘文静有一番香火情,若是能够为太子做事,那他项义就是刘文静的班底。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刘文静成了丞相之类的大官,那头一个来投奔他的,还能亏待了不成?
人都是这样,尤其是项义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反贼,活的很明白。
什么白莲教教义,那都是糊弄鬼的。
什么白莲降世,拯救万民,普度众生,这都是混饭吃的口号。
自己根本没想着如何领导着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光他这样想,他这些年遇到的白莲教大大小小的头头,也都和他一般心思。
投身白莲教,在他们看来和种地的农民,走街串巷的小贩都一样,乃是一种职业。
若是能够吃饱喝足,谁愿意去当反贼?
他全然忘记昨天晚上是刘文静威逼利诱才让他投了诚,而不是自己主动找到刘文静。
可这个时候,项义哪里管这些,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自己就是教师先生的心腹了,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做事需得给教师先生长脸。
大殿内的这帮人是不会知道项义短时间内这山路十八弯样心路历程的。
梁俊只觉得这小老头打坐下来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心中啧啧称奇,到底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般变化。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老头就自动融入了环境,仿佛他和王保等人一样,都是太子忠心耿耿的手下。
不过梁俊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对项义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若是这孙子上来就一副宁死不屈,说什么也要和朝廷势不两立的恐怖分子样,只怕自己那个计划还真的再想想。
“三位如何称呼啊?”
梁俊面带笑容,尽可能表现的平易近人,不让三人有什么心理负担。
项义听了,赶紧站起来,冲着梁俊行礼道:“回太子殿下,小老儿姓项单名一个义字。”
赵龙也是个聪明人,他刚刚听到梁俊所说的话,心里和项义想的一般。
等到再听到项义说的话,看他神情语气,更加确定项义和自己想的一样,赶紧也跟着道:“回太子殿下,草民姓赵名龙。”
王虎这会也反应过来,唯恐再出什么差错,也跟着道:“回太子殿下,俺叫王虎。”
梁俊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道:“听军师说三位乃是白莲教的英雄豪杰,但不知三位在教中担任何等职务?”
此言一出,让自我良好的项义二人有些不自然,毕竟整个大殿之中不是太子就是将军,都是官面上响当当的人物,
自己三人乃是官府眼中的乱民,虽然投在了刘文静门下,可终究是江湖上的草莽,官府里的罪犯,上不得台面,平白比别人矮上一头。
“回,回太子殿下的话,小老儿在白莲教里任青阳使。”项义硬着头皮道。
赵龙也跟着道:“回殿下,草民曾在白莲教中任护法。”
王虎没有赵龙那么多花花肠子,挺着胸脯道:“回殿下,俺也一样。”
梁俊见刘文静把这三人拎进来也不说话,知道是打算让自己表演,让这三人死心塌地再无二心。
又听得鸡叫声比刚刚更加频繁,知道天眼瞅着快亮了,放在前世,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虽然冬天天亮的晚,可也不能耽误太久。
一会自己还要和他们说接下来详细的计划,当下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脱了,看着项义,朗声道:“天王盖地虎!”
项义一愣,整个人如遭雷劈,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太子,只觉得刚刚还英气十足的太子爷摇身一变,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宝塔...宝塔镇河妖...?”项义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王虎却瞪着大眼睛看着梁俊。
梁俊见王虎一脸的憨厚,心中倒是有些喜欢他,接着道:“五人分头一首诗,身在洪门无人知!”
王虎更是呆愣的不知如何是好,项义整个脸惨白无比,惊讶的表情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赵龙心道:“太子殿下如何知道近日里在绿林道上如日中天洪门中人的切口?”
自打梁俊统一了陇右道上的江湖好汉,组建洪门,洪门一跃成为天下绿林之中排名第一的大帮派。
黑胡子有心让洪门走出陇右道,让其他道的绿林同行们归于洪门之下,因此派人大力宣扬。
陇右道上万寨归一,本来就是绿林道上开天辟地的大事,不用黑胡子宣传,绿林中人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你传我我传你,短短时间内,整个炎朝在绿林道上讨生活的无人不知洪门的大名。
白莲教虽然干的是忽悠百姓的生意,但能听他们忽悠的百姓身上能榨出来多少油水?
因此但凡是白莲教这种团伙其核心成员基本上都在绿林道上混过,项义之前还干过打家劫舍的山大王。
王虎当年是河北道盐帮的帮众,乃是根红苗正的绿林出身。赵龙在江南道干的是漕帮的买卖,平日里没事还自己划着船,在大江大河里载客,船到河中央,抽出刀子问客人吃馄饨还是吃板刀面。
这也是属于绿林铁饭碗之一的职业。
因此洪门一创建,他们虽然身在长安,却也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这事。
更不要说黑胡子为了庆祝洪门创建,派了两千多喽到各地广送英雄帖,把洪门的切口写在英雄帖上,只要是绿林中人能对上这切口的,全都是洪门的朋友。
这也是黑胡子将自己想要把洪门发扬光大,特意找梁俊问主意,怎么才能让洪门统一炎朝绿林道。
梁俊思来想去,给黑胡子出了个主意,那就是统一绿林道上的切口,只要所有的绿林中人切口用的是洪门切口,时间一长,洪门潜移默化就得到了众人的认可,这样就有利于发展帮众。
黑胡子一听,直叫太子爷聪明,简直就是天生的土匪命。
连夜和梁俊将洪门切口确定了,随后热火朝天的投入了宣传洪门的大业中。
白莲教被梁羽灭了,项义等人想要复教,光是靠自己是不行的,必须还得靠外力。
这外力一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文静,二来就是江湖同道,最好的选择就是刚创建的洪门。
恰好刘文静和洪门都在雍州,因此项义命人一定要记住洪门的切口,日后遇到洪门的兄弟不可失了礼数。
王虎对项义一项是言听计从,加上他记性很不错,因此这洪门的切口他是背的滚瓜烂熟。
如今一听到梁俊说了切口的开头一句,下意识的就把下一句背了出来:
“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梁俊一愣,没想到自己随意猜测的还真靠谱,一边暗中夸赞黑胡子办事得力,一边接着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王虎越说越顺,梁俊一说完,他紧跟着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
梁俊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
王虎高声道:“福德祠前来誓愿,保国为民洪门英!”
堂中众人皆是洪门中人,对于自家的切口那是再熟悉不过。
王虎本来就是个直性子,虎头虎脑让人喜欢,如今见他对洪门的切口这般熟悉,更是好感倍增。
大殿内原本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王保等人看着王虎露出亲近的笑容。
尤其是一旁的杨威,见短短时间,洪门的影响力都到了天子脚下,心里那叫一个骄傲。
王虎说完,脸露欢喜,傻愣的看着梁俊接着道:“原来太子是道上的兄弟,不知太子殿下是哪一路的好朋友?”
项义回过神来,赶紧去拉王虎。
自己今天算是被这小子可害惨了,太子爷乃是龙子龙孙,怎么可能是绿林道上的好汉?
其实知道梁俊是洪门龙头的,也就是当日在白虎山的那帮山寨寨主,万寨合一成立洪门之后,黑胡子严令手下兄弟宣扬洪门龙头大当家的身份。
因此众人在宣传的时候只说现在洪门当家的乃是原来凌云寨的李大当家。
凌云寨原本就是天下闻名的大寨子,李大当家在天下绿林中名头极响。
其他人一听洪门是李大当家当家,潜移默化的就认为洪门的龙头乃是李大当家。
宣传的洪门弟子也不解释,有听说太子是洪门龙头的外人亲口来问,这帮人得了黑胡子吩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笑而不语。
旁人见了他们这般神态,也就知道是无稽之谈,太子怎么可能会是强盗头子?
因此梁俊是洪门龙头的事,几乎无人知晓。
项义能反应过来,王虎在兴头上,哪里明白想那么多。
项义来拉他,他还有些不乐意,道:“青阳使你为何拉我,你不还天天说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洪门的兄弟,如今洪门兄弟就在眼前,你干嘛拦着我。”
项义气的直跺脚,转头看着梁俊,满头冷汗连连告罪。
梁俊不去理会他,看着王虎道:“门旁有井迈开腿,有水大家一起喝。”
“洪门!”王虎三人听了梁俊这话,全都呆愣住了,要说梁俊能说对出洪门切口这不算什么,毕竟洪门发的那些英雄帖上就明明白白的写着。
可这句切口却没有在英雄帖上,此时洪门只是名气大,并没有多少洪门子弟在江湖上行走,因此很多人并不知道洪门中人自暴家门时候的切口。
这个切口就是梁俊说的这句话“门旁有井迈开腿,有水大家一起喝。”
井字迈开下面的腿,就是共字,有水,那就是个洪水,在门旁,那就是洪门。大家一起喝水,也就是共同喝水,简称共水,也是一个洪字。
不仅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号,也说清了洪门兄弟是有水一起喝,有福一起享的理念。
听得王虎惊声叫出洪门两字,周围人哈哈大笑,均道:“没错,就是洪门!”
项义见众人这般反应,总感觉不像是到了太子帐下,反而像是进了土匪窝,心中也不由的有些疑惑,想起之前有人传闻说太子和洪门的关系,心中暗暗生疑:“难不成那是真的?”
“敢问殿下是哪个堂口,堂上烧了几柱香?”
项义试探性的问道,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梁俊再对上这切口,那传闻估摸着就是真的了。
梁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从一旁拿起了七炷香,点燃了插在了香炉中,转身看着项义三人道:“洪门正堂上,炉上七炷香!”
“哎呦!七炷香!”王虎一听,赶紧跪倒在地,当当当的直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原来是洪门龙头大当家到了,小子白莲教护法王虎见过龙头大当家!”
项义也被弄糊涂了,见太子也不否认,心一横跟着跪倒在地,口中道:“白莲教青阳使见过洪门龙头大当家!”
赵龙也有模有样的跪了下去。
梁俊见三人对洪门颇为认可,知道不用再花费口舌去说服三人,心中开心无比,道:“三位都起来吧,如此说来咱们也都不是外人,这满屋子人全都是我洪门兄弟。”
项义听了,看了看刘文静,刘文静点头道:“没错,我如今也是洪门中人。”
听了这话,看了看太子,再看了看这满屋子开怀大笑的人,项义心道:“我说他们怎么能把灾民这般轻易抢走,光是教师先生只怕还有些费力,原来是造反的祖宗来了!”
洪门能一统整个道的绿林,这在炎朝可以算是蝎子的粑粑,独一份了。
第一一三章 太子疯了
从昨天晚上到这会,项义下辈子的惊都吃完了。
堂堂的太子殿下当真是洪门的龙头大当家,这事说出去谁信呢?
震惊之后,带来的则是安心。
项义能够做到白莲教青阳使的位置,审时度势的本事已经练到家了。
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召见自己这个反贼头子,又和王虎对切口,他是闲的没事么?
肯定不是,那是为什么呢?
原因不言而喻,太子这是要让自己知道,在某些方面,他梁俊和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太子要让自己安心,太子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个白莲教余孽安心?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道理项义还是懂得。
虽然太子刚刚的举动并不能称得上礼,但对于项义这种随时可以送到长安让太子功劳加一的人物来说,梁俊没把自己打入死牢反而请而奉座,已经是大大的礼了。
想到此,项义站起身来,后退三步,这每一步都是极其讲究,每一步也都有说头。
刘文静见了,暗暗点头,心中对项义高看了三分,能屈能伸,审时度势,是个人才。
项义站直了身子,低头一撩衣襟,左腿向前半步,右腿后撤半步,而后单膝跪地这是江湖绿林道上晚辈见前辈的跪姿,乃是极其尊重的礼节。
紧接着左手成掌压住右手的拳头,脑袋微低,眼睛看着自己右臂,朗声道:“白莲教青阳使项义不知洪门大龙头在前,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梁龙头恕罪!”
他这么一弄,梁俊倒有些尴尬,他见项义十分的郑重,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名堂,却能猜到这是炎朝绿林道上极其正式的礼节。
刘文静走南闯北见识非凡,但对于绿林道上的这些规矩,浅显的还好说,稍微深一点,就不懂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王保铁牛四大金刚更是完犊子,铁牛三人虽然是职业强盗,但之前一直都是本行业基层成员,还不到能使用这些礼节的时候。
好在杨威乃是地地道道的雍州道上的扛把子级别人物,见项义自报了家门,一把年纪又上了绿林道上晚辈见前辈请罪的姿势,当下站出一步,高声回道:“红花白莲绿荷叶,走遍天下是一家!项兄弟前来可有拜礼?”
项义抬起头来,目视杨威,心道:“太子殿下身边果然有我同道中人。”
当年德贤皇后治世,曾将天下最有名的六十三位绿林总瓢把子收入麾下。
天下绿林出现了前所未有大一统的局面,只是当时这六十三人都是一时人杰,谁也不服谁,虽然受德贤皇后的调遣,却没有推选出一位真正能够服众的头领。
因此严格意思上来说,炎朝绿林依旧是没有统一,不过那时候这六十三人却定下来不少绿林规矩。
百十年来,这六十三位豪杰虽然全都逝去,但这些规矩却流了下来。
在此之前,因为绿林中顶尖的几位曾经在德贤皇后帐下效过力,全都有官面上的身份,因此混绿林再也不想之前那样,随便找一些人占个山头你就是绿林好汉了。
想当绿林豪杰没有那么简单,不仅需要黑道上的承认,还得得到白道上的认可。
有而久之绿林也就成了改变了其性质,不再是专门和朝廷作对的组织,反而成了灰色职业。
想要吃这碗饭,一般都是需要有老绿林引荐,像是工匠之中师徒关系一般,想要当土匪,得当几年土匪徒弟兼助理。
因此那六十三人定下来的规矩成了这个行业的准则,不懂这些你就算聚拢再多的人,占的山再险峻,也不算事绿林道上的好汉。
这些年来炎朝烽烟四起,朝政混乱不堪,破坏了和绿林道上这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百姓流离失所,导致绿林中人爆发性增长,素质良莠不齐。
原本的规矩也就没有那么多人知道,但越是这样,在绿林道中,谁越懂得这些规矩越能得到旁人的认可。
毕竟哪一行都有三六九等之分,而在炎朝绿林之中,懂不懂切口和规矩却成划分绿林中人的标志。
杨威这一开口,项义心里更踏实,知道这位和自己一样,乃是绿林中根正苗红的好汉。
当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双手捧着抬过头顶,高声道:“有家传宝物,情愿奉上!”
杨威上前将匕首接过,看着项义道:“可是情愿?”
“千情万愿!”
这边杨威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梁俊面前,高声道:“大当家,今有白莲教青阳使情愿将家传宝物奉上,还望大当家看在江湖道义上不要怪罪。”
俩人一唱一和,都是根据老绿林规矩走的,项义要赔罪,大当家是不准说话的,一般是旁边的二当家前来对话。
这个时候就得说,有没有赔罪礼,项义就算光着屁股从地上捡起一根草也得说是家传宝贝。
梁俊哪里懂他们这个道道,见二人正儿八经像是举行仪式的样,伸手就要去拿匕首。
杨威手往后缩,冲着梁俊微微摇头。
“奥!”梁俊明白过来,合着这是在演戏呢,得,自己赶紧配合吧,配合完了还得接着说事呢。
梁俊干咳一声,正色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项兄弟家传宝物,梁俊如何能要。传将出去,让绿林道上的好汉们如何看我?所谓不知者不怪,项兄弟既是我同道中人,那便是好朋友,来人,上好茶,项兄弟请上座。”
按照规矩来说,这个时候梁俊没有那么多废话,杨威和项义还得演对话三遍才算完事,可梁俊这样说了,杨威也不好再继续,只能顺着梁俊的话往下说,直接就把匕首还给了项义。
这边梁定昌见到项义身上还有匕首,一双牛眼等着门口的两个骁骑卫,他娘的怎么能让这三人带着凶器见太子,门口这俩小子还想不想干了。
那俩骁骑卫看到项义从身上掏出来匕首,浑身冷汗就出来了,下意识看向梁定昌,见自己统领凶神恶煞的看过来,心中叫苦:“这三人是军师叫进来的,谁敢盘查。”
项义收回了匕首,再坐下来见有侍卫端茶递给自己,整个人是彻底的放心下来。
成了,太子这条船自己算是上来了,只要抱紧太子和教师先生的大腿,日后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整日担惊受怕,没有奔头的日子了。
接下来就是要看太子爷让自己干什么了。
项义从来不怕被别人利用,相反在他看来,在比自己强的人眼中自己没有利用价值那才是最可悲的。
梁俊见整个大殿上没有了刚刚紧张的气氛,轻咳一声,知道到了该给手下人摊牌的时候了。
“诸位兄弟。”梁俊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以洪门龙头的身份来和大家伙说这事。
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在场所有人齐心协力,中间出一个差错就会导致前功尽弃。
若非如此,梁俊也不会对项义这么客气,之前自己在盘算的时候没有把白莲教算上,如今有了项义等人的加入,自己这个计划的成功率又提高了三成。
大殿中人一听梁俊说的是诸位兄弟,全都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太子爷要说的事肯定是和洪门有关。
一个个向着梁俊看过去,聚精会神,唯恐漏下任何话。
“大家伙忙了一夜,都很辛苦,项青阳虽然与咱们头一次见面,我洪门虽然成立时间也不长,但诸位都是常年吃绿林这碗饭的,刚刚杨威也说了,天下绿林是一家,我就不再客套,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王保接口道:“龙头大当家有话尽管吩咐,就算是打进长安城,咱们兄弟也绝不皱眉。”他一项是梁俊的忠诚铁粉,最是注重梁俊的排面,旁人不敢接话,他无所顾忌。
众人听了,知道打进长安不现实,却也跟着点头,表示都和王保一般心思。
梁俊接着道:“因为有白莲教的朋友在,因此寿庆寺灾民之事,对于朝廷来说成了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愿意插手。”
“这是为什么呢?”王保等人早就心中存疑,白莲教的人数也不多,长安城内外重兵把守,剿灭叛党大功一件,为什么朝廷里的人谁都不愿意插手呢?
梁俊微微一笑,当下把其中的缘由详细的说了。
王保等人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
明白过来之后,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看着梁俊不由紧张起来。
如今太子爷插手了此事,罪魁祸首项义三人又在面前,梁俊怎么处理这事都不好办了。
把项义交出去?刚刚还说了天下绿林是一家,转手就把人卖了,这事若是传出去,日后道上的朋友如何看待洪门?
洪门兄弟在绿林中行走还不被人戳破脊梁骨?
可如果不交出去,朝廷那边该如何交代?
梁俊见众人面露急色,猜到他们心中担忧,笑道:“所以刚刚我说,这件事很棘手,需要大家同心协力才行。”
项义也明白此事的难除,事关自己身家性命,项义不敢大意,壮着胆子道:“大当家,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哪怕让姓项的脑袋,也尽管摘去。”
杨威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心中暗道:“这姓项的看起来不像好人,可说的话却是让人敬佩。”
他为人虽然精明强干,但遇到这种政治难题也是没有丝毫头绪,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杀了项义梁俊才好交代,至于门外的那帮灾民,军师有办法让他们造反,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不造反。
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腰刀,只等着梁俊点头,就把项义的脑袋割了。
梁俊摇头道:“项青阳使不用多想,这种事我自然不会去做。
项义放下心来,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抱拳道:“大当家高义。”
杨威有些失望的将手收回,看向梁俊失落道:“大当家,如果不杀项使又该怎么办?”
项义听了,心里咯噔一声,鼻子差点气歪。
老子把你们当成自己人对待,你们就寻思要杀我。
梁俊道:“这事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坏事,但是对咱们来说却是雪中送碳,昨日里我听到寿庆寺之事,就有了一个主意。于是就让军师去想办法挑起灾民的情绪,以便随时让他们造反。这一夜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要按照之前想的去做。”
刘文静自打昨日接了梁俊的命令,也意识到寿庆寺一事非同小可,一个处理不好,梁俊就十分的危险。
安排刘三刀带着宣传小分队去搞事之后,刘文静一直思索梁俊该如何破局,结合梁俊让灾民造反的命令,隐隐有些眉目,如今听到梁俊终于要说该怎么做,心中有些期盼。
这边说着,门外刚忙完的刘三刀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眉头紧锁,面色十分的难看。
“殿下。”刘三刀进来之后,也不行礼,直接打断了梁俊的话。
项义见梁俊等人并不在意刘三刀这般无礼的举动,知道此人必定是梁俊的心腹,心中暗暗留神,日后须得和他打好关系。
“刘三哥,怎么了?”王保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刘三刀,心里有些担忧他接下来说的话。
刘三刀看着梁俊,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项义三人,刘文静道:“三哥有话但说无妨,这三位乃是自己人。”
项义心生感激又是害怕,感激的是自己是刘文静引荐的,如今刘文静当着太子的面说出这话,无疑是给自己三人担保,让太子等人对他们不用怀疑。
害怕的是,刘文静说了这话,也相当于给他们三人脑袋上悬了一把剑,只要自己三人敢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刘文静肯定不会手软。
项义绝对不会怀疑,刘文静想让自己三人死,就算大罗神仙来了,自己三人也不可能活。
刘三刀听了这话,再无顾忌,面带愁容,十分的憔悴,沉声道:“寿庆寺方圆十里全都是灾民,刚刚我让人简单的统计了一下,至少有八万百姓。现在还有不少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粮食虽然还够,骁骑卫也能控制的住局面,但只怕天一亮,不到正午,人数就得到十万。”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八万人!”王保更是吓得张大嘴巴:“娘的,那么多人。”
刘文静也有些意外,心中一沉:”原本以为差不多有七八万人,没想到果真那么多人。”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吓傻了,没人去怀疑刘三刀的话。
刘三刀是梁俊让灾民造反的直接执行人,又是发粮的督察官,对于此事谁都没他有发言权。
文渊更是担忧的看向梁俊,这一看不要紧,只见梁俊面露喜色,没有半点担心:“明天正午才十万?”
刘三刀并打知道这个数字之后,整个人像是泰山压顶一般,梁俊乃是自己的贵人。
他刘三刀只不过是江湖上靠着手上功夫讨生活的无名之辈,自从跟了梁俊,就被委以重任,如今更是成了太子一派中名副其实的大管家。
这一切来之不易,刘三刀十分珍惜,这些日子以来,但凡是梁俊和刘文静的吩咐,刘三刀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每日忙完之后回到住处,刘三刀更是废寝忘食的彻夜攻读,就是怕因为让梁俊对自己失望。
“殿下,这些灾民之中大多都是周边州县的百姓,按理来说,哪怕他们知道了放粮的消息,寿庆寺紧靠长安城,这中间步步有关,处处有卡,他们想来也不可能过的来。我怀疑这其中有人故意为之。”刘三刀的怀疑得到了刘文静和梁俊的认可。
刘文静道:“虽然距离咱们放出发粮的消息不到一日,但长安城周围州县百姓众多,能有八万之众也不稀奇,但他们能来的那么快,这中间必然有人推波助澜。”
“军师的意思是?”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柳永突然插嘴问道。
文渊面色冷峻,手握长枪,恨声道:“我和苏大家在府院之中,尚且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寿庆寺灾民造反的事,皇宫内的那些人想必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他们巴不得灾民越来越多,让二哥出丑!”
说到这,文渊银牙紧咬:“这帮视社稷为儿戏的奸臣,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梁俊站起身,连连摆手,哈哈笑道:“哎,怎么能这么说,他们这是在帮咱们,这是求也求不来的事。”
“二哥!”文渊一愣,不知梁俊为什么说这话。
这怎么能是在帮忙,简直就是把梁俊往火坑里面推啊。
梁俊见除了刘文静一脸淡定之外,其他所有人都面带着急,刘三刀更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当下再不隐瞒,冷声一哼,朗声道:“若是咱们没有雍州,他们这是要至我们于死地,但大家可别忘了,咱们的根基的在雍州。他们这样做,是在帮我们!”
刘文静听梁俊提到雍州,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再无疑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太子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居然比自己还要早一步想到这个办法。
“太子殿下说的是啊,咱们的根基在雍州,他们想靠着灾民置咱们死地,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众人见梁俊和刘文静态度反常,全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刚刚说了,有一个计划需要大家伙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才能完成。这个计划就是东人西调!”
“东人西调?”
大殿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顶着黑人问好。
什么意思这是?
刘三刀像是明白梁俊想要干什么,可那个点怎么抓也抓不住。
“简单点来说,就是要把这帮灾民全都送到雍州去!”梁俊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梁定昌道:“去把前几天你们绘制好的地图带来。”
身为现代海盗出身的梁俊,自然知道地图和海图在战争中的重要性。
那日下了白虎山,梁俊通过草上飞得知凌云寨李大当家手下有一帮奇人异士,擅长打探消息,绘制沙盘。
因此从李大当家手中将这帮人讨要过来,编入了梁定昌的骁骑卫里,让他们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绘制雍州和大炎的地图。
恰巧刘文静得知了此事,十分感兴趣,丘山学院中专有这门教学,因此在绘制地图上刘文静也算是个中好手。
临出雍州之前,草上飞就将一副十分简略的炎朝大概地图交给了梁俊。
地图虽然简单,可却是独一份,乃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因此梁俊让梁定昌好生保管。
梁定昌专门派了两个骁骑卫看守地图,图在人在,图没人亡。
这边梁俊一吩咐,那边梁定昌赶紧让人取来。
地图乃是用羊皮所制,宽大无比,梁俊让人展开,挂在一旁。
众人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一个个好奇无比,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梁俊指着地图上用朱砂标记的红色源泉道:“这是我大炎朝的国土草图,受技术限制,不是很精确,但大体模子还是有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这个位置,就是长安,寿庆寺大体就在这个方向。”
一边说,手指一边往下移,众人跟着梁俊的手指移动,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雍州就在这里。”梁俊说着又把手指已到了左上角,道:“凉州在这里。如今雍州改革如火如荼的开展着,效果很明显,但是弊端也很大。归根到底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人。”
梁俊收回手指,看着众人神情严肃道:“常玉这些年来在雍州为非作歹,天灾加上**,导致雍州的人口直线下滑。雍州在我炎朝虽然是面积最大的州,但一直以来就是地广人稀,人本来就少,如今更是百里无村,千里无人,就算我们的银行开的再好,制度再完善,没有人,就什么也没有。”
刘三刀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明白梁俊要干什么了。
他是梁俊雍州改革的第一执行官,打自己这帮人离开雍州之后,李大当家每日都会派一骑将整个雍州的进度送到长安来。
因此雍州什么情况,刘三刀还是比在场众人更加清楚。
“太子居然想出这种法子,当真是不可思议!”刘三刀呆愣愣的看着梁俊,仿佛像是看到一只怪物。
让长安城附近的百姓迁到千里之外的雍州去,这操作简直和杀了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梁俊昨天居然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法子,而且没有和任何人商议就决定开始执行,刘三刀恨不得打开梁俊的脑子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更想刨开梁俊的胸膛,看看他胆子究竟有多大。
“更不要说重开丝绸之路,不仅需要大量的钱财,更需要大量的人力,没有人,就什么也做不得。”梁俊看着众人,郑重道:“所以,十万百姓还不够,要更多。”
大殿中人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梁俊敢碰谁也不愿意碰的灾民,为什么梁俊对那二十万石粮食看也不看直接就发了下去,为什么梁俊要让刘文静想法设法鼓动灾民造反。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计划。
“不是灾民,却要贪图救灾的粮食,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刘三刀心中被这个计划吓到,第一想到的却是寺庙外那群天真无知的百姓。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领的那一石粮食背后居然藏着这么大的坑。
“太子疯了!”
第一一四章 梁俊的内阁会议
故土难离,这是炎朝人自古以来的秉性。
哪怕是在前世,华夏人依然还有落叶归根的习惯。
无论是谁,走到哪里,最后大多还是希望回到自己的老家、回到深藏着自己童年时光的祖宅。
这种深刻在骨子和血液中的执念,让大殿中不少人对梁俊的“东人西调”的计划并不看好。
实在是太难了,若是几千百姓也就罢了,关键是寺庙外可是有八万多百姓呢。
这还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而看太子的意思,这八万人都不够零头。
“殿下,这事是不是太冒险了?”刘三刀身为太子一派的大管家,深知此事之艰难。
周围人却不以为然,这帮人以王保为代表,一听刘三刀忧心忡忡说这种丧气的话,当即有些不乐意:“我说三哥,怎么一到长安,你胆子变那么小。太子爷让咱们兄弟去皇宫,咱们不也去了?”
刘三刀气道:“你跟着添什么乱,去皇宫和这事能一样么?”
若是旁人,刘三刀也懒得理会,王保乃是他手下宣传队大队长,要是不和他一条心,工作很难开展。
王保乐了,道:“怎么不一样,咱们去皇宫,太子爷有交代,让拿出抄家灭族的气势来。左右里再难顶多就是脑袋上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他个鸟蛋。”
杨威点了点头,冷声道:“说的没错,长安城那般鸟皇子狗大臣难不成还是三头六臂?也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敢坏龙头大当家的事,姓杨的一刀下去,砍了他们脑袋。”
这边铁牛三人还跟着应和:“王大哥说的一点也没错,怕他个鸟蛋,殷大哥让咱们干嘛咱们就干嘛!三哥,你这一当官,不是舍不得了吧。”
刘三刀气的直跺脚,急道:“谁舍不得,我又没说不做,只是说这事风险太大,还得从长计议,铁牛,你这样说我,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么?”
被王保这一激,刘三刀也豁出去了,看着梁俊道:“太子爷,我刘三刀自打跟了你,这条命就不是自个的了,你说吧,咱们该怎么做。”
梁俊见群情激昂,上前将刘三刀按在椅上,正色道:“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大家稍安勿躁,此事还得咱们一起合计。”
“雍州想要发展起来,要有两个前提,这第一个前提就是稳定,第二个前提就是人口。”梁俊侃侃而谈,刘文静听了暗自点头。
太子不管做什么,都是所有人注意的焦点,雍州的事沸沸扬扬,不敢说整个炎朝都知道,反正长安城内算是尽人皆知了。
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盯着雍州的改革,虽然这种改革对现有的体制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雍州本来就是一个烂摊子,乡绅士豪被天灾**祸祸的换了一批又一批,百姓们苦不堪言,只要让他们有口吃的,官府干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因此雍州的事只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就可以徐徐图之。
但长安城内仍然有不少人见不得太子好,雍州稳定了,更进一步说,雍州如果欣欣向荣发展起来,成为了太子稳固的大后方,那么即便梁俊身在长安,谁也轻易不敢动他。
想要安稳,谈何容易,在雍州的那些日子里,刘三刀和梁定昌暗地里不知道杀了多少长安各大势力派去的探子。
至于人口,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雍州改革,太子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原本就是犯了大忌。
好在雍州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朝廷上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梁俊一旦要开始“东人西调”计划,刘三刀可以想象到长安城朝堂之上那帮人会如何的反对。
梁俊将这两方面详细的给众人说了,王保等人似懂非懂的不明所以,刘三刀和柳永等人却深以为然。
“太子殿下将此事看的如此透彻,还要把关中百姓往雍州迁,想必定有万全之策。”
梁俊道:“古来百姓迁移,无非是天灾**或者皇帝迁都,咱们想要把这些百姓调到雍州去,必须做好三方面的准备。这第一方面就是要让长安城内各大势力从中得利。”
众人听了这话,心道:“把长安城周围的百姓弄到雍州去,这好比拿刀割他们的肉,长安城这帮人如何能够愿意?”
项义见梁俊将这等机密之事说给自己刚入伙的人听,心中感动万分。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梁俊虽不是项义知己,但这等信任放在绿林道上也不多见。
他有心在梁俊面前表现,开口道:“龙头大当家,小老儿以为无非是一个利字,只要让长安城里的官老爷们甚至圣人能从中获利,这事就好办。”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绿林道也好朝廷也罢,绕来绕去都离不开一个利字,这一点项义混迹江湖多年再清楚不过。
因为利益,同胞兄弟反目为仇的。因为利益杀父之仇称兄道弟的,这些年来,项义见过太多。
朝堂上那帮人只怕比绿林道上的人更好对付,毕竟绿林道上因为利益往往就是抽刀子拼个你死我活。
庙堂之高的官老爷们再恨对方,也要脸面,顶多出点阴谋诡计,绝不会像绿林道上那般短兵相接。
梁俊点头道:“项青阳使说的没错,只要利益到了,莫说长安城外这几万百姓,就算将长安城六十多万人全都迁往雍州那不是不可能。”
听到长安城内有六十多万人,王保等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寿庆寺周围一天之间聚集了八万人是什么概念。
难怪刚刚刘三刀进来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
“乖乖,六十多万人!”
“这长安城得多大啊!”
梁俊微微一笑道:“当然城内是不可能有这么多人的,六十多万是将长安城附近的州县全都算上,京兆府治下人口全都算上,约有八十多万人口。”
“八十多万,那也就是说咱们周围就有京兆府一成的人啊,乖乖!”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寿庆寺周围一夜之间能够聚集起这么多人的原因。去年长安城内有户籍的人口大约在二十多万人,城外各州县加起来约有四十万人口。”梁俊来到这个世界头三个月什么也没干,天天憋在书房中看书,长安城内外多少人口,都在他肚子里装着。
“而咱们的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把长安城外这些百姓全都迁到雍州去。”梁俊掷地有声,脸色坚定,周围人全都不说话了。
“可咱们哪有那么多钱给他们。”在王保的认知里,所谓的利益,就是钱。
按照梁俊和项义的说法,那就是拿钱买人。
他一直跟着梁俊,虽然平日里并不在意梁俊有多少钱,但也知道,自家太子是穷的叮当响。
就算一人一贯钱,寿庆寺外面八万人梁俊都买不起。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重开丝绸之路的原因。”梁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丝绸之路就是咱们的筹码,只要将这条金路拿出来,我想长安城内一定有人有兴趣。”
一听梁俊要拿丝绸之路来换人,所有人都急了。
丝绸之路可是这帮人费了好大的劲,整合了无数的资源才有了重开的苗头,如何能够将这下蛋的金鸡让给别人。
刘三刀心在滴血,之前他和邓正合计过,丝绸之路一开,光是收过路费一年都能收出来个炎朝税收来。
这还不算一路之上各种酒店、赌坊等硬核吸金设施。
如今梁俊说扔就扔,刘三刀那叫一个心疼。
第一一五章 定计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大家要记住一句话,地存人失,人地皆失;人存地失,人地皆存。”梁俊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所有人都若有所思的琢磨着梁俊说的这句话。
刘文静更是眼中异彩连连,拍掌叫好:“殿下说的好,当真是精辟至极。咱们初回长安,根基不稳,人心不稳,朝中多半官员皆不站在咱们这边。长安城是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丝绸之路的终点,如果这一点打不通,就算雍州的路修的再好,丝绸之路也只是空谈。”
梁俊道:“没错,现在最重要的两点,雍州的稳定和长安城外的人口,至于钱财和丝绸之路,只要雍州发展起来,咱们现在失去了,以后还能再夺回来。”
理是这个理,可众人还是很舍不得。
“难不成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么?”刘三刀满怀希望的看了看刘文静,期盼着这位神机莫测的军师给自己一个惊喜。
刘文静缓缓摇了摇头,自己能够跟上梁俊的思维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更何况超越他。
梁俊知道在这事上必须让所有人的想法和自己统一,哪怕强迫他们也在所不惜。
当下正色道:“此事就这样说定了,我知道在此之前你们对丝绸之路有过不少的想法,这些不怪你们。事发突然,谁也不愿意如此。”
众人听梁俊如此坚定,知道此事再无更改的可能,一个个面露无奈。
刘三刀道:“殿下,就算送,又该如何送呢?”
梁俊沉吟半响,坐回位置,道:“皇帝一份,这是必须给的,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朝堂百官全都赞同也无济于事。”
刘文静道:“此事只能殿下去做。”
梁俊点头道:“这是自然,皇帝那里我来去说。”
众人听了梁俊说话的语气,心中纳闷:“太子殿下说到皇帝怎么这般的无情,好像与当今圣人如同陌生人一般。虽然他俩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可终究是父子,怎么太子殿下言语之中全然没有父子之情?”
梁俊虽然也发现了众人表情有所异同,也只当他们是心中不舍,没有多想。
刘文静站起身来,道:“六皇子那里也要给一些,虽然咱们回到长安,六皇子和他的天策府必然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可这个时候不能以意气用事,太子殿下曾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希望这些日子之后大家莫要与天策府发生争执。”
他说着着重向着杨威看去,在场的这些人里,王保也好铁牛也罢,梁俊的这吃喝嫖赌四大金刚日后进了城。
和天策府发生什么矛盾,也不会闹到不可开胶,顶多是你打我闷棍我带人堵你。
可杨威这一身武艺的愣种却是刘文静最担心的。
这些日子以来,刘文静对杨威越了解就越感觉到棘手。
如果非要拿一个人来举例,在刘文静心中杨威更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荆轲、要离这种以为君主效命,刺杀政敌为荣的刺客。
杨威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对梁俊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凡是对梁俊有任何威胁的人,在他眼中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杀死对方。
就算搭上他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像杨威就憋着劲要为梁俊干一出千古留名的刺客事迹。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杨威不仅有这种胆量有这种本事,还有正常人没有的聪明和理智。
自打在黑胡子的杀狗宰熊大会上见到杨威杀人之后,刘文静就发现。
杨威这人平日里虽然沉沉闷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但只要一拿起刀杀了人,他就像换了一个人,越杀人越冷静,杀的人越多,他越聪明。
而且此人对于杀人往往有着极其精准的预判,哪些人该杀,什么时候杀。
他都把握的十分精准。
嗜杀但不滥杀,只要出手必是杀招,这才是刘文静最担心的。
唯恐哪天六皇子坏了梁俊的好事,自己一个没看住,这孙子直接把六皇子宰了。
那可就真的是让梁俊陷入了绝境。
因此刘文静借着这个话茬着重点的人就是站在梁俊身后的杨威。
杨威也不傻,听懂军师话外之音,冲着刘文静露出憨厚的笑容。
刘文静说的话,也是梁俊想说的:“六皇子那里是要交好,此事就拜托军师了。”
“小生定不会辜负殿下信任。”
解决完这两个大头,梁俊又和刘文静商议出还要送给谁。
不多会的功夫,你一成他半成,最后整个丝绸之路的利益差不多都分完了。
刘三刀颤巍巍的抬起手端起新续的茶水,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晕倒。
“见过败家的,没见过那么败家的啊。丝绸之路,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别人的了。”
分配完丝绸之路的事,梁俊缓了缓神,接着道:“长安城内的事算是解决了,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梁俊打从雍州开始,但凡是开会,都希望手下这帮人勇敢发言,尽量不搞一言堂。
效果也很明显,只要是众人全都发言的会议,执行会议商定的事效率高热情足,效果非常好。
毕竟自己要走的路线不是简单的推翻一个王朝,而是要让炎朝百姓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
而让周围这些人日后大多是自己要在东宫组建内阁的成员,如果从一开始不扭转他们的思想,以后再想改就难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刘三刀咬了咬牙,举起手来,道:“没有异议。”
王保等人也都举起手,高声道:“没有异议。”
项义、文渊几人初次参加这种会议,十分不习惯,见众人都举手,也都跟着举起手来。
刘文静数了数,道:“既然如此,全票通过。殿下,你接着往下说吧,时间也不早了。”
梁俊看了看门外,此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施粥造饭的人员开始忙活起来。
“好,那咱们接着说第二件事,那就是要找一个能把百姓迁到雍州的理由。如果没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就算十个丝绸之路送出去,他们也不会让我们迁走一个百姓。”
梁俊说到这,面色有些凝重,看着项义道:“说到这,还得感谢项青阳使,若是没有白莲教的兄弟这些日子的努力,这个理由想找也找不到。”
项义有些受宠若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梁俊对自己如此礼遇有加。
原来根子在这上面,太子想要迁百姓到雍州,如果这些百姓是本本分分的良民,就算朝廷同意,百姓们也会抗拒。
可百姓一旦成了灾民,灾民成了反民,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反民可是要诛九族的,炎朝有将犯了罪的人发配到长城的习惯。
只要这帮百姓成了反民,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龙头大当家言重了,小老儿是不敢当,若不是大当家看得起,我教这千百兄弟姐妹只怕也没有几天活头了。”
项义这话是真心实意,由衷的感谢梁俊。
若不是梁俊拉自己一把,等过了年,朝廷腾出手来对付自己,自己这帮人少不得千刀万剐而死。
第一一六章 躺枪的张角
“小生也都和白莲教的兄弟们说了,让他们听从刘三哥的调遣。”刘文静开口道。
项义点头道:“没错,我等愿意听从刘兄弟的调遣,如今我教一千余人全都混入灾民之中。”
刘三刀道:“我们的人终究是人生地不熟,工作开展起来起初并不是很顺利,白莲教的兄弟加入之后,才算真正把灾民们调动起来。”
这边说着,就听寺庙外传来一声高喊:“打倒狗皇帝,让太子登基!”
大殿众人听了直皱眉,昨天的口号还是“打进长安城,推翻狗皇帝”,怎么一觉醒来口号升级了。
刘三刀心中一紧,快步走出大殿。
没多会,刘三刀又走了进来,松了一口气,道:“是连夜赶来领粮的百姓,也不知谁给他们说,要想领粮食,必须得喊造反的口号,我已经派人通知下去,这种话不准再说。”
刘文静点头道:“人越来越多,这个时候一定要盯紧了,千万不能让人从中捣乱。到时候事态脱离我们的掌控,为时晚矣。”
刘三刀道:“军师放心,这些我都千叮咛万嘱咐过了。”
项义跟着道:“没错,刘兄弟着重说过,教师先生请放心,旁的不说,我手下这些兄弟在这上面还是有把握的。”
毕竟是专门蛊惑人心造反出身,项义对自己手下这帮人的职业素养颇有信心。
梁俊道:“看来长安城附近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啊,一石粮食就能让他们敢将这种砍头的话正大光明的喊出来,哎。”
说着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连天子脚下的百姓都到了这种地步,炎朝其他道上的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铁牛高声道:“人饿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都快饿死了,谁还在乎这些事。说两句话就能有一石粮食,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要是前两年殷大哥去雍州也这样放粮,雍州的官都得跟着造反。”
一直不说话的柳永也跟着感慨,道:“关中并无荒年,百姓便已如此,若是有了荒年,只怕长安城外处处烽烟啊。”
文渊道:“我原以为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应是四海升平之景。可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却非如此。”
他说到这,痛心疾首道:“城内官员醉生梦死,城外百姓卖儿卖女,一城之隔,如隔天地。哎!”
大殿中人大多都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对此深有体会,见文渊如此神态,也都跟着摇头不语。
梁俊道:“世事如此,三弟也无须感概。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出逼良为贼的法子。”
文渊赶忙道:“二哥,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见到百姓受苦却无计可施,心中痛恨自己无能而已。”
梁俊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文渊的肩膀,安慰道:“三弟,这不是你的错。王保,咱们回长安,是来做什么的?”
王保一听梁俊问他,浑身一激灵,赶紧道:“太子回长安,一不为当皇帝,二不为享荣华富贵,专门是来解放百姓,要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文渊听了这话,呆愣住,一时没有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梁俊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收回搭在文渊肩膀上的手,看着众人道:“大道理咱们之前讲过很多遍,我在此也就不多说了。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让更多的百姓加入造反的队伍,同时还要保证所有的反民全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既不能让长安城感受到威胁,派兵围剿。又不能让百姓散了心,这其中把握,还需军师和三哥还有项青阳使多多费心。“
刘文静和刘三刀连连点头,项义高声道:“龙头大当家放心,若说昨晚咱们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兄弟们做事还有些把握不住分寸。但现在知道大当家的心思,那就再没有什么顾忌,莫说是让灾民造反,就算真带着他们打进长安城,也是一句话的事。”
梁俊听了这话,心中暗道自己花那么多心思收服刘文静果然没有错,关键时候居然给自己送来一个这么大惊喜。
若是没有白莲教这些人,想要把灾民弄到雍州,只怕自己还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这第二件事就交给三位,只要你们这边能够把握住,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好办的多了。”
梁俊喝了一口茶,王保道:“殷大哥,这第三件事是什么,你就赶紧一块说了吧。”
“这第三件事,如果小生猜的没错,就应该是如何把灾民在最短的时间内迁到雍州。”刘文静不等梁俊开口沉声道。
自己毕竟是太亲封的东宫军师祭茶,若是什么事都让梁俊说了,还要自己这个军师干嘛。
梁俊见刘文静主动开口,明白他的心思,这是好兆头啊,刘文静已经慢慢开始真正的把自己放在了军师的位置上。
全心全意的为自己出谋划策。
“军师说的没错,前两件事都不难,这第三件事才是最难办的,如何将这些灾民完好无损的迁到雍州,是件工程量很大活。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前功尽弃。”
刘三刀道:“如何迁过去是难事,迁过去之后该如何安置,又是件难办的事。”
他毕竟是太子党的大管家,说到这种接地气的事,刘三刀最有发言权。
毕竟按照现在太子党中的配置,梁俊负责战略规划,刘文静负责详细的战术,自己则负责将刘文静的战术落地。
如果前期战略规划没定好,自己后期的工作基本上没有办法开展的。
“昨日我已经飞鸽传书通知李大当家和结义大哥魏都,让他们派三万士卒前来长安,为的就是将这些灾民接走。从他们收到信到三万人马开拔,日夜兼程,少则五日多则七日,就能到长安城下。咱们必须在七日之内,将迁徙灾民的事全部解决。”
梁俊说完,众人才明白昨天梁俊放的那几只鸽子是干嘛的了。
原来太子爷早就想好了整件事的对策。
刘文静道:“三万兵马只怕刚一出雍州朝廷就会得知,如何让朝廷同意三万兵马靠近长安城,还需要谨慎行事。”
未得调令,边境军队擅自入京视同谋反。
拱卫长安城的军队约有十三万,常年处于备战状态,武器装备、士卒素质全都是炎朝军队顶尖存在。
而梁俊调来的这三万军队必定是骑兵,这些骑兵不是为了打仗而来,绝不会身披甲胄,手持利刃,辎重甚至都不回携带。
雍州虽能凑出三万匹马,但却凑不出三万骑兵,这些人肯定有不少临时借调而来的其他兵种。
因此这三万兵马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
若是朝廷中有人算计梁俊,只需在长安城外埋伏几千精兵,就能将这三万士卒一举歼灭。
如果梁俊不在五日内得到兵马入长安的许可,到时候人家杀了你的人,不仅不是犯错,还是有功之臣。
“东人西调”计划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简直就是在钢丝上跳舞,一个环节出错,全盘皆输。
饶是刘文静这种喜欢兵行险招的人,心里也不由的捏把汗。
梁俊道:“此事我来解决,你们不用担心。”他转头看向项义,道:“项青阳使。”
项义恭声道:“大当家...”
“一旦灾民开始迁移,你和手下的兄弟须得跟着一同去雍州。”
项义毫不迟疑,道:“这是自然,听从大当家安排。”
“到了雍州之后,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项义一愣,赶紧道:“龙头大当家尽管吩咐。”
“到了雍州后,你要在第一时间在迁过去的这些灾民基础上,重建白莲教!”
“啊!”项义万万没想到梁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这,大当家这...”
其他人也都不明所以,不知道梁俊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灾民迁到雍州之后,不应该打乱了划到各州县,然后分土地免三年税么?干嘛要让项义重建白莲教。
白莲教这会子是自己的盟友,可到了雍州,谁知道他们会闹什么幺蛾子?
刘文静拿起扇子来,轻轻摇动,看着梁俊想起来长安的路上自己和梁俊聊的一件事来。
梁俊看着项义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项义呆呆愣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旁的王虎满脸兴奋,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龙头大当家当真是俺们的大恩人!”
王虎直性子,只知道白莲教重建对他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事,可在项义心里却不这样认为。
白莲教这种组织就是专门为造反而生的,而雍州刚刚也说了,要稳定的环境,白莲教在雍州重建,就算自己绝无背叛梁俊的心思。
可人多事杂,不管怎么说,新生的白莲教必定是不稳定的因素,梁俊为何还要支持自己干这事?
“不知龙头大当家可否告知小老儿,为何要重建白莲教?”项义一脸谨慎而又疑惑的问道。
梁俊看着他,缓缓的道:“我要让你重建白莲教,三年之内,吞并雍州张角的太平道。然后再打散白莲教,并入洪门之中,到时候,洪门里有你一堂主之位。”
刘文静羽扇轻摇,看着目瞪口呆的项义,想到了自己之前给梁俊的建议:“张角虎狼也,如今自断獠牙,磨平利爪,收起害人之心,以猫犬之态侍人,但曾为虎狼者,当以虎狼待之。”
没想到不到几天的功夫,梁俊就想到解决张角的办法。
不仅想到了解决太平道的办法,也顺便想到了解决白莲教的法子。
能跟着这样的主公,不枉我刘文静丘山苦读八年逐鹿之术。
第一一七章 赵老栓造反记(上)
等梁俊开完自己的内阁会议,已经天光大明。
寺庙外粥棚照旧,领粮领粥的百姓排起了长龙,虽是一早,可人比昨天看起来多了一倍不止。
好在刘文静和刘三刀昨晚就制定好了章程,一切按照规则来办,人虽然多,井然有序。
杨威带着七八个从雍州跟来的江湖好手,换上骁骑卫的衣服巡逻。
但凡是发现插队的、重复领粮的,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刀。
杀完之后把枭首挂在各个竹棚前,唬的一众百姓见了杨威一个个心惊胆颤,唯恐被这杀人盯上,粮食没领到,性命反而搭上了。
项义又把手下的核心成员召集起来,眉飞色舞的说了白莲教复兴计划。
这帮人听了欣喜若狂,干起活来更是卖力气,搞的不少灾民也跟着兴奋不已,恨不得转头杀进长安城去。
更多昨天听说冤大头太子放粮,来者有份的百姓托家带口跑了一夜,一路之上提心吊胆。
赵老栓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是新丰县普普通通的庄稼汉,老婆死的早,就给自己留下一个闺女一个儿子。
忙时种地,闲着就去长安城给人打零工,有膀子力气。
赚的虽然不多,但架不住俩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
俗话说,半大小子,饿死老子。
自己的儿子和闺女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正是吃的多的时候。
赚的这些钱刚刚能让俩孩子吃饱。
马上要过年了,赵老栓寻思在长安城内多待上几天,赚些钱回去过个好年。
一连等了三天也没找到活,身上带来的铜板快花完了。
赵老栓心里这个着急啊,一边骂老天不开眼一边在东奔西跑找活干。
这边刚找到一个给升迁的官员搬家的活,刚干一天,大雪就下来了。
好在这官人逢喜事精神爽,让赵老栓等一帮苦力在自己老宅子里住下。
还让婆子熬了热粥给他们,赵老栓见雪下的越来越大,心里像是被火煎着。
家里那俩崽子可别出什么意外。
临出门之前,赵老栓给俩孩子留了十天的粮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儿子虽小,却也是十岁的人了,做饭是一把好手。
只要有粮食在家,就不怕他们饿着。
赵老栓害怕的是家里的房子,年久失修,平日里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
这样的大雪铺天盖地,自家的房子只怕是撑不住。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等到第三天,赵老栓工钱也不要了,急急忙忙往家赶。
回到家中之后,虚惊一场,俩孩子安然无恙,房子也没塌。
赵老栓忙活了几天,把里里外外收拾好了,又准备回长安城去找活干。
不去不成,再不去家里可就揭不开锅了。
走到半路上,天越来越晚,眼瞅着就要关城门了,自己距离长安城还远着。
赵老栓心急如焚,就见道上百姓们成群结队,带着布袋系着麻绳,老头拄着乖张,老太太颠着小脚,逃荒一样往南边跑。
一打听才知道,说是长安城外三十里的寿庆寺,太子发粮食。
先到先得,一人一石。
赵老栓当时就蒙了,还有这种好事?
寿庆寺的周围有灾民,这事赵老栓在家时听从长安城里回来一起做工的人和自己唠叨过。
赵老栓也没放在心上,这年头这世道,长安城里遍地都是乞丐,灾民还算稀罕么?
如今去长安城也来不及了,赵老栓心一横一咬牙,转身跟着大部队就往寿庆寺赶。
一群人抹黑走了一夜,走走停停过了几个关卡,一路上人越来越多,天亮才到地方。
到了寿庆寺见人山人海,赵老栓稍微安下心来,逢人一打听,确定今天还放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得,排队吧,一想到过会就有一石粮食,赵老栓心里那个美啊。
有了这一石粮食,今年过年可就不愁了。
队伍如长龙,一会的功夫,赵老栓转头看去,就见身后密密麻麻都是人,看不到头。
心中庆幸自己来的早。
这边刚庆幸来的早,就见人群里不少熟脸。
细细看去,自己村里来了不少人,拖家带口,连三岁孩子也抱来了。
赵老栓正感慨这大冷的天也不怕冻坏孩子,身边妇女撇着嘴道:“哼,这帮挨千刀的,没断奶的娃娃也抱着来领粮食,也不怕这大冷的天有命领粮没命吃。”
旁边一个汉子接嘴道:“胡二姑子,你看人眼红自己也生一个啊,太子爷说了,不管是老头还是小孩,只要来,就有一石粮食领。只可惜你胡二姑子是不下蛋的母鸡,没有这一石粮食的命。”
“呸,我把你这歪嘴的赖皮,老娘要是能生,还能轮着你来领粮食,老娘生他个百八十万,把粮食全领走。”
旁边人见胡二姑子性格泼辣,颇有姿色,跟着打趣道:“你要是能生那么多,朝廷得把你供起来,给你建个庙来,以后你吃的可不是粮食。”
胡二姑子道:“咋,生的多就不吃粮食了?吃香屁?”
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嗨,就见旁边过来一个黄脸的汉子,面无表情,冷声道:“不准喧哗。”
众人见他人高马大,腰间挎着刀,身后跟着几个人,知道是维持秩序的,一个个缩头缩脑不敢说话。
这黄脸汉子正是杨威,奉了刘三刀的命令巡逻。
这边刚一说完,杨威正准备接着往后走,只听队伍最前面一人大叫道:“粮食俺不要了,粮食俺不要了!”
众人歪头看去,就见发粮的桌子前一个身宽体胖的矮冬瓜抬着手一边咋呼一边往外跑。
“这不是孙老财么,他家里那么些地,怎么也来领粮食?”人群里有认识他的百姓小声嘀咕。
胡二姑子一脸的不屑,冷哼道:“这年头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了,下了这三天的雪,瞎巧也得饿死,谁还嫌粮食多。”
那孙老财呼喊着从队伍里跑出去,发粮的文书也不管他,撇了他一眼,直接叫下一个人。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心里暗骂这胖子不识好歹,太子殿下发粮,他还不要,领了粮给我也成啊。
正念叨着,就见杨威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孙老财的前襟,厉声道:“滚回去!”
孙老财面如死灰,摇动着双手想要挣脱,谁知杨威一双手犹如一双铁钳,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衫,动弹不得。
“我...我不要了。”孙老财哪里见过这种杀神,连唬带吓,刺啦一声拉了一裤子。
杨威也不嫌他恶心,一双眼睛如雷似电看着孙老财,缓声道:“我给你说了,滚回去接着排队,领走你的粮食。”
孙老财吓得身如抖筛子,脸上的肥肉高速颤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你们,你们是反贼,我要...我要...”孙老财看着杨威,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杨威冷声一哼,随手将他扔在地上,唰的一声拔出腰刀。
手起刀落,干净利索,身后的跟班轻车熟路,上前一步将孙老财的头颅用枪挑起来,插在一旁。
杨威看着被这一幕吓的魂飞魄散的百姓厉声道:“太子殿下心怀百姓,拿出二十万石粮食来救济大家伙,这贼子不识好歹,专门来消遣殿下,当真是罪该万死!若是谁再敢不领粮食,这人便是下场!”
唬得一帮人连连点头,心里暗叫:“哎呀妈呀,只听说过多领粮食杀头的,头一次见这不要粮食还要砍头的。”
也有几个心思活泛的觉得事情不对劲,有粮食不领,这中间肯定有事啊。
可如今已经排上了队,进退由不得自己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杨威一走,众人有叽叽喳喳聊了起来,胡二姑子看着挂在一旁的人头,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转过头去,小声嘀咕道:“这赵老财是吃饱了撑的,不要粮食来排什么队,这下好了,粮食没了命也没了。”
一旁有人低声道:“我听说想要领粮食,得喊一声大逆不道的话。”
旁边的人赶紧凑过来,问道:“什么话?”
“反正是造反的话。”
“胡说八道,太子放粮,如何能说这种话。”
“你们不知道,我听人说,这粮食虽然是太子殿下让人放的,但这会子太子殿下可是被人软禁起来了。”说这话的人正是项义手下的得力干将蒋万。
蒋万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事?”
“可不是,我听人说,软禁太子殿下的乃是白莲教的英雄好汉。”蒋万乃是项义手下有名的影帝,一旦进入角色,就连项义都觉得这孙子估计自己都忘了自己是白莲教的人。
“胡说八道,白莲教的大仙那都是英雄好汉,怎么可能会软禁太子殿下?”
白莲教这些日子以来,在长安城外活动,使出浑身解数,干了不少劫富救贫的事,项义等人有略懂医术,免费救活了不少人,在百姓口中名声甚好。
“对,你可别瞎胡说,若是让那黄脸大汉听见,可不是闹着玩的。”
蒋万一皱眉,道:“哪里是胡说,你们不知道这中间的事,白莲教的英雄好汉们软禁太子,也是出于无奈,是为了咱们大家伙才这么干的。”
这边一撩起来,周围的百姓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
一旁有人道:“我好像也听人说,昨天晚上这里闹了一夜,大家伙差点打进长安城里去。”
说这话的是蒋万的搭档,俩人一主一次,把一帮人的胃口全都吊起来了。
赵老栓也好奇无比,恰巧二号影帝在自己身边,忍不住道:“这位大兄弟,你说的都是真的?”
二号影帝一瞪眼,道:“还能骗你不成,昨天俺大舅就在这,俺是接了俺表哥信才来的。”
“说说,说说,怎么回事。”
“对啊,这位兄弟,到底是咋回事啊。”
蒋万见火候差不多了,叹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和白莲教的英雄好汉也都是为了咱们好,都是被朝廷那帮奸臣逼的。”
一提起朝廷官员,所有人都跟着暗骂起来。
蒋万道:“乡亲们,你们知道么,同样是下大雪,为啥长安城内受灾的朝廷又是发粮食又是发棉衣,咱们城外的却什么也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为什么啊。”
蒋万又将刘三刀手下宣传组编的那套城外人没有利用价值,熬不过冬天,救了也白救,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死了拉到城里百姓的田地里当肥料的事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一个个恨的咬牙切齿,连赵老栓也跟着对朝廷官员破口大骂。
此时的百姓普遍不认识字,寿庆寺周围这八万百姓,能有人把自己名字写出来就算是高学历人才了。
他们虽然不是傻子,但对这种离谱却又能把他们的仇恨吸引出来的事深信不疑。
蒋万轻车熟路,唉声叹气道:“咱们太子殿下,那是整个朝廷中有名的好人。你们知道雍州的事么?”
众人纷纷摇头,二号影帝皱眉道:“兄弟是说雍州闹灾的事么?”
一经他提醒,不少人都反应过来,赵老栓也跟着道:“啊,这事我在长安城里听人说起过。说雍州三年大旱,雍州的狗官却给朝廷说风调雨顺,没有灾。”
“呸,狗官不得好死!”
一帮人又把常玉骂了一顿,蒋万见赵老栓如此配合,心中更是高兴,道:“这位大哥说的是啊,雍州百姓被这狗官祸祸的是家破人亡,苦不堪言,太子殿下知道以后,带着大军去了雍州,明察暗访,搜集了那狗官的罪证。直接就地正法!”
百姓们最喜欢听朝廷大官被杀的事,在他们心里,只要是被杀的朝廷大官,肯定都不是好官,若是好官,如何能够让人搜集出来罪证,如何能够被太子杀头?
“杀的好,太子殿下杀的好!”
蒋万道:“太子殿下解决完雍州的事,丝毫不敢耽误,直接回到了长安,结果刚到城外,就听说寿庆寺灾民的事。太子殿下恨的咬牙切齿,破口大骂朝廷狗官,连忙想方设法调来二十万石粮食,又是熬粥又是发粮,这才让咱们受灾的大家伙活下来。”
不等二号影帝附和,周围不少人跟着感慨道:“我也听说了,太子殿下为了咱们百姓,可是把朝里的人这些狗官全都得罪了。”
“得罪了怕什么,太子殿下乃是日后的圣人,还能怕他们不成?”
“哎,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太子殿下虽然是日后的圣人,可现在不还不是么?只要一天不是,那帮狗官就憋着坏要陷害太子殿下。”
“他们如何敢陷害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怕杀头么?”
“你懂什么,太子殿下日后登基做了皇帝,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帮狗贪官,你说这帮狗贪官能不和太子殿下拼命么?”
“说的也是。”
蒋万一见楼歪了,赶紧周回来,插嘴到:“乡亲们,别的不说,太子殿下这般发粮,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以前没人这样做,以后也没人这样做。”二号影帝赶紧给众人解释。
“奥。”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心道:“说的也是,俺活了那么大,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发粮的。哎,若是以后都能像太子这样,俺们日子就好过了。”
蒋万道:“太子殿下得罪了朝里有权有势的狗官,一旦入城凶多吉少。太子殿下这是为了救咱们才落的这种境地,乡亲们,我知道大家伙有不少不是受了灾的,可咱们摸着良心想一想,谁敢保证日后咱们每个灾没个旱?”
一旁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插嘴道:“这个小哥说的没错,我年轻的时候,关内大旱,一个村里的人最后死的就剩我自己,最后逃荒到长安城才活下来。当年若是有太子殿下在,俺村里的人也不会死。”
老头说着,眼角通红,蒋万看了看二号影帝,用眼神询问:“这不是咱们的人吧。”
二号影帝赶紧轻轻摇头,用眼神恢复:“不是。”
蒋万心中明白,这是自发的演员,这种演员说服力最强。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蒋万趁热打铁,道:“若是太子爷被这帮狗官陷害了,日后咱们受了灾受了难,谁来救咱们?咱们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让太子爷坐稳了,太子爷如何才能坐稳?只有一个办法!”
说到这,除了几个反应迟钝的,其他人全都明白过来。
赵老栓脱口道:“让殿下当皇帝!”说完赶紧闭嘴,见众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放下心来,看来大家伙和自己想的一样。
蒋万赶紧道:“没错,这就是白莲教英雄好汉们软禁太子的目的,就是要让太子爷当皇帝,只有太子爷当皇帝了,大家伙才有好日子过。”
这种造反的话一说,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第一一八章 赵老栓造反记(中)
其实谁当皇帝,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在场很多人都不知道当今圣上叫什么,什么时候当的皇帝,当皇帝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只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被告知,不准说皇帝的任何坏话。
朝廷无道,那不是皇帝的责任,是有奸臣蒙蔽了圣听。
圣上无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正确的,任何人不准在心里在嘴上说关于圣人任何的不是。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条准则。
一旦有人说圣人的不是,朝廷的不好,旁边的人要么诚惶诚恐,害怕这人牵连自己。
要么欣喜若狂,向官府检举,会有一笔不菲的赏钱。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蒋万。
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说这话,太子爷是日后的圣人,百姓们都知道。
虽然炎朝的太子经常换,住在长安城附近的百姓们也都知道这条皇室潜规则。
可听说皇帝正值壮年,没病没灾的,要想太子当圣人,只有三条路:
第一条,当今圣上学尧舜禅让。
第二条,当今圣上突然驾崩。
第三条,当今太子起兵造反,杀进长安城,逼迫皇帝退位。
赵老栓等人虽然都知道,在场的各位都是文盲,但不代表他们是傻子。
久住在长安城附近,他们听说了也见到了不少皇室、朝堂之间的政治斗争。
这蒋万是谁?为什么说这话?难不成是白莲教的英雄好汉么?
可白莲教的英雄好汉,向来是杀贪官救百姓,但从来没有说过要造反。
蒋万接着说道:“反正俺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样太子殿下这样的好人,俺已经想好了,领了粮就去投奔白莲教。拼了命也得保着太子殿下当皇帝。”
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声音哽咽起来。
胡二姑子看不下去,凑上前问道:“大兄弟,好好的,你苦哭什么?”
蒋万鼻涕一把泪一把道:“要是早些日子遇上天子殿下,俺爹和俺娘也不会饿死了。”
这是蒋万的杀手锏,一旦祭出这杀气,不管是谁,只要是普通百姓没有不中招的。
胡二姑子听了这话,脸色也跟着悲伤起来,想起了埋在心里的伤心事。
赵老栓这样一个汉子,眼眶也跟着红起来。
“是啊,当年要是有太子爷在,孩他娘也不会死。”
周围的百姓们被这句话代入了回忆,这回忆是他们心底最痛的伤。
这些年,贪官污吏遍地都是,天灾**横行中原。
百姓家族里找个寿寝正终的容易,但是想找一个普通人家没有过饿死、病死或者被乡绅恶官逼死经历的,无疑于大海捞针。
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蒋万刚刚说的话,人是受环境影响的动物。
若是在长安城内,就算有人这样说,他们也不会深思,更多的是躲得远远的。
可一进了寿庆寺附近,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在说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更不要说整个人群好像压抑着一股气,谁都能察觉到,但谁也说不清这气从何而来。
这气犹如浸了猛火油的干柴,只要一个火星子,就能瞬间烧出冲天的烈火。
蒋万说完这话,二号影帝激昂的迎合着:“这位兄弟,俺也有这个想法,一会咱们俩一同去。”
“你不怕么?”蒋万按着台词说道。
“怕个鸟蛋,俺一家老小全都被这狗朝廷祸害死了,如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有什么好怕的。”
二号影帝把光棍汉的洒脱和被逼无奈的气愤表现得淋漓尽致,众人纷纷向他看来。
二号影帝拍着胸脯道:“俺在长安城里找了几天活,一个铜板也没赚到。俺听人说,这狗朝廷过了年要实行什么新法子,咱们这些不在城里住的,日后想要进城要交进城费,找活要交找活费,这不是把老子往死路上逼么?现在要不是太子殿下发粮,再来一场大雪俺是死是活还是两说。可这次有太子爷,等过了年,谁能管咱们死活。”
项义干了大半辈子忽悠人的事,虽然不懂什么叫心理学,但怎么才能引起百姓们的共鸣,怎么才能触动他们的痛处。
以项义为首的白莲教这帮人那是此中行当的大师级人物。
赵老栓听到这话,整个人像是被大锤砸中了脑子:“日后进城要交税?找活也要交税?”
他全指望着平日里打闲工养活俩孩子,若是正向这人所说,年后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在场像赵老栓这种靠在长安城内打零散工过活的人不计其数,听了这话,各个心惊肉跳,拉着二号影帝问道:“这位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二号影帝板着脸冷哼一声,道:“千真万确,这是俺们伙一个在户部一个狗官家里做短工的兄弟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赵老栓依稀的想起自己之前搬家的那家,好像也是户部的小官,他似乎也曾说过税收的事情。
其实这种事情就怕瞎想,户部的官三句话离不开钱财税收,他在旁边听到当时并不在意。
此时结合着二号影帝说的话,越想越觉得那官员是在说年后收税的事。
“狗日的朝廷,变着法的刮地皮,前些日子俺同村一个在城里贩果子的说,日后在长安城里贩果子也要收去皮税。”
“什么叫去皮税。”
“卖果子要削了皮,皮扔在地上说什么影响环境,因此要收税。”
“去他奶奶的腿,这帮狗官,想钱想疯了!”
众人跟着破口大骂,心里更是确定了二号影帝刚刚说的话,看来年后再想去长安城内找零散的工打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这去皮税乃是沈云所创,长安城内几十万人,下水道、排水沟等市政工程极其混乱。
一到夏天整个长安城内不说是臭气熏天吧,但也不怎么好闻。
瓜果皮、驴马粪、随地大小便等情况遍地都是。
苍蝇蚊子成群,城内每年光因为传染病死亡的百姓数不胜数。
沈云也有心发挥一下穿越者为百姓谋福祉的本份,打算好好整顿整顿长安城脏乱差的情况。
一来让百姓们念他的好,二来也让这帮大佬们见识见识自己的软实力。
因此就打算从冬天开始矫正,制定了一系列的措施,来帮助城内百姓们在基础建设不完善的情况下,如何达到最好的生活环境。
这其中一点就是不准随地扔果皮,长安城内不少商贩到了夏天,喜欢把新鲜的水果当场切好,泡在凉水里,让人随买随吃。
更有些小贩为了提高竞争力,瓜果梨桃去皮售卖。
这帮小贩们满长安城溜达,果皮扔的到处都是,滋生蚊虫。
沈云原本是打算从冬天开始,让小贩养成不准随地乱丢果皮的习惯。
因此制定了扔果皮罚钱的规定,本意是好的,只是下面执行的小官懒散惯了。
一听上面说以后小贩扔果皮要罚钱,还有一系列的规定,什么情况罚钱,什么情况只需要警告。
这帮小官一见,嗨,费这个劲干嘛,直接征税多直接。
因此扔果皮罚款就成了但凡卖瓜果的小贩都得交去皮税。
沈云从政时间毕竟短,前世也没有在机关单位里工作的经验,哪里知道事情会照着这种方向发展。
自己弄完这一套设定还美呢,殊不知下面的和尚全把经念歪了。
这帮人又破口大骂起来,骂着骂着,不知谁插了一句嘴,道:“不光是俺们这些不住在城里的人,俺还听说,以后长安城内不准在街上拉屎撒尿,还不准乱倒马桶,以后每天早上有人专门拉车来收。”
这一句话一出,所有人都炸开了锅:“什么?这狗朝廷管天管地,还管着俺们拉屎放屁?不在街上拉屎撒尿要到哪里去?”
长安城内人数众多,沈云一到长安就发现了一个让他十分难以接受的现象。
那就是长安城入目之处,皆是屎尿。
细细调查才发现,原来城中百姓家里一般都没有茅房,家里有个马桶,早上起来随手就倒在附近的沟渠里。
时间一长,沟渠里满是黄白之物,需要定期掏粪。
而街上有没有公共厕所,偶尔有一个,还收钱。
拉屎撒尿还花钱,这在长安城百姓心中是无法接受的事。
打他们出生记事起来,这拉屎撒尿就是随便找个胡同或者旮旯就地解决了。
不光百姓如此,一些官员走在街上,突然内急,也有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的习惯。
俗话说,眼睛一闭,遍地是茅房。
城内的百姓几辈子都这样过来的,甚至很多偏僻一些的角落旮旯胡同口成为百姓聚众解决的场地。
有人打旁边过,也都习以为常,甚至被勾起来尿意,让人挪一挪,自己顺便解决了。
更有一些药铺门口成为百姓们定点的露天厕所,天一擦黑,还没宵禁的时候,三五成群在药铺门口排成一排。
屁股朝门,脸朝天,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发泄。
这些药铺掌柜的也不干涉,认为这是百鸟朝凤之景,最是吉利。
自己的店铺有了这黄白之物,那就是一等一人气旺盛的“黄金地段”。
因此能不能十分淡定的在大街上随便大小便,成了检验你是不是老长安人的唯一标准。
赵老栓年轻时候头一次进长安城,被尿憋的脸通红,找不到茅房,被一帮人看不起。
这帮人和赵老栓都是周边进城来打零工的百姓,就因为养成了和长安本地百姓一样随地大小便的习惯,就觉得高赵老栓一登。
打那以后,赵老栓也养成了习惯,回去之后隔三差五来三急了,在村子里也不去找茅房,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
若是有人奇怪,赵老栓还一脸的不屑:没见识,城里人都在街上拉屎撒尿。
如今一听说,以后不准在街上大小便,捉到之后罚钱,赵老栓顿时就急了:“他娘的狗官,这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众人反应十分的强烈,不少人刚刚听到干零活要交税都没什么反应,可一听这消息,一个个全炸锅了。
更是有人高声怒喝:“连拉屎撒尿他们都要管,乡亲们,咱们反了吧。”
“对,反了他娘的!”
“没错,不让咱们在大街上拉屎撒尿,难不成到他娘的被窝里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粗鄙,让蒋万和二号影帝目瞪口呆。
二人对视一眼,心道:“看来得赶紧通知青阳使,让大家把这个消息赶紧传出去。”
众人一边骂,队伍还在排着,依次上前。
走得进了,赵老栓听到前面领粮的人高声吆喝:“打进长安城,推翻狗皇帝,让太子殿下登基。”
有了前面的铺垫,现在赵老栓再听这话,就不再觉得违和,心里甚至无比的赞同此话。
进城要交钱,做买卖药交钱,打零工要交钱,拉屎撒尿还不准,这样的朝廷要他干什么!
等排到赵老栓,赵老栓都不等发粮的文书问他,直接高声叫道:“打进长安城,推翻狗皇帝,让太子殿下登基!”
那文书一挥手,旁边的士卒扛起一袋粮食扔给赵老栓。
一扛起来粮食,赵老栓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这可是粮食啊,一石粮食!
“打进长安城!...”
“行了,行了,别叫了。”文书赶紧制止他,头也不抬,问道:“哪里人?”
“新丰县人!”
“哪个村?”文书一边问一边写。
“赵家村。”
“赵家村?赵三狗认识么?”文书往前翻自己的记录。
赵老栓一愣,道:“认得,俺和他一个村的。”
“嗯,行,你叫什么?”
“俺叫赵老栓。”
“行,按个手印,去把领粥吧。”文书一推写好的纸,旁边来人握住赵老栓的手指,在一旁的朱砂上按了一下,又按在了纸上。
“去那边领粥,下一个。”那士卒冲着右边一指,赵老栓抬头看去,只见左边是个粥棚。
一见了粥棚,赵老栓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扛着粮食大步就往粥棚走。
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爹!”
赵老栓浑身一震,转头头去,就见自己的儿子浑身脏兮兮,满脸的伤痕看着自己,两个大眼睛泪汪汪,说不尽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