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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明廷txt下载     明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不留情面

    见周正问,陈别卢连忙抬手,道“在下陈别卢,来自湖州。”

    周正已经隐约猜到,一顺手,道“楼上说。”

    陈别卢对周正这个骤登高位,阉党十狗之首,吏部尚书周应秋本家的年轻人十分谦逊,笑容满面的道“周御史请。”

    周正看着他,迈步上二楼。

    上了二楼,二人分主宾坐,续完茶,陈别卢从怀里掏出那份公文,递过去道“周御史,你先看看这个。”

    周正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这道公文,他还没有看过,但看着里面的内容,周正顿时眉头一挑,抬起眼皮,看向陈别卢。

    这份公文里,是关于湖州府今年的粮税,总额是两万两,也就是说,湖州府今年的税粮在两万石左右。

    周正今天看了很多关于湖州府的资料,湖州府是一个上等府,岁入应该在五十万石以上!

    陈别卢会却错了意,神色肃容道“这是黄舜胄给我的,下官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周正暗暗感慨于这两万两的数字,听着陈别卢的话,将这道公文推回去,道“有什么问题?”

    陈别卢盯着周正的脸,道“不说下官将这道公文呈送户部,就是被都察院知道,周御史怕也是要被牵累。黄舜胄完全可以说不知情,然后怀疑周御史收了我的好处,刻意篡改公文,中饱私囊,以他在浙江道的能力,周御史怕是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周正神色如常,道“这道公文现在在你手里,我完全可以怀疑是你做的,送你去都察院司狱司,反过来怀疑你和黄舜胄勾结,贪渎湖州府的税银,蒙蔽朝廷。”

    陈别卢瞳孔一缩,旋即紧盯着周正,道“周御史既然派人通知下官,想必不会这样做吧?”

    他还真的害怕,京城里这些当官的,比他们地方还狠,害起人来,那叫一个狠辣。

    周正随手端起茶杯,道“我要黄舜胄倒。”

    陈别卢神色微变,沉默。

    他虽然厌恶了黄舜胄,但他与黄舜胄在过去有诸多的交易,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黄舜胄倒了,他肯定也要跟着倒霉!

    周正放下茶杯,神色平静,道“如果他不倒,我就押你去都察院。是你为了贪渎国库钱粮,篡改了公文,盗取了黄舜胄的监察御史大印,你说,黄舜胄会怎么做?”

    怎么做?黄舜胄除了落井下石,坐实陈别卢的罪责,难不成还将自己也搭进去?

    陈别卢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这么直接,让他心神慌乱,神色凝重。

    黄舜胄是明摆着要将他与周正一石二鸟,这周正就更反过来,要他对付黄舜胄。

    两条路,对陈别卢来说,都可能是死路!

    陈别卢脸色变幻一阵,道“周御史,你想我怎么做?”

    周正道“这件事我不插手,三天之内,如果黄舜胄不倒,我就拿你回都察院,能找到我,不会怀疑我没有这个能力吧?”

    陈别卢当然不会怀疑,但他跟黄舜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黄舜胄若是倒了,不会好心的撇清他!

    陈别卢没想到,都察院内部的争斗,他会莫名其妙的被牵扯进来,成了两边都可随意碾死的蚂蚁!

    陈别卢对周正有深深的忌惮,远胜过黄舜胄,现在是骑虎难下,两面受制,心里剧烈挣扎一番,忽然站起来,抬手而拜,深深躬身,道“周御史,原本我们给黄御史的银子是每年一千两,我愿意提到两千两,并且,周记的商品,每年我们包圆一万两,还请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周正眉头一挑,即便他再如何镇定,也被陈别卢这个手笔惊到了。

    一万两,别说周正,周家了,即便是朝中那些高门大户,也不能轻轻松松张口就是一万两!

    这些地头蛇,还真是有钱!

    另外,周正心里也通透,拿了他一万两的货,这些人肯定还是稳赚不赔!

    周正伸手拿起茶杯,道“简单,你将这道公文,送回都察院。”

    陈别卢见周正指点了,心里顿时一松,抬起头,思索着道“周御史,这么做是为什么?”

    周正喝了口茶,道“你是我的大客户,我不会让黄舜胄连累到你,放心去做吧。这道公文留在你手上,是催命符。”

    陈别卢心里还是不安,但周正说的没错,这道公文,不管在哪里,对他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东西。

    京城的官场,太黑!

    陈别卢看着周正平静的神色,心里总是阵阵慌乱,又一次问道:“做完这些,真的没有我的事情了?”

    周正道“嗯,你要的公文,我明天就盖印给你,你在户部交了差,就可以回湖州了。”

    这个也是周正抓住的陈别卢的另一个把柄,没有周正的批文,陈别卢根本走不了。

    陈别卢听着周正的话,沉默了很久,暗暗吐出一口气,道“我明天一早就派人送过去,希望周御史说话算数。”

    周正微笑,道“当然。”

    陈别卢自然万分不安,还是抬手,道“告辞。”

    周正目送他离去,微笑的神色微微沉凝。

    在这里时间越长越能感觉到大明的处处崩坏,支离破碎,已经病入膏肓。

    陈别卢一走,周正便找来刘六辙,详细了解生意的情况。

    刘六辙一番汇报后,周正嗯了声,道:“有所增幅,不错,再等半个月,就能推出新品了。”

    刘六辙双眼一亮,道“二少爷,什么新品?”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不着急,等先稳住眼前的生意,巩固客户群,培养忠实客户……”

    刘六辙自然听的是似懂非懂,但一脸是二少爷说得有道理的表情。

    周正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拿起茶杯,忽然又道“让你物色的铺子,物色的怎么样了?”

    刘六辙连忙道“看好了几个,租金每个月都要二三十两。”

    周正稍一思索,道:“嗯,多看几家,不急着租。还有,牙行再多找一些,尤其是南来北往的商人,你找人接触一下。”

    刘六辙道“是,我明天就去。”

    ……

    在周正这边筹谋新商业计划的时候,陈别卢回到酒楼,从窗外看着都察院方向。

    对于他这个离京城千里迢迢的地方小吏来说,都察院就是龙潭虎穴,尤其是今天这个周正,将他拿捏的死死的,一言不合就要送他下狱,着实心狠手辣!

    他身后几个胥吏也是忧心忡忡,他们卷入了京城官场的争斗,一不小心就可能栽进去,别说这里了,他们要是坏了事,湖州那边不知道多少人不会放过他们!

    陈别卢心里自然是慌乱丛生,恐惧不定。

    一面是背景深厚,手段狠辣的周正,一面是与他交集太多的黄舜胄,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他还有没有别的脱身之法?

第四十七章 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进入都察院,走入浙江道的廊庑。

    气氛更加诡异了,空气仿佛凝结,透着冰冷的寒意。

    周正站在廊庑入口,目光看着幽深的里面。

    每一个人的班房门都紧闭着,没有一丝的声音。

    姚童顺快步走过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黄御史向李御史告状,说他班房的门被人动过,大印也有使用的痕迹,可能入了贼,有内鬼!”

    来了!

    周正微不可察的冷哼一声,道“李御史怎么说?”

    姚童顺道“司狱司已经来过,只是说门被撬过,李御史在班房里,已经与其他御史谈过话,就等你了。”

    周正心如明镜,道“嗯,走吧。”

    周正直接迈步,向着正对面的李恒秉的班房走去。

    姚童顺神色忧虑,跟着低声道:“千万别多说话,说多错多。现在不管对错,只要有一丝嫌疑,就可能套到你头上。”

    周正走了几步,道“你去将我班房里,右手边的那堆文书给我拿来。”

    姚童顺道“好,你小心些。”

    姚童顺现在与周正是一条船上的,周正要是被问罪,他也逃不了。

    周正径直向前走去,路过的班房的门每一个都紧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可怕!

    周正来到李恒秉班房前,门半闭,还不等他敲门,李恒秉的淡漠威严的声音就传出来,道“进来。”

    周正迈步进去,就看到黄舜胄站在李恒秉的桌前,见他进来,顿时冷哼一声。

    李恒秉看着周正,皱了皱眉,道:“下次早点来,不要迟到。”

    踩点上班也是周正一种习惯,近乎本能,听着李恒秉的话,倒也不在意,道“是。”

    周正话音一落,黄舜胄立马就道“李大人,我班房的门被撬,大印被动,不知道被什么人用做了什么,更为重要的是,周御史昨天突然换了锁,这也太巧合了吧!?”

    周正看着李恒秉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揣度着他的想法与立场,道“昨天我的班房门也被人动过,丢了一份公文,所以让经历司换锁,那边应该有记录……”

    “你说什么?你丢了公文?”黄舜胄突然打断周正的话,呵斥道:“你可知道那份公文的多重要,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责吗?李大人,我建议对周正进行革职查办!”

    周正目光淡淡的看向黄舜胄,道“我说了丢了什么公文吗?黄御史好像很清楚?我丢了公文没盖印有什么打紧?倒是黄御史大印被动过,谁知道盖过了什么,怎么革职查办的不是你?”

    黄舜胄脸色一变,怒道“你!”

    说完,又转向李恒秉,道“李大人,你也看到了,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如此情形还这般镇定,显然早有准备,我看就让司狱司抓走,好好审讯一番,必然会有结果!”

    李恒秉神色威严,眼神平静,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周正冷哼一声,道“我镇定那是早有准备,若是慌乱就是心虚,黄御史,你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的!”黄舜胄一脸凛然,道“李大人,我这就去找司狱司的韩大人,我与他相熟,一定有办法找出我们浙江道的内鬼!”

    “用刑?”

    周正眼神冰冷,道“你还真敢想,就凭你,也敢对我用刑?”

    黄舜胄还没说话,李恒秉忽然眉头一皱,道“不要说什么用刑,刑讯逼供不是我都察院干的事情。”

    黄舜胄沉声道“李大人,这周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用刑是不行,我看不止是他有问题,湖州那边肯定也有问题,我是周正的前任,他偷我大印,也只可能与湖州府那边有关,我看还是让司狱司将湖州府的人抓来一审就知道了!”

    图穷匕首见!

    李恒秉刚要说话,门外的姚童顺捧着一堆文书,轻轻敲门。

    周正一见,道“我也觉得可以将湖州府的人抓来审一审。”

    周正说着,就走过去,将姚童顺手里的公文拿过来。

    黄舜胄眉头一皱,盯着周正手里的公文,眼尖的看到了‘湖州府’三个字,嘴角勾起冷笑。

    周正没理会他,上前道:“李御史,这是近三年湖州府钱粮的审核,三年前是十八万,两年前是十万,一年前六万,今年是两万。”

    李恒秉神色不动,接过来,翻起来。

    黄舜胄面无表情,道“这是湖州府送上来的,经过浙江布政司审核的,我只是例行核查,有什么过错?”

    黄舜胄是有恃无恐,即便李恒秉认真了,派御史去下面查,倒霉的也是浙江布政司,不关他的事。

    周正道“下官是新任湖州府的监察御史,只是觉得有些疑惑,请李御史看看,或者我上奏内阁,请上面定夺。”

    黄舜胄脸色微变,怒色道“周正,你敢!”

    这件事如果是浙江道内部查,那都是小事情,上达天听,黄舜胄这个主管御史怎么也讨不了好,如果再有一群好事言官跟风,黄舜胄就要倒大霉了!

    李恒秉面无表情,刚要说话,门外一个小吏进来,道“李大人,有人送来一份公文,指名交给你。”

    李恒秉看了眼,道“拿来。”

    小吏快送进来,又匆匆退出去。

    李恒秉翻开了看了眼,尤其是最下面,黄舜胄鲜红的监察御史大印,神色多少有些难看。

    黄舜胄抬头一看就知道是那份公文,顿时厉声道:“李大人,物证有了,分明是这周正存心报复我,盗取我大印,与湖州府那边勾结,想要构陷我!现在还不通知司狱司,更等何时!”

    周正看着黄舜胄蛮不讲理的姿态,心里冷笑,如果是一般人或许真的不能反抗,被送入司狱司,牢底坐穿。

    但,他不是!

    周正抬手向李恒秉,语气强硬道“李御史,这件事已经很明了,不知你要如何处置?”

    李恒秉抬头看向周正,道:“你想怎么处置?”

    “当然是秉公执法,执法须严!”周正道。

    黄舜胄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向着李恒秉道“李大人,此子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够了!”李恒秉一摆手,道:“你现在不用说话!”

    黄舜胄看着李恒秉,愣住了,李恒秉这是要站在一个羞辱过他的人一边吗?不应该与他同仇敌忾,借机将周正置于死地吗?

    李恒秉神色威严,淡淡道“本官会严格查处,你先去吧。”

    周正没有走,语气转冷,道“李御史打算如何处置?”

    李恒秉眉头皱了下,片刻道“黄舜胄贪渎不法,革去一切职务,罚银五千两,发配辽东。”

    这也就是戍边,是一种仅次于杀头的重刑!

    黄舜胄脸色大变,双眼惊恐,刚要张嘴,就对上了李恒秉严厉森然的目光,一肚子话堵在喉咙里!

第四十八章 陡然来的热闹

    李恒秉处置的果断,严厉,远超乎周正的预料。

    周正神色微异,深深的看了眼李恒秉,没有再多说,转身出了李恒秉的班房。

    黄舜胄这才看着李恒秉,神色不甘,愤怒,道“李大人,你我可是同年,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子,你要将我发配辽东?”

    按照惯例,即便他有什么事情,那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换个地方继续做官。李恒秉突然下这么狠的手,黄舜胄如何能不愤怒!

    李恒秉面无表情,道“周正一个月前中的举人,没多久,他父周远山调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现在,他履职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正七品,十九岁。”

    黄舜胄忽的后脑一凉,浑身冰冷,看着李恒秉,颤巍巍的道“你是说,他背后有大人物?”

    刚说完,他陡然大怒道“他有人又如何!有人你就能将我发配辽东吗?就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给我吗!”

    李恒秉神色如常,道“我能保全你的家人,你一个人走,还是全家跟着你一起走,你自己选。”

    黄舜胄身形一慌,瞬间脸色惨白,嘴角苦涩,愤怒消失,面上变幻一阵,继而变成了一种祈求,道“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李恒秉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我会告诉周正,让他不得继续报复。”

    黄舜胄看着李恒秉,刚要说话,一队衙役进来,领头的是司狱司的人。

    黄舜胄一见,表情陡然痛苦,似哭似笑的看着李恒秉。

    原来,早就注定了,李恒秉早就做出了选择,他还可笑的说了那么多,在李恒秉眼里,他怕就是一个卖力表演又很拙劣的戏子吧?

    黄舜胄没有再做挣扎,被司狱司带走了。

    黄舜胄被司狱司的衙役带着,走过浙江道的廊庑,每个班房里依旧安静,一丝声音都没有。

    黄舜胄走到廊庑尽头,路过周正的班房,向里面看了一眼,忽然嗤笑道:“不用得意,这间班房这一年已经换了五个主人,我在辽东等着你。”

    说完,黄舜胄就一甩袖子,眼角抽搐,一脸恨意,大步的向外面走去。

    屋内的周正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动,看着黄舜胄从他的门前穿过。

    姚童顺惊愕不已,在浙江道几乎是不倒翁的黄舜胄,就这么垮了?他与李恒秉是同年,李御史没有护着他?

    姚童顺看着周正,双眼里惊骇。他原本认为,周正能自保就不错了,现在居然真的扳倒了黄舜胄?

    他不由得认真的打量周正,作为都察院的老油吏,他从这件事里,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姚童顺神情微微变化,不是被周正拿捏的那种不情不愿,而是发自内心的小心翼翼,道“周御史,黄御……黄舜胄真的被发配戍边了?”

    周正对于李恒秉的这个处置也是暗自心惊,尤其是李恒秉还是从锦衣卫死里逃生的人,其中有太多谜团,不能不让周正警惕。

    周正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公文,抬起他的大印,稳稳的盖上,然后递给姚童顺,道“你去酒楼走一趟,告诉陈别卢,没他的事情了。”

    姚童顺知道,这是湖州府关于钱粮的公文,他伸手接过来,还是不甘心的问道:“这件事,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谨慎行事。”

    姚童顺神色一凛,连忙站起来,道“是,小人知道了。”

    姚童顺不敢再问,拿着公文急匆匆的走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依旧在思索着李恒秉这次的处置,不得不说,够狠够绝,不是寻常官员的和稀泥手法。

    这就更让周正警惕了,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周正思索一番,便继续看他的公文。

    都察院有十三道监察御史,浙江道只是其中之一,十个人。即便是十个人,水也深得可怕。

    周正还在熟悉他的工作处理模式,以及要做的事情。他刚刚入职,还在‘实习’阶段,没有具体给他排班。

    但周正已经了解到,他要做的事情会很多,涉及到内阁六部,甚至皇宫内库,户部国库,还包括巡街,轮值乾清宫,登闻鼓等等,必要的时候,还要出京,巡查地方,也就是地方称之为的‘按察御史’。

    “周御史?”

    忽然间,门口有三十出头的男子探着头,看着周正笑着说道。

    周正一怔,抬起头,这个人一身精致长衫,面容俊逸,笑容款款,很有君子之风。

    周正站起来,这个人已经迈步进来,手里提着一壶茶叶,笑着道“周御史刚来浙江道,怕是还不认识我,我是嘉兴府,早你一个月,柳本溪。”

    这还是周正在浙江道除了李恒秉,黄舜胄外见到的第三个同僚。

    周正审视一眼,笑着道:“本来我该去拜访的,倒是让柳兄抢先,惭愧惭愧。”

    柳本溪一怔,没想到周正这么好说话,脸上笑容更多,道“都是同僚,何须分彼此,日后多走动就是。这个是上好的龙井,我珍藏了很久,分你五分之一,可不能嫌少……”

    周正双眼神笑意也越多,这个柳本溪倒是会做人,会说话,没有客气,接过来道“柳兄一片盛情,小弟却之不恭,眼见中午,咱们偷个懒,喝个茶去?”

    柳本溪已经知道周正轻而易举的扳倒了在浙江道作威作福的黄舜胄,更从他的年纪等推测到更多,本就有意结交,哪会拒绝,连忙道:“就当是浙江道给周御史接风,今天我请客,走!”

    喝个茶能要多少钱,但柳本溪说的一本正经,让人心里舒坦。

    周正绕过桌子,笑着道“那就让柳兄破费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着,互相谦让的出门。

    一出门,就‘恰好’遇到了一个中年人,胡子都白了,他惊讶的看着周正,道“周御史,这是要出去吃饭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走,今日我请客,给周御史压压惊……哦,我是温州府的楚姣谭……”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人走出班房,向着周正走来,满脸笑容,道“吃饭怎么能少了我,是给周御史接风吧?我觉得长安街上的状元楼不错,我认识掌柜的,走走……周御史,在下台州府李归化……”

    这两人前后脚说完,仿佛惊动了其他几个班房,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五个人,将周正与柳本溪,或者是周正给围在中间。

第四十九章 初露峥嵘(求收藏~)

    周正虽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但这样的人情交际还是得心应手,自然一番客套,连久仰这种词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

    一群人簇拥着周正,出了都察院,径直向着长安街行去。

    黄舜胄的倒台,加上周正年纪轻轻骤登高位,显然都猜测他有深厚背景,无不想结交,有意无意说的都是好话,有心无心都是在套着话。

    周正陪着这些人,但也注意到,少了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出差在外,还是根本没有出来。

    都察院有很多御史,即便是十三道监察御史也有一百多人,一个监察御史被查处,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但有心人,还是很快知道了。

    顾及池这些日子是心惊胆战,生怕周正告发他,整日躲在酒楼里,不敢冒头,派出家丁盯着外面的消息。

    没多久,家丁就来将都察院的事情汇报了,还有一些小道消息。

    顾及池听着,脸色变了变,道“你们是说,周正是周应秋的本家?为什么以前不知道?”

    家丁道“本家是无疑,不过据说不怎么来往,前一阵子听说周天官要举荐周正,后来不了了之了。这次都察院的事,小的看,多半是因为周天官,不然周正初出茅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顾及池跟着点头,恍然道:“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他那么嚣张,连我爷爷都不放在眼里,原来背后有周应秋这个吏部尚书做靠山。”

    家丁看着顾及池的神色,道“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及池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反而从容自信的笑着道“有什么怎么办?大家都是九千岁的人,有什么不好说的,走,找他去。”

    顾秉谦原本就是阉党铁杆,周应秋是十狗之首,虽然不怎么来往,但还真是阉党一家人。

    顾及池兴冲冲的就要站起来,猛的又顿住,目光闪烁一阵,道“不行,得有见面礼……”

    顾及池仿佛找到了解开被周正套牢的绳索,神情兴奋又紧张。

    身前的两个家丁神色却不安,他们见过那个周正,明显对他们家少爷很是厌恶,能因为同是阉党就冰释前嫌?

    他们家老太爷,位居首辅,还不是被阉党之人给逼走的?

    顾及池还在兴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家丁的神色,忽然间站起来,道“对了,钟家的那些财产接收过来了吗?”

    一个家丁连忙道“接收了,总共两个铺子,一个院子,还有二百两银子,院子,铺子我们正准备卖出去。”

    顾及池一脸激动,踌躇满志的样子,道“铺子不用卖,院子卖了,再凑个几百两,有个一千两。”

    两个家丁愣神,道:“是。”

    顾及池这边莫名兴奋,另一边从宫里出来,回到茶楼的魏希庄也刚刚听何齐寿说了都察院发生的事。

    魏希庄听得一怔一怔的,道“你是说,周征云那小子扳倒了黄舜胄,在都察院站稳脚跟了,这么快?”

    何齐寿也面露疑惑,道:“是。周公子虽然很有手段,按理说也不会这么快,加上还有个李恒秉,就算不被构陷入狱日子难熬也是一定的,但现在情势陡变,李恒秉将黄舜胄发配去了辽东?这件事,透着古怪。”

    魏希庄听得却皱眉,他想到了李恒秉,抬起头道“你说,我把周小子放在都察院,是不是错了?”

    何齐寿道“东家是担心,周公子应付不来?”

    魏希庄摇了摇头,心里有些不安,道:“这样吧,你让我们的人盯着,周小子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李恒秉这老小子貌忠实奸,我怕周小子玩不过他,被他给坑了。”

    何齐寿神色严肃几分,道“是,我这就办。那,要不要找个机会,将周公子调出来?”

    魏希庄想了想,道“先别动,近来朝廷里变化大,做的多了太扎眼。”

    何齐寿点头,宫里贵人死,内阁争首辅,六部尚书互相倾轧,言官风起云涌,确实不能不低调。

    魏希庄刚要在说什么,一个锦衣卫匆匆跑进来,急声道“大人,城西的普德祠出事了。”

    普德祠,也就是魏忠贤的生祠,今年六月以来,在大明刮起了一股大风,不知道多少人筹建,少则万两,多则数十万两,文武百官群起效仿,声势浩大。

    这件事魏希庄哪敢怠慢,拿起刀就道“快走!”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急匆匆的走了,连忙也出了茶楼。魏希庄需要银子,他有很多事要做。

    ……

    姚童顺将周正盖印的公文送到了陈别卢的酒楼,陈别卢看着鲜红的大印,心里依旧还是慌乱。

    都察院这些人个个心思叵测,手段狠辣,他不知道周正是不是也摆好套子等着他钻进去。

    他手下的胥吏忽然从外面回来,惊色道“吏书,黄舜胄被发配去辽东了。”

    “你说什么?!”陈别卢惊的站起来。

    即便他知道周正背景深厚,也没想到,才短短一天,周正就扳倒了黄舜胄,还将黄舜胄发配去辽东!

    胥吏道“都察院那边已经传开了,黄舜胄贪渎不法,他自己也认罪了,没有牵扯其他,可能三天后就上路。”

    陈别卢缓缓的又坐下,似乎承受不了这个震惊,神色犹自惊疑不定。

    胥吏看着他的表情,走近一点,低声道“吏书,我觉得,这个周御史,咱们可以多交结一下,日后或许是我们在京城的一大助力也不一定。”

    陈别卢被陡然惊醒,道:“你说的没错,这样,银子不要送,他的生意,我们湖州府能吃多少?”

    胥吏想了想,连忙道“我调查过,那面膜,洗脸水很便宜,在京城很受欢迎,若是经营得当,或许还能赚不少。一份是二十文,一份用五天,只要有一千人买,一万两就差不多了。”

    “一千人?那就先订一万两。我奏报知府大人,明年再加,这条线,不能断!”陈别卢沉声道。一千人,他不在意,湖州府的大户人家何止一千,能轻易的脱手。

    胥吏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不,我亲自去!”陈别卢道,起身就向外面走去。

    周记。

    刘六辙正在准备今天下午铺子的开售,没想到陆续迎来了两位大客户。

    顾及池要用二十两银子卖给周记两个在长安街上的铺子,虽然位置不怎么好,但价格也在两百两以上,外加还要购买一千两的面膜与洗脸水。

    陈别卢就更豪爽了,直接下订一万两,并且明说,明年三月,还要一万两的订单,并且预付三千两的定金!

    刘六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不敢做主,话留活口,等着周正下班回来决定。

第五十章 要小心他

    周正与一干同僚在状元楼十分尽兴,尽管没有喝酒,一个个还是满脸通红,十分兴奋。

    这些人每一个都极其善于口齿,不管是说故事还是言及都察院的政务,无不妙趣横生,滔滔不绝。

    周正自然摆低姿态,与这些人谈笑风生。慢慢的也察觉到了,这些人以为他跟天官周应秋有关系,他的入仕以及这次的事情都是周应秋在背后操弄,不由得让他嘴角暗自抽了下。

    好在都是捕风捉影,不然明年麻烦就大了。

    回到都察院,尽管就在一个廊庑,一群人还是颇为不舍的依依惜别,一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模样,有不知道多少话要说。

    周正又一阵客套,摆脱了这群人,坐在班房的椅子上,想着刚才的一番应酬,不禁有些头疼。

    他虽然不怵交际,但这种过分的虚假热情,还是让他疲于应付,假笑的脸都僵了。

    姚童顺走进来,神色恭谨,道“周御史,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周正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道“你去看着买些礼物,给各位同僚送去。”

    姚童顺接过来,道:“李御史也有吗?”

    周正对李恒秉还是心怀警惕,嗯了声,道:“有。”

    姚童顺是经历司的老油吏,这些事办的是得心应手,道“是,我这就去办。对了,李御史已经在准备三天后的排班了,如果有什么特别需要,可以与李御史说。”

    也就是说,周正三天后就要开始正式的入职,参与浙江道的排班做事了。

    周正思索片刻,道:“没有,出来了,你给我拿来一份。”

    姚童顺应声,快步出去。

    周正回想了一会儿刚才的应酬,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继续熟悉他的手里的事务来。

    黄舜胄被处置,在都察院仿佛没有起什么风波,没人议论,也没人关心。

    李恒秉对这件事没有其他交代,也不曾再与周正多说什么,仿佛就没有发生过一般,整个浙江道从外表看上去一如往常。

    临近下班,这些同僚再次十分热情的邀请周正赴晚宴,给他接风洗尘。

    周正深知距离产生美,过分的亲近会带来反效果,客气的推脱了,转回他的周记。

    现在铺子里只做销售,没有生产,倒是显得很空旷。

    周正上了二楼,刘六辙跟上来,将陈别卢,顾及池来过的事情说了。

    周正听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思起来。

    刘六辙觉得这件事不妥,看着他道“二少爷,顾及池这个人在京城风评很不好,迟早会连累你,我觉得不能跟他有接触。陈别卢是湖州人,有些远,我们不了解,万一他给我们设套,我们想解决都不行。”

    周正倒是不在意这些,而是在考虑官声,或者说声望这东西。

    他已经入仕,在现今的朝局,一点把柄就可能身败名裂,凡事要谨慎小心,不留纰漏。

    默默推敲一阵,周正道“六辙,这样,你买个铺子,开个牙行,找个可靠的人负责,周记正常经营以外的东西,比如陈别卢,顾及池这些事情,全部透过这个牙行来做,我们不要直接参与。”

    刘六辙双眼一亮,喜色道:“二少爷,这个办法好,即便他们两人出事了,也只牵连到牙行,扯不到二少爷身上……”

    周正嗯了声,道:“他们两人我都不再见了,有什么事情,你转告给我,不要做决定,尤其是顾及池,直接打发去牙行,少与他往来。”

    顾及池这个人,周正不喜欢,偶尔利用还行,不能与他过多牵扯,以免哪天被拖下水。

    刘六辙同样是这么想,挺着胸道:“二少爷我明白,你放心交给我吧!”

    周正看着他的自信神色,笑了笑道:“嗯,周记你看着吧,我回府去。”

    刘六辙看着周正,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错觉,隐隐觉得二少爷不一样了,不用再担心他四处打人,惹祸事了。

    周正离开周记,回周府。

    周清荔近来倒是悠闲,潜心读书,神态比以往好太多,只是一如既往的铁青淡漠,是天生的黑脸。

    父子两人在饭桌上吃饭,周清荔吃了几口,道:“现在看来,李恒秉之所以能从锦衣卫逃出来,多半是有隐情,而且极其不光彩。”

    周清荔知道都察院的事周正并不奇怪,但他不清楚李恒秉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抬着头看着周清荔,等着他下面的话。

    周清荔看着周正的表情,淡淡一笑道“士人皆好面,越是内里不堪越是如此,而且会非常厌恶比他更不堪的人。黄舜胄,只是他一个发泄心里怨气的借口罢了。”

    周正若有所悟,道“那他会不会对我出手?”

    周清荔沉吟一阵,道“说不准,要小心他。”

    周正微微点头,他也觉得李恒秉很危险,是那种冷静中随时会爆发的危险!

    这种人才可怕,需要时时警惕,不能放松丝毫!

    吃完饭,周正回了书房,便继续练字,看书。

    作为御史,他要时常‘风闻奏事’,弹劾百官,如果字拿不出手,那就太尴尬了。

    第二天一早,周正如常的穿着官服,步行去都察院上班。

    刚入班房,姚童顺就进来,拿着一道文书,道“周御史,排班表已经出来了,你看看,如果不满意,可以找李御史协调。”

    周正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这只是他的排班表,没有其他人。今明两天他是坐班,还是熟悉政务为主,后天他要轮值登闻鼓,再隔三天,浙江道十个监察御史轮值乾清宫,他也要去。

    周正看着这份相当简洁的排班表,道“轮值登闻鼓,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姚童顺轻松一笑,道“这个就是例行的,已经有好些年没人去敲登闻鼓,只要在那坐半天就行,现在天气正好,风清气爽,带本书去。”

    周正对这样的工作倒是很喜欢,刚要说话,姚童顺又道“是两个人,应该还有一个御史。”

    周正抬起头,道“也是浙江道的?”

    姚童顺道“对,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周正想着浙江道的监察御史还有一个未曾见过,摆了摆手,道“不用,到时候就见到了,你去吧。”

    姚童顺没走,看着周正,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低声道“其实,也可以花钱请人带班的,五钱银子就行。”

    周正看着姚童顺一怔,平日里神色威严,行事一丝不苟,清贵自傲的同僚们,还做这事?这么便宜?

第五十一章 唇枪舌剑

    不管这些同僚如何便宜,周正没有让人代班去登闻鼓的打算,摆了摆手。

    姚童顺连忙退出去,年底了,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周正这边看了眼这个排班表便继续看着各种公文,他需要深入了解,丝毫不能错漏。

    虽然出了黄舜胄的事,但总体来说,周正在都察院还是相对清闲。

    而另一边,刘六辙迅速租下一个铺子,作为周记外设的牙行,让府里一个家丁临时充任牙行老板。

    顾及池这个麻烦人物自然就被打发过去,这惹得顾及池大怒。

    顾及池站在这牙行门口,脸色难看,怒气冲冲的道:“周征云还真是自大,居然见都不见,就将我打发来见他府里的家丁了!”

    他身后站着两个家丁,神色却有些慌。自从他们家少爷知道周正也是阉党后,没了以往的忌惮,越发的不客气起来。

    顾及池难看的脸色忽然一变,喜色道:“不管了,反正现在都是一家人,周征云不会害我,你们两个去,将两个铺子,一千两银子送进去,完了少爷带你去尚秀楼好好玩他几天!”

    顾及池已经很久没去青楼了,憋的难受,确定周正不会把他怎么样,顿时故态复萌,蠢蠢欲动,安耐不住。

    两个家丁欲言又止,顾及池一脚踢过去,道:“快去,本少爷没空耽搁!”

    两个家丁只好进去,周府的家丁自然得到了刘六辙的交代,来者不拒,全数收下了。

    待两个家丁出来,顾及池就更加确信周正不会拿他怎么样,神清气爽的一挥手,哈哈大笑道:“走,本少爷今天高兴,你们想玩多久都行,本少爷请了!”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陪笑着,随着顾及池向城东护城河边的青楼走去。

    陈别卢这个时候在周记,听到刘六辙的话,神色微怔,道:“你是说,我们以后的往来,都走这家牙行?”

    刘六辙虽然年纪小,却有种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气势,扬着头道:“这是我们家周御史的交代。”

    陈别卢清瘦的脸上有一丝变化,旋即就笑道:“那我们就遵照周御史的意思办。那,我们下订的货,什么时候能好?”

    陈别卢下订了一万两,加上京城的销售一直在持续增加,周记的生产原本跟不上,现在就更紧张了。

    刘六辙估算一番,道:“五天,你们找好镖局,到时候我们直接给他们送过去。”

    陈别卢刚刚搭上周正的线,哪里肯这样蜻蜓点水的就走,故作思索的道:“我们正好有事,那我就多等五天,还请你们快一些。”

    刘六辙刚收了人家三千两,自然十分客气,道:“嗯,你放心,五天内,一定准备好。”

    陈别卢抬手,道:“那请代我多谢周御史。”

    刘六辙也有样学样,跟着回礼。

    陈别卢出了周记,转向刘六辙说的那家牙行。

    陈别卢身后的一个胥吏,有些不安的道:“吏书,这个周御史比黄舜胄难对付多了,我们是不是在与虎谋皮?”

    陈别卢眼神里有凝重之色,表情却很轻松,道:“一来,他是监察湖州的监察御史,对我们有生杀大权,我们惹不起。二来,他背景深厚,我们需要倚重。这一点的防备十分正常,不用担心,日后谨慎些就是。”

    胥吏看着陈别卢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别卢说的没错,监察御史的权力太大了,若是巡按地方,对地方生杀予夺,地方根本反抗不得。

    即便周正不出京,在一些事情卡住湖州府,再或者,联合众多御史弹劾湖州府,湖州府上下绝对吃不消!

    这个时候的言官,威力恐怖无边,连那些内阁六部的阁臣,堂官都畏之如虎,何况小小的知府衙门?

    陈别卢去了牙行,将与周正的约定一一在这里落实,而后便回酒楼。

    周正清闲的一天又要结束,他收拾好,踏出班房的时候,李恒秉恰好路过,他看了眼周正,语气平静和缓的道:“后天轮值登闻鼓,别忘了。”

    说完,他就大步离去,没有与周正交谈的意思。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头皮一阵发麻。

    周正暗吸一口气,出了都察院。他先是去了周记,一番了解后,又去生产的院子检查一番,最后转回周府。

    这基本上是周正新近养成的作息习惯,陪周清荔吃完饭,便关起门来,继续看书练字,一直到深夜。

    第三天,周正一踏入浙江道的廊庑,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正好出来,这个人看着周正的官服,扬着头,俯视着道:“你就是周正?”

    叫人名姓是极其忌讳的事情,不啻于诅人死,这个胖子居然张口就来。

    周正看着他的官服,嗯了声,道“宁波府胡清郑?身体还好吗?听说很多同僚为你准备了帛金?”

    胡清郑脸色微变,旋即冷哼一声,道:“轮值登闻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周正没理会胡清郑这个老官僚的摆老资格,进了班房,准备一番,这才出来。

    姚童顺跟过来,在他身后侧,低声道:“我跟你去吧。”

    周正不在意,迈步走进院子,胡清郑已经点好都察院的衙役等着了。

    看到周正过来,胡清郑又哼了声,转身向前走,道:“走!”

    但是衙役们没走,目光都看向周正。

    周正这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胡清郑可以不在意,他们这些衙役怎敢不等?

    胡清郑察觉到,顿时冷着脸又哼了声,不得不停下来等周正。

    周正看着整整齐齐的十八个衙役,走上前,道:“走吧。”

    衙役们动了,跟上周正。

    不是他们听周正的话,是胡清郑已经走了几步,周正再向前走,他们总不能不动吧?

    这一幕看到胡清郑眉头倒竖,肚子里怒气上涌,小眼睛盯着周正,气息急促,胸口不断的起伏。

    周正直接越过他,向前走去。

    他们身后的衙役跟过来,胡清郑不动,只能停在了他身后不远。

    胡清郑看的鼻子一歪,一甩袖子,大声道:“跟我走!”

    说着,他挺着大肚子,脚步飞快,快速越过周正,一副领头人模样。

    周正看着他疾如风,就刻意放慢脚步。

    衙役们自然不能越过周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胡清郑回头,就看到他与周正以及衙役们离他挺远,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前面大摇大摆的威武霸气,场面有些滑稽。

    胡清郑脸色铁青,快步走回来,指着周正鼻子怒道:“周正,你故意跟我作对是吧!?”

    还敢来!

    周正神色不动,道:“我对您很尊敬,帛金会很丰厚。”

    胡清郑小眼睛睁的溜圆,鼻子气喘吁吁,气的是咬牙切齿,一脸怒容!

第五十二章 登闻鼓响了

    胡清郑对周正吹胡子瞪眼,但没其他办法,骂不过打不过,也不能怎么样。

    他一肚子气,怒哼一声,道:“你走前面!”

    周正抬脚就走,脚步不快不慢。

    胡清郑在周正身后,暗自冷笑一声,故意放慢脚步,想学刚才周正的办法,让周正难看。

    没走几步,胡清郑身后的衙役走近,低声道:“胡御史,再耽搁时辰就过了。”

    登闻鼓不是小事情,若是到了时辰不见人,上面发火,那可是骂两句就能过去的。

    胡清郑猛的转头,恶狠狠的盯着这个说话的衙役。

    衙役一惊,连忙后退,不敢多言。

    胡清郑今天是被气的一肚子火,偏偏还无处发泄,怒气冲冲一阵,还是加快脚步跟上周正,与他并排着,挺着肚子,摆着官仪,似要告诉所有人,他才是领头模样。

    登闻鼓设在午门外,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钦设,但在后面基本上就流于形式,甚至在宣宗年间还一度要废除。

    现在,都察院也只是例行前去值班,枯坐半天。

    周正,胡清郑等人率领一干衙役到了午门,查看登闻鼓后,入了午门走上箭阁,在值班房里坐下。

    胡清郑对周正冷眼不屑,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背对着周正,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周正对这个人也无感,从怀里拿出《神宗实录》,斜靠在小桌上,自顾的看起来。

    姚童顺看着两人的做派,心里松口气,要是这二位真的闹僵起来还真不好收场。

    周正看书十分认真,对里面的遣词造句要细细揣摩,更何况万历朝对现今朝局影响巨大,很多弊端都是那个时候各种争斗延续下来的。

    周正专心致志,胡清郑几次回头都没抓到他惺惺作态的证据,不由得冷哼一声,继续背着周正,不知道在干什么。

    时间飞快,很快到了正午,姚童顺走近周正,低声道:“周御史,饭菜是让他们送上来,还是下去吃?”

    周正放下书,抬头缓了一会儿,这才道:“送上来吧。”

    胡清郑突然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揣入怀里,站起来,嗯哼了一声,淡淡的瞥了眼周正,道:“本官要下去吃。”

    姚童顺自然没有二话,道:“是,胡御史请,小人让他们安排。”

    胡清郑眯着眼,挺着大肚子,施施然的出了小房间。

    周正没理他,咬人的狗不叫,胡清郑这类人反而不用怎么担心。

    不多久,衙役将饭菜送上来,周正看着都是简单小菜,对着姚童顺道:“你告诉下面的兄弟们,轮流换班,去吃饭吧。”

    按照规矩,这些衙役是要到下午离开午门才能去吃饭。

    姚童顺一怔,想了下连忙道:“是,我这就安排。”

    下面的一群衙役也是这里常客,听着到周正的安排,自然大喜,纷纷喊了句‘谢周御史’,然后就商量着轮流去吃饭了。

    周正随手而为,简单吃了几口,便继续看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胡清郑满面红光,喷着酒气进来,坐到周正的另一边,打着嗝,努力的睁着眼,砸着嘴,一脸回味的表情。

    周正不管他,继续低头看书。

    胡清郑看了眼周正,嘿嘿一笑,似有些得意。

    周正不理会,喝口茶,双眼都在书上。

    宫里的钟声响了几次,等周正再次抬头的时候,胡清郑已经睡着了,双手抱着肚子,呼噜打的震天响,头一抽一抽,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周正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咚咚咚咚

    突然间,午门外响起一阵阵击鼓声,将周正从书中唤醒,更是将胡清郑吓了一跳,从睡梦中惊醒。

    姚童顺也很是惊愕,登闻鼓已经很多年没响过了,这突然响了,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对着周正道:“周御史,不好了,有人击鼓!”

    登闻鼓就在午门外,若是敲响,可能乾清宫都能听到,更别说外廷的内阁,六科了。还有大明门外的各部衙门同样可能听到!

    即便他们听不到,登闻鼓响了也会有人告诉他们!

    因为登闻鼓有一条规定:‘击登闻鼓,监察御史随即引奏,敢沮告者,死。’

    也就是说,有人敲击登闻鼓,监察御史应该随即带着入宫,觐见皇帝,敢阻挡者,死!

    能惊动皇帝的事,哪个敢无视?

    周正与胡清郑对视一眼,连忙出了小房间,来到箭楼上,向下看去。

    只见楼下一对年轻男女各拿一个鼓槌拼命敲击登闻鼓,其他的衙役不敢阻拦,将他们围着,抬头看着箭阁上。

    胡清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看着周正道:“怎么办?”

    周正哪里知道,思索着道:“先下去了解一下什么事情吧。”

    胡清郑连忙道:“对对对,走走走,不不不,你先走。”他显然是慌了,硬是要躲到周正后面。

    周正懒得理会他,下了箭楼,出了午门,来到登闻鼓前。

    这对男女看着周正等人过来,放下鼓槌,噗通跪地,各举着两份厚厚的文书,大声道:“还请御史大人为草民做主,还家父清白!”

    敲击登闻鼓,肯定是有冤情,周正看着这对男女,因为举着双手,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但从服饰来看,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周正听着就要上前,胡清郑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这种事别接,不然麻烦就大了。”

    周正顿时醒悟,这是午门外的登闻鼓,能到这里,不是大事也是极其棘手的事!

    周正不是和稀泥的人,转向胡清郑道:“现在他们已经敲击了登闻鼓,你说怎么办?”

    胡清郑眨了眨眼,一脸蒙。

    是啊,这是登闻鼓,敲击了肯定要受理,不可能直接赶走,不然他们麻烦就大了,那是死罪啊!

    可要是接了,肯定也是麻烦,若是再根据规矩引进宫去,那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了。

    胡清郑脸色猛的一正,道:“你接吧。”

    周正没指望他能担事,思索片刻,上前接过女子手里的状纸。

    他一接过来,女子就抬起头看向周正。

    周正还没说话,胡清郑忽然咦的一声,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十七八岁模样,五官清冷,肌肤细腻,双眸如水,琼鼻如玉,红唇清嫩,这是一个十足的美人,清冷自怜,非常有征服欲的那种!

    胡清郑喉咙动了下,忍不住的上前。

第五十三章 皇帝要你接

    胡清郑走上前,盯着这个女子,双眼大睁,一脸饥渴像,忍不住的就要伸出手。

    胡清郑刚伸出手,男子的猛的掏出一把匕首,站到了女子身前,怒色道:“老色鬼,你要干什么!”

    胡清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众衙役也是一惊,纷纷拔出刀,围着男子,厉声呵斥道:“大胆,放下刀!”

    胡清郑顿时反应过来,神色一板,站在衙役身后,摆着官威,沉声道:“你可知道,行刺本官是什么后果!”

    年轻男子一脸怒容,紧握匕首,盯着胡清郑冷笑道:“老色鬼,敢动我姐姐试试!”

    女子连忙跟着站起来,按下男子的手,看着胡清郑与周正道:“小弟年轻不懂事,还请二位大人息怒。”

    胡清郑盯着女子的脸,双眼通红,气息急促几分,越发冷笑道:“在午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匕首对着本官,就凭这个,就足够流放你们去九边!”

    男子怒不可遏,刚要说话,女子看向周正,道:“大人,我们没有恶意。”

    女子神态清冷,没有了俯看着的楚楚可怜,眼神坚定。虽然穿着有些凌乱,风尘仆仆,但一举一动都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周正心里转念,看着胡清郑的故作凶威,道:“他们敲了登闻鼓,待会儿可能要进乾清宫。”

    胡清郑眼神微变,要是这对姐弟到皇帝面前告他一状,那就出大事了。

    胡清郑小眼睛眨了眨,盯着女子喉咙又动了下,淡淡道:“念你们初犯,本官就不追究了,给本官老实跪下!”

    男子越发大怒,但被女子拉住,再次跪下。

    女子没有看胡清郑,目光都盯着周正。

    周正看着女子,心下有些奇怪,却没多说,伸手翻开手里的状纸。

    胡清郑也打开手里的文书,这是案卷,胡清郑只是扫了一眼,手一抖,案卷全掉地上了。

    胡清郑变色,急匆匆的将案卷捡起来,塞给周正,道;“我内急,你先看着。”未等说完,他就急匆匆的跑了,速度飞快,一点也不像内急。

    姚童顺以及一群衙役面面相觑,胡御史看到了什么,吓成这样?

    他们纷纷看向周正,结果周正也是面有凝色,双眉拧起。

    周正看完,抬头看向那个女子,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女子抿了抿嘴,道:“民女别无所求,只求家父能放出来,周御史若能做到,民女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女子说着,就磕下。

    男子连忙跟着道:“我也是,请周御史放出我爹,做牛做马!”

    周正看着两人,眉头没有松开。

    这对兄妹喊冤的事非同小可,涉及阉党与东林党的争斗。

    今年二月,提督苏杭织造的太监李实,弹劾应天巡抚周起元,连带着周宗建,高攀龙,李应升等诸多东林大佬被抓,兴起大狱。

    半年之后,八月,死了数十人,即便是时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高攀龙也被逼沉湖自尽,东林党遭到了致命,决定性的打击。

    这对兄妹的父亲,上官勋是杭州织造府关联的一个商人,杭州织造府每年从他手里买下不少精致的丝绸,充任织造府所出,上贡皇宫。

    李实本就是为了权利迎合魏忠贤,魏忠贤兴起大狱,他在苏杭自然不闲着,一举不知道抓了多少官商大户,侵吞了多少人的家产,这对兄妹之父上官勋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本质是党争,但有阉党在虎视眈眈,肆意诛连,不断扩大,谁还敢插手喊冤?

    周正看着这对伏地的兄妹,刚要说话,午门里走出三个人,一看就是内监,其中一个抬着头,翻着眼,一脸嫌弃模样的尖声道:“谁是今天的轮值监察御史呀?”

    周正收好状纸与案卷,走过去,抬手道:“下官浙江道巡城御史周正。”

    这个太监瞥了眼周正,越发的冷淡道:“陛下忙于国事,无暇多问,命你全权处置这件事,而后具奏上表,明白了吗?”

    周正哪里听不出,分明是天启皇帝不想见这对喊冤的兄妹,找了借口打发给他。

    周正神色不动,心里微沉,这件事十分麻烦,现在皇帝还要求处置妥当上奏?

    要他怎么处置?李实是内监,他动不了,何况背后还站着权倾朝野的魏忠贤。

    落井下石?拿这一家做踏脚石,趁机邀官?周正心不够黑,还做不到。

    周正心如电转,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那个内监神色不满,又道:“我说,你听明白了吗?”

    周正神色微震,醒转道:“下官明白了。”

    这个内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入午门。

    周正转过身,这对兄妹已经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周正。

    周正心头沉沉,暗吐口气,走过来道:“卷宗本官已经接了,你们留下地址,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这还是半年来,第一个接他们卷宗的人,男子激动不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子倒是十分镇定,再次磕地道:“谢大人。”

    周正没有多说,转身进入午门,再次上了箭阁,他刚刚前脚踏进来就沉声道:“你去给我查一下,这对兄妹是怎么进来的?”

    登闻鼓早就形同虚设,一般人根本到不了这里!并且这对姐弟明显知道他是谁,这件事,处处透着诡谲!

    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姚童顺一惊,也想到了什么,道:“是,我这就去查!”

    周正坐下来,将状纸,案卷打开,仔细的看去。

    这件事落到了他头上,不管也得管了。

    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李实在苏杭一带抓了不知道多少商人,无非是敲诈勒索,要这些商人花钱保命。但李实给上官勋按了一个‘周起元朋党’的罪名,是钦定的犯人,如何洗脱?

    一阵子之后,胡清郑终于回来了,站在门口,看着周正满脸的得意笑容,背着手,摇头晃脑的感慨道:“到底是年轻人啊,知道闯大祸了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活该啊……这个案子,不管你怎么办,后果都是你进大牢,哈哈哈……”

    胡清郑忍不住的大笑起来,浑身上下都是爽快。

    周正从案卷里抬起头,平静的道:“我们是一起轮值的,我刚刚入职,你是老人,这个案子理当是你主理。”

    胡清郑脸色大变,苍白如纸。

第五十四章 有黑手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神色,心里惧怕的要命。

    这不是没可能,是可能性非常大!

    周正太年轻,刚刚入仕,怎么可能将这样重要的案子交给他?何况,他们是一起来轮值,怎么说,也该是胡清郑这个老官吏来!

    胡清郑神色僵硬,嘴角努力抽了下,似乎想笑,走过来,与周正道:“那个周老弟啊,你看啊,这件事皇上……”

    周正哪里看不穿他,打断道:“行了,你去刑部帮我查查这个案子的具体卷宗,尤其是上官勋的。”

    胡清郑一听,连忙道:“哎,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查。”

    胡清郑不待周正说话,急匆匆的跑了,比刚才内急还快。

    周正没理他,继续研究这份卷宗。

    这份卷宗可以说相当,十分,无比的粗糙,处处是漏洞,证据也就是一份证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证人还是上官家的死对头,做的也是丝绸买卖。

    如果是简单的案子,周正现在的身份,或许一句话就能翻案,但这个案子本身不简单,别说翻案了,就是上官兄妹要求的只是放出上官勋都做不到。

    那是阉党主持的‘钦案’,正在漫无边际的扩大,不管是东林还是清流亦或者其他人,只要触碰,都会被牵累进去。

    周正有些头疼,这件事,在案子也不在案子,想要处置稳妥,让上官家兄妹接受,阉党默认,天启满意,着实棘手。

    姚童顺很快回来,在周正耳边低声道:“没有查到。”

    周正一怔,转头看向他,道:“没有查到?”

    午门是紫禁城的脸面所在,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是谁都能进来的吗?

    尤其还是众多守卫,衙役聚集,这两个外地人,如何从从容容来到午门前,敲响登闻鼓的?

    这里怎么说也解释不过去,尤其是那姐姐,张口就称呼他‘周御史’,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么多疑点,怎么可能查不出来什么?

    姚童顺表情有些怪异,道:“虽然我查不出什么,但肯定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

    周正审视了一眼姚童顺,目光微闪,收拾好案卷,状纸,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姚童顺连忙答应,有些小心的看着周正。

    能做到无声无息放人进来,只有两个地方,要么是宫里人,要么是都察院的人。

    无论是哪里,对周正来说,都可能是一个陷阱!

    周正出了午门,径直回向都察院。

    一干衙役跟着周正,穿街过巷,很有场面。

    刚走入浙江道廊庑,一个小吏就道:“周御史,李御史在等你。”

    周正嗯了声,迈步向里面走去。

    周正走近李恒秉班房,就听到了胡清郑的声音,义正言辞,老成持重:“李御史,周征云虽然年纪年轻,但处事有度,有张有弛,是一个大将之材,我看看这个案子就交给他吧,年轻人,多锻炼是好的……”

    周正懒得他听废话,敲了下门,走进去。

    胡清郑一见周正,语气急切的道:“李御史,我觉得就这样吧,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李恒秉显然也不想理他,直接看着周正,道:“事情我知道了,想好怎么办了吗?”

    周正看着李恒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人身上没了初次见面的自信坦荡,反而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郁。威严在,从容却无,更多的是面无表情。

    周正心里揣度着这件事与李恒秉的关系,道:“还没想好,宫里似乎也不太在意。”

    虽然天启派了内监出来,但也只是做个样子,连口谕都算不上,只是走了个形式,表示知道了。

    李恒秉目光静静的看着周正,片刻道:“宫里无小事,皇上不在意,也有人在意,我们大意不得。我已经让人调都察院的卷宗,刑部,诏狱那边也派人去了,你等一等,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周正眼神微动,李恒秉,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都察院不说,刑部也不问,镇抚司狱那边,他也能调得到卷宗?

    周正注视着李恒秉,道:“好。”

    李恒秉与周正的目光对视一下,旋即低下头,拿起笔,淡淡道“没事就回去吧。”

    周正抬了抬手,转身出了李恒秉的班房。

    周正路过众多同僚的班房,很安静,一如他刚才路过的时候。

    周正脚步不停,走入班房,坐在在椅子上,静静的思索着这件事。

    这件事来的突然,但显然是有蓄谋的,有人将这件事硬生生的推到了他手里。

    “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要借阉党的手对付我?是东林人的试水?亦或者,这个案子里还有别的隐情?”

    周正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毛笔,目光看着门外,低低的自言自语。

    一直到下班的钟声响起,周正也没有思索出所以然来,这份状纸,卷宗没有任何用处。

    周正索性出了班房,想着回去请教一下周老爹,刚拉开门,就听到众多的关门声,转头看去,还几个人脚还没来得及缩回去。

    倒是柳本溪这个时候走了出来,笑着向周正道:“周御史下班了?一起走?”

    其他监察御史也都知道这个案子的麻烦,生怕被周正拉进去,躲还来不及,这个柳本溪居然迎上来了。

    周正对这个人越发有好感,笑道:“改天有空请柳兄喝茶,我现在得去另一个地方,不太顺路。”

    柳本溪已经走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你做不得,要么想办法推出去,要么请上面的大人物决定。”

    这案子有两个核心点,一个是举告的是内监李实,抓人的是缇骑,也就是说动手的大太监魏忠贤,搞不定这两人,这案子就非常的难办!

    周正也低声道:“谢柳兄好意,我想想办法。”

    柳本溪直起身,笑着道:“既然不顺路,那我就先走了。”

    周正微笑着,两人并排向外面走去。

    周正转向城东,径直向他的周记。

    “二少爷,有客人。”一进去,刘六辙就面色怪异的看着周正,语速很慢的道。

    周正抬头向里面看,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裙,两缕发丝捶胸,俏脸冷艳,五官分明的女子正看着他。

    周正顿时皱眉,是告状的上官家的小姐,换了身衣服,没有刚才的狼狈,身姿曼妙,容颜秀丽。

    周正还没理清案子,最不想见的就是上官家兄妹了。

    心里思忖一番,走进铺子,周正道“上二楼说吧。”

    “嗯。”上官清声音清脆,蕴含一丝冷意,直入人心肺。

第五十五章 脱衣服

    周正上了二楼,看着上官清,道:“坐吧。”

    上官清清澈双眸看着周正,声音清脆如鹂,道:“民女站着。”

    周正与她对视,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念头,忽然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周正新任浙江道监察御史,主管湖州府也不过这几天的事情,轮值登闻鼓就是前天确定的排班表,外人想要了解根本不可能。

    上官清俏脸清冷,道:“有父亲的朋友在帮民女。民女别无所求,只求能放出家父,多少银子民女都去筹措。”

    周正看着上官清,直言道:“你奔波了半年,想必比我清楚这案子的艰难,就是六部那些堂官也做不到翻案,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上官清目光盯着周正,眼神坚定,道:“因为民女知道周天官是周御史的叔伯,周御史又恰是监察御史巡视湖州,民女相信,只有周御史能救出家父。”

    周正脸角僵了下,暗骂:都特么谁传的谣!

    他现在极力的多远离阉党,时不时还怼一下,留着做日后进阶之用,要是被拉入阉党,明年就是死路一条了!

    “我不认识周天官,我们家与他们从无来往,你找错人了。”周正十分果断的道。

    上官清看着周正,忽然绕过桌子,走到周正近前,伸手就解开胸口的纽扣。

    周正一愣,连忙站起来按住她的手,道:“你做什么?”

    上官清双眼通红,咬着嘴唇,道:“民女未曾婚配,愿为周御史当牛做马。”

    周正眉头一跳,死死按住她的手,道:“你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上官清看着周正,神情绝望,双眼欲泣。

    周正头大如斗,道:“先别着急,跟我说说这件事具体情况,还有你们这半年的情况。”

    上官清俏脸有些木然,被周正按着在边上的凳子坐下,扣子并没有系回,露出白皙的锁骨以及一小片滑腻肌肤。

    周正的眼光不自觉的向那里看,连忙端起茶杯,作为掩饰。

    上官清没有注意到,俏脸有些苍白,抿着嘴唇道:“家父从未与周起元见过面,更无从朋党,内监不过是贪财就给家父加了这条罪名。民女姐弟二人在浙江按察司,南京都察院等屡次伸冤,皆无人敢管,入京两个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内阁,他们都不敢管……”

    周正对这些不意外,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上官清嘴角动了动,道:“民女不能说。”

    看着上官清绝望的神情,周正心里压力大增,暗吐口气,沉色道:“不说也没关系,我既然接下你的状纸,我就会想办法,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不要乱动,要做什么先前知会我,不得擅动影响我的计划,明白吗?”

    上官清看着周正肃然的神色,脸上泛起一丝希望,道:“周御史真的肯帮民女?”

    周正皱了皱眉,道:“能不能成还两说,你别高兴的太早。”

    上官清站起来,清冷的俏脸一片决然,道:“只要周御史肯帮忙,民女感谢大恩,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周正心里不知不觉有了一丝急切,站起来道:“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派人找你。”

    上官清看着周正,道:“民女知道周记铺子需要人帮忙,民女姐弟愿意给周御史做事,分文不取。”

    周正之前已经察觉到,上官清已经将他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担心她再出去横生枝节,稍稍思索便道:“你留在铺子里,你弟弟,我安排他去一个牙行,吃喝不用担心,工钱也给足,只要你们安心待着就成。”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脸,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善意,微微抿嘴,行礼道:“上官清多谢公子。”

    周正嗯了声,领着她下楼,看着一直站在楼梯口的刘六辙道:“上官姑娘留在这里做事,你安排好。她还有个弟弟上官烈,你安排他去牙行。”

    刘六辙看看周正,又看看上官清,不知道想什么,忽然笑着大声道:“是二少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安排好。”

    周正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上前低声道:“你去将陈别卢找到附近的茶楼,我要见他。”

    刘六辙不问原因,连忙道:“是,我这就让人去找。”

    周正没有多说,直接出了周记。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比她之前找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官还能给她安心感。

    刘六辙转头看着极其漂亮的上官清,拍着胸脯道:“上官小姐,你尽管留在这里,不用做什么,看着就行。”

    上官清倾身,道:“劳烦刘公子。”

    刘六辙只是周正的书童,严格来说是周家下人,谁叫过他刘公子?这一声让他喜笑颜开,心里开心的不行。

    “上官小姐不用客气,来,我带你看看我们铺子,明天还要开售,事情还挺多的……”刘六辙一脸笑容的带着上官清转悠着铺子。

    周正到了茶楼,默默的喝茶。

    上官清对这件事了解的显然有限,必须要找一个官场里的人打听,来自湖州的陈别卢,是湖州知府衙门的吏书,最是合适不过的人选。

    周正还是第一次主动要见陈别卢,陈别卢哪敢怠慢,急匆匆的赶来。

    周正没有废话,直接道:“我想知道湖州丝绸商人,上官勋的事。”

    陈别卢还不知道午门发生的事,听着有些疑惑,道:“上官勋不是已经定案了吗?被判了三十年,现在已经从苏州押到了诏狱,周御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有人告到都察院了?”

    陈别卢最后反应过来,周正也不隐瞒,道:“嗯,我想知道这个案子的内情。”

    陈别卢倒是不在意,道:“这个案子倒是也没什么内情,就是这个上官勋家大业大,引起了提督太监李实的注意,本来只想要三万两,但上官勋不肯出,李太监一怒之下,就将他加在了周起元朋党案的名单上,人被抓了不说,还抄了家。”

    周正听着倒是很简单,道:“只是这样?”

    陈别卢神色肯定,道:“就是这样,我们大人曾经还出面劝和过,但上官勋死活不肯出,受了刑也不肯低头,这才逼急了李太监。”

    周正觉得里面还有故事,不追究,再问道:“我要合理的放出上官勋,有什么办法?”

    陈别卢顿时肃色,道:“周御史,我劝你别碰这个案子。上官勋是李太监定的案,他是魏忠贤身边的红人。”

    陈别卢的意思很简单,除非李太监点头,周正如果硬要翻案就是打李太监的脸,间接的打魏忠贤的脸。

    这个时候,谁还敢得罪魏忠贤以及其爪牙?

    内监的威力远胜过外廷的阁臣,这一点周正知晓,沉思片刻,道:“那,如果用银子呢,能否让李太监改口?”

    陈别卢看着周正,摇头道:“上官家家产十数万,尽数落在李太监手里,周御史打算用多少令他改口?”

    论起财富,周正还真比不过这些人,心里思索一番,道:“这件事你不用对其他人提起,京城水太深,早点回去吧。”

    陈别卢从周正神色上预感到了什么,脸上更加严肃,道:“周御史,这件事看着小,实则很大,千万要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上了朋党的名录!”

    周正嗯了声,客套一句便付了茶钱,起身下楼。

    他还有一个人可以试一试魏希庄。

第五十六章 一场乌龙

    魏希庄这会儿正在茶楼吃饭,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边剔牙一边抖腿,好不惬意。

    何齐寿陪站在他身前,笑着道:“东家,周公子的办法确实很奏效,目前各个铺子基本上相当于脱手了,其他院子,古玩字画什么的都出手的差不多,已经有三万两了。”

    魏希庄抽出牙签,舔了舔牙齿,满意的道:“嗯,周小子还是很有办法的,不错不错,没枉费我栽培他……”

    何齐寿笑着,刚要说话,一个伙计上来,道:“东家,掌柜,下面有位周公子要见东家。”

    魏希庄一愣,旋即得意的笑道:“哈哈,周小子终于求上门了,你说我是不是先晾他一会儿,让他急一急。”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的表情,犹豫着,道:“东家,这件事,怕是等不得。”

    魏希庄看着何齐寿的表情,笑容渐失,放下腿道:“周小子惹祸了?”

    何齐寿上前两步,低声道:“有人敲登闻鼓,皇上都知道了,是关于李实的。”

    一听‘李实’这个名字,魏希庄眉头皱起,厌色的道:“周小子惹到这个狗东西了?”

    何齐寿道:“倒不是,是这个案子是李实挑起的,周公子是当天的轮值御史,又是浙江道湖州的监察御史,这个案子,就落在他头上了。”

    魏希庄抬起头,看着何齐寿疑惑的道:“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何齐寿自然早就察觉到了,道:“是有蹊跷,小的派人去查了查,但没查出什么。”

    魏希庄神色肃容几分,眯着眼看着窗外,嘴角有一丝冷笑道:“没查出什么才更蹊跷!周征云一个年轻人,初出茅庐又没什么背景,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布局针对他,怕不是冲着我来的吧!”

    何齐寿神色一凛,他之前还没想过这种可能,连忙道:“东家,会是谁?”

    魏希庄摇头,道:“我得罪的人太多,不知不觉得罪的更多,猜不到,先让周小子进来。”

    何齐寿一挥手,那伙计连忙跑出去。

    周正上了楼,魏希庄一脸笑嘻嘻,剃着牙嚷嚷道:“小子,我听说你闯祸了,是不是来求本少爷的?”

    周正在他对面坐下,自顾的倒了杯茶,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嘲笑,道:“我从进入都察院就是一件怪事,现在更落了一件怪事,你说奇怪吗?”

    魏希庄一怔,剃着牙的手停了,目光看着周正的脸色,道:“你怀疑是我将你弄进都察院的?”

    周正本来就是随口抱怨一声,但听着魏希庄的问话,准备喝茶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魏希庄。

    魏希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问?

    魏希庄看着周正的神色,连忙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嗯,挺棘手,你打算怎么办?”

    周正放下茶杯,双眼冷漠的看着魏希庄,道:“是你把我弄进都察院的,这件事也是你安排的,你想做什么?”

    魏希庄看着周正冷漠的脸色,连忙道:“我承认你是我弄进都察院的,但这件事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害你?”

    周正脸上涌起怒气,盯着魏希庄道:“你把我弄进都察院是为什么?想要进午门,必须要有锦衣卫的默许!我跟你无冤无仇,还帮了你不少人忙,你为什么这么害我!”

    魏希庄脸上似笑非笑,哭笑不得,这件事,还真是解释不透,难道告诉周正,就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谁也不会信啊!

    何齐寿看着周正的神色,沉吟着上前,道:“周公子,这件事我可以替东家作证,确实不是东家做的,事情有些蹊跷,我们也还在查。”

    周正冷笑一声,依旧盯着魏希庄道:“我要这件事的所有案宗,尤其是上官勋与李实的,他俩的过去,哪怕是一天上几次厕所,我也要,你要几天!”

    魏希庄被周正盯的头皮发麻,头疼不已,道:“十天,不,五天,五天我就给你行了吧?我说兄弟,我知道你帮了我大忙,我记着你的好,本来调你去都察院也就是想整整你,但那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多少人打破头抢不到,我这也不算害你吧……”

    周正冷哼一声,站起来道:“三天后,我派人来取,要是没有,我烧了你的茶楼!还有,上官勋给我照顾好,不然我烧了你所有的铺子!”

    周正说完,大步离去。

    “哎哎,周征云,不是,我说,你,喂……”魏希庄站在桌前,向着周正招手,目送周正下了楼。

    魏希庄满心不是滋味,也有了火气,转向看何齐寿道:“老何,这件事,其实不怪我你说是不是?周小子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吗?七品官啊,他老子混了二十年才混到,他这是一步登天了好吧?”

    何齐寿陪着笑,道:“周公子的反应也能理解,东家,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谁在幕后操纵这件事,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冲着东家来的?”

    魏希庄近年干的事情就是跟着锦衣卫抄家,抓人,审讯,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报复更是如过江之卿。

    魏希庄神色正经下来,脸色变了变,目光冷色,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回去查,你动用你的关系,先摸一摸,我倒是想看看,谁要动我!”

    魏希庄怎么说也是九千岁的族孙,连阉党那些文官大佬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岂会没有一点火气!

    何齐寿点点头,道:“对了东家,这件事没有查清之前,不要声张,李太监是九千岁身边的红人,在皇上跟前也说得上话。”

    魏希庄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先走了,你盯着周小子,别让他冲动干傻事。”

    何齐寿道:“是,我这就派人盯着。”

    魏希庄没再多说,拿着刀急匆匆的走了。

    魏希庄认为会干傻事的周正,这会儿转过拐角,探出头悄悄的观察茶楼,等了一会儿,微笑着转身离开,神色从容自如。

    周正刚才的怒是半真半假,是魏希庄调他去的都察院这件事让周正意外,但心里也松口气,至少不是看不见的黑手。

    至于魏希庄在背后设计搞他,周正不信,魏希庄用不着这样,真要他帮忙,以魏希庄的性子多半会直说,再说,魏希庄也做不出这样精密的设计。

    周正半真半假的发怒,不过是借此向魏希庄试压,让他帮忙查些事情,不然依照魏希庄的性格,十之七八会推脱或者跟他做交易。

    魏希庄不知道周正没真生气,周正也不知道魏希庄怀疑这件事不是针对周正,而是冲他去的。

    两个人各有心思,各有忙头。

第五十七章 不能碰也要碰

    周正没有再回周记,而是回了周府。

    周清荔恰好站在门口,目送一些人离去。

    周正走过来,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应该都是朝中人。

    周清荔道“都是我这些年结交的好友,若是需要,他们可以帮上你大忙的。”

    周清荔在六科沉沉浮浮近二十年,别的朋友没有,言官绝对很多,而且是那种立场相近,品行经过验证,值得信任的人。

    周正知道周老爹的意思,心头越发有压力,道:“爹,这件事有那么严重吗?”

    周清荔看着周正,轻轻点头,语气有着藏掖不住的感慨,道:“你初入官场不知道其中的可怕,李实小小一个内监,一封弹劾奏本,将三个巡抚,一个左都御史,一个尚书,三个侍郎,其他大小官吏近百人送入大牢,死的死,戍边的戍边……”

    李实的这份战绩确实可怕,也让百官惊悚。

    周清荔说完,道:“进去说。”

    周正嗯了声,跟着周清荔进府。这件事,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没那么容易处理妥当。

    周清荔书房,两父子在小桌上对坐。

    周清荔手里抱着茶杯,缓缓的拨弄着水,道:“这个案子,关键不是上官勋是否被冤枉,而是怎么妥善的处置,既不能让阉党恼怒,还要给皇上,给朝野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周正点头,上官家姐弟的诉求其实并不重要,而是登闻鼓一响,必须要有一个体面的交代,还不能让阉党不满,否则不但上官勋救不出,阉党借此发难,不止周正,周家跟着倒霉,还得再牵连周府的关系网以及更大的风波。

    周清荔脸色幽冷,目光看着门外,道:“为父刚才联络了几个好友,会上书弹劾李实在苏杭的一些不重要的党羽,试探一番,转移一下朝野的注意力。”

    周正想了想,道:“一定要掌握好尺度,阉党炽盛,不要引火烧身。”

    阉党这个时候是最可怕的,无可匹敌,稍有触碰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周清荔放下茶杯,看向他,道:“这个为父清楚。你有什么想法?”

    周清荔对这个次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但给予了相当的尊重。

    周正心里自然有些想法,但还不宜说出来,道:“我先摸摸李实的情况,尽量找一个稳妥的处置办法。”

    一个小小的商人,即便不是冤枉,从来也不曾这样难办,只不过是牵扯到了‘阉党’二字。

    周清荔见周正不肯说,沉吟一阵,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拖。”

    周清荔的意思很简单,这个案子只是因为敲了登闻鼓,皇帝朝野咸闻,这才变得‘紧要’,只要拖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渐渐忘记,也就算过去了。

    这是目前官场上最流行的处事方法,即便是军国大政,往往也要拖上个把月,何况是一个小案子,一年半载都算是好的。

    天启皇帝不理事,从只是派个内监交代一句就看得出来,他不在意这件事,说不得转头就忘了。

    阉党更不会在意,这个案子在他们眼里太小了,也无利可图。

    周正心里想过这个办法,拖到明年,阉党垮台,他就能利用手中的权利,对上官勋进行平反,毫无顾忌。

    但这种‘以拖待变’不是他的处事风格,并且未来变数太多,还需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周正看着周老爹,坦言道:“我想尽快处理掉。”

    周清荔面无表情,审视着这个疯后的次子,心里有些复杂,好一阵子,道:“你想的也对,有什么事情,要尽早告诉为父。”

    周正微笑,道:“我知道了。”

    周清荔没再多说,这个次子心思缜密,但在京城官场这坛大染缸里,还是让他很忧心,只不过面色不漏声色。

    周正与周清荔说了一阵,便自顾的回了书房。

    如往常一样,看书,练字,但今天却集中不了精神,心思有些涣散。

    周正吐了口气,放下笔,目光看向窗外,片刻,幽幽自语道:“我到底是做不到所谓的和光同尘,无黑无白……”

    周正对他自己看的十分明白,心底自有曲直,没办法去混事,糊弄,稀里糊涂的行事。如果不将这件事妥妥当当处理了,他无法静心,恢复如常。

    天色渐黑,窗户前有一只麻雀驻足,扑棱翅膀迅速又飞走。

    周正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李实。

    周正将笔轻轻放下,看着这两个字,轻声道“看来,得冒险碰一碰了。”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照常的穿着官服,步入都察院。

    都察院的气氛似乎永远都那么奇怪,冷冷清清,透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压抑感。

    周正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姚童顺快步进来,关上门,低声道:“陕西道御史被抓了一半。”

    “因为什么?”这还是周正入职以来,第一次都察院有人被抓,虽然也没几天。

    姚童顺道:“他们上书希望朝廷招抚乱民,但民变越演越烈……”

    周正不意外的嗯了声,朝廷对待民变在‘剿抚’之间来来回回,哪怕到了崇祯朝,前期也是如此,直到后面民变太大,朝廷才不得不坚持‘清剿’。

    周正不在意这件事,问道:“上官勋的案子有什么动静吗?”

    姚童顺倒是希望周正随大流上书主剿,搏点名声,毕竟他是新御史,但看着周正的神色,姚童顺果断放弃了,道:“没什么动静,李御史没有说什么,上面也没有交代。”

    周正微微点头,显然,都察院高层没将这件事当回事,一个商人告状而已,大明朝什么时候少过!

    “上官勋的卷宗找来了吗?”周正道。

    姚童顺道:“昨天已经找到了一些,经历司正在整理,午饭之前我送过来。”

    周正想到李恒秉说的调阅锦衣卫,刑部等的卷宗,道:“你在经历司多盯一盯,所有案卷我都要,是所有!”

    姚童顺刚要应下,门外一个衙役敲门,道:“周御史,有人说是周府家丁求见,有急事。”

    周正这才刚刚坐下,一大早能有什么事情?姚童顺看向周正。

    刘六辙做事向来稳妥,没有急事不会让人来找周正。

    周正站起来,出了班房向大门外走去。

第五十八章 强抢周记

    周正来到都察院大门外,看着一个人焦急的在那转来转去,嗯,是周府的家丁。

    这家丁一抬头看见周正,连忙上前急声道:“二少爷不好了,有人要抢我们的铺子。”

    或明或暗想要抢周正铺子的不知道多少,但持刀明抢的还没有,周正神色如常,道:“慢慢说。”

    这家丁看了眼周正身边的姚童顺,上前在周正耳边低声道:“他们砸了我们铺子的门,出价二十两要买我们的铺子还有我们的面膜与洗脸水,六辙还被打了。”

    周正眼神一冷,道:“严重吗?是什么人?”

    家丁道:“不知道,但有巡街御史路过,他们不敢管。”

    周记对周正来说十分重要,岂容他人染指!

    “给我点二十个衙役,跟我走!”周正神色冷淡,心里冒火,与姚童顺沉声道。

    打我的人,抢我的铺子!

    姚童顺在一旁听着,立即道“是,我这就去。”

    姚童顺匆匆走了,家丁又看了眼都察院里面,低声道:“二少爷,上官小姐说,可能是宫里的人。”

    周正眉头微皱,道:“你确定?”

    宫里,那是一个禁忌,何况是魏忠贤当权之际。

    家丁道:“小的不知道,上官小姐是这样嘱咐的。”

    周正没有说话,眸光急急闪烁,心念如电转。

    姚童顺很快带出了二十个衙役,周正一马当先,脚步快速的向周记走去。

    周正虽然隶属十三道监察御史,但也拥有巡查五城的权力。

    衙役们跟着周正,领头似乎想问什么,感觉着周正的脚步有些快,便没问。

    这边周正一出都察院,何齐寿就径直跑到镇抚司狱,告诉了魏希庄。

    魏希庄听着何齐寿的话,神色肃然,道:“你是说,那些人来自宫里?”

    何齐寿没有了往日的陪笑,凝重的点头道:“应该没错。周公子已经带着都察院的人去了。”

    魏希庄立马转身,道:“所有人,跟我走,上马!”

    何齐寿连忙拦住他,道:“东家,你这是要干什么?”

    魏希庄收拾着衣服,道:“周小子行事太冲动,我怕他惹出大祸来。”

    何齐寿道:“东家,千万要注意分寸。”

    阉党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朋党,实际上就是围绕魏忠贤形成的,都是魏忠贤的人,但彼此之间又互相争斗,争权夺利,倾轧不休。

    宫内宫外,皆是如此。

    而且,宫里的人并不都是魏忠贤的人,这些人一样不买外廷的帐,哪怕是魏希庄,这些内监也能在皇帝耳边吹吹风。

    魏希庄不管那么多,点齐了二十多人,骑着马,飞奔向周记。

    而这个时候的周记,一个四十多岁,瘦长脸,三角眼的中年人神色从容自如的坐在铺子最中央,手里拿着茶杯,斜眼看着瘫坐在墙角,嘴角挂着血丝的刘六辙,尖着嗓子说道:“怎么样了?考虑好了没有?现在还有二十两,待会儿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刘六辙身上都是脚印,右眼青紫,鼻青脸肿,眼角直跳,浑身疼的站不起来,咬牙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中年人砰的将杯子按在桌上,冷哼一声道:“不识好歹的玩意!”

    他身后有十个年轻人,穿着紧身装,一看就是打手模样,中年人一生气,他们就要逼上前。

    刘六辙身边站着周府的一个家丁一个婢女,外加一个上官清。

    上官清神情清冷,看了眼外面,右手悄悄的握向身后的一根木棍。

    中年人摆手,没有让这些打手上前,走到刘六辙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嗤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本太监打死?咱家知道,这个铺子挂在你名下,给你个机会,转到我名下,今后跟着我,我保你吃香喝辣,一辈子吃穿不愁……”

    刘六辙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一脸白净,毫无胡须的中年人,狠狠的吐了口血,道:“那你先给我一万两。”

    中年人神色微变,一脚踢向刘六辙的大腿,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给他按手印!”

    他一说完,他身后一个打手拿出一份文书,印泥,另一个就要拉过刘六辙的手,按在印泥上。

    “你们是强盗!”刘六辙脸色大变,拼命的挣扎。

    周记以及一系列的文书都是登记在他的名下,若是被按了手印,从大明律上来说,铺子就不是周家的了。

    中年人不屑的冷哼一声,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向外面。

    几个打手按住刘六辙,就要让他在那几张契书按印。

    “强盗!强盗!”刘六辙拼命挣扎,气的要哭了。

    忽然间,一根棍子飞来,打在了几个打手的头上,将他们打倒。

    接着一只手拉住刘六辙,将他拖到身后。

    刘六辙双眼大睁,就看到前面的上官清手持木棍,身形修长的立在他身前。

    她穿的不是昨日的白裙,而是一件如婢女的粗布衫,但却给刘六辙一种书中女侠的感觉。

    中年人转头看向上官清,神色微怔,继而恼羞成怒,道:“你敢打人?来人,给我打!”

    他话音一落,地上的,站着的打手纷纷冲向上官清。

    上官清神情冷漠,手的长棍一挑,将最先冲过来的顶了回去,接着连连挥动,将三四个打手打落一旁。

    中年人看着顿时气的连连道:“好你一个刁女!竟敢殴打咱家的人,给我打,死活不论!”

    上官清双眸隐有火光,长棍一挥,直接指向了这个中年人。

    中年人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厉声道:“大胆!真是大胆!给我打,给我打,给往死里打!”

    一群精壮的打手被一个女子打的这么狼狈,自然恼怒,纷纷拿起东西,向着上官清逼去。

    刘六辙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上官小姐你快走,他们会真的打死人的,你快走……”

    上官清面无表情,目色冷漠,盯着逼近的一群打手。

    “谁在闹事!”

    就在要打起来的时候,一声大喝传过来,接着是一阵急切密集的马蹄声。

    中年人转头看去,只见一群缇骑骑马飞奔而来。

    中年人眉头皱了皱,看着来人。

    来人自然是魏希庄,他远远就看到周记的门板被砸,一片狼藉,一群人正要在里面动手。

    他不等马停就跳下马,冷声喝道:“何人当街闹事!”

    刘六辙面有喜色,挣扎要出去,却被上官清挡住,她低声道:“别说话。”

    刘六辙看着她,愣了愣,便没有动。

    中年人看着魏希庄,打量一眼,声音刻意尖锐,侧着身,傲色道:“咱家的事,轮得到你来管吗?识相的,给我滚的远远的!”

第五十九章 试皇帝的水

    魏希庄看着这个人,心里冷笑,暗道‘要是李实来了我还让他三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魏希庄大步向前,手里的绣春刀直接拍在中年人胸口,重重的将他拍倒在地,不在意的走进铺子,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群锦衣卫已经冲过来,将十个打手包围,刀柄半鞘,冷意森然。

    这些都是市井打手,哪里敢与锦衣卫动手,被吓的一动不动。

    那中年人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乱了,一身的土尘,模样很是狼狈,气的脸色铁青,追过来,盯着魏希庄怒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魏希庄淡淡的看着他,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中年人呸的一声,破口大骂道:“我他妈管你是谁,我是尚衣监的执事太监,买这个铺子,是奉了圣意的,我告诉你,你死定了,你们全家都死定了……”

    魏希庄敏锐度的抓到了重点,道:“你说你奉了圣意?”

    中年人看着魏希庄,一脸冷酷与傲色,尖锐这嗓子道:“知道怕了吧?我告诉你,晚了!你死定了,你全家都死定了……”

    魏希庄盯着他一阵,转头看向艰难站起来的刘六辙。

    刘六辙现在很慌乱,知道魏希庄与周正还算有些交情,便道:“他们要用二十两买下这个铺子。”

    魏希庄猛的转头看向这个中年人,抱着手里的刀,道:“二十两?”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二十两也是多了,我告诉你,现在一分钱没有,咱家也要这个铺子!”

    魏希庄一把扯过这中年人的衣领,用力往外拖,同时怒道:“好!那就进宫面圣,我倒是想看看,是不是皇上让你用二十两买一千两的铺子,给我走!”

    中年人脸色一变,抱住魏希庄的手,急切道:“你给咱家松开,你以为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将他们都给我押上,送进宫!”魏希庄直接拖着中年人,就向皇宫方向走去。

    中年人顿时慌了,一边挣扎一边看着魏希庄道:“你到底是谁?”

    魏希庄哪里理他,拖着就要进宫。

    这件事摆明是这个太监搞事情,魏希庄还真不怕闹到御前,借此立威,或许周记以后的麻烦就没了。

    那十个打手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根本不敢反抗,锦衣卫,谁敢动手?

    魏希庄相当直接,霸道,根本不与这太监多说什么。其他锦衣卫就更不在乎,死在镇抚司狱里的太监从未少过。

    这太监被拖走了一阵,更加慌乱了。

    自然不会是皇帝让他出来买什么铺子,当今这位虽然懒政,但也不糊涂,若是真的被拉到了宫里,皇帝对这样的荒唐事多半不能容,打一顿赶出宫都算轻的。

    这太监抱着魏希庄的手,色厉内荏的道:“咱家不管你是谁,给我松开,不然到了宫里,咱家要你好看!”

    魏希庄忽然一顿,转头看向周记铺子。

    这太监似乎觉得魏希庄害怕了,更加大声道:“现在给咱家放开,咱家或许还能发慈悲,放过你……”

    魏希庄对着一个锦衣卫道;“去,将苦主也带上。”

    那锦衣卫答应一声,快速回转周记。

    这太监立马知道,魏希庄是真的要拉他到御前对质了,神色变了变,咬牙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本太监是李实李太监的人,你真要是拉我进宫,我怕你出不来,给咱家想清楚了!”

    魏希庄的动作猛的一停,转头看向这太监,目光灼灼的道:“你再说一次,你是谁的人?”

    这太监看着魏希庄的神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挣开魏希庄,扬着头,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魏希庄看着这太监,神色一片冷漠。

    他一直觉得上官勋的事情,是有人借着周正冲他去的。现在,李实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抢周正的铺子,是为什么?

    是来试探他的吗?

    魏希庄心里不断的在翻腾,对上这个刚刚为阉党立下大功,深得他爷爷九千岁魏忠贤信任的李实,魏希庄也没多少胜算,就算拉到御前,皇帝也可能是和稀泥,不了了之。

    到时候,魏希庄就要面对李实的疯狂报复了。

    魏希庄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心里想透这点,顿感棘手,踌躇不前。

    这个时候,周正带着都察院的人,正好迎了过来。

    魏希庄一见,连忙上前几步,拉过周正,低声道:“事情有些难办,是李实的人。”

    周正看着被锦衣卫围着的那个中年人,眉头一皱,片刻之后,道:“你打算怎么做?”

    魏希庄神色不掩饰的焦虑,道:“有些难办,李实现在深得九千岁的信任,我要是这么将他拉进宫,李实不会有什么事情,咱们可能麻烦就大了,你这个案子,也肯定结不了了,还会引火烧身。”

    周正看着那个中年人,神情肃色。

    这是一个内监,而且来自阉党干将的派遣。一个不好,就可能上了朋党名录,生死难料。

    周正第一次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危机,令他整个人心神紧绷,面沉如水。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推算着各种手段的可能,好一阵子,他突然道:“这个太监,你先扣下,我待会儿给宫里送一道密奏,试试水。”

    魏希庄现在很紧张,低声问道:“你想怎么试?”

    周正盯着那太监,眸光幽幽,道:“我会点明我与这个铺子的关系,然后再点明敲登闻鼓的上官姐弟与李实的关系,如果皇上严惩这个太监,说明李实在宫里一般,上官勋的案子就容易处理的多。如果这道奏本不了了之,那说明李实不容小觑,这个案子,还得另想办法。”

    魏希庄认真想了想,道:“也好,你写吧,我去司礼监走一遭,免得有人捣鬼!”

    魏希庄虽然是阉党边缘人,但身份是魏忠贤的族孙,不看僧面看佛面,尤其是魏忠贤大本营,多少还是卖魏希庄面子的。

    周正目光一阵闪动,道:“你将李实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魏希庄顿时冷笑连连,道:“要是不查,你都不知道,在京城,这老东西有三个外宅,五个如夫人,十几个院子,二十多个铺子,还有近万亩的良田,家资丰厚的你不敢相信!”

    周正摇头,道:“这些扳不倒他,必须找出他致命的弱点,你查多少,今晚都送到我府里。”

    魏希庄这一次也是实实在在感觉到危险了,道:“好。对了,实话告诉你,我怀疑这件事可能是冲着我来的,都察院里我知道有不少清流,但你要睁大眼,别被他们骗了,这些人,貌忠实奸,做事不行,玩手段,你我绑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周正一直在怀疑是李恒秉,但没有证据也不能宣之于口,并且李恒秉这个人,身上有秘密!

    周正嗯了声,道:“我们分头行事,你拿好口供,先不要动,等我上奏后,你将人送到司礼监。”

    魏希庄一怔,道:“为什么不直接押给皇上?”

    周正道:“太急就刻意了,等皇上查了,再让司礼监送出去。”

    魏希庄一点就透,道:“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第六十章 提督太监李实

    这个太监名叫李忠,被魏希庄押走了,一路上叫嚣不已。

    周正来到铺子,看着鼻青脸肿,受伤不轻的刘六辙,目中有戾气,扶着他坐下,道:“这口气,我给你出!”

    刘六辙一听,连忙拉住周正的胳膊,道:“二少爷,那人是宫里来的,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周正淡淡的嗯了声,看着上官清,神色微异,道:“你练过?”

    上官清轻轻的嗯了声,神情平静,没有多言。

    周正审视了她一眼,又看着被砸的七零八落的铺子,道:“今天休息一天,你们带着六辙去看大夫,然后送他回府,告诉老爷安心,我会处理这件事。”

    婢女与家丁答应着,扶起刘六辙。

    刘六辙还是不放心,道:“二少爷,千万不要冲动,我被打一顿不打紧,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周正拍了拍他肩膀,交代几句,便带着人匆匆返回都察院。

    周正还未在班房坐下,李恒秉就来了。

    李恒秉来到周正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平淡的看着他,道:“事情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李恒秉是浙江道的代管,资历深厚,很有威望。

    周正思索片刻,知道这件事绕不过他,索性道:“我打算弹劾这个李忠,内监仗势欺人,抢夺民利,这是重罪。”

    李恒秉表情淡淡,眼神幽静如渊,道:“是不是罪,轻与重,你说了不算。”

    周正是聪明人,李恒秉这句话很是清楚明白。

    上面那些大人物才能决定这些,至于所谓的‘公道’,早就变成了茅厕的厕纸,扭曲的散发着恶臭。

    周正不是单纯的弹劾,但这些不能与李恒秉说,他顿了顿,道:“我想试试。”

    李恒秉看着周正,表情似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道:“你想好了?”

    周正道:“我准备写密奏,今天就送上去。”

    密奏,是御史的一个权力,只有皇帝能拆开,外人不得擅动。

    当然,这是一个已经荒废的规矩。

    李恒秉起身就要走,忽然又道:“离阉党远点。”

    周正神色微凛,倒不是李恒秉的警告。今天魏希庄在周记的出现,势必落在很多人心里,将他与阉党划上等号。

    周正看着李恒秉出了班房,面色凝肃,心里还在不断思索。

    李实的突然试探,让他意外,也打破了他的计划。

    李实的身份太特殊了,任何动作都得谨慎,再三推敲,否则就可能引来大祸。

    周正心里思忖再三,拿出一道空白奏本,拿起笔,神情凛然。

    他的毛笔字还是很差,但总算能写通顺,见得了人。

    周正在这道奏本上,没有点李实,一点都没有,而是阐述了今天周记的事,尤其是李忠的强取豪夺,刻意渲染一些。

    其他的,周正一丝都没提。

    周正在试探天启的态度,也想看看李实的反应。

    周正很快写好,封实,交给姚童顺,尽快送入通政使司。

    或许是都知道周正得罪了内监,周正在浙江道越发被孤立,连柳本溪都极少露面。

    作为苏杭织造的提督太监,李实正在回京述职,但他是外派太监,不能住在宫里,这会儿住在宫外的一处外宅。

    李实半躺在正厅里的摇椅上,身侧坐一个妖冶的三十出头的美妇人,正给他揉捏着肩膀。

    他们身前有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的道:“师傅,李忠已经被抓进了诏狱,抓的人是魏希庄。”

    李实五十多岁,脸角精瘦,双眼凸起,下巴尖细,给人一种刻薄感。

    他看着眼前的徒弟,神色淡漠,声音异常的尖锐高亢,道:“上官姐弟还在那个周记?”

    小太监道:“是,那个姐姐在,弟弟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实腹腔里哼了声,随手拿过身边的茶杯。

    美妇人贴在李实身上,轻轻按着他的肩膀,瞥了眼那小太监,轻柔的道:“老爷,不就是一个商人子女吗,抓了就是。”

    李实放下茶杯,冷声道:“你知道什么?魏希庄是九千岁的族孙,岂是能轻易惹的!”

    美妇人越发凑近,道:“魏希庄不能动,但那个御史还不是随老爷揉捏,难不成九千岁会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御史为难老爷?”

    李实眼神得意之色一闪,道:“你这话倒是说得对,明天我去亲自见见这个周正,他要是识相还好,如果不识相,咱家就将他放入东林朋党里,看谁还敢救他!”

    小太监连忙拍马屁道:“师傅说的是,我就觉得他接这个案子蹊跷,肯定是同党!”

    李实拿过美妇人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把玩,仿佛随口的道:“我让你给九千岁送去的银子,送了吗?”

    小太监一躬身,道:“一大早已经送过去了,三万两,九千岁十分高兴,说过几天带师傅入宫见皇上。”

    李实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天启皇帝了,闻言满意的笑着道:“九千岁到底还是记得咱家的你在京城日子不短了,说说还有什么赚钱的门路,九千岁现在急需银子,我们得体谅他老人家的难处。”

    小太监双眼微闪,道:“要说最赚钱的,就是周记,听说他们日入数百两,月入万两,着实是一个下蛋的金鸡……”

    李实刻薄的脸微微抬头,凸起的双眼若有凶光闪烁,慢慢的说道:“你之前说,那处铺子是那个周正的,与魏希庄没有关系?”

    小太监道:“是,我仔细查过了,确实不是魏希庄的。魏希庄的铺子都是抄家来的,那个铺子,是周正买下来的。”

    李实又随手拿过身边的茶杯,低头喝之前,淡淡的道:“看来,咱家是必须要与这个周御史好好谈谈了。”

    小太监与美妇人都是双眼发亮,若是能将那周记弄到手,他们也能发一笔!

    都察院。

    临近下班,周正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姚童顺走进来,强掩脸上的凝重道:“奏本已经送出去了。”

    周正轻轻嗯了声,站起来,道:“你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姚童顺还想再说什么,看着周正平静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周正收拾好,径直出了门,下班回府。

    毓秀楼。

    顾及池这几天玩的好不自在,身前身后五六个妙龄少女围绕着他,身前是一群薄衫姑娘在翩翩起舞,丝竹阵阵,绕梁不绝。

    “好好好!有赏,通通有赏!”顾及池搂着姑娘们,满脸通红,哈哈大笑。

    姑娘们自然一阵娇羞感谢,围绕过来,呢哝软语,香艳无比。

    这个时候,一个家丁跑进来,挤进来在在顾及池耳边嘀嘀咕咕几句。

    顾及池本来还不满,忽然神色一惊,道:“你说谁?魏希庄?魏希庄与周正有关系?周正的后台还有魏希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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