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家属
见祁渊忽然皱眉后就一言不发,苏平不由问道:“怎么了?”
祁渊回过神来,犹豫一阵后问道:“苏队,这次去平宽……目的怕不仅仅只是调查这桩案子而已吧?”
苏平不答,十指交叉相叠托着下巴,淡淡的问道:“你去不去?”
“去。”祁渊不假思索的说道:“但总得知道具体去干啥吧,我也好做点准备。”
“不需要你准备什么,带上洗漱用品和两套换洗的衣服就好了。”苏平摇头说道:“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回来,但要不顺利的话,可能得在平宽住个几天时间。”
祁渊又问:“荀队去吗?”
“老荀要跟着一块儿去了,谁坐镇支队?”苏平翻个白眼:“别啰嗦,收拾收拾行礼准备走了,我在停车场等你。”
“就咱俩?”祁渊问道。
“还有老凃。”苏平摆摆手:“快去!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哦。”祁渊只得点点头,转身收拾衣服去了。
也不用怎么收拾,戴上一套执勤服,两套便服就够了。
嗯,身上的常服也得换下来——常服帅归帅,跑起来总归不如执勤服方便舒服,何况平宽还多山,更不方便了。
五分钟后,祁渊拖着小行李箱来到停车场,就见苏平一手倚着车门在那抽烟,同时给车内通风。
这时节虽然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不像之前那般燥热,但车在太阳底下烤了一上午,车内依旧是个火炉,不降温没法坐人。
suv的后备箱也开着,祁渊和苏平打个招呼,便将自己的行李箱扔上去,然后问道:“凃主任呢?”
“马上来。”苏平说道。
祁渊哦一声,走到边上站着。
不久,他发现苏平时不时的看他两眼,不由有些纳闷,问道:“怎么了苏队?”
“什么怎么了?”苏平别过头,说道:“没有的事儿,别想太多。”
祁渊又皱了皱眉。苏平这两天着实奇怪的很。而且现在看来,这些异常表现似乎和他有关。
难不成是祁老又想见他一面?
他很快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凃仲鑫也拉着行李箱走了过来,远远地便对着祁渊和苏平招了招手,然后笑呵呵的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晚了。等很久了吧?”
“没,一根烟都还没抽完呢。”苏平笑笑,接过他的行李箱放进车里头,然后说:“车里头还很热,温度没降下来,先聊两句吧?”
“行。”凃仲鑫点了点头,也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吐口烟雾,又抬起手遮着额头看了眼天空,说:“真的是一年比一年热啊,这都十月份了,前几天还下了大雨,还是这么……”
说着他又看向祁渊,嘴角一抽:“小祁你也是牛批,大中午的,三十度天硬是能把这外套穿身上。”
“我觉得还好啊。”祁渊眨眨眼睛,纳闷道:“我午休还要盖被子呢。”
“身体虚。”苏平弹弹烟灰,接话说:“年纪轻轻的,还是个男生,身体还这么虚,得好好补补了。”
“熬夜熬的。”凃仲鑫说道:“这人熬夜熬多了,尤其早一天晚一天的特别不规律的话,身体就容易虚,畏寒,关键不仅仅是补,还得……算了,你这柯南体制想调整作息也是有心无力,还是菊花枸杞肉苁蓉补起来吧。”
“肉苁蓉……”祁渊嘴角一抽:“是不是混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进来?”
“没有,认真的,肾你也得补补。”凃仲鑫说道:“不过也不能乱补,回头我给你点单子吧。”
“行啊,谢谢凃主任了。”祁渊笑笑,没有拒绝凃仲鑫的好意。
苏平撇撇嘴,又抬手进车里凑了凑,随后点头道:“温度差不多降下来了……上车吧,小祁你开车,我和老凃在车上睡会儿。”
“啊?哦,好。”祁渊很快点头,主动绕到驾驶室车门边上,爬上了车,大致调试调试位置,便将车门关上,系好安全带。
苏平递给凃仲鑫一个抱枕,示意他到中排左边把座椅放下小憩片刻,自己则在副驾驶同样放下座椅。
他俩并没有将座位完全放平,只是往后落了些,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了。
见状,祁渊忍不住撇撇嘴,嘀咕道:“说好的有问题路上问……”
“嘀嘀咕咕什么呢?”苏平睁开眼睛。
“咳咳,没有没有。”祁渊连连摇头。
苏平又递给他一瓶红牛,他也没客气,咕噜噜干掉,便设好导航出发了。
“车上有话梅,也有口香糖薄荷糖,还有柠檬片,你要开累了就停一下吃两片提神。”苏平又说道,尔后眼睛一闭:“到了叫我。”
“好。”祁渊回道。
……
四十五分钟后,祁渊抵达平宽山脚下的平和乡。
几个月前那桩大案,便是从平和乡里的村民养的狗掏出了一只猴手而展开的。
而这次,祁渊等人的目的地则是平和乡平汉村萝卜寨村民组。
停好车后,祁渊便轻轻拍了拍苏平,又回头喊了凃仲鑫,喊他们起床。
同时车外也有两名民警走过来,瞧了瞧窗户。
那俩人祁渊也认识,之前有过合作,认得那张脸,知道他们是县局刑侦大队的,不过名字就记不清了。
反正不是大队长,也不是几个中队长。
苏平揉揉眼睛,下车,对他们打声招呼,然后问:“人在家里吧?”
“在家里等着呢,就等你们来了。”一刑警回道。
祁渊下车,默默的站在边上看着,也不插话。
凃仲鑫则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从中摸出个勘察箱来斜挎在身上。
见状,祁渊立刻往车尾处挪了两步,压低声音问道:“凃主任,咋回事?有情况?”
“萝卜寨有一户人家丢了老婆,同时七岁的女儿出了车祸,骨折了,青枝状骨折,还有轻度的脑震荡,就在三号傍晚出的事儿。”凃仲鑫说道:
“据调查,当时她和她妈在一块儿,她妈找她回家吃饭呢,然后就出了事儿,她妈看车撞来本能的把她推进了田埂里,然后她就昏迷了过去,再醒过来大人就不见了,她在田埂里一直哭。”
顿了顿,凃仲鑫接着说道:“哭的可惨厉了,偏偏她骨折加上脑震荡有很虚弱,声音不大,搞的附近人还以为闹鬼了。
后来还是有个小后生壮着胆子带着手电出来,发现了她,赶紧把她抱起来送回了她家,然后发现她手脚肿的很,又和她爸一块立刻送村卫生站,卫生员瞧了瞧说很可能是骨折,又给送乡医院,做了检查。”
祁渊立刻将这些信息记下来,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失踪的妈妈很可能就是本案受害人了。”
“嗯。”凃仲鑫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过来也是给小姑娘再做个细致的检查,确定她受伤原因之类的。”
“这些县里法医应该都做过了吧?”祁渊有些纳闷。
“嗯啊。”凃仲鑫说道:“但苏队硬要我来,我手头也没别的事儿了,就跟过来了。”
“老凃、小祁!”正这时,苏平忽然喊了他们一声,招招手说道:“嘀嘀咕咕的说啥呢?走啦!”
“来咯!”凃仲鑫立刻回道,然后关上后门,示意祁渊把车门锁好,便立刻追了上去。
祁渊也立刻跟上。
“大概情况知道了?”苏平瞥了他一眼。
“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他讲了。”凃仲鑫说道。
“嗯,那再补充几点。”苏平说道:“寨子里的人辨认过受害者的面部还原照,第一反应都她,虽然有些出入,但总体轮廓和大致的五官特点就那样,基本能确定就她了。
对了,她叫吴依妹,三十五岁,种烟户之一,原本是主种烟草的,但因为近些年县里烟厂对烟叶质量的把控标准提高了不少,种植成本提高,赚的没以往多了,规模就收缩了许多,相应的其它农作物就多种了点。”
“嗯。”祁渊点点头。
很快便来到目的地——疑似受害人的吴依妹家中。
房子倒是不小,占地目测在一百二十平左右,三层,不过没搞外装修,刷了层水泥完事儿,里头装修也很简单,就贴上瓷砖,没啥胡里花哨的东西。
一楼就是客厅饭厅厨房,瞧着倒是相当宽阔。
但此时这儿也挤了不少人,除了仨民警之外,其余的瞧上去应当都是这户人家的亲戚。
有名面目清秀的小女孩儿坐在一旁,此刻却嘟着嘴,眼睛里泛着泪光,脸上挂着两行明显泪痕,左手左脚还都打了石膏。
“苏队长来了!”很快就有人认出苏平,不由得纷纷围了过来——此刻距离先前侦破的答案不过短短几月,苏平、荀牧、凃仲鑫等几人,绝大多数村民都还认得。
苏平挑眉,抬手虚压,左右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个瞧着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上,问:“你好,你是吴依妹的丈夫——娄忠云么?”
“是我。”男子瞧上去有些憔悴,点了点头,尔后忙着问道:“警官,凶手……”
“抱歉,暂时还没有眉目,但你放心,我们会全力追查,定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苏平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随后又道:“这次过来主要目的是收集吴依妹的生物学证据带回去做鉴定,以确定受害人……”
“我妈妈没死!”这时,小姑娘忽然高深说道:“你们撒谎,你们骗人!我妈妈没死!”
苏平抿抿嘴。
嚷嚷了一阵子之后,她又哭着说:“不许查!我不给你们查……”
“颜颜,别胡闹。”娄忠云立刻皱眉瞪了她一眼。
“我没有胡闹,他们查到妈妈的dna,妈妈就真的死了。”小姑娘哽咽着说:“我不要他们查,我不要妈妈死。”
小姑娘还知道dna。
可惜,如此自欺欺人……
祁渊叹了口气。
苏平也别过头——他不擅长安慰人,更别说安慰小孩儿。
可惜在场也没个女警,难顶。
小姑娘的哭声很有渲染力,不一会儿,在场的女性眼眶便红了。
她姑姑蹲下身,轻轻的抱着她,小声的安慰着。
小姑娘不一会儿便哭的抽搐了起来。
“乖,别闹。”娄忠云也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说:“听我说颜颜,相信警察叔叔,要妈妈没死,爸爸就抱着你一块去找她,要妈妈真被人害了那我们也不能放过凶手,你说是不是?”
“我不要听,妈妈没有死,她会回来的!”小姑娘大哭,哭着哭着似乎牵扯到了骨头上的伤,身子又忍不住蜷缩起来,一边哭一边冒冷汗。
苏平远远看着,张了张嘴,又给祁渊使眼色,示意祁渊上去安慰安慰。
祁渊却比苏平更懵,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说:“让小姑娘这样哭下去也不好,要不喂点镇定?止痛药恐怕也……”
“这些都是处方药,我没带,不知道乡镇医院医生有没有开。”凃仲鑫摇头说道,然后便拉来一名家属,让他把小姑娘的药都拿来给他看看。
这时娄忠云又说:“那万一妈妈真的出事了呢?就这么放过凶手让他逍遥法外吗?”
“妈妈没出事!你不要乱说!”小女孩情绪激动,尖叫道。
“可如果她出事了怎么办?不抓凶手了吗?不抓住凶手,妈妈心里有苦,有冤屈,她就投不了胎,就变成了孤魂野鬼,会魂飞魄散的。”
女孩儿的哭声忽然一僵,然后又尖叫道:“我不要!”
“所以我们让警察蜀黍查清楚好不好?不管是谁,害了妈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你说是吗?”
小姑娘不回答,只哭。
娄忠云又柔声安抚,右手轻轻拍着小姑娘胸口,左手背过身,悄悄对着祁渊等人摆了摆,示意他们自行去调查就好。
想了想,苏平便对凃仲鑫说:“老凃,你在这儿看会儿,小祁你跟我上房间。”
“好。”祁渊点点头,和苏平像做贼一样的,蹑手蹑脚上了楼。
房子二楼便是卧室、浴室和洗衣房了,想来这里当能提取出不少生物学检材,足以与受害者dna做对比验证。
再不行,想办法安抚下小女孩情绪后,提取她的口腔上皮细胞回去做亲子鉴定也可以。
第262章 暗示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祁渊眉头一皱,猛地回头看去,便见楼梯上有名瞧上去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正往上走。
似是被他目光吓了一跳,女子脚步一顿,咽了口唾沫,小声的说道:“那个……警官,我是家里的幺妹,见……见你们上来,就……就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噢?”祁渊嘴角微微扬起,严肃表情迅速瓦解,转而戴上了相对轻松的微笑,说道:“怎么称呼?”
“我……我叫娄修云。”她似乎有些紧张,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
“娄修云女士。”祁渊脸上微笑不变,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尔后便问道:“你们这一辈几兄弟呀?”
“三,大哥年纪最大,大姐其次,再下来就是我。”她又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道:“我今年刚毕业,还没找好工作——今年的就业形势太难了,毕业到现在,始终没找到称心如意的。”
她状态慢慢好了些,说话都利索了不少。
顿了顿,她便轻叹一声,感慨道:“本来就一年比一年难了,听前几届的学长学姐们说,工资始终没见涨,但工作时长是每年都在加,加班一年比一年狠,还没有加班费,劳动者权益根本得不到保障,相关法律法规形同虚设。
不止如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吹起的歪风邪气,现在那些公司不但要求上班时间工作,回家了也是继续干活,恨不得让我们一天干他二十四小时,要不是怕影响太恶劣说不定他们都会让我们住在公司。”
随后她又撇撇嘴,耸肩说道:“但也没有办法啊,这就是恶性循环。只要公司里有一个奋斗逼上班时间没事找事,临近下班了才开始干活然后‘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加班,别的同事就会被他带的不得不更‘勤快’。
而只要有一家公司加班,其他公司的老板可就不得行了,他们再看自己按时下班的员工就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仿佛自己员工准时下班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似乎自己公司不加班就得损失好几百万……
于是乎就这样咯,大家都tm加班起来了,然后都加班以后,就又更进一步,比谁加班的多……
说白了就是垫脚效应,警官你们都知道垫脚效应的吧?
就是说一群人围观一件事儿,一旦前排有个人为了多看一点儿东西踮起了脚,那么大家为了不被遮挡住视野,就都不得不踮起脚来,结果最终看到的东西与先前一样多,耗费的力气却多了不少。
现在这风气不就是垫脚效应么,就因为某些……”
她一说起这个话题,非但是不紧张了,还越说越快,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一大堆,各种名词接二连三的从嘴里给吐出来。
祁渊忍不住撇撇嘴。
或许现如今,确实存在着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而且问题不小,而疫情之下这些问题又被放大,变得更恶劣,更严重,广大职工不敢轻易辞职,更无从组织起抵抗996现象的力量……
甚至于996不仅仅常态化,还理所当然化了。
但一个没有接触过工作的娄修云说这些,而且还说的头头是道,未免就让人觉得十分可笑。
就仿佛学渣一手攥拳,另一手用力挥舞着报纸,高声嘶吼着读书无用,狠狠的批判应试教育一般。
不论读书是否无用,不论应试教育优缺点如何,未能掌握它的人,便没有批判它的资格。
因为并不是读书无用,而是他们没得用。
更何况,读不好书的人大把,不想读书的人也有许多,但这么多年下来,还真没见过有几人后悔自己读过书的。
对于娄修云而言,确实如此。
这年头很多工作确实都很坑,但对娄修云而言,不是工作坑,她的压力也并非来自于工作,而是来自于没有工作,然后被放大的焦虑,与996焦虑产生共鸣。
终归是自视甚高的孩子。
祁渊摇了摇头,却没想过自己顶多只比娄修云大一岁。
但奇怪的是,苏平却并未打断娄修云,而是很耐心的听她讲述完,才问:“那么,这段时间,你一直借宿你哥哥嫂嫂家么?”
娄修云点点头,轻声说道:“嗯,我在这住了有三个多月了——当然我不是吃白食啊,我也帮忙干活的。”
说着她一摊手。
祁渊瞧了一眼,忍不住撇撇嘴。
别说,这双手还挺好看的,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掌纹整齐不凌乱,还涂了指甲油,上边贴了些许水钻与小贝。
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手。
再加上她那张清秀的、白里透红的脸,干净整齐的衣服……
她哪来的脸说自己帮忙干活的?
“等等!”
祁渊忽然意识到,这娄修云,刚刚的长篇大论,此刻“臭不要脸”的自称自己一直在帮忙干活……
除却这娄修云的性子实在太过恶劣之外,会否还存在着别的可能?比如说她在提示些什么……
是关于宁华音的工作强度么?还是在暗示吴依妹受过家暴?
但作为娄忠云的妹妹,娄修云应当是站在他那边的吧?又或者是出于同为女人的同理心?还是……
不对,倘若吴依妹当真长期经受家暴的话,凃仲鑫那边肯定能检查出来,至少也会提一嘴受害者身上伤痕累累,有不少老伤。
但这些话,凃仲鑫可一句都没说过。
所以家暴的可能性可以排除。
而且从刚刚看到娄忠云安慰女儿的一幕看,娄忠云也不像是家暴分子,本身脾气不错,挺有耐心,女儿也压根不怕她。
家暴除了受害者本人之外,其实受到刺激最大的便是亲眼目睹家暴的子女了,但从小女孩的表现看,她对父亲并不存在恐惧心,而且还能讲道理,这便排除了家暴的可能。
而且虽然尖叫声有点刺耳,惹人本能的心烦,但那种情况祁渊也能理解人小姑娘,所以对那小姑娘还是欣赏成分居多,觉得她挺懂事,也还算乖巧。
毕竟他们刚到的时候,小姑娘只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椅子上,不声不响,一言不发。
那么,如果不是家暴的话,娄修云究竟想透露什么消息?祁渊绞尽脑汁也没法想到别的可能。
始终没有思路,祁渊忍不住瞧了苏平一眼,但却见苏平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便知道苏平恐怕一时半会也猜不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几秒钟,苏平才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吧,咱们也别杵在楼梯这个位置上了,进去聊吧?”
“好的。”娄修云点点头,她似乎又渐渐地紧张了起来。
走进二楼房间,娄修云当即主动伸手一指,指了左手边的房间说道:“这里是哥哥嫂嫂的主卧,朝南,采光比较好,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然后又往右边指了指,接着说:“这里是客房,我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头也有独立卫浴。”
说完,她指头又回到左侧——左侧其实一共有三个房间,而此时她指着的就是居中那个,道:“这是个杂物间和晾衣服的阳台、生活阳台,煤气罐跟热水器都放在这个房间里,里头还有洗衣机。
最后一个房间,就是小颜颜的房间了,同样带有独立卫浴——颜颜其实特别懂事,四五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住,半夜还会自己上厕所,从不发出什么声响,乖得很。”
顿了顿,她最后往天花板指了指,又说:“上边还有一层,不过上边只有三个房间,都是做客房用的,过年过节的时候来的人会稍微比较多一点儿,客房多一些才能够用,然后客厅就用来晾衣服。”
又是长篇大论,巴啦啦说了一大堆,但祁渊仍旧没能听懂她的意思,仍旧不清楚她到底想要暗示些什么。
倒是苏平问道:“这么说来,平时就只有你哥哥嫂嫂一家三口住在这?”
“对的,平时他们都是过三人世界的。”娄修云说道:“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人会多一些。
不过这几个月,人比平时更多点,时不时的就有朋友过来喝酒,喝醉了就到三楼自己找个房间一躺,躺到天亮又走了,然后晚上又过来接着喝,继续喝醉在三楼找个房间凑合。”
“喝酒?”苏平若有所思,反问一句,然后不等娄修云回答,便又自顾自的嘀咕道:“喝酒……”
嘀咕了几遍,顿了两三秒,苏平他才接着问道:“以往也有很多人受约到你们家来喝酒吗?”
“不是‘我们’家,是他们家。”娄修云认真的纠正道。
这下祁渊都微微皱眉了,可惜目前线索太少,还是无法猜清楚娄修云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娄修云又接着说道:“不过说回来,这种事儿貌似也就发生在这段时间,大概就是我毕业后不久吧,而且人也不固定,有的是很陌生的面孔,有的则是跟大哥家十几年交情的。”
“以前不这样?”苏平补充询问。
娄修云摇头,笃定道:“以前不这样。
虽然说我大哥为人随和,人缘这一方面其实还很不错,时不时的就会约着吃顿饭喝顿酒,但我印象里从来没像这段时间这么频繁。
再说了,喝酒也好吃饭也好,都讲究个你来我往,哪有拼命邀别人来自个儿家里吃饭的道理的?天天大鱼大肉上大酒,钱多烧啊,按以往我大哥的性格肯定不会干这种事儿。”
苏平轻轻点头,娄修云说的却也有道理。
祁渊听到这也已了然,娄修云是认为这段时间的娄忠云有问题——但很奇怪,她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了,又何必在卖关子打哑谜,直接说事儿不好?
与此同时,娄修云眼珠子忽的转了两圈,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组织语言、整理思路。
过了将近半分钟,她才接着说道:
“对了,差点忘了说了,我还觉得有个不合逻辑也不合情理的大问题——咱们这个寨子很小的,寨子口走到寨子尾巴都用不了多少时间,一整个寨子人多少也沾点亲带些故,大家伙儿基本上彼此还能认个脸。
所以……哪怕喝醉了酒,走回去也就是了,又不是过年的时候城市里头打拼的人回来喝酒,留大哥家干嘛呀?
我这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我都碰到好几次了,他们喝了酒哇的一声就直接吐出来,吐的一床一地都是,我哥都叫我嫂子去清理……
所以我就寻思着,嫂子怕是要怨死他们了,哪可能一次次的笑脸相迎让他们继续喝继续住啊?
反正换做是我绝对受不了这种事儿,别说是亲戚朋友,就是一家人都受不了,偶尔一次两次还好说,天天喝天天吐,那我真的要翻脸了。
但嫂子她就什么都没说,每次他们要来吃饭喝酒就张罗着饭菜,完了要吐床上我哥一说她也立刻上去清理打扫,都不带怨言的,我就觉得特别奇怪。”
苏平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很明显了,逻辑上讲,这对夫妻最近定然有问题,虽然还不确定是否与吴依妹遇害的事有关,但这个方向值得他们重点调查一波。
但与祁渊纳闷的一致,娄修云都说到这份上,就差明说了,先前干嘛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又是吐槽工作强度大,又是展示自己干净的手说自己在帮忙干活的?
又或者说,她先前说的那些,摆的动作,别有深意,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沉思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苏平便又岔开话题问道:“话说,你嫂子和你哥的感情怎么样?”
说是岔开话题,其实也是一种试探,是以在问出口的同时,他也在盯着娄修云的眼睛。
“还好啊。”娄修云很自然的回道:“反正在我看来是挺好的,三个月以来没见过他们吵架,结婚几年了。在我眼中还是很恩爱的模样。”
苏平揉揉眉心,有特别生硬的切了下一个问题:“对了,小姑娘和她妈妈出车祸的地方,是在哪儿?”
这次娄修云终于微微皱眉,似乎跟不上苏平的节奏,但还是说:“就在村口那边的田埂上,等会我带你过去?”
第263章 现场
“麻烦了。”苏平轻轻点头,然后说道:“那麻烦你稍等一会儿,我们需要先收集些你嫂子遗留的生物学检材,以确定受害人就是你嫂子。”
“妥。”娄修云回一句。
苏平便示意祁渊开始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集的,主要就是带发囊的头发,还有贴身内衣裤这些了——可惜衣物都被清洗过,从中提取到dna的可能性很小。
头发倒是有些,尤其床底,毕竟吴依妹也到了大量脱发的年纪了。
只不过发囊内细胞存在的时间有限,吴依妹失联到现在也有一个星期了,发囊中还能不能成功提取到dna真不好说,恐怕还得找她女儿或者父母提取细胞进行亲子鉴定,以间接证明她的身份。
当然,那只是必要的法律程序,而事实上,死者的身份,他们已经基本能确定了,理应就是吴依妹没错。
毕竟家属辨认过还原照,而且吴依妹的失联时间与受害人的死亡时间也确实接近,吴依妹的家庭情况与凃仲鑫的推断也基本一致。
如果这样还能找错人的话,未免巧合的过分了。
种种条件都吻合,基本就能确定,死者就是吴依妹没错,只是对于头颅被毁,指纹被破坏的受害者而言,必须以dna等手段确定死者身份才行,至于面部还原之类的法子,只是找个方向作为参考。
花了大概半个钟左右,材料收集齐全,装好,苏平便又看向娄修云。
“我现在带你们去出车祸的地儿瞧瞧?”娄修云大概猜到了苏平的意思,便反问道。
苏平点点头,手一引,说道:“麻烦带路。”
“行,跟我来吧。”
于是三人又向楼下走去。
此时小女孩似是哭累了,已沉沉的睡了过去,而刑侦大队的民警则在那儿与他们聊着些什么。
苏平和他们打个招呼,又和凃仲鑫说了两声,把收集到的东西交给他让他看好,便招呼祁渊和娄修云离开这座房子,往车祸现场走去。
车祸现场着实不远,毕竟萝卜寨面积不大,居民居住区又比较集中,所以村口离着娄忠云家也就两三百米,几步路就走到了。
“就这儿?”苏平侧目问道。
娄修云点点头。
于是苏平便和祁渊一块打量起周边环境来。
寨子里头的路特别窄,虽然勉强够两辆相对行驶的车交汇,但本质上只是单车道罢了。
而出了村口,道路便宽敞了些——外边这条路是县里头出资修建的,直通县城,或者开上几公里后上高速也可。
但其实也没宽到哪儿去,就两车道而已,不过道路还算平整,加上寨子里平时车也不多,应该不至于堵车。
看了两圈,他俩都并没有发现监控,说明这一片都属于监控盲区。
县道、村道两边没有护栏,都是田埂,此刻田埂都已经被收割,只剩一点点稻梗留在地上。
稻田和车道的落差不大,三四十公分的模样,不过县道两旁都有窄窄的排水渠,没打水泥,就土渠子,浅浅的清水缓缓向下流去。
“颜颜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娄修云指着外头的县道说:“她应该是晕过去了,后来醒过来了大哭,才被亲戚。”
“被发现的时候是几点?”苏平问道。
“大概是八点多吧?八点半左右?”娄修云说道:“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太准,但差不多就这个时候了。”
祁渊纳闷的问:“你侄女这么晚都没回家,你们没有去找么?”
“找了啊,”娄修云说道:“本身嫂子就是去带她回家吃饭的,但老半天了没回来我们就觉得不是太对劲儿,我哥就给她打了电话,结果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们就有点慌张了,赶紧出来找,一边找一边喊。
当时我们喊的还是比较急的,整个村子都找过了一遍,从村头找到村尾,很多人都知道,还帮我们一起找。
所以咱亲戚发现了颜颜后,就抱到我们家了,我哥看到她手脚肿的厉害,急坏了,差点原地爆炸,赶紧和那亲戚一块抱着颜颜去了寨子里的卫生所。
把颜颜送到地方之后,他才缓过劲来,就问那亲戚,问他我嫂子呢,那亲戚说没看见,他才让我在卫生所里看着,他赶紧去路上看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就立刻报警。”
祁渊立刻将这些信息都记在小本本里,然后看着笔记本若有所思。
过了几秒钟,他问:“你们报案后,警察怎么说?”
“说是车祸。”娄修云道:“他们结合颜颜跟我们说的话分析,说应该是当时我嫂子带颜颜回家的路上,有一辆车从后头撞了过来,我嫂子慌忙之下赶紧把颜颜推出去,自己则被撞伤了。
他们和我嫂子一块沿着寨子外头的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我嫂子人,推测应该是凶多吉少,可能被肇事司机带上车带走了,就又把案子上报到县局。之后上边就派人下来调查,但一直没结果。
不过,县局的警官给了和派出所警官不太一样的说法——他们说颜颜可能不是被推出去的,而是被撞出去的。”
“噢?”祁渊问道:“他们具体怎么说?”
娄修云回答说:“因为从现场情况来看,当时他们应该是背对着车道,同时颜颜也说自己没听到喇叭声。
那么按照逻辑,嫂子不太可能反应过来有车往这边撞,也就不太可能做出避险动作把颜颜给推出去。而另一方面来说,如果真的是嫂子推的颜颜,就算是情急之下推的,控制不好力道,理论上颜颜也不会伤的那么严重。
加上他们仔细勘察现场后认为,肇事车的车速其实不是很快,应该在三十多四十不到,如果嫂子察觉到了,相比把颜颜用力推出去,倒不如抱着颜颜赶紧躲——当然,情急之下可能也顾不上想太多。”
祁渊眉头微微挑起,诧异道:“是被撞还是被推,应该很明显的吧?怎么还存疑了?”
“因为颜颜说自己是被推出去的。”娄修云想了想,说:“而且乡医院医生也比较水,可能看不太出来?”
第264章 来源
顿了顿,娄修云又立刻补充:“他们还说,车速不快,时速应该就二三十左右,路面也还算宽,这样还能把人给撞了,而且撞了后又把嫂子带走,这点很可疑,或许不是意外,是蓄意犯罪。”
祁渊眉心一拧,看向苏平。
娄修云都从大队那儿打听到了这事,显然,大队肯定也将这一猜测汇报给了苏平才对,但苏平先前却一直都没说……
要知道,蓄意开车撞人,与交通肇事后逃逸可是两码事。
不过,本案并不是交通肇事后逃逸致受害人死亡,而是交通肇事后带上昏迷的受害人逃离现场并将死者残忍杀害。妥妥的故意杀人罪。
当然了,这些不是祁渊该操心的问题,罪责罪名也无需他多管,他要上心的是调查这一块。
而凶手不慎撞人与故意撞人,性质完全不同,调查方向自然也完全不同,前者更多考虑意外,后者则考虑为蓄意犯罪。
前者尚且可能具有一定的随机性,而后者可能具备随机性,也可能具有针对性。
相比较而言,前者的侦查难度其实更大——因为他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随机作案,而随机作案的调查难度往往都海了去,得耗费大量的警力。
但也并不是全无方向,这一段路虽然并没有监控,但再往前往后,还是有摄像头的,只要下点功夫,就能筛出在案发时间前后可能进入过案发路段的所有车辆,然后再进一步锁定肇事车辆。
吴依妹车祸后失踪,女儿掉进田埂内昏迷,一两个钟都没被人发现,随后还是大哭才引来寨子里的亲戚过来查看,这说明案发时这段路上应该有且只有吴依妹母女一对行人,肇事司机一辆车。
即案发时车流量与人流量都很小,他们筛查监控的工作量便也大不到哪儿去。
而如果是故意撞人……要也是随机案件,比如凶手忽然就想撞人,那其实与前者没有区别,不过若凶手就针对的吴依妹,就是想撞她,那么他们便能从人际关系着手展开调查。
所以县局大队发现的这一消息其实相当关键,且一定会汇报给苏平。
但苏平却没说。
一时之间,祁渊脑子里忽的浮现出大量的念头。
明明苏平可能只是单纯的忘了转述,亦或者没时间转述……
而与此同时,苏平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他左右看了两眼之后,忍不住盯着娄修云问道:“这些事儿,你确定是我们县局刑侦大队的兄弟跟你说的?”
“嗯?”祁渊也忽然回神,瞥了她一眼。
苏平说的对啊!
在逮住嫌疑人之前,这种勘察方向、勘察猜测方面的细节,怎么可能对外公布公开?
哪怕娄修云是死者的小姑子,县大队的刑警也不可能跟她讲的。
道理也很简单,一来不能保证她不会将这些发现传出去,二来嘛,说的直白点,在大概确定嫌疑人范围之前,受害者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警方的怀疑对象。
这年头,定罪大体上还是遵循无罪推定,但侦查期间难免还是以有罪推定为主,否则根本没法往下查。
再加上她刚刚在家里莫名其妙扯了一大堆跑题跑老远的话,以及其他更多的怪异表现……
这女人,有点东西。
祁渊本能的抬手摁在后腰上,摸着手铐——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像把娄修云给铐起来了,这只是他的一个习惯性的下意识动作。
但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娄修云,她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说:“当然是啊……不然,我哪里能知道这种消息啊……”
“那么,是谁告诉你的?”苏平盯着她,继续问道。
“我……我记不清了。”娄修云摇头说道。
苏平呵了两声,随后板着脸严肃的说道:“你当然记不清了,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向你透露这些消息,除非你趴墙角偷听。”
娄修云张了张嘴。
同时苏平又立刻补充说道:“所以,这件事儿,你从哪听来的?
别跟我说你是自己分析揣测出来的,如果是,那你根本没必要撒谎说是从我们同事这儿得来的消息。
更何况在无监控条件下想分析并还原肇事时的大致车速,可是个相当专业复杂的难题,许多经验稍稍欠缺的交警都难以判断。至于寻常人,别说无监控了,看着监控他们都难准确判断车速,我不信你能算出这个数据出来。”
娄修云更是哑口无言。
而祁渊指头则稍微紧了紧,更用力的握住了手铐。
苏平则仍旧在盯着娄修云,顿了几秒钟时间,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才再次开口说道:“我们的兄弟不可能告诉你这些消息,你也不可能自己算出这些数据。
那么,娄女士,请你正面回答我,你从哪知道的这些事儿?”
“警官,”娄修云咽了口唾沫,说道:“能不咄咄逼人吗?”
“咄咄逼人?”苏平轻笑,往前踏了一步,淡淡的说道:“实话告诉你,就在此时此刻,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们的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杀人吗?”娄修云皱起眉头,忍不住说道:“拜托,警官,有没有搞错,她是我嫂子哎,我们俩的关系其实可好了,和闺蜜姐妹似的……”
苏平不答,只直勾勾的看着她。
娄修云被看的心里发毛,眉头缓缓松开了,语气中的不耐烦也在消退,声音软了下来,到后边更是啥也说不出来。
顿了两三秒,她才忍不住说:“我有不在场证明,嫂子和颜颜出事那天,我一整天都待在家里,除了大概七点左右和我哥一块出门去找她们——原因之前说过,她们一直没回家,电话也不接,大哥很担心,我也有点不踏实。”
“这倒确实是个还算完善的不在场证明。”苏平摆摆手:“但请你搞清楚了,我现在没有要你提供不在场证明,而是……
算了,我再重复一遍,请你正面回答我,关于受害者吴依妹可能是被人蓄意撞伤,且肇事车辆速度大概在二三十公里每小时的事儿,你从哪知道的?”
第265章 实情
娄修云瞧上去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见状,苏平深吸口气,说道:“娄女士,不要想着和我们玩套路,没有意义。说的难听点儿,可能你琢磨的那些精妙的点子,在我们眼里却漏洞百出,幼稚得很。”
“……”娄修云无言,抿了抿唇。
祁渊侧目看了苏平一眼。
很显然,苏平掌握的信息比他多得多,是以这会儿又推断出了不少新线索出来,而他却一脸懵,根本不知道苏平察觉到了什么。
但现在的他也不是一年前的小萌新了,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面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声的配合苏平。
不管怎么说,糊弄人总是可以的。
“还是不愿意说么?”苏平看着她,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便平静的说道:“已经很明显了,要么,你当时就在现场;要么,你与这场车祸有关,你是知情人。
而你说自己有着不在场证明,且这个证明还算完善,不好作伪,哪怕第一种可能性排除,就剩第二种可能了,你知情。”
娄修云别过头去,说:“我说过了,我和我嫂子很好,我不可能害她。”
“没必要避重就轻,我也没说你害她,只说你知情。”苏平说。说完后,他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又道:
“我没猜错的话,大队报给我的许多线索,其实都是你提供的吧?包括我们发布了尸源信息征集之后,也是你看到了征集消息,进而与县局这边的兄弟联系,尔后县局通知我。”
娄修云再次沉默。
“看样子没错了。”苏平一摊手:“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知道嫌疑人的身份?”
见她依旧不答,苏平便点了根烟,继续说道:“行,你不回答,我来说。
从你对我,对县局大队提供的诸多线索看,你恐怕早就知道你嫂子凶多吉少了对吧?而且,你一方面希望我们警方能查明真相;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意真让我们抓到凶手,内心很挣扎……
只是,你总归还是倾向于希望我们抓住真凶,破获这桩案子的,所以你才忍不住给我们提示,尤其是在你发现你嫂子竟死的如此凄惨,头都被人砍下来后,这种倾向就更加明显了。
所以……肇事者对你而言也是个很重要的人吧?只不过你终究无法接受他犯下这种事儿,而且,他砍下受害人头颅的事儿也让你感到恐慌。
换句话说,某种程度上你可以勉强接受他犯了罪,哪怕是杀人罪,即使你认为这是不对的,却也不想失去他、离开他。
但你无法容忍他以如此残忍血腥的方法犯罪,这回让你感到极端恐惧与不安,而且这份恐惧超过了对他的感情。”
随着苏平的讲述,娄修云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很明显了,苏平对她的心理把握的很准,**不离十。
而苏平其实也是一边讲述,一边留意着她的表现,以实时对自己的猜测做出调整。
见自己基本说中,苏平便又更激进了两分,直接大胆的猜测道:
“所以最终你其实已经下定决心想对我们交待一切了,却又因为之前对我们隐瞒,担心会因此触犯包庇罪而将自己搭进去,所以才始终不肯向我们说实话,对吗?”
娄修云咽了口唾沫。
而苏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便立刻继续说:“也就是说,你这会儿内心的挣扎,是针对你自己,而并不是是针对他,对吧。”
她终于开了口,说道:“别瞎猜了,才不是呢,我……我没有挣扎,我真的不知道。”
“是吗?”苏平撇撇嘴。
她这会儿的语气,心虚的味道太浓重了。
到底是刚从象牙塔出来的孩子,还是太嫩了些,心理素质也不太强,并不能很好的伪装自己的情绪。
她那张脸,早就把她彻底出卖。
苏平便又说道:“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可你却始终没有去把握。说到这份上了,你觉得我们还猜不到肇事司机——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吗?非要我直接戳穿他的身份?
实话跟你说吧,如果之后的拘传顺利,我的兄弟能直接把他带回来,那么你先前的隐瞒,我可以不太过追究,想办法从轻从宽处理;
但如果他逃了,你的包庇罪就基本坐实了,你现在告诉我他是谁,还可以算你自首,可如果你依旧抱有侥幸心,等我说出了他的身份的话,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娄修云脸色又变了变,更加挣扎起来。
见状,苏平暗暗摇头,只开口倒数了三声,给她施加压力。
但三声数完了,她依旧没吭声,苏平只好遗憾的说道:“看样子,你还是以为我诈你。
我说了,他的身份其实已经很明确。对你很重要,但你依旧会对他产生戒备心,虽不能接受他犯罪、杀人但也不会直接因此离开他,却又会因为他的手法太过血腥而产生恐惧而将他卖了……”
一旁的祁渊静静看着,不发一言。
早在苏平说出最后给她自首的机会的时候,祁渊便大概猜到肇事司机究竟是谁了。
就像苏平说的那样,其实方向已经很明确了,根本不必多说。可惜娄修云当局者迷,没能看清,依旧在挣扎犹豫,不确定苏平是否在诈她。
如今失去机会,也是咎由自取,祁渊并不同情她,也不会提示她,只在一旁充当背景板。
果不其然,苏平见她这样还在那犹犹豫豫,终于忍无可忍,侧目看向祁渊说道:
“小祁,通知下去,查查这位娄修云女士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她男友,查清他是谁,查出他或他家的车牌号,确定那辆车十月三号到四号的行驶轨迹,是否经过了这段路!”
“是。”祁渊点头。
娄修云脸色彻底垮了,身子晃了两下,终于无力的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将脑袋埋入其中。
“娄修云女士。”苏平淡淡的说道:“我说过,机会已经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争取……现在,跟我们走一趟吧。”
娄修云抬起头来看了苏平一眼,脸色瞧上去有些绝望。
过了一小会儿后,她才问道:“我会被判多久?”
“看情况,一般三年以下。”苏平说道:
“考虑到你只是对我们隐瞒了嫌疑人身份,此外还向我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线索,如果后果不严重,嫌疑人并未逃逸的话,应当不超过半年拘役,也可能处以管制,实行社区矫正。
而如果嫌疑人已逃逸,那处以管制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半年到一年有期的可能性大些,运气不好的话判个两三年也有可能。
而……如果凶手逃逸后再次作案,那事情就真的大条了,最高甚至可以判十年。”
“他不会……的……”娄修云本能的否定,但说到一半,她语气就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能将受害人的脑袋给直接斩下来的人,她也不确定会否在逃逸之后再犯别的罪。
比如现金用完了,他就可能盗窃、抢劫,甚至因此上升为绑架、杀人。
而要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还可能劫持人质与警方对峙。
这些事,最后都可能加重娄修云的罪责——因为是她的包庇行为,方才导致嫌疑人逃脱,才有机会犯下别的罪,她自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苏平又问道:“现在,你想在这儿跟我们说清楚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还是跟我们回派出所再说?”
说完,他踩灭烟头,重新点了一根。
“就在这儿说吧,在这儿我也自然一点。”娄修云轻叹着说道:“去了派出所以后,我接下来很长时间都看不到外边的世界了,就让我多呆会儿……”
“好。”苏平淡淡的回一句,然后开门见山的问道:“说说吧,你男朋友为什么要撞你嫂子?”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娄修云摇头说道:“说到底,是我大哥和嫂子他们先犯了让人天怒人怨的事儿,他才打算教训教训他们的。”
“天怒人怨的事?”苏平挑眉,来了兴趣,轻声说道:“我倒真来兴趣了……他们能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娄修云微微皱眉,看向苏平,问道:“警官,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记得我匿名打过你的电话,跟你说了这些事。”
“噢?”苏平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非法饲养珍贵保护动物,并以此攫取巨额不法利润的事儿?那个匿名报案人是你?”
“对,是我。”娄修云深吸口气:
“虽然当时我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机,而且我用了变声器,听起来是个粗犷男人的声音,你第一眼应当联系不到我身上才对,但我还以为,你们在听到我给你们的提示之后,就会立马反应过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继续补充道:“我原本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所以才决定悄悄的跟着你们上楼,把一切情况都和你们说清楚。但没想到,我掏空了心思想出来的提示,你们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让我一下迟疑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和他们有关联?从那些野生动物身上获得的利润,你们也有份?”
苏平翻了个白眼。
这很明显就是借口。
如果娄修云当真有此顾虑的话,之后她就不会再给苏平和祁渊任何提示,把话题岔开然后把自己摘出来才是对的。
分明就是她在最后关头又犹豫了,决心被彻底瓦解,才临时又改了主意,不再直截了当的说出真相,而是又和之前一样,有保留的给些线索。
那会儿的她,又陷入了既希望真相告破,又担心把自己搭进去的矛盾境地当中。
而担心苏平与犯罪有关,应该是她灵机一动找到的自认为完美的借口,想要再争取一次机会,不说免罪,至少也得争取到“自首”情节。
可惜这仅仅只是借口,本质上说,与那些犯罪后被抓落网了才说“我原本想自首的,但xxx”的犯罪嫌疑人并无区别。
机会苏平已经给过她一次,便不会再给第二次。
现在不讲人情,该讲本分了。
只不过苏平也没多说什么,只问道:“关于这些事,你都知道多少?”
“基本上都知道,不过除了你,我先前谁也没说。”娄修云抿抿嘴说道:“说起来,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让我发现我大哥大嫂竟然在干这种事……
年初的时候,不是疫情吗,学校不开学,我就一直留在大哥大嫂家,结果就发现他们有些奇怪,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就好奇了,真的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有一回就没忍住跟着他们,结果就发现他们进了老山里头,一路走,时不时的还往后看几眼……
我被他们吓死了,一直躲着,也是运气好,加上我没跟的特别近,自认为藏得也挺好的,这才没有被他们发现。
就这么跟了得有七八公里,他们才停下来,然后钻进了一个老旧废弃的防空洞里头。”
“防空洞?”苏平微微皱眉,随后轻轻颔首。
确实,早些年的时候修建了不少防空洞,而且其中大多都还修建在三菱里头。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大量的防空洞都已经废弃。
个别的防空洞里头的物资都并没有转移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了,这些东西说不定还能用。
而还有少数防空洞,则依旧在投入使用,不过这些少数并没有废弃的防空洞也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这时候,娄修云便继续说道:“防空洞我可不敢跟着进去,一旦跟进去了搞不好一下子就被发现,那我就暴露了。”
沉默了许久的祁渊,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不敢进去,那你怎么知道防空洞里有什么呢?”
顿了顿之后,祁渊似乎觉得自己忽然问出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便又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那些野生动物,应该就被养在那个防空洞里头吧?你不敢跟进去的话,又怎么确定的这事儿?”
“很简单啊,我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偷偷摸进去看的。”娄修云理所当然的说:“有什么问题吗?”
第266章 纠结
祁渊呆了两秒:“没锁门?”
“锁了,不过是他们自己定制的那种铝合金栅栏门。”娄修云说道:“空隙很大,我又比较瘦,能钻进去,再往深处走,就闻到了很浓烈的刺激性气味……就是类似猪圈的那种味道,很臭,很上头。”
祁渊了然的点点头。
娄修云继续说:“再往里走,就能看到一排排的笼子了——这批动物有不少,主要是猫,还有几只熊,一只金丝猴,还有好些蛇。”
说到这儿,娄修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脸色微微发白,过了片刻才继续说道:“那些动物……太惨了,真的,那几头熊貌似是被取熊胆的,其中两头还缺了前掌……
更惨的是那些猫,好多都已经不成猫形了,肢体都是残缺的,骨头就暴露在空气当中……
我先前不是提醒过你们吗,和你们说什么996,剥削,残忍,其实就代指的它们,它们不就是被惨无人道的剥削着么?还有我说自己在帮忙干活的时候对你们伸出手,就是说,这些熊的前掌,这些猫的四肢……被斩断了啊。”
祁渊忍不住抬手扶额。
这比喻还真特么牵强,想得到才有鬼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去吐槽,他在思考更严重的问题。
“你说的珍贵野生动物,值得就是这些熊、金丝猴和蛇了吧?”一小会儿后,祁渊开口问道。
见娄修云点头,祁渊又皱眉说:“这些珍贵动物……说起来,因为某些原因倒确实具备极大的‘经济价值’,前段时间因疫情这帮家伙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但不久之后就重新冒头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之前端掉的位于平宽的那个犯罪集团,野生动物便是他们极其重要的产业之一。
他嘀咕两句,就很快重新转移话题,问道:“那这些猫呢,它们……难不成是拍摄‘虐猫视频’在网上发布以牟利?”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也是,”娄修云说:“**不离十了。”
随后她又咽了口唾沫,过了好几秒才继续说:“当时看到那一幕,我全身鸡皮疙瘩就起来了,整个人都是蒙的,手脚发冷、发麻,紧跟着就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我害怕,怕我大哥大嫂会忽然折回来。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恐怕已经没了人性了,就算我是他妹妹,怕也……
所以从懵逼的状态中勉强恢复过来后,我就赶紧离开了那个防空洞,然后又陷入了浑浑噩噩当中,迷迷糊糊的走出了山林。
我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反正我大概是早上出门的,等我回过神来,天都已经黑了。我不敢回家,却又怕不回家被他们看出破绽来,最后下定决心咬着牙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还是被他们看出了破绽,他们觉得我状态不对,问我怎么了,我赶紧找个借口,说是失恋了——马上毕业嘛,又因为疫情没开学,好些日子见不了面,失恋分手也很正常。
还好,他们相信了,没有多问。我晚饭也没吃,就回了房间休息,当晚一宿都睡不着,第二天就恳请我爸妈来把我接回去,之后几天也是整晚整晚的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也是在做噩梦。”
祁渊轻轻颔首,他能理解娄修云的恐惧。
苏平却“冷血”的多,给了娄修云一分钟缓解的时间之后,他便再次开口问道:“听起来,你现在回忆起这件事,依旧是抑制不住的恐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继续住在你大哥大嫂家里?”
“那是过了好几个月的事了。”娄修云轻叹着说道:“回家以后,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调整过来。
期间我无数次想过报警,却又有些犹豫,那毕竟是我大哥,而且恐怕我爸妈也不会理解我,我害怕我嫂子娘家那边的人报复我,怕老家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在这边很多人的潜意识里,动物就只是畜生,是人的食物,或者卖钱的货物,野生动物不能卖不给卖仅仅只是因为法律不允许,我为了这些‘畜生’把自己哥哥嫂嫂给‘出卖’了,他们能指着我的脊梁骨戳一辈子。
说实话,我很怕这种指责,我做不到无视家里人的指责,做不到不顾别人的眼光。”
祁渊微微皱眉,但又很快展开——他代入了一下自己,并将娄忠云夫妇代入自己父母。
如果自己不是警察的话,他也做不到报警检举自己父母,同样也做不到无视别人的眼光。
所以他依旧能理解娄修云。
穿着的这身警服,无形中给予了他相当强大的力量。
而此时娄修云又继续道:“我也想过和我爸妈说清楚这事儿,让我爸妈劝他们别干这种违法乱纪,违背良心的事儿,只要他们能做到,我发现的事儿可以当做没看到。”
“然后呢?”苏平又问。
“还是患得患失,犹犹豫豫。”娄修云叹口气,说:“可能我这人的性子就这样吧。慢慢的,我又想到个主意,想办法再去探查探查那个防空洞,争取能拍几张照片,匿名发网上,引发舆论……”
苏平挑眉:“然后你就真过来这边住,并找机会拍照了?”
如果真这样的话,那这娄修云的胆子恐怕其实比他们看到的要大得多。
“没,但我大哥又喊我过去玩。”娄修云纠结的说道:“我很害怕,但又不敢违背他,我怕他是在试探我,所以他喊了我几次,我犹豫了几晚上,就乖乖的来的。”
苏平:……
无语了两秒,他接着问:“再然后?”
“再然后,我就寻思着要不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去拍几张照片,又担心我哥我嫂给我设套把我抓个正着,所以始终没敢过去,成天待在家里。
而且万一真让我找到机会拍到了照片,我曝不曝光呢?曝光吧,他们毕竟是我哥我嫂,平日里对我也确实很好,小侄女也很可爱,我很喜欢,要他们被抓了她怎么办……
而不曝光的话,我拍照片有什么意义呢?和我哥我嫂对峙让他们收手吗?说实话我要有那胆子也等不到现在了。
而且我其实不是很怕我哥,他从小都宠我,我想就算被我发现了他这个大秘密他肯定也不会拿我怎样,但我嫂子……我和她关系确实也挺好,但毕竟就只是嫂子,我这么说你们懂吧?”
祁渊轻轻颔首,他说的这些都不难理解。
见他点头,娄修云又别过头去,继续轻声说:“其实,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会不会是一场梦……
因为我嫂子,我哥,其实都是很善良很温柔的那种人,脾气也非常好,所以我不太相信他们能干出这种事来。
但是……我不敢再去那个防空洞了,但还能偷偷看看他们的鞋袜、衣服,确实,上边有猫毛,有粪便……”
苏平掐灭烟头,默默沉思起来。
过了好一会,才猜测道:“这事儿,显然给了你相当大的压力,你总需要有一个渠道去宣泄,所以最后你把这事告诉你男友了,是吗?”
娄修云沉默,随后轻轻点头。
“然后你男友义愤填膺,就开车把你嫂子撞了?”
娄修云再次点头,但紧接着又连连摇头,并补充道:“不是冲着撞她去的……怎么说呢,是我跟他说了这事以后,他很担心我——原本他确实义愤填膺的想报警的,但我还在我哥嫂家住着,他就想先过来把我接走,再报警。”
“原来如此。”祁渊恍然大悟:“我说呢,他就算知道这事,理论上也没必要自己犯罪,报警才是最好的选择。”
“结果,他开车到村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我嫂子,可能火气一下上来,没忍住,就把我嫂子撞了。”娄修云低下头,说:“他就是个直肠子,脾气听爆裂,还是冲动型人格,一旦上头了就什么都顾不上。”
苏平瞥了祁渊一眼,示意他把这条线索记下。
同时娄修云继续说:“他当时就和我说快到了,但我等了他半天都没来,就很奇怪,给他打了电话,但没人接。
再之后,嫂子也没回家,我哥有点急,喊我帮他一块找找,我当时心里就有了不太好的感觉,寻思着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然后,就是我小侄女回来了,接着一直忙活到大半夜,我男票才终于回了我电话,跟我交代说他没忍住把我嫂子撞了,而且撞了之后还把她带走丢进了垃圾桶里……”
苏平挑眉。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娄修云继续道:“我没想到,他会骗我,他根本不是单纯的把人丢了,还把嫂子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虽然我想他应该只是为了泄愤,他这么做可能也是出于某种正义感,但说实话我还是不能接受,他这么做又和我哥我嫂有什么区别?
所以看到你们尸源征集消息,我就又挣扎了起来,就像警官你刚刚猜的那样。”
尸源信息征集的公告上的照片其实并不血腥,但毕竟是从被斩下、煮烂的头颅中恢复、还原的照片,依旧难免存在些许违和感。
再者公告上有说明“发现一女尸,头颅被斩下”这一句话。
所以如果看到了这句话,再盯着照片看一段时间,便会觉得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按照恐怖谷效应,一物体高度拟人却又有一定区别时,人便会对其产生厌恶乃至恐惧,那照片上的些许违和感,便是让人感到恐惧,产生细思极恐的根源,而“女尸”、“斩首”等字眼,则会将这部分恐惧方法许多。
这种情绪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心理转化,便很可能会被娄修云转移到她男友身上去,进而产生怀疑、抵触、恐惧、不安等一系列复杂情绪。
种种原因交杂在一块,最终形成了她无比复杂而又纠结的心态,造成如今的结果。
这时苏平又问道:“这段时间,你还联系过你男友吗?”
“试着给他打过电话。”娄修云说:“因为始终没找到嫂子——他一开始是跟我保证我嫂子没什么事的,呼吸心跳都还有,顶多就有些擦伤,因为当时他车速也不快,不久就能醒过来,醒来了再回家就是,就当给她个教训。”
苏平挑眉:“你信了?”
“信了。”娄修云低下头去:“一开始信了,但后来一直没消息嘛,我就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但他电话就已经打不通了……”
苏平:……
他感觉自己有些被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问道:“你就没意识到你嫂子可能已经遇害,他可能已经跑路了?”
“能猜到,但我不敢说……”娄修云心虚道:“一方面,嫂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另一方面,也已经迟了,我那会儿说的话,包庇罪……跑不了。”
苏平抬头望天。
好吧,他估算错误了,这小姑娘,从开始时,担心包庇男友行为被发现的成分,就比担心男友落网要大得多。
从最开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男友给她电话后她没第一时间报警,她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做错了。
尔后,为了掩盖错误,她只能将错就错下去,哪怕那会儿她嫂子或许尚未遇害,哪怕那会儿她男友可能还没跑路。
这个小姑娘……
要么比苏平想的更愚蠢,要么比他想的更自私。
又问了些许细节之后,苏平便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个防空洞,具体位置在哪儿?跟我们说一下。”
“在山里头。”娄修云说:“挺远的,七八公里呢。”
苏平和祁渊对视一眼,同时微微皱眉。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距离了,先前没觉得有多大问题,但这会儿……
他俩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祁渊打量打量娄修云的小身板,回忆回忆平宽山里的山路后,委婉的问:“你当时跟了有多久?”
“不清楚,没注意时间,大概半个多钟到四十多分钟的样子。”娄修云回答道,然后反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祁渊忍不住吐槽:“姑娘,你是不是对七八公里这个距离概念有什么误解?”
第267章 误会
娄修云:???
祁渊翻了个白眼:“平地,快步走,我半个钟也就走三公里左右,正常步态行走差不多两公里出头到两公里半之间的亚子,你走山路半个钟还能走七八公里?
你知道这啥概念不?一个钟十五六公里,四分钟左右就是一公里啊。你还记得大学时跑八百米一公里要死要活的亚子不?你能以那个速度坚持着在大山里头跑半个钟四十分钟哒?”
娄修云眨眨眼睛:“我感觉……好吧,我不感觉了……需要带路么?”
苏平看了她两眼,点点头,然后看向祁渊,说:“你打电话通知老凃,让他叫娄忠云家里的兄弟把娄忠云带过来……”
娄修云脸色微变:“大哥他也要一块去?”
“还是无法面对他么?”苏平微微侧目,随后摇头说道:“但早晚要面对的——再说,先不提吴依妹出车祸的事儿,单纯就此案而言你属于检举者,有什么好丢人的呢?”
“你不懂……”娄修云抿抿嘴。
“但……迟早要面对的。”苏平淡淡的说道。
“苏队。”祁渊忍不住说:“不然,咱们先瞒一阵子吧,让娄女士先去派出所,我们带着娄忠云去防空洞。”
苏平微微皱眉。
“多此一举。”片刻后,他翻了个白眼,说:“随你吧,自己安排。”
“好。”祁渊笑道。
苏平又说:“另外,你再给老荀打个电话,通知老荀,让他查查娄忠云一家的流水之类的信息,还有,让他回头再给老晁说一声,做好支队和大队级的沟通工作,彼此配合,尽快将肇事司机揪出来……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后半句话,他是看着娄修云问的。
娄修云犹豫半秒,开口说:“陶毅……”
苏平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知道他逃逸了……呃。”
话没说完,他又顿了顿,有些愕然的问道:“他叫tao yi?”
“嗯,陶渊明的陶,坚毅的毅。”娄修云说。
“单纯听名字还不错,就是……”苏平撇撇嘴,看向祁渊:“又是你妈的恶趣味。”
“苏队你骂我干嘛啊?”祁渊一脸懵逼。
苏平扶额:“赶紧打电话!我也通知声老晁,让他加派点人下来,先从辅警派出所抽俩人跟我们去防空洞。”
“好。”
……
十五分钟后。
娄忠云被带到了村口,正一脸懵的看着苏平等人。
苏平递给他一根烟。
他道声谢,接过点上,然后问道:“警官,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苏平没回答,只摆摆手示意祁渊上。
祁渊便走上前来,却也没回答娄忠云的问题,只是问道:“娄先生,这座平宽山里,往山上走个一两公里左右,有个废弃的防空洞你知道吗?”
娄忠云一愣,随后轻轻点头:“我知道……果然,也还是让你们知道了,我就知道瞒不了太久,能干到现在……”
祁渊挑眉。
他从一连串的“知道”里头抽出思绪来,看向娄仲玉,打断他说:“听上去你好像并不惊慌?”
“惊慌什么?我又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问心无愧。”娄忠云坚定地说道,口中振振有词:“虽然或许违反了法律,但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我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肯定会这么干!”
祁渊翻了个白眼。
果然,就像娄修云说的那样,这里的人眼中,动物就是畜生,是食物,他们对此生杀予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某种意义上说,对动物生杀予夺,杀了吃肉,而不顾其是否珍贵、稀有,就个人而言其实也上升不到道德层面,因为食物链便是如此,弱肉强食,很正常,只能说他们观念并未扭转过来。
但……
上升到虐待、取胆这种极端残忍的层面,那就绝对是道德问题了。
简而言之,吃肉可以,虐杀没得洗,不管虐什么。而拿着“你难道不吃xx肉么”这种话来怼反对虐待动物者的言论的人,也都是些脑子有坑的家伙。
我们吃肉,但不虐待,二者有本质区别。
退一万步说,现代种花家仍旧有死刑,但不会用仗杀、绞死、溺死、斩首等手段,更别说车裂、腰斩、凌迟、炮烙、肢解等。
而以这类残忍手法杀人的犯罪分子,也一定会被从重处罚。
所以……
祁渊看了苏平一眼。
但意外的是,苏平却只眯了眯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问:“你不后悔?”
祁渊也立刻回神——是啊,这家伙表现的有点不大对劲。
不后悔?再来一次也还会这么选择?
听上去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一般来说,这时候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要么坚决否认,要么口头上说声知道错了,不才是正常套路吗?
上来就强调自己没错,说自己不后悔,和警方硬刚?
感觉娄忠云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不后悔!”娄忠云咬了咬牙。
苏平一直盯着他。
过了两秒,娄忠云又别过头去,轻叹口气,说:
“好吧,我承认我嘴硬,确实多少还是有点后悔的,为了这事儿把自己搭进去了,一点好处没捞着,说不定还要做几年牢,还花了不少钱,要说值得吗那确实是不值……
但从最开始,我和我老婆就知道肯定不值,被抓恐怕也是早晚的,可这种事怎么能说值不值呢?就算让我重新选,我也肯定会再来一次。之所以后悔也是因为我女儿,她还这么小……”
祁渊挑眉。
娄忠云的话,大有问题。
或许,事实并非是娄修云看到,他们猜测到的那样?
这时娄忠云又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苏平,诚恳的说道:“警官,你们让我过来,没有当着我女儿的面抓我,我很感激,谢谢你们。
你们到现在也没给我戴上手铐,还给我烟抽,尊重我,我也很感动……这证明,其实你们也觉得我没错的,是吧?”
祁渊看向苏平。
而这时苏平正好看向祁渊。
眼神交流一阵后,祁渊想了想,便直截了当的问道:“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你先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娄忠云:???
他张大了嘴,忍不住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纳闷的问道:“你们找到了那个防空洞,还找到了我,但却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我们还没找到防空洞,正打算过去,请你过来也是请你带路,并配合我们调查。”祁渊说道:“但现在看来,这里或许有什么误会。”
“带路……”娄忠云皱了皱眉。
他反应速度倒是非常快,立刻便问:“所以……有人发现了那个防空洞,还看见了我,但却误会了,以为是我干的那些事儿,然后向你们检举?”
祁渊颔首。
娄忠云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半晌才摇头说道:“如果我说,我是在救助它们,警官你们信吗?”
祁渊看了他两眼。
说实话,这会儿祁渊还真没法判断这家伙是不是装的,但……
“我现在无法下定论,”祁渊说道:“所以希望你们带我们过去看看,你到底是残害动物还是救助动物,到了地方,看一眼便知道了。”
“行。”娄忠云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天色,又说:“还早,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
这时苏平忽然问道:“如果是救治动物,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会被抓?”
娄忠云一愣,然后说:“这不明摆着的吗?这里头有珍贵保护动物啊,金丝猴、缅甸蟒,还有熊,都不能私人饲养的。”
“所以逻辑上就站不住脚。”苏平淡淡的说:“那些小猫也就罢了,众多保护动物,为什么不上报有关部门,送往救助机构?”
“……”娄忠云沉默片刻,左右瞧瞧,尔后压低声音问道:“我说我送过了,然后没多久它们又被人‘买’了去运到这儿来,你们信吗?”
祁渊本能就要反驳。
但他忽然想到不久前捣毁的那个犯罪集团。
没记错的话,该团伙“四哥”方添浩,便是前余桥野生动物园园长,该团伙与相关的动保机构、部门有联系甚至能直接从他们手上拿货,并不意外。
“没想到警官竟然愿意相信我。”娄忠云对祁渊的反应也有些诧异,尔后他摇摇头,遏制住自己发散的思维,说道:“多的我也不说了,我不相信平宽这边的有关部门,所以宁愿自己照顾、伺候着它们。”
顿了顿,娄忠云又叹了口气,才继续说:“说实话,照顾它们特别费钱,本来我们家收入还不错,除了农活、烟草之外,我自己还是兽医呢,收入在寨子里也算是中等偏上。
但自从养了它们之后,就不太行了,勉强混个温饱,刚起好的房子都没能装修,只能将就着住。
没办法啊,养的多,吃得多,尤其几头熊和两条莽,饭量都不小,还吃肉……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撑几年,女儿已经上学了,即使眼下还不太愁,但将来年纪大了肯定也烧钱,到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和我老婆只能靠一个信念趁着,就是政府会越来越好,等不了太久,上头的风气就能肃清,我也能放心的把它们上交给了……”
祁渊沉默着看向苏平。
苏平摆摆手,随后说:“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很显然,他现在不想多做评论,看了现场再说。
就如祁渊先前说的,究竟是虐待还是救助,到了现场,一看可知。
先不说娄忠云是否有时间和条件去伪装现场,便是伪装了,也很难瞒过他们的眼睛。
娄忠云也没多说,点了点头。
但很快,他又有点儿犹豫,说:“我女儿……”
“放心吧,我安排了人照顾她。”苏平轻声说道:“至于那些动物……如果你真的是出于救助、救治目的而养的,且不以它们而牟利,我保你没事。”
娄忠云一愣,然后说了声谢谢,但看他表情,似乎没太往心里去,可能觉得苏平只是在宽慰他。
苏平又看向另外两名民警,点点头,便请娄忠云在前头带路,尔后一行五人往平宽山走去。
……
大约半个钟后,抵达目的地,娄忠云一抬下巴,说:“那就是了。”
苏平看去,防空洞入口倒不算特别隐秘,但却长满了杂草、灌木,还有些许蔓藤。
杂草灌木经常被扒拉,留下了不少痕迹。
苏平捏捏下巴,这个地方,几个月前拉警犬搜山的时候竟然没发现……
但再一看,此地杂草长得比别处旺盛的多,便又蹲下仔细看了几眼,果然瞧见了不少粪便,仔细辨认辨认,应当是猪粪与羊粪。
见状,娄忠云说:“寨子里有放羊的,还有养跑山猪之类的,都是在这一片放,地方够宽嘛,离寨子也不太远。”
“嗯。”苏平应一声,点点头站起身来。
这儿距离几月前的案发现场不近,山路难走,再加上搜山的时候也请了当地对山比较熟悉的村民找向导,知道这儿是萝卜寨村民放养羊、猪的地方,估摸着也就不会往这儿跑了。
此时俩民警将灌木扒拉开,苏平几人走进防空洞中。
下了楼梯,便看到一道铝合金栅栏门。
娄忠云主动解释:“这门是我二妹夫焊的,他们夫妻俩也知道我干的事,也支持我们,还替我们保密,也帮了不少力所能及的忙,不然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之所以焊上门,也是担心有人误入进来了,毕竟有猛兽嘛,而且还有不少各类药物……不过门缝焊的宽了点,一些瘦子或许能摸进来,而且锁要撬也简单,就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门缝也搞不窄,很多救好了恢复健康的猫,我都不关在笼子里的,让它们自由进出,也有一些走到寨子里了,抓老鼠之类的来吃,乡亲们看到有时也会给口饭。
吃那些东西对猫其实不好,但真的没条件,有口吃的不错了,肯定没法像城里头养的那么精细。”
祁渊颔首。
他现在已经基本相信娄忠云的话了,但还保持着戒备心,右手插口袋里捏着甩棍。
第268章 原委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在这防空洞里,钥匙娄忠云忽然暴起发难,攻击他们的话,也是相当危险的事儿。
而且,虽然防空洞在设计之初便考虑了通风换气的事儿,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加上娄忠云明显对防空洞做了一定的“装修”,所以此时此刻里头空气质量如何,不好保证。
万一娄忠云动了手脚,或者隐瞒了一些事,此时此刻防空洞内二氧化碳浓度较高,甚至干脆里头存在有毒气体、窒息气体,也同样很危险。
好在娄忠云本身也处于不设防的状态,与他一块进去,而且里头还有大量的野生动物存在,如果这些动物精神状态尚可,那至少空气质量这一块就不用太过担心。
让两名派出所民警在外头空气相对好些的地方等着,有个照应就足够了。
而且苏平也点上了烟,以烟来粗略检测空气质量——外头是山林,山林当中严禁火种,但防空洞中还好,肉眼之中并没有易燃物。
打开铝合金栅栏门,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娄修云所说的臭味,他们便也闻到了。
怎么说呢,其实并没有娄修云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味道确实类似于猪圈,而且还要更臭一些,毕竟猫粪的味道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但对苏平和祁渊而言远没有达到“恶臭”的程度,还可以接受。
不过转念一想……
这样的密闭空间中,臭味却并不算浓烈,可知娄忠云应当会定期做清理。
愿意清理、情节这些动物的粪便,保证最基本的卫生条件,这其实也足以间接证明娄忠云并没有撒谎了。
防空洞入口及走道,其实蛮狭窄的,只够三四个人并肩而行,而且也不算高,只有两米左右。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通道尽头便是个圆顶的大“房间”,目测面积能有个教室大。
但也仅限于此了,为了保证结构的稳定性,防空洞内是不会有太大太广阔的空间的。
而祁渊放眼望去,发现也和娄修云说的差不多,这里摆了不少的铁栅栏,部分栅栏是空的,还有部分……
里头有黑熊、金丝猴、缅甸蟒等名贵动物,和大量的各式各样的猫。
而且绝大多数动物,都能明显看出身体有所残缺,许多还挂着针水。
不过有几个细节值得注意——这些动物其实都做了不严格的分区,且一个笼子内仅有一只;笼子本身还算干净,积蓄的粪便很少,猫笼里还有猫砂盆;角落中堆放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各式饲料。
还有,其中一只黑熊笼子里,食槽中的食物并没有吃完,祁渊瞥了两眼,还能辨认出那应该是鸡胸。
以及,这些动物见到娄忠云后,大多都活动了起来,或是在笼子内踱步,或是扒拉笼门,瞧上去是兴奋的情绪。
这些足以证明娄忠云的话了。
娄忠云轻叹口气,说道:“对不起啊,午饭还没给你们喂,都饿了吧?”
祁渊抿抿嘴,瞧着他不由自主的走到角落,将形形色色的各种饲料按照不同分类投喂给不同的动物。
片刻后,祁渊的目光又落在几头黑熊身上。
这几头熊,有点发福了,但它们仍旧吊着针水,以绷带缠绕在它们的手臂上……
就是这些针水,被娄修云误以为是在取胆汁吧?
给动物打点滴并不奇怪,但这儿聚集着形形色色肢体残缺的动物,再加上地方隐秘,娄忠云夫妇又有点儿“鬼鬼祟祟”的,以此为背景,普通人第一反应确实容易误以为是在虐待这些动物,而不是救治他们。
“其实我没有给熊、蟒蛇治病的经验和能力。”这时娄忠云正抬着一袋饲料走到一头黑熊的笼子之前,似乎感受到了祁渊的目光,他回头看了眼,然后便会让开口。
接着,他一边投食,一边说道:“好在,一般疾病、外伤以及补充营养方面,都还是万变不离其宗,通过计算体重再进行一定的加权,就能得到合适的用药量,而且相关学习资料其实也不难收集。
最重要的是,我不救它们,又有谁去救呢?难道眼睁睁看着它们等死?”
说着,他又轻轻一笑,看着眼前这头熊,说:“它叫毛子,我刚把它带到这儿来的时候,它瘦的厉害,而且左掌还被剁掉了,对人有着极强的戒备心,为了救它……
说实话,那一次怪危险的哩,它根本不允许我和我老婆靠近,我就寻思着用麻醉针,结果刚打过去,它就发狂了,吓得我赶紧窜树上,它缺了只爪子没法爬树,再加上麻醉针还是有一点儿效果,我这才躲过一劫。”
祁渊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啊,就给吃的呗,喂肉,肉里头放大量的麻醉药物。”娄忠云说:“它一开始不吃,后来实在饿得厉害了,才小心翼翼过去把肉吃完,又过了好久才昏迷过去,然后我就和老婆抓紧把它转移过来。
再接着,就是给它好好清理清理,然后埋针,输液——这些熊无一例外,被救之前都被长期取胆,肝功能早就受到了严重的不可逆破坏,初期只能靠输液维持,并加强营养了。”
顿了顿,娄忠云嘴角又微微扬起,说:“养了它大概半年吧,它对我的戒备心才一点点消散,看到我和我老婆过来,它的情绪已从害怕换成了欣喜,也不再尝试着攻击笼子了,喂它吃的它也都会很干脆的全部吃完。
当然,我还是不敢放它出来,每次换手、换血管埋针或者做检查、资料和清理,也得往他点滴里加入麻醉药物,让它睡过去才敢进行,毕竟这么大一只熊嘛。”
祁渊轻轻点头,又侧目看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笼子。
笼子里头,养着一只小狸花猫,目测应该就五六个月的样子。
说实话,这只猫挺吓人的,眼睛缺了一只,俩耳朵都被减去,俩前肢都没了,尾巴也断了一截……
但它依旧凑在了笼子边上,用脑袋凑着笼门,对祁渊喵喵的叫着。
祁渊鼻子一酸,挤出笑容对它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些猫怎么回事?”
“如你们所见,都是遭受虐待的小猫。”娄忠云侧目看向祁渊,说:“一部分嘛,是一些熊孩子搞的,那些小……唉,算了,不骂人了,总之有一部分是我从那帮兔崽子手里救下来的。”
“还有呢?”祁渊问道。
“还有一部分……”娄修云握了握拳,说:“前年年底,去年年初,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乡里来了伙外地人,说是来做生意的。
我们一开始没太在意,以为是来搞农家乐——挺多城里人来这投资搞这个的,挺赚钱哩。
但从那以后就发现不对劲了,好些人家里的猫啊、狗啊离奇失踪,我们慢慢就怀疑到了他们身上,结果到了地方一看……”
祁渊立刻问道:“他们偷猫偷狗?”
娄忠云点点头。
祁渊若有所思。
这个地方的人或许不太把动物太当一回事,但自家养大的看门狗捕鼠猫,还是有些感情的,得知它们被偷被抢被药死,大多数人都得炸。
更何况,看这些猫狗的样子,恐怕不仅仅是偷猫偷狗那么简单——理论上说,娄忠云忽然提到那个团伙,显然与这些猫猫狗狗相关。
果不其然,娄忠云又接着说:“但不只是偷猫偷狗,而且他们手中的猫狗也不全是偷来的。”
一直沉默的苏平微微挑眉,耳朵悄悄的竖了起来。
娄忠云说:“农村嘛,基本都是土猫土狗,但他们手中还有不少品种的猫狗,饲养条件非常恶劣,具体就不说了,反正就是下崽子然后卖宠物市场去。
这是其一,他们不只这么个产业,还有个更过分的,就是挑选出品相不那么好的,或者土猫土狗,虐待、拍下视频,之后再把它们的尸体送饭店去。”
祁渊呼吸加深了些许。
花了两三秒时间勉强调整好情绪,祁渊又问:“这些猫,就是你从他们手中解救出来的吗?”
“不是我,是我们。”娄忠云说道:“乡亲们各自带回了自己的猫狗,还有些品相不错长得好看的,就剩下少部分完好健康的猫狗,还有这些,并不是乡亲们养大,不知从何而来,同时身患残疾的毛孩子……
我就把这些毛孩子都接了回来,尽量治疗它们,然后在各个平台征集领养……好心人还是多的,许多人过来询问,健全的毛孩子基本都被领养的差不多了,残疾的也有好心人领。”
顿了顿后,他又补充说:“领养,我只有一个条件,时不时的给我拍张照片,最好能通个视频,让我知道它们还好好的,没有被虐待……
真出现过这种事儿,看上去人模人样,说话温声细语的,过来领养猫狗,带回去百般虐待,我想尽量杜绝这种事儿。”
说着,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笑道:“好在,真的,好心人还是多,警官你们看看我微信,都是他们的反馈……”
祁渊轻轻点头,接着他又忍不住问道:“支撑起这么多动物,确实很难,光吃每天都是不少钱……为什么不募捐呢?”
“不行的,我一没有养这些动物的资历,二也不能暴露这个防空洞,三嘛……其实倒也有不少好心人送饲料、猫狗粮还有保暖品、药品、肉干的。”娄忠云笑道:
“我不收钱,也没有必要收钱,我不指望靠它们让自己过的更好,也怕自己受不住诱惑,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意志力多坚定的人,手上钱多了,变坏的可能性很大。”
祁渊无言。
“能问几个问题吗?”苏平忽然开口。
娄忠云看向他,点点头:“当然。”
“第一个问题……这儿为什么只有猫,没有狗呢?”苏平问道:“听你说的,解救出来的残缺的猫狗应该都有才是吧。”
“狗不在这儿。”娄忠云摇头说道:“狗养在家里的羊圈里……以前是羊圈,现在我不养羊了。”
说完停顿了两秒,他又立刻补充:“狗爱叫,而且一只叫就只只叫,叫起来没完没了,我怕暴露了这个地方。猫就不一样,除非发情,不然平时一般都不叫的,叫起来声音也不大。”
“原来如此。”苏平了然的点点头,面露微笑表示明白。
随后他又抬手一指,问:“那……这四头熊,俩金丝猴,四……哦不看错了,三条蟒蛇,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它们不同于猫狗,能弄到它们的,一般背景也不简单,想从那帮家伙嘴里把这些它们抠出来,恐怕不容易。”
“其实刚刚就已经说了,讲到我救毛子的时候。”娄忠云看向那头黑熊,表情略微有些纠结:“但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它们……都是我在野外,在山林里发现的。”
“嗯?”祁渊眉心瞬间拧紧。
说实话,他确实不信。
平宽山中或许还有不少野生动物的踪迹,但像金丝猴、黑熊、缅甸蟒……
即使有,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数量。
就算是这些动物逃生逃出来了,也不可能逃得了这么多,毕竟它们的状态也都很不妙,一只两只逃出来可以说名好,逃出这么多就绝对有问题了。
逻辑上有大问题。
但正当他打算质疑的时候,他忽的又想起了几个月前,揭开平宽山系列有组织犯罪调查序幕的那起事件……
巨大的、吞吃了信天翁尸体的缅甸蟒,与信天翁死状相似,被村民家的大狗抛出了爪子的金丝猴……
都是平宽山,都涉嫌野生动物交易,这两者之间,会否有什么关系?
那一系列案件可并未完美告终,其实还有不少与案件性质,与犯罪分子定罪定责没有太大关联的疑点。
缅甸蟒和金丝猴便算一个。
而这个防空洞里,不只有缅甸蟒与金丝猴,还多了四头大黑熊。
想到这儿,祁渊忍不住侧目看向苏平,而与此同时,苏平也看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都挺复杂的,且各自蕴含的意思并不相同。
但……
他俩并没有读懂对方的眼神。
却都认为自己读懂了,同时点了点头。
嗯,心未照,还tm不宣。
第269章 接受无能
又观察了片刻后,苏平转过身,对娄忠云敬了个礼,郑重地说道:“娄先生,抱歉,先前怀疑了你。很感谢你为这些动物做的这一切,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的事。”娄忠云摆摆手,不在意的笑笑:“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也没有多委屈……”
“不。”苏平摇头,打断他说:“这是一个误会,而为了这个误会,你们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
“血的代价?”娄忠云一愣,尔后摆摆手笑道:“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脸色骤变,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分贝:“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老婆的死和这件事情有关?”
苏平嗯一声,轻轻颔首:“有人知道了这些事,产生了误会,以为你们虐待动物并以此牟利……
但他没想到,确实有人在虐待动物,甚至拍摄视频攫取不法利益,因为总会有心理病态的人花钱买这些视频,可这个人不是你们,相反,你们在解救这些动物。
于是,在义愤填膺之下,他忍不住开车撞伤了你的老婆,并将你老婆带走,最终导致你老婆遇害。”
娄忠云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脸色也变得铁青。
他这是出离的愤怒了。
绝大多数人都厌恶被冤枉的感觉,被冤枉总归是委屈的。而因为这种委屈而造成家属被害,那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是谁!”娄忠云咬牙切齿的问。
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但很快,他会更复杂。
苏平瞧了他两眼,便说:“你准妹夫。”
“准……准妹夫?”娄忠云愣了一瞬,就连怒火都被硬生生斩断了两秒:“我哪来的准妹夫?”
“你妹的男朋友。”苏平轻叹口气。
虽然娄修云并不想让他大哥知道这事,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祁渊安排娄修云先去派出所,而不与娄忠云碰撞,已是仁至义尽,而现在就该让娄忠云知道真相了。
“修云?”娄忠云双眼瞪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
祁渊抿抿唇,别过头去,轻声说:“大概年初的时候,她因为觉得你和你老婆行为有些古怪,没忍住跟踪你们进了大山,发现了这个防空洞。”
娄忠云张大嘴,“懵逼”两字以弹幕的形式不断划过。
“之后她一直陷入纠结与恐惧的情绪当中,生怕被你们给灭口。”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娄忠云仍旧感到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
“我?把她灭口?开玩笑吧?她和我老婆女儿跟爸妈都一样,都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退一万步讲吧,就算我真的虐待动物,被她发现了,我肯定也是选择自首,而不会拿她怎么样。”
“那你老婆呢?”祁渊反问道:“就算她愿意相信你,愿意相信你的老婆吗?”
娄忠云沉默两秒,沉声说:“可我们毕竟没干那种事儿。”
“但她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还是我们错了?”娄忠云又激动起来。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客观的叙述下她当时的心境状态。”祁渊赶忙说道:“而此后,她就陷入了长期的纠结之中,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报警,或者向父母诉说她的发现,亦或者在社交平台曝光。”
娄忠云握拳,咬牙说:“那她为什么没这么做?”
“原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你是她哥,亲哥,而她也没做好大义灭亲的准备。”祁渊说道。
“那她后来为什么又来我家了?”
“她想收集证据。”祁渊说道:“收集足够的证据,然后离开这儿,再给你打电话,胁迫你和你老婆就范,放弃‘不法生意’,放了那些动物,且以后再也不犯。”
苏平瞥了祁渊一眼,忍不住皱眉。
娄修云可没有说过这个意思,这是祁渊的主观臆测,甚至是他为了开解娄修云与娄忠云已成的矛盾而说的借口。
就目前而言,苏平对娄修云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根子上说,这个小姑娘还是倾向于守序善良的,但同时也比较自我、自私,还有点爱钻牛角尖。
主观上说,她不太可能想到这种勉强可以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所以回头得好好说说祁渊才行。
听到这里娄忠云脸色又变得复杂起来。
“可惜,”祁渊轻叹道:“如此庞大的压力,她也需要倾诉、宣泄,最终她没忍住,把这事儿告诉了她男朋友——陶毅。
而陶毅的原计划,是觉得她留在你们家太过危险了,就打算先把她给接走再说。”
说到这儿,祁渊终于把头别了过来,看向娄忠云。
他先前一定程度上“美化”娄修云的时候,显然还是有些心虚的。
咽了口唾沫,祁渊才接着说:“在陶毅抵达你们寨子之前都没什么问题,但就在他驱车赶到,且恰好看到你老婆牵着你女儿回家的时候,他瞬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脚油门把她们给撞了。”
娄忠云坐到了地上,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半晌才终于问道:“她早就知道这事是吗?”
说完后,似乎又担心祁渊不理解“她”指的是谁,便又补充说:“修云早就知道她男友撞了我老婆,是吗?”
祁渊点点头:“确实,一早就知道。”
娄忠云握拳:“她为什么不说?”
“怕。”祁渊低下头,这下他也没能力帮娄修云洗白了,直说道:“开始是怕你怪罪她,愤怒与冲动之下会打她甚至把她杀了,而之后则发现自己实质触犯了包庇罪,怕引来牢狱之灾。”
“怕?”娄忠云难以置信:“她嫂子的死活,就完全跟她没关系了?”
“陶毅最开始和她说的是,你老婆没事,他把人扔到了余桥,算是给你老婆一个教训。”祁渊说道:“所以她想,你老婆迟早会回来的,但之后一直没消息,就慌了。”
“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娄忠云咬牙切齿,愤怒与失望充斥于胸腔之内,塞得满满当当:“她竟然,她……艹!”
骂骂咧咧了老半晌之后,他才盯着祁渊,一字一顿的问道:“她人现在在哪?”
第270章 落网
“派出所。”苏平回道。
“带我去见她!”娄忠云攥拳。
“回头再说吧。”苏平摆摆手,淡淡的说道:“这些动物……我相信你出于好心,也会尽全力帮你争取,保你免于惩罚,但它们,你不能再养了。
我也愿意相信你能把它们养的很好,它们现在的状态就是实证,但很抱歉,这个社会,制度为先。如果你舍不得,可以凭你的技术,你的职业资格证书考入相应的单位,继续从事这一工作。”
娄忠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说:“我会的!”
“那么,我这就通知市里有关部门,将这些动物接走、救济。”苏平说,随后又道:“走吧,先离开这儿。”
几人轻轻点头,沉默着走出了防空洞,与门口的两位民警汇合,尔后请他们俩留下看着防空洞,等候有关部门派来的人交接工作——当然在此之前,痕检科还是得对现场做一遍勘察。
又半个钟,几人走回了寨口。
目送娄忠云回去之后,苏平才淡淡的瞥了祁渊一眼,说:“你跟我来。”
祁渊嗯一声,默默的跟在苏平后头。
两人沿着县道,一路走了下去。
苏平摸出烟,点上,递给祁渊一根,不出意外,祁渊接了,同样点上,点燃后拍了拍苏平的手背。
吐出口烟雾之后,苏平问道:“解释解释吧,为什么替娄修云开脱?”
祁渊沉默,低着头,抬脚踢了块石子,尔后又抬头望向远方田埂。
苏平见他不说,又继续道:“如果你仅仅只是将娄修云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给娄忠云听,倒也罢了——虽然目前仅仅只是娄修云的一面之词,我们尚未证实,手头没有任何证据。
可你做的更加过分,你不仅仅是在复述娄修云的话,而是在为她开脱。怎么,难不成你在同情她吗?
同情一名包庇犯?这可不是一名刑警会做、能做的事儿,别说现在的你,就是一年前你刚入职,顶着两个拐儿的见习警员警衔的时候,都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见祁渊还不回话,苏平不由皱眉,问道:“你认识娄修云?”
“开什么玩笑呢,我怎么可能认识她?”祁渊终于回话了,同时抬起手凑到嘴边,又抽了两口烟。
苏平啧一声,问:“有苦衷?”
“没有。”
“那有布局?”
“嗯。”
“连我都不能说?”
“那不是,”祁渊摇头说道:“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觉有点玄乎,但总的而言这事儿也无伤大雅,在娄忠云真正与娄修云见面之前,我肯定会找机会一五一十跟他解释清楚,所以我就大胆试探一下了。”
苏平挑眉。
祁渊又说:“可能是这一年里,各种挑战人性下限的案子见多了吧,我现在碰到这类案件,第一反应都是怀疑,怀疑任何一个人。”
“所以哪怕看到了现场,你也仍旧怀疑娄忠云?”苏平反问道:“你是在试探他?”
“嗯。”祁渊又踢了一枚小石子,说:“我没有为娄修云开脱的心思,仅仅只是想看看娄忠云的反应。结果事实证明,真的是我想多了,是我误会他了……”
“一篇检讨。”苏平淡淡的说道:“回头案子结束,工作总结的时候当场念出来。今年考核评优资格取消,封顶‘称职’,服气?”
“服气。”祁渊点点头。
“你怕是脑子被驴踢了。”苏平翻个白眼,嘀咕道:“以前也不见你这么任性,瞎试探。”
说完他又立刻抢白道:“你要敢说跟我学的我就把你踢田埂里去!我可没教过你扭曲事实来试探潜在但经实地验证发现嫌疑已经不大的目标,这和骗供诱供没啥区别,都是被禁止的。”
祁渊又抽了口烟,摇摇头:“以后不会了。”
苏平眉心拧的更深了些许。
但见祁渊没有再继续说的意思,他也只能道:“等会自己去找娄忠云,在他与娄修云见面之前,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祁渊点头。
两秒后,苏平又补充说:“我建议你直接把先前录制的,与娄修云接触的视频放给他看,少点麻烦,也免得转述过程中产生曲解。”
“好。”祁渊再次点头,犹豫片刻后,又说:“但我还想请娄忠云在看完视频后配合我们,和娄修云接触时,表现的更理解她一点。”
苏平挑眉:“你还怀疑娄修云?”
“嗯。”祁渊点点头:“她从接触到防空洞,到国庆期间出事,时间跨度太长了。虽然她的解释貌似合理,但是……时间跨度太长了。”
他强调了两次时间跨度。
苏平瞅了他一眼,点头:“可以,只要娄忠云愿意配合你。但……丑话说在前头,注意个度,别触线。”
“好。”祁渊笑道:“苏队要不嫌麻烦,接下来每一步,我都会和你说清楚,跟你商量商量,请你指示。”
苏平双眼微眯,若有所思,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些理解祁渊了。
片刻后,苏平轻轻点头,说道:“好。”
“那我去了。”祁渊碾灭烟头,用纸包着捏在手心,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苏平双目渐渐迷蒙,失去焦距。过了好几秒,苏平才再次回神,呸了一声,笑骂道:“傻小子!”
随后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先后打了荀牧和老赵头的电话。
……
四小时后,陶毅于余桥市硫鹤县抓获。
被抓的时候,他正在县七中附近的游戏厅打着老虎机,胡茬邋遢,双目通红,满头油腻,身上带着浓重的汗酸味,混合着烟味,很是刺鼻。
但被抓的时候,他倒是挺淡定的,默默的放下手中剩下的几枚游戏币,站起身,主动对着刑警伸出了双手,让刑警在他腕间戴上手铐。
刑警都不由得瞥了他两眼,然后问道:“知道犯啥事了么?”
“知道。”他依旧淡定,轻声说道:“肇事……不,应该说,驾车撞人,逃逸,顺便带走了受害人。”
他一开口,空气中的臭味又浓重了几分,让人难以忍受……
刑警皱起鼻子,问道:“好家伙,几天没洗澡了?”
“一星期。”他如行尸走肉,机械地回答道:“也有三天两夜没睡觉了。”
第271章 过程
“三天两夜没睡觉?”刑警被吓了一跳,问道:“你就一直待这?”
陶毅再次机械的点点头:“这里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也不看看身份证,我就一直在这,啥都玩了几遍,饿了就让吧台煮个泡面。”
顿了顿,他又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去哪都要身份证,宾馆我都不敢开,那些不用身份证的宾馆,我也没门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自己迟早会被抓的,可是又没有自首的勇气,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麻木的在这儿等着,等你们来,抓我。”
刑警啧一声,说:“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犯了啥事,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陶毅点点头。
……
硫鹤县与平宽县紧挨着,且平宽山恰好位于两县交界处,从硫鹤县城过来仅十五分钟车程。
所以陶毅被直接送到了平和乡派出所这儿,交由苏平审讯。
但今天,恐怕无法完成审讯工作了。
陶毅已三天两夜没合眼,上了车不一会儿便直接睡着,精神状态极差,整个人眼窝深陷,面色憔悴无比……
再加上娄修云透露,陶毅两年前曾因脑血管瘤而入院。
所以……说实话苏平也担心他猝死,不敢强行把他叫起来,甚至还专门请乡医院的医生给他测了血压,拍了脑部ct。
乡镇医院条件稍差,只能做16排的,并且成像质量也略低些。
好在并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凃仲鑫阅片能力也挺强,大致看过几眼,发现没问题,一行人才放下心来。
娄忠云还是那个样儿,双目无神,似是丢了魂,也没再提见娄修云的事,倒是他们的父母闻讯赶来后,险些崩溃,闹着要见娄修云,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把自己哥哥嫂嫂想的这么坏。
不过苏平没答应,建议他们先冷静下来再说。
……
次日清晨,八点。
祁渊和苏平吃完早饭,便来到留置室,叫醒了陶毅。
刚睁开眼时,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情况,那一瞬间脸色惊慌的很。
但很快他便回想起昨晚的事儿,不由又恢复木然,半晌后才长叹口气,起身简单洗漱完毕,又接过苏平给他带的早餐,迅速吃完了,擦擦嘴,便看向苏平,得寸进尺的问道:“警官,能给根烟么?”
苏平摸出烟放嘴里,点上,递给他。
他嫌弃的撇撇嘴:“警官能不能注意点卫生?疫情还没完全结束呢。”
“……”苏平嘴一抽。
他还真忽略了这事儿。
于是他重新摸出跟烟递给陶毅,帮陶毅点上火,然后问:“现在状态怎么样?能答话不?”
“能能能。”陶毅赶紧点头说道:“太久没睡,昨晚又睡得比较死,现在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可能有些低血糖了,不过总体来说没什么问题,答话肯定可以。”
苏平挑眉。
这家伙,和昨天那副死样儿简直判若两人,压根不是一回事儿。所以苏平也完全没料到,这家伙性格这么跳脱。
给人一种油嘴滑舌的感觉。
不过这都不重要,苏平眼神示意祁渊做好记录之后,便问:“昨天被捕的时候,你承认自己驾车撞人了,是吧?”
陶毅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点点头,说道:“是,撞得修云她嫂子。当时是修云告诉我说,她哥她嫂……”
随后他细致解释了自己驾车撞人的原因,以及撞人后将陶毅给扔进市区某个角落的垃圾桶里。
倒是与娄修云说的没有什么出入。
不过考虑到他肇事后还给娄修云打过电话,两人或许有串供的可能。
于是静静听完他的供述之后,苏平也未置可否,只抛出第二个问题:“之后你就跑路了?”
“也没有,之后我就待在余桥,想找机会跑路。”他说道:“我冷静下来之后,心脏反而跳的更快了一点儿,当时就特别后悔,我怎么就这么冲动的把人给撞了呢?撞了就撞了吧,怎么就把人带车上来了?”
“然后?”
“之后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才好,但一直就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想不到办法。
不知不觉就到余桥了,我也想过要不找个医院带她去治病,到时候就说不小心撞的人,看她晕过去了比较着急,又不放心乡医院,县里医院和市里医院距离还差不多,完全可以解释说我主动送她就医,这样估计我的罪也不重。
但还是不甘心啊,本来就很气愤她的行为,我哪里甘心掏腰包给她治病,事后说不定还要赔一大笔钱?她不得讹死我?
期间我还路过了你们刑侦支队,当时都被吓死了,再转念一想,我也寻思着,瞎晃悠能晃悠到这儿来,或许也是天意,要不干脆去自首得了……”
祁渊抬头看了陶毅一眼,没说话。
再一次验证,许多嫌疑人落网后都会提一句,自己曾经想到过自首……
这句话半点意义都没有,警方早就听烦了。
陶毅也没发现祁渊的目光,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还是没那个胆子,所以就又踩了脚油门走了。
走了不是很远,开进了一个居委村外头,那村子还不是半封闭,没有设拦截卡什么的,随便就能进那种,我就鬼使神差的开了进去,把修云她嫂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伤的真的不重,我都能感觉到,那会儿她差不多应该快要醒了,所以就当给她个教训呗,等她醒了,恶心一阵,惶恐一会儿,再等慢慢回过神来,自然也就该自己想办法回家了嘛。”
苏平嗯一声,问道:“然后你给娄修云打了电话?”
“是她打来的。”陶毅说道:“期间其实她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我一直心烦意乱的,除了第一个接了之外,剩下的都没心思接,直到把人丢下了,不久她又打了电话来,我才跟她把接下来的事儿都说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本来那会儿我整个人都已经轻松了不少,丢了个大负担嘛,但又听修云说他们报警了,这种心情就完全被破坏了——虽然我也知道,本就不是我把人丢了就真没事儿了……”
第272章 代价
“然后你就逃了?”苏平抿唇问道。
陶毅先是点头,接着又立刻摇头。
“你这啥意思?说清楚!”苏平皱眉。
他赶紧开口说道:“我刚开始没想逃,我就在附近开了间宾馆,想着冷静冷静,然后一待就是两天,结果也没人来抓我……
我的小心思一下就起来了,寻思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警察肯定把该查的都查过了一遍,难不成没有发现我?修云没把我透露出来?
说实话的,如果能不付代价,当做这事情没发生过,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我还犹豫过要不要回家里面去瞧瞧,而且我都行动了,开车往平宽这边开,但快到了之后,心脏又砰砰砰直跳……”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见祁渊和苏平似乎没插话询问的意思,就又继续说:“就那种很患得患失的心态吧。我就想着,先前你们是一直没来抓我,应该是还没发现我有作案嫌疑。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们查到我的话锁定我很简单的,一个是通过车,一个是通过宾馆,我住宾馆是用的我自己的身份证。
但是……万一之前没发现,现在忽然发现了呢?比如你们查到我的车在案发前后路过过现场?又或者修云承受不住压力向你们说了?
这两个方向太明确了,所以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你们随时都可能锁定我,说不定就是在下一秒。
而你们如果发现了我的话……其实守株待兔是最轻松的选择,那样的话我一回去说不定就被你们逮了,相当于自投罗网。
更要命的是,我越想就越觉得这种可能性特别大,甚至恍惚个一两秒,就在恍惚当中看见了我兴冲冲的回家,然后被你们逮个正着的画面。
所以在即将下高速的时候,我犹豫了两秒,还是没变道过去,而是决定继续直行,然后兜了个大圈,跑到了隔壁县城。”
苏平终于嗯了一声,然后问:“没想过跑更远的地方?”
“想过,但是……能跑哪去呢?”陶毅苦涩的叹了口气,摇头说:“要往前推一年,或许趁着你们还没发现我我先逃出国是比较妥当的选择,但现在出去岂不是等于自杀么?
而其他地方……没用的,一旦被你们列为追逃人员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抓,能跑哪去?更别说,其实我也没个一技之长,也卖不了力气,吃不了苦,真过上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我逼垮。”
“也就是说,你知道自己逃不掉,没希望,但也不甘心就这么乖乖自首,对吗?”苏平问道。
他颓然的点点头。
“倒是常见心态之一。”苏平呵一声,随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换了个问题,说:“驾车撞人、挟持受害者逃逸、将受害人扔进我们刑侦支队附近的居委村角落的垃圾桶里之后,你给娄修云打了个电话,对吗?”
“嗯。”陶毅再次点头,随后皱眉问道:“这个我刚刚才说过吧?”
“对,你是说过。”苏平面无表情道:“但你没说,这个电话也是你对外的最后一个电话了。”
陶毅别过头去,说:“那以后,我就把我手机卡掰断了。”
“为什么?”
“不想被你们通过手机信号直接追踪到。”他说:“总归还是有点侥幸心理吧,或者说不想被抓的那么直接。”
接着他又说道:“不过这年头,对手机的依赖程度是真的高,所以没坚持多久我就连上了宾馆的wifi,把我各个金融软件里的钱都提现了,然后又去银行把钱都取出来,这样就算没手机倒也不至于没法生活。”
说到这,他又叹了口气,接着说:“日子真的不好过,虽然我下载了不少小说,不少单机游戏,但还是难熬。
原本我觉得自己只要有游戏、小说、电影和音乐这些,就算完全没社交也无所谓,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无法接触无法触碰了,才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大,这些平时并不在意的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了多少多么重要的地位。”
苏平淡淡的看着他。
他讪讪一笑:“见丑了,不好意思,忽然有些感慨……”
“嗯。”苏平应一声,接着问:“所以你七号到了邻县后,就一直待在了那儿,对吧?”
“对。”他点头说:“当时也还开了间宾馆,睡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去退房,然后就跑电玩城了,一直玩到昨天下午被抓,期间一直没休息,一直在等着你们来,但你们一直都没来。”
苏平又嗯了一声,然后瞥了眼祁渊做的记录,寻思一阵子,在脑海中整理总结了下思路,又问道:“娄修云第一次告诉你她哥她嫂在‘虐待动物’,是什么时候?”
“就那天下午,接近傍晚。”陶毅说道:“我一听这事儿火气轰的一声就上来了,我罪看不得这样子的事儿,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要么报警要么曝光他们,修云一开始阻止我我还特别不理解……
好在那个时候我还有点儿理智,想到她还在她哥她嫂家,然后我就立刻冷静了下来,说让她先找个借口离开,我先去接她走,她当时同意了,让我过去一趟,然后我就立刻动身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攥拳道:“真的好后悔,警官,你们说我为什么会这么冲动?我干嘛就要去撞那么一下?忍一会儿,回头把修云接走了然后直接报警或者曝光他们不就好了么,现在好了,这么大的代价……
这代价真的太重了,我完全承受不起,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我还和修云计划着明年结婚……现在,完了,全完了,什么都没有了。”
苏平静静的看着他。
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些许,安静下来了,苏平才忽然开口说:“告诉你两件事儿。”
“你说。”陶毅抿抿嘴,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痕,然后抬头看向苏平。
苏平平静的说道:“第一,这里头误会,娄忠云夫妇并没虐待动物,相反,他们是在救助被虐待动物。”
陶毅双眼一瞪。
但还不等他开口,苏平又继续说:“其次……看你的反应和供述,你竟然还不知道受害人吴依妹已死?”
第273章 排除
“什么?”陶毅惊骇交加:“死……死了?怎么可能?!”
祁渊瞥了他一眼,刚想开口发问,就忽然想到,这家伙最近并没有接触网络,也没看新闻,何况新闻报道上披露的信息也非常少,陶毅不了解也正常。
于是他又将问题给咽了下去,转而说道:“嗯,她死了。”
陶毅惊恐不已,连连说道:“我没杀她!真没有!我当时明明检查过的,她虽然被我撞晕过去了,但真的没有大碍,呼吸很有力,而且我把她放下车的时候她明明都快醒过来了……”
“呵,”祁渊听到这儿,忍不住冷笑起来:“你是医生么你,就知道她当时没有大碍,知道她快醒过来了?你凭啥下这断言?”
“……”陶毅抿抿嘴,咽了口唾沫,说:“我……还真是。”
祁渊:???
“我和修云都中山大学毕业的,我医学院,本硕连读,她文学院,我大她三级,但我俩同时毕业。”陶毅说道:“前不久我先后通过执医资格证考试和卫生事业单位考试的笔试、专业技能测试和面试,上月底刚入职。”
苏平斜了祁渊一眼。这些基本情况分明早就调查清楚了,祁渊竟然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祁渊讪讪的抬手搓了搓下巴的胡茬子。
刚想转移话题,苏平便抢白道:“十月十号上午八点许,我们接到报案,发现了吴依妹的尸体——吴依妹就是娄修云的嫂子。
十一号,也就是昨天,我们接到娄修云电话,称还原照上的人,很像她的嫂子,于是我们赶来了这儿,不久娄修云自首,向我们交代了一切。
然后我们去了那个防空洞,确定了所谓的虐待动物事件仅仅只是娄修云的臆测,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再之后,傍晚,你在邻县落网。夜,经亲子dna鉴定,我们确定死者便是娄艺颜的生母吴依妹——娄艺颜便是那天晚上被你撞到田埂里的小女孩,娄修云的侄女儿。”
陶毅张大了嘴,尔后忍不住长叹口气,面色颓然:“我懂了……果然,真的不能单纯凭借肉眼看到的症状就……”
“不,”苏平淡淡的说道:“经过我们一夜分析,结合你的行程等进行推测,最终确定你并不具备直接作案的条件。”
“嗯?”陶毅猛地抬起头,惊喜的问:“真的吗?卧槽!警官你们牛逼!我自己都差点觉得我杀人了,你们还能查出真相,简直是神探!我……等等,杀……杀人?”
说到后边,他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再变。
“对,杀人。”苏平抬手呈刀,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说道:“她脖子被人斩断,脑袋砍了下来,最终失血过多致死。”
陶毅咽了口唾沫。
苏平继续说道:“所以……
目前而言,你的罪责,我倾向于认为主要在‘以驾车撞人的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这一块上,你的行为最终造成的结果,经过我们的法医鉴定,造成受害人轻伤。
但在此之后,受害人就被凶手带走,杀害……”
陶毅脸色渐渐复杂起来。
大起大落之下,他这会儿的心情也很微妙,有懊悔,有庆幸,松了口气,却也茫然无比。
最终,他忍不住讷讷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怎么就被人给害了呢?是得罪了什么人吗?还是……”
苏平瞥了他一眼,问道:“所以……今儿来问你,与其说是审讯,倒不如说是问询,主要目的在于三个。”
他立刻回神,说:“警官你问。”
“嗯。”苏平应一声,随后直入正题:“第一,你把吴依妹丢下的时间,具体到分钟。”
“具体……具体不到那么具体。”陶毅揉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许久后,才说道:“只能说大概是七点四十五到八点之间吧,没法更加具体了。”
苏平瞥了祁渊一眼,就见祁渊将这些信息清清楚楚的记了下来。
于是他点点头,接着又看向陶毅问道:“当时你有没有看到什么行为举止可疑的人?”
“没有。”陶毅连连摇头:“我当时其实也挺慌的,把人放下以后就赶紧走了,哪里还有心思到处左顾右盼……”
“什么都没发现?”
“什么都没发现。”陶毅说道,随后认真仔细的回忆片刻之后,再次摇头笃定的补充说:“啥也没留意到,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面。”
苏平眯了眯眼,随后道:“那么……说说你当时把吴依妹扔下的确切地址吧,具体到最近的门牌号。”
“这个我也没记啊。”陶毅挠头说:“我倒是还记得怎么走,但是……说实话也不好转述,不然我带你们过去瞧瞧?”
苏平眉心拧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行,稍晚些我们就返回去余桥,到时候带你去指认现场。”
陶毅颔首。
随后苏平又做了些补充,见没什么好问的了,便结束这次问询。
走出留置室,祁渊忍不住问道:“苏队,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直接排除他的杀人嫌疑,真的好么?虽然昨晚分析了一夜,确定他是没有直接作案的条件,但万一他还有别的同伙呢?”
“我说了排除他杀人嫌疑了吗?”苏平轻笑,指了指他的执法记录仪,说道:“你回头自己听,我说的是,我们确定他不具备直接作案的条件,这点与你说的并没有区别。
另外,关于他的罪责,我说的也是目前我倾向于认为,而没有说断定。有问题?”
祁渊张了张嘴,随后立刻明白过来:“试探?欲擒故纵?”
“也算顺手而为吧。”苏平摆摆手
“高。”祁渊立刻竖起大拇指:“苏队你这手段耍的比我高明多了。”
“得了吧,少拍马屁。”苏平翻个白眼,随后又皱眉说:“但现在看,应当是我们多心了,他作案嫌疑确实不大。”
随后长叹口气,道:“如果真的无关的话……想要锁定凶手,难度不小,凶手与死者很可能不存在人际关系上的联系。
突破口恐怕……只能锁定在宁华音身上了,如果凶手与宁华音也没交集,本案搞不好真会成悬案……”
第274章 勇退
中午,吃过饭后,两辆警车离开平和乡,往市区方向开去。
路上,祁渊正翻着笔记,但他似乎集中不了注意力,翻页的速度看上去有些反常。
终于,苏平轻轻一笑,侧目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有心事儿?”
祁渊微微皱眉,尔后深吸口气,合起笔记本,看向苏平,终于忍不住问道:“苏队……能不能不要走?”
苏平:……
本有些困顿,想在车上睡个午觉的凃仲鑫忽然睁开双眼,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向苏平,问道:“走?走去哪里?什么走?啥情况?”
祁渊抿抿嘴,尔后长叹口气,说:“苏队他……要离开了。”
“啥?”凃仲鑫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问道:“开什么玩笑?退休么?不是,你才多大啊就退休。”
“我五十了。”苏平轻叹口气,说:“马上五十……”
“五十算个屁啊,在我面前说大?”凃仲鑫翻个白眼:“不是,老苏你咋回事儿?受刺激啦?”
“没。”苏平摇摇头,随后看向祁渊,问道:“你从哪知道这事儿的?我不记得我有透露出去过。”
“就……上个月底。”祁渊别过头,低声说道:“我去你办公室交报告,正好看到你桌上写了封信……”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我不是有意的,也没窥探你的意思,那信我只瞥了一眼,但……”
“呵呵,”苏平轻笑两声,摇摇头:“我说呢,你这毛孩子最近怎么退步这么大,各种低级错误接二连三的犯,比起见习的时候都有所不如……
感情,你是想让我骂你,让我觉得你还没成长起来,你还离不开我?怎么?你还想帮我创造价值么?”
祁渊深吸口气,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央求道:“苏队,能不能别走?”
苏平默默的打转向灯变道。
凃仲鑫眉头拧的更深了,忍不住说:“老苏,你真打算申请提前退休?我记得你还得再过两三年才满三十年年限吧?”
“我啥时候说要退休了?”苏平终于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笑着说:“我这个人呐,闲不住的,这把年纪就让我退休,以后的日子怎么熬?”
“那小祁说你要走?”凃仲鑫皱眉,随后看向祁渊,问:“小祁,你俩打什么哑谜?快说说,咋回事儿?”
“我说吧。”苏平接过话,淡淡的说道:“我想调到二线去。”
凃仲鑫:???
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挑眉说:“你这家伙,有案子天天冲一线,没案子从下边大队里挑点案子来也要冲一线,现在你跟我说要急流勇退了?我咋就不信呢?”
“职位上退二线,又不代表工作也退二线了。”苏平笑笑,说:“只是寻思着吧,往前是进无可进了,顶了天真临退休的时候给个副处级待遇……
其实没意思的很,我就算退下来,凭着这些年的功劳,凭着刘局和老荀那边的面子,该有的待遇怎么着也不会差,那我还占着这位子干嘛?还是趁早脱身,让给年轻人吧。”
凃仲鑫沉默片刻,随后忍不住说:“你要退下来,未必还能在咱们支队里待着,指不定被调到那个部门。”
苏平也不说话了。
这时,祁渊又说:“苏队……你是觉得,自己挡着我们年轻人的道了?”
“难道不是吗?”苏平轻笑:“一个支队,能设几个副队长?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动,其他几个也不动,像松、老海、老孟这些优秀的年轻人,永远没有机会往上提。”
“那也不用牺牲你自己啊。”祁渊有些激动,说:“你当这副队长,还能有谁不服气?队里好些老人都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你的能力人尽皆知,当副队都是屈才了……”
“你这么说,把老荀往哪放?”
“我不是那个意思!”祁渊皱眉:“但是……真的,你就是干到退休也绝对不会有人有意见,大家都服你,你也绝对不是累赘,反而是咱们重要的领路人……”
“服不服是一回事儿,我怎么做是另一回事。”苏平打断他,继续用淡然的语气说道:“总要给年轻人历练成长的机会,这样,老局长交给我的薪火,才能无止境的继续传下去。”
“说的等你自然退休了,他们再上去就会青黄不接似的。”
“那他们要卡几年?”苏平轻笑一声:“要么调走,要么等再过几年老荀调走了,他们几人抢一个位子,再不然等四五十岁了再从我这接过接力棒?那他们仕途可就真的到头了。”
随后他忍不住叹息道:“任何一个单位,有个像我一样升不上去,离退休又还早着的老人呐,都是让人挺绝望的事,我不想拦他们的路。”
“但就不得不让你牺牲吗?”祁渊忍不住说:“你都牺牲了多少次了?凭什么总是你?你的觉悟要不要那么高啊?合着全支队就你最伟光正呗!”
“小祁!”凃仲鑫双眼一瞪,呵斥道:“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
随后他又看向苏平,说:“不过老苏啊,小祁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行啦,不用再劝。”苏平笑道:“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牺牲啊,我的级别不会降,待遇不会跌,还能轻松点儿,少了不少工作风险,这算什么牺牲啊?我半点损失都没有好吗。”
说着,他又道:“真的,最近愈发觉得自己老啦,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熬一夜就觉得随时要猝死似的……
说实话,退下来,不仅仅只是给年轻人让路,其实更多的也是为自己考虑。别忘了,我也有家庭,有老婆女儿,冉冉今年才刚工作呢,我可不想她年纪轻轻就没了爸爸。”
“苏队,别乱讲!”祁渊皱眉。
但苏平话都说道这份上了,祁渊也着实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总不能让他在岗位上摸鱼,要苏平能做到摸鱼的话,也不至于拼到现在了。
“行啦,”苏平嘴角扬起,温声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更何况还在同一个大系统里,以后想聊聊,打个电话就是了呗。”
第275章 垃圾桶
祁渊沉默了一路,直到下车,他都没再开口。
苏平也没多说什么,都不是小孩子了,当了刑警,生离死别注定有不少,迟早得习惯。
何况这算什么生离死别。
下了车,祁渊讨根烟,默默的抽起来,默默的看着苏平让后边的两辆警车停好,把嫌疑人陶毅喊下车,戴上脚镣,带他们去现场——他们停车的地方,离现场已经很接近。
走了几步,陶毅便抬起双手,右手食指伸出,指向前方,说道:“就是那儿了。”
苏平挑眉瞅了两眼。
看起来,那就是个很寻常的角落,摆着几只各式各样颜色各异的垃圾桶。
嗯,分类垃圾桶。
陶毅又补充说:“我当时是把她放‘可回收垃圾’的桶里。本来我是想扔厨余垃圾那个桶的,但有点太……想想还是别做的那么过分,所以就扔可回收垃圾里了。”
苏平啧一声。
余桥的垃圾分类工程,有些一言难尽。
总体来说,两句话概括,“雷声大雨点小”,还有就是“三分钟热度”。
当时魔都率先以雷霆之势推动垃圾分类后不久,便有大量的城市第一时间跟进,结果大多数都不了了之,草草收尾,并没有多少成效。
倒是留下了不少回收点,但这些回收点早就无人管理了,甚至每天来收垃圾的环卫车,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车全部一块儿统一拉走。
不过自觉地市民还是多,平时或许不会多留意,但看到这样式的垃圾桶,都会下意识的分个类。
或许他们无法精准分类,大多数生活垃圾都一股脑扔干垃圾桶里,厨房垃圾扔厨余垃圾桶,电池啥的扔有害垃圾,剩下的纸、塑料瓶、易拉罐啥的则放可回收垃圾。
这导致干垃圾与厨余垃圾两个桶内有大量属于另一个桶的垃圾,但没有人管理,也没有人制止,没人纠正。
但就视觉上说,可回收垃圾和有害垃圾这两个桶还真挺干净。
凃仲鑫走上前去瞧了几眼,挑眉说道:“怪不得,之前听到说把昏迷的受害人扔进垃圾桶后我就一直持怀疑态度。
因为死者尸表我仔仔细细检查过好几遍,做过菌落分析和微量成分分析,如果受害者在垃圾桶里头待过的话,肯定能查出来,这么重要的线索我也绝对不会疏漏。现在搞清楚了,这垃圾桶怪干净的嘛。”
“确实,”苏平凑过来瞅了两眼,轻轻点头:“也不难理解。村子里就有废品站,像纸箱、塑料瓶这些,居民们估计都会屯起来,攒的差不多了再喊人来收,还能赚点小钱,交个水费啥的。”
祁渊踩灭烟头,凑了过来,终于开口说:“里头还是有些瓶子……小年轻们丢的吧?
我们这一辈基本都没老一辈那种意识了,相比起那几块钱,家里头还是干净整洁更重要。何况现在房价辣么贵,房租大多也夸张,多数人住房里的面积都满紧张的,再囤一大堆瓶瓶罐罐纸箱子,日子过的更不舒服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记得小时候和我爸妈住城里,他们也是屯这些,就屯在阳台,搞的阳台乱糟糟的,我都不乐意去。”
“不止丢的人少,还有人来这个垃圾桶里拿,好不容易攒点瓶瓶罐罐全都被人捡走拿去卖了。”苏平耸耸肩,随后对凃仲鑫问道:
“怎么样,能查吗?”
“难说,毕竟过去这么多天了,我估计很难查到有价值的生物学痕迹。”凃仲鑫摇头说道:“可以让痕检的同事来看看,他们说不定还能发现些细节,但我觉得够呛,别报太大的期望。”
苏平叹口气,随后看向祁渊,说:“小祁,打个电话,通知痕检的兄弟过来看看……另外联系联系环卫,问问这个垃圾点的情况。”
“好。”祁渊点头。他这会儿虽然兴致不高,但也不会干耽误工作的事,立刻深吸口气打起精神,掏出手机打电话。
见状,凃仲鑫啧一声,对祁渊扬了扬下巴,说:“你要走,对他打击非常大啊。”
“小毛孩子,太重感情了。”苏平轻叹口气。
凃仲鑫唇一抿,说:“别说他了,我都受不了。咱们俩认识都快有二十年了吧?”
“不止了。”苏平想了想,道:“咱俩96年认识的,7月份,算一算二十四年了已经,当时我刚入职没几年,你是主检法医师,一来二去咱们也就认识了,之后也分别被调到不同地方,但最后都来到了支队。”
“二十四年了啊。”凃仲鑫更加感慨。
苏平斜了他一眼:“十年前你就成了主任法医师,按理之后调动机会也不少,怎么不走?”
“这问题你想问很久了吧?”凃仲鑫微笑,随后摆摆手说:“别误会啊,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宁为鸡头不当凤尾,在余桥这小地方我算是炙手可热的专家,但像省厅呐、法医中心呐,那是神仙扎堆,我去了也只能当小喽啰。
我好不容易从基层一步步的熬上来,可不想再去给人当小弟了,现在这日子也怪舒坦。”
“放屁吧你。”苏平翻个白眼:“你就是去了公安部法医鉴定中心也绝不是啥小喽啰。”
“夸张了。”凃仲鑫摆摆手,同时看向垃圾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过了一小会儿,他又忍不住问:“话说,会被调到哪,能知道不?”
“督查吧?”苏平想了想,说:“督查算是刘局……”
“想屁吃,”凃仲鑫翻个白眼:“你要被调督查还不得把整个余桥公安系统上下整的鸡飞狗跳?刘局失了智才会把你往那边调。”
“那估计是户政,或者去坐冷板凳。”苏平耸肩:“让我去看守所也有可能。”
“算了,”凃仲鑫摆摆手:“有结果了通知一声……咦?等等,这是?”
他忽然往前迈了两步,尔后弯下腰,仔细盯着可回收垃圾桶。
苏平也立刻回神,问道:“怎么?有发现么?”
“还不确定,你等我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