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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赅     不合理真相txt下载     不合理真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章 发现

    余桥公安刑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

    荀牧点根烟。

    苏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荀牧见了,直接把烟盒对着苏平一丢,自己抽了两口,同时问:“小祁报上来的事儿,你怎么看?”

    “他有一点说的很对。”苏平抽出根烟,但没点,只横着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说:“熊云琪有作案可能,但满足全部条件,太巧合了。太过巧合,意味着可能性不高,每多加一个条件,概率就得下降几分。”

    “所以你认为,是苏开勇作的案?”荀牧瞧了他一眼,问:“可没有指向他作案的直接证据,怎么办?”

    “不,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没想到。”苏平摇摇头:“你应该……不,你肯定能发现吧?”

    “两人合作?”荀牧试探着问一嘴:“两人都有作案动机,一拍即合,苏开勇偷药,熊云琪下药?”

    刚说完,他就摇头:“不,这种可能性太低了。如果这样,那么苏开勇不需要去苏浩虎家,为自己营造不在场证明;熊云琪可以不去库房,撇清自己的作案条件。

    而且前置条件是这两者得勾搭在一块儿,得知道对方也有杀人的想法,才能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但这种事儿,理应是他们藏得最深的秘密吧?又怎么可能随便让别人发现?

    所以这个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不是熊云琪和苏开勇。”苏平摇摇头:“而是熊云琪跟曹德。”

    “噢?”

    “你还记得曹德去苏浩虎家干嘛的吗?”

    荀牧捏捏下巴,摇头:“没有这方面的汇报。”

    “有的,”苏平说:“小王的本子上有记,很轻描淡写的一句,去卖房,但苏浩虎没要,因为他想全款卖,而苏浩虎拿不出那么多现钱来,也不愿意为那套没太大投资价值的房子背上房贷。”

    “有这事儿?”荀牧嘿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你在想事情吧。”苏平摇头,随后说:“相对而言,曹德的动机稍微明显些,熊云琪注意观察的话,未必发现不了。

    但你说得对,如果熊云琪真与他人合作的话,上门与去库房,二者可以舍去一个。合作对象是曹德的话,那她就没必要上门,只负责取药就行。

    如果偷药也是她,下药也是她,那么,这些事情她完全可以独立完成,没必要平白拖个曹德下水,责任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先不说,知情人多了,反倒增加了她暴露的概率,所以不提了。”

    “那么最大的嫌疑人,还是苏开勇。”荀牧掐灭烟头,轻声问:“关键问题在于,怎么证明或证否?”

    “难。”苏平抿抿嘴,依旧在闻着香烟,说:“好在咱们不缺时间。苏开勇确实存在盗窃剧毒物质,及非法经营农药的罪名,这两项是坐实了的,他也承认了,足以直接申请逮捕;

    而熊云琪……作为小熊农药厂的法人代表,工厂违规、非法生产批准已过期的高毒性农药,无疑也需要为此付出法律责任,可以拘留,于法也必须拘留调查,不用担心她会跑路。

    最后,曹德,目前嫌疑最小,也没拍到他进入过小熊农药厂库房,但是,想要弄到硫酸铊,可不仅仅只有这一个途径而已,派两个同事盯着吧,不用盯太紧,避免他无理由出城即可。”

    “行,”荀牧说:“那我这就通知小松,让他与齐华县同事交接,将熊云琪拘传并带回来。”

    “嗯。”苏平应一声,将烟放下,又说:“还有,你不用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故意藏拙,显得自己很无能的样子,把推理的活都交给我干。你到底啥能力我清楚的很,藏不住的。”

    荀牧张了张嘴,随后尴尬的咳两声,指了指他手上的烟:“话说,你怎么不抽啊,就这么闻着?”

    “你话题敢不敢转移的更生硬一点?”苏平翻个白眼:“多大点事儿,尴尬个什么劲!等会小柴要找我作报告,先不抽,免得让她闻见烟味儿。”

    “小柴?”荀牧有些纳闷:“不用这么敏感吧?她来的时候不抽不就好了……”

    “她怀孕了,今儿中午觉得有点不舒服,想找老开个药,老听她反应挺奇怪,查了下发现的,刚半个月。”

    “卧槽?喜事儿啊!”荀牧跳了起来,跟着又赶紧把本就开着的窗推的更开了些,还连连扇风,想赶紧赶掉烟味,并说:“你怎么不早跟我讲?”

    “我刚张嘴你就把烟点上了,我还能直接上去把它掐灭啊?”苏平耸耸肩说:“点都点了,抽呗,也别扇了,哪扇得掉?等会我直接去痕检科办公室找她就是。”

    “行吧,那我就不跟着过去了。”荀牧颔首,随后好奇的问:“怎么忽然找你作报告?现场有新发现?”

    “好像是,具体不清楚,她在做最后的验证,等会我过去问。”苏平回答道。

    ……

    痕检科主任办公室。

    苏平敲了敲门,随后直接走进来。

    柴宁宁正整理着报告书,抬起头便瞧见他,不由笑道:“苏队,正打算去找你呢,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谁找谁都一样。”苏平说:“发现了什么?赶紧说了下班回去歇着吧,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胎儿考虑下。”

    “嘻嘻,”柴宁宁笑了两声,随后继续低头整理报告书,过了一会儿,才将放好顺序的一叠纸递给苏平,同时说:“都在这儿了,你瞧瞧,我同时大致说说。

    简单讲,由于苏开勇、苏浩虎和曹德三个人,身高相近,身材相当。再加上,苏浩虎拖地比较勤,除非多人聚餐,否则一般进门都是要求换鞋的,他准备了相当多均码的男女款拖鞋、棉拖,也没有自己专属的拖鞋,逮到哪双穿哪双。

    所以,在做足迹鉴定的时候,相当麻烦,哪怕是厨房这种相对容易留下较为明显鞋印的地方,足迹也没有太大的勘察价值。”

    “嗯。”苏平点点头,这点他也知道。

    柴宁宁接着说:“但,熊云琪相对特殊,在厨房中能否检出她的鞋印,可作为判断她是否进过厨房的重要依据之一……”

第42章 理由

    “所以我没放弃,还是重点研究了一遍现场取得的足迹,包括静电膜采样法取得的肉眼难察的足迹。”

    “找到她的足迹了?”

    “没有,所以我放弃了。”柴宁宁摇头,跟着话音一转:“但前不久,我重新瞥见这些足迹后,有了新的发现。”

    “噢?”

    “重心,或者说步态,”柴宁宁道:“我发现其中一组足迹,还挺新鲜挺明显刚说过,苏浩虎拖地勤,厨房也不例外,如果是老旧的足迹,即使以静电膜取样也很难提取到,更别说肉眼可见了。

    当然,由于苏浩虎死前邀人到自己家吃火锅,人数较多不要求换拖鞋了,厨房内也有不少皮鞋、运动鞋足迹,并对这组足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覆盖。

    但还是有几枚足迹没覆盖到,而且挺好分离的,根据覆盖情况,还能进一步大致判断出这组可疑足迹留下的时间。

    这组足迹的问题在于,其步态明显区别于其他足迹,右脚重心落在脚尖,且脚步虚浮,而左脚重心则在足跟,且其支撑腿为左腿。”

    “左撇子?”苏平问道,紧跟着迅速回忆起三名嫌疑人的情况与线索,一边回忆一边说:“可三名嫌疑人中,没有左撇子啊。不对,右利手左利足也相当常见,不能这么武断……”

    “苏开勇的支撑足就是左腿。步态也有些异常,右腿习惯性的只是在地上掂一下,并不用力。”柴宁宁说:“我刻意调取过支队里的监控,看过他走路的步态,不会错。

    我怀疑,他右脚可能受了伤,或者受过伤留下病根,也可能是受伤时间较长,因此虽然好利索了,但却留下了这样的走路习惯。”

    “噢?”苏平放下报告书:“我立马叫人查查。”

    “我已经拜托小高和老帮忙查了,估计很快有结果,稍等会儿吧。”

    “行。”

    苏平重新拿起报告,仔细的翻阅起来。

    如果能证明苏开勇进过厨房,那他的作案嫌疑显然骤升,而且这项证据本身也可以作为破案的重要突破口。

    翻了没一会儿,小高就找了过来,瞧见苏平愣了愣,很快打个招呼,随后对柴宁宁说:“柴姐,查到了,苏开勇患有痛风性关节炎,主要发病部位在右腿膝关节与踝关节,病史五年,发作频率高,主要靠秋水仙碱片控制。”

    “搞定。”柴宁宁嘴角扬起,人轻松了不少,坐回到办公椅上,说:“因为患有通风,疼痛不已,所以发病时走路便本能的以左腿支撑,右脚踮起。

    严重的时候,还可能拄拐,右腿尽量避免动弹与接触地面。久而久之,就影响了他的行走习惯,哪怕没发病时,也习惯以左腿支撑,避免右腿发力。”

    “我这就找老荀商量!”苏平说道,随后扬了扬手中一叠报告书:“这叠报告我就先拿走了。”

    “拿去吧,本来就是交给你的。”

    ……

    晚十一点,熊云琪被带回支队,松哥和祁渊第一时间对她展开简单讯问。

    “你们果然还是怀疑我。”熊云琪坐下后第一句话便说:“也对,我进过仓库,也见过阿虎,还和他离婚了,你们怀疑我很正常。”

    “我们承认,对你持怀疑态度。”松哥说:“但对你执行拘传,甚至等会很可能直接上升为拘留,却不是这方面的原因。

    我们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主观怀疑就拘留人,否则岂不是想拘留谁就拘留谁了吗?

    之所以拘留你,是以为你开办的工厂涉嫌非法生产、非法经营,且证据确凿,作为法人代表,你需要为此负责。

    当然,拘留你,也是有齐华县刑侦大队批准的,之所以请你过来,则是因为你与这桩案子有关联,我们需要你协助配合,所以临时……”

    “呵呵,”熊云琪轻笑两声:“还真是滴水不漏……行吧,我配合,但需要怎么配合?你们问我回答?”

    “你进库房做什么?”松哥问:“你很少负责农药厂的事儿,属于典型的甩手掌柜,连具体事务都很少管,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进库房看看?”

    “工厂新进了一批原材料,”熊云琪解释道:“我也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挺贵的,属于合成药,作用强,但分解也快,对环境污染小,很可能是以后这种杀虫类农药的主流。

    所以我姐进了一批货,打算报批生产,选择几个乡村做试点运营。嗯,但凡新农药,我们都会申请相关批准,否则打不上包装卖不了货。

    至于批准过期的那些产品,应该是疏忽,整个农药厂太忙,上上下下事务繁多,没人盯着这些批准的日期,基本拿到文件就锁文件柜里了。

    话说这种事不应该由你们在临过期的时候给出提醒,让我们去补办续期手续么?我们一直就这么好好的生产着,好好的经营着,既没有提醒,也没人叫停啊。”

    “忘了批准日期?”松哥皱眉,这很明显属于借口,可他不想在这方面过多纠缠,便说:“日期这方面,属于齐华县公安负责,不归我们管。言归正传吧,你是去核查那批新药的?”

    “嗯,”熊云琪抿抿嘴,说:“我们进了两吨原材料,预计可生产四万瓶杀虫剂,作为初期试点经营用,并获取市场反响,足够。

    原材料每吨十四万,两吨共二十八万,算相当昂贵的了,算上其他成本,每瓶农药成本价就得接近十块钱,恐怕没有哪家用得起,容易亏,我不建议我姐尝试。

    但既然我姐被说动,就没那么容易放弃,她说这种药如果真的反响强烈,咱们就该抢占先机打出品牌效应,初期哪怕赔本赚吆喝也得搞,我也同意了。

    不过,一来我对这药确实好奇,二来原材料价格昂贵,且还没和供应商签订长期供货协议,所以我作为公司明面上的负责人、代表人,到库房负责勘验,没问题吧?”

    “倒是合情合理,不过,除认真之外,可以提出其他证明吗?”

    “我姐办公室有合作意向书和采购合同。”熊云琪回答,随后问:“能给根烟么?有点累。”

第43章 轰动

    次日清晨,苏平和荀牧收到松哥的报告书。

    “对进入仓库的行为有合理解释,且有充分证据么?”苏平放下报告书说道:“厨房内也没有他的鞋印,而足迹勘察结果证明苏开勇进过厨房,很明显了,提升苏开勇吧。”

    “嗯。”荀牧应一声:“这桩案子,该结了。五人死亡,三人可能留下严重的永久后遗症,影响包括智力、视力、机体功能等,另两人症状相对轻微,却也同样棘手。

    说起来,这桩案子的影响太过恶劣,社会关注度也很高,上头不停施压,要求尽快破案,好在终于……”

    “本案过后,别地不说,咱们省对‘铊’及铊化合物的管控肯定会严格许多。”苏平轻声说道:

    “或许将会禁用或严格控制硫酸铊等类杀虫剂、杀鼠剂的生产与销售,熊云琪的农药厂也得受到牵连,毕竟金属铊是从她的厂里流出的,而且该厂关于硫酸铊的准产资格早已过期。”

    “我有件事儿想不明白。”荀牧说:“我问过,杀虫剂与杀鼠剂,早就不怎么用硫酸铊了,为什么熊云琪的工厂还要生产这么危险的东西,甚至违规生产?”

    “可能是出于成本、效用乃至口碑等多因素考虑吧。”苏平说:“成本先不提,我也不清楚,但看苏开勇兑杀虫杀鼠剂看,一瓶五百毫升左右的农药只需要添加0.5克硫酸铊,成本应该是很低的。

    而硫酸铊的毒性咱俩也清楚,血淋淋的案例摆在咱面前了,想来以鼠啊虫啊的体重,沾了这玩意儿,估计得死一片,效果惊人。

    农民哪管危险不危险、环保不环保的啊,反正农药不喝了都得死么,所以考虑的就只有价格和效果了,价格划算效果好,这方面都满足,那就肯定有市场。

    何况绝大多数人实际上都并不愿意接受新事物,只要一件东西用习惯了,就很少会去更换的。如果使用的人多,销量达到一层程度,熊云琪那家农药厂当然不愿意放弃。”

    “倒也是。”荀牧起身,说:“走吧,吃个早餐去,完了提审苏开勇,争取这一次直接拿下他。”

    ……

    三小时后,苏平来到重案大队办公室,把审讯记录册递给祁渊,说:“做份结案报告,下班前交给我。”

    “苏开勇招了?”祁渊抬头问道。

    “嗯。”苏平轻轻点头。

    “动机呢?”

    “自己看。”

    “哦。”

    目送苏平离开,祁渊才翻开记录册,快速看了起来,发现苏开勇自述自己一共偷了一大一小两包硫酸铊。

    大的那包500克,小的是125克规格的,但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封装,似乎是机械故障没装满,就这么放到了一边。

    对比清单可以算出,那袋只有117克,缺了8克。只是也不清楚工厂为什么分明核算过每日硫酸铊存储量、使用量与用途,却没做个简单的加法去对比总量是否有出入。

    至于动机则是因为钱,欠款太多,无力偿还,外加苏浩虎这人,借归借,说话却不好听,让他早就积蓄了一肚子气,自觉作为叔叔的威严都被彻底击碎了。

    导火索还是国庆时家族聚餐,有人问到了苏开勇的生意,苏浩虎很不给面子的说他还欠自己几十万块钱,现在给人跑货当司机,让他很抬不起头来。

    所以他早就策划着这事儿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直到前些天,去熊云琪厂里提货时,有了单独接触那些农药的机会。而且不少农药放着的位置,就在监控盲区中,包括硫酸铊。

    他早就打过从农药厂里偷药的主意投毒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而熊云琪的农药厂又是他所能接触到的唯一毒物来源。

    他想过直接从熊云琪厂里拉的药中抠出一点来下毒,但又担心会被查到,毕竟每次他拉了多少货,拉的什么货,工厂这边都会登记。

    那他就很可能会被怀疑。

    所以他想偷。那么哪怕被发现了,顶天被判个非法经营农药罪,反正没人知道是他偷的东西,一小袋硫酸铊,估计工厂也根本发现不了,那他自然就没有作案条件。

    只是他没想到,对于各类农药原材料,工厂核查工作做的究竟有多细致。

    至于苏浩虎主动提出借给他几十万承包快递网点……倒确有其事,可他听着却觉得是种讽刺。

    不过他也同意了,毕竟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可是苏浩虎却没打钱,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纯粹真的只是在讽刺他。

    再之后,苏浩虎就死了。

    警方找到他,他思虑再三,发现说出苏浩虎给他钱的事儿,对他有好处,而钱并没有转到账,那么他只要再说自己拒绝了,嫌疑就更小了。

    于是,他果然被初步排除了作案嫌疑,但没想到偷硫酸铊的事儿发了……

    看完审讯记录,祁渊沉默许久,便摇摇头,起身分别找图侦、痕检、法医科等单位,要来了照片和报告书复印件,开始书写结案报告。

    ……

    到中午,报告书却只开了个头,毕竟这桩案子挺大,关注的领导也多,不太好写。

    吃完饭,他打算休息休息,一点半再继续干活,便到休息室,躺在床上带着耳机,刷直播间。

    本来想瞧瞧游戏直播,却忽然发现一个直播间的热度极高,有些好奇,点进去瞧了瞧。

    但直播画面却只是一片蓝天和对面的楼宇,瞧着地点应该是个高楼天台。他有些纳闷,莫非是在做极限挑战啥的?

    紧跟着,下边聊天室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里边“跳楼”、“报警”之类的字眼出现了好多遍。

    他立马坐起来,仔细刷了刷聊天室,跟着慌忙摘掉耳机下了床,走到松哥的床边拍了拍:“松哥,醒醒!醒醒!别睡,有人直播跳楼了!”

    “什么?”松哥才张开眼,本还有些迷糊,但听到这话却忽然来了精神,猛地做起身子。

    “怎么回事儿?”祁渊把手机递给他,说:“就这个直播间,有观众说,就在刚刚,十五分钟前吧,主播抱着孩子从楼上跳了下去。”

第44章 掀桌

    “二十三分钟前,指挥中心已接到热心观众报案,”支队长办公室,荀牧放下手机,严肃的说:“网监支队很快确定地点,并经由指挥中心调派最近的派出所同事赶往现场。

    可惜,当同事抵达时,两条人命已经没了。死者非常果决,哭着与观众聊了几句后,便将手机放在一边,护栏上驾着,随后抱起孩子纵身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聊天室有人说,主播自述是被拐卖过来的,七年了。”祁渊说:“本来已经认命,毕竟有了孩子,丈夫于是也和她领了证。但这些年,丈夫对她非打即骂,时常家暴,不仅打她,还打孩子,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结束这一生。”

    顿了顿,祁渊接着问道:“荀队,这桩案子咱们接吗?”

    “接。”荀牧说:“查明这女子是否真为被拐妇女,如果是,顺便揪出其背后的犯罪团伙。既然碰到了,就没有视而不见的理。”

    “我通知下去,”苏平站起身:“这桩案子,由我们支队负责了。”

    “嗯,”荀牧应一声,想了想,又看向祁渊:“小祁,苏浩虎等受害人中毒案,结案报告是你写吧?”

    “是的。”

    “换人,交给其他人写,你跟我们出现场。”

    “哦。”

    ……

    十六分钟后,百世天地购物中心,财富b座楼下。

    荀牧等人下了警车,挤开围观人群,越过警戒线,见到了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祁渊别过头去,不忍看。

    车祸现场与跳楼现场可谓是最刺激眼球考验心理的两类现场了,比之碎尸的冲击力来的都要高许多,此前,祁渊从未见过这么惨烈的一幕。

    这时,距离指挥中心接到报案,过了三十九分钟,距离死者跳楼跃下,过了三十七分钟。

    “荀队,”现场民警走过来,敬了个礼,说:“大致查了下,死者不是这栋写字楼内任何一家公司的员工,估计是抱着娃来购物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忽然崩溃,也不知道怎么上的天台,然后在上边开了直播,跳楼。

    当时并没有围观群众,但当尸体跳下来后,围观人群就慢慢多了起来,我们抵达现场时,这儿已经围了一圈人,大概有现在人数的十分之一左右。

    嗯,还有一些记者到场……怎么处理?”

    “维护现场秩序。”荀牧淡淡的应一声。

    通过几句报告,他就知道,这名民警了解的情况甚至还没有祁渊多,便也没多问。

    倒是苏平再次开了口:“受害者家属到了吗?”

    “没有,死者身份也未查明。不过事情闹得这么大,估计他们很快能收到消息。”

    “行,知道了。”

    他也点点头,跟着走到仲鑫身边,问:“情况怎么样?”

    “很惨,”老说:“楼高32层,过百米,从天台上摔下来,头顶着地,躯体都快碎了。

    喏,半颗脑袋碎了一地,剩下半颗倒插进了胸腔里,另外左手离断……孩子好些,脖子也断了,脑袋飞出去挺远。”

    苏平抿抿嘴,抬头看了一眼。

    正当正午,阳光刺眼,他立刻又低下头来,叹口气,问:“死因与死亡时间这块就不用多说了,这方面没多少尸检价值,拉回支队去,勘验下外伤吧,确定两名死者是否真的长期遭受家暴。”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老捋起成年女性死者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说:

    “看,密密麻麻的伤痕,抓伤、咬伤、捆绑伤、棍棒伤都有,新新老老交错在一块儿,很惨。一瞧就知道,她肯定长期、频繁受到丈夫毒打。

    包括这孩子也一样,身上都是伤,左腿甚至被打的有些变形了。太狠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啊?没点人性!”

    “做个详细的报告吧。”苏平沉默一会儿后,叹口气,说:“也不好让尸体继续停在这。”

    “成,知道了。”老站起身,一挥手:“小伙子们,过来搭把手,把尸体装进尸袋里带回去。”

    ……

    这桩案子引起的轰动极大,甚至上了热搜,也因此,死者的身份很快被调查清楚。

    她叫常燕,儿子楚道山,她的朋友向警方提供的线索,并给了她丈夫楚明华的联系方式与家庭住址。

    苏平黑着脸,第一时间下令,立刻派人前往东柳县明耀乡明南村,将楚明华给带回来。

    同时,余桥公安在线发布了一条微博,寻找常燕的生父母,并请知情人第一时间与刑侦支队联系,附上了荀牧、苏平和松哥三个人的联系方式。

    两小时后,荀牧接到个来自新安市的电话,自称是常燕的哥哥,询问详细案情,并请荀牧删除该条微博,他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事儿。

    但这个请求,被荀牧拒绝了,常燕父母有知情权,且这事儿瞒不了太久。更何况,荀牧也好,苏平也罢,都很排斥打着为某某好的理由而对其隐瞒,哪怕这消息听上去确实非常残酷。

    因为不论是谁,都没有擅自替他人做决定的权利。

    但荀牧同意,当常燕父母知情且到场后,删除该微博,避免对家属造成多次伤害。

    又过了一个钟,松哥回报,已逮到楚明华,正依法传唤,将他带回支队。

    傍晚六点,楚明华被带到刑侦支队。同时,老的初步尸检报告也被送到了荀牧和苏平手上,证明两名死者长期、频繁被殴打。

    将楚明华带到审讯室,荀牧第一时间签了拘留通知书。

    松哥则在一旁汇报:“我们在村里大致问过,楚明华这人,村里风评非常差,一大把年纪了还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压根不事生产,成天在家里喝酒,都是他老婆种地种菜,喂鸡喂鸭,张罗起这个家。

    而他们一家子,父母还好,对常燕还算照顾,但楚明华对她却非打即骂,他哥都看不下去,说了几嘴,被他怼过。他父母护过常燕,却被他一块儿打,最终他哥没办法,把父母接走了自己赡养,对于常燕,则爱莫能助。”

    “爱莫能助?”

    “他报过警。”松哥说:“但乡里派出所,只会和稀泥,调和,说是家庭矛盾,回去后打的更惨,常燕都跪着求他们千万别再报警了。”

    “艹!”苏平没忍住,站起身想要掀桌子。

    “老苏!”荀牧被吓了一跳:“冷静,冷静点!电脑打印机都在上头呢,贵!你换张桌子掀……”

第45章 家属

    苏平:(□′)┻━┻

    荀牧:┬─┬ノ('-'ノ)

    苏平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松开了手,坐回位置上。

    “这人我审不了,你们谁爱审谁审去!”他抱起手,冷哼道:“我怕瞅见他就忍不住锤爆他狗脑袋!”

    “我去吧。”松哥说道:“其实多数情况已经了解,审讯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不只是走个过场。”荀牧看向他:“得搞清楚,人是在什么时候,在哪儿,管谁买的,花了多少钱,还记不记得住嫌疑人身材面貌特征。

    记住,拘留这个暴力犯罪、买卖妇女的家伙,仅仅只是个开始。我们的目的不是抓他,或者说不仅是抓他,而是要捣毁这个犯罪团伙,拿下团伙内全体犯罪嫌疑人,解救被拐受害者。

    当然,前提是该团伙并未被捣毁。倘若早就被捣毁,嫌疑人早已落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继续跟进,继续解救其他被拐受害人就是。

    哪怕他们已经被抓,但常燕自杀,未必能证明他们对当年的犯罪事宜还有所保留,但足以证明解救工作进行的还不到位,尚有不少受害者未被发现。”

    顿了顿,荀牧又说:

    “算了,事儿比较大,我跟你一块去吧。老苏,你和小祁在这儿等一下,常燕的家属。一个多小时前,他们给打电话说上了飞机,不晚点的话估计也快降落了。

    他们没啥行李,出站很快,打车过来大概也就四十分钟,注意着点时间就好。”

    “知道了。”苏平不耐烦的摆摆手。

    目送荀牧和松哥离开,苏平看了看表,琢磨片刻,忽然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红票子,递给祁渊。

    “???”祁渊一脸问号,纳闷道:“苏队,这是干啥?”

    “你看这会儿时间,过半个钟,去支队门口打包份虾粥回来。”苏平说:“死者家属怕是没什么心思吃饭,正好,一下午都在忙,咱也没吃,一块儿解决吧。记得要大份的,葱花香菜单独装起来。”

    “哦。”祁渊默默收下钱。

    他倒是想说自己请,但经济不允许。来支队头两月还想着打肿脸充胖子,却被苏平怼了好几次,现在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

    十分钟后,苏平接到常燕哥哥的电话,称飞机已降落。

    又等了二十五分钟,祁渊离开支队去买虾粥,回来后,在支队门口,恰好看见三人正围在传达室登记,两人年纪大些,看起来有六七十了,一名男子年轻不少,三十多岁的模样。

    祁渊走过去,等他们登记完后,才问道:“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常燕的家属吗?”

    “啊,是的。”年轻男子回过身,立马点头,有些激动的问道:“你是负责我妹妹这桩案子的警官吧?”

    祁渊未置可否,只轻声说:“请跟我来吧。”

    三人对视一眼,立马跟上。同时,祁渊掏出手机,给苏平打了个电话。

    “苏队,我在门口碰到了受害人家属……嗯,带到你的办公室吗?三楼那个小会议室?好的,行,我知道了。”

    走到办公楼,他顿了顿脚步,等三人跟上来,才微微侧身,手一引:“这边走。”

    进了电梯,来到三楼,走进小会议室,将下周放在桌上,他对苏平轻轻点头。

    苏平皱眉,对比起实际年龄,他们仨看上去实在太“老”了些。

    但转念一想,常燕失联七年,他们恐怕也找了七年,历经沧桑,却不断失望,最终只等来一则噩耗……

    他暗暗叹了口气,说:“我叫苏平,负责常燕自杀案的刑警。”

    “苏警官,我知道你。”相对年轻的男子走上前,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一路上没怎么吃东西吧?”苏平拆开包装袋上的活结,取出一次性餐盒摆开,又把粥取出来,说:“一块吃点?”

    “不,不用了。”三人有些拘束的摆摆手,说:“我们在飞机上吃了小面包……你们吃吧。”

    “不用客气,就是考虑到你们恐怕没吃东西,才买的粥。”苏平招招手说道:“一块吃点儿吧,咱们吃完再说。”

    顿了顿,苏平冷哼道:“吃饱了,等会才有力气打人。”

    “打人?”常燕哥哥一愣,跟着似乎猜到了什么。

    三人犹犹豫豫,最后拗不过苏平,坐下一块吃了起来。

    苏平没聊案子,只东拉西扯,问他们的工作之类的话,怕说到常燕,他们又吃不下饭了。

    聊几句,便也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老父亲叫常学海,老母亲方晴雪,哥哥叫常如山。

    一家三口都是教师,曾经都在偏远乡村支教。

    常学海与方晴雪就是在支教时认识的,彼此志同道合,接着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双双坠入爱河,之后很快结婚扯证,剩下了常如山。

    常如山十岁那年,又怀了常燕,当年计划生育正严,他俩险些都丢掉了工作,最终还是村支书与乡里的领导各种求情,才把工作保住。

    因为整个乡就只有三名教师,三人语数英三科全教,从早上忙活到晚上,小学教到初中。

    但编制还是丢了,好在夫妻俩也不在意,乡里人也感激他俩,生活上根本不用愁。

    再后来,常如山上了县里的高中,又考中师范大学,毕业后追随父母,同样回到乡里支教,为父母分担巨大的教学压力。

    可讲着讲着,又不可避免的讲到了常燕身上刚上大学那年,常燕就失联了,据调查是因为长假收假后,图便宜与方便,和其它女孩儿一块包黑车回学校。

    一车六人,统统失联。

    一家三口便踏上了漫长的“寻亲”之路,但这条路并不好走,很苦,也很烧钱。

    为了不连累妻子,常如山提出离婚,他妻子始终没有同意。

    而为了解决经济问题,加上随着经济发展,他们支教的乡村也没那么困难了,建起了公立小学,每年也都有不少特岗教师前来支教,他们一大家子便搬到了新安。

    常学海与常如山继续当教师,赚钱,常如山妻子也找了份保姆的工作。

    作为超一线城市,新安的工资要高许多,而省吃俭用下,开销也在能接受范围内,一个月能攒出不少钱。

    方晴雪便带着这些钱,踏遍了大江南北。

    说到这儿,三人已不禁泪如雨下。

第46章 控诉

    苏平默默站起身,散了圈烟,又收好桌子,轻声说:“相信你们先前就了解到了,常女士被人拐卖到咱们余桥市东柳县。

    其中一名嫌疑人,她的‘丈夫’……很不想认可嫌疑人这个身份,想来你们也不会承认,但很无奈,他们扯了证,当然,这种非法成立的夫妻关系,哪怕扯了证也是可以驳回的,这个另说。

    他已经被我们拘留,目前正在审讯室审讯。另外,或许会刺激到你们,也可能会对你们再次造成伤害,可你们有知情权常女士生前,长期、频繁受到家暴,尸表伤痕累累。”

    “什么?”常如山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就青了,咬牙切齿:“家暴?家暴!那个混蛋!”

    他瞬间明白,为什么苏平会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揍人了。

    方晴雪则捂着嘴,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苏平见了,微微低头,沉默起来。

    他知道应该委婉些把消息转告给家属,尽可能让他们情绪不那么激动,可他办不到。

    或许就是松哥,也玩不成这地狱难度的任务。

    恶性犯罪案件当中,有人情味的刑警总会想方设法避免对受害人、受害人家属造成二次伤害。可说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太难太难。

    多数情况下能做到的,仅仅只是在非必要情况下,尽量不提这些事情,减少问询频率,争取一次便将线索收集完毕罢了。

    让家属将已被控制的嫌疑人揍一顿,无疑是严重违规,甚至需要为此付出法律责任,但苏平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三位家属发泄了。

    揍当然是不会让他们真的去揍的,苏平也没伟大到这种程度。

    何况荀牧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身为暴力机关的执法者,更应该谨慎使用暴力,这是刑警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必备素质之一。他挺认可,但做不到,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暴脾气,是以干脆选择回避。

    “我要见见他!”

    “审讯完毕后,会安排你们见面的。”苏平说道。

    当然,也会以铁栅栏将他们隔开,是以,他们也没机会揍嫌疑人。

    “那……”常如山抬头盯着天花板,双目通红,剧烈喘息,过了许久,才终于勉强平复情绪,颤声问道:“可以让我们看看燕燕吗?”

    “当然。”沉默几秒,苏平轻轻点头,这也是他们的权利,但……

    他又沉默起来,说:“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她从三十多楼摔下来,尸体……”

    那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惨烈,常燕几乎失了人形,哪怕老竭尽全力去复原,做美容,让常燕看起来干净些,好看点,却……

    哪怕做了心理建设,但当看到尸体的时候,方晴雪终于还是没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平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

    常如山父子俩也只是强撑着,一人扶着墙,一人坐在地上,情绪崩溃。

    辛辛苦苦找了七年,撑了七年,却听闻噩耗,得知常燕死讯,本就已是个极大的打击。

    再得知她遭受家暴,最后还死的如此……

    依旧能勉强撑着,已经是心智相当坚定了。

    缓缓退到走廊,苏平给祁渊递了根烟。

    两人同时点上,抽两口后,祁渊说:“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说说看。”

    “我查过,常燕没有上传过任何视频,也仅有这么一个直播记录而已。”

    “然后呢?”苏平吐出口烟雾。

    “理论上讲,这个视频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拥有那么大的‘热度’。”祁渊道出了自己的疑惑:“虽说这起事件,除非有人刻意压下,否则只需要稍稍一推,就肯定能引爆舆论,引起极大的社会关注度。

    但是,不应该这么快。从她开直播,与观众讲述自己的经历、遭遇,到纵身一跃跳下高楼,短短十来分钟而已。

    十分钟时间,不足以让这个视频的热度推到首页上去,甚至如果没有那纵身一跃,这视频或许都激不起太大的风浪。

    多数观众,恐怕只会怀揣着恶意,认为常燕又是个想红想疯了的家伙,哗众取宠罢了,没有多少人会去思索事情的真实性。当然,也不排除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引起大量关注的可能,但这需要时间,不短的时间。

    可我请技术队的前辈研究过,他们获取了这条直播视频的各项详细数据,很明显,在她跳楼之前,单单只是在哭诉的时候,直播间就有相当热度了。”

    “原来是这个问题。”苏平沉默几秒,缓缓开口:“你研究过她的银行账户流水吗?”

    “啊?”

    “看来是没有。”苏平说道:“她名下有一张储蓄卡可能是瞒着楚明华办的里头是她这七年年来一点点攒下的钱,每个月往里存的都不多,但长年累月下来,也接近十万。

    但在她直播前一天,里头的钱,只剩三千了。”说到这,他顿了顿,看向祁渊:“能猜到她用这笔钱干什么了吗?”

    祁渊认真思索了一小会儿,不确定的问:“买热度?”

    “嗯,买热度,不计成本与回报的购买热度和水军。”苏平说道:“或许也包括请人帮她申请账户、实名认证、开启直播间吧。

    所以,一开播,她的房间热度就很高,再加上所叙述的内容及具话题性,所以一下就爆炸了。你也说过,这种事只需要推一把,就会爆炸,而这购买的数据,便是背后的推手。”

    祁渊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希望自己的遭遇能广为人知吧。”苏平叹息,掐灭了烟头:“她选择自杀,恐怕不是在逃避着什么,而是控诉。她需要听众,需要观众,去听,去看她用自己与儿子的生命,发出的震耳欲聋的控诉。

    所以老荀平时看上去那么一个,有些优柔寡断的人,第一时间决定接手本案调查事实,并作出指示,如果控诉为真,立即拘传楚明华,并想办法捣毁这个犯罪团伙。

    因为他听到了常燕的控诉,并做出了回应,要让最终造成这桩悲剧的每一个人都付出应该付出的代价。

    可惜,常燕终究回不来了,她其实不需要用自己生命去控诉的,只要来我们支队,找到我们……”

第47章 入驻

    “归根结底,是明耀乡的人让她失望了。”苏平又说:“在她心底里,我们警方,已经没有公信力了,她不再信任我们,甚至害怕我们,所以只能选择孤注一掷,去赌一把,赌我们会在社会舆论压力下,好好听听她的控诉。

    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儿,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为什么会有人对咱们印象如此之差?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咱们只会和稀泥?

    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队伍里,确实有烂人,有老鼠屎,有人爱和稀泥。你说呢?小祁。”

    祁渊沉默。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苏平又重新点上根烟,抽两口,抬头看向天花板上昏黄的吸顶灯,继续说:“你知道一直以来支撑着我、监督着我的信念是什么吗?”

    祁渊摇头。

    但苏平没看到。

    又没等到回答,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是我女儿,和这些年来一直处着的一批又一批的新老同事。

    我希望他们,还有我女儿,能以自己,能以我身上穿着的这身警服为荣,而不是引以为耻。

    我希望咱们是老百姓最信任的人,而不是最畏惧、最不齿的存在。我希望他们在谈论到我们的时候,都能竖起大拇指,而不是翻白眼。我希望咱们能得到肯定,而不是质疑。

    可是啊,任何行业都有蛀虫,难以避免。总有些人,为了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大多都是一己之私,而亲手将我们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形象摔得粉碎,还要在碎片上头踩两脚,碾两下。

    而我们,只能一遍遍的,将这些碎片,再一块块捡起来,粘回去。

    我们愤怒,我们不齿,所以褚子阳一案,我们不惜得罪上上下下所有单位的人,所以本案,老荀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追查到底。”

    祁渊终于开口了。

    “苏队。说实话,我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注定无法作为这条路上的引路人了。但,我愿意成为追随的一辈子。因为我也希望,这身警服能成为我的荣耀勋章,而不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污点。”

    顿了顿,他别过头去,轻声却笃定的说:“我不想做烂人。”

    “足够了。”苏平拍拍他的肩膀。

    ……

    深夜,死者家属安顿好,苏平才和荀牧他们会合。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荀牧正在一遍遍的看直播回放。

    “怎么样?有没有发现?”苏平问道。

    “没有。”荀牧摇头:“不知道是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说的根本不全,还是依旧有所顾虑,担心家人被犯罪团伙报复,总之她说的线索非常有限,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是问你这个。”苏平翻个白眼:“审讯的结果怎么样?”

    “也没啥结果。”荀牧耸肩:“他死不承认自己是‘买’来的常燕,一口咬定两人是正常认识的。关于家暴,他倒是没否认,但只说是自己的家事,还反过来质问我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呵。”

    “这个混蛋!”苏平握了握拳,胸膛起伏不定,快气炸了。

    “别气,这世界上混蛋那么多,你气不过来。”荀牧淡定的瞧了他一眼:“认了家暴,足以申请逮捕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查,不用着急。”

    顿了顿,他又说:“明儿一早,我就要派人直接入驻明耀乡派出所展开全面调查了,你去不去?”

    “去。”苏平冷哼一声:“留在这,我怕自己真忍不住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打死咯!”

    “那我就留在支队坐镇吧。”荀牧点点头:“明儿一早,八点出发,你,小松、小祁、老海四个人,没问题吧?”

    “嗯。”

    “去到那边记得收敛好情绪,别一个忍不住爆发了,会很麻烦。”荀牧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交代小孩呢?”

    ……

    翌日清晨,七点半。

    众人吃完早餐,休息了二十来分钟,便在停车坪集合,一块上了苏平

    的车。

    早高峰堵得很,苏平烦躁不已,时不时拍一下方向盘。

    倒是没有鸣笛,还在市区范围内,禁止鸣笛的地方不少。

    上了高速路才一下子畅通,随后开了有五十多公里下高速,到达县城,却还得再往回跑二十来公里才能到明耀乡。

    等感到明耀乡派出所时,已经快十点钟了。

    派出所早就收到了消息,准备好迎接,脸上各个都带着笑,但明显笑的不太踏实,惴惴不安的。

    “笑!你们还有脸笑!”苏平冷哼一声:“要不是你们和稀泥,对常燕遭受家暴的事儿不以为意,能出这档子事儿?”

    “苏队,”有老民警说:“我们也不想的,谁能想到啊。再说了,乡里村里就这个样儿,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我们能怎么办?

    夫妻吵个嘴打个架不很正常的事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除了调停还能咋办?总不能拘留送到县里看守所去吧?那别的不说,他老婆就得先跟我们急眼不是。苏队,你要理解我们……”

    “理解?”苏平更是恼火:“你们……”

    松哥赶紧拦住他,避免引发剧烈的矛盾冲突。

    苏平懒得搭理他们,要来楚明华一家的详细资料和联系方式等之后,转身就走。松哥昨天虽然进行过简单调查,但毕竟时间有限,调查的不够全面。

    见他们离开,那老民警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嘀咕道:“神神气气,有什么了不起的?副队长很拽啊,真大的架子,一来就找咱们撒气。”

    “好了,”所长是个胖子,斜了他一眼:“少说两句,这事确实是咱理亏在先,你要惹怒了人家,人调查报告上写两句,再跑跑关系,至少得被记一个大过,前途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呗,”他不以为意:“我都一把年纪了。”

    胖子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声音沉了几分:“记大过只是轻的,这事影响太坏,搞不好能扒了你的警服!收敛点吧,别让人抓到把柄,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摆手,又轻声嘀咕:“这妹夫也胳膊肘往外拐,靠不住,当了所长就摆架子了,呵,回去得跟小娟好好说说。”

第48章 搜寻

    路上,苏平越想越气,砸了方向盘好几次。

    松哥张了张嘴,相劝,又不敢,怕被怼。

    这种事劝过一次也就够了,两次,苏平未必还会给他面子,毕竟暴怒的苏平情商可是小于0的。

    左右车子里也没外人,泄泻火也不打紧。

    别把方向盘砸偏了开沟里就好。

    楚明华在明南村的住所,离乡派出所有着四公里路,即使乡路狭窄不太好开车,时不时还有村民在路上走,而且走就走马路中间,耽误了不少功夫,但十来分钟,也就到了目的地。

    “这就是楚明华的家?”苏平停车,抬头打量了眼。

    明南村其实说不上穷,毕竟整个东柳县都背靠着余桥,经济发展也不至于太过落后。

    村民们住的房子,大多都不赖,一路走过来,看到的不是独栋小院,就是联排套房,最小也有八十来个平方,最矮也有四层。

    但楚明华这房子,就在路边边,与其他楼房隔着几十米不说,还很小,很矮,一共六十来平,单层。

    二楼起到一半,停了,就几个承重柱竖着,砌了半面砖墙。

    可能是他们一家子没钱,楚明华又不懂自己建,还懒得学。

    “昨天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松哥说:“楚明华今年四十二岁,在娶常燕之前,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光棍,把家里人急的不行,毕竟当时他也三十五了。

    但附近村子没人家敢把姑娘嫁给这位。没说的,就因为他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长得又一副寒碜样儿,脾气还臭,都说嫁给他一辈子就毁了。

    年轻时都好些,年纪越来越大,还在家里啃老,口碑就越来越臭,更没有人愿意把姑娘嫁给他了。”

    “关于常燕的事儿,有从村民那儿问出点别的消息来吗?”苏平问:“比如她从哪来之类的?”

    “没有。”松哥摇头:“对此村民们都讳莫如深,即使对楚明华再怎么不齿,但楚明华他几个哥哥,还有他父母在村里人缘都很不错,所以不愿意在这方面跟我们多讲吧。”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知道应该大致都知道一点,毕竟常燕挺漂亮一姑娘,偏偏在这儿举目无亲的,又莫名其妙就嫁给了楚明华,脑子没坏掉都能猜到怎么回事儿。

    不过未必能想到是拐卖那些年,许多地方挺流行买西边那些小国的女人回来当新娘的,同样不合法,很难上户口和扯结婚证,婚姻并没有保障,但村民们可不这么认为……”

    “等等,结婚证?”祁渊忽然想到个问题,开口打断:“办结婚证不是需要户口本么?常燕被拐到了这儿来,哪里有户口本?怎么扯的证件?”

    “嗯?”苏平转头看向他,跟着一拍脑袋:“还真是,妈的,真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忘了这茬……松,立刻给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同事打电话,查查常燕和楚明华结婚证真伪。”

    “不会吧?”老海嘀咕道:“扯了证可是常燕在直播时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万一她被骗了呢?”苏平说:“她被拐的时候才十九岁,从小又是在山村里长大,接受的信息有限,说不定就被楚明华骗着办了假证。”

    顿了顿,苏平又接着说:“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婚姻登记系统和户籍系统,两个系统之间的信息互联有点问题,有人甚至钻空子同时与多人办过结婚证,因为办证后户籍上的婚姻情况并不会自动更新,需要人上门登记。

    既然有空子可以钻,那么操作的余地就不小了,比如先办理假结婚证进行户口迁移登记……

    不,我想岔了,即使是因婚姻关系户口迁移,也需要原户籍地开具证明和介绍信才行,光凭结婚证不够。所以肯定是假的。”

    摇摇头,苏平做了总结:“而只要结婚证为假,就证明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合法,毕竟现在已不承认事实婚姻,加上常燕临死前的控诉与身上的伤痕,不怕楚明华继续抵赖。”

    说到这儿,松哥也挂了电话,放下手机,回过头对苏平说:“苏队,问过了,并没有查到关于常燕和楚明华的婚姻登记信息,他们让咱们把结婚证交过去给他们,做进一步的勘察。”

    “我去吧。”祁渊主动请缨:“送到县民政局就行么?”

    “不,送县婚姻登记所。”松哥说道:“该县婚姻登记所独立出来了,不再民政局办公地,在县妇幼保健院对面,说是为了方便登记夫妻去做婚检,检查完出了门直接扯证。”

    “带上搜查文书,”苏平淡淡的说道:“先把结婚证给搜出来,然后带过去检查。”

    几人点点头,打开房门进入室内调查。

    即使没有结婚证这一处,他们显然也是首先要进来调查的,以提取并固定一些能证明楚明华为施暴方的证据。

    派出所既然始终在和稀泥,那恐怕也不会保留什么证据提供给他们,他们只能自己收集。

    现在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多了个找结婚证而已。

    “苏队,”很快,老海便大声喊道:“咱们或许不用劳烦婚姻登记所的同事了。”

    “噢?”苏平从一个小房间里探出半个头来,问道:“怎么说?”

    “这结婚证挺假,钢印上的单位都印错了。”老海说:“钢印写的应该是余桥市东柳县民政局,婚姻登记专用章,上边的钢印用的却是余桥市东柳县公安局,户籍办公室。”

    “这假的有点过分了。”苏平嘴角抽抽,点点头,说:“得,正好少一件事儿。松,通知那边同事,告诉他们不用麻烦了。”

    “好。”松哥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出,有点闷。

    “苏队,”紧跟着,祁渊便喊道:“卧室门后边有一根生锈的钢筋,我瞧着有些问题,你要不要来看看?”

    “噢?”苏平立马跑了过来,瞧了瞧。

    钢筋就靠墙立着,有一米来长,大拇指粗,上边锈迹斑斑,还有不少斑驳的暗红色附着物,跟铁锈混合在一块儿,一时间倒也难以确定是血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第49章 走访

    至于鲁米诺尔试剂……

    配倒是好配,需要的材料他们都随身带着,但这会儿,这个在勘察血迹非常好用的试剂,这会儿并不适用。

    鲁米诺尔试剂遇血发出荧光,是因为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含铁,能催化过氧化氢分解,使其化为水和氧,氧再氧化鲁米诺,使其发光。

    但这是根锈迹斑斑的铁棍……

    “收起来,回头带回去,应用别的法子做血迹检测。记得保护好上边的各种痕迹,好让小柴和老做个详细的检测,说不定,他们不仅能判断上边的暗红色凝结物质是不是血,而且还能判断出是否是常燕的血。”

    “好的。”祁渊点头,小心翼翼的将铁棍用塑料薄膜包裹好,拿到室外放进苏平的车里。

    紧跟着,各式各样的物证越找越多,被抽秃噜皮甚至断裂了的废弃电线、打到变形的衣架,沾染了少许血迹血迹还能看出有少量霉斑的断裂的木头……

    甚至还有个微微凹陷的铝锅,祁渊拿起来照着自己的脑袋对比了下那个小坑,猜测楚明华曾经就直接拿起这个锅,哐的一下砸在常燕的额头上。

    “这间屋子……这间屋子……”苏平气的浑身颤抖:“只要楚明华拿得动的东西,有什么不能作为他打人的工具?

    禽兽!这就是个人形禽兽!对常燕而言,这里根本不是家,是做梦都想逃离却又不敢逃的魔窟!”

    松哥三人默然。

    调查到现在,他们也是愤怒的,只是没有苏平那么夸张罢了。毕竟哪怕是祁渊,也见了不少命案,虽然并没有丢掉情绪,但多少已有些麻木。

    事实上,对于刑警而言,办案就得尽量摒弃个人感情,不被情绪而左右。

    只是也像苏平说的那样,刑警这个职业是冰冷的,但当刑警的人,那颗心脏应该是火热赤诚的。

    ……

    苏平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逐渐归于平静,淡淡的说:“物证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开始走访调查吧。

    松,你和小海走访楚明华的亲戚,小祁,你跟我在附近,访问楚明华的邻居。”

    “是!”

    目送松哥和老海离开,苏平左右看看,往三十来米外的那栋独栋小洋楼指了指,说:“咱俩就从这家开始。”

    “好。”

    农村里白天一般都不关门,院门大开,楼门也大开着。

    苏平走进院子,在楼门前停顿下来,问道:“你好,有人在家吗?”

    很快有名抓着扫帚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用带有明显口音的普通话疑惑的问道:“你们是……哦,是市里来的警察吧?查小燕的案子?”

    “是的,”苏平点头,敬了个礼,说:“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刑警,苏平,这桩案子的负责人之一。”

    “进来吧,进来说话,我男人在家,让他跟你们聊,我去烧水啊。”

    说着,不等苏平回应,她便走了。

    苏平看了祁渊一眼,对他轻轻点点头,当先抬腿迈步走了进去。

    来到客厅,有个中年男人正抽着烟看着电视,瞧见他俩,立刻站了起来请他俩落座。

    “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楚……叫楚……”

    “楚先生你好,我姓苏,你可以叫我苏警官。”苏平说道:“楚明华涉嫌非法收买被拐妇女及长期、频繁的故意、暴力伤害,目前已被依法刑拘。

    我们此来,就是为了收集证据,确定楚明华的罪责,也还常燕一个交代。如果可以,我们还想将那个涉嫌非法拐卖人口的犯罪团伙彻底捣毁,解救出其他被拐妇女、儿童。

    我无异道德绑架你,但有一点必须声明,知情不报,包庇犯罪,也涉嫌违法,是以请你尽量配合我们,告诉我们实情。

    另外,那个犯罪团伙能卖,自然也能拐。能在这儿卖,自然也能在这儿拐……看你的年纪,应该有孙子辈了吧?多大?三岁?五岁?如果你想给他们一个真正安全的,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那么,就请你尽量配合。

    帮我们,也是帮你自己。”

    祁渊忍不住看了苏平一眼。

    苏平的这番话里,实际上是带有一定的威胁意味的。而这种语气,对于访问调查潜在的知情人而言,无疑是大忌,很容易引起被询问人的逆反心理,原本愿意配合,听他这么一说,反倒什么都不讲了。

    当然,事情并不绝对,也有不少吃软不吃硬的人存在,因此方法都可以灵活应用,但前提是得对被询问人有个大概的了解,一上来就威胁,很容易出事儿。

    显然,苏平只是面上平静,心底里,还是出于个被气的随时都要爆炸的状态吧。

    至于如此咄咄逼人,估计也是先前松哥的一番话激怒了他昨天松哥大致询问情况的时候,他们都在有意无意的为楚明华说话。

    一方面是看在楚明华父母兄弟的份上,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常燕怎么说都已经死了,不想再把楚明华给搭进去。

    可这么个遭人烦的祸害,真要为他开罪?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此,祁渊也难以理解。

    可他更担心苏平在这儿爆发,他可没把握拦下。

    果不其然,这中年男人被苏平一串话给说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头,说道:“老实讲……小燕那孩子惨啊,楚明华他,确实是个混蛋。”

    听到这儿,祁渊轻轻松了口气。还好,苏平这番威胁,没起到反效果。

    “你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吗?”

    “这个不清楚。”他摇头:“忽然就冒出来了,估计真像你们说的,是被拐过来的吧。不然就他那样儿,谁家姑娘敢嫁给他?说是在外地认识的也讲不过去,他从来就没出过村子。”

    “你们就没问过?”

    “这种事怎么问嘛,大家你知道,我知道,偶尔聚一块小声讲讲也就是了,还能跑上门问,嘿你媳妇是买来的不成?”他说道,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有传言说他们家是从越难那边买来的……”

第50章 遭遇

    顿了顿,中年男人又摇头:“我是不太信这说法的,小燕那娃子普通话说得多好啊,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能是越难买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猜到归猜到,也知道这么做肯定不对,犯法的,可是没有证据啊,派出所都不管,我们怎么管?偷偷报警?被他们知道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能被其他老乡戳着鼻梁骨骂死。”

    苏平再一次握紧拳头。

    祁渊心一揪,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好在苏平最终克制住了,只深吸口气,并问:“关于他们俩的事,你知道多少?”

    “开始的不知道多少。”他摇摇头:“他一直藏着,酒席也没办,门也不给那小姑娘出,见都见不到。

    后来怀孕了,可能那姑娘想通了还是怎么着,就结婚了,办了婚礼,终于看到了新娘子,别说,可漂亮,特好看,她还在笑。”

    苏平忽然问:“你知道他们办了结婚证的事吗?”

    “啊?他们扯证了?”他一愣:“不能吧?村里也有几个从越难买来的女娃娃,都扯不了证的,后来我们也就都没问了。他们扯证了?难不成……”

    “是假证。”苏平轻声说,随后道:“看样子,他并没有公开这事儿,只是为了骗常燕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抱歉,请继续。”

    他摇摇头:“新娘子的照片,我儿子当时还拍了呢,可惜没保存。她笑的确实开心,也不知道楚明华那小子给她说了什么鬼话。反正呐,邪门得很。

    更邪门的,刚结婚那会儿,那小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可照顾媳妇,一点活不让干,有时候和他妈闹矛盾了他妈甩脸色他还护着,还头一遭下地干活了呢,每天早早的扛着锄头下地,一忙活一整天,中午还是那女孩给他送饭的。

    不止啊,每天回去,他都会管咱们买只老母鸡,杀了回去炖汤,说给他媳妇喝,说之前一年对不起他媳妇,要好好补偿人家。

    也就那时,流言蜚语一下就少了,要真是买来的媳妇,谁能对这么好啊?那看着哦,老遭人羡慕了。有时候干活路过他家,看到她媳妇儿坐在门口晒太阳,拿着扇子,老笑呢,见人还打招呼,嘴可甜。

    村里那些年轻的女娃娃,羡慕的不行,看到了回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自己老公讲,你看看人家楚明华。嘿,我婆娘也对我讲过这话。

    还有些人呐,不知道想些什么,可能嫉妒?反正成天说闲话,说她就这样闲着,不好,看看楚明华多累,也不知道帮帮忙。

    我看那些人就是心眼坏,没看见人家大着肚子啊,帮什么忙?把孩子给帮掉咯。就是见不得人家好。

    哦对了,他们家那栋楼,也是那个时候起的,不过当时才盖,还没搬过去呢那会儿楚明华真的勤快,没得说,有些曾经被他们家提过亲的姑娘都眼红了,早知道这人结婚以后变化那么大,当初就……

    可惜啊,好日子过的不久,两年吧,娃生下来一年以后,鬼知道楚明华又受了什么刺激,变回去了,活再也不干了,叫小燕干。

    可怜哪,孩子他又不会带,只能小燕背着,一边背一边干活。他还嫌晒着了自己儿子,回去就一顿骂一顿打,她没办法,自己看木头做了个棚子,给儿子挡太阳多重哦,她一个女孩,就这么背着二三十斤重的东西和儿子,在地里干活。

    从那时候起,再也没见过小燕笑了,哭,经常看见她哭,抹眼泪,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遭这种罪。针对小燕的闲言碎语又没有了,变成同情,也不知道是同情小燕还是后怕,怕自己当年没想清楚嫁给那人。

    关于他老婆是买来的话也又出来了……唉,反正之后几年就是,全靠小燕自己撑起了这个家,完了还经常挨打,稍有不顺心就挨打,有时候楚明华出去喝酒,喝醉了也打。

    他爸妈都看不下去了,拦着,护着小燕。没用,那个家伙,发起疯来连他爸妈都打,有一回他爸摔了一跤,说是尾巴骨折了。

    他哥听说这事儿,跑过来,跟他打了一架。好家伙,他拿菜刀嘞,要砍他哥。后来啊,他哥就干脆把他爸妈接走,跟他断了关系。

    他就干脆带着小燕和儿子,搬到那栋楼去住了没盖好,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勤快的时候,活多,没什么时间盖,后来他就懒得管了。小燕嘛,比他更累,而且也不懂这些,怎么搞?没法搞的。

    那人真的就是个神经病,我跟你们说啊,小燕她,左手被他剁了两根手指嘞!儿子也被他打,往死里打,真想不通啊。

    有人说他以前对小燕好就是为了儿子,可后来看,不对啊,儿子他也根本就不疼不是?搞不懂,又有人说他着魔了,被鬼附身了,我看像,真的像。

    不过那鬼是个好鬼,说不定还是小燕的祖宗,看不惯她这么被欺负,就附身了楚明华身上,对小燕好,可惜后来……

    嘛,就是这么个事儿,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没?”

    苏平的太阳穴在跳。

    但这回不是愤怒,而是疑惑,深深地疑惑。

    按照他的讲述,这个楚明华的性格变化,真的奇怪,让人捉摸不透,搞不清楚。

    想了想,苏平决定暂时将疑惑压下,接着问:“你知道他都是怎么打的常燕吗?”

    “不太清楚,但估计打的挺狠的吧。有一次,大概三年前?小燕从家里跑出来了,他就拿根铁棍在后面追,说再跑就把她腿给打断。

    后来有人偷偷报了警,派出所的人过来,调了停,小燕跟找到了救星似的说要离婚,结果被劝住了,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这个说法吧。

    闹了挺久,有三天吧,他们吃住都在派出所,最后可算调停了,结果吧,回去,小燕两根指头就没了。

    我们都知道肯定是楚明华那小子气不过剁的,可没有证据啊,小燕也不敢报警,不敢说,只讲自己切菜剁骨头的时候不小心……”

第51章 论罪

    苏平双拳紧握,浑身颤颤,显然是气急了。

    总算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直接发作出来,苏平又问了些个问题,见他们一家能提供的线索着实有限,苏平也担心他再讲述关于楚明华虐待常燕的细节自己会忍不住爆发,便告辞离开了。

    他也没去下一家继续访问,而是走在农田小径上,身周极低的气压让祁渊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吊着,隔了大概有五六米的模样。

    “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还会吃了你啊?”苏平回头看一眼,不由得被气笑了。

    “苏队,”他缩缩脖子,小跑着过来,说:“你这模样真的可怕,我怕你忍不住把我当黄明华给锤了。”

    苏平翻个白眼。

    片刻后,他问:“你怎么看?”

    “楚明华前后变化么?”祁渊想了想,摇头:“想不明白。就像那位先生说的,就算为了孩子,没理由孩子生下来后连孩子一块打啊。如果生的是女孩还能用重男轻女解释,这……

    硬要说的话……依我看吧,或许他当时得知自己要做父亲了的时候,或许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想要改过,也是全心全意的对常燕好如果是伪装,很难伪装整整两年,那两年恐怕也是常燕极其难得的感到幸福的时候了。

    后来,或许是又受到了什么刺激,放出了心中猛兽,这才又回去了,还变本加厉……”

    “我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变本加厉,管不住兽欲,我们帮他管,无可救药的,那就毙了。”苏平淡淡的说:

    “我也不想再在这人身上多费功夫,非法收买被拐妇女、非法拘禁、暴力伤害致人残疾……这些罪责,够他好好在牢里忏悔了。

    我现在只想揪出关于当年拐卖常燕的那个犯罪团伙的蛛丝马迹。但可惜,截止目前,依旧一无所获……”

    祁渊想了想,说:“为什么不问问楚明华呢?他先前抵死不认,不过是狡辩罢了。此刻犯罪证据确凿,怎么着都会松口,争取立功机会的吧?”

    “可我不想给他这个机会。”苏平哼一声:“不到逼不得已,我不想从他身上弄到半点证据与供词,最好能零口供定了他的罪,一天的刑期都不想给他减。”

    祁渊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才说:“可总归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就是楚明华的记忆,恐怕也非常模糊了吧?询问其他村民又有什么意义?根本没可能获得线索的。”

    “所以我不问了,知道楚明华这些年到底犯了什么混账事就成。”苏平闷闷的说道:“至于线索……楚明华的父母兄弟,未必不知情。

    甚至,就楚明华当初那游手好闲的混混样,恐怕也拿不出钱来买媳妇,大概率是他爸妈张罗着买的。”

    祁渊张了张嘴:“那他们……恐怕更不愿意说了吧?这种行为也算是参与犯罪了,说出来,岂不是得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苏平没回话。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了河边。

    苏平蹲下身,捡了块石头,用力对着河面甩出去,打起水漂来。

    祁渊看着,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苏平一根。

    闷闷的玩了一会儿后,苏平才说:“你忘了追诉时效了吗?”

    “嗯?”

    “收买被拐卖或被绑架的妇女、儿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苏平说:“同时刑法还规定,犯罪法定最高刑不超过五年的,经过五年则犯罪行为不再追诉。

    嗯,前提是未经立案,一旦受理案件立案侦查后,不论何种犯罪,都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

    当年常燕被拐一案虽然被当地公安受理,其失踪、被拐本身不受追诉时效限制,但楚明华买下常燕却未立案,至今已经七年,超过追诉时效了。

    是以,楚明华父母,哪怕真的出钱甚至从头到尾都在张罗着帮他买媳妇儿的事,时至今日,也不需再承担什么责任。

    但,如果他们不配合工作,是为包庇,是为犯罪,该怎么选,相信他们冷静下来后,会做出决定。”

    祁渊皱了皱眉。

    苏平注意到他表情,轻笑着问:“怎么,心里不舒服?”

    “嗯。”祁渊握拳:“养而不教是为罪,楚明华游手好闲这么多年,虽然也确实不能将罪责全部推到他父母身上……

    但,明知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帮忙张罗着相亲、结婚,最后甚至买了个姑娘来给楚明华霍霍,怎么也说不过去吧?怎么着也要负责吧?凭什么就能……”

    “确实。”苏平哼一声,再次甩出一块石头,咬牙切齿的说:“我也很不爽,但没有办法,规定就是这么个规定,无可奈何。

    就像未成年人犯罪一样。我一向认为,十四周岁一下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人犯罪,免于刑事处罚,可以,说他们没有为自己负责的能力,或者心智不全三观为立,那都无所谓,前提是监护人必须受罚。

    小孩子不懂事犯了错,可以,这解释说得过去,那么就由没教好、没看好也没管好的监护人出来承担责任啊,不想担责,就不要犯错,或者干脆不要生就好了,想生不想教,哪有这么好的事。

    但很遗憾,就目前而言,监护人只需要承担赔偿方面的民事责任……呵,代价如此轻,又怎么能震慑住那些潜在的犯罪人?也正因如此,才会又那么多人以‘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为借口为自己子女开脱吧?”

    祁渊再次沉默,过了半天,才咬牙道:“可惜这年头连少管所都被取消了……”

    “哪道听途说来的谣言?”苏平斜了他一眼:

    “亏你还是体制内的人!取消的是劳教所,原因诸多,但废除的只是‘劳动教养’这一行政处罚,‘劳动改造’可没被废,具备劳动能力的在刑犯,服刑期间都必须参与生产劳动。”

    “哦。”祁渊应一句,心里竟松了口气。

    苏平又斜他一眼:“可别以为劳改纯粹是惩罚。反了,对于犯人,尤其是长刑期犯人而言,有事可做,从事生产,反而是种人道手段,让他们多少有了些盼头。否则单纯服刑,日子更难熬。”

第52章 传火

    祁渊陪着苏平,离了那条小河,继续在田间小道上晃悠起来。

    他不知道苏平在干什么,有什么打算,想看些什么东西,问过了苏平也不讲,便也只得静静的跟着他。

    一直晃悠到中午,两人各自买了桶泡面,吃完,苏平才带他坐在田垄上,问:“逛了许久,有没有什么发现?”

    “村民们都挺朴实勤快的。”祁渊说道。

    “是啊,朴实,大多都不坏,除了像极个别类似楚明华这样,哪都免不了的游手好闲的家伙之外,都说得上善良,不会主动去干一些错事。

    但……也仅仅只是不会去主动做那些自以为大奸大恶的事罢了。这一片地方,有着太多的法盲,他们干着错事,犯法犯罪,却又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的,反而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习以为常。

    这种事,仔细想想,其实还是蛮可怕的,很多时候,他们都会成为犯罪的帮凶,甚至直接进行犯罪行为,甚至有时候他们明知道不合法,都不以为意。

    这种蒙昧下产生的犯罪行为,以及这种不以为意,其实比明知不对而犯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可怕。

    就比如上午那位老先生说的,购买越难新娘,并不罕见,甚至他们明知道这么干不对,却碍于人情世故,没人指出,没人报警,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悲剧的发生,甚至将这些悲剧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怜呐,嘴上他们都可怜这些人,或许也是真的同情,但除了同情这种情绪之外,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表示了,没有人想过自己举手之劳是否就能为他们脱离悲剧,他们甚至当报警当做一种过错,一种耻辱……”

    “普法宣传不到位么?”祁渊轻声问道。

    “不全是。刚说过,他们知道买越难新娘也不对,也是违法犯罪。”苏平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更关键的在于,某些说不上好坏的习俗,在错误的条件下,迸发出来的错误力量,产生的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种观念,甚至凌驾于法律之上,会让他们选择亲亲相隐,知情不报,互相包庇。

    在这种思维的影响下,基层乡村的民警同事,甚至走上了以和稀泥为主的错误道路。出事了,有人报警,他们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别伤了和气’。

    这多么可笑?都动起手犯了罪了,还不伤和气?可笑过之后呢?我觉得咱们大家都应该反省,连我们自己队伍里的人,都有这种人情大于法的观念,你怎么去扭转那些老百姓的观念?

    难,真的很难。甚至我们基层队伍的一些人的观念,也太难扭转了。尤其是在这种‘铁饭碗’体制下,左右不过被记过,被开除的太少太少,惩处实在太过有限……

    甚至连扣工资都很难做到,左右不过扣绩效。但那点绩效,又有多少人当真在乎呢?况且,万一强硬处理,伤了人情,收受投诉那不还是扣绩效么?

    这种情况下,和稀泥,恐怕就成了他们的生存之道了吧?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情愿选择站在人情这边,并美其名曰,这是个人情社会……

    怎么扭转?没办法扭转,在不动制度的情况下,乡村基层的情况很难有本质上的改变,因为从老百姓,到执法层,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事别伤了人情的态度……很难。”

    “那么……”祁渊若有所思:“如果采用‘轮换’制度呢?派外地人下乡村基层,没隔一段时间两年或者三年再行轮换。

    本身在乡村这儿就没有认识的人,也就不会太过顾虑人情了吧?这么做,能不能改变这个现状?”

    “想法不错,而且事实上,这也是大方向上的主要方针之一,执行了许久了。”苏平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可惜,治标不治本。人情‘产生’的速度,远超你的想象。

    被下放下来的同事,可能刚一到岗,当地同事就会为其‘接风’,两杯酒下肚,人情出来了,不好办了。

    总不能集体换血吧?那不现实,没有老人带着,新来的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与从未处理过的事务,绝对会手忙脚乱,需要一段不短的适应期。而这段时期很可能就捅出更大的篓子、乱子。”

    祁渊抿抿嘴,没接话。

    “好了,”苏平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说:“这件事儿,不该由现在的你去考虑,也不是现在的你能左右得了的。就是我和老荀,也只能管管‘三队’中的驻所刑侦中队,其他方面的人,没法管。

    但我希望你能把这些事儿记在心里,不求能解决这个问题,但至少你自己别堕落。就像你说的,不要当个烂人”

    祁渊皱眉:“那就只能选择听之任之了吗?”

    “不是,但也急不得。”苏平说:“相信等你们这一代,乃至更下一代人成长起来,居民素质总体提高,会有所好转的。

    当初城里的情况,不比乡下好多少,喏,瞧瞧,潜移默化的改变下,现在不管怎么说总比当初好得多了吧?这个世界,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虽然总是有人说成长中的一代是‘垮掉的一代’,但其实扪心自问吧,有多少是以偏概全,又有多少纯粹只是因为成长中的一代没有按照自己的固有三观或心愿去成长、发展而心生不满呢?

    事实上,每一代人或多或少都被上一代乃至上上代冠以‘垮掉的一代’的名号,但随着一代代人的成长,世道总归是越来越好的,越来越开明的。

    我挺盼望着,等以后我退休了,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能看到你们这些成长起来的后辈们,完美的接替了我们的任务,甚至做得更好,回头也能笑着夸你们一句,小伙子好样的。”

    讲到这儿,他抬起头,轻轻一笑:“当年我执勤的时候,退休的老局长,就曾这么夸了咱们一句,也算是将接力棒交到了我们手中。

    而我希望终有一天,你们也能将传到手中的火种,继续一代代的传下去,让薪火不息,精神长存。

    更希望这一天来得不要太久。”

    祁渊站起身,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默默举起手,敬了个礼。

    苏平嘴角微扬,畅快大笑。

    “好了,去和松他们会合吧。”

第53章 无所获

    “侯明华父母与大哥都承认了,七年前,他们曾向一非法团伙以七万元的价格‘购’得常燕。

    而且,他们其实也清楚,常燕属于被绑来的,且早在此前就受过数次凌辱,已非完璧之身,否则价格还得更贵一点。

    团伙成员,他们只见到了三个,为首是个刀疤脸独眼秃顶汉子,当时约莫五十岁左右,眼神很凶恶;

    主要与他们交谈的是个中年妇女,五十岁左右,兔唇,左手五指黏连,听特征描述像是受过严重的烫伤、烧伤,脸上也都是疤,被泼过硫酸似的;

    最后一人是个青年,但因为他没什么特点,所以他们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年纪不大,很高,具体多高也没个概念,长得还算清秀,没了,描述相当笼统。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苏队你看?”

    “特征报给老荀了么?”苏平咬了口馒头,问道。

    “报了,”松哥也夹了一筷子榨菜塞嘴里,嚼了两下,啃口馒头,说道:“荀队说会第一时间对近七年来被逮捕、统计的非法集团、人贩子团伙做逐一筛查。

    不过到现在都没消息,估计是未找到符合特征的,是以这个团伙恐怕尚未落网,甚至尚未浮出水面。”

    “哦。”苏平颔首:“那就有的查了……”

    “是啊,如果全无目标与方向,想要追查并不容易。”松哥说着,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方向,那就不要方向。”苏平重新拿起个馒头,接着说:“我会跟老荀商量,联合他,向上级申请,掀起一次打击人口买卖犯罪的专项行动,至少将余桥范围内的此类团伙肃清。

    据我所知,这类团伙,彼此之间甚至还有一定的交流沟通,比如互换、互相购买拐来的人口。这条‘犯罪链’不仅黑,而且相当成熟。如此无差别的打击一波,或许能获得关于此团伙的信息。

    没法获得也无所谓,打垮这些团伙,总归是好事。

    咱们刑警,很多时候,注定只能充当救火员的身份,出了案子,才能立案才能侦查,才能将犯罪绳之于法。

    不能说错,咱们刑警也没理由惩戒潜在罪犯,就我们刑警而言,能干的顶多只是提高破案率,对潜在犯罪进行威慑,进而降低破案率,防范于未然。

    但是,这类犯罪团伙他们不已经犯罪了吗?为什么总是需要这样那样的契机,才会组织起这样那样的专项行动呢?”

    祁渊想了想,回话道:“大概是因为没有被发现吧?”

    “不排除这方面原因,”苏平点点头,跟着却又话锋一转:“但其实更多时候,是因为‘没工夫搭理’,因为‘太忙’,因为‘人少’。”

    “但这年头谁不忙忙碌碌?又或者,我们太忙,我们缺人手,受害人就活该,就得自认倒霉了?没有这种道理。

    当然,我们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说,想办法,尽我们所能,让这个世界少一点遗憾。

    你们其实都是好样的,没有谁是老油条,各个都很勤奋,夙兴夜寐,办案的时候恨不得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挤出来。

    所以我也没有否定你们,或者让你们做些什么的意思,只希望你们能因为这桩案子,记住这些事儿。

    如果以后你们有能力,有机会,有条件促使整个队伍做些什么的时候,记住这一刻,记住这桩案子,然后去做该做、能做的事。”

    几人纷纷放下筷子,满脸严肃,轻轻点头。

    “好了,吃吧。”苏平轻笑着说。

    祁渊忍不住看了苏平几眼。

    他最近,似乎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感慨,话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是因为身体受伤,所以自觉地自己老了吗?

    身体滑坡了,连带着心态也……

    一口一口的将馒头吃完,祁渊看向窗外,轻声问道:“苏队,今晚咱们留在这儿,还是回去?”

    “不留,也不回去。”苏平摇摇头:“去趟县局,找找县刑侦大队的同事吧,这个团伙既然在这儿活跃过,说不定,县大队对他们有一定的了解,手头有些线索。”

    “哦。”祁渊颔首,众人便上车,往县城开进。

    半个钟后,抵达县局。

    苏平表明来意,县局领导与大队长都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展开勘察,不过显然一时半会很难有结果,毕竟即使有相对具体特征的疤脸独眼秃顶男和硫酸女,描述的都比较泛化,需要人工去一一筛查,工作量很大。

    苏平便出门找了家离县局近的宾馆。

    次日清晨,八点多些,苏平给县局去了个电话,依旧没有结果。

    等到中午,还是没收获,众民警对这几个人也没啥印象,苏平也不打算多待了,找家快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便驱车返回支队。

    “常学海一家子呢?”与荀牧汇合,将情况大致报给他,也得知支队方面同样没有收获后,苏平又想起没见着死者家属,便问道。

    “去殡仪馆了。”

    “殡仪馆?”

    “嗯,案件事实清楚,证据齐全,对楚明华的逮捕申请业已通过,他们就把尸体带去殡仪馆,火化了。”荀牧说:

    “母子俩没怎么过过好日子,一直在受罪,既然死了,事实又已清楚,早日火化,也好早点入土为安吧。虽然咱们都不信这些,但总得做点什么,何况这样也能让她家人稍微好受一些。”

    “知道了。”苏平轻轻颔首,又问:“那他们是打算回家,还是?”

    “方晴雪和常如山母子俩先带女儿外孙的骨灰回去,回他们原先支教的乡村,常学海待在这儿。”荀牧说:“他想等一个公道,等楚明华开庭论罪,他要出席;等劫持走常燕的犯罪团伙被捣毁,他要见证。”

    “不回老家么?”

    “没有老家了。”荀牧叹口气:“他们夫妻俩,当初决定支教,就与家里人闹掰了。

    当然,一家子没什么说不开的,后来自然和解,但与老家那边的人断了许久联系,也就没什么来往了,他俩双亲先后去世,慢慢的也就把支教的那个山村当成了根。”

第54章 行动

    “根……”苏平脸色沉了下去。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摇摇头,感慨道:“一辈子都奉献给教育的人,不该受到这种待遇。他们这一家子……”

    “这话说的,”荀牧打断他:“谁又该受到这种待遇?没什么该不该的,不过是咱们失职罢了。”

    “失职?”

    “是啊。”荀牧说道:“常燕被拐七年,最后还要用自己的生命发出振聋发聩的控诉,我们才知道她是拐卖案受害人,才知道她和她一家人的悲剧,才决心捣毁这个犯罪集团,不是失职,又是什么?

    是,她一直待在明南村,咱们鞭长莫及,可至少失察之罪咱们躲不过吧?而且,如果不是她趁着难得的,带着儿子暂时躲过楚明华的监视与拘禁,来到了咱们余桥,又买了热度,我们说不定至今都不知道这档事儿。”

    “可那样,母子俩或许就不用死了。”

    “是啊,不用死了,继续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荀牧自嘲的笑笑,说道:“死亡对这对母子来说,恐怕是解脱吧?若非还想对这个,或者对我们发出控诉,或许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苏平沉默。

    荀牧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啊,二十多年了吧?你当了二十多年刑警,看不透这些也就算了,你自己也压根没有想看透的意思。

    可你不能把这些沉重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扛啊,你也老大不小,快五十的人了,还能扛多少年?把什么都背负着,真的是为后来人好吗?不是,不是这样的,最坏的,哪天你扛不动了,让那些人怎么办?

    现在啊,这个支队,一把手、负责人、队长,是我。你肩上的重担,该轮到我扛了,你觉得呢?

    难不成,老队长把薪火传到了你身上,你握上瘾了,舍不得传给我们呐?还要死死的捏着?”

    “你这话说的。”苏平轻笑一声,忽的松了口气,坐到了皮椅子上,点了根烟,轻声说:“确实啊,交给你们,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幸亏有你们,真的……老队长在支队里,只有我一个接班人,而我……”

    “不是幸亏,而是必然。”荀牧笑道:“每一根好苗子,都被你手把手的带出来,耳读目染,以身作则,就如此,如果我们还不能接你的班,未免也太禽兽了。

    而禽兽,早早就会被你剔除。”

    “不说这些,”苏平摆摆手:“我打算向上级申请专项行动,严厉打击拐卖人口犯罪,你认为呢?”

    “挺好,我发起申请,你联名吧。”荀牧说道。

    “没问题。”

    ……

    次日,市局收到了荀牧、苏平的联名申请报告书。

    领导班子第一时间碰头,展开讨论。

    倒不是讨论行动本身,有人主动发起申请,他们肯定乐见其成,申请被通过是必然的。

    但需要下放多少权限,允许支队调动哪些工作支队,调动那些支队里多少人,行动时间持续多久,就需要慎重考虑了。

    公安维护的是整个社会的公共安全问题,涉及到方方面面,不可能长期将大部分力量投入到一个方面,厚此薄彼,那样会产生更多更严重的问题的。

    说是借口也好,理由也罢,编制有限导致基层人力紧缺,偏偏基层又是事务最多最繁忙的部门,这是事实。

    何况已接近年底,太多工作要做。

    是以他们需要好好商量,调动多大的力量,维持多长时间,能尽量避免影响其他事务。

    讨论到中午,市局方面做出了指示,并给出两套方案。

    为期一星期,市局之下任何队伍,允许刑侦支队任意调动,无需另行做出申请,各工作队无条件配合;

    为期一个月,允许刑侦支队调动特警支队、便衣支队、巡逻支队、交警支队、治安支队共五大工作队,非一线勤不超过十分之一的力量,各工作队无条件配合,超过时,需向指挥中心提出申请。

    “看样子,上头也相当重视本案呐。”荀牧说:“恐怕就是没有咱们的申请,他们也会主动勒令咱们这么做。这下好了,咱们成了给同事增加工作量的恶人。”

    “恶人不恶人的,无所谓,不在乎,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苏平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只是市局允许咱们调动的力量,着实有些超乎想象了。

    挺好,那帮老家伙,还肯办实事,至少还允许咱们去办实事,倒是挺不错的。”

    “说的他们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似的。”荀牧耸耸肩:“老局长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选择的接班人,我相信至少不会太差。”

    “也是。”苏平说道,同时站起身:“我去安排人把大会议室的多媒体设备启动,你召集手头没案子的同事过来开会吧。哦对了,留下三个小组应急,别所有人都调过来。”

    “等等,你还没说选择哪套方案呢,”荀牧叫住他:“给个准儿,我好回话去。”

    “方案二,一个月。”苏平摆摆手:“一星期太紧,调动全部力量也太夸张,如此孤注一掷容易出问题,我不想赌。”

    “知道了。”荀牧掏出手机。

    ……

    一月之期,转眼过了一半。

    随着几阵冷空气先后来袭,余桥也正式宣告入冬,人们都恨不得将大棉被裹在身上。

    时而有人三三俩俩聚在一块,讨论时事新闻,说的最多的,自然是大半月前便掀起的专项行动。

    半月时间,成果显著,先后共有十一个大小不等的非法团伙被捣毁,其中五个团伙涉嫌非法拐卖人口。

    规模最小的,三人,规模最大的,十四人。

    都不大,但也足以让人暗暗心惊。

    可惜,‘疤脸独眼秃顶男’与‘硫酸脸女’依旧没有消息,即使被捣毁的几个团伙,也表示没听说过这人。

    考虑到常燕当初考中的是春城医科大学,也是在春城失联,苏平认为,该团伙或许很少往余桥这边来,而是扎根于春城附近。

第55章 扒手

    “春城……”荀牧皱眉道:“不好办呐!”

    “持介绍信过去,申请两地联查吧。”苏平直接说道:“我带小祁过去就好,这边还是由你坐镇。”

    “我怕你暴脾气上来把那边同事给得罪咯,到时候处处碰壁,更麻烦。”荀牧翻了个白眼:“我去吧,帮你把小祁带上,这里交给你指挥。”

    “也行。”苏平没意见。

    荀牧又接着说:“余桥范围内,各区县的犯罪团伙逮了不少,但目前都还是些小虾米,大鱼并没有被揪出来,你多留意留意。

    千万记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发火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一定要沉着冷静,小心应对。”

    “放心,我知道。”苏平说:“什么时候出发?”

    “等我把申请上报市局,由市局联络那边,打过招呼咱们再过去吧。上层达成一致意见了,咱们下边配合起来也更轻松一点。”

    “哦。”

    ……

    转眼又过去三天时间。

    大半个月的忙碌下来,祁渊的精神都有些萎靡,睡眠严重不足,让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头发都没那么光亮了,人也瘦了好几斤。

    但看着受害人被解救出来,与家人相拥而泣的场面,他却觉得蛮值。

    这天,他解决完手中的工作一大叠调查报告松哥便通知他,说荀牧找,让他到楼下停车坪去。

    “好的,知道了。”早先荀牧就和他打过招呼,知道要去春城,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听到通知,便将工作立马交给松哥,跑回休息室提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到楼下找荀牧。

    上了车发现苏平也在,他有些诧异:“苏队也跟着去吗?”

    “不去,”苏平闷闷的说:“我只负责等会把车开回来。否则你们还想把车一直停在停车场不成?”

    “哦……”祁渊挠挠头。

    荀牧通过后视镜瞧了一眼,轻笑两声,没说话。

    ……

    傍晚六点,抵达春城。

    这边跟余桥,其实有着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差,平日里不太明显,但入冬之后就能明显感受出来了。

    换做余桥,此刻天早就黑了,但春城这还能瞧到点光亮。

    “我们打车去市局那边吗?”

    “不打,我租车了,手续在网上都已经办好,车会送到停车场那儿,免押的,刷下身份证再授个权就行。”荀牧说:“这次恐怕要在余桥待上一阵子,没车恐怕不大方便。”

    “噢。”祁渊应一句。

    荀牧掏出手机瞧一眼,随后嘿一声:“预约失败?这么活的吗?算了,抽空到门店那边租吧。去市局有公交,挺方便,咱们直接坐公交得了?”

    “也成。”祁渊没啥意见。

    兜兜转转出了高铁站,找到公交站台,两人不一会儿就上了车。

    刚开过几个站,车上忽然一阵骚动,便见到个壮汉揪着名小孩的衣领,把他给直接揪了起来,还提着拳头要揍他。

    “哎哎哎,怎么回事,怎么打小孩啊?”公交车师父看到动静,赶紧把车停在路边,打起双闪,并喝问一句。

    公交车上的人也迅速将他俩围起来,指指点点,连连诘问,还有人直接掏出手机报警。

    “干嘛呢干嘛呢?”那壮汉不爽了:“这家伙是小偷!摸了我钱包还有手机!”

    “小偷?”几人一愣,看向那小孩的眼神就不对了。人们对于这种小偷小摸的行为,有着发自内心的厌恶,可不会管是偷东西的是大人小孩。

    除非扒手长得特帅或特好看,部分异性可能就会因为颜值而动摇。

    当下乘客们便纷纷转换阵营,站在了壮汉这边。

    “怎么回事儿?小偷?”荀牧推开人群,出示了证件,表明自己是警察,随后询问情况。

    壮汉当即说:“这家伙就是小偷!我刚上车呢,就感觉兜里一轻,回过头来就瞧见手机钱包都在这龟孙手里头。

    不信你们带回去,查指纹!这手机钱包上边绝对有他的指纹!”

    荀牧想了想,又问几句,同时让司机把车上的监控调出来回看一遍。

    这会儿车上乘客并不多,事实一下就清楚了,这小孩,确实是个扒手。

    壮汉情绪更激动了。

    同时,乘客却又分为了两派,一派认为,车上既然有警察,让警察直接把人带走就好了;另一派则认为这俩警察似乎“下班”了,又或者要去办别的事儿,觉得自己左右不赶时间,不如留下等报警后的警察过来。

    两派吵吵嚷嚷,一边想走一边想留,让司机很是头大。

    祁渊都懵了,看看荀牧,但荀牧却摇摇头,轻声说:“我们不是这边的民警,在递交介绍信和协查通知书前,在当地没有执法权。”

    祁渊默然。

    过了片刻,忽然有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过来,看向荀牧:“小伙子,你那证件,可不可以再给我瞧瞧?”

    “没问题。”荀牧当即掏出证件递给他。

    “余桥的?不是这边的警察?”中年男人一愣,推了推眼镜,皱眉看向他说:“我说,你不会是假冒的吧?更这小偷,一伙的?看他被揭穿了,冒充警察想要带走?是不是还要把这个小伙子也带走报复啊?”

    “啊?”荀牧一愣。

    那壮汉也吃了已经,似乎有些后怕,跟着就恼羞成怒:“好哇,你们,你们竟然敢伪装警察,我……”

    荀牧张了张口,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都有些懵,自己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些话,也没表示要把人带走,怎么莫名其妙就被当成了一个假警察,并套了个好大的阴谋上来呢?

    祁渊就更懵了,脑袋都是空白的。

    众乘客则很快反应过来,一时间群情激奋,想留的人声音瞬间盖过想要走的,甚至直接把荀牧和祁渊围了起来,有人还想动手。

    “各位别激动!”荀牧见情况不对,赶紧说:“我刚刚听见有人已经报警了是吧?按理,警察在十分钟内就会过来,到时候我们是真是假,一问就知,大家别激动好吧?”

    众人依旧狐疑的看着他俩,却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的等着警察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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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理真相介绍:
当凶手以智慧挥刀,自以为天衣无缝时,总有一群刑警,以最专业的手段,层层剖析,揭露出一件件看似不合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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