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 拒绝改变
晁千琳与两方的谈判是故意被她放在是一众教徒面前的。
那张脸和那具身体能够呈现的强势与弱势两面都**裸地接受审视,美丽一词的延展性有多么强大,这两场谈判中出现的种种情绪的感染力就有多么强大。
嬉笑中透出的诱惑,恶毒中透出的狡黠,感恩中透出的悲凉……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蛊,二十几个教徒难以自控,脸上的表情渐渐与她同步,到她落泪时,他们也纷纷跟着落下泪来。
能让孤身而生、孤身而死的人如此整齐划一地共情通感,谓之传教毫无疑问。
晁雨流和夭夭都是心思单纯的人,同样被晁千琳牵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恐怖情景,任道是、奚钩月、晁昭、桃之四人则心悸不停,各有所思。
等他们聊完,菜已经上齐了。
听闻晁千琳要来,汤丰年对任道是让酒吧上菜的要求毫无反驳,此时的餐桌上到底摆出的菜肴口味到底如何也没人关心,经过刚才那一番对神明的审视,教徒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了。
晁千琳却没忘,她整理好情绪,拾起一直以来面对教徒时无所谓的轻快表情,举起酒杯:
“受近来的雪灾影响,学校停课、企业停工的不在少数,各类新闻在闲极无聊的社会大众间,发酵速度远超我的意料。现在线上线下对万神教的不友善已经到了极点,大家应该有目共睹。
“从我开始组建万神教以来,就一直反复对大家强调,不要对暴力回以暴力,网络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看到嘲弄我教的言论把它当个玩笑就是了,无视荒谬无聊的东西,节约自己的时间,才是对自己的尊重。
“我始终坚信真理都是不辩自明的,不需要我等宣扬,只要真理存在就足以被可以感知的人感知。尤其是在国内的唯物主义大环境下,我们没必要去和所有规则作对,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可昨天和今天,明确提出脱离万神教的教徒就接近五万,实际数量我想不小于十五万。想必他们原本就只是跟着舆论的热度狂欢,选择了与抵制者对立的一个阵营而已,如今又一次受舆论蛊惑并不奇怪。
“这让我意识到,我的影响力能实际辐射到的范围小的可怜。说实话,不介意、不伤心都是假的。我很受伤,很难过,我不光不能保护我的信仰,甚至让它被有心之人弄脏了。
“所以今天下午我特地到欣朗走了一趟。”
说到这里,晁千琳战术性长叹一声。
“得到的结果依旧不好。我只能理解为,对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来说,万神教只是个标签和话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要能煽动情绪,他们就满意了。”
她顿住了,神色未见变化,怒色却出现在了那二十几个教众脸上。
晁千琳笑笑,笑得像刚刚她对夭夭抹脖子时一样,又邪恶又狡黠:“所以,我不想再沉默了,希望大家理解。”
教众们眼中的怒意登时掺上了意为跃跃欲试的狂热。
“至于如何发声,我想两位护法下午就已经对大家说明了。我之所以选择将大家召集起来,再次申明立场,是因为在座的各位都是经过筛选的,自身能量足够影响万神教发展进程的重要成员。
“我希望,除了金钱,其他方面大家也能伸出援手,尽各自最大的努力,帮万神教度过这个难关。”
她的视线扫过在座的官员、法官、律师、教授、公知、老总、富二代。
“在自然科学如此发达的今日造神是个超越想象的难题,但我既然受到神明眷顾,得到这样的能力,就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相信大家也是一样。”说着,晁千琳举起放下已久的酒杯,“为万神教,为神,干杯。”
“为万神教,为神,干杯!”
只有卫语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主桌上的其他人表情不免又阴沉了些许。
但除了心无城府却万事听从桃之的夭夭,其他人都没有傻到在这个场合对晁千琳这段话真心与否提问。
其中晁曜和晁雨泽的动摇显而易见,二人食不知味地熬过了这场觥筹交错、鬼话连篇的宴会,一进晁家大门就忍不住询问晁千琳。
“千琳,你搞这个教派到底是想做什么?”
晁千琳被敬了二十几杯酒,一杯都没拒绝,这时候已经醉的舌头发直:“招人啊……”
晁曜口中喃喃念了些什么,一个手诀打在晁千琳胸口,帮她醒了醒酒:“我不太明白,你能解释一下吗?”
晁千琳还是有些混沌,含糊地说了句:“只有神才能对抗神,只有因果才能对抗因果……”
晁曜有些懂了,却担心地问:“你确定自己能控制得好尺度吗?”
“我不确定,二伯,我不确定……”晁千琳看了晁曜一眼便垂下头去,忽然啜泣起来,“其实我什么都不确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有时候自大得比大哥还自大,有时候又自卑得比大哥还自卑,我什么都……不确定……”
晁曜没料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她一瞬间就近乎崩溃,赶紧从奚钩月手里接过晁千琳,把她安置在沙发上,用道家功法把她身体里混乱的气息理顺。
晁雨泽又回想起她拼命在意识中呼唤自己的那声“哥”,拍拍晁曜的肩膀:“别问了,相信她吧。”
晁曜只能点点头,放弃去理解小女儿的心思,跟着任道是下楼去了。
最后,任道是也没回来,三个老爷们都到蓝晶家避嫌去了。
楼上的男丁只剩下卫语信,等晁千琳洗漱完毕,将要上楼的时候,他叫住了她:“神使,操控人心好玩吗?”
晁千琳没回答,只看着他。
她刚刚对晁曜的示弱其实是为了堵住那两个好人的嘴,卫语信显然看穿了。
“你明明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为什么要排斥呢?”
“你明明知道我铁了心不想成神,为什么不放弃呢?”
“连平凡人都在为阶级跃升奋斗一生,你却可以从平凡人跃升成神,如果你舍弃这种机会,我会很生气。”
“我可能不是叛逆,只是害怕改变,不想失去现有的一切。”晁千琳嗤笑一声,未散的醉意让她有了种桃之口中贤者的实感,“晚安。”
“晚安。”
卫语信看着晁千琳的背影,想不通她还剩什么好失去的。
724 亡于上古
晁千琳倒不是真的需要晁家叔侄的护卫,只要控制得当,这世界上还真就找不出比魔更强力的保镖。
可是晁家叔侄的存在却能给站在反神一侧的钟家和晁千神放出信号——她晁千琳现在也不是孤身一人了,无论他们信不信她有能力对抗神选,最好都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
受到恐吓的还有任道是,这一夜他彻夜未眠,更让他崩溃的是,鬼头山五老始终没回他的消息。
比起那二人已经被桃之夭夭抓住,他更希望他们是因为无法在三天内找到他要的东西彻底跑路了。
反正他能推断出之前的法器并没被烧掉,也大概猜到了在谁手上,实在不行,想办法抢回来就是了,哪怕代价很大。
可如果被桃之夭夭找上门去,以那二位的人品,他们一定会把自己和任家桃木剑主的交情说出来,那个精的像猴的晁千琳前男友就会把他和那二人的交易问出来,自己的计划便彻底泡汤了。
雏子这边暂且不提,第二天上午八点,万神教的两位护法就找上了欣朗副总曹一鸣,九点,三人赶赴银行,十点半,三辆运钞车和三人到达证券交易中心,十一点四十分,e站刘总手中股份全数转移到了曹一鸣副手李彦生名下。
e站高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谁都没想到三天前还只是风声的小道消息这么快就变成现实,不得不相信刘总因为狗屁的一见钟情倒戈的闲话。
“这么说,那个万神教的头目,真的有这么邪门?”
“是啊,据说昨天一整天,交易中心都被他们教团的人霸占了,几乎都是白户开户或是抛售股票变现,银行那边我也托人打听了,八区和七区有两家银行的现金都被提光了。”
“而且我听说他们只说对欣朗注资,没搞任何凭证。”
“你的意思是,就那么白白把钱给了欣朗而已?不分红,不占股?”
“卧槽,那个宴会我怎么没去呢……”
“可是我还听说,下午法院的传票就传到欣朗了,那个万神教的头子把欣朗给告了。”
“钱都给人家了,告了能有什么用?”
“不是,她告欣朗损害她的个人名誉,蓄意诽谤。”
“这不是摆明了炒作吗,欣朗也没搞错啊?还是说,她这是收买欣朗帮忙炒作?”
“我估计也是,只是动作这么大,又是金钱交易,又是网络营销,网监都没管过,现在还扯进司法……你不觉得,这个教派真的有点儿东西吗?”
“确实是,有点儿东西。”
这样的交谈几乎发生在接下来几天中每家公司的高层之间,而公司的茶水间就是另一套内容了。
“你们也看了万神教教主告欣朗的新闻了吧?”
“看了看了。这也太特么神奇了吧,被告了之后,w博上的超话反而愈演愈烈了。”
“这还不明显吗,欣朗铁了心想把对手搞臭呗。”
“不过既然法院受理了,基本能证明这确实是欣朗背后诽谤了吧?”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双方都在添油加醋。”
“可是之前小仙女被采访的时候不就说了,她想推广自己,那炒作自己也没毛病啊,有一说一,她的热度都是自己搞出来的,不是比那些暗戳戳往别人身上绑定蹭热度的网红强多了吗?”
“就是啊,这年头谁不想红,视频有播放就能拿到钱,要是我e站有十万粉,周周接广告,我才不来上班呢。”
“说实话,你们相信吗,那个小姐姐真的长得那么好看?”
“我其实有点儿信了,就算是买水军,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口径那么一致,而且几乎都是真实账号,没有小号,每个人说的还都不怎么一样,一点儿也不像水军。对了,你们看没看过之前人肉她的那个视频?”
“怎么说的?”
“视频里扒出了她家户口,晁这个姓这么少见,估计是真的。她只有一家三口,爸爸、哥哥和她,上户口的年份比她承认的实际年龄还小,没有任何学籍和学历,小学都没上过,也没有乘坐交通工具的记录,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跟她在视频里说的一样。”
“嘁,我才不信呢,我听说那个万神教前几天疯狂敛财,从教徒手里收了好多钱,说不定她从前真干过传销,那个玖升商会的爆料是真的,她就是在那儿积累了资金,所以买的都是优质水军。”
“诶诶,我倒是知道点儿内幕。”
“怎么呢,怎么呢?”
“我有个朋友就在万神教里,她赌咒发誓说,那个小姐姐真的好看到不像人类,好看到连手机、相机都拍不到的,所有人试过都是那样。我说不信,她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为了让我说句信了,竟然给我买了一支萝卜丁,七百多块诶,我还从来没见她那么认真过。”
“你这算什么内幕啊?”
“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就算那个什么小仙女没那么好看,能把一个女的迷成这样,她说不定会什么群体催眠之类的,是吧?”
“呃……比起群体催眠,我倒更愿意相信她只是长得好看诶……”
“其实我也知道一个内幕。”
“拜托,可别再这么无聊了。”
“你们记得她采访里说自己有个哥哥,各种意义上都很强吧?她哥哥晁千神,就是之前在全城搞出一大堆法阵的那个安灵教的教主。”
“我去,不是说那个安灵教是都市传说吗?”
“小声点儿啦。什么都市传说啊,我叔叔家住老城区,他们全家都进了那个安灵教,现在一家人都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没人知道。我们老家在青城,岚城就这一家亲戚,从前几乎不来往,我到岚城之后才偶尔过去看看。上次我去他家,发现他们楼门贴了封条。
“那个小区的楼门几乎都贴了封条,都没几个住户了。我特地问了居委会,人家就告诉我不知道,为什么查封不知道,人去哪儿了也不知道,那附近也没有什么警局的告示。我回去问其他亲戚,连和他家关系很近的也都说不知道。
“我觉得这太离奇了,特地查了新闻,几乎没有报道,网上一点儿有关的消息都没有,连之前法阵新闻的报道和相关的帖子也都没了,我明明放进过收藏夹的。
“我感觉这事儿不简单,特地翻墙,结果也只看到了两个有关系的帖子,一个法文一个德文,估计是没检索到所以没屏蔽掉。总之帖子翻译过来大概是,那个小区是安灵教的总部,那些消失的人都跟神使晁千神在叶城飞升了。”
“呃,这也太怪力乱神了吧,果然是都市传说。”
“也未必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哥在叶城的殡仪馆工作,上个月底他忙的有一周没着家,我妈去给他送换洗衣服,不小心看到一眼殡仪馆大堂。她说密密麻麻躺了一地的尸体,床都不够用了,而且,好多尸体都缺胳膊少腿,吓得她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后来他们殡仪馆所有人都给发了十倍工资,还统一安排了心理疏导,我们问他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什么都不说。这像不像是……你们懂的。”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惜智者亡于上古。
725 何为主角
和表世界人热闹至极的讨论热潮相比,晁千琳这边也一点儿都没闲着。
万神教中不乏能干的律师,几乎不需要晁千琳动脑子,只是该走的流程一点儿也少不了,尤其是一切都被压缩到极限时间的情况下,晁千琳连续三天早出晚归,不适合出面陪同的卫语信可算得了时机。
他现在明白晁千琳叫来晁家叔侄的另一个目的了——监视并保护他,防止他和钟家单独会面。
不过这对他倒还算不上什么难题,因为卫语信压根就没打算跟钟家见面,甚至没打算自己跟钟家交涉。
欣朗总公司里,一男一女敲响了王长胜办公室的房门。
“二位是钟爻先生和钟陌小姐吧?”王长胜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与二人分别握了手。
“您就是位卫语信卫教主的代理人?”
“没错,在下王长胜,幸会。”
“我们时间不多,就不拐弯抹角了。请问卫教主提出和我们单独谈判,到底所为何事?”
王长胜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档案袋,扔在二人面前:“请自己看看吧。”
钟爻对这种轻视面露不善,却什么都没说,信手拆封,拿着袋中薄薄的一页资料和附带的黑色棺材形法器,露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钟陌替头脑风暴中的哥哥开了口:“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们所愿,这是能杀掉雏子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神的信徒要杀掉神?”
王长胜耸耸肩:“卫教主的神只有一个。”
“我听说安灵教和万神教的教义是承认所有神的存在。”
“但他们还只是雏子,不是吗?”
“难道卫教主的意思是,神要牺牲所有雏子,换那一人成神?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你们的枪?”
王长胜反问道:“矛盾吗?对你们来说,无论是杀掉所有雏子还是杀掉一个雏子,都比现在这样被晁千神堵在死路上要好吧?”
钟家兄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异口同声地问道:“卫教主,还是请问一下,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搞到的?”
晁家客厅的卫语信一声轻笑,欣朗办公室里的王长胜与他口型一致地同步说道:“奚族长给的。”
“不惜欺骗自己的神,你还真是忠诚。”
卫语信再次笑道:“再说一遍,我忠诚的是神,不是雏子。”
钟爻和钟陌收了档案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送。”
办公室大门被关上,王长胜刚要摘下蓝牙耳机,卫语信便问道:“王老师,你的研究有眉目了吗?”
王长胜干笑两声:“没有,我也不打算研究了。”
“怎么,难道你对造神失去兴趣了?”
“我简直不能更感兴趣了。只是,这其中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东西太多了。无论是安灵教的覆灭原因,还是万神教的发展方向,我都开始看不懂了。”
“这一切遵循的都只是人类的本性而已,不考虑那些你搞不懂的里世界名词,不是很好懂吗?”
“我只研究传播学,对行为心理学涉猎不深,就算听你说了两位晁神使的故事,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懂。”
“比如?”
“比如……”王长胜思索良久,“比如,如果说晁小姐用组建教派的方法来汇聚信仰是因为她想超越晁先生,那万神教本身的发展对她来说就并不重要,她为什么还要让万神教突破社会规则?在规则之下猥琐发育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你不是知道她还有其他雏子作为她的对手吗?”
“你是说奚族长?她们都把彼此当成对手,一个想借对方的势力削弱对方,一个提供给敌人杀害对方的凶器,这倒是说得通。但不是还有其他雏子吗?他们也是晁小姐的敌人啊?
“且不说晁小姐本人为什么忽视那些威胁,把尽可能多的雏子留在自己身边,无论那位晁先生到底是不是雏子,既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晁小姐好,他就该和其他雏子为敌。实际情况却是,他几乎勾结了所有雏子,蓝先生、任先生、奚族长,甚至还包括你,唯独没有晁小姐。
“从感性角度出发,无论是因爱生恨,还是他大有后手,都好理解,但从理性出发,他冒的风险实在过于大了。你们口中的天命不是只有他才能改变的,他的对手有真神,有所有雏子,有你,这么多人这么多变数,只要一个小纰漏,他最爱的人就会香消玉殒或是成神飞升。
“再加上万神教要去挑战社会规则,进入表世界,变数的增加就呈几何倍数,再加上之前说的那些,他能干预的范围也太有限了,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该袖手旁观。
“他们兄妹俩都把危险留在视线范围内尽情作死,说不定这几天万神教的初审就会搞出大事来,我真的不明白这样两个人为什么会被你形容为理智。”
卫语信沉吟了一会儿,放声大笑。
王长胜像初次见面时一样,被他笑得不明所以,莫名心虚。
“王老师确实了不起,难怪你是第一个找上我们的表世界人。你这么说之前,我一直没有抬眼看全局,只想着怎么帮身边这个女人走到最后。
“不过你的疑惑倒也好解释。因果这种东西是永远无法被凡人操控的,晁千神能做的也只是引导‘势’,让事情向某个方向发展。
“他勾结其他雏子,就是为了用自己反派的天命来压制他人,放任万神教发展,则是为了让大众平凡的天命来限制晁千琳的主角命数,保持事态在那一天到来前稳定守恒,保证晁千琳的主角定位。
“他在上次讨伐齐升逸的战役里吃了苦头,为了保护妹妹绞尽脑汁,这恐怕是他能得到的最优解了。
“至于晁千琳嘛……她这个人,看到的比我们要多得多,很多情况都是,她并没看到,但她做了,就有天命给的道理。所以我们以为的作死,对她来说都是寻常操作,或者说是主角开挂预警,无从评判理智与否。”
王长胜似懂非懂,只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主角?”
卫语信的叹息隐隐可闻:”主角,玄学点儿说,就是大势所趋时天命最盛的人,承受着千万人的因果,可以凭一人之力改变千万人的命运。”
“这么说的话,主角不就和你教义中的神一样吗?”
卫语信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正这时,王长胜的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
王长胜想了想,没有挂断电话:“请进。”
“打扰了王老师。”
“任先生,您怎么来了?”
电话那边的卫语信心下一惊,紧接着就听到任道是说:“哈,我来晚了啊。”
726 关你屁事
王长胜也不知自己为何在面前这人眼中看到股没来由的凉意,只能保持着商业性的微笑:“任先生有什么事吗?”
任道是语调轻佻地说:“没事了,转告卫教主,我记住了。”语罢,他转身便走。
卫语信急急地说:“留住他。”
“任老板,留步。”
任道是回头看了王长胜一眼:“不必了,我这就回家和他聊。”
“不行,必须把他留下。”
卫语信再次强调,王长胜只能起身追上任道是的脚步。
可任道是铁了心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瞬间遁进了身侧墙壁,丝毫没在意王长胜的惊愕和慌乱。
“他消失了,融化在墙里了。”
卫语信也没有办法,只能冷冷地说道:“那就是道家的土遁术,你现在知道这群人都有多难对付了吧?”
王长胜苦笑道:“我一直都知道啊。”
任道是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桃之和夭夭那天离开之后就再没消息,鬼头山五老也没有按时来和他交涉,真的是音讯全无,估计是溜了,他最担心的情况总算没有出现。
但不只这两个小角色,连晁千神也把他卖了。
说好和他资源共享齐升逸的情报,他就协助自己保护事务所的安全的,那家伙的傀儡打不过钟家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明知道那法器的重要性,依旧把它流到奚满月手里。
而且任道是刚才听了王长胜和卫语信的墙角,他们的意思是那个死人脸和晁千琳以外的所有人都接触过了,再加上对方比自己计算出灵气豁免数据结果更早地进到了奚家总部的事,晁千神和奚满月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所以说,这东西到底是奚满月给钟家的,还是晁千神给钟家的呢?
反正都不是好事。
任道是眼看着前车亮起尾灯,被一条路上遇到的第四个红灯彻底惹毛,忽然失控地胡乱大喊起来。
发泄之后,他脑子总算清晰了些:【四凶现在只剩下两个,但是钟家也不是只有四凶而已,他们拿到那东西之后,神一定会给新的指示。千琳现在分不开身,我还有时间。】
他猛踩了几脚油门,气缸里传出古怪的响动,任道是不禁抱怨:“就这破车租一天还要一千二?”
就在下一秒,一团诡异的黑沙就顺着车底的每一个缝隙侵进了车内,汇聚成一男一女两个人形。
任道是看了看副驾驶上的钟爻,脸拉得有驴那么长:“不是吧,正要找你们就被你们找上门来,我怎么有一种要凉凉的感觉?”
钟爻解开棉服领子,把那个黑色小棺材形的法器扯出半个给他看了眼:“这东西,你还有吗?”
任道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句:“你们都把我事务所烧了,就算还有也剩不下了吧?”
“事务所不是我们烧的。”
“那是谁烧的?”
“晁千神呗。”钟陌忍不住插话道。
任道是翻了二人一眼:“你们说我就信啊?”
“随你吧。他可能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没想到只拉到一个垫背而已。”
任道是闷闷地应道:“别跟小爷套近乎了,老爷子已经和你们翻脸了吧。况且,这东西有多难找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不想要就还我。”
钟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杀掉其他雏子?”
“我想杀咯。”
“难道成神的人数是有限制的?”
任道是猛打方向盘,把另二人甩的一个倾斜:“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要是没别的事儿,就赶紧滚吧?”
“你不想把它抢回去?”
“想啊,可是我开着车呢,打不过你们。”
“你想杀的,不会就是晁千琳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子还没活够呢。”任道是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倒后镜,顺手打开了左转向灯。
钟爻和钟陌意识中的交流一直未停,难免忽略了他的小动作,被他一脚刹车怂得齐齐倾身。
车子停在了路边,任道是痞气地把胳膊搭在椅背上,腕子一抖,掌心的桃木剑剑尖直指钟陌的脖颈:“我说,刚刚我可给你们机会离开了。”
钟陌冷笑起来:“你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们吗?”
“我自己的话,确实打不过。”
他正这么说着,路旁经过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白领忽然向这台车子走来,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挤到了钟陌身边,又关门落锁。
二凶与这人稍一对视,表情登时变得极为肃杀:“晁千神,怎么哪儿都有你?”
青年嘲讽地笑道:“不用怕,今天之后,我的分身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你什么意思?”
想起他上次用那个少女的身体作为祭品,以命换命,自残伤人的巫术,钟陌不禁缩了缩身子。
她倒是不怕死,但她可不想死得那么恶心。
钟爻也被妹妹的心态影响,身子同样绷直了。
任道是又抬抬桃木剑:“打劫,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钟爻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主动来找你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当然不是。不过你们既然来找我了,总不可能只为了和我闲聊几句吧?拿到了剧情道具,却主动来找失主,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你们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对吧?”
钟爻的神色轻而易举地出卖了他,任道是了然一笑:“看来,你们会相信卫语信的鬼话,相信这东西能杀掉雏子,还知道它是一次性的,都是神打的小报告咯?”
钟爻冷冷地说:“你不是相信神的吗?”
“我相信的是扶植我的神,反神选的神,可是我的敌人。”
话题又绕回原点:“那你为什么要杀掉其他雏子?”
“关你屁事。”
任道是懒得再和他们废话,四道黄符顺着他的衣领飞出,封住了所有车门。
一旁晁千神的傀儡忽然大笑起来:“不用藏着掖着了,老任,我知道你就是想杀掉千琳,告诉这二位也无妨。”
任道是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青年继续道:“不要紧的,我之前既然愿意和你联手,让你走二号boss的剧情,就无所谓你的目的。各位,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把一切都挑明了。”
说着,他看向钟爻。
副驾驶上的男人神色变得更加阴沉:“说说看。”
“我们,一起来屠神吧。”
727 箭在弦上
钟爻一脸严肃:“你什么意思?”
晁千神老神在在,也从颈间掏出个小小的棺材吊坠:“这是我和千琳刻印血契的纹盒,里面寄存着我师傅的灵体。”
“这是个巫术道具?”钟爻问。
“没错,我这么类比,你们应该明白自己手上的是什么了吧?”
钟爻和钟陌迟疑着点点头。
一般的法器只能借修者的法力来控制灵气达成目的,所以几乎所有法器都具备收容灵体的功能。现如今里世界的研究者早就深化了对空间符文的研究,能制造独立异空间以储存无生命物品的技术各大派系都很普及。
所以“杀死”二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此类储物法器只能收纳无生命物品的特性。
晁千神见那二人脸上依旧带着不解,显是还没彻底想通,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只要材质合适,收容灵体、元神、肉身,都是可以的,重点就在于,这类材质和应用的符文,对‘生命’一词到底做何种导向。
“如果是单纯地收纳,那么这种法器几乎就和千琳、齐升逸制造的异空间一样,本身就带有神性。而想要在收纳过程中剥夺生命,这种法器就要反其道而行。这回,你们懂了吗?”
钟爻和钟陌肯定地点点头。
也难怪他们拿到这东西时没搞懂用法,与神相对的存在就是魔,而魔的根源是逆流灵气,作为不修道法的灵辖,他们对灵气敏锐的点只在灵气的属性和浓度,与道家出发点本就不同,让他们去分辨连天师都难以体察的逆流灵气真是过于为难了。
看来,这件法器不仅能将人拉入异空间之中,还能用其自带的“魔性”克制活人的生命力,将其人剥离成魂魄、元神、肉身相互分离的状态。
这是连晁千琳也无法对抗的恐怖杀招,之前她被奚钩月克制到无法用出空间法术已经是明证。
就算她能规避生死的规则,她也仅仅是跳脱了肉身死亡、魂魄全部离体的过程而已,若是能让她保持着二者解离的状态,她的死而复生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明白了这一点,二凶对晁千神越发失去信任。
这个男人为了晁千琳能干出多残忍的事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就算二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钟家人,不会为那两个活祭品的牺牲感到悲伤愤怒,他们也会对做出这事儿的人产生生物本能的反感和恐惧。
现在,他竟然主动把能够杀掉晁千琳的东西交到他们手中,开玩笑的吧?
任道是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对晁千神了解更深,从对方愿意和他联手开始,他就从来没对这男人放下戒心,如今被挑明一切,他更是七上八下。
晁千神要是没有其他准备就出鬼了,而且,这人八成是要卖他们仨!
晁千神对他们的打量混不在意,故意给他们留出了思考时间,才把自己并不打算隐瞒的事实和盘托出:“放心吧三位,我自然是要保护千琳的,所以如果你们要对她出手,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只是,拜托你们想一想,第一雏子不想成神,这是个多好的状况,你们要攻击的真的是她吗?
“她现在对事态的影响力和我这个boss体量一样,由她从内部反神选不是最方便的吗?无论成神有名额一说是真是假,少一个人瓜分和对你没有影响,不都是好的吗?
“我知道你是担心,她如果真的推翻神选,会影响你的成神计划。”晁千神看向任道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她恐怕要在那一天才想通到底如何抵抗神,这样不到节点就没有转机的情况,我们经历过好多次了吧?”
任道是无奈地点点头,蓝晶总是把天命比做电影,其中波折也确实戏剧性十足,够恶趣味的。
晁千神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不妨想想,如果真的杀了她,神要重点扶植的下一个对象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任道是和二凶对他的戒备和忌惮显然都收敛了许多。
他们不得不承认,比起小女儿心思的晁千琳,奚满月那个老狐狸要难缠太多了,而且,后者是真的想成神的。
如果她得了第一雏子的位置,和晁千琳一样不断逆天开挂,那还真是不好办。
晁千神笑道:“所以说,她想当主角,我想干掉她,这东西才能流到你们手里。不过,我是boss,她是女二,想阴我,是不是想多了?”
那三人都对这人突如其来的傲慢不置可否。
总之,虽然还谈不上信任,至少四人间已经达成了足以确定共同目标的默契,嘁嘁喳喳地商量起要怎么搞定奚满月。
此时此刻的晁家,卫语信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客厅转着圈。
他还以为任道是会立刻杀回来,跟自己发顿脾气,没想到这人就这么丢在路上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他踱到窗边,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小区,越发焦虑。
今天停电了,屋子里阴沉沉的,本该令人致盲的白雪反光被依旧不停落下的雪片分割得支离破碎。
全国地位最高的行政区岚城,终于也被寒灾和雪灾逼到了这份儿上。
早在上周,各省就已经做了雪灾通报,供暖系统完备的北方城市为了抵抗低温产出了连降雪都无法消除的雾霾。因为低能见度和市正部门难以应付的交通维护,整个东北因为交通几乎完全停摆。近几天,冰城更是报出了史上最低温,零下五十七度。
与此同时,南方也跟着沦陷。
只靠空调,零下二十几度就足以冻结南方的绝大部分水电管线,市民冻毙街头甚至冻毙家中的新闻接连不断,数量多到各大媒体不得不用其他热点掩盖的程度。
而岚城所在的华北地区,平均气温零下四十九度,同样不遑多让。
地图上一片深蓝,在无法掌控的自然力面前,人类本能地寻找着精神寄托,反常现象造成的恐慌和媒体安抚民众的避重就轻无疑成了万神教快速传播的催化剂。
卫语信深知如此,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翻出支蜡烛点了起来。
火苗是暖的,他忍不住靠近了些。
这些天里,气温和降雪量变化从来不是等比循序的,按现在的形式继续下去,这世界真的撑不到十一月三日。
多省燃煤告急,这几天的全面停工让这个问题更加艰难,加上各地管线不堪重负,室外抢修难度极大,停水停电的范围越来越大,今夜,岚城恐怕就要出现第一个因为缺少供热设备而冻死的人。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连雏子们也是。
卫语信从跳跃的烛火里抬起头,看着茫茫的大雪,本以为自己会笑,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728 未亡之人
其实一审这么快开始连晁千琳也没想到。
她倒是没把天命想得那么单纯,并不认为自己会因为无法打破规则止步于此。只是,无论是之前的并购还是这次的是诉讼,万神教都出圈得过于顺利了,顺利到让她担忧这种顺利是用来麻痹她的某种假象,一转眼就会变成坎坷呼啸反噬。
只是从她接受传唤以来的三天里,外界的天候就反常到和这种顺利程度相当,可想而知,那一天真的快到了,随时随地。
等待宣判是最煎熬的,更煎熬的是不知审判的确切时刻。
她还无法保证自己已经准备万全。就算在他人眼中,她随时可以靠自己做出选择,但她自己清楚,神的弱点仅仅是个模糊的概念,她搞不清的事依旧那么多,仅此一次的机会若是无法精准打击神的要害,那一切都是枉然。
不过她相信晁千神一定准备好了。
因为她终于见到了齐升逸。
晁千琳有空间法术辅助,不受位置限制,尽管人在法院,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忙自己的事。
起诉进行得如此顺利,奚满月的功劳不用多说,任道是适时供给了她再次完成的灵气豁免装置,于是从昨天起,晁千琳毫无顾忌地趁着空闲时间,与齐升逸见了三次面,变相搞清了晁千神到底去奚家总部做什么。
第一次,二人只打了个招呼。
齐升逸听到晁千琳的声音时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在这档口找上门来。
“我现在不太方便,明天这时候,我们老地方见吧。”
晁千琳有些疑惑:“我们的老地方都被轰成渣渣了吧?”
齐升逸笑道:“相信我。”
“好吧,我很期待。”
第二天同一时间,晁千琳按记忆找到了齐升逸搬家前的大本营,发现那个空旷又巨大的异空间果然被重建了。
出现在黑色空间的齐升逸看上去越发瘦骨嶙峋,整个人都在白大褂中晃荡,似乎两手一掐就能把他掰断了。
“你怎么比昨天还憔悴?”晁千琳笑着坐在地上,对他招招手。
再没有椅子、茶桌和茶,只有晁千琳顺手从律师席拿来的矿泉水,两个人席地而坐,时过境迁。
齐升逸轻轻摇头:“我本该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可是,我偏偏又知道你会来找我。”
晁千琳深感无奈:“是啊,本来你确实不用再见到我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猜猜看。”
“看晁千神的样子,应该好不了吧。”
“呵呵。”
齐升逸抬抬矿泉水瓶,做了个碰杯的样子:“敬晁千神,敬神,敬你。”
晁千琳没跟他的动作,只苦笑着问:“我大哥去找过你了?”
“不然我怎么有本事从奚家跑出来重建异空间?”
“这么说你真的在奚家总部?”
“对,那一战结束之后,奚满月就一直把我放在她家的结界里。”
“他们对你怎么样?”
“好吃好喝,只是不能出门罢了。”
“这样啊。”晁千琳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愣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
“你要做研究,和轮回抢时间,为什么异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却比外界快?难道你到现在还无法控制空间的密度吗?”
齐升逸苦笑着垂下头:“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制造异空间,为的是让小柔多撑些时日。那时候我在外界奔走,她随时可能离我而去,我只能尽最大力量,把这里的密度造到最高,争取时间。
“后来,我舍不得改变这空间,可能就像所有未亡人,舍不得改变妻子的房间一样吧。”
晁千琳不予置评,只在思考下个问题。
齐升逸淡淡地说:“你变了好多。”
“嗯?”
“不只是脸。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像个叛逆期的孩子,为了逞强,故意摆出副高傲又精明的样子。”
晁千琳笑道:“我现在不还是那样吗?”
“是啊,还是高傲又精明,只是有点儿像我,明明只剩绝望,还是不愿意彻底放弃希望。”
“那,你的希望在哪儿呢?”
齐升逸古怪地笑起来:“上次的讨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明白了吗?”
“大概吧。你原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实验复活你太太,于是想借白明引我来为自己续命,收集实验缺少的最后原料,并把实验委托给奚成必。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晁千神,把战局搅得支离破碎。于是你不得不引入任道是来续命,将自己的实验资料和实验器材分发两边,借奚满月成神心切来完成实验,自己则靠她的保护来规避被任道是牵连的厄运。”
齐升逸一直轻轻点头:“差不多对吧。”
“请指教。”
齐升逸笑笑:“我找任道是在发现晁千神意图之前。”
“这么说,你早就打算为自己留后手?”
“其实,我原本也只是好奇而已。”
晁千琳隐约有些懂了,赶紧追问:“好奇什么?”
齐升逸喝了口水,没回答:“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和这件事有关吗?”
“或许有吧。”
“我……”
晁千琳迟疑起来。她被任道是的事吊着胃口,急切地想知道大战中的详情,并不想听他的往事,可往日交情摆在那里,齐升逸这下口气就可能喘不上来的样子让她很难拒绝。
齐升逸看出她的为难,再次叹息:“看来你是不准备原谅我了。”
“你没道过歉,我又何谈原谅。”
“那你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所以我更不用原谅你了。”
齐升逸干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猛咳几声,喉头艰难的咕噜声终于让晁千琳的态度从一直以来的无所谓变得柔和些许。
“齐老板,不是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我只是担心,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你靠什么来判断自己剩下多少时间?”
晁千琳坦言:“我不知道。”
“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该慢下来。你这些天,其实已经转晕了。”
“你一直在关注我吗?”
“是啊,你闹得那么大,奚满月也推波助澜,我想不知道都很难。”
“果然。”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算了,请讲吧,你的故事。”
“这,该从何说起呢?”
“就从,你怎么进入方舟?”
“我进入方舟,应该算是意外吧……”
729 人精之初
五百多年前,齐升逸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据传其祖上是齐王朱榑被贬庶人时逃离京师的子孙,齐王被恕后深感背弃家族,无颜归家,故改姓为家主封号,流落在外。
齐升逸本人对这番说辞不甚好奇,不曾考究,只知道家住虽然偏远,吃穿用度和乡里无异,家中藏书却相当丰厚,对教育也异常重视,祖父更是对他严加管教,加上齐升逸天赋异禀,年仅十六岁就已经考中秀才。
看起来一切顺遂,没想到他的科举之路竟在乡试卡住了。
整整三十年,齐升逸考了九次,只缺考一次,到了四十三岁,他还是秀才。
祖父和父亲早已仙去,中了秀才那年娶进门的妻子也在他不间断的考试中途和人私奔,偌大个家族不愿养个闲人,把他赶到家中偏僻的小茅屋里,让他靠着自己微薄的俸禄活着。
然而齐升逸郁郁寡欢却不是因为这些。
那些幼年时看起来头脑不如他的兄弟,竟在三十年里一一考取功名,带着自家一支离开了山村,到最后,还留在村子里的,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终于,在第九次落榜之后,齐升逸被看热闹乡民的嘲讽激怒,与人大打出手,赔了当月的工资之后,身无分文。
为了换口饭吃,他检视自己仅剩的家当,那些藏书,打算拿几本熟记于心的当了。
可惜方圆十里都是务农为生的平头百姓,书实在没什么用,他走了一天一夜,无功而返。
齐升逸心灰意冷,看着鼠蚁横行的房梁,忽觉人生无趣,打算一死了之。
谁料他真的太穷,一件布衣穿了近十年,腰带根本承不住他的体重,只把他勒到半死就断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齐升逸坐在地上嚎哭一场,脑中和胸口的闷气随即被泪水冲散,再也不想死了。
“而且,我的脑子似乎,忽然开了窍。”齐升逸说到这儿,点点自己的百会穴,“可能是因为缺氧,大脑受到损伤,烧断了一根一直搭着的弦。为了让这个复杂精密的电路继续运作,我脑子里的电信号换了条并联的线路。”
晁千琳被他的比喻逗笑了,问道:“所以,接下来你就悟出了怎么修炼?”
齐升逸没回答,只继续讲述。
那天之后,他看到的他人身上都多了道浅浅的光芒,它流转在人的周身,和中医里形容的穴道方位、顺序都能对应。
齐升逸总结规律,渐渐能透过这种光芒的强弱、流速判断出那人身上的疾病。
那个没有x光的年代,判断病因才是医者最大的难关,靠着这突如其来的本事,不会治病只会确诊的齐升逸竟成了十里八村人人称奇的神医。
不过没几年,他就发现自己的脾脏和肺脏附近光芒渐弱渐缓,他求遍附近的大夫,翻遍家中的医术,都没找到让光芒再次旺盛起来的方法。
而且,这种变化在数月之间飞快扩散到全身,他也切身感觉到自己日渐虚弱的体质,不禁慌乱起来。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比常人更加恐惧死亡,虽然四十六岁在当时已经算得上寿终正寝,但齐升逸不甘心。
自己的人生有个美好的开头,之后便是三十年的追索,好不容易重新光亮起来,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死去,实在是太残酷了。
于是,他踏上了离乡寻访名医的道路。
听到这里,晁千琳不禁问道:“所以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肺癌。”
“难怪,放在现在也没的治吧。”
齐升逸似乎想笑,却又咳了两声。
晁千琳登时睁大了眼:“该不会,你到现在都还没好起来吧?”
“你不是说了吗,放在现在也没的治。其实,人精的寿命本来该更长的,更何况我在方舟里呆了那么多年……”
齐升逸叹息一声。
他之前靠着替他人诊断攒了些积蓄,在穷乡僻壤里显得不少,一旦来到大城市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不得以,他扛着幡子,一边行医,一边求医。
这样依旧入不敷出,齐升逸只能改了套话术,把疾病与此人经历结合一处,从诊病渐渐变成了卜卦,靠比诊病多出数倍的卦金过活。
这样又熬了一年,他的身体终于快撑不住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一日,齐升逸在镇外的茶坊里,遇见了同行。
这个抗卦旗家伙,不光穿着更正经的道袍,体内的光芒也与常人不同——他的丹田处,有团耀眼的光晕。
联想到听过的传闻和读过的故事,齐升逸立刻认定,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修者。
他赶紧上前攀谈,三言两语间就被套出了老底,对方何门何派却一点儿都没透露。
听说他的“异能”,那位名叫于遄飞的道士也不惊讶,只眯着眼睛大量他一番,最后厌恶地摆摆手,称自己也无能为力。
齐升逸跪地磕头,只求这人指条生路,给他个求药的方向。
“那人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厌恶道士至今。”
“是什么?”
“人精不足苟活。”
晁千琳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说,那时的你就已经成了人精?”
齐升逸苦笑起来:“现在想来,从我看得到人的元神起,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可是这……太离奇了吧?”
齐升逸摇摇头:“不足为奇。如果你在那个年代生活过,就能感觉到现在的世界有多干枯萎顿。我从小生长于人迹罕至的山野,四十几年执着学业,少与他人往来,说是种修炼也没什么问题。
“再加上我身上或许真的流淌着某位历史人物的血,用你现在迷信的因果和天命来解释,我成为一个节点的可能性也很高。”
晁千琳不置可否:“那你到底是怎么进入方舟的?”
“人老了就是啰嗦,前言似乎说多了。”
被那个修者冷硬拒绝之后,齐升逸心灰意冷,决定放弃医治自己,想在死前赶回家乡去。
回程的路总比出行要短,加上他不再沿途寻访,仅仅一月就回到了那间破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走出那么一点点路程。
看着祖上留存的藏书,齐升逸满腹凄苦,混吃等死的日子再无他事,他不禁好奇起那道士口中的“人精”到底是个什么,便在书中寻找起来。
这一查不要紧,记忆中怪力乱神的《兮时玉符录》竟然能被他出现异能后的亲眼所见解释不少。
看到“太乙”一篇时,“一走碧落如飞电,一下黄泉如浅隰”的句子让齐升逸兴味盎然。
在碧落黄泉如履平地,那不就是跨越生死吗?
说起来,“碧落黄泉”,到底是什么?
天宫与地府,两个无人可见的城市,确实存在却不为凡人所见的空间。
是因为神话中,它们一在上一在下,才无法被触碰吗?
那日月星辰为何能在空中自由流转,根脉水源为何能在地底成长汇聚?
思考这些的同时,齐升逸似乎看到了门口大槐树枝杈间的微光,它顺着树根走入大地深处,与其他方向交织而来的光芒一同向更深处走着,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而那不可见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某个瞬间,齐升逸顿悟了。
没有尽头的,是环。
730 误入方舟
虽然有“环”这个概念出现在齐升逸脑海,但彼时的他还不理解自己到底懂得了什么。
直到再之后的某个夜晚,他因为钻研玄学书籍过度劳累,肺疾发作,在桌面上呕出口血来,他人精的本能才被触发。
“人精的本能,莫非是……?”
“并不是。当时我看着那摊血,忽然发现那其中也有我身体里的光芒在闪烁。我觉得很神奇,因为我之前一直以为我看到的光芒是人的魂魄,那个瞬间才忽然明白,我看到的是支撑万物存在的能量。
“道家称人的存在靠元神支撑,所谓的元神区别于魂魄与灵气、法力,就是指这种最根本的属于宇宙规则的能量,用你们的话说,那就是因果本身。”
晁千琳难以置信地看着齐升逸:“你的意思是,你其实看得到因果?可你之前说你看到那个修者身上的光汇聚于丹田,平常人身上的光流转于经脉,这分明又是灵气的走向,我不明白……”
齐升逸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看,对单纯的个人来说,他身上背负的因果是什么?”
“按你这个问法,个人的因果,就是说完全与其他人无关,只涉及自己的因果?”
“没错。”
“那……”晁千琳忽然懂了,“只与个人有关的因果,只有生死了。所以影响常人生死的因果,汇聚于对他健康关系较重的经脉,影响修者生死的因果则更多的汇聚于他的修为?”
齐升逸点点头:“那时候我其实想的没现在这么清楚,但加上之前那个对于‘环’的理解,我忽然懂了一件事——佛家所说的轮回、道家所说的天人合一其实都是‘环’,这世界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然我只能看到影响个人的因果,但我可以借更大的循环来让我自己的光芒旺盛起来。”
齐升逸故意给晁千琳留出思考时间,半晌,她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人精的本能其实是思考的能力?”
看她那个嫌弃的表情,齐升逸不禁大笑起来:“我可从来没说过空间法术,都是你自己猜的。”
“但你也没否认啊。”晁千琳小声嘟囔一句。
齐升逸继续讲道:“察觉到这一点我才回想起来,之前给他人卜卦时,我身体里的光芒确实是有变化的,于是我再次离家,走进人群,试图改命。
“可惜因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用今时今日所知来看,其实改变他人命数损害自身命数的可能性更大,当时的我却只以为是自己走进的环还不够大,若是能遇见更了不起的事,就一定能延更长的命。
“于是,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奇遇。”
那是他五十岁那年的秋天,已经对江湖小有了解的齐升逸在应天府遇上了一场修者的集会。
与会的有当时如日中天的张家天师,也有向来与张家交好的茅山天师,一行人修为都不低,齐升逸却想也不想地上桌跟人攀谈。
众人当然都认出了他人精的身份,但当时同袍会已经小有名气,又是在表世界的酒楼,加上他态度谦恭,在场的诸多天师都不好意思直接赶他走。
齐升逸早就在卦师生涯里磨炼出了极厚的脸皮,根本不在意那伙人难看的脸色,直接掏出自己那本《兮时玉符录》,请教那句“碧落黄泉”。
一个天师拿他玩笑:“莫非老兄你想去黄泉看看?”
齐升逸没听出玩笑,认真地回答:“在下稍有听闻走阴之事,只是书中所言似乎并非此意。”
在座都是里世界人,当然看的出这本书的内容有些可信度,不免也对“太乙”一物议论起来。
一张家天师说道:“我倒听祖师傅说过,远古有一大妖,建出偌大个岛屿隐于世外,内居诸多妖物,若是找到这地界把妖怪都收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众天师纷纷应和,对这本书的兴致更浓了些。
齐升逸看他们的样子心情大好,毫不吝惜地借书出去,想跟着他们蹭些命数。
谁知道这群天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把他当个人看,饭后,这一行人找了个僻静的巷子,各自拿出自己的空间法器,打开回山的传送法阵,走了个一干二净。
齐升逸初见空间法术,整个人都懵了。
他倒是不心疼那本研究几年后能倒背如流的书,只是被这些天师瞧不起已经是第二次,内心不平溢于言表。
而且,因为他对“环”的理解,刚刚的空间裂口竟被他看出些端倪。
这与当初狰观瞧空间裂口多次后便学会了使用空间法术的方法一样,只是头脑异常的人精领悟得更快。
几乎就在齐升逸搞清原理的瞬间,他就发现自己的丹田处也汇聚出大团刺眼的光——他成为人精已经有将近五年了,身体会本能地吸收天地灵气,只要掌握一门法术,这法术就足以改变他的生死,更何况,这是空间法术。
齐升逸大喜过望,继而明白了其中原因,迫不及待地尝试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当他回想自己老家的位置,在意识中构建出空间的曲面与套叠,运用身体中的灵气打破重合的切口,空间裂口便即出现了。
他就这样没有任何曲折地学会了空间法术。
齐升逸站在自己的破屋里,只感觉自己命只这么长也值了。
在只能靠牲畜出行的古代,他几乎能瞬间去到任何地方,在几天内完成他人历时数年的旅行,简直不能更方便。
于是,齐升逸接连使用还不熟悉的空间法术,想象自己从未到过的地方,随机打开空间,一边享受最后的时光,一边扩张自己的见闻,寻找新的机缘。
这样随机的下场可想而知。
严良墓中晁千琳就曾验证过,被多次与其他坐标建立联系的空间结构更松散,更容易被随机链接。
仅仅一天时间,齐升逸就多次踏进里世界门派的山门,多次灰溜溜地跑路,最后,甚至误入方舟。
彼时太乙沉眠了近万年,表里世界都几乎遗忘了方舟的存在,灵气逐渐稀薄的世界也再没诞生过什么新种类的妖怪,不值得被自动吸入也不值得被刻意封入。
他这个在近代才愈见稀少的物种,竟然因为没头没脑地地作死,最后一个进了死胡同,绝对算得上是冷笑话。
731 他遇见她
一开始,齐升逸还以为自己的法术出了问题,
眼前的地方他并不陌生,不如说,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这里正是童年时期祖父教导他学业的那间书房。
朴素而不简陋的陈设几十年没见,桌面的每一条裂纹和花盆底儿的破口却都让他熟悉到想哭,这里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房间。
问题是,老房子早就在十五年前最后一户齐家子弟搬离乡里的时候买给他人了,书房里的书他早就搬出来了,这房间怎么可能还是这种摆设呢?
难道自己不光穿越了空间,还穿越了时间?
齐升逸走出房间,立刻发现了更不对劲的事儿。
他被困住了,困在了这栋老宅里。
院门外的景色分明和他记忆中的乡野没有差别,他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脚步,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而且,他的空间法术不好用了。
反复尝试到天黑,齐升逸彻底被绝望压倒。
他可能把世界玩坏了。
或者是,他把自己脑子玩坏了。
晁千琳听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齐升逸苦笑道:“我那时可是个只在志怪传说中听过法术的普通人。”
“也就是说直到你离开方舟,你都没接触过任何正统的道家修法对吧?”
“当然了,方舟是不会具现出我不了解的东西的。”
“难怪你的思维方式领先于你的时代那么多。”
齐升逸耸耸肩:“你都不知道我在方舟里有多崩溃,若不是我是人精,脑子的构造和精神力水平都算不上常人,那孤独的几百年绝对会把我逼成个疯子。”
“那你是怎么离开的?”晁千琳很好奇他的方法与自己第二次破解方舟的方法到底相不相同。
齐升逸的答案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他不是先理解了原理才离开方舟,而是先离开方舟才想通原理。
进入方舟的前五年,齐升逸几乎都在自暴自弃和阅读中消磨时间。
方舟里虽然有时间流动,能量却是封闭的自循环,所以身处其中的齐升逸没有饥饿的感觉,身体状况也没有继续恶化,始终和他刚刚进入方舟时一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刻意修炼,现在的状态又与他为备战乡试时没什么区别,他的修为一直有所进境,只是缺少灵气的滋补,仅仅体现在了本能上。
思维上不断进步,渐渐的,齐升逸开始能介于主动与被动之间体察空间的存在,也就是真正的理解了空间感应。
这让他对自己身处的空间体量有了体积之外的新的认识,百无聊赖之下,他不禁产生了研究自己所在,回到原本世界的想法和希望。
于是,接下来的百年里,齐升逸不断在这个闭合的空间中进行空间实验,从传送自己到传送物体,理解空间的构成方式,理解空间的套叠关系,理解空间的能量状态。
他没有晁千琳的神性外挂,却有大把的时间和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与精力,这一切都促成了他如今比晁千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空间控制力。
终于某天,他在实验空间极限大小时,将身边的物体通过二分法等分了16807次,达到了晁千琳之前随机出的表里空间临界值。
齐升逸的区域与外层空间被这一点连通,他的所有能量和他的存在从这一点被拖拽回了他原本的世界。
来到外界的齐升逸没有被与记忆截然不同的是世界震惊,这些年的他生活乏味到只剩下思考,早料到时代更迭是必然,空间感应也告诉他,他自由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激动到嚎哭,可一张嘴,他就发现,他已经忘记了怎么说话。
是时圆明园刚刚被毁,局势动荡不安,齐升逸凭借自己能看穿个人因果的能力,靠战乱中被遗落的他人家财暂时过起了和过去一样的流浪生活。
只是,现在的他拥有精妙至极的空间法术,来到灵气广阔的表世界,体质也渐渐好了起来,过的不知比过去滋润了多少。
更妙的是,侵略者不仅带来了战乱,还带来了科技。
适应那个时代生活的几年中,齐升逸渐渐与战时临建的里世界爱国组织建立了联系,成为了卫华会的一名研究学者,接触到了里世界的符文科技。于是,他一边和协会帮助各方里世界修者在战乱中保护各自的门派传承以外,一边借协会的力量寻找着治疗自己的方法。
这个时期的齐升逸相当迷茫。四十三岁前,考取功名的目标是父辈的决定,四十三岁后,想办法活下去是宿命的决定,困在方舟中时,他除了研究如何出逃,没有其他选择,自由之后,他的死期被无限延长,不再那么急迫,他终于能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却完全没有想法。
脱离社会的几百年让他生出严重的情感障碍,老实说他对保家卫国的印象还停留在死读书时背过的诗文中,守护和他毫无感情基础的里世界更是玩笑,他会留在卫国会当中,除了可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儿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七十多年。
那一年,汪伪正府在金陵成立。
那一年,“百团大战”粉碎了霓虹军队的囚笼。
那一年,他遇见了她。
说起蓝羽柔,齐升逸枯槁的脸上满是温柔,那双溢出水来的眼睛让晁千琳瞬间想起了那个人。
“我们在一次救助行动中救回了一群小妖和她。同袍会的干事想给她登记,她死也不要。她说自己来自英国,是哈耳皮埃,不能在这边的组织注册。
“她的鼻梁好高,眼睛是蓝灰色的,比蓝晶生的漂亮得多,中文也差得要命,确实像个外国人。可他们都不信,说她应该来自新疆,是某种中国的鸟妖。
“只有我信了。”
齐升逸低下头,手指拂过掌间的小玩意儿。
那是白阳的吊坠。
【原来,大哥把那东西给他了啊。】
晁千琳笑着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了我就不想怀疑。看着她的时候,我感觉之前所有的不确定和失落都消失了,我还是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是看见她我就忘了,都忘了。
“可能,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二人一同苦笑起来。
罢了,齐升逸叹道:“是不是很狗血?”
“应该还不算狗血吧,我觉得你和白阳抢人的剧情应该更狗血。”
“哈哈哈,他说自己和小柔是塞壬加哈耳皮埃,同一个神话体系,我算哪根葱,结果小柔哭了,他就放弃了。”
“这人还真是好打发。”
“是啊,”齐升逸看着掌心的坠子,“没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
晁千琳陪他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开庭了,我得先走了。”
“晚上见。”
“好。”
732 明天见吧
虽然很不想要回到原告席,但离开齐升逸身边还是让晁千琳稍感宽慰。
或许是因为齐升逸的现状糟糕到让人产生他随时都将离世的假想,刚刚他提到蓝羽柔时的眼神格外触动人心。
好像他。
好像是他正看着自己。
趁着律师长篇大论,晁千琳悄悄拿出手机,翻出那张从数据库里复原的照片。
此刻奚钩月离她有十几米远,即便看到那张照片也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来删一次,晁千琳肆无忌惮地颦起眉头,露出了和齐升逸相类的凄楚神色,放任对他的思念淹没自己。
那个男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齐升逸一样,生气寥寥,状况危急了,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晁千琳确信他不会死去,可他早就崩溃了,那日之后的重构必然会得到让她陌生的结果。
她放下手机,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检察官,对方察觉到她空旷的视线,赧然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律师用笔戳了戳她的手臂,庭上又对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原告,有异议吗?”
晁千琳茫然地摇摇头,听到律师清清嗓子,才想起要回答出声:“没有。”
【真是毫无意义,这种明知剧本发展的剧,到底有什么可看?】
晁千琳暗自叹息,在休庭后第一时间溜进洗手间,自由活动去了。
当夜,安抚好抱怨个没完的奚钩月,晁千琳躲进浴室,悄悄设好空间屏障。
“等你好久了。”齐升逸对她这一身睡衣装束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晁千琳从怀里掏出瓶巧克力牛奶,递了过去:“要不要尝尝这个?”
“好啊。”齐升逸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猛咳了几声,“还不错。”
看他咳嗽平息,晁千琳忽然大笑起来:“你知道吗,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和死法其实有个好处。”
“什么?”
“在那之前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安心。”
“你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吗?”
晁千琳点点头:“我偷时间回了趟苏城,看了下你的劳动成果。”
“那几个天坑很壮观吧?”
“确实。”
“其实早年间晋城和锦城挖矿也搞出过那样的地方,人啊,神啊,世界啊,规则啊,都是一回事。”
晁千琳深以为然,话锋徒然一转:“既然你想让四大家族接手你的实验,为什么不把那个坠子给满月呢?”
齐升逸挑眉:“你猜猜看?”
“因为满月拿到它是个节点,代表着那一天的到来?”
“再猜猜?”
“因为你想从满月手里接过因果,亲手完成实验?”
“再猜。”
“因为……”晁千琳迟疑起来,许久才说,“因为她不需要。”
齐升逸不置可否地笑笑。
晁千琳也不知他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只能陪着他笑:“你的人生故事,不继续了吗?”
“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我嘴笨? 爱情故事讲不好? 再往后就全是悲剧? 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晁千琳却摇摇头:“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齐升逸苦笑起来:“蓝晶他,就是个错误,是我高看了自己的能力? 自以为参透了天道? 却反被天道摆了一道……”
晁千琳和任道是一样听到了蓝晶的来由? 却满腹疑惑:“这么说来? 蓝晶虽然间接导致你太太身死? 本身却是你成功的作品? 为什么你会说,蓝晶没有原貌?”
齐升逸没想到任道是懂了? 她竟没懂:“他的灵魂是由我二人的记忆捏合而成,所以……他没有自己的命格。”
晁千琳恍然? 继而震惊不已。
难怪蓝晶会被所有人忽视,一个三魂全部依托于他人的人? 与他人的关联和因缘也依托于他的创造者。
齐升逸躲在异空间中? 已然阻截了对他命格的供给,他又是个名号冠绝里世界的大反派? 吸引了所有里世界人的目光和因果,分给蓝晶的能有几分。
说到此处? 晁千琳又想到:“难道,你一旦身死,他也……”
齐升逸有些无奈:“老实说,我不知道。原本我对他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做出选择的方法几乎和我一模一样。但他经历过的大喜大悲越来越多,性格也就越来越难以预测,到现在,我甚至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说不定就是他渐渐被塑造出的命格,是与我和小柔无关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部分。”
晁千琳依旧疑惑。
了解过雏子们的生平就会发现,似乎只有奚钩月和蓝晶的异常是有来由的,其他人的异常却仅仅是个设定,这到底是天道修正的无力还是涉及神剧本的故意?
看她沉默,齐升逸忽然问她:“千琳,你想成为神吗?”
“我之前没说过吗?我永远都不会想。”
“为什么呢?”
“叛逆,越是被安排,就越想对着干。”
“难道你不好奇成为神之后会怎么样吗?”
晁千琳笑道:“这话还真是和蓝晶一模一样。他也这么问过我。”
齐升逸点点头:“老实说,我和任道长打了个赌。我赌你绝对不会成为神,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那你们赌了什么彩头?”
齐升逸摊手:“什么也没有,只是我已经输了一次,想争回点儿面子。”
“你们上次赌了什么?”
“白明会不会死。”
晁千琳明显神色一僵,齐升逸歉然一笑:“不早了,明天见。”
晁千琳缓慢地点点头,看着那个老人精消失在异空间,又呆呆地坐了一阵,努力去想些其他事,冲散脑中又一次浮现的白明。
【满月不需要那个吊坠,是因为她要使用和齐升逸不同的方法,还是她比齐升逸技高一筹?又或者……她并不想复生蓝羽柔?】
晁千琳忽然懂了什么,手不自觉地摸向曾经带着纹盒的颈间:【难怪老任的芯片里没有白家人的资料。齐升逸是担心四大家族不会优先选择蓝羽柔来进行复生的实验……但大哥和我以外的大家都有过接触,他却只把坠子给了齐升逸,这又是为什么……】
【算了,明天见吧。】
晁千琳叹了口气,迈回浴室,被铺天盖地的逆流灵气冲得空间裂口合拢慢了几拍。
第二日再次见到齐升逸,他的气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身上的死气几乎肉眼可见。
即便知道这就是天命,这眼之可见的衰弱速度还是触目惊心。
晁千琳的无精打采比他更甚:
“齐老板,你那边也发生什么了吧?”
733 我是什么
齐升逸叹了口气:“放心吧,我还能坚持住。”
晁千琳忽然想起任道是说雏子最大的难点是活到神选之日:“难道我哥把那个坠子给你,也是为了帮你续命吗?”
齐升逸笑得有点儿嘲讽,没说话。
晁千琳随即恍然——在续命的不只是齐升逸。
“果然,你希望自己也能坚持到那一天……”
“对。”
“那一天,满月能从死者复生的实验成功里拿到足够的因果,成为神?你要等那个契机,或者说,那个机会与你太太会面。”
齐升逸颦眉微笑:“或许吧。”
晁千琳一声叹息:“不回答,不回答,还是不回答……总之,我不会阻止满月,我要抵抗的是神本身。”
齐升逸却摇头:“不是不回答,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是那么期待着,但实际上,我仅仅是从环推断出那一天对我至关重要,至于到底为什么重要,我真的不知道。”
晁千琳一惊,随即想起:“齐老板,这么说,你看得到因果,所以看得出到底谁是雏子,谁是‘它’?”
齐升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就是以这个为标准,找上了任道是?”
齐升逸依旧没有反应,连一句“不可告”都没有说。
晁千琳叹了口气,苦笑道:“白和?”
对方点点头。
是啊,他寿数也已经远远不够了,这些事,只要说错一句,就可能打破他好不容易挣得的天命。
齐升逸一直看着她,见她又为其他事溜号,忽然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让你明白什么,才会对你讲我的故事吧?”
晁千琳对他看透自己所想并不意外:“不是吗?”
对方只是叹息一声:“我应该是,不希望留在世间的都是败绩和恶名……”他浑浊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掌心,眉峰挤压出一滴眼泪,“千琳,如果我帮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晁千琳明明记得二人这次初见时齐升逸一再否定“原谅”一词,此时此状再次提起,却显得这般凄凉。
她不禁怀疑昨夜那些让人不忍面对的情况其实他一清二楚,甚至根本就参与其中。
齐升逸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疑问或答复,抬眼却看到晁千琳埋首膝间似在哭泣。
“千琳,你怎么了?”
晁千琳没抬眼,只微弱地摇头。
“他回去了?”
【果然。】她点点头。
昨天晚上晁千琳一回到浴室,就察觉到客厅里体量惊人的逆流灵气,本以为是奚钩月发觉她溜走正自发火,一打开通往客厅的门,就看见了让她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的一幕。
失踪多日的蓝晶正在沙发上? 把不可一世的魔按住亲吻,手脚并用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晁千琳的第一反应是退回浴室? 重新开一次门,看看外面的世界会不会刷新出什么更奇妙的剧情。
然而没有。
而且,察觉到她就在背后看着蓝晶也没有停下动作,奚钩月则像是被那人抓了把柄一样? 明明不情愿到搅动了整个小区的灵气,却偏偏没有肢体动作以外的反抗? 只是求助似的看向晁千琳。
一旁的客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 卫语信对晁千琳招招手。
晁千琳大脑宕机得厉害? 还真就没去管那二人? 走进了卫语信的房间? 指指门外? 一脸惊讶和疑惑。
卫语信尴尬地说:“晶哥给圣女看了个什么东西?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东西?”
“在手机里,我没看见。”卫语信极其无奈? “神使不去问问吗?”
实在是事出突然,晁千琳这时才想起若是放任蓝晶胡天胡地? 事后奚钩月会怎么报复社会,赶紧回到客厅。
没想到那二人已经分开? 各自在沙发一侧整理衣物。
“蓝晶……?”晁千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蓝晶瞥了她一眼,把头别到一边:“问她吧。”
奚钩月已经套好了毛衣? 提了羽绒服,还不等晁千琳开口便抢出门去。
晁千琳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冒出一句:“她没事吧?”
蓝晶淡淡地说:“没事。”
“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忙。”
晁千琳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冷淡的蓝晶,竟觉得有点儿好笑:“空间屏障被你破了我都没有感觉。”
“我在客厅留了法阵。”
“外面很冷吧?”
“还好。”
“楼里供暖瘫痪,你家估计住不了人,晚上留下吧。”
蓝晶可算转过头看她,见对方一脸似笑非笑,态度蓦地松弛下来:“我还以为这次回不来了。”
晁千琳由衷说道:“回来就好。”
她想拍拍蓝晶的肩膀,谁知蓝晶像是躲瘟神一样飞快地退了半尺,晃得晁千琳又是一愣。
“你到底……怎么了吗?”
四目相对,蓝晶忽然问:“你见到我老爹了吧?”
晁千琳点头。
“他说过我到底是什么吗?”
“什么?”
晁千琳上下打量蓝晶,不知道这人怎么像听到了她和齐升逸的交谈一般,如此适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蓝晶指了指卫语信的房门,拉起晁千琳上了楼。
回到自己的卧室,只设了个空间屏障的功夫,晁千琳再一转头就被蓝晶吓了一跳。等他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都丢在地上,晁千琳彻底沉下脸来,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只原本男团门面担当一样高大英俊的竦斯看来简直惨不忍睹——他不只缺了一条手臂,包括那张他引以为傲的脸在内,红到发黑的阵图回路盖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而且,他的两只眼睛,都没有了。
“蓝晶……这是怎么回事?”
蓝晶微微侧过脸去,颊边透肉的刀口刻印随着动作竟然缓慢地流动了些许,因为他身材并未改变,活像个摆在798的后现代艺术装置。
她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胳膊,对方没再抗拒,顺从地坐到床边,低声问:“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很丑吧?”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有点儿可怕。”
“可怕……既然可怕,为什么我还没死?”
“竦斯被挖掉眼睛就会死只是传说而已。”
蓝晶干笑一声:“千琳,我的眼睛像个u盘一样,谁都能摘掉,谁都能放回来……你觉得我真的,是个正常的生物吗?”
734 我都知道
晁千琳一时语塞。 蓝晶没听到回答,继而想起她的体质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这么说反而像在嘲讽她一般。 好在晁千琳只是推己及人,觉得这种情况下再多说什么似乎过于冷血。 他之前到底去了哪里她也有猜测,尤其是在他这副惨象地归来后,她几乎可以肯定,事务所大火那一晚,奚满月把他带走,为自己的实验添砖加瓦去了。 【这么说,刚刚那么对钩月,是在报复?】 “你这样子也不要紧吗,需要治疗吗?” 蓝晶摇摇头:“不,不需要,我现在的生死说不定不受这副身体的限制……只是,只是我……哈,我好想哭,但是我没有眼睛了……” “蜃珠呢?” “被晁千神拿走了。” “是上次去围剿齐升逸的时候吗?” “刚才。” 晁千琳忽觉一阵窒息:“那你的眼睛也是他拿走的?” “不是,是奚满月。” “他们在一起?” “不,路上。晁千神帮我逃出来,拿走了蜃珠。” 晁千琳大概理出了脉络,继而问道:“那刚刚的幻术是?” 蓝晶指着自己脸侧的魔法阵:“用不了几次,之前怕吓到你。” “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嗯,什么都看不见了。”蓝晶缓慢地转向晁千琳,颤声说,“我以为,看不见你,我就不会爱你了。” 晁千琳一声苦笑:“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是啊,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蓝晶突兀地抱住了她:“陪我,好不好,我真的……怕……” “钩月会杀了你的。” “她不敢,她不会的,她也怕了……” “你到底给她看了什么?” 蓝晶忽然颤抖起来,好半天才说出四个字:“你的命魂。” 晁千琳挣开了他的胳膊:“我的命魂不是在张一仙那里吗?” “仙儿死了,被奚满月杀了。她把你的命魂给了我。” 晁千琳都不知从哪里问起才好,蓝晶却什么都不再解释,又一次抱住她不住地喃喃:“仙儿死了,因为我们,不,因为我,千琳,我该怎么办,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难过。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奚满月已经知道了成神的方法,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的眼睛看到的明明是其他的可能,为什么看不到她会死呢? “千琳,我该怎么办?如果因为你不想成为神,晁千神就要杀了你,我该怎么办?” 他的话充满了歧义,每一句似乎都能从几种角度来理解,偏偏最后一句晁千琳听懂了。 因为她不想成为神,晁千神找不到其他方法帮她摆脱成神的命运,只能杀掉她。 变成死人就不用变成神了——这个思路确实蛮像他的。 晁千琳干笑两声,蓝晶却以为是在嘲讽自己,把她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仙儿死了,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晁千琳没想到齐升逸一语成谶。 蓝晶真的越来越不像是那个好奇心和理智一样虚高的老人精,又或者是,他们这样能执着于探索未知的人一旦陷入爱情,也会执着到失去理智。 蓝晶现在完全失了控,晁千琳想回抱住他表示安慰,触手之下却全是凹凸的魔法刻印,只弄痛了他。 蓝晶已然察觉到她的意图,忽然放开她,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这一吻和今晚的所有事一样不合常理,晁千琳等他离开自己才怔怔地问:“你刚刚为什么要吻钩月?” 蓝晶苦笑起来:“她说要肉偿,换你的命魂。” “你给了她吗?” “她也没给我,我为什么要给她?” “所以她怕你会毁了我的命魂,不会杀你?” 蓝晶没有回答,只是抿了下嘴唇。 “那我的命魂,到底在哪儿?” “手机里。你要拿回来吗?” 晁千琳犹豫了。 她确实是坚定地不愿受天命驱纵,也不愿受天命去爱白明的,但这些日子里,想起晁千神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产生了这片刻的犹豫。 那真的,太痛了。比被霉菌镂空身体、被从宇宙拉回肉身、被他一剑刺穿还要痛。 一想到他的境遇,她宁可自己不爱他。 但这终究不可能,她就是爱了,毫无办法。 “蓝晶,我可能也懂得你了。” 蓝晶的声音哽咽起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晁千琳可以笃定地说,蓝晶是无法成为神的。 不仅是因为他是个虚无的造物,也因为他和奚钩月一样,终究是个普通人。 他们三个一样,并没有情感缺陷,性格的扭曲有迹可循,都只是普通人。而蓝晶和她刚好相反,是个无法吸引任何人的极端,根本就没有成为神的可能。 想到此处,晁千琳对他满是怜悯:“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蓝晶紧紧拉着她的手,无声地重复着“陪我”的要求。 这一举又让晁千琳想起了那人,便陪他安静地躺着,一夜无话,却也一夜无眠。 此时此刻,她没力气去看齐升逸浑浊的双眼,只怕想起被扔在家中静坐的蓝晶。 他只能再次重复:“如果我能帮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我能原谅你什么……”晁千琳喃喃,“也不知道你能帮我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可以依靠我。” 晁千琳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忽地落下泪来,依旧埋着头:“你知道吗,昨天蓝晶问我,他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他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卫语信的样子就好像很确定我已经能应对一切了…… “可我知道他多坚定,他瞒了我好多,他还有个自己的教派,十几万人啊,他们要在大雪里献祭生魂,相信着卫教主能让他们休眠,我成神的时候,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世界…… “钟家要杀了我,为了保住那十几万的性命,为了保住这个世界的平衡,为了用最小的代价击溃神选…… “老任要杀了我,为了拖住剧本,为了逼迫神明真正出手保住我、直面他,给他一个答案…… “满月要成为神,她已经集齐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你太太活过来的那一瞬间,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完成都会集中在那个节点上,天翻地覆…… “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我拔出蓬修的时候就已经在宇宙里看到了,我被桃之炸断喉咙的时候就已经在宇宙里看到了…… “我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735 脱离剧本
所有的绝望顺着晁千琳的眼眶倾泻而出。 她原本没有想过这些,可话一出口,这些早就潜藏在她意识中的内容就也跟着语言涌了出来,让她又一次被迫臣服在“天命”二字之下。 神明是高维的存在,神选是被写定的故事,诸多线索一直隐藏在“宇宙”的浩瀚里。因为变数与交叉必然存在,不断变更的剧情没有被记录的意义,但晁千琳往返生死时见过的大纲足以理出主线和头绪。 她沉浸于悲伤的那些日夜,思维难以集中的后果是海量信息铺陈开来,尽管晁千琳不曾主动去挑拣,却早就意识到她所说的那些就是将要发生的事。 可是,可是。 她还是发现了契机。 晁千神已经杀掉了终章里需要她保护、激发她斗志、而后让她化身为神的男主角。 凭借原本的梗概,接下来到底会发展出什么剧情她完全不知道。 为了改变被高维带离晁千神的宿命,她挣扎着,企图摆脱那些缺乏细节的剧情指向,用小环来影响大环,却又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角色准备好自以为高明的机巧,按部就班地推动事态行进于故事的主线,向着结局迈进。 而且,还存在一个巨大的盲点。 那个所谓的男主角,那个该与她相爱,共同离开这惨绝人世的白明到底是什么,她依然不懂。 事到如今,她已经掌握了与神选之神完全相同的信息,却不知道白明到底是什么就只会有一个原因。 神也不知道。 想到为此丧生的数十万人,为守护世界平衡费尽心力的灵辖、天师,为此受尽苦难和煎熬的雏子们,晁千琳终于理解了晁昭等人不愿说出真相的原因。 这简直是“何不食肉糜”的抽象化。 一群不被生死和情感困扰的东西,逼迫着生死线上徘徊的人类去透支自己的情感,只为了一个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懂的东西。 她仅仅是被天命中的白明和内心中的晁千神拉扯就已经痛到不愿意再爱任何一个,那些实打实的血肉之躯一一逝去又会换得爱人、亲人、朋友怎样的肝肠寸断。 神选,就是个伤害了太多人的笑话。 可她面前的齐升逸对她冲口而出的诸多“结局”丝毫不觉惊讶,依旧摸着她的头发,等她的啜泣变成嚎哭,又渐渐虚弱变回平静,才笑着说道:“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试试依靠我怎么样?” 晁千琳眼中的对方形象在泪水中模糊至极,在这一瞬间,他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时而精明、时而淡漠、时而深情的老人精,反而让她熟悉到无法忽略心中的违和。 许久许久,她难以置信地喃喃:“师傅……” 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任由她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原来……大哥给你的,不只有那个吊坠……原来……大哥,师傅……我……” “这算是巫术吧,现在两个意识都在我一个躯体里,所以这具身体的寿数在双倍地消耗,需要两个人共同和我形成牵绊才能勉强支撑。” 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突兀地直入主题:“千琳,我要告诉你的事,也不能说的太深,你还记得我们都问过你那两个问题吗?” 晁千琳急急地说:“我有多美,我为什么这么美。” “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晁千琳犹豫片刻,“因为神选,因为我是第一个被选中的雏子,他们不曾想过会造成凤城地震那么严重的后果,所以给了我最直观也最重大的特异,让我成了最容易被塑造成神明的人。” 对方微微点头,又缓缓摇头。 晁千琳大为不解:“师傅,真相不是这样吗?还是,真相不止如此?” “如果我说,晁昭和齐升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真相,恰恰是因为他们都不明白真相,所以无法给你回答,你会怎么想?” 晁千琳喃喃:“如果你们也不知道真相……你们一个侵入了神谕通道,一个能看到因果和环,可是连我看过的神选剧本也和你们说的相同,即便如此还是不知道真相……” 她忽然灵光一现:“桃之说神或许不只一个派系,有造神的一方,也有不赞成的一方。也就是说,其实真相已经因为两方的争斗混沌了,我曾经知道和现在确信的‘天命’大有转机,已经脱离了原本剧本的控制!” 话音刚落,她对面的老人就突兀地咳了一声,一口血喷了她一脸。 晁千琳知道自己说对了,匆匆扶起他,满心惊惧与悲怆地等待着神的审判。 好在,齐升逸的身体挺了下来。 但这也在说明,她依旧没有参透全部。 晁千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自思考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没有想通。 事到如今,所有的线索应该都已经出现了,她对天命的理解也已经到了尽头,除了“它”代表的神选的目的以外,她都明白了,还有什么是她依旧不懂的? 蓝晶、奚满月、奚钩月和她一定是雏子,白明会被晁千神击杀已经证明了他就是东方捷溪口中的“它”,卫语信是“神的第一个信徒”在他的作为下不容辩驳,夭夭大概率与神选无关,只是因为自身的特性出现在这件大事之中,就只剩下任道是、晁千神作为主要角色,依旧身份不明。 可如果任道是不是雏子,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留在事务所的卷宗是他的障眼法?他只是想混进雏子中,完成任家和钟家阻止神选的任务? 问题是如果用雏子间的第六感来验证,晁千琳对他的雏子身份没有丝毫怀疑。 那就只能解释为他身上的特异刚巧可以打断神谕…… 果然最后的核心问题依旧在晁千神身上。 他到底是什么? 雏子?反派?节点?又或者是,另一方派来阻碍神选的人? 晁昭告诉她“天命”未定,那未定的是哪个部分? 晁千琳隐隐感到自己依旧遗忘了什么。 那是个至关重要的伏笔,却像是奚满月面对那颗胶囊、晁千神面对脑内坚冰一样,被有意拖延到最后那一刻才能被释放。 她不想如此,却想到脑浆几乎沸腾还是无法将那件事与如今关联。 怀里的老人每次呼吸都像拉响了风箱,晁千琳低头关切,忽然又想起那个问题: 【齐升逸讲起自己的过去,真的毫无意义吗?】
736 他说他们
现在看来,雪灾已经不受原本的神选剧本控制,任道是说雏子们最大的难题是撑到那一天至少说对了一半。 奚满月对蓝晶的迫害显然是为了加快实验的进度,所以她理应把蓝晶这个复活蓝羽柔的载体直接扣留。 但晁千神把他救了出来,作为交换,拿走了蜃珠,他的目的只能是拉长实验时间,给自己更多做足准备的时间。 他在做的准备晁千琳只能确定六成,其中细节还无法猜透,但他和她在做的准备绝不可能有冲突,完全不需要担心。 而任道是这几天也万分老实地在家猫冬,除了画符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似乎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仅仅想活到那一天再寻找契机,抢到晁千神交给钟家的那件法器做出杀她的动作而已。 卫语信却借着王长胜和曾经的人脉大洒钞票,不顾一切地在寒灾之中增加可联络的教徒,为万神教招揽信徒,誓要将她预见中的十几万人翻倍翻倍再翻倍。 至于奚钩月,晁千琳无法用魔的方式思考,根本想不到她可能去做什么,这种被排斥在天道之外的人也完全未被宇宙记录,无迹可寻。 从齐升逸的故事来思考,世界是环,环环相套,小环会波及大环,这和桃之曾说过的世界是一张网原理如出一辙,一处抽丝打结,四面八方都会被改变。 也就是说,晁千琳还是钻了牛角尖,一直在从身边出发,或许她应该从过去或未来来寻找关乎当下的线索。 未来已经改变,即便推断敌友也仅是参考,想要解决目前的问题,也就只剩依旧没解决的那段空白了。 津城港一战那夜里,任道是到底做了什么? 白明怎么会拿到白阳的信? 还有…… 晁千琳脑中一声钟鸣。 那件她遗忘许久的事终于紧随这两个问题回到她的脑海—— 打破那个深层恐惧的幻象到底是因为白明对她说了什么? 她突然满眼惊惧地看着怀中的人,又后知后觉了一件事。 他说:“如果我说,晁昭和齐升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真相,恰恰是因为他们也不明白真相,所以无法给你回答,你会怎么想?” 他说,他们。 晁千琳颤声问:“大哥,你为了用蜃珠,也放弃了一只眼睛吗?” 曾经毛凤化身蓝晶般自然而然的变幻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晁千神勉力从她怀里支起身子:“是啊。” 晁千琳松了口气的同时轻轻叹息一声,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交谈对象的一再变化,只道:“我去过奚家了。” “什么时候?” “老任给了我灵气豁免法器之后,立刻。” 晁千神问:“那你懂了吗?” 晁千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进入笼罩本部的大阵之前晁千琳根本没料到,她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入侵并不是因为灵气豁免装置的神乎其神,而是因为阵内根本就已经没有了可以抗衡她的人。 深山度假别墅群一样的缓坡上,随处可见落雷和火烧后的焦黑,空气中灵气充裕得极不正常,却又干净得毫无鬼煞、野魂和血腥气。 别墅群正中广场上硕大的睢族文字帮她明白了,这里发生过的是巫法之战,见过出门迎接她的第七十三代的天师之后,她更加确定了晁千神的故技重施。 那个才十几岁的奚家孩子双臂整齐地不见,绝对是献祭的后果。 既然已经知道他曾经来过,有人迎接自己晁千琳也不觉奇怪,便跟进了其中一栋别墅,见到了任道是构想中可以抗衡奚满月的四大家族大族长,奚山。 这位老者躺在床上,气色还算不错,神色却和奚成必初次见她时一样充满玩味。 “晁小姐,老朽就不起身了。” 晁千琳不禁想起了那日再见奚南时的尴尬,只能说道:“前辈好好休息就好。” 奚山勉强勾了下嘴角:“看来这事,我们不便插手了。” 晁千琳点点头:“为了四大家族的安全,确实。” “这么说,灵辖已经有把握了?” 晁千琳沉吟一阵:“我不清楚,我和我大哥,或许不能算是灵辖。” “是吗……那也好,也好。” 晁千琳能感觉到室内所有围聚在奚山周围的天师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想让她对“她大哥”的作为付出代价,偏又对她这个来去自由的空间法师毫无办法,因而更显怨毒。 晁千琳只想苦笑,却知道不该露出任何种类的笑意,又沉默了许久奚山才看够了她,摆摆手送客。 看来,晁千神来到这里的一大目的就是借奚家本部的大批正法阵法和天师,摆脱那些纠缠他的冤孽恶煞,明面上保住自己的性命,给自己留下喘息的空间。 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先行把四大家族对他们兄妹二人的仇恨拉满,帮另三家和任家重新拧成一股绳,给万神教和卫语信的扩张带来里世界的阻力,限制奚满月、任道是对晁千琳和蓝晶的肆意利用,顺便削砍最后关头可能对雏子安全造成威胁的正道。 第三个目的则是,寻找齐升逸,促成此时他和她顺理成章,突破天命的会面。 这一手可说是晁千神和奚满月的双赢,后者为了摆脱随时会来到岚城对她发起制裁的大族长,和柳小柏这个可以帮她窥透复生实验的重要素材,不得不答应下来。 晁千琳不无怨愤地说:“最终决战之前,主角和BOSS不该碰面,所以你才搞的这么狼狈?” 晁千神又咳了口血,笑着反问:“你就那么确定我是BOSS?” 她摇摇头:“之前是很确定的,现在不敢了。” 晁千神摸着她的脸:“命魂还在蓝晶手上?” “嗯。” “太好了……”他似在叹息,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失去了那些分走他精力的傀儡,晁千琳再熟悉不过的“爱情”又回到他眼中,随时都要溢出来。 她知道这时该重回现实,却又不舍这样的他,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任由他看着自己。 晁千神忽然轻笑一声,悄然贴了过去,嘴唇弗一相吻就再难分离。 【要是能错到最后就好了……】 二人俱是如此想着,这想法却意味着无法如愿,只片刻,晁千琳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737 搞笑角色
晁千琳气恼至极,若不是看到备注“夭夭”,她已经把这玩意儿摔出去了。 【她怎么又搅合回来了?】 她心下凛然,慌忙接起电话,对面的猫妖语气深沉地说:“千琳,我跑遍了半个中国,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鬼头山五老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 这真是大出晁千琳意料,一旁的晁千神也露出些许震惊。 这几个妖物的递柬晁千神是亲眼见过的,任道是近日里和那二妖的交易晁千琳也是确有证据的,它们怎么可能在蓝晶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且,夭夭的语气就仿佛她知道这个消息对晁千琳意味着什么一般。 她忙不迭问夭夭:“那你知道近些年还有他们的消息是怎么回事吗?” 夭夭道:“完全不知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们的近况吗,这之前我也以为还有两个残废活着……” 电话对面忽然换了人,桃之说道:“千琳,我们不能继续追查了,抱歉。” 晁千琳放下戛然而止的电信号杂音,无奈地看向晁千神:“如果我没猜错,津城港大战那晚,老任就是在和这家伙交易,拿到了那件能杀我的法器吧?”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东西?” “咱们家始终在我的空间感应里,蓝晶曾经在客厅拿出过那个东西,之后就凭空失踪了,那时我就知道有个特殊的法器存在。 “后来任道是杀了黄强,想阻止我知道事务所存在的某种东西,蓝晶失踪也是在事务所着火那晚,之后钩月找他的时候又遇见了你,很明显那个东西与我有关。 “我本来还疑惑我的异常有什么可操作的空间,但昨晚蓝晶提了一句,你要杀我,我就懂了。” “我不会杀你的。” “我知道。”晁千琳闷闷地回了一句,“如果你要杀我,不会现在来找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时候来吗?” 晁千琳白他一眼:“难不成是因为想我?” “不可以吗?”晁千神笑道,却又猛咳了几声。 晁千琳赶紧抚了抚他的背:“所以说,昨天还是齐升逸来,他现在怎么样了,死掉了吗?” “连我都变成这样,如果他再见你真的会死。” “那你怎么看鬼头山五老的事?” “你不是也懂了吗,这群老家伙,线索留的真够恶心的……”晁千神抱怨了一句。 晁千琳却叹了口气:“看来,我们都欠了白和,永远都还不上了。” 事已至此,很明显那所谓的鬼头山五老两大残废就是白阳和白和两兄弟,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搞得到这么偏门的法器?若不是他们,白明又怎么能有与那二人碰面的机会? 想来白和他身死前应该已经明白,白阳一旦醒来很快也会厘清事态,若是他和他掌握了同样的内容,白阳的寿数也会清零。白和已死,最近还与任道是有联系,把他稳住的人必是很久没有获得关注的白阳,只怕他…… 津城港大战那夜,任道是目送蓝晶和宁家登离开以后,默默坐在晁家客厅。 虽然约好了见面时间,但他总觉得不安,隐隐担忧他要找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白明向来对他视若无物,这时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仿佛是在陪同一般。 这巩固了他对晁千琳鞠躬时就已经做出的决定。 要在一定会越来越失控的日后活下来,他必须做出和天命剧本截然相反的事——在最后一幕谋杀晁千琳,当个BOSS,获得配角以外的戏份,逼神明现身,才能对冲掉神选剧本的剧情杀。 这逻辑甚是玄妙,但相信神选的任道是对自己唯一的活路深信不疑。 他会被如此想法左右,便是任家为了阻止神选,针对他这个雏子制定的特殊战略。 在任世间眼中,任道是从来不是个孙儿,而是帮任家从越来越偏离正义的另三家手中夺回大权的工具。 他明知道任道是缺乏情感,便越发凶猛地孤立他,压迫他,扭曲他,让他自幼就对自己工具人的身份心知肚明,帮他怀疑世界,怀疑身边所有人,怀疑自己。 他对任道是灌输的全是“你这样的异常只需被家族利用就好”的思想,又似不经意地让他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着才是硬道理”的信条,还在每夜的通话间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晁千琳的重要和强大—— 她一出现在岚城,就自带个能力和精神变态的保镖晁千神,还带着有隐藏要素的灵辖身份,出场即退场的NPC把她送到大反派齐升逸面前,正派“老爹”自觉成为她的后盾,帮她善后琐碎。接下来两战的反派蓝晶和白阳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庇佑,连高高在上的奚满月都成为她的党羽,更是用妹妹入魔的方式和她构建了甩不脱的联系。 对方的威胁无处不在,他如果想保全自己,就只能将对方除去。 任道是接收了这样的暗示,毕竟任世间说的无不是事实,无不是他读过的小说中潜藏的逻辑。 这个女人,容貌是完美的,能力不输于他,所有的剧情人物不是爱她就是要她,所有的剧情都能与她构建联系,是主角。 而他任道是,孤立无援。 他求助于朋友的时候,对方只想陪她打游戏;他重伤濒死的时候,她一出现,他就会被遗忘在角落;他在“它”眼中毫无影像,她却能得到“它”的应答,并被“它”全身心保护。 任道是不嫉妒,只感到危险。 他坚信着,她会抢走自己活下去的空间。 他相信神,相信着神选,相信着即便是自幼被任世间培养又防备的自己也有得到生存意义的一天,相信着“爱”这种东西一定和自己的生存意义有关,却怀疑着自己是否真的能活到那一天。 他不是故意避开其他雏子的耳目去和这些人交接,只是由衷不愿去冒风险,去群魔乱舞的混战中挑战自己的命数。 正如他在严良墓中所说,他认定了晁千琳的异常是主角型号,也如蓝晶一般早早看清了自己的定位——他是个活跃在主角身畔的搞笑役同伴,是会在危急关头被拉出去祭天,激发主角斗志的存在。 酆都锁魂阵一回,他被马老星君的晦气所累最深,甚至超过了霉运缠身的白明足以验证这一猜想,再之后他又挑破了兄妹二人扭曲的情事,从搞笑角色变成了跳反预备役,现在晁千神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贸然跟到晁千琳眼前,他很有可能被迫洗白祭天。 任道是鼓起勇气,再次看向白明的眼睛,果然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存在的痕迹。 他嘲讽一笑:“那个鸟人好歹还会被阿神嫉妒,会被千琳利用,我却像是垃圾。估计那边忙起来之后,都没人发现我没参加团战吧?” 他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他约好见面的那人就出现在了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