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 常州救援
任道是赶紧答道:“啊,是的,这里是除祟事务所,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岚大考古系的老师,陈艾华。”
“陈教授?久仰久仰。”任道是的语气立刻变得极为尊敬。
陈艾华是岚城大学考古文博院的教授,因为主导了前几年震惊学界的汝城北宋魏王墓的挖掘,成了寻常百姓也耳熟能详的全民学者。
但陈教授为人低调,在新闻媒体逐渐冷淡后,平和勤勉地回归教学和考古主业,对时常接触历史与考古相关事务的四大家族来说,她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
听到是她,任道是对可能的情况也有了些猜测。
考古发掘中时常会涉及些玄学层面的研究,破解考古现场的特殊符文和风水排布对推断朝代和墓穴主人、建筑功能有很大帮助。
不过,现实中的考古学科需要严谨的推断和充分的想象力,怪力乱神或许有之,但往往不像小说中那般惊险,更多都是学者的推论想象带来的潜移默化的恐惧感。
这些教授们又都是专业研究各自方向的能人,多数还是风水符文的老行家,通常很少有用到四大家族的地方。一般就算是找他们帮忙,也都是去咨询挂名在各大学院的宁家人,很少有找到除祟事务所头上的。
任道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宁家人都忙着,陈艾华才找上自己。
陈艾华礼貌地说道:“谢谢,请问您是任老板吗?”
“是的是的,在下是正一盟威道七十二代传人任道是,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是这样的,上个月常城地震后,我们在山区卫星图上发现了一个墓制规格疑似南宋时代的古墓,学院的王芳霖教授带队去现场勘探保护,进山后就失联了。
“我们又组织了一支考古队,联合当地文物保护部门和当地大学进山去找他们,可是,没能成功进山……”
“鬼打墙?”任道是插了一句。
陈艾华沉吟片刻:“我还没到过现场,所以不能确定。但是这两支队伍中,都有对玄学有研究的相关人士在,如果只是鬼打墙或是此类的小事,应该不会是这种结果。
“而且那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像是无线电在山外收到奇怪的信号……一类的。我担心他们遭遇意外,所以想求助除祟事务所,帮我们去搜救他们。”
任道是不禁皱起眉头。
陈艾华和那边的第二支考古队没有找当地的事务所解决问题,是因为现阶段,任家除了参与对齐升逸的讨伐,还有其他要做的大事。
任家几乎在表面上完全表露了对另外三家的无视和反抗,全国正常营业的除祟事务所可能只剩下了岚城这家。
任道是对于四大家族来说是晁千琳的监护人,为了防止外泄情报,他也被各家有意屏蔽了许多重要消息。
常州离岚城有一千多公里,开车近十个小时,出动的话少说也要三天。现下的他实在不想离开这个离情报和战况更近的岚城。
他思考着怎样才能把拒绝说的委婉些,陈艾华在沉默中等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我亲自上门来讲一下详情比较好?我这里有些资料按规定不方便外传,需要我在场才能给您看……”
“没事没事……”
任道是突然转念,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搞明白,他们或许也不需要真正到现场去,便道:“明天我可以到贵校去找您看看情况,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上午没有课,下午可能有教职工会议,方便的话整个上午都可以。”
“好的,那明天上午见。”
“任老板,”陈艾华叫住他补充,“那边已经失联了五天了,他们的补给不太充分,也不知道山里状况,我们最好动作快一些,希望您理解。”
任道是被年过半百的陈艾华一口一个“您”叫得很不好意思,更加开不了口拒绝,只能应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任道是烦得酒劲儿全消,谁知办公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这里是除祟事务所……”
“阿是,陈教授给你打过电话了?”
听到任世间的声音,任道是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嗯,打过了。”
“你们都去吧,最好在那边多停几天。”
“为什么啊族长?”
“让晁千琳暂时远离岚城,知道了吗?”
任道是满脸的不悦,却只能再次说了个:“好。”
“什么呀,一个一个的……”任道是不爽地往沙发上一瘫,在“除祟f5”群组里发出消息:“明天按时上班哦,我们有活儿了!”
发完之后,他突然想起个很少女的问题,连忙打开群组成员界面,看着晁千神那个像相机被蒙了镜头一样的纯黑头像。
“微信为什么不能显示成员在不在线呢?他手机扔在这儿了,账号应该没丢吧?”
任道是随即传了条消息过去:“你还在岚城吗,跟踪狂?”
晁千神当然没有回话。
有蓝晶和特侦队技术部在,这种通过登录地点寻找晁千神的方法早就被试过了。只是晁千神没有手机病,他的手机就是块能打电话的板砖,能被人找到就怪了。
好半天,群里的晁千琳、蓝晶和奚钩月才一一应和。
和他们斗了半天图,任道是又放下手机。
认识这对兄妹以后,他渐渐对自己从小就时常听任世间唠叨的诸多问题产生了理解。
可是让他最不理解的,还是这些和他本人有什么关系。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儿不正常,还是在最近才真正正视的。
但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和性格障碍,还总喜欢把各种情绪和状态归结到原生家庭上去。说起来,他一个被深植家族观念的天师,原生家庭也很不正常啊。
那他身上有点儿小毛病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能一竿子把他拨到了晁千琳那一堆去呢?
她是肉眼可见的异常,晁千神则是是个人就能体会到的反社会惯犯,自己顶多是情商有点儿低,连奚钩月的魔性都比不上。
“哎,真是够了……”他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只要那么做就能成神,就好像我想做神一样?每天被符咒令牌召来唤去等着吃香火,很光彩吗……”
说完,任道是赶紧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无上救苦太乙天尊,玩笑,玩笑……”
409 初步勘察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岚城大学。
任道是本意是让他们到事务所好好打卡,没想到蓝晶直接把晁千琳和白明载到了大学门口,他只能把奚满月一人留在事务所,赶紧往过赶。
“昨天还让我们早点儿,结果你自己迟到了……”晁千琳一见到他,立刻打开车窗抱怨一声。
任道是听到她的声音愣了半天,才朝车边走来:“小姑奶奶,本来没想让你过来的,你在事务所等着就好啊。”
他无奈地拍了拍这辆即便是黑色依旧发光到晃眼的幻影,强迫自己无视来往路人探究的目光,顺便挡住车里的女孩:“你本人就够招摇了,怎么还搞这么台车啊……真是要了亲命了……”
晁千琳也无奈地耸耸肩:“没看我到现在都没敢下车吗?还不是蓝晶,非要开这台车。”
蓝晶解了安全带,先一步下车,拱开占据车门的任道是,为晁千琳拉开车门。
晁千琳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与千万豪车相称的优雅方式走下车来。
瞬间,周遭对这台车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位再浮夸的豪车也匹配不及的美人身上。
“蓝晶,这真是……太多余了……”晁千琳瞥了他一眼。
蓝晶无辜地说:“你从奇瑞qq里走下来会比这还震撼,对吧?”
晁千琳和任道是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能赶紧离开这台车的辐射范围,匆匆往考古学院方向走。
然而,晁千琳的辐射范围并没有减小。
要到比胆怯的高中生更加疯狂有胆量的大学生聚集地来,她其实下了一番决心。一大群还没离开象牙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文艺男青年都汇聚在这所顶级学府之中,说不定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但这是晁千神曾经任教的学校,她一直都记着他说过要带自己来岚大参观,现在有工作作为借口,她真的很想过来看看。
好在有三个大男人保驾护航,其中还有相貌出众的蓝晶,晁千琳除了受到一贯的注目礼,也没遇到什么难事。
整栋考古学院都非常安静,和晁千琳从前见过的高中并不一样。敲响陈艾华的办公室门后,那位教授急匆匆跑来开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您好,我们是除祟事务所的,我是任道是。”任道是自我介绍着,伸出手和陈艾华握了握。
陈艾华赶紧让众人各自坐下。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研究生孙启航,正看着晁千琳发愣,被陈教授一声咳嗽提醒,才想起来给众人倒水。
陈艾华与四大家族多有接触,比较了解除祟事务所的委托流程。
这类涉及文物的事,他们作为受到认证的单位,是绝对不会外流资料的。所以她也不废话,拿出一个档案袋,把其中的资料摆在茶几上,完全不给任道是拒绝委托的机会,直接开始阐述情况。
“这些是前段时间发现的墓葬卫星图,和我们从图上分析和绘制的一些详情图。这次地震等级不高,只震开一道山缝,但是暴露出来的八角形叠涩方砖斗四结构和仿木建筑砖墓已经大概可以判断这是北宋中期以后的墓葬。”
任道是不禁感叹一声:“现在卫星照片可以拍的这么清晰啊!”
晁千琳笑道:“谷歌地图能拍到你人在干嘛诶。”
陈艾华又取出三枚仔细保存的铜币,铜币就是常见的外圆内方形状,上面阳铸着“氓通元宝”四个楷书文字。
“只凭这些判断可能有些武断,不过当时在附近实习的我校学生从周围农户手中收到了十几枚铜币。村民表示这都是震后进山时,在那附近的河道中发现的。判断过水文因素,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是古墓中流出的文物。
“我们对这些铜币进行了碳十四检测,它们的产出公元年份和我们之前的推断出入不算大,只是按现在已知的历史时期来算,当时应该是南宋,并不是北宋。
“这四个字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背后说不定是某个从未被发现过的历史断代。专攻宋元时期考古的王芳霖教授非常兴奋,检验结果出来的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博士生和研究生去了现场。”
任道是、蓝晶和晁千琳分别把玩着那几枚铜币,对她所说的连连点头。
他们谁都没有对考古系教授发表相关见解的能力,只能静静听着她继续述说接下来的变故。
“这种初次勘探基本就是踩个点,去看看遗迹的保存程度,做下一步保护和挖掘的准备,所以他们带的补给应该是不多。
“结果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当地的文物保护部门就给我们打电话,说他们进山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还没有联络。
“这个古墓所在的地方也不算太偏远,那座山海拔也不高,只是那边的土地比较贫瘠,有开发难度,所以周边村子和城镇都不多。
“按理来说,进这样的山遇险可能本来就很低。我们都猜测,现场应该是有什么需要立刻进行保护或处理的情况。要么是王教授护宝心切,一时忘记联络了,要么是山里信号不好,他也来不及出来叫增援。我们去送物资补给,添了人手,一起帮忙,就没问题了。
“所以学院立刻紧急凑了第二支考古队,前去支援。结果半路上就又接到那边的联络,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那座山。
“说实话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气到发笑,只能把我们拍的卫星图发过去,还标明了路线。可是那边也很无奈,地图上标记的路线他们也有,可是只要走进去就会莫名其妙地鬼打墙,又走出来,无论如何就是进不了山。
“现在考古都是配备各种科技设备的,仪器都没失灵,gps正常工作,怎么就会鬼打墙呢?
“但是考古就是这样,事情没彻底搞清的时候,不信邪不行。正好过去的第二支队伍里有一位对奇门遁甲有研究的博士生,家里还有道家传承,所以我们就让他们等到这队支援过去再行动。
“可是这位博士生过去之后,看了方位风水,全没异样,也试了开坛做法等玄学方法,还是那个结果。
“最吓人的是,在这个期间,对讲机里时常会传出咝咝啦啦的声音,其中还有两次,隐约听到了王芳霖教授和他的学生章婷婷的声音。”
410 提交申请
“这样吗……”任道是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皱着眉陷入沉思。
晁千琳问:“陈教授,方不方便详细说说那位高材生开坛做法破解鬼打墙用的都是什么法门?说不定是他针对的方向出了错,只要换个方法就能进去了。”
陈艾华为难地说:“不然我直接帮你们联系下他吧,那些事其实我也没法完全说清楚。”
晁千琳点点头,又道:“之前对讲机传出的杂音和王教授的声音,你们有留下录音吗,具体是什么内容?”
“啊对了,我还把这忘了。”她赶紧招呼孙启航拿来一支录音笔,播放出当时留下的资料。
这段录音有二十多分钟,高分贝的电波杂音和收音机信号出了问题,或是把手机靠近电脑机箱时音响中传出的声音很像。
一边听着,陈艾华一边解释道:“这段杂音有十多分钟,我可以直接快进到出现他们声音的部分。”
“好的,麻烦你了。”
快进使杂音变得更加刺耳,好在很快就跳到了有人声的部分。
“……读出来……吗……是什么……婷婷……”
“……出锋……刃……扫敌……”
“……凉……”
扭曲聒噪的人声简直分不出男女,但是能区分出声音间的不同,听得出这是两个人在对话,其中一方是章婷婷。
又是一阵嘈杂的噪音,大概延续了两分多钟,可陈艾华一脸严肃,没有把这跳过,而是直接等到人声再次传来:
“……教授……杀……我不……”
“……别拔……”
又是连绵不断的杂音,陈艾华面色阴沉地停下了录音。
那个“杀”字的存在格外刺耳。
想必他们也是通过对话内容区分出了这两个角色,又被这其中足以令人产生极端情况的联想惹急了。
现场沉默了一阵,人人心情沉重。
晁千琳和任道是一样,她其实也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岚城。除了了解战况和情报,她还不希望错过晁千神回来的消息。
可是她对这件事也产生了该死的好奇,又一直记得齐升逸说过的那句:“你这样的‘异常’纠缠的因果太重,只要推上一把,所有的骨牌就会连续倾倒,再难停止。”
也就是说,她其实没理由不随心而动,只怕这件事将要发生,她根本就没法避免。
果然任道是在沉默过后,直接问道:“陈教授打算让我们怎么帮忙?”
陈艾华道:“我希望事务所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常城,帮我们进山,找到王教授的考古队。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那边的事,可能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任道是点点头:“好,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你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陈艾华道:“我还好说,这种紧急情况,走形式交个申请,经费和器材就能批下来,倒是你们那边,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任道是又想了想:“我得准备些法器之类的应用之物,我的员工们之前也没有考古的经验,可能还得准备些必需品,陈教授帮忙开个单子吧。”
陈艾华连忙摆手:“必需品就交给我吧,事后委托费学院也会按正常向导的两倍看人数付给你们的,你们准备些衣物就可以了。”
“还是给我开个单子吧,让我们了解下可能遇到的情况也好。”
“好吧。”陈艾华对一旁的孙启航说,“启航,你和任老板多交流一下,要是需要你帮忙采购,你就跟着跑跑腿,辛苦你啦。”
孙启航连连摇头:“没事的没事的,这都是我该做的,准备一个人的东西和准备一个队的东西也差不了多少。”
陈艾华终于找回些笑意:“这是我带的博士生孙启航,将来估计是要留校的。他人很老实也很勤奋,任老板有什么问题和他联系就行。我们准备过车子,再确定具体的出发时间。你们随时准备好了,也和他说一声,还是尽快,尽快。”
“嗯,人命关天,我会尽快准备的。”任道是说罢,和孙启航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要了那位现场做过法的博士生陶青的手机号,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考古学院的教学楼。
“你们都去吧?”任道是扫了眼那三人。
晁千琳点点头,蓝晶也就不用发言了。
任道是抱怨起来:“哎,麻烦……事务所一直没什么储备,每次都是现用现找,这时候要出去搞事情,申请补给真是够呛……”
晁千琳连忙搭腔:“还不是你平时不好好准备,咱们闲了这么久,就算你每天画三张符,现在不也有存货吗?”
任道是死撑着脸面:“又不只是灵符的问题,你们灵辖不懂啦。他们表世界人说进古墓也就进去了,我们天师下墓可是很讲究的,各种丹药补给,各种香火,各种平时用不上的幡旗路引,麻烦死了。”
晁千琳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你和满月姐不去,我和蓝晶去不就行了吗?”
“人家指名道姓找任老板,本大爷不去,招牌岂不是被砸得稀碎,再说少了我,你们知道怎么进去吗?”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哼,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欠揍,晁千琳一个没忍住,抬手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诶,有蚊子?”
“晁千琳!”
回到事务所和奚满月讲明情况之后,任道是就开始往各处各方发邮件,申请法器补给。
但任家几乎在台面上和另三家闹掰了,还是人家备战的紧张时期,无论他怎么申明这可能是涉及国宝的大事,都没人搭理他。
不得已,任道是只能求奚满月去搞四人份的补给。
奚满月苦笑道:“我比你还不受待见,自己被开除,妹妹入了魔,你以为有人会理我吗?”
任道是只能把目光投向晁千琳,对方一脸坏笑,似乎就等着他开口求自己。
任道是“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嘟囔了几句,翻出手机上添加过的白阳微信。
发完那句“白哥,给我搞点儿家伙事儿呗?”他才惊觉,对方现在是官方钦定的植物人,正在医院里躺着,哪还能做生意?
他欲哭无泪,刚要硬着头皮去求晁千琳,手机竟然响起了消息提示。
“任道长要来照顾生意吗?欢迎欢迎啊!”
411 初逢故人
“你是白阳???”
任道是连发了三个问号,表达自己的震惊。
对面直接发来语音消息:“不是啦,我是方中华,阳哥的小弟。他现在在医院,最近生意都是我在照看。”
“哦哦哦,吓我一跳。”任道是这才松口气。
看他在那边给方中华拉清单算报价,晁千琳问奚满月:“满月姐,之前不是说要去我家吃饭吗,再不去,可就得等从常城回来了。”
“好啊,我也没什么事。”
“那咱们走啊!”
“喂,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任道是赶紧从手机里拔出脑袋。
晁千琳朝他做了个鬼脸:“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任大老板就高抬贵手吧!”
任道是知道自己的意见到最后也只会是个意见,只能无奈地甩甩手。
其实晁千琳只是不想坐蓝晶那辆浮夸的豪车,找个现成的借口蹭奚满月的车离开。
原本,家离事务所不算远的奚满月很少会开车,基本都是坐地铁通勤。不过奚钩月入魔后不久,她就搬离了原址,附近只有早晚高峰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从那以后,她上下班便都开着她那辆旧旧的别克。
两个女人带着白明悠哉地下楼,直奔附近超市。
晁千琳最近基本靠蓝晶订餐生活,家里的煤气炉安息了许久,想到自己终于要久违地做一次饭,她还有点儿兴奋。
“满月姐,你想吃什么啊?”
“嗯……最近太热了,其实我胃口不太好,炒点儿青菜就好吧?”
“但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吃饭,我得露一手,做两道大菜呀。”
奚满月笑道:“又不是以后都不来了,不差这一次啊。”
她把车子拐进超市所在的街道,看后视镜时顺便扫过晁千琳,就见她的脑袋随着汽车拐弯一起转动,目光落在那边的医院,一直没撤回。
白阳现在就在那里住院,联系到刚刚事务所里发生的事,奚满月觉得她在担心白阳。
“你要过去看看吗?”奚满月问。
晁千琳点点头:“回来是该去看看他,不过去看植物人拎不拎礼物,还挺头疼的。”
奚钩月道:“我看你是在想,白阳到底还在不在那儿,是不是早就醒了,只是故意没有露面吧?”
晁千琳楞了一下,若不是奚满月提醒,她还没发现自己见到医院就突然很想过去看看的原因。
她犹豫着说道:“其实刚刚,和老任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方中华。我之前见过他好几次,能认出他的声音。”
“也不是白阳吗?”
“听起来不像……你没见过白阳吗?”
“见过而已,没什么印象了。”说话间,奚满月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想到了就去看看吧,放在心里也是事儿,之后要是忘了,说不定又错过什么。”
晁千琳赶紧摇手:“说好了到我家吃饭,怎么……”
“我又不是不去了,我和白明先去买菜,有他帮着提东西足够了,你去看一眼白阳,咱们半个小时之后在这儿汇合,好吗?”
晁千琳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有姐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奚满月的温和中总是透着股不容拒绝的长者风度,却又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她万分庆幸这话是奚满月主动说出,不然这种抓心挠肝的疑惑和急切肯定让她连睡觉也不得安宁。
看来也只能好好补偿去别人家吃饭还要自己买菜的奚满月了。
“那好吧……实在不好意思啊,满月姐。”
三人都下了车,朝两个方向分头而走。
医院还是老样子,和晁千琳住院期间没什么不同。
她出院之后只去看过白阳一次,去的时候还在想他会不会被转到其他离四合院更近的医院去。可是事实证明他始终在那张床上没动过地方。
方中华等小弟似乎不常去看他,替他缴了手术费的夭夭也在找回桃之后立刻离开了岚城,估计白阳日常都靠护工来看护。
在和方中华唯一的那次聊天中,晁千琳知道了这家伙的好友薛洪澜已经离开岚城,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想来也是,终于能摆脱这个把自己当玩物的老妖怪,薛洪澜还不得有多远跑多远吗?
如果白阳真的从吴遗那里知道自己有此一劫,这个还算有良心的鲛人留下的信,应该就是给薛洪澜的“解放宣言”吧。
这么一想,白阳还真挺可怜的。他在这世上完全没有同类和亲人,若是一直这样无法醒来,恐怕真的会逐渐被身边人抛弃。
不知不觉走到了病房前,晁千琳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门内竟然有脚步声响越靠越近。
【难道这间病房有其他患者了……不对……】
随着对方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逐渐清晰,一种古怪、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也逐渐向她接近。
晁千琳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颤栗起来,这种感觉像第六感一样说不出来由,不是为未知恐惧,而是为相近恐惧。
【这人……和我一样?】
门把手转动的过程被这种思考无限延长,房门打开,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显露真身。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水洗牛仔裤和黑t恤,自来卷的短发长得很不利落,似乎该剪了。他被刘海掩盖的面容消瘦骨感,像个机器人似的没有任何表情,连看到晁千琳时,一潭死水般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波动。
晁千琳瞬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也是纯粹的火系灵辖。】
“您好,请问白阳……”
“在的。”那男人打断晁千琳的话,把她让进病房中。
看到依旧在病床上老老实实躺着的白阳,晁千琳本该放下心来,但身后存在着血脉感应的那人依旧让她坐立难安。
她瞬间想到红榜酒吧的那张字条。莫非那不是晁千神,而是晁家人到了岚城,故意给她知晓?
血脉的感应是相互的,想必对方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自己这张不可能被认错的脸,她甚至有些发慌。
晁昭那么多年都没有带他们这两个野孩子回过晁家,一定有某种理由,现在他们找上门来……
“你是晁千琳吧?”对方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啊,是,我是白阳的朋友……”
那个男人勾了勾嘴角,朝她伸出手:“我是东方捷溪,晁昭的朋友,白阳的师伯,你可能要叫我一声师祖。”
412 云里雾里
“东方捷溪?”晁千琳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之前齐升逸曾经给过她一张东方捷溪的名片,想让她从这个人处了解自己的疑惑。
可是,夭夭离开之后,她终于有了时间和心思去处理这件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名片了。
现在这种时期没法联系齐升逸,晁千琳只能责怪自己的马虎,殊不知被夭夭扭曲的原本因果之中,他二人已经见过面,那张名片也在那时被东方捷溪拿走并丢掉了。
东方捷溪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晁千琳还有些懵懂,她顺从地坐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苹果。
东方捷溪把苹果拿到自己的嘴边,清脆的“咔嚓”声在静匿中惹人心烦,可晁千琳还是静静等他吃完了苹果后先开口说话。
“我和晁昭是忘年之交,脾气很合得来,从前你们在山上的时候,我还去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你看不见,可能不记得了。”
“我好像……记得……”晁千琳突然用指甲捏破了掌心,手上显出一朵血做的玉兰花,递到东方捷溪面前,“是你吗?”
他点点头,把那朵花随手放在白阳枕边:“其实,晁昭预想过自己会为了你们的事付出性命,我也理解他的选择。他曾经对我说,他希望自己不在之后,把你和晁千神托付给我。
“但当时我拒绝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比起世界怎样这种假大空的事,我更想好好完成真实的承诺。
“不过,现在我完成了分内之事,已经没什么牵挂,可以按老朋友的希望,保护你们。”
晁千琳苦笑一声:“东方前辈,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东方捷溪道:“你和晁千神现在很危险。不只是外界在威胁你们,你们也在威胁外界。但是,我可以把你带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走?”
此时的晁千琳比搞不清他是谁的时候还要糊涂。
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突如其来的发言,就像提着篮子去买菜的路上,突然冲出一个从没见过的总裁捧着玫瑰向你求婚,只为继承他爸爸的遗产一样荒谬。
但她从火灵辖的血脉中感知到对方的深沉恳切,连她的第六感都在告诉她,东方捷溪没有说谎。
冗长的沉默后,晁千琳无奈地说:“东方前辈,其实,我对自己异常的容貌深感困惑,相比它本身带来的诸多麻烦,它的由来更令我好奇。
“我想您和师傅也为这件事废了很多心力吧,不然,师傅也不会在临终前留下了那两个问题‘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对吗?”
“是。晁昭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我知道和我的相貌有关,可其他的呢?为什么我是这样,为什么大哥是那样,任道是、白明、钩月、满月、蓝晶的情况又都是什么原因?
“如果连躲起来的原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跟你走?”
东方捷溪叹了口气:“千琳,相信你师傅和我,我们不会害你们的。”
晁千琳连连摇头:“可是您刚刚说的是带‘我’走,并不是‘我们’。大哥呢,晁千神怎么办?我当然相信师傅,但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晁千琳说的极为直白,她很希望东方捷溪生气,希望他为了澄清自己而澄清他刻意掩饰的真相。
东方捷溪却道:“你不需要相信我,也不需要担心晁千神,至于那些人如何,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在意。
“我说的绝对安全的地方,就是绝对与任何他人隔绝开的地方,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彼此。只有与所有能接触到的他人分开,你们才有可能安全。”
“为什么?”晁千琳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的意思是,如果一人独处,就有可能逃避‘命’?”
东方捷溪突然笑了:“你注意到了很多事是冥冥注定的?这没错。‘命’在人上,作为规律和法则,操控着万物。
“可是,‘命’不能操控‘它’。你们被‘命’推着,生老病死、遭遇厄运和横祸,都在修者可以承受的范围,只要你们离开了‘它’,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
晁千琳被气到也笑了起来:“拜托你,把话说明白可不可以?‘它’又是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比所谓的‘命’还要强硬的存在?”
“不,是和‘命’同样级别的存在。‘它’已经在你们被选中的同时,被硬性投放到了你们中间。可能在你身边,可能在他身边,可能已经死去,可能还没出生。
“不想被‘它’影响所有人的‘命’,你们只能躲到隔绝一切的地方去。”
晁千琳的不耐烦已经到达了极点。
东方捷溪到现在为止都说了些什么?
他是白阳的师伯,晁昭的忘年交。他想保护他们,把他们隔绝人世。他们是被选中的,身边存在一个‘它’,靠近‘它’,他们便会被外界威胁,并威胁外界。
【真是够了,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东方捷溪看出她的不悦,却没再继续解释,而是突然改变了思路:“我想保护你们,隔绝一切,包括隔绝真相。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还真矛盾。
“这样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向你讲明这些,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是还能不能再见面,就看‘命’的决定吧。”
晁千琳想告诉他,自己就算相信“命”真的存在,也不屑于受“命”摆布。
可是话还没出口,眼前的东方捷溪就像魔术师手中的燃烧纸,整个身体都被烈焰包裹,逐渐被蚕食殆尽,最后化作一股青烟。
“哈?什么鬼!”晁千琳气愤地砸了两下床板,震得床上的白阳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不好意思啊……”她匆忙向听不见的白阳道歉。
看着床上眉眼清秀的青年,晁千琳心底的悲怆涌动而上:“还是当甩手掌柜自在……所以,东方捷溪当年没接收我们,师傅就把我们托付给你了吗……看你做的这点儿鸡毛蒜皮,估计是师傅太穷了付不起账吧……”
她坐回原处,又一次长叹。
越靠近真相,她就越是明白,从生前到死后,晁昭为他们兄妹二人做过的事太多太多,无论是“师”还是“父”,他都担得起。
只是,他留下的两个问题也比听上去深奥太多太多,晁千琳追寻至此,得到的依旧是朦胧如梦的答案。
【难道真的是‘命’不愿让我知道背后的真相吗……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啊……】
晁千琳起身帮白阳掖了掖薄毯的边角,离开了这里。
门一阖上,白阳枕边那朵血做的兰花,便被一只手轻轻拾起,又轻轻放下。
413 应接不暇
晁千琳回到车旁,奚满月和白明也刚好从超市那条路上走过来,见他们那隆重的样子,她赶紧上前帮忙。
他们俩手上的东西多到和“炒点儿青菜”毫不沾边,除了蔬菜还有许多生活用品。
“怎么还买了这么多纸抽和卷纸呀?”
奚满月笑着说:“刚好在特价,身边有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你家缺东西吗,我都买了双份的。”
晁千琳也笑起来:“蓝晶平时会安排,应该不缺吧。”
奚满月微妙地吐槽了一句:“他倒是像个管家一样,这样的男人我也想要一个。”
“那把白明送给你吧。”
“哈哈哈哈,他的眼睛耳朵都绑在你身上,还是算了吧。”奚满月阖上后备箱盖子,一边往车门走一边嘟囔,“还是傻子好呀,什么都不用藏起来,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
晁千琳总觉得她的话若有所指。
或许奚满月看出了她见过东方捷溪之后神色有异,可她是不会把这些云里雾里的事说出来的,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奚满月没想到晁家的公寓这么大,两层加起来超过一百六十平米,在寸土寸金的岚城四环,价值难以想象。
“哇,这房子是千神买的?”
晁千琳正在洗菜,没听清她说些什么,随口应了一句:“啊,嗯……”
“什么时候买的?”奚满月凑到她身边帮手,家长里短地八卦起来。
“嗯?房子?”晁千琳看她那个无奈地笑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应该是去年买的吧,我记得他之前住在岚大教职工宿舍,每天和我开视频都要防舍友。“
奚满月更加惊讶了:“最近五年岚城限购政策很严格的,而且这里的房价要大几万了吧,你哥工作一两年就……买了个快要两百平米的房子?”
晁千琳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承认自己对晁千神到底有多不了解,让她发自内心地抵触:“应该是师傅的遗产吧,反正我在山上也用不到钱。”
就算刚刚才对沉睡的白阳吐槽晁昭贫弱的经济,此时此刻她依然言不由衷地撒了个谎。
而且,她立刻就发现奚满月了然地笑了。
自己的想法被她看穿的感觉第一次这么糟糕,晁千琳低着头默默洗菜,不再说什么。
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东方捷溪的出现让她心乱如麻,才会失却待客之道。
这顿饭吃得也算不上愉快,因为心不在焉又久不下厨,晁千琳炒的两个菜一个咸一个淡,都不怎么样。
好在奚满月也炒了两个菜,至少把这顿饭对付了过去。
种种情况让晁千琳极为尴尬,自己状态不佳,恐怕奚满月也不会自在。
可是奚满月持续展现着真正社会人的高情商,把白明撵进房间之后,她拉着晁千琳开了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红酒,抱出一大堆零食和水果,硬是开启了姐妹般的谈心时间。
“说说吧,是不是不开心了?”
晁千琳啜了口红酒:“今天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请你来家里吃饭,结果让你自己去超市买东西,我还把菜做成那个样子……哎……”
“没关系啦,自己做菜又不像去餐厅,会出岔子才真实,对吗?”
奚满月再一次别有所指,晁千琳只能苦笑着点头。
二人碰了下杯,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千琳,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
“是吗……”
“嗯。你从下山到现在有多久了?”
晁千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四五个月吧。”
“外面的世界,感觉怎么样?”
“不是不好,只是,应接不暇。”
“是啊……就算是一直在表世界生活学习的普通人,刚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时候都会迷茫,更何况是从来没接触过外界,还有这种容貌的你。”
晁千琳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家活的都不容易。”
奚钩月笑道:“可是最烦心的其实不是生活有多不易,而是没有人能真正相互理解。”
“是啊……我现在会觉得从前在山上的平静和乏味其实更好,若是让我永远不来到外面的世界,我也绝对不会后悔。”晁千琳摇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笑得一脸无奈,“可我若是不下山,我应该不会想这些,还是会向往外界,向往大哥的生活。”
奚满月一直盯着她的反应,听她主动提起晁千神,才幽幽说道:“我真正想和你聊的,其实是他。”
“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好聊的……”
晁千琳的抵触情绪又被激起,甚至表露出结束对话的意图。
奚满月却迎面而上:“千琳,你总得捋清这些的。我多管闲事的原因你应该明白,我们都是同类人,彼此之间越是了解,到对抗真正的敌人时就越有力,对吗?”
晁千琳一声长叹:“敌人?到底是谁呢?而且和这有什么关联呢?我真的不想……哎……”
如果不是奚满月提起这个引起她如此强烈的反感,她根本没发现自己一直在避免深思有关晁千神的问题。
这种不耐烦写在脸上之后,诸如她不在意这些,她在好好生活,她过着和在山上独居一样普通日子的谎言,就再也不能用来欺骗她自己了。
奚满月放下酒杯,拉住手足无措的晁千琳:“你知道吗千琳,很多次我都想找一个契机,找一种你能接受的方式,问问你的想法,为这种让人看了难过的困境尽份力。
“可是我找不到。我没那么高明的问话技巧,也等不到你自己消化这些复杂的事,只能这么直接地和你谈。
“你真的愿意,就这么压着心事,直到某天东窗事发,再去从各种无头案里一个个解决吗?”
晁千琳依旧挂着苦笑:“满月姐,你既然知道这是无头案,怎么会相信我能解决呢?”
“难过就哭出来,开心就笑出来,就算解决不了,也比压在心里要好得多。”
“可是我……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晁千琳终于接受了她的提议,强压着抵触情绪,做了妥协。
奚满月递给她一包原味薯片,自己则抱着靠枕倚在沙发那头:“你觉得蓝晶怎么样?”
“不是要问大哥的事吗?”
“所以呢,蓝晶怎么样?”奚满月追问道。
“蓝晶……是一个坏人。”
414 当局者迷
这个答案出乎奚满月意料:“为什么?看起来,他对你完全是只忠犬。”
晁千琳笑着摇头:“你相信人会不求回报地为别人奉献自己吗?”
“这个嘛……会有那种只为留在心上人身边,牺牲自己的人吧。”
“可能会有吧,不过至少他们都在这种自虐一样的情结里得到了自我满足,也算是得到了回报。只是,蓝晶是会盗取别人人生和成果的人,极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让他靠感情自我满足,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你们其实……”
晁千琳自嘲着,往嘴里塞着薯片,眼神却在躲避奚满月的打量:“其实勉强,算得上情人吧,虽然代价没那么高昂。”
她的不自在透漏出她对此事的自我谴责,可是奚满月理解她的处境,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安慰道:
“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孤身一人实在太危险了,要是真的能处理好其中尺度,保持住原本的心态,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嘛。”
晁千琳摇了摇头:“可能就因为真的是这样,我才有点儿恨他。
“他对我很好,是那种无论什么人都很容易动心的好。他平时到底懒到什么程度住在他家楼上才会知道。别说是订外卖扔垃圾,他懒到为了省略这些步骤,可以三天不吃饭,直接饿晕过去。
“这种人为了我跑前跑后打理生活,处理各种小事从不推脱,比大哥那种天生自我要求严格的人更难得,也显得更用心。
“而且,他很高,很帅,不缺钱,情商不低智商也不低,很有分寸也很懂我,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情人。
“但我就是对他毫无兴趣。
“所谓的互相利用,对我来说就是个吻而已,对他那种宁愿改变自己也要讨好我的爱来说,根本就算不上回报,是伤害。
“我明知道是这样,还没法停下,没法给他任何额外的东西,甚至自己明白其中道理,情感上也没有一点儿歉疚。
“我太冷血了,他让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恨他。”
奚满月苦笑起来。
原来晁千琳讨厌蓝晶,总想在蓝晶的作为令她不满的时候结束这种关系,是这样的原因。
“话虽如此……可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做个好人?”
晁千琳笑着问:“满月姐,你说到底什么才是好人?”
奚满月沉思了片刻:“……曾经我国部分地区被夷人占领的时候,出过许多有名的汉奸,世人对他们的评价是卖国求荣。
“确实,家国天下为首,小我必须为大我牺牲。小市民受教育程度低,家国情怀有限,钻了钱眼儿或是畏缩保命的劣根性也能想象。
“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们只是想在飘摇的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家人和朋友。一个人背了骂名,换来一条街道一个村庄的性命,若是不考虑国破家何在的道理,这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务实的选择。
“普世的情怀总是向美好号召,这当然是所有人的希望。但是这些口号始终在不断重复发出,就说明它们永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选择,说什么不说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他人的行为值得批判;站在他人的角度上看,那可能只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通途;站在神明的角度上看,所有一切又都是云烟和砂砾。
“所以,我觉得‘好人’,只是在对自己好。就算你想为国为民拯救一切,也有可能对反对者犯下杀戒。就算你只想为自己而活,也可能会因为独善其身让家人少操许多心。
“利弊相对,矛盾永存,这只算是选择,不算是标准,只不过是赞同者多少的问题。”
晁千琳有些迷惑地看着她:“你问我,到这时候还想当个好人吗,不是想让我坚持自我的意思吗?”
奚满月认真地说:“千琳,你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你不能只为自己的喜好生活,总是要担起担得起的责任的。”
晁千琳也认真地答:“别人的命,别家的职责,我既不想担,也担不起。这不是逃避,是事实。我只是个人,除了我自己,我对谁都没能力负责,也没权利负责。”
奚满月的目的她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说到底,对方还是四大家族的人,和她这种独善其身的灵辖不一样。
这种观念上的差异使对话陷入了僵局。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吧?”
“嗯……”晁千琳对这个生硬的转场很没辙。
“钩月之前搞出来的内伤,都好了吗?”
“好了,其实出院的时候就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桃之的手段也很高明,五脏六腑里的小问题,都被他那个催吐给逼了个干净……说实话我有点儿好奇,他是怎么把其他脏器的问题都给搞到胃里来的?”
这个问题逗得奚满月大笑起来。
“你从来都没有修过道,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我也大概知道些啊,大哥原来总摇头晃脑地念叨……”晁千琳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只要提到从前,晁千神就是她绕不过去的坎儿。
奚满月突然问道:“其实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和钩月的事。”
晁千琳又下意识往嘴里塞着薯片,含糊地说:“你是她的亲姐姐,我也不好开口吧。”
因为已经有些反感奚满月的想法,晁千琳的态度微妙地改变了,这句话直白到不留后路。
奚满月全不在意:“就因为钩月是我妹妹,我才想知道她做过什么荒唐事。虽然没法补偿你什么,但是作为家人,我有为她分担怨恨的责任啊。”
晁千琳笑着摇头:“我能分清错在谁身上,不会迁怒于你的。但是你确实有权利知道……只是我自认为是受害者,可能说的不怎么好听。”
“如果你真的愿意说,我怎么都不介意。”
晁千琳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钩月她,以爱为名义,以魅术为手段,对我施暴,次数我完全不知道,但是身体大概记得,不少。
“我知道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但是伤害她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因为她过去如何,把她对我的伤害一笔勾销。所以……就算我能正视她的爱,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奚满月点点头,突然直视着晁千琳的眼睛:“千琳,难道你没有发现,晁千神,不就是蓝晶和钩月的结合体吗?”
415 旁观者清
奚满月迎着晁千琳惊讶的目光,一一细数:
“他对你很好,是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好。他对待一切都翻着死鱼眼,连照镜子都是那副德行,好像他瞧不起全世界,甚至瞧不起他自己。
“只有看着你的时候,他眼睛里快要滴出水,脸上每块肌肉都活过来,除了笑还是笑,和青春期的小男孩一样。
“而且,他很高,很帅,有钱,智商很高,情商其实也很高,他很有分寸,很懂你,这样的人,作为恋人简直称得上‘完美’。
“这个部分,跟蓝晶如出一辙。
“可他也以爱为名义,借身份作手段,对你施暴,次数我说不出,但看你们的状态,我就知道不少。
“他被困在兄妹这层关系里,你和晁昭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一切,都在伤害他。这又和被困于性别和魔性的钩月一样。
“难道你只是因为伤害他的人中有你,就没法像拒绝蓝晶和钩月一样真正地拒绝他,给他个了断吗?”
“不是的,我……”晁千琳扶额,强迫自己快速整理出纷乱的思绪。
奚满月静静等着她的答案,却只等到一个苦笑。
“你也爱他,对吗?”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自己是因为除了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永远值得我依靠的人才没法拒绝他,还是真的爱他。
“其实……他刚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知道了。
“我从前预想过,如果他在垂死中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寻找我。这是因为对他来说,我是最重要的那件事,超过求生的本能。
“那之后不久,我也从垂死中醒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是寻找他。我以为,这说明我其实也爱他。
“可是……在于启志的别墅,我看到白明中了寒毒,生死关头,我想到的只有拿自己的命去换他活着。
“这也是超越求生本能的想法,也就是说白明其实和大哥一样重要?
“我糊涂了,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白明有这种感觉,我们认识只有三四个月,他和我都没为对方做过什么,仅仅是一直在彼此身边。
“每个人都只能爱一个人,这是一定的。所以这只是因为我懦弱,我不能一个人面对一切,不想失去陪伴的感觉,并不是爱,不是吗?”
奚满月看着她充满急切,求助般的目光,神色格外冷静淡然。
她拉住晁千琳的手,犹豫了许久才对她说:“千琳你听着,有件事,我之前一直不能确定,但是现在,我有些相信了。”
晁千琳急忙问:“什么?”
“按任家的习惯,事务所处理过的所有事件都会被详细记录在案卷当中,几乎事无巨细,包括事件中被遇到的所有路人,和使用的所有法术,消耗的所有法器。
“上次寻找桃之的案卷我详细翻看过,在其中发现了许多不正常的事。
“一是你们进入沧镇之后,三只狐妖上门探路,卷宗上记载,蓝晶通过张一仙的灵体监控系统查到了他们三人进入别墅后就没有了音信,这项情报的延迟是因为他故意拖延,这导致你们后续每一步都极为被动。
“按刚刚你对蓝晶的看法,我想当时,你应该很生气,甚至下决心和他切断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吧?”
晁千琳颦着眉想了想,在她的记忆中,这件事确实存在,可是她怎么也回想不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按理来说,奚满月说的没错。可是从沧镇回来之后,她和蓝晶一直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想要躲开蓝晶的想法从何而来在听到这个事件之前,她一直都没想通,就好像那件事和这种心态的关联被擦除了一样。
奚满月继续说:“而且,卷宗最后记载三只狐妖就在你们投宿的宾馆后面,被绑在了树上。他们从别墅中跑到那里不是没可能,但他们自己都讲不清过程,奇不奇怪?”
晁千琳点点头。
“二是,几支流沙小队对你们的袭击都带着杀心,青眼帮的青萍也始终缠着夭夭,至死方休,这和于启志为了得到夭夭的爱,绑架桃之的初衷显然不符。
“因为他们最后都死了,不能证实他们接受委托到底是纯粹为了钱,还是也私下与夭夭结怨趁机报复,甚至袭击过程中,他们有没有受人蛊惑。这些模糊的事,不正常。”
“三是,进入别墅之后,记录上的所有打斗都无法连贯。我特地问了老任,他说你们大家都被不同的敌人拖住,现在的卷宗是分别记录汇编的,有出入很正常。
“可是,白明的寒毒,并非茅山派的术法,也不是茅山派的行径。
“哪怕我们就假设顾盼这个人就是非常极端,和你仇深似海,一定要下杀手,但是她来沧镇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参与的任务涉及夭夭,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你也来了,这种需要她特殊准备的寒毒,她是怎么突然在现场拿出来的?”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沉吟的奚满月,对方叹了口气,终于说了最后的一点:“四是,导致别墅坍塌的那个可以算是空间法术的强力法术,到底是什么?是谁放出来的?
“任道是在卷宗上把它归功给夭夭,可实际上,诸多有这个法术出现的历史事件中,确实都有夭夭和桃之在场,可他们二人,从来都没有明确承认过。
“关于这个问题,四大家族内部相传多年,是个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
晁千琳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要犹豫,也知道了她告诉自己这种重要的事,为的还是用压力和感情把她拉进四大家族的阵营。
“满月姐,这……”晁千琳其实很好奇,所以这阻止她还是没说出口。
奚满月的脸上漾起不易察觉的笑:“你觉得夭夭的能力当得起上古大妖吗?”
“和狰比起来,好像还差一些。虽然她说自己能对抗凤山派的魔,可是实战的时候,她的法力消耗很大,法术也很单一,只有身体素质比较可怕……”
“所以你也没看到夭夭放出那个法术吧?”
“是啊……”
奚满月淡淡地说:“但是,她‘上古大妖’的身份是战绩坐实的。
“自从里世界出现她的名号以来,她从无败绩,而且对手,永远心服口服。”
416 天道谜团
不用细想,晁千琳就知道这有多么奇怪。
不论夭夭实际上多强,一个人都不可能永无败绩。
要做到永远胜利,恐怕只能永不争斗。
可是窥伺桃之的目光没减少过,夭夭总在打打杀杀,似乎从来都不闲着。
晁千琳道:“我对夭夭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最出名的那一战。”
“你是说为同袍会迈出第一步那次,大败三十个茅山宗天师?”
“是的。我刚好亲眼见过夭夭和顾盼的身手。百年前的夭夭再强也不可能强过现在,顾盼代表的茅山派显然也不弱,就算当年的天师们都是奚钩月手下败将们的水平,夭夭以一打三十也太过夸张了。
“可这项战绩受茅山派本派承认,夭夭和他们的关系似乎还很好。我听闻茅山派是个门规正派的教派,无论和宁家交好,还是帮助围剿桃灼堂,看起来都符合传闻。也就是说当年夭夭赢的非常光明正大,没用旁门左道。”
奚满月点点头:“没错,可是你知道,那一次结束不死不休的争斗,原因是什么吗?”
“不会就是……那个黑洞一样的法术吧?”
“对。”
“你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吗?”
“一直以来家族里有许多那个法术的记载和传闻,但都不详不实。我没亲眼见过,只看他们的形容,觉得那个法术的形式好像和空间裂口非常像。”
晁千琳抿着嘴唇思考半晌:“我就在现场,那种感觉很奇怪。当时我们所在的整个空间就只有向裂口中冲的强压和引力,那个裂口另一面的气息和空间形态完全无法感受。
“总之那不是我们常用的空间裂口,假如对面真的存在一个空间,那个空间的体积,恐怕比我们的世界庞大无数倍。”
奚满月也思考起什么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
此时晁千琳的心鼓噪不停。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这些参与者都因为这遭乱事的凶险程度,连滚带爬地接受了发生过的事,把那看做顺理成章,并没有去仔细推敲,这时听到这些实在难以冷静。
除此之外,她还不明白,奚满月为什么在她对自己真心的探讨后提起这件事来。
半晌,奚满月终于下定决心,对晁千琳说道:“虽然这是四大家族的秘密,但既然已经讲了,我就讲到底吧。
“当代能和四大家族存在时间相当的门派和家族几乎没有,你们灵辖又不理世事,所以对历史上许多大事都有充分了解和记载的,恐怕就只有我们。
“目前为止,四大家族认为历史上共有九大谜团,我只说与这件事有关的几个。
“一是传说中的巫法之争,也就是真正的‘三仙山斗法’,它始末到底如何,巫术派的后裔和当时的法术修者下落如何。
“二是第二次巫法之争,也就是里世界常被误传为‘三仙山斗法’的‘改道之变’始末如何,灵辖一脉的东方家和金家怎么会直接消失,晁家又是如何获得双系的血脉。
“三是同袍会成立过程中,断代的尹喜楼观派和突生的全真派之间说不清的交集和纠纷。”
这三个谜团,前两者过于庞大,第三个晁千琳全不了解,只能问道:“这之间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这个关联,就是夭夭。”
“什么意思?”
“这三件事,时间跨度很大,可是她都参加了。
晁千琳问:“但是这三件事涉及的人都很多,她一直在,能说明什么?”
奚满月道:“事实上现存的历史和四大家族记载的里世界历史有很大差异。就像神话传说,对于表世界仅仅是传说,对于里世界来说,很多事都是可查证的真相。
“但里世界的历史同样出现过数次断代,除了这九个谜团,还有数次断代规模不大,没能进入这个榜单。
“这其中就有她以一敌三十的对决,为救桃之推倒蛊术宗族,在安南国打劫国主后消失等等。
“四大家族存在以后,各种大事几乎从不落下,可是留下的资料中,这些断代事件全都是‘讲不清’,而不是‘不可告’,事件的末端部分,又都有夭夭在场。
“她这个人,肯定不对劲。”
晁千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是把这当成爱热闹的老猫妖凑热闹的行径。
奚满月继续解释道:“千琳,你得换个角度想这个问题。
“每件值得被载入历史的大事件都有多人参与,又辐射扩散到无数人身上,这么多人的命运都纠缠在一处,因与果的数量庞大到难以预计。
“参与此类大事是需要机缘的,纯粹的巧合可能发生,但是天道不会允许,你明白吗?”
晁千琳恍然大悟。
因为过于突出的容貌,她的人生堪称凄惨,道家常说的“五弊三缺”,她本人最深有体会。
可是夭夭活了大几千年,参与过这么多大事,没像奚钩月一样被天劫夺走什么,从各种事件的结果来看,也不像她的运气这么差。甚至,她还在里世界名利双收,自由自在地和桃之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根本就不合理。
奚满月看她懂了,又讲述了一段更加不可思议的内容:“所以说,我们一直觉得,夭夭是不能放在众生之中一般看待。她是个世间独有的特例。
“众多前辈曾经对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有过几种推测。
“一种可能是,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她搅乱了这个世界的因果,身上背负着修正因果的责任,才在各种大事中出现。
“二是,她因为某种机缘,得到了异常的运气。这种运气有违天道,所以她总出现在事件的第一线陷入各种困境,却又因为运气总是能躲避失败,这个矛盾影响了历史的因果流转。
“三是,她是历史的记录者,是被神投放在人间的特殊存在。但她有自己的人生和独立意识,所以没有自觉,不知道自己在顺着天道的指引做事,替神指导着世界的发展。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仅凭夭夭参与过如此之多的大事后身上汇聚的因果数量,她都有足够扭转其他因果的能力。”
417 倾轧交织
若是今天没有见过东方捷溪,这三个异想天开的推测和最后那个极度违和的结论,肯定会让晁千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科幻世界。
【被神投放在人间的记录者……难道夭夭就是,‘它’?】
她必须承认,虽然没搞懂所谓的“它”是什么,但在东方捷溪提到有个特殊的存在可能就在她或晁千神身边时,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明。
可现在,她又把夭夭纳入了考量,甚至更怀疑那个“它”就是她。
晁千琳问:“满月姐,你觉得是夭夭在最后强行扭转了战局,才造成事件中许多片段被扭曲,参与者们没法把事情完全理顺,却不感到违和?”
奚满月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最后那个黑洞一样的裂口,就是世界被扭曲产生的反噬了?”
“对,因果发生变动,多出的熵和减少的熵没有持平,可能会被强行抽走。”
晁千琳无奈地笑笑:“还好只有半个镇子,应该不算太严重吧……”
奚满月严肃地说:“不,这相当严重。
“我们拿一个电子举例。假设宇宙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不与其他宇宙发生物质、能量等交换,那宇宙应该是电中性的,宇宙的物质是守恒的,能量是守恒的。
“一旦这个电子凭空消失,就会造成宇宙中的能量、物质不平衡。为了平衡宇宙的电性,我们的宇宙只能与其他宇宙发生接触。
“在宇宙内部,由于电荷的整体不平衡,则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像是生物链,如果其中一层消失,整个生物链断层,最终会造成极大损失,甚至有些生物灭绝。
“由于正负电荷的不平衡,正电荷占上风,这可能导致大量的物质直接消失,尽管只多出一个电荷。
“半个镇子,意味着什么,难以想象。”
晁千琳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这半个镇子凭空消失,足以对宇宙产生的影响,和夭夭此次扭转因果的量,相当?”
奚满月点点头。
“这么说,我可能也被影响了?”
奚满月道:“你一定被影响了,你们这些参与者,都被影响了。而且,因为你们被影响了,这种影响又从你们开始向外扩散,最后的影响范围难以预计。
“若是这件事没发生,我不可能凭空对你讲明这些,你依旧只知道夭夭是个以一对三十的大妖,你下一步的行动和我下一步的行动都因为这个被永远改变,最后影响到无数人和事。这就是因果扭曲,最可怕的地方。”
后果被具象化之后,又显得比停留在理论上更令人畏惧。
晁千琳有些发愣。
她惊讶地发现,就算她知道了这些,知道了记忆中的逻辑不通,她还是不能让情绪按原本正确的逻辑进行。
比如已经确认“背叛”的蓝晶,她明明和从前一样想摆脱他,却没有该有的愤怒和坚决;比如面对和想到白明时,那种心脏发酸的感觉她还是没法排解掉;比如对待出走的晁千神,那种折磨得她坐立不安的思念正逐渐消失,亲人间的惦念却越来越重……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张齐升逸寄来的报告,会不会,也是扭曲后的结果……
在恐惧的驱使下,晁千琳手里的薯片袋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奚满月看着她渐渐扭曲的脸孔,安抚道:“如果夭夭真的有这种能力,历史就应该发生过很多次扭曲了,若是没有曾经的扭曲,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所以既然没法重回旧路,就只能接受事实。反正它就算影响了生活,我们也不会知道那影响是什么,怀疑也没有意义,对吗?”
“不,满月姐……”晁千琳忽然带上了哭腔,“我好像,我好像知道……”
奚满月坚定地摇头:“千琳,千万别犯傻,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只让你学会了推卸责任,把不能接受的事情全推给夭夭,那我们两个都够失败的。
“而且,世界在正常运转,历史在一步步前进,这就说明这些扭曲都在天道承受范围内的。
“扭曲只是扭曲,不会无中生有,只能相互转移。客观存在恐怕很难被改变,它转变的,只会是人的情感和意识。
“人的爱与恨都是有缘由的,你会爱谁恨谁,只和你们二人的行为、性格有关。
“复杂的感情或许会因为事件和时间改变,可是爱或恨都很纯粹,就算一时被扭曲,不代表以后不会被你们彼此修正。
“假设你的感情真的被扭曲了,你也应该相信自己和对方。真正的爱和恨一定会随着时间慢慢回归,不会减少。”
眼泪顺着晁千琳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下:“可是,谁知道中间流过的时间,又会改变什么?”
见到她的泪水,奚满月对自己刚刚一股脑发表一切的做法有些后悔。
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她只能继续用理性压制她的感性:“难道按照原本的路径发展,时间就不会改变什么了吗?”
晁千琳垂下头,又问了一句:“真的不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
奚满月无奈地说:“我说的一切都是假设,是猜测。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对你影响这么大……”
“满月姐,真的不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晁千琳又追问了一遍。
奚满月抿着嘴唇,终于还是为难地点点头:“理论上来说,不会的。”
晁千琳怔怔地看着袋子里的薯片,层层叠叠的薄片在她的投影下像河底的卵石相互倾轧,相互关联,没法说出那一颗最先落下。
“可能……扭曲后才是好的……”晁千琳喃喃念道。
奚满月把她拉到怀里,拍着她的头和背,低声说:“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的……”
“嗯,都会好的……”晁千琳一边混沌地念着,一边任由眼泪疯狂地落下。
【这张沙发明天就丢掉。】她努力让自己去想凌乱思绪以外不相关的内容,【真是太不祥了,在它身上发生的事都这么不祥……】
彼时的晁千神尚在三个月的沉眠中,时而颦眉时而微笑,时而喃喃自语,重温着一切醒后便会忘记的旧梦。
相比起奚满月讲明确认扭曲的真相,和钟爻告知早在记忆中的真相,卫语信送出的虚幻或许真的能算是一份礼物。
418 刻不容缓
晁千琳翻来覆去到天快亮才终于睡着,转眼闹钟就响了,只能爬起来给客人做早饭。
她已经习惯了理不清思绪的感觉,这时居然状态很好,完全脱离了昨夜为万事崩溃的感觉,煎鸡蛋的时候甚至哼起歌来。
【可能这就是长大,不是真的有了能力应对一切,而是习惯了背着糟心的压力好好活着。】
象征性的二十岁生日之后突然有了这种顿悟,晁千琳自满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厨房的声音吵醒了奚满月,她黑着眼圈,显然睡得也不好。
“早啊,千琳。”
“早。”晁千琳转过头来,朝奚满月笑了笑。
奚满月酸溜溜地说:“我还以为你眼睛会肿呢,结果你连个黑眼圈都没有,我如果晚上哭过,第二天眼睛一定会变桃子的。”
晁千琳笑道:“难道你想看我丑丑的样子?”
“其实我还真有点儿好奇……”奚满月认真地端详着她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种情况,“诶,你就从来没有某一天,乍一看镜子,觉得自己今天比往常看起来丑了一点点吗?”
晁千琳尴尬地说:“大家,会这样吗?”
“嗯,好像不分男女都会吧……有时候刚洗过澡脑子进了水,照镜子时就会突然感觉,哇,我超靓的,腰细腿长身材好,简直是人间极品;有时候熬了一夜,起床洗脸的时候又觉得,我简直是丑爆了,腿这么粗脸这么黄,怎么出去见人呀……“
奚满月带上动作神态,学的惟妙惟肖,想让新的一天从朝气开始,隔离开昨夜失败的谈话。
晁千琳果然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鸡蛋都被错手磕碎在案板上。
奚满月赶紧过去帮忙:“哎呀,有这么好笑吗?长得好看真的可以这么任性?”
“不是啦,其实我原来在山上时一直都没有镜子,平时都是去河边洗漱的。虽然后来大哥寄了镜子给我,可我一直都不太习惯用它。”
“山上真的这么原始吗,我记得你那里还有电脑和网络,总是能看到自己的吧。”
晁千琳道:“是啊,不过其实,摄像头一类的东西都拍不清我……”
奚满月想起上次问她时,她确实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便拉了个长声:“哦……好像也是哦……”
说到这些,齐升逸上次离开前那最后的发言突然蹿上晁千琳的脑海:“满月姐,在你眼里,我长的是什么样子啊?”
奚满月认真地说:“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超级美人。”
晁千琳觉得齐升逸指的一定不是这种模糊的答案:“嗯……能不能具体点儿,比如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可以描述一下吗?”
“杏核眼,大小比例刚刚好,睫毛又密又长,我都不敢认真和你对视,容易弯掉哈哈哈哈……”
“瞳色呢?”
奚满月明明才刚说过不敢和她对视,这时却贴了上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灰色的,瞳孔很明显,感觉很透,很干净……”
“这样啊……”
晁千琳认真想了想。她似乎也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不过正常来说,亚洲人的瞳色都是棕黑色调,灰色好像是白种人专属。
奚满月似乎明白了她的问题:“难道,不同的人,看到的你,其实并不一样?”
晁千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用‘完美’来形容,可完美究竟是什么,应该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吧……”
奚满月道:“嗯,我也应该帮你问一问。”
“要是真的差别很大,其实,还挺可怕的……”
奚满月耸耸肩:“但你的脸真实存在,看得到,也摸得到啊。”她伸手扯了扯晁千琳的脸颊,“虽说是完美,但还是笑起来更好看。鸡蛋要糊了哦!”
吃过早饭,三人一同开车去上班。
因为不用送晁千琳,蓝晶不出所料地迟到了,可到达事务所后,房间里却有孙启航补齐了他的位置。
“我本来想昨天和在微信上和任老板统计下尺码,但又怕我这钢铁直男挑不好衣物,还是过来给小姐姐自己选一下吧。”
孙启航涨红了脸,把手机往晁千琳面前一递。
奚满月顿时偷笑起来。
晁千琳问:“这些还需要你们统一准备吗,我们自己带些适合徒步的衣服和鞋就可以了吧?”
“这个……我们去户外穿的冲锋衣和胶鞋都是学院统一定制的,gps发信器和对讲机都在衣物上留有位置,不用特别携带。”
“哇哦,这么高端吗,你们学校好有钱哦……不过既然是订制的,现在直接有成品,还有款式可挑吗?”
孙启航支支吾吾地解释:“分男女款,差别还是有些的。”
奚满月用胳膊肘碰了碰晁千琳,示意她不要再捉弄这个专程跑来看她的小男孩了。
晁千琳笑着把手机拿给奚满月,两个人佯装认真地在两件根本没什么差别的冲锋衣里抉择了半天,才递还给孙启航。
孙启航又问任道是:“任老板,你采购的时候用不用我过去直接帮你结账?”
“我开发票给你们报销就行了吧。”
任道是正和方中华聊微信,没注意到孙启航失望的表情。
晁千琳赶紧给他点儿希望:“法器之类的太玄学啦,大学生看多了会变得和他一样蠢哦。咱们还是明天见吧。”
孙启航瞬间扬起笑脸,告别了众人,对明天的再会充满期待。
任道是好不容易和方中华商量好一切,数着人头抱怨道:“只是去买东西而已,咱们别等蓝晶了吧,我把钥匙留在门口好了。”
晁千琳道:“不如直接让小明留下吧。”
“也是……”
于是白明就这样被无情地抛弃,三人向四合院出发。
也不知是白阳的存货足,还是方中华的效率高,任道是的清单居然只一晚上就被对方备齐了。
进小院前,任道是有意大声夸奖方中华善解人意又靠谱,准备给对方事先留个好印象,方便一会儿砍价。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在一旁配合地应和,脸上挂着关爱智障的夸张笑容。
可一进小院,见到那个院中静坐喝茶的男人,晁千琳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真巧,第二天就再见。”
“是啊,看来这事儿刻不容缓呢……”东方捷溪淡淡地说着,放下了茶杯。
419 空间血脉
东方捷溪和晁千琳的对话只有奚满月懂了些许。
显然晁千琳昨天看望白阳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家伙,回来后状态才变得很奇怪。
东方捷溪拉过晁千琳,随手在身侧一划,一道空间裂口瞬间在院中出现,二人一前一后迈入其中。
任道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空间裂口诡异地扭曲合拢,好半天忽然大叫了一句:“晁千神,你到底回不回来了,你妹妹跟中年大叔私奔了!”
且不说小院里是怎样一番骚乱,奚满月又是怎样让任道是放下心来好好去准备他的法器,晁千琳和东方捷溪一离开空间裂口,看到二人落脚的地方后,也大吃一惊。
虽说她只来过一次,却也认得这里是哪。
这半是破败半是温情的绿意,这掺了桂花糖味儿的烟火气,这斑驳的灰砖、白墙、爬山虎和卖店阿姨酥软温柔的口音,不正是她居住多年的苏城访缘寺山脚吗?
比起重回故地的微妙感觉,东方捷溪打开的空间裂口居然连接起距离超过一千公里的两个位置更让她惊讶。
“东方前辈……?”
东方捷溪什么都没说,只向卖店的阿姨买了许多纸钱,又买了两瓶本地的双沟大曲,才带这晁千琳上了山。
进了山门之后,二人直奔南面的山坡。
晁千琳忍不住四下观瞧。半年没人打理,原本直通晁昭坟墓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却还看得出曾经有路存在。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晁昭坟前。
从前独自在山上时,晁千琳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上一阵子,她特地从远处搬来了两块平整的青石,用来摆放饭食、贡品,并在内心隐隐希望某天晁千神会回来,三人用这种方式团聚。
独自度过了梅雨季的青石上生了许多苔藓,东方捷溪手上升起一团薄薄的火焰,将苔藓烤成灰烬,一吹即散。
二人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烧了些纸钱,开了瓶酒,全部倾倒在晁昭碑上。
晁千琳冲晁昭磕了三个头,东方捷溪则对他行了个礼,才一齐在青石上落座。
“你多久没回来了?”
晁千琳惭愧地说道:“半年吧。”
“我可能快十年没来过了。”
“是吗?”
“当时一面,就是永别。这种事我遇到过很多次,理应习惯了,可是现在我寿数也快尽了,又有些感慨。”东方捷溪说着,开了另一瓶酒,喝了一大口才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也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东方前辈,你真的有一千多岁了吗?”
“我比白阳还大三十多岁。”
晁千琳挑挑眉,也不惊讶:“白阳说,他母亲发明了我在用的悯火诀。”
东方捷溪点点头:“他母亲就是我师妹,她不是东方家人,血脉不纯,所以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法使用灵辖的法术。”
“那我确实该叫你声师祖。”
东方捷溪笑笑,想起往事便忍不住念叨起来:“我小时候,东方家遭遇横祸,全族上下只剩我一人。找到接替东方家继承火灵辖血脉的责任落在我肩头。
“当时还有另一位故人在早年间托孤给东方家。我东方家言出必行,我只好带着那个小孩,也就是白阳的母亲,我的师妹,二人一起闯荡江湖。
“可是后来,因为我的错处,我们二人分道扬镳,她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生下白阳,我也找到了晁家寄托火系灵辖的血脉。
“没想到她临终前又把白阳和她先生托付给我,我只能耐着性子又活了千年,终于把她的托付也完成了。结果世间大事再临,晁昭的遗愿我也无法坐视不理……”
东方捷溪苦笑道:“我这一生,好像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
晁千琳一脸沉重的听着。
他提及那位师妹,复杂的情愫显而易见。看来就算活上千年,也未必能看开爱恨情仇、人世纷争和命运规律。
恐怕人都是这样,卑微得可笑。
东方捷溪念叨完这些,又闷了口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灵辖和虚伪的儒家、道家、释家不一样,他们所谓的耳顺、天道、顿悟,说白了就是不抵抗,接受一切。
“可是灵辖就是要抵抗。
“我们修炼本源血脉,为的就是逆天而行,重回上古,守护人类的存在。就算所谓天、所谓神要毁灭世界,就算知道我们微不足道,除了改变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灵辖也要奋战到最后。
“不服,才是灵辖真正的血脉,你明白吗?”
晁千琳点点头:“我明白。”
东方捷溪平复了下许久未曾如此昂扬的情绪,笑着说:“真是老了,嗦了一堆没用的,呵呵。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晁千琳苦笑道:“我都不知从何问起。”
“那就想起什么问什么吧。”
第一件浮上晁千琳脑海的自然是刚发生的“怪事”:“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距离如此远的空间裂口,之前听上古妖怪长蛇说过,使用空间法术的能力与人的神性有关,是这样吗?”
东方捷溪点头又摇头:“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神性本来应该是天生的,天生有神性的人,才能在后天的修道中渐渐增强它。
“可是后来里世界修者通过对魔的研究,找到了取巧的方法,制造了可以打开空间的法器,对空间的理解加强了,空间法术也就没那么高深了。
“现在各大家族基本都掌握了传送法阵,这也可以算是空间法术,却和神性没有关系。只有你我这样可以靠自己来打开空间的,才和神性挂钩。”
“原来是这样啊……”晁千琳继续问,“所以,东方前辈也是先天就有神性吗?”
东方捷溪道:“原本,东方家和钟家的血脉中都自然而然带有神性,所有人都有使用空间法术的潜质,不过后世血脉渐渐稀薄,就变得不那么常见了。”
“所以我如果经过练习,也可以做到远距离打开空间吗?”
东方捷溪摇头:“这不需要练习,只需要理解。晁昭从来没有教过你理解空间,也不让你使用自己领悟,你自然不会。”
晁千琳瘪瘪嘴:“为什么师傅不让我使用空间法术呢?难道他怕我跑掉吗?”
“不是,是我不让他教,所以今天我才特地到他坟前教给你。”
晁千琳没想到事情的源头居然在此:“东方前辈,这是为什么啊?”
“这要说到你们的身份了……”东方捷溪说着,突然脸带嘲讽和调笑,“千琳,你们这些人,都是被神选中的人,将来,要成为神。”
420 想做的事
晁千琳不知道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像什么都瞧不起的晁千神。
这难道不是件值得正视的严峻的事吗?
“我好像知道这个……别人或许还能用另外的说法解释得通,可我的脸如果不是个有含义的特例,实在难以想到别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们成为神?难道是因为末法时代,需要新的神来加强民众对神的信仰?”
这是晁千琳想到过的唯一一个解释,可东方捷溪却笑着摇头,沉默一阵,似乎还是觉得好笑,又压着声音笑了许久。
晁千琳百思不得其解,却只等来一句:“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这,太荒唐了……哈哈哈哈……”
晁千琳一脸黑线,作为当事人,她觉得连带着自己都被东方捷溪肆意嘲笑了一顿。
“东方前辈……”晁千琳不耐烦地叫停他,“那么好笑都不能说出来一起笑一下吗?”
东方捷溪突然冷下脸来,严肃地说:“千琳,我真的觉得你们不知道更好,如果我或你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可能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这些旁观者就算知道真相,能帮上的忙和能造下的孽也都可以被天道轻易修复,可是一旦你们知道后作出逆天的举动,就有可能影响‘它’,改变一切。”
晁千琳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
东方捷溪道:“‘它’,是宇宙的起因,是万物的追求,是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是世界的尽头。”
这个哲学解答让晁千琳更加阴沉:“这就是回答?”
“对,一字不假,你可以自己领悟。”
“行吧……”晁千琳觉得他昨天的承诺都是假的,这哪里是讲明一切,这简直是搅浑一切。
她只能问更具象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让师傅教我空间法术呢?”
“因为你们成神的代价非常高昂。这样的神不是自发形成,而是受到上界控制的结果。凭空强行造神,一旦成功,受影响的不只是你们自己,还会波及整个世界的秩序。
“而且,‘它’的存在必然会破坏宇宙的守恒。从宇宙诞生开始就始终封闭的状态被打破的话,谁都没法保证宇宙有没有能力自我修复,也没法预估修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当初作为灵辖之首的钟家想要直接斩草除根,杀掉你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可惜这没那么容易,普通人身上背负的个人因果无法和你们抗衡,逆天杀神让灵辖家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我和晁昭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掌握,虽然要救世,但没有必要把你们当成异端。
“晁昭收养了你们之后,我便建议他压抑你们神性的增长,根本性解决这个问题。他确实尝试了,结果呢,呵呵。
“他本身是金火两系并修的灵辖,便只把自身没有血统的金系法术教给晁千神自保,可是晁千神天赋好过头了,他只能用道法、巫术中和掉灵辖血脉对神性的追溯,结果就是造出了个危险的他。
“对于明显受波及更严重的你,他尝试逆天解决你身上的五弊三缺,来压制你身上萌生的神性。不过,五弊三缺后来确实被破解了,却不是晁昭的功劳,依旧是天道的自修复。
“而且你偷偷学习了火系灵辖的法术,很快就掌握了空间法术。晁昭只能禁止你练习来补救,可惜没什么成效。
“最可怕的是,你一天一天成长起来,代表神性的外表也在一点点成熟,宣告我们把你们封闭起来养育没有任何意义。
“晁昭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理解了情况。我们作为外人,根本就没能力改变你们强硬的命格,就算他再小心翼翼做足功夫,晁千神的扭曲和你的成长也全是顺理成章进行的,他的一切反抗反倒变相地促进了这种顺理成章。
“他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利用这些年的研究成果,献祭了自己,封锁了上万年来和灵辖家族保持交流的上方通道,尽可能减少上界对人间的影响。”
晁千琳表情木然地听着一个问题引出的前因后果,冷静到超过她自己和东方捷溪的想象:”东方前辈,这么说,神明知道灵辖们会阻止造神,还把造神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东方捷溪摇摇头:“呵呵,想造神的神存在,不想造神的神也存在。你们既是神的选民,也是神的敌人。”
晁千琳的心鼓噪起来,突然有些发慌,却还是继续问道:“既然是这样,神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东方捷溪颦起眉:“这是个老问题了,历代修者总结历史上所有的神明,也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神的特质几乎全不相同,若说是善,又有太多神有人性上的弱点;若说是有力,又存在着诸多神明冤死生前,死后成神还依旧没改变什么;若说是得到大多数人的信仰,可是你和晁千神又证明了,神性的发展不受人数的限制。
“所以,没人知道,神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联系到昨晚和奚满月的谈话,晁千琳突然有了个不得了的猜想:“东方前辈,难道,那个‘它’就是来监测神诞生的原因的?”
东方捷溪显然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闪开了目光,灌起酒来。
晁千琳见他没有回答,不禁怀疑起这个想法:【东方捷溪说的‘它’应该不是个检测设备,而是个特定的名词,可是他的反应,又好像说明我说的没错……】
她思考的时候,东方捷溪把那瓶酒全部喝掉了,他把酒瓶往晁昭坟前一插,突然问:“千琳,你想成为神吗?”
“我……不想。我不喜欢被玩弄的感觉,也不想玩弄别人。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爱我自己想爱的人。”
“那就记住你所说的,记住你想做的。”东方捷溪说着,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开。
晁千琳急急地问道:“东方前辈……我们真的,能摆脱被写定的命运吗?”
东方捷溪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晁昭也不知道,但我们选择相信你们。”
“可是为什么不早点儿把一切告诉我们,而是选择自己承受,甚至到现在还不说清呢?”
东方捷溪看着她,笑得很无奈:“越无知,越无畏。知道了‘命’的存在,就总会忍不住去想去信。现在的你,还依旧有勇气说自己的一切,都在按自己的所思所想行动吗?”
“我……不知道。”晁千琳垂下头,她甚至觉得自己早就不敢勇敢地说出这话了。
“如果真的可以按你想法做到一切,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晁千琳茫然地看着东方捷溪:“我……”
东方捷溪随手划开了空间裂口,留下一句话后就消失在山间:
“好好想想吧,那或许,会是最后的答案。”
421 长蛇复现
晁千琳呆愣愣地对着晁昭的墓碑。
东方捷溪的话在她脑海中沉沉浮浮,她在思考,却很难得到什么结论。
他提到的事在从前听来一定是荒谬的,但在经历了诸多难以理解的事,有了各式言论的佐证之后,一切都能连贯起来,变成意料之中。
她再次选择了一直以来的策略,想不清楚的时候,索性就不想了,那些东西在脑子里,总会在某件事发生后突然厘清的。
反观当下,她实在很久没有来晁昭坟前扫墓了。
晁昭真正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他葬在这里,只有两个徒弟和这位神出鬼没的老友可能会来看他。
她其实一直都没发现过晁千神回来的蛛丝马迹,只是想当然地觉得大哥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绝情。事实上晁千神确实没有给晁昭扫过墓,他的心结系得多死,她根本就想象不到。
而现下让晁千琳惊讶的是,从前她每天都会抱着午饭或晚饭过来念叨些琐事,几个小时都能轻易地在晁昭坟前流过,这时经历过更多的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各个组织之间把她搅在中间缠得像个粽子的事,她身边各种各样异类同伴的事,她和晁千神几经波折却没个结论的事,她可能被卷进了扭曲的因果无法摆脱的事,上界的阴谋她束手无策的事……
她什么都不想说,就好像晁昭依然能听到,会为她再多操一份心。
年幼无知时朦胧的爱意早就消散了,那份对爱情和亲情的误解甚至让她惭愧。
那时的晁昭恐怕也受到不小的困扰,本来就诸事烦心,又多承受了一份小女孩的懵懂心思,这个费尽心力却一直在竹篮打水的男人或许比他们这些被神选中的人要累得多。
“……师傅,我会努力的,我们都会努力的。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晁千琳恭恭敬敬地向晁昭的墓碑鞠了个躬,又往南走了几百米。
那里还有座小小的坟墓,连墓碑也小小的。
“嗨,小麦,我回来了,但是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而且马上又要走了,你有没有好好的陪师傅啊?”
晁千琳给坟上填了几把土,突然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幸好你死得早,要是我真的带着你下了山,估计你也要被各种天师和妖魔鬼怪给搞死掉。我现在,真是水深火热啊……
“不过现在我身边又有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大傻瓜,没什么生活常识也不会说什么话,也被大哥嫌弃得不得了……”提到那两个让她烦躁的男人,晁千琳又沉默了下去。
“……算了,我一定还会回来的,等一切都搞定了,再跟你炫耀我有多了不起吧!”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恋恋不舍地瞧了眼小麦简陋的坟墓。
比起恩深似海又遥不可及的晁昭,这个无辜的生灵和她更加亲密,也更像是朋友。其实,这样的存在才是晁千琳发自内心需要的,只是这个道理,她永远都不可能主动想明白。
东方捷溪已经先行离开了,把她一个人抛在了苏城,晁千琳尝试着想象岚城的所在,去连接自己和小院的所在。
她不觉得东方捷溪是忘记了教她空间法术这个初始目的,只能把他提过一嘴就没再详解的行为理解成故意。
果然,因为了解了更多关于世界的真相,她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凭空高了一个层次,对空间的构造也比从前更加精进。
走出空间裂口,看着眼前绿树葱葱的小院,晁千琳无奈地苦笑一声。
奚满月最先感受到院中的空间波动,赶紧走出来,踌躇了半天,却没有询问。
晁千琳只对她耸耸肩:“老任那边怎么样了?”
“方中华带他去仓库了,不过预算貌似有点儿超了。”
晁千琳坏笑起来:“他要的东西这么贵的吗?”
奚满月笑道:“不是东西贵,是数量太多。估计老任是觉得以后申请法器也不容易,想一次性多囤点儿货。”
“难道四大家族中就只有世家能炼法器吗?我还以为任家也是什么都干呢。”
“他们确实什么都干,不过我听说,前不久任世间把所有事务所的库存都收缴到一起了。”
“哦……”
两个女人饶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番,院外突然传来了任道是和方中华名为商业互捧,实为讨价还价的声音。
“诶?千琳,你回来了?”任道是一看到晁千琳,立刻像见了大救星一样,再也顾不上颜面,立刻冲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快帮我砍砍价。”
晁千琳挑挑眉,语气浮夸地说:“任老板,事务所生意这么大,不要那么小气嘛,白老板现在在医院里躺着,每天都在烧钱,你这么为难人家小弟,岂不是太不地道了?”
“哈?”任道是没料到她胳膊肘往外拐也没个限度,一时极其尴尬。
晁千琳把他往边上一推,迎上方中华:“中华,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我还有点儿馋。”
方中华一脸为难地笑了两声:“那一会儿留下吃饭?”
晁千琳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中华的脸,表情相当微妙:“上次我来你这儿,做的那桌就很好,不然,就做一顿一样的吧?”
方中华突然就慌了,毫不避讳地拉着晁千琳,把她扯进了最近的房间。
任道是和奚满月都不明所以,想凑过去问情况,晁千琳却飞快地朝他们眨眨眼,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
大门“嘭”得关上,“方中华”身上闪出怪异的光华,瞬间变成了钱中华,也就是长蛇的样子。
“大小姐,你想怎么样?”
“我才要问你呢,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啊?”
钱中华无奈地摊手:“白阳把我赎出来的啊,之前玖升商会的事闹得就不大,我身份还特殊,四大家族把我移交同袍会之后,白阳看中我的商业头脑,就把我搞过来替他干活儿了。”
晁千琳瞬间了然。
白阳应该是看中他曾经在齐升逸的异空间呆过,想在手里捏个筹码,回头再去敲诈四大家族。
只是任道是和宁峙都知道这件事,四大家族这么轻易地放过它,肯定还有内情。
“那真正的方中华呢?被你吃了?”
“冤枉啊,我没有……”钱中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那他人呢?”
“我不能说……”
“是吗?”晁千琳坏笑着,手突然虚空一划,一道空间裂口凭空出现。
感受到异空间熟悉的气息,钱中华柔软的身子凭空一抖。
“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方中华他……根本就不存在!”
422 独行千年
“哈?”
晁千琳翻了个白眼,揪起钱中华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异空间里塞。
钱中华的骨骼瞬间全都脱了位,用一个极其诡异地姿势从晁千琳手中脱出:“大小姐,你倒是听我说完啊!先把空间合上好不好?”
看得出钱中华是真的怕她,大概是上次被她收进法器时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晁千琳抱着臂问:“方中华怎么会不存在?我前不久还在医院见过他呢。”
钱中华的脸瞬间扭曲成一团:“小祖宗,你能不能别问这个了,两边我都得罪不起,我给你们这次买的法器打五折还不行吗?”
“总价是多少啊?”
“三十五万。”
“才十八万就想收买我?再说钱又不是我的。不行,快说,不然立刻把你塞回去!”
“我要是告诉你我就活不了,白老板肯定会杀了我的!”钱中华说完这话,立刻捂起嘴巴,像是说错了什么似的。
本来这话没什么奇怪的,可他这么表现太不正常了,晁千琳当即问道:“白阳,难道醒了?”
“没有没有没有!”钱中华匆忙摆手。
“既然没有,他找你算账是以后的事,你要是不说,我可是立刻就要跟你算账的……”晁千琳危险地眯起眼睛威胁道。
钱中华欲哭无泪,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只能交代出来:“方中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只是白阳的一个分身,你们火灵辖可以利用空气波动制造自己的投影,你总该知道吧?”
晁千琳知道这个法术,也在医院亲眼见过东方捷溪使用,当即发现不对:“那种障眼法没法长时间使用,还需要施法的灵辖操控,他和方中华总是同时出现,还能同时发声,这怎么可能?”
“他是鲛人啊,鲛人用幻术最拿手了,他们的嗓子和人类构造不一样,只要对你说话,你就会被催眠啦!”
虽然他说的有点儿道理,可是,玖升商会的事件中,曾经有过白阳在银行被警察抓捕,方中华几乎在同时和她讲电话的情况。
钱中华只能继续解释:“只是方中华不存在而已,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小弟,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你会在意到那些细节吗?”
晁千琳颦着眉想了半晌:“可是,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钱中华无奈地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又可能知道。”
“快点儿说!”
“我怕这种理由说了你也不信。”
晁千琳又指了指那边的空间裂口,钱中华只能苦着脸开口:“大概是个心理慰藉吧。
“我觉得那个‘方中华’从前大概是真的存在,说不定,还有过很多个。不过,最开始的他可能是个普通人,也可能是个早死的妖怪。
“我是在异空间里一个人待了几千年的,要是你也活了上千年,就知道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活那么久,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是什么感觉了。”
晁千琳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可是,照你这么说,玖升商会的事件处理完没多久,你就代替方中华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那上次我在医院见到的又是谁?”
钱中华认真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胆子多小你也看到了,我不会骗你的。”
“那可不好说……把我糊弄过去,你不就可以两头保命了吗?”
钱中华被她狠辣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就算你把我塞回异空间我也不知道啊!你们灵辖不是会同心诀吗,你可以来试试我有没有说谎!”
晁千琳打量着他,同心诀她是不会的,可直觉告诉她,钱中华说的确实是实话。
【难道白阳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医院里休养?】
她背过身,有意做依旧思考的样子,半晌才突然说道:“你帮我问问白阳,这次的法器能不能免单,我分你三成回扣。”
钱中华愣了半秒,才惊讶地问:“白老板不是还没醒吗?”
晁千琳以为能诈出什么来,没想到钱中华的反应极其自然。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能问到的了,晁千琳只能顺着之前的话茬:“那免单呢,你能做主吗?”
钱中华道:“给您的话,成本价是可以的,不然老板要是哪天醒了,让我补帐我肯定要完,而且钱也不是您出,还是别太为难我了。”
晁千琳挑着眉问:“成本价多少?”
钱中华讪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万?”
“两万。”
“你们也太黑了吧……”
“从边远地区收法器和采山珍差不多,搭上人工费和路费,都是功夫钱嘛……”
晁千琳坏笑着问:“任道是跟你讲价到多少啊?”
“三十万。”
“我用十万买你一张二十六万的假发票,怎样?”
钱中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看着逐渐合拢的空间裂口,钱中华长舒一口气。
这个女人真的太恐怖了,她能随意切开密度更高的空间也就罢了,还能让这个空间悬停在空中十几分钟,恐怕,她已经离成神不远了。
任道是喜滋滋地结了账后,晁千琳的卡上立刻被钱中华转入了十六万。
她面不改色地接受着任道是的大拜大谢,心情好了不少。
一串数字,物质交换的载体,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的可喜成果,每个现代人日常生存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钱,让晁千琳开心。
如果说奚满月缺失了愤怒,任道是缺失了**,奚钩月溢出了嫉妒,蓝晶溢出了懒惰,晁千神溢出了傲慢,她,大概溢出了贪婪。
对美貌、对感情、对金钱、对一切的贪婪。
所以她生来是那副容貌,从不明确拒绝他人的示好,向往金钱,以利己和占有一切为唯一目的。
这是晁千琳目前能对应上身边众人特质的唯一一个解释,在人类七宗原罪中没法直接找到对应的就只有白明了。
而剩下的那个原罪,名为饕餮。
晁千琳认真地回忆着白明所有的异常之处。缺魂少魄,不受冥火伤害,看不到他人,时常看得透她的想法,甚至时常有看透天命的表现,还能拿起任道是的剑……
他特别的地方实在太多,即便有了思路指导,她依然没法把这些都归结到那个词上。
【到底是我的思路有问题,还是神选择的人并不是按照这种标准呢?还有……他到底是‘它’,还是被神选中的人……】
晁千琳在回程时一路思索,用脑子迟滞的转动屏蔽着任道是的喋喋不休。
还没到事务所,孙启航的电话便打破了一切:“任老板,我这边都准备好了,请问咱们今天可以启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