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 是个傻子
晁成山笑道:“当然是孩子们留下啦,我们还有什么好训练的,何况族里还有家事,我这个族长总是在外也不方便。对了,我在暑假之外还给他们请了一个月的假,训练可以进行两个半月,怎么样?”
他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彻底惹恼了钟季礼:“晁族长,我们现在探讨的是事关三界和宇宙存亡的大事,你怎么能这样儿戏?
“之前我就说过让你多选些晁家子弟来和我家共同训练,应付强敌,这怎么也要花费数年时间,而且,只这四子有何用处?”
晁成山摇摇手:“诶,钟族长,兵在精不在多。我知道钟家除了土系灵辖的法脉还存有巫术,可是我们晁家也有双系灵辖的法脉和道术,孩子们若是都要学,肯定还是两边跑更方便。
“更何况,我这边的家眷反复交代要让孩子们早些回家,我和内人也理解他们的心情嘛。”
钟家不讲求各家的抚养,向来是把所有同辈的孩子全部按照编号统一管理的,钟夏子已经十三岁,还没彻底搞清到底家族中的哪两个是她的生身父母,也没有出去上过学,所以对晁成山的解释有些不解,听得迷迷糊糊的。
钟季礼严肃地说:“晁族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天地因我等而毁,又当如何?”
晁成山笑笑:“命在其上,我等若败,便是命不当改。”
钟季礼气得放下了筷子:“晁家若是如此消极,还不如像花、浪二家那样藏起来了事。”
“钟族长这话说的,浪家多年没有出世,是我们找不到人家嘛,花家也只是一时联系不上而已,五十年之期到了总会出现的。身为灵辖,背负天地大任,这些事大家肯定都还记得。”
钟季礼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希望晁族长尽力配合钟家抵抗‘真理派’。”
“这是自然,我这么大老远把四个孩子带过来也不容易,十月份之前,就拜托钟族长好好调教啦。”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晁成山,钟季礼无奈,只有点点头。
饭后晁成山三人便离开了钟家,临走前晁昭抱着母亲小纤一阵大哭大闹。
钟家的十一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晁家那三个哥哥则也跟着他红了眼圈。
大人们一走,钟季礼就立刻把所有孩子集中在一起,重新按身高排了队形,对他们训话。
“如晁族长所说,既然身体中流淌着灵辖的血,就应当背负起天地大任,我们是守护世界根本存在的最后防线,钟、晁、花、浪四家的每个人都必须有这样的觉悟。
“如今天有大异现世,我辈已经追查数十年,辗转两代,你们肩上也有此重任,无论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这件事都是你们将要面对的。
“现在晁族长已经派来增援,我有义务帮你们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这两个半月里,你们都要接受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训练,学习所有可以用上的手法……”
钟季礼话说到一半,晁昭就举起手来。
“说。”钟季礼皱起眉头。
“我们也可以学钟家的土系法术吗?”
“不能,你们没有钟家血脉,没法控制土系灵子。”
“可是你刚刚说要学习所有可以用上的手法……”
晁昭话还没说完,钟季礼就走上前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和长辈说话要用‘您’,听完之后才可以请示发言,真是毫无规矩!现在因为你一个人,所有人要被罚绕场地蛙跳三圈,全体,向右转,跳!”
晁千神有种“活该”的想法,而钟夏子想的却是:【他居然比王义先插嘴,厉害。】
所有钟姓的孩子都像小青蛙一样默默开跳,根本没有什么抱怨,可见这样的体罚在钟家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四个晁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这种训练强度,很快就跟不上他人的进度,因为被分插在队伍中,他们把队伍扯得四分五裂,又渐渐被后方的孩子赶超,通通落在了队伍最后。
钟季礼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口中也不念咒,一抬手,地上的沙土就汇成一条长鞭,“啪”得抽在脱队的四个孩子身上。
吃痛的孩子瞬间掉下泪来,可他毫无怜悯,又是一鞭,像驱赶牛羊一样驱赶着他们,口中还大声喝道:“再不跟上就多加一圈!”
可体力和肌肉耐力是有极限的,鞭笞不可能让孩子们的能力瞬间增加,他们到底还是和钟家越差越远。
钟季礼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训练他们要额外花费的心思相当不满。
【师傅这回能长长记性了吧。】晁千神也叹息了一声。
晁昭自小就对他和晁千琳的家教严加管束,想必就是因为他曾经因为这个吃尽了苦头。
钟家的孩子们跳完三圈时,晁家的孩子还在极其勉强地跳第二圈,钟季礼叫停他们,让他们东倒西歪地归了队。
谁知气还没喘匀,晁昭就又主动找事:“钟族长,这惩罚实在太多了,总得给我们个适应的过程吧!”
钟季礼抬手又要一巴掌打下,晁昭一屁股坐到地上,硬是躲了过去,却来不及躲接着过来的一脚,被踹得滚出去三五米远。
他现在浑身是刚刚抽出的鞭痕,脸也肿了半边,可即便这般狼狈,他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作为晁家派来最小的孩子,他到现在都没有哭,而是继续抗争道:“你这样太过分了!”
钟季礼毫无长者风范,走过去拎起晁昭的后衣领,对着他的脸又是两巴掌:“过分?你觉得老天爷降下一场天灾,带走百万人性命时,过分吗?天和神会在意你的感受吗?
“你弱,就是你的错。事到临头时,没人有必要体谅你,怜悯你,你只能拿出全力来应对,应对不了就去死吧!”
晁昭被打的吐出口血沫子,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我做得到的事我可以承担,比如今天大家因为我被罚了,被他们恨或者被打我都做得到也心甘情愿。
“但是我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比如围着操场跳三圈,就算他们行我也不可能突然就行了,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歪理把钟季礼气得发笑:“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今天就自己留在院子里,直到跳完第十圈,适应了这种训练强度之后再去休息吧。其他人,跟我回去学习巫术基本点。”
说完,他手一扬,晁昭的身体就被他控制的土系灵子强行操纵着绕场蛙跳起来。
“钟季礼,总要一天我也要这样打你一顿!”晁昭难以自控地跳跃着,大叫着。
进门之前,钟夏子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晁千神忍不住在心里回:【是。】
364 筛人进组
走进面前那扇门后,晁千神眼前的场景居然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面前依旧是那个作为主厅使用的宽敞窑洞,钟季礼和晁成山却都在上座,厅中站着一群少年,厅周还环坐着一众中年和老年人,似乎是有个会议正要召开。
仔细看来,少年们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孩子,只不过长大了些,钟季礼和晁成山的发型和服饰也都有改变,容貌相差却不是很大。
这显然已经是另一段记忆,晁千神在这时意识到,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回忆和幻境而且碎片的主人并非自己,所以片段之间的切换不像经历自己的回忆时那样出现明确的断层。
到现在为止,钟夏子没和他产生过任何交流,她应该和之前的他一样,完全沉浸在回忆场景中,并没有该时段之后的记忆。
【有趣。】
晁千神只能透过钟夏子的眼睛观看一切,可这个姑娘只在进门时扫视了一圈大厅,就像个军人似的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钟季礼的方向不动了。
她脑海存在着的回忆和感触让晁千神得知,这是上一段记忆的三年之后。
这三年期间,晁家的四个孩子每个寒暑假都会来到钟家进行两个月的魔鬼特训,十六个孩子的关系在这累积超过一年的相处中变得相当亲密。
同为淘气包的钟王义和晁昭沆瀣一气,成了钟家两大祸患,与晁昭年龄相近的钟少义和钟秋子也与他非常要好。
不过,白阳和他的记忆佐证了晁昭和钟夏子的恋人关系,这件事在此时还丝毫看不出端倪。
巧的是晁昭刚好就站在钟夏子身旁,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儿,不禁皱了皱眉。
【他刚才的整理时间没洗澡?肯定又和王义搞什么鬼了……】钟夏子暗暗想着。
分明是要开会的情境,可是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把这些小辈统统晾在一边。
从她进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连向来服从命令的她都有些不耐烦,她身边那位自然更老实不了。
晁昭悄悄扯了扯钟夏子的袖口,手指头鬼鬼祟祟地拨了下她的手指。
钟夏子躲了一下,却感觉到一个不同与衣服和皮肤的粗粝质感擦过手背,稍一愣神,一个小小的纸团就被塞到了手心。
握住纸团的瞬间,上面用巫术秘法书写的内容直接透过她的灵辖血脉作为同心诀释放在她脑海。
【熄灯之后,房顶见。】
这细微的灵力波动被敏锐的钟季礼和晁成山等人察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汇聚在钟夏子身上,只有钟季礼一人立刻把视线对准了晁昭。
钟夏子是典型的乖乖女,最怕的就是被“老师”训斥,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把手往背后藏。
可这下子她的小动作反倒更加明显了,钟季礼直接朝她身出手,让她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晁昭暗暗打了个响指,纸团立刻在她手中骤然燃烧起来。
钟夏子连忙甩手,其上火焰却精准地避开她的手指,转眼就把小小的纸团燃成灰烬。
“晁昭!”
晁成山呵斥一声。
晁昭吐了吐舌头:“我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开始,太无聊了,和夏子开个玩笑。”
他直接把钟夏子摘了个干净,立刻就遭到了晁成山的扔茶杯攻击。
可亲爹到底还是亲爹,晁成海这一下比钟季礼平时下手轻多了,而且正因为有这一下,钟季礼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清了清嗓子:
“原本有贵客在场,想要等等老太爷,不过老太爷一直没有回话,看来他老人家是不会过来了。那就,开始吧。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主要就是确认一下新一代无神组的人选。
“候选人有十六个,不算多,但是兵在精不在多,尽管只有十六人,我们也要按照本来的原则,优中选优。
“经过前期的商讨,我们决定选择十人左右,现阶段已确认排除的人有钟伯义、钟仲义、钟春子和钟土子,有异议吗?”
钟夏子有些听糊涂了。
“无神组”是钟家上一辈才提出的新名词,到底是做什么的,大人们从来都不回答,而且,一直以来她也没见这个所谓的“组”到底做过什么。
钟季礼就是无神组的一员,他除了日常训练他们和处理族长事务也没什么特别的,训练过程中更是从没提过进入无神组是这些训练的目的。
而且,既然要“优中选优”,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名单呢?
钟仲义可是所有孩子中法术掌握得最好的,他居然被淘汰了,而晁家的四个孩子和他们流派相差甚远,在钟家的表现一直很不好,却一个都没被筛掉。
若说是按年龄掐头去尾的话,钟仲义也才十八岁,比晁家最大的晁晓还小一岁。钟土子也比钟王义大上两岁,怎么说也该把钟王义筛掉啊。
晁千神倒是有些理解。
钟季礼这么选择恐怕是因为无神组的任务九死一生,要留下了已经到成婚年龄的两个孩子,以及最小的女孩儿钟土子来保全血脉和平衡。
懂了其中利害,晁千神自然懂了师公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这冲锋陷阵的事自家孩子一个也没跑掉,连亲儿子都还在其中,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下面是已经确定选入无神组的成员,钟叔义、钟少义、钟夏子、钟秋子、晁晓、晁晔。”
钟季礼说着,目光扫过被选中的少男少女,朝他们微微点头,又继续道:“剩余的人是需要大家商议的,当我念到名字时,请大家按平时对他的了解来举手表态支持与否。”
一番表决之后,钟王义、钟秋子和晁曜被剔除了名单。
最后一个接受表决的是晁昭。
可是念出他的名字之后,钟季礼突然说道:“这份名单是会前决定的,现在我宣布晁昭确认进组,不用表决了。”
“为什么?”晁昭脱口而出,然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几乎他每次插话之后都会被钟季礼反手抽一巴掌,这个动作完全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有晁成山坐镇,钟季礼自然不会那么不给面子,而且,他似乎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因为,你是个天才啊。”
365 走马观花
“哈?我?”晁昭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巫术传讯,我还没教过,你就已经从之前复制消息的符文中自己推演出来了,而且,刚才我一直盯着你,让纸条燃烧时你没有念咒,也没有用道法捏诀,说明你的控灵能力已经超过了其他十五人。
“你第一次来钟家的时候,还是个只会炽烈诀的毛孩子,三年就有这样的进步,不是天才又是什么?”
钟季礼的话让包括晁成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好半天,他们才默默接受了这个解释。
钟季礼和晁昭对视着,一个笑得很嘲讽,一个脸黑得能用毛笔蘸了写字。
“如果我不想加入呢?”晁昭突然问道。
“无神组会被培养成灵辖中的最高战力,能够入选是你的荣耀。”
晁昭冷笑一声,露出了叛逆期男生最常有的那副无可奈何又不屑一顾的表情:
“从十六个人里选九个最高战力?这不是动画,我们没有圣衣也没有蝙蝠战车,凭什么相信自己能拯救世界?钟族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只想当个普通人,普通地上学,普通地上班,过普通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守护世界。
“而且,如果我连守护平凡的权利都没有,还谈什么守护世界?”
晁昭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砸在钟季礼脸上,晁成山顿时捏紧了拳头,生怕儿子又触了钟季礼的霉头。
和历史悠久的灵辖之首钟家比起来,他们晁家只是个千年历史的新晋小家族,要是六年后的灵辖集会上被那三家联合起来为难,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谁知钟季礼居然没有愤怒,而是完全被噎住,不知说什么好。
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些。
钟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过这些。
在这个存在了近万年的家族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带有思想性和忠诚度的训练,为世界献身是所有钟家子弟诞生之后被家族氛围带出的天然思维。
这种思路就像是五官、四肢和三魂,自然而然生在他们身体上,如果不存在才会被视为异常。
所以,这最容易想到的问题,在全员以宗族和责任为纲、从未有人以个人利益为出发点考虑问题的钟家,是个超脱于常理之外的意外。
晁昭看着哑口无言的钟季礼,叹了口气,语气也有所缓和:“钟族长,我知道这样僭越了,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可以不加入你们的活动吗?
“我没有当英雄的野心,也没有背负世界存亡的勇气,我只想和同龄人一起上学,一起工作。你们家族的风格和我格格不入,我没法那么刻板,也没法那么正派,我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惹你生气,我自己也不愿意啊。
“而且这已经三年了,我连自己在为什么训练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只告诉我们一句假大空的口号,这实在太……
“或许你们都是高尚的,可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理解不了你们的想法,我很自私很狭隘……”
钟季礼木楞地听着,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敢让他再说下去。
几乎所有钟家的孩子都开始脸现迷茫,入选无神组的晁晓和晁晔则面面相觑,似乎也动了和晁昭相同的心思。
钟季礼赶紧摇摇手打断他的话:“晁昭,谢谢你说这些,但是我只能说,加入无神组之后,你们依旧不会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是什么,你们唯一要做的就只有绝对服从上一辈无神组的命令和安排。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会有自己的推论,可是那绝对不会是从我们口中得知。真相总要有人承受,我宁愿那是我们。
“不过,既然你提出这些,我还是应该尊重你们的意见。我想当然地把晁家和钟家一样处理确实是个失误,这件事真的太重大了,如果你们不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和信任我们,那进入无神组也没有任何意义。
“包括钟家的小辈在内,在明天早会前,你们可以自己思考,到底要不要为自己的血脉负起责任,做这件世界上只有你们有能力做的事。
“这很可能不会成功,也很可能会让我们搭上性命,而且就算我们准备得再周全,天命到底能否扭转都是未知数。可是,什么都不做,不是我们灵辖该做的,以上。”
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少男少女们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长辈们则聚在厅中继续商量着什么。
钟夏子也在晁昭的发言中有些晃神。
从她有记忆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接受成为一个合格灵辖的训练,可是到底什么样才算是合格,始终没人告诉她。
她只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每天都有新的法术、新的身法、新的技巧在训练场上等着她。
她亲眼见证了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和自己一样,从懵懂时就跟在年长的哥哥姐姐身后接受集训,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晁家的孩子们来了之后,听闻学校、图画书、汽车等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她才发觉自己的生活到底有多单调。
不过生活是种惯性,钟夏子只把那些当做一种见识,像走马观花的旅行团游客一样,听着那陌生的风景,向往一番,终究还是重回自己的生活。
可是刚才,钟季礼说,他们钟姓的小辈也可以思考是否加入无神组。
虽然对于随着家族意志行动的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可以称之“为自己决定”的事情。
性别、年龄、父母她没能力决定,连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都是统一规格却实在有点儿可悲了,这时候能有件事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决定让钟夏子兴奋得像是骤然小了十几岁。
房间里的姐妹们也都各自陷在关于此事的思考之中,几乎没有人交谈,大家排着队去井边打水洗漱之后,就熄了灯躺在床上继续发呆。
因为兴奋过度,钟夏子翻来覆去大半天也没有睡着,看到窗外又圆又亮的月亮,她突然一惊。
【晁昭是不是找我去屋顶来着?】
若是往日,钟夏子一定不会去的。
熄灯之后再出门不被允许,若是被长辈们发现,她肯定会被罚的很惨很惨。
可这夜不一样,她真的想和现状的始作俑者说说话,无论说些什么都好。
想到这里,钟夏子念动返尘诀,把自己的身形变成一阵黑沙,顺着窗缝潜了出去。
房间里的姐妹个个看到了这番情景,却没有一个人发声制止,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算得上天意。
366 墙角左耳
钟夏子小心翼翼地选择最短路径飘上了宿舍的屋顶。
其实这里与其说是屋顶,不如说是山坡。
脚下是钟家排列整齐地窑洞和空旷无边的训练场,头顶是圆满异常的月亮,做惯乖孩子的钟夏子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尽管大厅之中依旧亮着灯光,其中透出的重重人影证明这场商讨还会继续进行许久,可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也抑制不住明知是错还要继续犯下去的坚决。
“你真的来了?”
晁昭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钟夏子一大跳。
“小声点儿,你怎么……”
她刚想问他为什么一点儿外露的气息都没有,可一见他的样子就收回疑问,笑了出来。
晁昭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和身法,只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在普通人眼中也算灵活的身手在修者眼中实在笨拙。
“小点儿声啦……”钟夏子又交代了一遍,直接趴在地上,生怕自己被人看到。
晁昭却大咧咧地往她身旁一坐,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怕啦,我刚刚去听墙角了,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要研究。”
钟夏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们在研究什么啊?”
“我听不懂,管他呢。”晁昭随意地回答着,把手垫在脑后,直接躺平在地上。
晚风微凉,夜色澄澈,钟夏子也翻了个身躺在了他身边,看着夜空发了会儿愣。
这种“做贼”的感觉莫名不错,她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谢谢你啊,平时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而且我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好几个问题一齐涌上钟夏子喉头,她却问了最不重要的一个:“谢我什么啊?”
“前几天测验的时候借我抄答案啊。我那天完全睡蒙了,要不是你帮忙,肯定又要被钟季礼罚。”
“就这么点儿小事啊……”钟夏子叹息一声,“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么说来,你在开会之前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吗?”
“是啊,开会之前我就知道他们要选那个什么什么组。”
“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吗?”
晁昭摇摇头:“我老爸和钟季礼一样什么都不说,我只是一直都喜欢晚上出来晒月亮,偶然听到了些他们的事。”
他看起来确实是个“惯犯”的样子,钟夏子毫不意外:“那你对无神组的了解应该比大家都多啊……你不会知道无神组到底要做什么吧?”
晁昭无奈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一直说的云里雾里的,总之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事。”
“可是……”
钟夏子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下方就突然传来了他人的声音。
她赶紧让自己躺的更平整,尽全力收敛自己的气息,而她身边的晁昭居然翻个身趴着,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钟夏子万分无奈,看来晁昭是打定了离开的主意,什么都不在意了。
两声打火机的脆响后,晁成海的声音传来:“真没想到你也会来。”
“太多年没露面了,我想来看看钟叔奇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
这个声音钟夏子全然不识,晁千神却心下一惊。
若不是刚刚才在自己的记忆中听过他的声音,晁千神也定然认不出他这正是那个在他十七岁时来到苏城小庙中,与晁昭交谈的神秘人。
他并没见过这个男人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到来何时离去。
不过他记得十岁的晁千琳曾经向他问起这人的事,推算下来,那次,这个男人应该在小庙中至少停留了半个月。
晁千神对他相当在意,可钟夏子根本就没有胆子探头去看,他也没有办法。
只听晁成山说道:“前族长似乎只是正常的五弊三缺,没有受到更夸张的反噬吧……”
那人冷笑了一声:“因为四十年前他们什么都没能阻止啊,齐升逸那个疯子躲在他的空间里,钟家人根本就攻不进去。”
【齐升逸?】
晁千神绝对想象不到他与此事会有关联,他突然发觉所有一切都有着联系在一起的可怕脉络,不禁一阵恶寒。
“这样啊……”晁成山应道,“对了,东方前辈,我家推演的第一雏子诞辰和钟家推出的有一年的出入,你也看了推演过程,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烟:“假设出生日和诞生日确实是两个日期……怎样?”
“啊……是了!”晁成山兴奋地叫了一声,“果然真正的灵辖就是不一样啊!”
“别这么说,你们晁家现在才是真正的灵辖,”那人说着,拍了拍晁成山的肩膀,“我先走了。”
晁成山一愣:“这就走了?不看看明天的结果了吗?”
“嗯,不看了,那些假大空的事我早就没兴趣了……呵呵,你儿子倒是和我挺对脾气。说实话,这种靠牺牲个人才能维系的世界,还不如早点儿毁灭的好。”
他这话说完的同时,晁昭突然急匆匆地收回了脑袋,把自己压得极低。
他用气声对钟夏子说:“完了,那家伙走之前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一听这话,钟夏子慌得更彻底了,想到大人们随时可能过来抓包,她的心就狂跳得失衡。
可是在又一声打火机响动之后,三分钟格外缓慢地流走,晁成山扔下烟头,重新回到了会议中。
晁昭小心翼翼地探头瞧了一眼,终于长舒一口气:“东方前辈真是个好人啊……”
钟夏子还是不敢起身,只低声问:“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东方捷溪,曾经的火系灵辖东方家最后的血脉。”
“东方家不是一千年前就已经被灭门了吗?”
“所以说,他说不定有一千多岁了啊。”晁昭解释道。
钟夏子不太相信,却没说出来,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才终于翻过身探头去看归于平静的训练场,长长舒了口气。
“看你实战训练那么骁勇,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晁昭笑嘻嘻地说道。
钟夏子无奈地说:“我们在熄灯之后出门会被罚的,你明天就走了,自然不怕了。”
“可是我之前也不怕啊。”
“你早就巴不得走吧……”
“……也不是啦……”晁昭居然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才再次开口,“其实我还挺想变强的,在你家确实进步很快,所以我也没有太过分啊……”
钟夏子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就是天生调皮呗?”
“我已经很乖很乖了诶……”
“好吧……”钟夏子又笑了两声,话锋一转,“可是晁昭,既然你不想完成灵辖的使命,那你为什么要变强?”
367 超级英雄
晁昭想也不想地回答:“人都是想变强的吧,虽然为社会做贡献和推动社会发展那类的理由很虚伪,但是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会实实在在地开心啊。”
钟夏子沉吟片刻:“所以今天,你被族长戳穿了实力,其实很开心?”
“啊……这个……”晁昭为难地挠了挠头,“法术水平是被证明了,可是伪装技术不是惨遭否定了吗?”
钟夏子不禁莞尔:“你的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却一直都藏着,难道你早就听到无神组的事了吗?”
“哈,你还是以为我老爸跟我说什么了吧?”
钟夏子其实并没这么想。她的世界构成太单纯,以至于十六岁的她反倒比十四岁的晁昭还要澄澈,根本不会往事情背后思考。
晁昭自顾自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要选什么什么组也是这次来时才凑巧听到的,而且,那天偷听王义也在。”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这样做没什么好处吧,因为训练进度跟不上,你额外受到好多惩罚啊……”
“我说过了啊,我只想做个平凡人,要是露出实力岂不是要凭空招惹许多麻烦吗?”
钟夏子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谎。”
她看着一脸问号的晁昭,继续说:“你和王义总是念念叨叨什么青铜斗士,赛夏人之类的,好像都是些背负使命的故事吧……”
晁昭大笑:“是圣斗士、赛亚人啦,哎,没想到会被你听到啊。”
钟夏子酸溜溜地说:“你来之前,王义和我最要好了……所以,你不希望自己成为英雄吗?”
晁昭又是一阵纠结,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哎,我觉得真正的英雄都是独来独往的,他们在平日里低调地隐藏真实身份,关键时刻才会展现实力拯救世界,过后又悄悄离开,深藏功与名,就像超人、蝙蝠侠那样……日本的英雄,我不太喜欢……”
他感觉这个说法有点儿中二,越说越不好意思,脸都涨红了。
钟夏子连忙岔开话题:“超人和蝙蝠侠又是什么啊?”
“是美国的超级英雄啊,我老爸给我买了好多国外的漫画书,王义还说要看呢,不过我不敢带过来。”
钟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还是没说什么是超人……”
“超人是个外星人,他来自一个叫氪星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超能力,比如飞行、镭射、倒流时光,超级厉害,但是他平时都伪装成一个记者……”
晁昭明显对这个极有兴趣,一听钟夏子追问,眼中就闪动起别样的光彩,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详解起来。
他先是平躺着用手比比划划,又翻身和钟夏子对视,加强故事的表达。
前所未闻的故事也吸引着钟夏子全神贯注地听他吹嘘,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晁昭越说越激动,手上不自觉地汇聚起通红的灵火,展示着超人胸口的标志、逆转地球的方法……
这时候,钟夏子完全忘了他们是在偷偷摸摸约会,随时都可能被发现,放任他释放着自己的灵力,没有丝毫隐藏。
好在会议依旧热烈,他们偷闲的时光无人打搅。
可是钟家的生物钟很难违抗,不知不觉,钟夏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晁昭察言观色,连忙看表,这才发现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
“夏子,好晚了,该回去睡了……”他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有些不舍。
平时是没有女孩子愿意听他说这些的,那个年代的男女观念还很传统,男女同学连说句话都会害羞,很少会交流什么。
也就只有没什么性别观念的钟家女孩儿才会在大半夜跑出来和男生聊天,躺在一起也不害羞了。
可是向女孩子炫耀自己的见闻是远比和男孩子扯皮有趣太多太多了,这是种异性之间本能的吸引力,作为个天生直男,钟夏子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格外兴奋。
听他这么说,钟夏子突然伤感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晁昭,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她明知道他一定回答“是”,却又隐隐不希望他那么说。
从前她还没发现,可是他将要离开时,她才知道自己对钟家的生活有多么无力,多么希望通过他的存在看见一丝鲜活的可能。
他和那三个有礼有节的晁家孩子不同,和钟家的孩子更是截然相反。
他活泼、有朝气,敢于表达自我,蔑视强权,极不识相又永不示弱,充满了钟夏子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本能向往的品质。
没见过他之前,她只在钟王义身上见过这些痕迹,却又眼看着他被钟季礼渐渐磨掉了棱角。
晁昭的适时出现,让她再次找到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找到看见更多可能性的一扇窗。
没想到晁昭竟然没有回答,也犹豫起来。
也不知他是看出钟夏子的感伤不忍直接说出口,还是他的心意真的有所转变,钟夏子赶紧抓住这个时机,把自己从超级英雄的故事中听到的疑惑问了出来:
“既然你想当英雄,比起伪装身份,更重要的应该是遇到危机吧……族长们不会拿世界的危机开玩笑,也就是说机会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你不想发挥自己的能力呢?”
晁昭一时语塞,眼神极不自然地往天上飘。
钟夏子看着他,突然灵光一现:“晁昭,其实你并不是不想进无神组,只是不想要听他们的安排,对吗?”
晁昭一脸不耐烦,抓着头发挣扎了半天,一挺身坐了起来:“对,我就是讨厌钟季礼,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行了吧?”
他这副被揭穿秘密的烦躁样子惹得钟夏子一阵轻笑:“可是,你不觉得,如果你真的走了,就输的更多吗?”
“输什么?”
“为了讨厌的人放弃自己的梦想,这样就不是输了面子,而是输了人生了啊。”
钟夏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晁昭愣了许久,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半晌,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晁昭无奈地说:“夏子,你先,回去睡吧……”
“你呢?”
“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毕竟明天,我可能就要走了……”
钟夏子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希望你能留下……”
她轻巧地一个翻身,顺着墙面潜回了宿舍。
大厅依旧亮着灯,那边的会议还没结束。
钟夏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圆月。
一番折腾下来,她之前的困倦一扫而空,竟然又睡不着了。
她也说不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就是有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
【他到底会不会走呢……真希望他别走……】
368 白首谈资
晁昭自然没走。
就算晁千神之前不知道,他也在钟夏子闭上眼又睁开眼后再次见到了他。
这时的晁昭已经十七岁了。
过去的三年是男孩子外形转变最大的时段,乍一看到已经完全脱离了孩童样貌,却依旧不怎么沉稳的晁昭,晁千神甚至有点儿没认出来。
他整个人黑了几个层次,眉目都硬朗起来,比之后来瘦削许多,俨然是发育过快,皮肉跟不上骨头。
造就这番样貌的除了时间,还有无神组的实战训练。
晁家的三个孩子都在晁昭初中毕业之后放弃了学业,这时已经留在钟家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里,他们进步飞速,全日制的军事化管理之外,钟季礼还将他们投入到了真正的里世界纷争之中。
九个人几乎每个季度都要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刁钻任务,他们踏遍了上古部州、海心荒岛、山巅云端、深林泥淖,偷采灵药、寻找至宝、营救人质、传递书信,所做之事看似轻松,却件件危及性命。
最直观的便是钟少义少了的半个手掌,和钟冬子脸上那道又大又诡异的伤疤。
晁昭的腿也在这期间落下了病根,在余生的阴雨天,那处旧伤总会痛得钻心。
但吊桥效应是真实存在的,原本就有些微妙情愫的晁昭和钟夏子在一次次过命的险境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种感情又渐渐转变成了适龄男女难以明说的暧昧。
按晁昭的性子,发现自己对钟夏子的用心之后,他根本就受不了这别扭又麻烦的感觉,只想立刻就对她言明真情,抱她吻她,正式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在紧张的任务途中,大家诸事忧心,他没心思说;在一次次生死关头,念及今后无法负起的责任,他没勇气说;在真正习惯了的日常训练中,总有伙伴包围,他没机会说。
终于,在上个月他生日的时候,他又一次偷偷把钟夏子约到了屋顶,向她告白,还吻了她。
说是吻还不太全面,那其实算是“强吻”。
无论如何钟夏子是个女孩子,就算性别意识出现的晚,她也十九岁了,早就不再什么都不懂。
为这件事,她单方面和晁昭冷战到现在。
钟夏子一直都没迈过这个坎儿,一看到晁昭,她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突然把自己扯到怀里,根本没给她反应时间就直接吻了上去……那时嘴唇上的温热似乎总会忽然出现在她唇上,让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她的心乱成一团,明知道进入无神组的他们不该这么清闲地想这些,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准备和忙碌些什么,所以纠结着到底该不该答应他,把这种关系挑明。
而原本万事一根筋的晁昭这时却没多着急。
从那个吻中,他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心意,知道她只是被男人猜不透的女儿心思困着,太过害羞。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当事人都明白彼此心意的状况比互相猜心的暧昧又要甜上无数倍。
其实,他们二人都隐隐不舍这种想到对方会脸红,会窃笑,又会自责的感觉和状态,总觉得余生还多的是,只要最后走到一起,这些日子就不算浪费,只算得上是白首时的谈资。
所以,此时此刻的钟夏子大脑一片空白。
听完钟季礼的话后,她下意识地看向晁昭,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她,表情和她一样,木楞冰冷得像个死人。
“恭喜你啊夏子!”钟冬子激动地握住钟夏子的手,笑得真实又刺眼。
可是,一旁的钟叔义却一脸震惊和尴尬,他扯了扯钟冬子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钟夏子和晁昭依旧旁若无人的对视着,消化着那句“家族已经决定,给钟叔义、钟夏子、钟季义和钟十义四人,赐名‘降妖伏魔’”。
他们只想把这句话当做个玩笑,期待着刻板得像根铁棒子的钟季礼突然一反常态地说“怎么可能,骗你们的”。
可是钟季礼依旧是那个钟季礼,他说出的话就是事实,不会有变。
“我之前特意给了大家几天修整时间,现在你们的状态应该都不错,吃过午饭,你们四个就开始做四凶同心诀的准备吧。解散。”
钟季礼说着,转身便要离开,晁昭却突然反应过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钟族长,搞错了吧,夏子她,是女孩子啊……”
钟季礼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钟家有几代没出过女性四凶了,夏子的能力得到了家族的认可,这是她的荣耀。”
“荣耀个屁,在你们这儿什么都是荣耀!”晁昭突然爆出粗口,他又一次扯住钟季礼撤回的手,“你们钟家又不缺男人,有必要这样吗?”
钟季礼淡淡地说:“四凶选择的是最出色的子弟,和男女没有关系,希望你理智一点儿,不要因为私欲妨碍夏子的前途。”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用的灵子把晁昭的手弹开。
“简直满口胡言,我不同意!”
晁昭太清楚钟家的处事风格,他们这群人只懂得固守那点儿不知何时才降临的使命,把包括自己人在内的万物都当成蝼蚁。
钟季礼既然说了要钟夏子成为四凶,就一定说到做到。
一股怒火直烧发顶,瞬间烧光了晁昭的理智。
对钟季礼积压多年的不满和事关爱人的冲动占据了他所有情绪,他双掌汇聚出赤红的火焰,直接缠上钟季礼化沙的手臂。
其实,最了解晁昭的人不是晁成山,而是和他性格正相反的钟季礼。
只要想着自己绝不会做的,晁昭就一定会做,他便自然而然地知道晁昭要用武力来和自己抗争。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自家的法术,火焰与沙尘纠缠一处,厅上转眼就乱做一团。
围观的众人不得钟季礼的指令,都不知该如何行动,只能纷纷撤出窑洞。
钟季礼冷笑不止,他还从未在这些小辈面前动过手,晁昭根本不知深浅,这一战,正好可以让这个毛头小子长长记性。
可这时,突然有另一道黑色沙尘插到二人之间。
粒粒细沙用极高的速度精准分隔开晁昭与钟季礼调动的灵子,又轻轻汇聚成少女的身形。
“族长,晁昭不懂事,请您不要和他计较。”
钟夏子朝钟季礼拱手施礼,顺便挡在晁昭面前,神色不觉间竟多了几分冷酷。
只这一举,他二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369 天翻地覆
空中的沙尘迅速聚拢成钟季礼的实体,他扫了这二人一眼,冷笑依旧未停。
晁昭双手紧握的火刃没有收回,他虎视眈眈地看着钟季礼,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钟季礼却突然说道:“晁昭,你这样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这话流进晁昭的耳朵,骤然把他的怒火浇熄,他看着手中的兵器,也发觉自己的荒唐。
大脑一旦冷却,晁昭就立刻改变了思路,他收了火刃,把钟夏子扯到自己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钟季礼面前:
“钟族长,火系灵辖第四百八十三代弟子晁昭向您承言,求娶钟家二女儿夏子为妻!”
上一秒他还对钟季礼拔刀相向,下一秒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折,饶是这话在钟季礼的意料之内,也把他吓了一跳。
晁昭抬头直视着钟季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才十七岁,婚事尚早,可今天钟族长要让夏子成为四凶之一,晁昭若不说明情由,以后我二人就再无可能了。
“我与夏子相识已有六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来,我二人几经生死,患难情真,天地可鉴。晁家比不上钟家的资历,却也是灵辖血脉,我是现任族长之子,勉强能配得上她。
“事发突然,来不及与我父亲商议,可是晁昭以命担保,我成年之后,夏子过门也好,晁昭入赘也罢,只要钟族长收回成命,让夏子勿入四凶,下嫁于我,我必定舍命护她周全,让她一世喜乐!钟族长,拜托了!”
晁昭说完,狠狠地磕了九个响头,额头几乎要渗出血来。
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听得钟夏子心悸难忍,她到现在还没能从宣布四凶的震惊中彻底脱出,脑子根本就无法运转。
其实她年幼时还曾想过,是否有一天她也能获得加入四凶的殊荣,成为让家族倚仗的利刃锋芒。
可是与同辈和心上人共同训练生活的日子太过充实,哪怕随时命悬一线,也总有诸多快乐,让她完全忽视了女性也可以加入四凶这种可能。
她昨夜还天真地想着,明年晁昭生日的时候答应和他正式交往,或许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好主意。
结果只过了一夜,天翻地覆。
钟季礼冷冷地说:“晁昭,既然你知道自己年纪还小,就别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了。”
“钟族长,我爱夏子,这是一辈子的事,和我现在的年纪没关系。”
“说不定你明天就变心了,这种不确定的事和注定一生的事有什么可比性吗?”
“这是我的决定,所以我敢说我不会变心,可是加入四凶是你们的决定,凭什么由你们来支配夏子的一生?”
钟季礼看向钟夏子:“夏子,他说的没错,这是你自己的事,加入四凶需要全心全意,四凶同心诀发动的七天七夜里你不能有丝毫杂念。你告诉我,你要嫁给他,还是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叫做该做的事,她又不欠你们的,难道她不加入四凶就要毁天灭地了?”
晁昭激动起来,之前的谦恭又被他抛之脑后,钟季礼却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钟夏子垂着脑袋,不敢看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周围的钟家长辈和同辈都紧张地注视着她,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可这时为难盖过了尴尬,钟夏子连平日的害羞都想不起来了。
她当然想嫁给晁昭。
但钟季礼说的没错,爱是件不确定的事,他们二人都还小,晁昭又和她不一样。他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过,他是个丰富的人,他或许会发现更有趣的东西,他不像她……
她满脑子都是训练、任务、使命、家族、责任,即便是涉及到自己终身大事的当下,她依旧想着这些陪伴她成长的东西。
她想哭,却习惯性地哭不出来。
两三岁被拖到训练场上,承受孩童不可能承受的重压时,她的眼泪就哭干了。
晁昭对四凶和钟家还是不够了解。
对钟家人来说,成为四凶的意义比进入无神组大上千倍万倍。
从诞生在钟家的第一天,这个崇强的家族就时刻在强调四凶的伟大和高贵之处。
他们是钟家的代名词,是钟家的最高武力,是钟家的先锋和敢死队,也是钟家的最后防线。
决定四凶的人选,需要整个钟家十余年的默默考察,跟踪记录,以及数不清的会议抉择。这绝非儿戏,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的反对就更改。
这样洗脑似的荣耀足以让人抛弃自己的一切私情,成为家族的盾和剑,为家族奉献一生。
钟夏子也在此刻发觉,自己用了十九年来发誓守护的东西太大太大,大到其中的她自己像颗尘埃一样微渺,看都看不清。
世界危在旦夕,就算那危险没人愿意说,也是必须相信的事实,是她这辈子活着的理由和意义。
“族长,我要加入四凶。”
她的话里没有丝毫气力,轻的几不可闻,可晁昭却像受了一记重击,整个人蓦地瘫倒在地。
缓了几秒,他突然扯住钟夏子,把她拉得一个趔趄,也坐到了地上:“夏子,你疯了吗,要和三个男人共享你的一切?你只要成为四凶之一,就再也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
“晁昭,我们本来也没有在一起……”
“你不爱我吗?”
钟夏子躲开他火光灼灼的眼睛,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我有自己的责任,家族需要我,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
晁昭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手上蓦地出现了一柄火刃,跳起来朝着钟季礼直扑过去。
这动作又一次出人意料,钟季礼甚至没反应过来,硬是被他砍伤了胳膊。
“我可算是懂了,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许钟家的孩子上学,不许他们旅行,不让他们看外面的世界!训练训练训练,任务任务任务!你们这群疯子,就是要养出一群傀儡!
“什么狗屁的责任,你们不是家族,是邪教!你们把大家都洗脑了!”
晁昭一边疯狂地攻击钟季礼,一边愤怒地大喊着。
钟季礼接连闪开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勾了勾手指,周遭的钟家小辈便统统上前,把晁昭围在中间。
晁昭发了疯似的全然不理会身边众人,拼着受伤也要让法术瞄准着钟季礼。
很快,他便寡不敌众,伤痕累累地被按倒在地。
“送他去井底,闭关三个月。”
“是。”
钟夏子听着耳边渐渐远去的吵闹声,陷入了只有一片嗡嗡噪音的空白世界。
六年的时光像梦似的从她脑海飘过,恍惚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370 强扣商人
晁千神原本隐隐担心他和晁千琳的存在是分开晁昭和钟夏子的原因,没想到这个悲剧发生的比他预想要早上太多。
还来不及多叹惋些什么,一转眼,眼前又是那个待客厅,无神组的九人依旧站在厅中,上座的除了晁成山和钟季礼,又多了个老熟人,白阳。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先生。”
钟季礼朝白阳比了个手势,白阳却正在打哈欠,只张着嘴眯着眼随意地朝众人摆了摆手。
【他也是灵辖?】
钟爻脑海中飘过了曾经的钟十义,现在的钟陌的声音。
钟叔义,现在的钟祥回道:【应该是,可是他身上有妖气,好像不是人类。】
【和晁家人气息更相近,是火系灵辖。】钟爻补充道。
她已经很适应这种头脑中同时有数个声音飘过的状态,晁千神却觉得有些头疼。
这和他想象中的四凶同心诀状态有些不同。
正常的同心诀在发动时依旧会像对话一样留有二人的表达时间,只是照普通对话快上许多。可是四凶的状态,完全就像一个人同时在分神想四件事。
超过常人承受范围的信息量在同一时间爆发,会引起极大的不适,晁千神头痛得不行,只能尽力屏蔽掉头脑中连续不断的声音,专心去看面前的一切。
钟季礼问:“白先生,事情有结果了吗?”
“没结果我还会过来吗?”白阳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惹得钟季礼眉头直皱,“你们钟家还是老样子,神经兮兮的,像个邪教。”
这话一出,晁昭立刻嗤笑了一声。
他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可白阳瞬间看向他,他也来不及收回,只能又对他笑笑。
白阳指着他说道:“你肯定不姓钟。”
钟季礼轻咳了两声,提醒白阳赶紧谈正事。
“给。快点儿结尾款吧,我还得赶下午的火车呢。”白阳从裤兜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来,往桌上一放就伸手要钱。
钟季礼掏出张银行卡,却没递给他,而是展开那张纸来看,眉头再次紧皱:“白先生,这……是什么啊?”
“幻术结界。”
“这个呢?”
“防御法阵。”
“这个呢?”
“二级传送法阵和主阵入口。”
“这个呢?”
白阳不耐烦地把纸抢回来:“你就说你看不懂不就完了吗,我的字有这么丑吗?”
钟季礼一脸黑线,那张纸上哪还有什么字,也不知道他在裤兜里放了多少天,是不是中途还被洗过,上面的内容根本就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没有纸笔,我再给你画一遍,不多加钱了。”
钟季礼阴沉地说:“那真是谢谢白老板了。”
“哎?刚才不还叫白先生呢吗?”
钟季礼可没心思跟他打屁,一旁的钟陌已经把纸笔都拿了过来,钟甫则抬来一张大桌子,钟季礼朝无神组招招手,一群人聚集在桌边看着白阳提笔信手而画。
“奚家总部在这三座山之间的山坳里,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这几座山倒是不太高,就是有点儿险,旁边还有青戈江的几条支流。
“他们在唯一的通路外围用水摆了个幻术法阵,类似于海市蜃楼,有火灵辖在很容易就能破解。
“再往里一里路就是林区,这周围是以树木为凭依的防御法阵和雷法阵,可能还有些特殊埋伏,不建议强行突破。因为拖得时间久了,被总部发现,你们就得完蛋。
“最后就是最中心区了,生活区,这里,祠堂区,这里,先祖墓,这里,实战训练场,这里。你们要去的是生活区,好啦。”
白阳把手中毛笔往边上一放,又一次伸出手来。
钟季礼把卡递给他,却依旧不松手:“刚才你说过防御法阵中有二级传送法阵和主阵入口,那都是什么?”
“他们自己进出又不能每天趟阵,当然要有个快捷通道啊。”
“那这个通道是通向生活区的?”
“当然。”
“奚家的阵法想必也是宁家设计,简单不了,我们只求速战速决,主阵的阵眼在那里,还请白先生明示。”钟季礼说着,就要把卡放回兜里。
白阳眼疾手快,一把把银行卡抢过来:“钟族长,一开始你们只说要找奚家总部的位置,我看在大家都是同道的份儿上给你们打了八折了,后来追加布防图的时候,你又要打八折,我没和你计较也同意了。现在你问的可就是战术要点了,总不能让我白送吧?”
他这话一出,等于是言明了自己不满收益,故意把那张图弄成那副样子。
钟季礼的不悦全写在脸上:“白先生,你也是灵辖,难道为这事出一份力不是分内之事吗?”
“别别别,我一个外姓,连人都算不上,怎么好妄称灵辖?我顶多算是个生意人,钟族长就别和生意人打马虎眼了。白某人只认钱,一笔算一笔,来做生意我们就是朋友,扯人情的话,对不起了。”
白阳说着就要往外走,钟季礼使了个眼色,四凶瞬间会意,把他团团围住。
“钟族长,这样就没意思了啊!”白阳轻佻地转过头,手却插回口袋,嘴唇轻微地动作起来。
【空间法术,拦截。】
四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部分身体化为沙尘,同时调动周遭的土系灵子,将白阳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白阳见状翻了个白眼,立刻识相地把手举到了头上:“好好好,我投降。居然黑吃黑,真有你的啊,钟季礼。”
“既然白先生不愿说,我们也不好为难,只能让白先生到现场指点一二了。”钟季礼说着,把钟少义叫到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一旁的晁成山终于坐不住了:“钟族长,这样……合适吗?”
“白先生,你说,合适吗?”钟季礼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阳。
白阳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钟季礼道:“白先生请放心,事后,该付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付,只是没有你帮忙,我们恐怕不那么容易破解阵法。毕竟钟家多年未曾出世,对四大家族现在的技术也不了解,你说是不是?”
白阳只在心底暗骂自己把这事儿当个乐子,见钱眼开地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坑,完全懒得理他。
令白阳没想到的是,这伙人居然收了桌上的地图,什么都没整理,立刻就压着他直接离开钟家本部,朝火车站进发。
371 暗涌千里
这样两手空空跨越上千公里出任务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无神组九人根本就没什么意外的。
只是钟季礼和晁成山两位族长也跟着一起行动实在稀奇。
九个青年看似平静实则不快。本来他们离开钟家就能摆脱规矩束缚,快活一些,钟季礼的存在却让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没了乐趣。
摇摇摆摆的绿皮火车里鱼龙混杂,为了防止白阳中途跑掉,无神组非四凶的五人在他周围的座位坐了一圈,严密地看守着他。
四凶因为同心诀的存在,精神消耗极大,平日里需要的休息时间比常人更多,只要没事,他们四人总是在冥想。
钟爻习惯性地看着隔排座位上和白阳聊得火热的晁昭,半晌又觉得很是无趣,便闭上了眼睛。
【我是真的佩服你,居然从来都没想过不加入四凶会怎么样。】
无需加称谓,钟甫指的是谁也能自然地被另外三人理解。
【是啊……】钟陌也跟着应和,【你还真是铁石心肠,要是我爱的姑娘也爱我,我才不管什么家族什么世界,肯定要领着她私奔的。】
钟祥瞬间插话进来:【也得有姑娘看得上你啊……】
钟陌无奈地叹息一声:【还不是接触不到别家姑娘吗,身边都是自己人……】
晁千神现在也享有与四凶相同的资讯,他清楚地知道钟爻对晁昭的感情丝毫无愧于“爱情”二字,也知道她确实如他们所言,脑海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为爱情舍弃责任,甚至为自己的选择惋惜后悔的想法。
【如果我有杂念,当初术法就不会成功,那时这么选,以后自然也不会变。】就算钟爻不想回答,她的想法还是瞬间被分享了出去。
钟甫叹息道:【人总会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才后悔,这才过了一年,希望以后你后悔的那天不要反应太激烈,上次大姨妈推迟就搞的我们几个快发疯了……】
想到那次因为任务的波折导致自己例假不准,多日的身体不适和焦虑情绪搅得所有人心神不宁,钟爻有些脸红,另外三人却都脸带笑意。
没有**的状态是相互的,他们之间最是公平,这种不孤单的感觉也不坏,总有伙伴陪伴着自己,这是孤生独死的人类难以想象的充实。
即便钟爻这样想,晁千神还是觉得,这群人真是不正常。
但凡是个在正常世界成长起来的自由人都看得出钟家的教导完全泯灭了人性,也就只有这些人才会把这种事当成日常。
合眼闭眼的功夫,漫长的火车旅途便即过去,也不知是晁千神跟着钟爻一起睡着了,还是这段无用的记忆被跳过了。
一行人换了客车,继续向目的地一路进发。
从之前钟季礼和白阳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们此行目的是去奚家刺杀一个人,但这个倒霉蛋是谁,灵辖们和他有什么恩怨都是未知。
钟季礼不说,无神组便不问,四凶脑子里也完全不思考相关内容,连晁昭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晁千神很是无奈。
看来环境真的会影响人的性格,虽然短短一路晁昭就靠着他自幼就有的顽劣和白阳混熟了,但被剥夺自由、剥夺话语权、剥夺爱人之后,为了守在钟爻身边,生活的逆境和微渺的希望还是让他变得“规矩”了。
不过,既然这段回忆被呈现出来,就足以证明这是和晁千神的疑问相关的事件。
看来这辈无神组到这件事才真正接触到他们被组建起来的原因。
客车越开越偏远,在一个没有站牌标记的小村旁,一行人下了车。
钟季义使用司向诀,按钟季礼的指示找到了一处灵气格外干净的山坳,向白阳确认过之后,所有人都用上身法,借法术隐去身形,朝那边疾奔而去。
这所谓的禁术在不管不顾的钟家只是个实用本领,估计奚家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对寻人寻向禁术不设防的正派会给人钻了空子。
都到了这份儿上,白阳也就无所谓和他们走一遭了,不过那五个人还是把他围在中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任人摆布而没有脾气。行路途中,白阳悠哉地问:“喂,钟季礼有没有告诉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啊?”
一直都只有晁昭和他对话,这时也是晁昭应和:“我们向来只听二位族长大人指挥,无论是抢劫敬老院还是屠戮幼儿园,照做便是,不敢问,不敢问啊……”
他故意话里带刺,钟季礼早已习惯,白阳也了然的很:“你别说,真被你猜对了,咱们现在就是去抢劫敬老院,屠戮幼儿园。四大家族的青壮年基本都在为国当差,所谓总部就是人家的老家,全是老弱妇孺。”
“哈哈哈哈,是吗,看来这趟任务轻松的很啊。”晁昭似乎不以为意。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知道钟族长要你们杀的是谁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阳身上,钟季礼却抢先一步开口:“奚家将要临盆的下任族长夫人。”
晁昭脱口而出:“什么?一个孕妇?”
此行目的地近在咫尺,再做隐瞒也没有了意义,钟季礼也知道此事不光彩,多解释了一句:“记住无神组的规矩,听命令做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晁昭更加愤愤,刚要追问,白阳便说:“钟族长,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孩子生下来再杀不是更容易吗?奚成必和世钰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生产前夕,亲戚朋友估计也要过来凑热闹。天师大集会,咱们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
“白阳,雏子一旦降生,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事你不知道吗?”
“少杀一个,不好吗?”
“和千万人的性命相比,一个人算得上什么?”
“道不同不相与谋,您随意吧,出了事记得让这九个丧门星离我远点儿,别耽误我跑路。”白阳无所谓地说着。
这时众人已经穿过了数个村子,沿河走到了河道渐浅渐窄的源头区域。
一到这附近,没有一丝游魂与脏污妖气的干净灵气便带给众人极大的违和感。
正常的世界必定是万物混杂的,这样的地方明显很不对劲,按白阳所说,此处必是防止外人入内的幻术结界。
晁家三人自觉出列,调动空气中的火系灵子,干脆利落地突破了水汽屏障。
一片幻象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般轻缓褪去,幻象背后真实的河水支流显露出来,不急不缓地朝密林深处流去。
372 四象入府
白阳自觉带路,众人跟着他走入林中,东拐西绕,躲避着阵法。
他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只是得到了情报,更像是曾经来过,熟门熟路。
不过黑市贩子的神通谁也说不清,沉重压抑的气氛也没有提问的余地,众人都和他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敢用身法或法术乱闯,速度和常人无异。
眼见着周围林木越来越稀疏,山脊的余波蔓延到脚下,凛冽的石块也多了起来,很显然这不是山坳中奚家的所在,众人都料想这区域的主阵眼和传送法阵就在附近。
果然,白阳走到一块巨石面前,停住了。他用手在石头上抹了一把,又掏出个小小的黑色方块法器,放在掌心喃喃念着什么。
巨石上缓缓亮起一团繁复成面的符文,白阳用小小的法器在石面上一划,石面上的文字便像蚂蚁一般颤动爬行,往那一线汇聚,在石上溶噬出个扭曲不齐的裂口。
感受到不同的灵气密度从裂口中传出,钟季礼等人赶紧上前。
白阳见状,疾走一步跃进了裂口,扭头说了句:“回见了您呐!”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重新合拢的符文之中。
“呃……”
现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大意了……”钟季礼无奈地叹息了一句,“看他刚刚挺老实的……”
晁成山赶紧打圆场:“算了,都已经到这儿了,白阳不想掺和这事儿就由他吧,本来他也算不上自己人。”
“杂种就是杂种……”钟季礼低声骂了一句,示意四凶上前查看法阵。
晁成山道:“道家的阵法,还是让我们来吧。”
三个晁家孩子立刻凑到巨石面前,还没来得及动作,巨石上就突然传出一股庞大的灵气流,卷动周遭空气,带出一阵狂风。
“隐蔽。”钟季礼急急说了一句。
看来白阳刚刚一举已经惊动了奚家的防卫系统,对手是四大家族之首,分秒间便赶了过来,着实不容小觑。
四凶各自看了下自己身边的地形,四面八方的情况便统统了若指掌。他们分别占了一处树顶,借土系灵子隐了身形,位置刚好可以掌控全局。
另外七人动作就要慢上许多了,他们到这时还没散开,一个苍老的男声却已经在石中传出:
“各位不用躲避,老朽没有恶意,只是来打个招呼。”
紧接着,石头上的符文便融化成一片金光,一个一身白色唐装的老人从光中走出,银白的须发也被涟漪般扩散开的光晕映衬成金色,显得庄严又慈祥。
虽说眼见如此,晁千神却隐隐觉得这人绵里藏针不像善类,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与。
钟季礼不认识来者,晁成海倒知道他是谁,连忙扯了一把钟季礼,示意还没隐蔽的众人也停下动作。
他恭恭敬敬地朝老人行了个礼:“任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见钟季礼不明就里,那老人朗声一笑,自我介绍道:“老朽是任家现任族长,任清安。”
“原来是任族长,失敬了。”钟季礼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对方不姓奚却也是四大家族的人,他不知晁成山为什么这么客气,只能静待对方发难。
任清安道:“钟族长不用那么戒备,我来这里,和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钟季礼眉头一挑,语气不善。
“奚家那孩子今夜就要降生。”
钟季礼冷笑一声,心底却已经暗自打鼓。
任清安继续道:“四大家族这几百年来貌合神离,我们任家是另外三家排挤的对象,这事情不知灵辖家族有没有听闻?”
就算知道,钟季礼也摇了摇头。
“为了保住正道,我们只能寻找其他门派势力结交,相互支持,不知不觉之间眼界反倒较固守本分的另三家开阔了些。”
钟季礼不满地瞥了晁成山一眼,想来任家和晁家因为这个有所接触了。
钟季礼对灵辖的血脉看得甚是清高,对后天修者则万分鄙夷,就算晁家在接受灵辖法脉之前本就是道家修者,他也不认为他们还应该和道家天师多有接触。
“虽说我们没有灵辖一脉的听神之术,却遇到一位读神之人。”任清安的话让钟季礼表情更加不好看,“几年前,我等有幸得了吴遗前辈一卦,可卦还未解,吴老先生就脸色大变,要毁去杯,幸被老朽拦下。
“吴老先生念及任家门风正派,送了四句卦辞,就此离去,再无踪迹。钟族长可知这四句卦辞是什么?”
钟季礼淡淡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任族长。”语罢,他看了看无神组的一众年轻人。
任清安点头应和:“确实。既然在这日子真的遇到了各位,想必天机无误,吴遗先生读神之能实在了得。”
神算无遗之名在里世界几乎可以代表着真相,钟季礼丝毫也不怀疑他的能力,只怀疑眼前的任清安所言是否属实,便借题问道:“不知吴老先生可曾提到如何破解?”
“和钟族长所说一样,‘天机不可泄露’。”
“那任族长有什么打算?”
任清安笑道:“正一盟威道到如今已有近两千年,从建成之日起,本派就以苍生黎民的安危为己任。”
“这么说,任族长要助我等一臂之力?”
任清安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说:“是,也不是。”
“任族长,有话请直说,时间恐怕不太多了。”
“各位也不知道到底何时才是真正的‘开始’,对吧?”
钟季礼冷哼了一声:“知与不知只在一念,知与不知也必躬行。”
“既然钟族长势在必行,可否听老朽一句?”
“请讲。”
任清安走进几步,俯首在钟季礼耳边低声说道:“钟族长今天请回吧。”
“呵,为什么?”
“不可杀。”
这句话几乎是气声,若不是提前隐蔽的四凶之一离他们极近,没被任清安发觉,恐怕除了钟季礼就没人能听到了。
“何为不可杀?”
任清安的手轻轻指了指上方,然后把自己赤红如血的掌心袒露给钟季礼。
“老朽以命试天,已遭果报,钟族长,三思。”
373 神意难测
钟季礼这才发现任清安身上有股淡淡的果香,结合那只手上汇聚的血气,他瞬间想到,任清安恐怕是中了里世界奇毒,四象丹。
这种毒由四种毒虫、四种毒草、五行之炼成,除了中毒后才显现的淡淡果香,食用前几乎没有味道。
服用者一旦运功,毒便在经脉中逆行,短时间内激起修者全数功力,引发走火入魔似的内力膨胀,直至涨破丹田、筋脉尽断。
这药受修为影响,功力越高的修者发作速度越快,离死亡也就越近,古时候常有进境瓶颈的修者以此药来强行突破,可成功者寥寥无几。
钟季礼问:“难道你,为这事用了四象丹?”
任清安没有回答,只是笑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钟族长,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钟季礼这种人断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即便对方以命相劝,他还是沉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得到什么?”
“实不相瞒,神意难测,我们四大家族之中,所受垂爱不只这一遭,我们任家也有一子,将生变故。”
钟季礼眉头一皱:“所以,任族长的意思是?”
“难道钟族长就没想过,神选真的是完全随机的吗?
“四大家族人数不多,概率上看来原本不可能占这么大比重。但这里不是其他家族可以随来随走的地方,自己人动手尚且需要时间,恐怕各位就更加不好干预了。
“都说高位没有时间观念,想必贵方推出的第一人也是在十年后吧?”
钟季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因为第一人出了问题,上面才把后续选在我们难以干预的地方?”
任清安点点头:“所以我想拜托钟族长,家族相关的事就交给我任家处理吧,你们没必要担额外的风险,做负收益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处理?”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釜底抽薪,车和马都出了,再架炮不是更好吗?”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任清安笑笑:“老朽本不想讲的如此直白,既然钟族长问起,我也只能照实告知了。任家想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钟季礼冷哼一声,这就是他瞧不上后天修者的原因。
这些人虽然说着向善向道的大话,但不到尽头,总抛不开俗世烦恼,争名夺利,永远也不会像真正的灵辖一样,把世界的危机和万物的存亡放在首位。
“我们是不可能彻底退出的。”
“我明白。”任清安道,“任家愿做你们的同盟,或者说是,线人。我们绝不会背叛正道,既为苍生,又为自己,必然会出力。”
钟季礼知道任家的处境,恐怕两代之内,他们就会在四大家族中被完全架空,从名存实亡到彻底除名。
这事是个借题大做文章的好由头,还是个另三家不知道的由头,对他们大大有利。任清安说的很实在,为了这个利,他不可能不重视。
钟季礼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这场谈判已经结束,任清安也退回巨石前方。
“撤退。”钟季礼简单地说了一句,又对任清安说道,“任族长,保重身体。”
任清安苦笑了一下,目送着七人离开。
四凶始终隐遁着身形,直到任清安又消失在巨石之中,才追着那七人离去。
这段记忆没让晁千神失望,其中已然暴露出了许多重要的消息。
首先就是钟季礼和任清安反复提到的上方、神。
从他们的交谈和之前的记忆中已经可以粗略分析出那件无神组极力阻止的大事“上方”为了某种目的有意选择了一些人,这个目的将会对世界造成重大影响,甚至是毁灭性打击。
这就说明晁千琳的存在果然不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自然秩序。
其次,按年份来推断,他们口中的“第一人”正是晁千琳。
而作为这次行动目标的将诞生的婴儿,结合姓氏和年龄,恐怕指的是奚满月。
任清安还提到任家也要产生一个这样的孩子,若是也从他和晁千琳身边来寻,那就一定是任道是了。
按照这个思路,上一段记忆中,东方捷溪和晁成山还曾提到四十年前没能成功干预的对象,这个年龄的人,在晁千琳身边只有一个蓝晶。
回想起来,在蓝晶劫走晁千琳的时候,晁昭曾经对他说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现在想来,意思应该是询问蓝晶知不知道自己卷进了这件大事。
麻烦都会相互汇聚,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又或者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其实也是神的旨意。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晁千琳曾对他提过,她初次见到白明就认定他应该留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他也曾经有过。
任道是也曾说过,他初见他们兄妹就因为种种原因被吸引,之后便一直注意着他们二人。而晁千神走进除祟事务所的时候,何尝没有那种凭空产生的归属感。
包括初次在警局见到奚满月,她把自己扣下的理由无比儿戏,可他就是听信了那个理由,耐着性子由着她在特侦队折腾了一天。
种种往事让他无比不适,这种被既定了命运的感觉恐怕没人会喜欢,更何况是骄傲如孔雀的晁千神。
作为一个晁昭私自培养的灵辖,他对如何知晓“上方”之事丝毫不明,钟爻和晁昭作为第二代无神组,被钟季礼和晁成山遮蔽在后,也接触不到第一手咨询,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继续这样下去,到底能不能搞清这件事的真面目。
钟爻已经是他能接触到的,距离真相最近的人了,见到她却是卫语信带来的机缘巧合。
若是这事在钟爻这里也无法被全数揭开,那之后又该如何调查,他没有一点儿眉目。
晁千神在虚无之中无法控制身体,可他知道自己必定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在幻象中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比例不得而知,他已经想到安灵教里意图不明的卫语信是要用钟爻来绊住自己。
那家伙要去岚城找晁千琳,必定不是好事,若是自己在这里耽误得太久,整个安灵教都被他带走,去往岚城,晁千神离开她身边的初始目的就彻底泡汤了。
焦虑。
晁千神抑制不住自己的焦虑,却突然发现这种情绪不只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的钟爻。
374 十年跑马
【还不行动吗?】这个问题钟陌已经问了第三遍,另外三凶却都沉默着,没有回应。
脚下骤然一阵摇晃,饶是四凶下盘功夫极好,也都被这震荡搞的站立不稳,纷纷攀附住身旁的一棵巨树,撑过大地的余波才敢放手。
晁千神随着钟爻环视周遭,一种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欺近到头顶的灰暗阴云笼罩着碎落成饼干渣滓的一片废墟,他的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完整建筑物的存在,所有东西都坍塌成堆堆废料,可是明明没有了任何遮挡,却依然看不到远方。
万物在凶猛垂落的雨幕中失了色彩,只有几点火光兀自摇摆,升起的黑烟被雨滴打得支离破碎,在整个区域扩散开来,降低能见度的同时,将世界的色调压得更加深沉。
尘土气,血腥气,泄露的下水管道和煤气管道散发的臭气,木材、塑料制品、生物燃烧的焦臭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没有惨叫,没有哭声,没有活物存在的生气,也没有万物生长的灵气,破晓之前的安静在此时变成了死城中的寂静。
若是能在这种地方保持安逸平和,那这人必定已经脱离了“人类”这个范畴。
这就是晁千神记忆的起点,他捡起晁千琳,晁昭捡起他们兄妹的那一天。
晁千神焦急地在钟爻的意识中寻找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距离无神组刺杀奚满月已经过了十年。
钟季礼在这十年间异常迅速地衰老了。
正常情况下,灵辖的平均寿命几乎是普通人的两倍,可年仅七十的他却真的垂垂老矣,完全没了上阵的可能。
晁成山的情况和他一样,其他上一辈的无神组人物和知情灵辖也都是这样。十年间,这二家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病死和自然老死的灵辖多不胜数。
更奇怪的是,四年前本该有五十年一次的五行灵辖集会,就在那个档口,木系灵辖花家却致信表示,花家千年前成魔的花不如回族了,正在族中大闹是非,实在无暇前来;水系灵辖浪家则表示,他们隐居的山区被划入了政府开发的旅游景区,多年未出世的他们正寻找关系和政府周旋,同时做举家迁移的准备,焦头烂额,根本没法参加集会。
这些极为刻意的情况都能说明这件事的不寻常,钟季礼却像已然预料一般,早早就对无神组做了消极处理。
离开奚家地界之后只一年,他就让晁家的三人离开了钟家,始终没有将他们召回。
钟家的无神组也一直在做普普通通的事,似乎这个名头的意义就这么过去了。
这十年间,和钟季礼结盟的任家向这边传讯过三次,内容只有钟季礼能看到,连晁成山都不知情,更别提只在行动第一线的无神组了。
值得一提的只有五年前,四凶曾经被钟季礼派到任家送信取信。
那次行动的中途,晁昭突然出现在了四凶乘坐的火车上,请求钟爻和他一起私奔。
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破解四凶同心诀的方法,只要钟爻点头,他就带着她去天涯海角,永远都不再回来。
其他三凶虽然没有支持,却也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许,毕竟他们三个都知道钟爻这么多年都依然没有放下晁昭。
可是二十五岁的钟爻在第二次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时,依旧没能拿出打破一切,走进新生活的勇气。
当一个人习惯了听命而活,习惯了被重压推着走,实在难以靠自己挣脱。这时的她比六年前成为四凶时成熟了许多,却在自己的舒适圈中越陷越深。
晁昭最大的错误就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从未自己选择过任何事的钟爻。他根本没意识到她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心态,几乎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态情况无异。
在晁昭失望离去之后,钟爻甚至感觉自己因为失去了爱情和自由,变相的为家族奉献了更多,在痛苦之余体味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荣耀。
她的三个兄弟这时也已经和她状况相近,五年前那样的惋惜和感慨再也没人提起,不知这是她思维共享后的传染性,还是钟家教育方式的“成功”之处。
又是除了天道惩罚以外别无他事的五年过去,就在前不久,钟季礼将晁家子弟紧急召回,宣布无神组将要面对一个决定世界存亡的巨大任务。
虽然钟家始终在进行洗脑式教育,但晁家的三人一直都对这件事不以为意。
已经过了十年,他们早就脱离了少年的青涩。
接触了生活与社会的诸多现实,了解了人世的种种可能与艰辛之后,就算身边长辈超出常理的迅速老去,他们也没能认真地把这些事与“世界毁灭”联系在一起。
三人的鄙夷,钟爻都看在眼里。
她越发感觉到自己与晁昭之间的距离,对拒绝他的正确性更加笃定,在发现他依旧没熄灭的爱意之后有意疏远,避免二人单独相处。
入世之后,人的成长速度比象牙塔里快上千百倍,二十八岁的晁昭比之从前沉稳老练了太多太多。
他知道所谓的独处早已不是独处,所谓的她其实是他们,所以并不强求,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感受她在身边时令人怀念的感觉。
长情或许就是他和晁千神最相似的地方了。
因为上一辈的彻底退出,这次的任务被讲解得较上次明了许多。
无神组此行的目的是在指定区域内,用一件名为听神牌的法器,寻找使法器产生明确反应的孩童,并确认对方的死亡。
这可说是个无边无际的任务,那个指定区域半径有二百公里,还是在人口密度极大的凰城,其中孩童不知有多少。
更糟的是,会使法器产生反应的孩童年龄和数量不定,他们能依靠的却只有人手一块的小小法器。连这个法器可能产生的反应都不确定,钟季礼却特别交代,一定要在到达目的地三天内完成任务。
而且,他还明确提到,这次的任务目标必然包含一名不足一岁的婴儿,他们的最优先目标就是这个婴儿。
九人都无比懊恼,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就在他们连夜前往凰城的路上,一阵巨大的震荡从地心深处传出,汹涌到超越想象的灵气挤破了地面,灵觉敏锐的九人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行驶中的两台车都成为了连环车祸中的一部分。
等他们回过神来,远方骤然被夷为平地的城市已经在宣告,此处发生了值得天道降下天灾的大事。
375 震中搜寻
凌晨四点,凰城发生了7.7级大地震,睡梦中的城市永远失去了清醒的机会,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通往凰城的公路被毁的七七八八,一行人弃了车,简单疗伤之后,顶着紧随地震而来的大雨,以及丧命百姓飘散出的数之不尽的生魂,朝着凰城狂奔。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灵觉中的强烈震荡让除了四凶之外的五人都吐了几次。
即便有三个同伴分担痛苦,钟爻也被这种恐怖的感受搅得心神难以安定,若不是怀中的听神牌隐隐发烫,她恐怕也要像另五人一样,赞成钟冬子暂时撤退的建议。
“不能撤退。”钟祥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曾经质疑过,世界将要承受的重创到底是什么,无神组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整座城市在瞬间消失,数十万人在瞬间丧命,如果这还不能证明危机的严峻,恐怕连灵辖的存在意义都值得质疑了。
“大家会感觉不舒服是一定的,和危机相关的共情是我们灵辖血脉深处的东西,受到生魂的冲撞更是靠我们辛苦训练而来的灵觉。就算这时逃开,已经存在的阴影也不可能消失,还会徒增自我怀疑。
“而且,如果不能在压力中完成任务,这种阴影恐怕永远都无法消失,更是失去了挺胸抬头担起灵辖名头的资格。”
众人皆知钟祥所说句句属实,合情合理,他们没理由在准备了十余年,第一次派上用场的关头退缩。
饶是如此,九人还是在路上休息调整了数次。
凌晨五点,无神组到达了曾经的凰城。
难以直视的惨象和时刻袭来的余震给搜索加大了难度,但已成废墟的街道却让利用听神牌感应目标更加便利。
在出发之前,钟季礼曾经私下对四凶交代,如果凰城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他们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前往事发中心。
这时的事发中心只能是指地震的中心地带,事实上现在的环境使然,除了精神力过人的四凶,其余五人也很难向中心靠近。
众人就这样兵分三路,四凶一组,钟少义和晁晓一组,晁晔、晁昭、钟冬子一组。
身为女性的钟冬子较他人更加感性,在这时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为了照顾她,他们这组只在凰城外围缓慢行进,没有走得更深远。
四凶因为同心诀的存在,一脱离另外五人就立刻分散行动,在地震中心搜索孩童的存在。
地震时间在后半夜,几乎所有人都在曾经的房屋,如今的残垣断壁中睡着,别说是孩童,他们连成年人都没见到几个。
对于四凶来说,任务的优先级高于一切,就算是哀鸿遍野的当下,依旧没有任何一人对侥幸逃得一命,痛哭求救的灾民伸出援手。
事实上他们的内心无比煎熬,可是天地大义重于一切,这是钟家考量万物的宗旨。
就这样在震中地区兜了个圈子,听神牌一直都只像刚进入凰城那样隐隐发着烫,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四凶只好重新集合起来,探讨下一步行动。
晁千神切进这段回忆正是在这时。
钟祥提议大家一起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可是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几分钟了,所有人脑海中都一片空白,连句感慨都没有,就只有急性子的钟陌想要放弃挣扎,继续地毯式搜索。
应付完又一次余震,钟甫突然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明明是地震,这里却没有土系灵子阜胜的感觉?】
钟祥也反应过来:【是啊,出车祸的时候确实一大股灵气从地下冲出来,毫无先兆,可是我们清醒之后,那些灵气就消失不见了。】
没有参与讨论的钟爻当即念动司向诀,在这片土地上寻找那股灵气的去向。
果然只一观察,她就在震中以外的边缘地带发现了极不正常的一点。
那里地上地下的灵气分别旋转成螺,组合形成了一个沙漏形状,灵气体量和状态看起来像是整个震区地下的灵气都在缓慢地向那里汇聚,又从那一点迅速被天顶的雨云吸走,随着雨水彻底消散。
四凶心照不宣,朝着那个位置疾奔而去。
可余震又一次密集起来,已经经不起折腾的大地在震荡中破裂开来,一道道地缝像是长了眼一般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
这种被老天爷瞄准的诡异感觉让四凶不敢停步也不敢回头。因为没有足够的落脚点,四人在不知不觉间分散到了四个方位,距离那一点的距离相差得越来越大。
钟爻觉得有种无形的引力在张开的地缝中拖着她的双腿,让她的身法迟滞得像个笨拙的孩童,每一跃都无法达到正常水平。
不过她绕的路并不算长,从意识中四人的分布看来,她离最前方的钟甫仅有一百多米,反倒是钟祥和钟陌越落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四凶是不怕分散的,这样反而让四人可以感知的范围变大了许多。
眼见着钟甫已经离那一点不足百米,他视线中那个小小的襁褓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太突兀了。
一片废墟之中,只有那个米黄色的襁褓纤尘不染,其中婴儿嘹亮的哭声撕破死寂空旷的破晓时分,像在歌咏新世界诞生一般让人心悸。
几乎就在同时,钟甫怀中的听神牌发出强烈的红光,只一瞬间便又熄灭。
【找到了。】
可是钟甫还来不及高兴,他踮脚的那处地面就毫无预兆的裂开,远远大于重力的吸引力把他整个人扯向地底深处。
他急忙往旁边一个闪身,扑在一栋倒塌碎裂的房子上。那栋房子的砖瓦松动得承不住力,只把他挂住瞬间,残垣便纷纷往地缝中落下。
远处的三凶已经分别念动返尘诀和归堙诀,钟甫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阵沙尘,借着归堙诀的吸引力把自己的身体附在一旁的土堆之上。
他惊得一身冷汗,刚一起身,就见一只小手从刚刚剥落的砖瓦中挣扎着伸出,紧接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探出半个身子,满身的尘土顷刻就被大雨淋成了泥浆。
一个将被杀害的小生命在百米之外,一个伸手可救的小生命近在咫尺,刚刚走过生死关头,感同身受的钟甫脑中根本就没有天人交战,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他从废墟中拽了出来。
钟甫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被吓到了,在他接触到他的一瞬间,这孩子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直,原本满是求生欲的双眼骤然涣散,嘴唇也不自然地抽动了起来。
他抹掉他脸上的泥浆,看着他白净的小脸儿,心思沉重。
借钟爻眼睛看到一切的晁千神被惊得完全没了思考能力。
【这是……卫语信?】
376 地裂吞生
晁千神越发感觉这张大网笼住了自己生活的全部。但凡在他和晁千琳生活中出现的人,几乎都没能摆脱这未知的摆布,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卫语信也不例外。
现在看来,卫语信通过接触他人来获取情报的能力是自幼就有的了。
可是,四凶所知的事都是相同的,晁千神又寄生在钟爻的意识之中,他此时的认知和卫语信的情报大有出入,难道卫语信关于成神的歪理都只是臆想?
刚刚的地缝又一次拉长了钟甫的路程,因为那种诡异的吸引力,钟甫根本就不敢从那上方跃过,只能抱着卫语信从边上绕过。
意识之中,钟祥大声呵斥着:【你带个累赘干什么!】
【这么放着他的话……】
【还差这一个吗?】
钟甫无奈地叹了口气,远离地缝之后还是把卫语信放在了地上。
卫语信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生怕被丢下,钟甫刚要把他扯开,又是一阵格外猛烈的余震袭来。
他只好把卫语信甩到肩上,身形又化成一阵黑沙,往一侧的烂房子上靠。
这位置地势很低,又是一处破裂下水管的所在,长久的暴雨之后,积水已经连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钟家的返尘诀将术者身形化为沙土的原理是,提炼人体土系灵子,用周遭土系灵子来替代身体中其他种类的灵子。这个法术对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四凶可以轻易克服,但是对他系灵子的干扰却需要四人聚集一处各自解决才能更容易。
此时此地只有钟甫一人,存在大量水系灵子的情况下,他的身法严重受限,还要托着一个孩子,更加力不从心。
意识之中,钟祥再次呼唤:【快把那小子扔下!】
钟甫抿着嘴唇,没有放手。
正常来说,他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荒唐,可是这是他刚刚亲手所救的孩子,若是转眼就又扔下,无异于一种对自己的否决。
钟祥何尝不知他的想法,但钟甫险象环生之时,他们根本就帮不上忙,怎么可能不焦急。
离得最近的钟爻早就想要赶上去,可此念一生,她脚下被拖住的感觉便油然加重。糟糕的预感和凭空裂开的地缝同时出现,她竟然陷入了和钟甫一样没有对手的苦战,大半天不仅没有靠近,反倒越绕越远了,另外二人也是一样。
“真是够了……”
钟甫抱怨一声,化作沙土的身体被雨水冲得越来越重,湿漉漉的沙子掉落在积水中,那部分身体居然已经无法调动起来。
缓缓而来的痛感被四人共同分担,显得轻描淡写,却不是个好兆头。
返尘诀在此时已经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不可控的代价更是让钟甫不敢再用,他化回原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和少了一大片皮肉的胳膊尽力朝婴孩奔跑。
按理来说,另外三人应该和他分担一切感触,可是他现在有种灵力和体力都被吸进地底的感觉,这似乎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读到。
前所未有的恐慌让钟甫几乎失了智,他手忙脚乱地借归堙诀产生的引力把自己扯向更远的地方,双腿迈出每步都和跳跃一般用力,口中念动持力诀,想要借此加强自己与伙伴之间的联系。
然而这样分心的后果就是无暇顾及路线。
眼见着他就要被地缝围在正中,钟陌的意识和声音同时大叫起来:【傻瓜,往左跑啊!】
可惜为时已晚,钟甫脚下一声巨响,一大片土地像块被抠下的拼图一样猛然向地心陷落,他脚下连力都借不上,整个人飞速下坠。
他只能把手中的卫语信往远处狠狠抛出,自己跃到地缝的裂壁上,用尽全力扒住泥土往上攀。
堂堂钟家四凶,居然被一场地震搞得九死一生,这事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钟陌的吞山诀念了千百遍,钟甫就是无法将自己的身体溶进面前的黄土地。
这搏命的时候,他根本就顾不上痛和累,插进土中的指甲统统翻落,牙都快咬碎了,总算从地缝之中探头而出。
然而,天要人亡。
地面塌陷的斜坡和被泥浆雨水降低到底的摩擦力让周遭的废墟都向坑底坍倒,砖头瓦块劈头盖脸地朝钟甫头顶砸落。
眼前落入黑暗之前,他看到那个目标襁褓也在湿滑的地面上向坑中滑落。
【哈,至少用这条命换了个完成任务。】
正当他这么想着,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一把捞过已在陷坑边缘的襁褓,往后一扑,拼尽全力避开了疯狂下坠的世界,往坑外逃去。
胸口的听神牌又是一亮,钟甫爆了句粗口,意识骤然变成一片空白。
【不会吧……】
尽管正在亲历,三人还是很难相信这真的会发生。
共感的意识里出现一个无物的空间感觉非常微妙,像刚刚建立起四人联系时一样难以适应,三人都愣了半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震惊。
在他们意识松散的同时,脚下开裂的地缝竟也放缓了追击。
钟爻恍惚着一路突围,灵觉中的那个异常点越来越弱,到她赶到已经合拢了大半的陷坑边时,那个异常点居然消失了。
她探头往陷坑中看,这狰狞的裂口深度正缓缓变浅,被挤压碎裂的砖石和家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融合在逐渐稀落的雨声之中,掩盖着这张巨口吞吃了她胞弟的事实。
钟爻连忙往钟甫视野和感知中襁褓存在的方向去寻,可那里既没有刚刚的婴孩,也没有那个仅存于一瞥的手的主人。
钟甫被吞噬之后,余震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连雨都逐渐停歇,似乎在证明这一页就要被强行翻过去。
他们除了失去一位至亲,什么都没做到。
三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不需要彼此催促,钟爻与赶过来的那二人就纷纷绕着这里寻找着那个婴孩和抱走婴孩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凭空显影在陷坑边缘,怀里抱着迷迷糊糊的卫语信,缓缓朝他们走来。
“别找了,已经过去了。”
虽然只在十六岁那年听过一次,但钟爻瞬间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东方前辈?”
东方捷溪把卫语信交到钟爻手中,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别找了,已经过去了。”
377 浑水之滨
“为什么……?”
钟爻没听懂,远处的钟祥和钟陌更是全没死心,依旧奔走在废墟之间。
“钟甫死了吗?”
钟爻眼现迷茫,她不懂东方捷溪为什么要说这些。
若是他目击了一切,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若是他没有看到,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继续完成钟季礼交下来的任务?
难道他说过宁愿世界毁灭的话是认真的?
“东方前辈,您看到那个婴儿到哪儿去了吗?”
东方捷溪眉头微皱:“被一个男孩抱走了。我问你,钟甫死了吗?”
“钟甫……”
钟爻这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现在三十岁,对灵辖来说还很年轻,所以从没想过四凶中会有人突然死亡,更没想过若是这事发生,还活着的其他人会是怎样的感觉。
可是说起来,一个人若是死了,他的意识应该会消失,和他们的联结也会断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片空白,就像……
就像只是昏迷了一样。
这个念头飘过脑海的同时,那边的钟祥和钟陌立刻聚集了过来,往深坑中探寻钟甫的存在。
东方捷溪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转身离去。
钟爻赶紧叫住他:“东方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捷溪头也不回地说:“凑凑热闹,长长见识。”
“您这是要去哪儿?”钟爻不死心地追问。
“去吃饭。”
钟爻被这无厘头的发言噎得哑口无言。
可是对钟陌和那两个孩子的惦念盖过了一切,她没再去追究这位神秘的前辈,而是又一次念动司向诀,在那二人寻找钟甫的时候,默默承担了寻找那两个孩子的任务。
在东方捷溪口中那个男孩出现的时候,钟甫的听神牌又亮了一次,钟爻怀疑,那个男孩也是任务的目标之一。
一个抱着婴儿的孩子,在大地震的现场,能跑到哪儿去?
晁千神自然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难想象被钟季礼誉为天才的晁昭在这样的场景中会先于旁人找到他们。
他本来就被安排在外围区域,离这里比四凶更近,身边又有崩溃的钟冬子,晁晔若是留下照拂,他就得了空闲。
刚刚的状况看起来像是有种未知的力量有意阻止他们杀害晁千琳,那没有恶意的晁昭来到这里应该轻松得很。
这场景之中,东方捷溪的出现又帮他弄懂了几件事。
假如卫语信对神诞生的认知是正确无误的,那么这些情报的来源,一定是东方捷溪。
这个神神秘秘的火系灵辖显然和钟季礼、晁成山之流掌握的事实一样多,甚至有可能比他们更多。
而卫语信对他的执着,应该也源自东方捷溪和钟爻。
他了解情报的方式,是以自己已知的内容为引,再对这些内容进行树状扩充。
他从钟甫处掌握的只能是通过自己的孩子身份扩展而出的孩童、搜索等关键词,接触东方捷溪时,则可能扩展到孩童的特性,搜索的原因,到了接触钟爻时,则可能扩展到孩子的去向、搜索的人员。
至于他为什么忽视了还是婴孩的晁千琳,最合理的解释是,卫语信在东方捷溪手中时,亲眼看到了晁千神,却没有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个婴儿。
这时的卫语信才只有两三岁,记忆力和注意力都极其有限,晁千神的存在更加直观,成为他的已知情报可能性更大。
除了这些,晁千神还确认了东方捷溪的立场更加偏向晁昭。
他有意分散四凶对他和晁千琳的注意力,让他们去寻找下落已定的钟甫,恐怕是在为晁昭带走他们兄妹争取时间。
这也解释了东方捷溪为什么会在晁千琳十岁那年出现在苏城小庙,关心晁昭的情况。
晁昭的所作所为居然被两个年事极高的灵辖认同,说明这件被钟家妖魔化的大事和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并非毫无希望。
晁千神莫名松了口气,对晁昭的感激之情也突然涌出。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对晁昭直呼其名,而非称为“师傅”,就是因为晁千琳对晁昭错误的情感,以及晁千琳十五岁那年,晁昭酒后差点儿失手杀了她的事。
他对这个师傅怀有的芥蒂在了解背后隐情之后渐渐消散。晁昭默默承受的重压和情路的坎坷比起他来丝毫不弱,甚至让晁千神产生了共鸣。
只可惜,那一位已经不在了。
晁千神没想到的是,随着东方捷溪的离开,钟爻的记忆也骤然翻页,没有丝毫预兆。
而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场景,正是晁昭阖眼之时,倒卧的那个山坡。
空气中淡淡的桃花味道里透着若隐若现的血气,佐证着那个日子本身的特殊之处。
这一天,正好是那场地震的十五周年。
尽管场景从这里开始,可钟爻会来到苏城访缘寺的原因却要退回到上个月,甚至更久以前。
她最后的四凶同伴,钟陌死了。
这一代的无神组,除了十五年前下落不明的晁昭,只剩下她一人。
车祸、绝症、火灾、坠崖……七个灵辖用和表世界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凡方式,展示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暂。
这平凡本身就透着诡异。
其中最诡异的,当属自杀的钟祥。
那场地震中的任务失败压垮了钟季礼,他拖着老迈的身子又勉强撑了两年,便在一阵癫狂的大笑之中辞世,把钟家守护世界本源所需的法器,盘古令交给了钟祥。
正常来说,这件几乎没有作用,仅仅是代表灵辖家族存在的法器是族长的象征,相当于传国玉玺,交给钟祥代表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族长是不能由四凶来担任的。
四凶没有**可言,作为一个团体,四凶是制衡族长和家族会议的存在。而且,四凶永远奔波在第一线,在外部遭遇危险的几率极大,很可能导致家族大事难以顺利相传,对整个钟家的稳定造成冲击。
而事实证明,晁昭口中破解四凶同心诀的方法真的存在。
钟季礼对钟祥单独讲述了家族的秘事、族长拥有的特殊权利、盘古令的用法,以及,无神组的真正意义。
那天之后,三凶的意识中便出现了一个被封印的区域,守护着这个区域的钟祥郁郁寡欢,四凶同心诀带来的精神压力和包含族长重任的精神封印让他难以同时承受。
很快,他就因为这种人为的分裂出现抑郁倾向,自杀的念头时而崩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