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 非黑即白
柳小柏不等众人重新坐定,就直接跪在了晁千神面前。
邪教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邪教建成的目的就是从信徒手中掠夺财富。
它们往往都使用煽动性的言辞,许诺死后的新生和不可预见的未来,让信众抛弃现实世界中已有的一切。
而它们自己却只盯着信众拥有的全部。
为了方便教义的扩散传播和对教徒的控制,它的中心思想都是纯粹的二元对立,把信仰自己的洗白成无限高尚,把反对自己的抹黑成纯粹的恶。
非白即黑,非信徒即邪魔。
虽然卫语信从来都没在晁千神处表达这些内容,可是晁千神见一知二,对向善传教的背后如何黑暗心知肚明。
他已经对奚钩月解释过由他所见得出结论的安灵教,奚钩月这个真正的恶人想当然地领会了这简单的原理。
一句“别让他跑了”,她就明白了晁千神的意图,漂亮地完成了他的交代。
看着晁千神那个满是善意的笑容,奚钩月在心底连连调笑:
【笑的真恶心,还不如死鱼眼。卫语信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个疯子就是不择手段,只不过那个傻教主不知道,我也是他的棋子……
【可是,他故意让卫语信以为我们是一国的,又在这件事上和我撇开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神相当满意柳小柏是向自己而非卫语信求助,故作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这么大动干戈的?”
“阿梁在家中大闹了一场,一定要把我带走,他说,他说……”
晁千神都能猜出他说了什么,却还是用眼神鼓励着她继续说。
“他说你们都是魔鬼,说圣女是最恶的魔鬼,神使是……神使是通缉犯……他说,他要带我逃离这个地方……”
她害怕引出歧义,造成晁千神等对她的不信任,又赶紧补充:“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不能看着阿梁无法转入轮回,我不能……我得带他回来……”
她说完,茶会上的所有人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哄堂大笑。
柳小柏有些尴尬,仰着脸讨好地看着晁千神。
晁千神对众人的大笑流露出不解,又对柳小柏笑了,笑得极为仁慈。
他搀起柳小柏,安抚道:“没关系的,神知道你的用心,只要梁先生找到正途,一定也会宽恕他。”
卫语信全程都愣着。
被朋友带入安灵教的新人都会收到周六日下午的“净徒”茶会邀请,举办的地点就在小区内景观最好的玻璃花房,随意享用的蛋糕和饮品总会吸引许多人参加。
周六下午的茶会结尾,卫语信一般都会展现“神迹”,牵住已经动心的“净徒”新人,让他们周日再来一探究竟。
昨天下午,奚钩月加入了茶会,一阵嘻嘻哈哈过后,卫语信本以为这批信徒都泡汤了,没想到今天下午,来的人一个没少。
而她“传教”的内容就是吐槽了一下午自己古怪的眼睛和断臂。
其中关于因绿瞳被指责为“魔鬼”的部分长达半小时,脱口秀级别的笑点惹得所有人都对这两个字产生了免疫力,还反向接受了她对那些带有偏见的人无声的抵触和谴责。
而且,奚钩月以晁千神妹妹的同学的身份吐槽了晁千神其人。
讲到这位神使为了妹妹安危做出的“丰功伟绩”,比如夜探学校宿舍,比如对居心叵测的告白者大打出手,茶会上的新人都对神使其人的烟火气徒生好感,也对神使也是普通的好人暗自确信。
她把晁千神称为“学园通缉犯”,“保安鬼见愁”,和梁宽所说正好应和,倒是纯属巧合。
可是从昨天给信徒打预防针,一夜之间劫回梁宽,到上午点拨柳小柏,这个只会嬉笑的魔心思之缜密让卫语信冷汗直下。
这就是魔的可怕之处吗?
卫语信自然不知道奚钩月所做的一切都源自晁千神的交代,那个男人也在故意掩饰奚钩月行径与自己的关系。
只是这出人意料的默契展现了出人意料的成果,若要被夸奖“可怕”,归结于谁还待考量。
晁千神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他看向一旁的梁宽:“梁先生,我相信一切都有因缘,如果是因为柳小姐把家产捐赠给教会,你有所不满,这可以理解。
“柳小姐只是一时感激难以言表,冲动之下有此作为,钱可以退还给你们,神不会在意物质财富,让信徒过得更好才是教会真正的追求。”
他这一句既体现了教会的宽厚,又抢先交代了梁宽不满的理由,昨天就有听闻的神使形象在净徒们心中又丰满了几分。
梁宽当真不愿面对这个阴险到骨子里的晁千神,比起实力强大到可见的魔,这种不可见的暗刀子才是最难对付的。
想来他们都是为了教会发展服务,奚钩月应该不会当着三四十个教众的面对他动手,他上午的压抑不再,冷笑一声:
“晁千神,冠冕堂皇的还真像你的做派,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样我都没话说。”
晁千神道:“梁先生,我们以前应该从来没见过吧,为什么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金系灵辖晁千神,里世界谁人不知?为了套个情报绑架儿童,为了找你妹妹割腕自残,掌握着私人不许使用的空间法术,在表世界人面前使用法术引起大波澜……
“你的案底多不胜数,为了你妹妹,四大家族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还忍气吞声,每次大事件都鼓足了劲儿借敌人的手杀了你。
“你是里世界人尽皆知的通缉犯,每个门派都收到过见你落难不得出手的递柬,这事儿恐怕就只有你和你妹妹不知道吧。”
晁千神对这倒是早有预料,自己人缘多差都算不上稀奇。
他一直憋着笑,到梁宽说完才大笑出声:“其实我总是不愿意说这句话,因为传销也总是拿这句话做由头。但事实有时候就是如此,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人为了自己的私欲,总是会犯下许多错事。我也是人,还未成神,虽然我在安灵教得知了真理,在为曾经的错事尽己所能弥补,但那些事已经发生,被曲解和夸大不可避免,我也就不否认了。”
他软着接下这招,周遭信众和柳小柏肉眼可见的神态变化都被梁宽看在眼里。
他脸色有些发白,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魔不是魔鬼,奚钩月是真正的魔,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他们是普通人,他们不懂,不要以为我是傻子!
“你们和魔共事,她随时都会发狂暴走,你以为凭你一个灵辖和你这张嘴就能控制她吗?晁千神,劝你不要玩火**!
“我不想死,也不想小柏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349 失约于神
晁千神不为所动,他看了看依旧满脸调笑的奚钩月,转头对柳小柏说:
“你的男朋友可能在狱中受了太大刺激,那里的气氛确实容易生出一些妄想。”
“狱中”两个字一出,梁宽发言的可信度又折了一半,在场的群众都一脸兴奋,静待这场闹剧的收场。
柳小柏焦急地问:“神使,我该怎么办?”
晁千神看着已经把手放在梁宽肩上,进入诡异愣神状态的卫语信,淡淡地说:“这件事交给教主处理吧。”
“教主?”
柳小柏也看到了卫语信的样子,顿时生出了新的希望。
卫语信好半天才从那种状态中脱出,惊诧地看向晁千神,似乎有什么话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艰难地收回。
“教主?”柳小柏又叫了一声。
“啊……梁先生现在情绪似乎很不稳定,我们给他点儿时间来适应新环境吧,你住在几号楼?”
“23号。”
“这样吧,我在我们住的17号楼给他安排一个房间,我和晁神使会向他澄清安灵教的真实情况。
“和你分开可能会让他更快接受一些难以接受的真相,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不过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他,不要担心。”
卫语信说着,口中突然蹦出一串拉丁语,拍了拍梁宽的肩膀,梁宽就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茶会中的“净徒”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卫语信向众人说道:“安灵教随时欢迎任何人加入,也不会阻止任何人离开,但他的妄语伤害了晁神使和圣女的清名,我们有义务让他正视自己的过失。
“接受信仰需要时间,这是可以理解的。神是宽容的,神会给所有罪人机会重回正轨。让梁先生休息一下吧,或许在沉眠中,他能听到神的声音。”
众人相互施了个安灵教的拜礼,今天的茶会便到此结束。
卫语信脑子乱糟糟的,他根本就没在意自己最后的结词能不能抹除新人们不可避免的邪教印象。
他和晁千神、奚钩月三人坐在玻璃花房中,久久没人说话。
奚钩月只知道吃,晁千神则在想着自己的开场白。
他今天成果颇丰,想要达成的目标几乎都已经达成,而且,在刚刚卫语信应对梁宽的时候,他大概搞懂了他的能力,应该向他确认一下。
可在晁千神开口前,卫语信抢先一步艰难地说:“我们,得回岚城去。”
“……为什么?”
晁千神看着依旧在晃神状态的卫语信,不明白他为什么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搞到这边来,又突然反悔。
“错了……都错了……”卫语信把黑框眼镜往桌上一放,抱着自己的脑袋,重重地蹂躏着自己的脸,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向来说话不尽不实,这时的态度更是糟糕,晁千神察觉到这状态不对劲,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晁老师,你妹妹,你妹妹……不行,咱们得去岚城,必须去岚城……”
卫语信对晁千神的称呼一下子变回了从前,可晁千琳的名字盖过了晁千神对此的揣摩。
他立刻警觉起来:“你知道了什么?那个梁宽知道些什么?”
“什么?”卫语信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你知道了啊,我的能力。”
晁千神没心思再和他打哑谜,直白地说:“通过接触读取对方所知的情报,但受你个人已知内容的限制。还有,你可以操控对方进入强制睡眠状态。”
卫语信苦笑了两声,无奈地证实了晁千神的猜想:“哎,我怎么招惹上你这么个麻烦……”
晁千神立刻追问:“所以,那个梁宽知道些什么?”
“我们得回岚城去,神才会诞生。”
晁千神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想了半天,“神如何诞生”在他脑中忽然搭线完成,他惊讶地问道:“你真的相信你自己那套教义?”
“若是不信,我为什么要传教?”
晁千神干笑了两声,这真是他最近听过最好笑的事。
一个把自己的宗教按照邪教建设的“教主”,居然相信自己的教义是真的。
奚钩月也在一旁大笑起来,笑的原因却和晁千神有所不同。
晁千神在她的笑声中忽然转念:【既然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他这么认为一定有他的道理。】
“卫语信,关于我妹妹,关于晁昭,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卫语信缓慢地摇着头:“那些事……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晁千神冷着脸问:“你叫我跟你走的时候,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是吗?”
卫语信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
他确实了解晁千神。
这么多年他都在调查晁千神的下落。
从只知晓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残影开始,他用尽了他财力能实现的表世界和里世界手段,身体力行地读取了无数人的记忆,只为寻找他的痕迹。
就在上半年,他刚巧在网络上见到了那则晁千神捉拿吴启浪的视频,终于掌握了他的行踪。
卫语信甚至忘了狂喜,而是第一时间布置了下一步的行动,正式着手安灵教的建立。
他利用年轻人的猎奇心态在岚城组织了法阵涂鸦活动,吸引四大家族的清理和围剿,借此机会接触更多里世界人,了解晁千神的确切所在和为人。
所以,四大家族中关于晁千神的传闻他几乎无所不知,这个男人疯狂的行事风格他完全了解。
他本来计划让晁千神用自己的手得到安灵教,来建立他病态的安全感,建立他对被俘获者的真正信任。
晁千神也确实在四天之内,就在他潜心研究了十几年的宗教中构建了自己的势力。
可正因了解他的为人,见识了他的手腕,现在准备爽约的卫语信才会为可能引发的后果深深惧怕。
他的能力已经被晁千神摸透了,晁千神恐怕不会再给自己机会让一切逆转。
“卫语信,没人可以骗我,你知道吗?”
面对晁千神的威胁,卫语信只能苦笑:“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骗你。
“没错,我答应给你的,现在都不算数了。不过,我可以把告诉我那些事的人介绍给你,你们如何交涉与我无关。”
350 关门送客
晁千神冷笑,不置可否。
他原本也不信任任何人,被背叛的感觉几近于无。
卫语信怕他先于自己去询问梁宽,当即带他去找那个掌握了情报的人。
这时已经是饭点儿,卫语信开车带晁千神和奚钩月在路上吃了点儿东西,席间只有奚钩月和卫语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晁千神则暗自在思考着什么。
他这个沉默的样子让卫语信坐立难安。
或许是因为心虚,此刻的晁千神比身旁的奚钩月更让他害怕。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晁千神突然开口,吓得卫语信一个哆嗦。
“机缘巧合……真的。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刚好碰到她的手,有些特定的事和我知道的事联系了起来,所以我确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你最开始知道这些,是因为什么?”
卫语信苦笑:“我不知道,那些事好像一开始就存在我脑子里,包括你。”
晁千神逼视着卫语信,对方却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
半晌,晁千神把视线转到已经升起霓虹的街道:“所以你就跟踪别人,掌握了他的住所?”
“呵呵,是啊……你难道以为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吗?”
卫语信把车停在一栋住宅楼下,按响了504号的门铃。
对讲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开了吗?”
“啊?没开。”
“咔哒咔哒”按动门禁的声音响了数遍,那个女声又问:“开了吗?”
“开了,谢谢。”卫语信拉开楼门,低声对晁千神说,“可能把我们当成送快递的了吧。”
晁千神却不这么认为。
一进这栋楼,就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传来。
这栋楼上有个灵辖,还是道法与灵辖之法同修的灵辖,和他一样,和晁昭一样。
卫语信没有骗他。
“我自己上去吧。”晁千神忽然说。
奚钩月没有异议,卫语信却不想让这个魔跟着自己。
关上车门之后,卫语信当即朝奚钩月一翻掌心,少女瞬间倒在副驾驶上,没了知觉。
“对魔也可以?”
卫语信自己都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总算放下心来。
他抬头看了看亮着灯的504,嘴角勾起个古怪的微笑。
他不只是跟踪了那个女人,知道她的住址,而是亲自登门拜访过,还询问过相关事宜。
他万分确定自己已经从那女人口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可是离开那女人家后的半年里,他日日被噩梦困扰,记忆以可感的速度迅速消退。
除却从那女人处得到的情报,他原本就知晓的情报也在头脑中一一消失,连他是从何得知晁千神其人这种纠缠他半生的事都被噩梦吞噬。
他试过再次登门,可每次都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家中,记忆断层更加明显,若非有日记佐证,他连前几天做过的事都根本想不起来。
他不敢再见那女人,却对失控的记忆无可奈何,到最后,他不得不把更久远的、他不敢暴露的一切都写在日记里,才勉强在一堆胡言乱语中留下了较为重要的几件。
这件事严重地拖缓了他找到晁千神的进度,甚至让他在见到那条视频时才想起自己找寻的人对他有多重要。
那个女人,很恐怖。
所以,在这时候,把晁千神推给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晁千神按响门铃后足足两分钟,门才被打开。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套淡紫色的分体家居服,站在门边疑惑地看着晁千神。
“您好,我是晁千神。”
那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很明显地愣住了。
“晁千神?”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晁千神也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熟悉,熟悉,熟悉,熟悉,还是熟悉。
这说不出来的熟悉和看到柳小柏时不同,带着火烫的烧灼感,带着血腥味儿的年代感,带着让人眩晕的时空错乱感。
【她是……】
门又被打开了。
那个女人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黑色的掐腰连衣裙笼罩着恰到好处的腰身,由此风韵还可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钟爻?”
晁千神愣愣地说出这个名字。
那女人点点头,往侧边迈了一步,把他让进房内。
晁千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说起来,之前他也只见过她一面,还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
晁千琳的尖叫和哭声犹在耳畔,她扑在晁昭身前听了他的遗言,他则呆站在二人身边,看着持剑的钟爻轻轻落泪,对晁昭说了一句“我也爱你,再见”,然后消失。
他没来由地相信这女人不是杀害晁昭的凶手,却没有证据说服晁千琳。
三年来,晁千琳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却全无所谓。
这女人来去无踪,除了从晁昭口中听到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上一代的钟家四凶之一,他们再没线索。
到如今,晁千琳身边乱事频发,连她都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或许她也发现了,晁昭的死其实和钟爻无关,背后的隐情难以叙述,她的偏执只是来自于钟爻临走那句话中的“也”字。
“好久不见啊,千神。”
钟爻亲昵的称呼听起来十分自然,晁千神应了一声,坐在了沙发上。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晁千神坦诚地说:“其实我……不知道来找的是你。”
钟爻笑道:“万物自有命数,就算不知道,你也是来了。”
“可能吧……其实我,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
晁千神发现事到临头,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自己想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晁千琳为什么是那副容貌?
这种容貌意味着什么?
她的存在在世界容许的范围内吗?
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是同样境遇吗?
她遭遇的一切是世界要抹平她的存在吗?
这些到底该以什么问题为突破口?
晁千神反复地张口闭口,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钟爻一直微笑地看着他,只等到这个大男人尴尬地说了个:“抱歉。”
“没关系,你还没想好怎么问,对吗?”
这温柔的语气与她的长辈身份极其相称,其中疏离也带有年龄使然的高深。
晁千神点头,有些厌弃自己的无能。
钟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可能真的还没准备好,不如明天再来找我。”
晁千神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能准备什么?”
钟爻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一瓶好酒,我觉得我们要聊的,可能有很多很多。”
也不等晁千神回答,钟爻便起身送客。
“好吧,打扰了。”
晁千神只好离开,刚一迈出门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一回身,背后的门猛地关上,正砸在他额头。
他眼前一黑,大脑涨得比额头上受到的撞击还痛。
【怎么……】
【……怎么回事!】
351 怎么回事
天生失聪的人在内心自问自答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作为一个正常人,晁千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所思所想发出的声音像个孩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干脆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可怕的是,这句话听起来同样是个孩童的声音。
“嗯?你醒了?”
一只大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然后朝着他怀里伸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眼前还晃动着些许梦中的残影,至于到底梦到了什么,脑子里却一团浆糊,完全记不起来。
他完全下意识地往回缩臂,想躲开那人的掠夺,尽管如此,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还是被捞走了。
“你别碰她!”
他站起身,用自己短小的手臂扯住那人的胳膊,想把那个小小的襁褓抢回来。
可是那人一个背身,就甩开了他的钳制。
“饿了吧,那边有吃的。”那人像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破烂的桌子。
可是他根本顾不上“咕咕”叫的肚子,跳着脚想从这个高个子男人手中把襁褓夺回来。
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婴孩忽然发出了响亮的嚎啕。
“你把她弄哭了!快点儿把她还我!”他大叫着,捶打那人的身子。
“别哭别哭,哟哟,看我看我,看这里!”那人拼了命地做着鬼脸,口中发出逗弄小动物的咋舌声,可怀里的婴儿丝毫也不买账,依旧卖力地哭着。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你那么哄她没有用!】
这话突兀地在他脑中响起,可他却不知道这种论断从何而来,一时有些发愣。
那人像个傻子一样张牙舞爪了半天也不见成效,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蹲下身,把婴儿交还到他手上,苦着脸叹气。
他摇晃着怀里的婴孩,用同样稚嫩的小手抚摸着婴儿细嫩的脸颊,低声安抚:“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婴孩把脸倚在他手上,寻找着安慰,哭声逐渐减弱,圆睁着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朝某个方向,转也不转。
【她好像真的看不见。】他抚摸婴孩的手有些僵硬,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时候,一碰即碎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青年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他把长发胡乱束成马尾,头上压着鸭舌帽,脸上带着个白口罩,腋下还夹着一个大包,大咧咧地说着:“晁昭,你真的跑到这儿来了?”
被称为晁昭的那人刚拿来个饼准备投喂给婴孩,见有人来,连忙把饼往旁边一放,比了个“嘘”的手势,匆匆迎了上去。
“你是自己来的吧?没和别人说吧?身后有人跟着吗?”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小心翼翼地把被踢掉的大门安回去。
“瞧你紧张的……这深山老林的,除了咱们哪有人啊?我们开黑市的最讲商业道德了,拿了钱嘴短,懂不懂?”
“哎……白阳,我……谢谢……”
晁昭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是拥了拥来人的肩膀。
白阳把包往他怀里一塞,又把自己的装备统统卸下,露出张女人似的清秀脸庞。
他从旁扯了条板凳坐下,看向地上坐着的男孩和他怀里抱着的婴孩,长叹一口气:“你居然搞了两个麻烦出来?不说别的,养孩子也够头大的了吧?”
襁褓中的婴孩像是听到他这话在抗议,突然又没命地大哭了起来。
男孩瞪视着白阳和晁昭,责怪他们这一番折腾把他好不容易哄好的婴孩又吓到了。
白阳不以为意,依旧是嬉皮笑脸的,伸长了胳膊在婴孩额头轻轻一点,一个淡蓝的光晕缓缓在婴孩头顶扩散到全身,她张张嘴,突然停止哭泣安静下来,露出了天真安逸的笑脸。
“你对她了做什么!”
白阳摸摸男孩的头:“放心吧,只是让她安神,就像这样。”
感觉到头顶有一股温暖的热流顺着身体一路而下,身体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男孩稍微放下心来,惊奇地看着白阳。
“先吃点儿东西吧……”白阳拿了个饼,塞到他手里,又回转身去和晁昭说话。
“你就打算在这儿躲着?”
晁昭摸着脑袋苦笑,显得傻乎乎的:“上次在这边做任务,我就发现这地方不错,周围什么门派都没有,很少有里世界的人光顾。
“一时也想不起别处,这边离那边也不算远,先安顿一下,再从长计议吧。”
白阳沉声想了片刻:“可这儿也太偏僻了,最近的村子也有二三十里,生活太不方便了……而且你有俩孩子诶,以后上学该怎么办?”
晁昭白了他一眼:“你这人人话都只说一半是吧?你当我是单身爸爸吗,现在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白阳认真地说:“就是因为附近都没人,你们在这儿才太显眼了……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歹也该多找些人来,懂吗?”
“啊,我知道……那些都要以后再说啊。”
“也是,”白阳撇撇嘴,话锋突然一转,“他们还没发现你把他俩带走了,现在还在天灾现场检查呢……”
“我失踪了都没人注意吗?”晁昭有些惊讶。
“钟甫也失踪了。地缝开合次数太多,丢个人也正常。”
晁昭脸色不甚好看:“你的意思是甫哥可能死了?”
“你还有心情管别人?”白阳忽然灵光一现,坏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担心钟爻吧?她没事啦,‘无神组’已经收队了,现在在天灾现场的都是各派的志愿军,混在表世界的志愿者里帮军队营救受灾群众。”
“啊……”晁昭随口应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却难掩落寞:“我……看来是回不去了……”
白阳大咧咧地拍拍他的后背:“她成了四凶,要嫁给你只能等那仨都死光,你看,这就死一个了,只需要再等俩,正好啊!”
晁昭对这人的心理素质很是没辙:“白阳,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儿?这可是逃命的时候,稍有差池,我不光保护不了他俩,还有可能和他俩一起没命啊!”
听到这话,一旁的男孩连饼都忘了放下,紧张地看着他们。
352 万顷钟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记不起来,只知道自己爬出废墟,抱起这个一直嚎哭的婴儿,漫无目的地走了没多远,就被那个叫晁昭的怪人抱了起来,上了某种交通工具,又过河爬山,带到了这里。
自己是谁,父母在哪儿,怀里的婴孩是谁,刚才的天灾是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根本没人给他解答,他混混沌沌地什么都没搞懂,就已经是现下这个状态。
他看着自己的小手,对自己的年龄只有大概的估算。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聪明的小孩儿,所以没有在那一片废墟中强硬地反抗不像是坏人的晁昭。
可只是被那人摸了一下后脑勺,后续的一路上即便遇到许多路人,他都发不出呼救声是什么原因,他就搞不懂了。
见了白阳刚才的奇妙法门,他确认眼前这两个男人都不是普通人,大抵是什么神仙妖怪,自己绝对不会是那两人的对手。
这时他们提到的“危险”中,似乎不只有他和这个小小的女婴,还包括那个叫晁昭的男人。
那个人以他俩的保护人自居,让他感到荒诞不羁。
他难道是西游记里的那只猴子,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就要被所有人看不顺眼了?
这到底都是什么啊!
谁要你来保护啊!
未知带来了无尽的恐惧,而恐惧的尽头又是愤怒。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哪种情绪作祟,浑身都颤抖起来。
突然,他指尖一暖。
怀里稚嫩的婴孩紧紧握着他的拇指,笑得比他短短几年的人生中尝过的所有糖果加起来都要甜上千倍百倍。
他身上的颤抖突然停止,心则接过这个重任,兀自颤抖起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暗暗赌咒,在潜意识中让自己充当了保护人的角色,并把被保护的一方也想象成自己,将自己对被保护和安全的希求投射到了比他更加弱小的女婴身上,仿佛这么做能补全他记忆和情感上的空缺一般。
他把饼扔在一边,搂住襁褓,认真地听着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白阳无奈地说:“晁昭,放轻松,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啦。本来这就是件虚无缥缈的事,这么多年无神组换了两代,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雏子’的实体,谁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
“而且组里现在损兵折将,却还要继续筹备应付四大家族,要忙的事多得很。你也算一员大将,对他们手段了如指掌,躲开他们还不容易吗?估计过一阵子也就安稳了。”
晁昭凝着眉,依旧没有放下心来:“我这么担心不就是因为了解他们的秉性吗……钟家那伙儿人根本没有人味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更何况……这是第一人……”
“明知道是这样,你不还是这么做了吗?”
晁昭低下头:“大义当全,可是小义近在眼前。我晁昭不敢舍小义,强迫自己追求虚无缥缈的大义……”
白阳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了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选择修道的人最初的想法。咱们灵辖凭什么就要为这个狗屁世界负责?想开点儿,我支持你!”
“你还不是收了我的钱。”晁昭躲开他的爪子,不经意间看向那两个孩子,语气徒然柔软下来,“白阳,我真的不忍心……”
“……我明白。”
白阳眼含深意,看着那个满身都是戒备的男孩儿,走到他身边蹲下,问:“你俩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男孩全身都绷紧了,可白阳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量,像是温暖的洋流从他的耳道欺近紧绷的神经,让它们瞬间舒缓放松下来。
没了刻意的压抑,他心中的恐慌、困惑、胆怯决堤而出。
他缓慢地摇摇头,泪水被复杂的情绪挤压出身体,却又被他强行收了起来。
白阳继续柔声问:“没有名字?还是……忘了?”
他顿了半天,才低声答:“……忘了。”
“诶,晁昭!”白阳突然一脸喜色地招呼晁昭,“他俩没有名字诶,你可以从头开始,快乐当爹!”
晁昭一脚踹在白阳后背上,差点儿把他整个踩倒:“你丫在孩子面前就不能有点儿正经的,没看见他都要哭了吗?”
白阳揉着后腰,表情丰富地暗自嘀咕着什么咒骂晁昭的话。
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不正经的样子太不像坏人了,男孩居然有点儿想笑,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
白阳又笑眯眯地捏了捏婴孩的脸蛋:“那个大的很认生,还是男的,没意思,这个小的好,长得这么可爱,你好好养着嗷,等她长大了我就来娶!”
“你给我滚蛋!”
晁昭的咆哮和男孩把婴孩藏到身后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被一致排挤的白阳苦巴巴地看着那二人,忙不迭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凶……真是的,居然这就有护闺女的样子了……”
“诶?她是女孩儿吗?”晁昭也凑过来蹲在白阳身边,用手指拨开襁褓想要一探究竟。
男孩一巴掌拍开他的魔爪,又把襁褓往怀里收了收。
晁昭讪讪地低下头,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小声嘟囔着:“是你妹妹啊……”
男孩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是我妹妹。”
白阳捏了捏他的手腕,又捏了捏婴孩儿的小手,嘟囔着:“一个大概七岁多,一个不到一岁……连名字都没有,我给你们取一个吧?”
晁昭白了白阳一眼:“你还要不要脸,我是他俩的监护人,哪里轮的到你?”
“这都不行?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了啊!”
晁昭无奈地服软:“行行行,你取名你取名!”
白阳看着婴孩儿粉嘟嘟的小脸儿,想了半天,终于说道:“就叫千神吧,受万千神明宠爱与诅咒的第一人……”
“我才是千神。”
男孩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白阳一愣:“你喜欢这个名字?晁千神……好吧,确实有点儿像男孩儿的名字……那这个娃就……”
“就叫千琳吧,”晁昭忽然说道,“晁千琳,千般珍宝,万顷钟鸣……”
看着晁昭流露出父亲般慈爱的神色,晁千神突然觉得意识被罩上一层雾茫茫的白纱,乘着风越飘越远。
难以抑制的困意阖上他的眼睛,他头一偏,便睡了过去。
353 递柬威吓
晁千神在一片亮眼的金色中回过神来。
他居然被河水反射的阳光晃得失了神:【真是没用。】
已经下河十几分钟,他一条鱼都没抓到,心中不免急躁起来。
十三岁的男孩子一旦钻了牛角尖,实在很难回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脚边游过的那条鲤鱼,暗自对自己说:
【静心,静心……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过渐至膝……】
他默默念起师傅教的全真派心法,躁动的身心终于有所平复,双手轻柔缓慢地插入水中,那尾鲤鱼竟然全无动静……
“哈!”
他大叫一声,同时出手如电,终于握住了滑溜的鱼尾。
鲤鱼用尽全力想跳脱他的钳制,晁千神死命握紧双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上,双腿却忘了发力,一个不小心,直接坐到了水里。
“千琳!”他大声叫着妹妹的名字,明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想第一时间分享自己得到成果的喜悦。
可是回头往岸边望去,原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小人儿居然不在那里。
晁千神一个分神,手中的鱼一跃入水,飞也似地逃命去了。
他心上爬过齐整整的一窝蚂蚁,细碎的脚步把心跳逼得比刚接受完晁昭的体能训练还要快。
“千琳!”
晁千神冲到河岸上,边跑边喊晁千琳的名字,自然没得到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妹妹发出任何回音。
他顾不上穿鞋,在河岸周围转了一大圈,边跑边叫,可是无论在哪儿都没看到女孩儿的身影。
晁千神脑子整个儿都是懵的,他一路跑回小庙的后门,在院中又是一阵大喊:“千琳!千琳!千琳!”
迎面走来的僧人好奇地看着这个男孩儿,却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话。
自从这座小庙在三年前正式修缮扩建完成,搬入僧侣之后,晁昭就特地交代入寺久居的僧人绝对不能与后院住着的两个孩子交流。
在几个同门被轰出庙宇之后,再也没人敢违抗小庙实际的所有者。
晁千神在庙中转了整整三个来回,终于确定晁千琳没有一个人先回来。
一个聋盲缠身的小女孩儿第一次出庙就能自己返回这点儿微渺的希冀也就此蒸发,晁千神愣愣地站在原地:
【千琳,丢了。】
这个念头一旦蹿上脑海,就占据了他全部身心。
自己只顾着抓鱼,把六岁的妹妹扔在河岸上,她不见了,怎么办?
晁千神急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明明身边僧人和香客来往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援手,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让他有些愤怒。
“千神……”
突然,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传来。
晁千神抬头一看,正是庙门口流通处的大和尚慈心。
他赶紧跑过去:“慈心和尚,看见我妹妹了吗?”
慈心点点头,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把他挡住,才低声说:“刚才有个年轻人抱着千琳出去了,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师傅的朋友,还说是你师傅叫他把千琳带过去。”
“他往哪儿走了?”
“那边。”慈心指了指山门外。
晁千神匆匆谢过,立刻往外跑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别人抱走了……上次被人抱走只几分钟,师傅就把她抢回来了,她好像什么不知道……师傅怎么还不回来?我能找到她吗?】
脑子里不着边际的恐慌密密匝匝,几乎连不成语句,晁千神慌得像是从窝里掉落在地面上的雏鸟,连路都想不起看,沿着慈心指出的方向一路奔跑。
【千琳要是丢了,我该怎么办,要是没有我,她要怎么活……要是没有千琳,我该怎么活……】
“啊!”
突然,他头上一痛,身子整个儿飞了出去,又被一只手拉住。
“衣服都湿了还乱跑什么?怎么连鞋都不穿?”
晁昭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晁千神仰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那张绷紧的脸他在听到晁昭声音的同时就再也支撑不住,视线完全被泪水遮蔽了。
“师……傅,千琳被人,抱走了……”
晁昭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把他口齿不清的呜咽全部打散:“谁?你看到了没?往哪边走了?别哭了,快说啊!”
晁千神指了指晁昭走来的方向,立刻又挨了一个爆栗。
“笨蛋,我刚从那边走过来,什么都没看到啊!”晁昭气得直跺脚,扛起晁千神朝相反方向跑去。
一边跑着,他一边喃喃念叨:“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昭!”
用司向诀在周遭扫视了一圈,晁昭确定了一个方向,又急匆匆地回转身往回跑。
“被你气得我都找不到路了!”晁昭把自己急脾气的慌不择路都推到了徒弟头上,“都告诉你最近要小心一点儿,怎么还发生这种事呢,你是不是领她出庙了?”
晁千神不敢不承认,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说过多少次了,她不能离开后院,你听不懂吗?”
晁千神委屈地憋着嘴,脱口而出:“可是师傅……妹妹太可怜了……”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晁千神对幼年没有记忆,只知道来到晁昭身边之后的五年间,他的师傅除了急脾气和时而犯傻笨手笨脚的毛病没变,整个人越来越阴沉,对待晁千琳也越来越有失人道。
他知道他们是在躲避什么祸端,可躲避的到底是什么,晁昭从来都不向他解释。
晁千神的性格中似乎缺乏对此类事件的好奇心,晁昭甚至说他是在那场天灾中被震坏了脑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心大还是心眼小,只要日子正常在过,他和妹妹都好好活着,他就不多询问。
可能是因为这个,晁昭很快就开始在法术上对他进行严酷的教导,平稳地度过两年后,还允许他出去上学。
这点晁千神还是相当感激的。
虽然学校很远,凌晨四点就要起床练早功,六点就要出发去学校,但他因为如此才有同学、朋友,有新鲜的见识,有学识的增长,知道世界的变化。
可是和他受到的“优待”相比,晁千琳就显得过于凄惨了。
从前庙里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晁昭还会带晁千琳在山上吹风晒太阳,直到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晁昭带她去医院,检查听觉和视觉上的障碍。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晁昭的阴沉开始显露,并日趋严重。
354 底色来由
小庙在第二天就排起动工扩建的日程,工人进入小庙那刻开始,晁千琳除了那个阴暗的小院儿,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更可怕的是,除了晁昭的硬性规定,她还被眼疾和耳疾困在更加狭小的世界里。
因为这些“病症”,她每天都要被晁昭的治疗折磨,却连尖叫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这天上午,晁千神本来只打算领她在庙里逛逛的。
可是看到她在皮肤沾到阳光时,先是瑟缩,才有惊讶和欣喜,露在白绫子外的小半张脸上只有嘴巴能够表达情绪,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晁千神感觉鼻子发酸。
晁昭出门办事了,至少要下午才能回来,晁千神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带她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单薄的小女孩坐在草地上不知所措,鼻翼颤抖地闻着野花,沾到河水时一脸惊诧,笑得比日头还要耀眼。
晁千神抑制不住做为哥哥想给她更多更多的表达欲和表现欲,为她捉蝴蝶、捕蚂蚁、挖蚯蚓,最后,又跳到河里去抓鱼。
结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来分钟,晁千琳就不见了。
难得听到晁千神吐露心声,晁昭绷着的脸有了一丝松懈。末了,他叹了口气:“阿神,你已经是大孩子对吗?”
“嗯!”晁千神干脆地应了一声。
“所以师傅告诉你的事,你不可以对千琳说,知道吗?”
“嗯!”
“最近师傅收到递柬,说有人在黑市高价悬赏,要把高岩寺后院的小女孩儿买走。”
“为什么要买千琳?”
晁昭冷哼了一声:“做童养媳或者丹炉,谁知道呢。”
“哦。”
晁千神居然没发出疑问,让晁昭有些不解。
谁知过了一会儿,晁千神自顾自地嘟囔道:“千琳这么可爱,那混蛋怎么配得上她,师傅,我们一定要把千琳找回来!”
晁昭很想“嗯”一声,可是这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才说道:“千琳这么可爱,你还把她看丢了?”
“师傅,对不起……”晁千神闷闷地说。
其实他知道师傅是骗他的。
他看到了那张递柬,是那个租房子给师傅的白阳发来的。
除了黑市上有人要买晁千琳之外,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提到他愿意用他全部身家等晁千琳成年来把她娶走。
不过,晁千神知道他只是嘴上不着调,实际上是个好人,并没放在心上。
可除了那张师傅提到的,还有一张落款是鬼头山五老的递柬。
那张纸全篇戾气横生,内容是让晁昭把两个孩子交出来,说这么特别的上方之物,晁昭不能独吞。
晁千神不明白“上方之物”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师傅要“独吞”他们,只是又一次想起了记忆中愈渐遥远的危险。
听师傅提起这个,他的自责骤然飙升。
他明知道这是个危机四伏的时候,居然还不听劝告把晁千琳带出庙去,甚至一时贪玩把她弄丢了。
晁千神暗自发愿:【一定要找到千琳,不然我就断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花一辈子继续找!】
在他捡到晁千琳的那天,他就曾经赌咒要保护她。
与其说那是他对她的保护欲,不如说那是一个孩子面对不可控又不可理解的突发情况时,本能的应激反应和借口。
那是他对她的依赖。
可是,一旦发自内心产生了对她的亏欠,这个逻辑有缺的借口就在闪念之间转变成了现实。这份依赖,也随之变得沉重难解。
这种由“爱自己”发展出的“对她的爱”,带着人性本能的自私,所以狠辣得超脱了道德和规则。
晁千神的性格底色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永远地定格了。
师徒二人沿着一条蜿蜒的山路走到了深山之中,远远地又见到了流经庙后的那条小河。
晁千神突然看到了河岸边并排而坐的两个身影,赶紧拍打晁昭:“师傅,那边!”
“小点声!”晁昭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比晁千神小,反倒惊动了远处的男人。
那人回头看向这对师徒,抱起了在草地上捏着手中花环的晁千琳,缓缓向他们走来。
“你是谁?把我妹妹还回来!”
晁千神从晁昭背上跳下来,口中锻形诀动,掌上汇聚出一把长剑,刚要往那边冲,就被晁昭拎着衣领放到了身后。
“阁下知道自己是谁吗?”晁昭走到那人身前不远处便站住了。
那男人笑道:“你是问我姓是名谁,还是问我父母何人,又或者问我归属于什么种族?”
晁昭一脸严肃,顿了一下才问道:“不……你信仰的是谁?”
那个男人把晁千琳包裹住半个头部的白绫子全部剥了下来,轻柔地摸着她的脸:“可能是她,可能是我自己吧……”
晁千神被他这动作气得又要冲上去,却又被晁昭拦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找到她,又能去哪儿?”
那男人一脸苦笑:“从刚才开始我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深莫测的,不会是要绕晕我吧?而且,我不是找到她,只是遇见她。”
晁昭干笑一声,伸出手:“还给我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
那男人当真走过来,把晁千琳轻轻放还在晁昭手上。
晁千神不满地朝他亮着手中的长剑,那人却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对晁昭怀里的晁千琳说:“我等你长大。”
说完,他转身,两臂突然化作巨大的翅膀,身体也飞速长出羽毛,除了头部,整个儿变成了一只蓝色的大鸟朝天空飞去,转眼就不见了。
晁千神惊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想起问晁昭:“师傅,那是什么?”
“鸟了个人。”晁昭气呼呼地说着,把晁千琳往晁千神背上一放,“走啦,回家!”
“哦。”
【不是竦斯吗?】
晁千神脑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他偏头看了眼乖乖趴在他背上的晁千琳:【千琳到底知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一只小手就轻轻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眉眼之间摸来捏去,最后,他后颈上传来一个绵长的、意为安心的叹息,搂着他脖颈的双臂也更紧了些。
【她知道。】
晁千琳在对背着自己的人进行确认,明显是察觉到之前把自己抱走的人不是晁昭也不是晁千神。
他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这表达如此轻描淡写,却已经是她尽己所能传递出的最深刻的恐惧。
【千琳,我再也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了。】
脖颈上重新变得微弱又规律的呼气让他有些发热,新的发愿伴随身体中的热度一点点烧上他的脑子。
他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一瞬间断了线。
355 来自远方
晁千神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
这种突然醒来的感觉好像非常熟悉,可他明明正走着路,脚步一秒都没停。
不过,这可能就像偶尔会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曾经在梦中见过一样,是种第六感带来的错觉吧。
晁千神换了只手提书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迈进了山门。
庙前的桃花飘落在他发间,想到马上就能看到晁千琳,他嘴角勾起了轻松的笑。
搬来苏城的这三年里,天空一直如此澄澈,空气也比商城好上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师傅使了什么手段,那些总是惦记着他俩,主要是晁千琳的妖精鬼怪全都没有跟过来。
他在那次弄丢晁千琳的意外之后和晁昭达成了共识,彻底把晁千琳离开限定范围的路锁死了。
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也可能由于某种他想不到的原因,她再也没有提出要到外面去,一直乖乖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待着。
晁千神依旧于心不忍,可是为了她的安全,他只能尽可能多和她待在一起,陪她熬过虚无的时光。
看着晁千琳一天天长大,从“可爱”逐渐转变向一个超越年龄限制的全新形容词,晁千神觉得每看她一眼,自己就又赚了一眼。
而且,师傅的花式治疗总算有了成效,她最近终于能听到声音,也正式开始学说话了。
蠢笨的发声在他人耳中或许很难忍受,可是在晁千神耳中,这简直是一种人类全新的语言种类,该分享给全世界,让大家共同欣赏。
晁千神对这事自豪万分,幸好他及时劝服她坚持治疗,就算那时候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有了今天的成果,那些痛苦又算什么?
这平静又带着甜味儿的生活简直像上苍的恩赐,让晁千神除了在外人面前保持自己高冷的人设,每分每秒都轻快得要飘飞云端。
说起来,今天又有小女生给他写情书了,他要把这封信念给晁千琳听,让她拿这当教材学说话。
想到能听到她说“晁千神,我喜欢你”,他突然莫名兴奋,恨不得跑两步,赶紧到庙后的山洞中去。
不过,他瞬间又为这种糟糕的想法自我谴责起来。
【喂,晁千神,那是你妹妹啊!】
【只是听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听妹妹说这种话,你脑子坏掉了啊!】
【可是我经常会说‘我最喜欢千琳了’啊,她总是说,‘我也兹喜混大瓜了’,太狡猾了吧……】
【‘喜欢’什么的就算了吧,还是先教会她怎么说‘大哥’吧,总是‘大瓜’、‘大瓜’的,这实在太别扭了……】
【达成共识。】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拼杀和对话,这是他上了高中以后常有的事。
从只知道玩耍的孟浪孩童,变成对男女之情有所了解的少年好像只在瞬间。
收到第一封情书的那一刻,晁千神就突然开了窍,然而,想到的第一个恋爱对象居然是妹妹让他头痛得不行。
【可能是因为我们总是在一起吧……】
一开始,晁千神只是这样想着。
可是当抱着那个软绵绵的小女孩睡醒,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之后,他就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论是妹妹的身份,还是她十岁女童的身份,都让他没法接受这种事实。
不过,总有另一个事实在他心底浮浮沉沉:
【我们不是亲生兄妹,千琳只是我从地上捡来的。】
【但是你们是一起长大的诶!】
【青梅竹马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青梅竹马不会晚上一起睡觉的!】
【那是因为千琳的身体承受不了寒石床的寒气,需要我来帮她固魂好不好?】
【那你怎么想逃跑,不敢和她一起睡了?】
【……女孩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我得给她私人空间嘛……】
【不知道是谁给谁空间……】
【烦死啦!】
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晁千神甩甩头,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一样陷入了情窦初开的复杂心绪。
这样的发愣导致他走到了小庙后殿,才听到东侧禅房中有陌生人的声音传出。
“你只是这样躲着,事情也不可能解决的。”
一阵沉默,晁昭的声音迟缓地响起:“可是千琳还小,而且……她开始能听到了……”
听见晁千琳的名字,晁千神立刻隐去了自己的气息,贴在禅房旁的树后,竖起耳朵偷听屋内的谈话。
“晁昭,天命是不会改的,你明白吗……”
长长的叹气声后,晁昭说道:“我明白……可我宁愿我不明白……可能我早就应该动手,杀了她……”
晁千神一惊,他听不懂师傅的意思。
虽然他在这个麻烦的年龄段,总是对晁昭有诸多不满,但对方的善意和养育之情是实实在在、不容置疑的。
【为什么要杀千琳……一开始不就是师傅把我们救回来的吗……】
“既然你一开始没那么做,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这话和晁千神所知有所对应,他稍感安心。
晁昭又是一声长叹:“可是,这都怪我……若是我心中没有那么想,世上就不会有……”
“这就是命数,你想的太多了,就算你不想,这也会发生的。”
晁昭急切地解释:“不,不是的,你不知道那一瞬间,就在我那么想,他们该不会是……那一瞬间,我能用灵辖的血脉感觉到那种联系起来的路径,若是我不去想,那就不会存在……”
“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晁昭第三次叹息:“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这两个孩子居然因为我更加悲凉,还不如……”
隔了好半天,那个男人才又一次开口:“这些话被听到了也无所谓吗?”
晁千神一惊,陌生人的意思似乎是他的存在早被知悉。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口鼻,好像这样气息就会被遮掩得更加彻底。
晁昭却说:“我想让他听到。既然已是如此,他们两个便永远都是兄妹。”
晁千神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缓缓碾过,肌肉和血管被剥离的清脆声响在耳边轰鸣,震得他站立不稳。
这种异常的痛来自他不知道的远方,虚无缥缈,毫无根据。
正这时,清脆的童音突然传来:“师傅,大哥回来了吗?”
【千琳?她怎么会到庙里来?她说话这么……清楚的吗?】
古怪的眩晕感又一次降临。
十七岁的晁千神比孩提时敏锐太多,他瞬间察觉到这种异常,却无力抵抗,意识再次被切断。
356 雨夜惊雷
【什么?】
晁千神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心口抽痛的感觉还没完全散去,他按着自己的左胸,一片冰凉。
【奇怪……】
他抬起头,刚好有颗水滴落在他眉间。
【原来是下雨了啊……】
夜色细密的窗外适时有阵亮光闯了进来,扯着他的影子把它按在墙上,又飞速抽身逃脱,使他产生了一种复明又失明的错觉。
紧接着,响亮的雷声呼啸而来,像他梦里胡乱飘过的记忆碎片,撕扯着他的意志。
晁千神回想着被惊醒之前到底梦到了什么,费尽了力气,除了那种让他无法喘息的痛心,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头顶漏雨的屋顶。
自从上了大学,就只有当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都没课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山上住。
他自然是想每天都见到晁千琳的,可是晁昭严令禁止他胡乱折腾,耽误学业。
晁千神觉得自己那古怪的边缘专业实在没什么好耽误的,为了填满无意义的课余时间,他只好又修了一个双学位,还参加了学生会,借此打发时间。
即便这样,他依旧觉得自己在大学里闲的无聊。
毕竟没上大学之前,晁昭每天都把他的时间表填的满满的。
从体能、心法到法术,从灵辖、天师到巫师,除了应付学校的九门课程,这些只多不少的内容让他几乎没时间偷懒,以至于现在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消遣了。
难得的实验周,他用三天就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项目,有四天时间回山好好陪陪晁千琳。
可自从和她分开了房间,想再开口陪她睡觉就变得万分困难了。
谁知道这间久无人居的房间居然会漏水,扰了他的好觉不说,还让他着了凉,想去厕所。
起夜可以说是晁千神最讨厌的事之一。
他裸睡的习惯从小就有,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穿着内裤晃悠到厕所好像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十岁左右,晁昭就明令禁止这种事发生。
荒谬。
晁千神对师傅注意对晁千琳影响的说辞只有这个二字评语。
因为晁千琳的眼睛一直看不见,晁千神又是个单身师傅带大的铁血直男,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没在意过这些。
可是前不久,晁千琳似乎终于能看到些许光亮了。狂喜之余,自己的形象如何突然就被他重视起来。
从那之后,晁千神在大学里的受欢迎程度再次升级自不必说,学生会长的选举也轻松盖过了对手,让他的自信又膨胀了几分,且不甘心地认同了晁昭关于外貌的论述。
无论如何,他已经十九岁了,在房间里解决个人问题这种事他发自内心接受不了,只能认命地爬起来穿上裤子,打着赤膊往外走。
因为不用动用大体量的灵子就可以在身周形成保护膜,晁千神没有拿伞,悄无声息地在厕所放水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往回折返。
可是这时,走道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像是一只小鹿从密林之中探出头来。
他下意识藏在了后殿的廊柱之后,偷偷窥伺着那只“小鹿”在拐角处先把手伸出来,确认周遭没有障碍物,才试探着迈步走来。
为了方便在黑暗中摸索,晁千琳没有拿伞,头发湿了不少,却小心地护着怀里毛茸茸的布偶狐狸。
那是晁千神为了掩师傅耳目,特地仿照市面上已有的卡通形象手缝的。自从他不陪着晁千琳睡觉,那只狐狸就作为他的替代品呆在寒石床上,经过两年多的摩损,现在已经褪色严重。
她脚上的布鞋在趟过后山到小庙后院的路上沾满了泥巴,走上青石板发出吱吱的泥声,可她却不敢做出大动作把那些泥清理掉,只能尽可能放轻步子。
饶是如此,房内的晁昭还是听到了动静,聚光的手电筒直接照在她脸上,把她吓得轻叫了一声。
“千琳?”
“师……师傅……”
晁千琳胆怯的声音被一道炸雷劈成两截,她的身体也在雷声中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晁昭的声音丝毫没有靠近,依旧在房中,离晁千琳远远的。
“师傅……我害怕……我怕打雷……”
晁千琳几乎要哭出来,背后又是一闪而过的闪电,她的眼睛勉强捕捉到了光的痕迹,身子提前蜷了起来,直到雷声过去之后,才重新又舒展开来。
晁千神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的身体蜷紧又松开。
晁千琳听力恢复的时候,他正准备高考,还受到自己异样感情的困扰,于是和她分开了房间。那之后他直升大学,不时常回家,并不知道她有了听力之后,对大自然的免疫还有待培养。
遇到这种事时,她居然先去找晁昭,而不是来找他,强烈的挫败感和对自己的谴责让他抬不起头来。
晁昭没有回应,晁千琳拼命吸了吸鼻子,似乎已经掉出了眼泪。
又等了一会儿,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叫道:“师傅……”
“回去。”晁昭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生冷地给出了这两个字。
晁千琳对晁昭从来都言听计从。
晁千神以为她马上就会转身离开,而他自己就可以等师傅再次睡着后,悄悄到洞天陪她。
可是,晁千琳居然不像他预想那般,而是深呼吸了两次,鼓足了勇气,才扬起头认真地说:“师傅,我想和你一起睡,就像上次的雨天那样。”
【她喜欢晁昭。】
晁千神觉得自己有些发懵。
一方是他妹妹,另一方则是父亲一样的晁昭,自己怎么能如此确信这比自己喜欢晁千琳还要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她那个古怪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却又在别人身上见过太多次了。
最近一次就在上周,一个同系女生拿着亲手织的围巾在他离开教室前叫住他,踌躇了半天,突然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脸上泛着红,眼中发着光,对他说:“晁千神,生日快乐。”
这是告白,下一句一定是“我喜欢你”。
晁千神知道,所以没给她机会,只是淡淡地说:“我是孤儿,没有生日,身份证上是随便填的。”
而晁昭也和他一样,淡淡地说:“你以后要面对的比现在可怕万倍,如果连雷声都不能习惯,你还怎么活下去?”
357 后知后觉
“可是……”那个女生不忍自己的勇气就这样被回绝,手中的围巾又往前递了递。
“可是……”晁千琳不忍自己的勇气就这样被回绝,又往前走了一步,手马上就要接触到晁昭的房门。
晁千神说:“我要回家陪我妹妹了,失陪。”
晁昭说:“回去自己睡,也不许去找你大哥。”
“再见。”那个女生垂着头,半晌才抬起头对他的背影说了这两个字。
“好……”晁千琳垂着头,把怀里的狐狸布偶紧了紧,趿着布鞋往回走了两步。
晁千神在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中体会到说不出的违和感。
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如此奇怪他甚至说不出来,只感觉诡异的氛围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认为自己应该会因为晁千琳心中有他人存在而痛心难过,看着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洞天后,在房间一夜难眠,不敢去找她,而是思考着如何引导晁千琳正视自己对生命中唯一一个非亲属男性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居然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晁千琳犹疑不决地往自己所住的客房望了半天,伸出手朝这边摸索。
【师傅会听到的,我一会儿可以去找你。】
晁千神在心里这样说着,眼睁睁地看着晁千琳走到院中,脚在石阶上绊了一下,朝前扑去。
他再也顾不上晁昭发现与否,上前一步把她接住。
十二岁的她已经称不上女童,而是货真价实的少女了,这体重让许久没和她有过身体接触的晁千神极不适应,硬是往后退了一步。
“大……”
“大哥”两个字还没说全,她的嘴就被晁千神捂住,整个人都被横抱起来,塞进了那间晁千神暂住的客房。
【不对,不该是这样……】
这种感觉在晁千神周身挥之不去,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自顾自地把她放到了床上,从柜子里翻出条夏季盖的毯子,替她把雨水擦干净。
他的手不听大脑使唤地兀自动着,心乱做一团。
晁千琳压着声音低低啜泣,和他想象中,她回到洞天一人独自在雷雨夜压抑着恐惧,承受被心上人冷硬回绝的难过样子完全相同。
“大哥……”
晁千神被她叫回了魂,这才发现她的长发被自己擦得乱做一团。
晁千琳胡乱捋着自己的头发,仰着脸“看”他,泪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比屋角的渗水更加频繁。
这古怪的联想让晁千神又一次大脑宕机,直到窗外的雷声轰响,少女突然钻进他怀里,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应该抱抱她。
“没事,别怕,我在这儿呢……”晁千神搂着她的肩膀,熟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帮她结了个辫子,防止她睡觉时被湿发弄得头痛。
她**的衣服贴着晁千神**的上身,他又后知后觉地找了件t恤给她穿。
听着她换衣服的温柔声响,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用余光瞄见少女刚刚发育的雪白的身子在闪电短暂的光明中微微颤抖,模糊一片。
“大哥!”
她知道这是下一道雷来前的预警,急切地呼唤他。
晁千神赶紧走过去,再次抱住她,两手慌乱地把她穿到一半的t恤下摆拉下来,遮住她身上聊胜于无的条纹布料。
【不对,不对……】
晁千神脑海中依旧是那个论调,嘴唇却贴上她的嘴唇,轻轻磨蹭了一下,然后把她按在怀里:“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没事的,雨停了就不会打雷了……”
“嗯……”
他知道晁千琳不会走了,而且这夜直到尽头,他也都没法入睡了。
在雨中冻得冰凉的身体偎在他怀里,晁千神惊觉她的个子长得好快,那双和自己搅在一起的长腿和他已经相差无多。
狐狸布偶在她头边和他对视着,晁千神还木楞着,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渐渐绵长,渐渐微弱。
【这可能真的是习惯吧。】晁千神想。
明明她刚才还因为恐惧和心事哭泣,可只是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便能睡着。
“……大哥……”
这浅浅的梦呓让晁千神思绪飘得更远。
从前他一直期待着她能叫自己“大哥”,但是当她可以叫出这两个字,他已经开始期待她叫自己“千神”。
人就是这样,永不知足。
得到了亲情,又想要爱情。
可是这样想来,她会喜欢晁昭,不就是因为生活中只有她的“大哥”和那个男人吗?
她会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还是因为叛逆期的他和晁昭争吵时,不小心让这个秘密被她听了去。
说到底,这还是怪他。
不过,他突然发现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顾忌的事。
晁千琳正在渐渐找回光明,像她的听力一样,她的视力想必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完全恢复正常。
照这样下去,她总会接触到其他人的,到时候,她自然会搞清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爱的不是晁昭,她就会爱我了吗?】
【……为什么,我用了‘爱’这个词……】
晁千神忽然心惊胆战。
他看向怀里安逸入睡的少女,不自觉地抽身倒退了一些。
他和晁千琳不一样。
他从小就有上学和外出的权利,在更广阔、更丰富的环境中成长,他的世界里远远不止他们三人。
他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是个三观基本成型的成年人,虽然没有真正和他人恋爱,但也有数次被告白的经历。
即便如此,他想要的,依旧是她。
而且,那其中包含着过去垂髫弄梅的她,现在豆蔻初成的她,未来难以预料的她。
一滴雨水滴到他的胳膊上,晁千神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一道灵光击穿他的灵魂。
【‘大哥’……晁昭说,‘不许去找你大哥’……】
他终于找到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晁昭对他二人的差别待遇随着二人长大愈渐分明。
在他们小时候,晁昭时常会对失聪的晁千琳温柔地说话,意图仅是表达自己对她的喜爱。就像人类明知宠物听不懂,却依旧会对它们表达情绪一样。
那时候,他对她提到晁千神时,从来都是用“你哥哥”、“你大哥”来代称。
可是,在晁千琳可以听到声音以后,他对晁千琳骤然冷淡下来,甚至引发了他和晁千神的争吵。
从那时开始,晁昭对晁千琳说话时提到晁千神,从来都是用“你师兄”。
【原来如此,这果然不对劲……】
晁千神为这个发现惊心不已。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怀里的晁千琳就蓦地缠上来,把他紧紧搂住。
火系修者滚烫的身子烧得他发晕,瞬间,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358 栗子炖鸡
“大哥,是不是糊锅了!”
晁千琳的声音横插进晁千神的脑海,他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竟然在锅子涌出的灼烫白气中晃了神。
他急急忙忙地搅了搅锅里的汤和菜,把锅底刚刚黏住的栗子挖起来,果然闻到股淡淡的焦糊味儿。
【啊,砸了。】
他皱起眉,因为表情变化,蒸汽顺着脸上皮肤的扭动凝结成小小的水珠。
他刚要抬手擦拭,一只不老实的小手就从身后伸过来,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
“你是发了多久呆,居然搞出这种人文景观。”晁千琳把沾了水的食指放在嘴里吮了吮,笑嘻嘻地说,“栗子炖千神,啊,太咸了。”
晁千神抬手也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做了个往锅里洒的动作:“再加点儿千琳就协调了。”
晁千琳居然像被噎住似的,眼神和身体都躲闪了一下,脸上瞬间蒙上一层蒸汽般朦胧的红雾,聚集在血液中,又从耳朵尖溢出来,融进了锅里。
她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他身后,这奇怪的表情却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千琳……”晁千神有些犹豫地唤了她一声,“你是不是,快十五岁了?”
“师傅说,我能看到视力检测表1.2那行的时候,就算是我的生日,作为我重获新生的纪念,所以我现在已经十五岁啦!”
晁千神听着她欢快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心却为某种无法说出的违和感震颤着。
“到底还要多久才好啊,我都快饿死了。”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又探头往锅里瞧着。
晁千神对她笑了笑,搅动汤锅的手一直不停,眼睛盯着那个漩涡,思绪也被卷在一处,成了个旋儿。
今天是庆祝晁千琳视力彻底恢复的日子。
原本这事儿前几天就该进行,可他最近的研究生课题进行到了重要的部分,好不容易才从导师手里抢了两天的假期。
为表歉意,他第一次下厨,给晁千琳做自己苦练已久的栗子炖鸡。
她最喜欢吃栗子了,从小便是。
所以,他怎么会到今天才动手做这道从十一二岁就开始练习的菜呢?
晁千神看着探头探脑依旧缠着自己的晁千琳,明明幸福得快要叹气出声,却抑制不了大脑自顾自地思考她会这样的原因。
好像从三年前那个雨夜里,她向晁昭撒娇未果,被自己抱回房间之后,晁千琳就干脆地放弃了对晁昭的异常心情。
因为对晁千琳和晁昭独处的难堪担忧,也为了弥补被无意忽视的妹妹,那之后的半年里,晁千神不顾晁昭的禁令,硬是搬回庙里准备考研,应付实习,努力挤出了更多时间来陪伴她。
毕竟晁千神已经成年,晁昭被迫尊重他的意志,任由他这样处理自己的人生大事。
不过学校的杂务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困扰,在妹妹恢复视力期间更高效的陪伴,还让他二人的逐渐恢复了幼时那样的依存关系。
再之后的研究生生涯更是只有不定期的忙碌,闲暇时间晁千神都在庙里,代替晁昭悉心教导晁千琳早该学习的防身手段。
到目前为止,他整个人都被填的满满的,生活中全是让他满意,没有愧疚和遗憾的事。
可是,刚刚晁千琳对他表现出的,他最理想的样子却让他难过。
那个表情,好像,原本是属于晁昭的。
这大逆不道且令他不适的想法依旧盘桓在脑海,晁千神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阿神,可以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晁昭也走进了厨房。
晁千琳迎上去,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师傅,大哥怪怪的,总是发愣。”
“还不是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弄得咱们到现在都没有饭吃!”
晁昭的语气明明严厉,却隐隐透着宠溺。
晁千神看着身旁瘪着嘴的晁千琳和用力压着嘴角的晁昭,被这比蒸汽还要温热的氛围弄得更加晕头转向。
严厉又慈祥的师傅,活泼又天真的妹妹,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偏偏和他眼前飘过的画面却毫无重合。
“师傅今天,喝酒吗?”晁千神愣愣地问了一句。
“你想喝?臭小子不会跟表世界人学坏了吧?”晁昭拍了下晁千神的后脑勺,顺手从碗柜后抽出瓶双沟大曲,“那就喝点儿吧,快出锅啦,栗子都炖烂了。”
“栗子不会炖烂啦!”晁千琳跟在晁昭屁股后,把早就拿好的碗筷往屋里端,顺便回头看了晁千神一眼。
晁千神赶紧关火:“我马上就好。”
盛出的汤水澄澈得可以看清他的倒影,晁千神看着汤碗,不知为什么,忽然掉下滴泪来。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师傅没有在晁千琳彻底复明的关口酗酒,揪着她的头发想要把她杀掉,晁千琳也没有因为偷偷暗恋的师傅要把自己抹去而受惊过度发起癔症,自己更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留在庙里,没有离开需要保护的她和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
“大哥,快点儿啦!”
“来啦。”
晁千神端着汤碗,把两只鸡腿分别盛给两人,自己则不客气地占了鸡头。
“还有糊味儿吗?”
晁千琳一边往嘴里塞栗子,一边摇头。
“笨蛋,慢点儿。”晁千神把她下巴上滴下来的汤汁擦去。
晁昭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再不注意形象,以后要怎么嫁出去?”
“人活着又不是为了结婚,我可以在庙里折磨你和大哥一辈子啊。”晁千琳振振有词,引得晁昭无奈地摇头叹息。
他实在拿这个小丫头没辙,只好把炮口对准晁千神:“阿神,你是打算留校,还是读完研究生就入世?”
“我?”
晁千神被问到了知识盲区。
这件事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脑中,或者说,这件事,从来就没有由他自己决定。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命运一步一步推着走的,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由自己的喜好来决定。
他下意识看向晁千琳,对方的双眼透彻得像商城小庙旁的小河,又浑浊得像隐藏着传说中古神的迷雾,让他又开始意识恍惚。
“我……留校吧,离山上近一些……”
晁千神只是顺口一说,却没遭到任何异议。
晁昭朝他举起杯,他茫然地也举起杯,逼着自己把烫伤神志的酒一饮而尽。
359 时空相干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晁千神在酒精中寻找着脑中又一次闪过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几乎没对任何事产生过迷恋,除了晁千琳。
喜欢过的物品,是因为和她相互联系,喜欢过的事情,是因为可以为她留下影像,喜欢过的地方,是因为她一直存在于此。
可是他似乎抛弃了那样东西,抛弃了那件事情,抛弃了那个地方。
按照以上逻辑,这些事的原因应该也是她。
问题是,晁千琳活生生就在眼前,和晁昭没有矛盾,对他没有生疏,安稳又快活,逐渐健康,逐渐正常,逐渐美丽得超出常态。
所以,他现在有机会思考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饭桌上的两个人都在等待他的发呆结束,默默地不发一言,好像不被他理会,他们就不会产生丝毫变化。
“师傅,”晁千神突然转向晁昭,“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晁昭想也没想地回答:“人活着,就是要做想做的事。”
轰!
晁千神挨了一记重击,噩梦惊醒前被看不清形象的怪物追赶般让人惊惶到极致的感觉随着这声巨响忽然而至。
【除了保护千琳,我没有想做的事,而且,只这一件,我都做不到,更别提拥有她了。】
他蓦地俯下身子,按着自己的胸口,喘不上气来。
“千神,你要为自己活着,做你想做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晁昭忽然主动开口,又一次重复着他的观点。
“我曾经为了自己一时的感动,做了有违师门和家族的事,并且为了这件事抛弃我的立身之所,抛弃我爱的人,抛弃我的一切。
“可是让我苦恼的从来不是已经被我抛弃的东西,而是这件难事我到底怎样才能解决得更好,更完满。为了贯彻我的决定,如果可以,我还愿意抛弃我的性命。
“我会如此坚持,都只是因为,我选择的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晁千神觉得自己痛到难以流畅地和晁昭对答,却还是用尽全力说出:“师傅……如果你爱的人,就是你想做的事,可你,没法得到回应,又要怎么办?”
晁昭淡淡地说:“我得到回应了,虽然是在人生的尽头。在那之前,我如何度过,你们都看得明白。”
“你果然不是……”
剧烈的疼痛扭曲了晁千神的思绪和身体,鼓噪的耳鸣掩盖了他的发言,整个空间像被另一个空间挤压入侵,所有的一切都被撕裂切割成了碎片交叠着碎片的状态。
他没有挣扎的余地,被卷进了黑暗的狂潮。
“大哥?”
晁千神猛地坐起身,一下子撞到了面前少女的额头。
“嘶……”晁千琳跌坐在他身边,按着额上被撞红的地方长长抽气。
“没事吧?”
晁千神手忙脚乱地凑到她身边,移开她的手,爱怜地揉着她的额头。
晁千琳拍开他的手,不满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一惊一乍的,痛死我啦,大白痴。”
晁千神讪讪笑着,回想起刚才清晰得古怪,内容却迷幻到难以置信的梦境,为那种窥透自己记忆和深层欲求的真实感心悸不已。
他脸色难看的要命,晁千琳也不遑多让,盯了他一会儿,就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也难怪她会不高兴。
说好了他毕业典礼的时候让她去参加,晁昭却临时变卦不同意她下山,让她错过了他人生中又一个重要场合。
她退而求其次,约他到后山上,两个人单独庆祝,可他出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已是满天飞霞,时间显然不早了,他们偷偷溜出来时还只是下午两点多,自己一睡居然就睡了四个小时。
晁千神拉拉她的衣摆:“千琳……对不起。”
“我知道你很累啦……”晁千琳不甘心地嘟囔着,“留校用的论文搞了大半年,现在都毕业了,能休息一阵子了吧……”
“嗯……”
“也不知道师傅最近在研究什么,你们两个都那么忙,就我一个闲人,无所事事的,好像很没用……”晁千琳从地上捡起颗石头,扬手抛进河中。
【河?】
晁千神抬眼看着面前的泛红的粼粼波光,心口又是一紧。
【我的梦……还没醒吗?】
苏城的小庙后山根本没有河,只有一座藏着洞天福地的大山。
恍惚的感觉涌上晁千神全身,他拼命甩甩头:【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晁昭抱走,又被白阳取名;被竦斯掠走妹妹,又发愿守护她周全;被陌生男人讨论兄妹关系,又因她的发言打断一切;被晁昭夺走她的心,又靠自己把心抢回来;被“师傅”问及未来出路,又由“师傅”的回答终结疑惑;被她邀约到河岸边,又……
一系列不相关的过去接连串起,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无数的错漏和偏差,而且和他所以为的一切差别越来越大,越错越离谱……
可是,明明现在这恬静安逸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明明此时她在夕阳之下倚在自己肩头的安心感才是他追求的,明明她看向自己那含着水光的神情才是他为之疯狂的,为什么他觉得这不对?
“大哥,你在想什么?”
晁千琳凝视着他,努力地在他皱着的眉头里抽丝剥茧,寻找因缘。
“我……”
晁千神的声音颤抖着,按住她抚上自己眉间的手,把那握得紧紧的。
她在血似的夕阳下发着光,身上的白色一字领上衣让他脑中闪过某天,同样的夕阳下,她用笑和故作轻松的语气掩饰着哀愁和不解,对他说:“大哥,晚上吃什么?”
那只手被他攥得几乎不再回血,可晁千琳抿着唇坚持着,好像这能安抚那些让他崩溃的不安。
“我……”
晁千神回想起刚刚那个“梦”里,自己被噪音掩盖的那句话。
【你果然不是师傅。】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原本该在自己毕业典礼归来后,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晁千琳十六岁时拉着他漫山遍野寻找晁昭后,遇见的那个人是谁?
她从此一直抱着病态的敌意和恨意,针对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神魂飘摇地向看不见的天边寻求答案,却突然被晁千琳扳过脑袋,强迫性地对视。
“晁千神,我有话对你说。”
360 归于虚无
河畔的晚风嘶哑地低吟,草叶和流水间夹杂着夏末的虫鸣,斜阳炙烤着近处的云朵,水汽爆破在血红的天边,噼噼啪啪。
万物的声音相合一处,像唱诗班悠远隽永的圣歌,像上古大巫的奇诡迷人的唱咒,像宇宙诞生之日氢氦爆炸的轰鸣。
一切的一切,掩盖了晁千琳唇齿相叠而出的三个字,然后,世界又在一瞬间,被静了音。
“……什么?”
晁千神在十几秒的失明、失聪、失语、失智之后,极轻地反问。
“我说,晁千神……”
晁千琳垂下眼,睫毛颤抖了七次,才再次用那双晁千神永远看不透的眼睛和他对视:
“我爱你。”
沉默。
沉默中徘徊着风声,虫声,水汽蒸腾声,唱诗班的歌声,大巫的咒语声,宇宙大爆炸的轰鸣声。
晁千琳背对着夕阳和河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从这重塑世界的秘密中找回自己。
而晁千神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那个被神雕琢成完璧的女人渐渐褪色,最后只剩个的轮廓。
“你……怎么哭了?”
晁千琳的声音和他眼中的影像一同颤抖起来。
晁千神还陷在难以控制的呆滞中,听到她的话,抬手抹过眼角,手上竟满是泪水。
晁千琳突然有些慌乱:“对不起,我只是突然……”
“不,不是的千琳……”
晁千神赶紧打断她的话,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狂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
他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滑落,嘴角却扬起了堪称完美的弧度:
“……你爱我,我好开心……”
他伸出手,把晁千琳拥在怀里,突然哭出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像垂涎着橱窗中的玩具,却讨要不到的小孩。
【去死吧晁千神,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这是他希求的一切,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什么权利、地位、金钱、名誉,什么他人的称赞、社会的肯定、自我的认同,他宁愿统统不要,只要她对他说这一句。
为她发过的愿,为她努过的力,为她担过的惊,为她舍过的命,为她跳过的心,在这三个字面前统统归于虚无。
从他有记忆那天起,他就在等待着这个结局,能以这三个字作为终结,便是他人生最大的愿景。
他已经什么都拥有了,他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也爱你,千琳……我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这世上的一切之中,我最爱你……”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等这么久,辛苦你了……”
晁千琳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想要平息他压抑太久不得释放的恸哭。
“等到就好……等到就好……”
晁千神的声音模糊得连自己都分辨不清,他拥着晁千琳的手用力到发抖。
他真的想舍弃自己的性命,用时间的永恒来抓住这个真正“完美”的结果,把它永久的封存于宇宙的节点,让它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和宇宙的存在同时存在,直到世界的毁灭,时间的尽头。
可是,在某个瞬间,他怀中的温度骤然下降,“晁千琳”清冷地问道: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对吗?”
晁千神歇斯底里的嚎哭越发放肆,手臂更加用力,想让她的温度变回到刚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否定事实,扭转一切,把前一秒的温存重现。
可是,结果不会更改,对方没有回应,像宇宙的规律一样无法忤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他的话被哭声撕成残片,一如他此刻的心,片片飘落,何其无力。
“因为晁昭爱你们,他希望你们可以幸福,我能做到的,却只有让你幸福过。”
晁千神遏制住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恳求,在他无法控制的事态中保留最后的一分尊严:“你非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打破它吗……”
“再多一分钟,你就再也不想离开了,不是吗?”
“你太恶毒了……难怪……千琳会恨你……”
“你要知道,不幸只会累积,今后无论作何收场,我都无能为力,这小小的幻境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明知道怀里的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晁千琳,晁千神依旧不愿意放手,他还是用尽全力搂抱着她,终于说出了那个“求”字:“求你,别用她的声音,说这种话……”
“面对真相吧,我想你准备好了。”
“不,我没有。”
“你必须准备好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凭什么,是我们?”
“天命。”
钟爻还是推开了晁千神,看着那个刚强狠辣到与魔无异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无神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只那么坐着发愣。
“千神,你想保护她吗?”
晁千神完全没有反应。
“如果要保护她,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钟爻一声叹息,苦涩无比,“你们是神开的玩笑,这个玩笑意味着什么,没人能说清。
“你来找我,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可是你既然来了,就是神在暗示我,把我知道的一切转达给你,让我退出这个世界。
“我会选择用幻境来联结我们的记忆,是因为很多事你其实早就知道,却因为对生活没有影响,被遗忘在记忆的边角。还有很多话,我根本没能力说出口,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自己去思考,你明白吗?”
晁千神依旧愣愣地坐着,像个没了魂魄的死人。
“我不会劝你坚强,你自己的路该由自己选,虽然我也是被命运操控的一员,可是既然要交到你们手中,这一切依旧该由你们来抉择……”
钟爻在归于虚无的幻境之中悠长的叹息,也坐在了晁千神身边。
“每个人活着都这么痛苦吗?”
晁千神突然问道。
钟爻浅淡地一笑:“因为痛苦才会快乐,因为快乐才会痛苦,对谁来说,都是这样吧。”
晁千神勉力勾起嘴角:“是啊,快乐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361 分水考量
见晁千神似乎找回了些许清明,钟爻解释道:“这个幻境由你我二人的意识共同构成,所以会相互补完一些我们彼此未知的部分。
“记忆会受到我们情绪的影响,不可避免地会朝我们期望中的样子偏差,只有两个人共同平衡,才能最大限度地还原事情的真相。
“之前我有意没有妨碍你,所以,得到了和现实不同的结果。”
晁千神只兀自苦笑。
钟爻继续说道:“即便如此,你也找到了与你问题相对应的某些答案,了解了一些被你忽视的过去。
“你们都不是参与者,可能得到的线索不多。接下来,就要看看我对这件事,到底了解的多深了……”
晁千神突然开口:“这是四凶同心诀的变种吗?”
钟爻点点头:“是的,这是归元同心诀。同心诀在我的家族中有许多变种,不过但凡涉及人意识的法术都有各种不确定性,你虽然学到了,也不要轻易使用。”
晁千神又是一声苦笑:“你看了我的过去,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钟爻也苦笑一声,她知道自己的劝诫必然毫无用途,只能无奈地说:“比起晁昭,你可能和我更像。他家族融洽,人情味儿太重,正直又天真。如果是我先发现你们,恐怕就不会有今天的会面了。”
晁千神知道所有他听不懂的话都会在看过钟爻记忆后得到解答,没有再发问,只是看着她,示意她可以继续了。
“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钟爻。”
钟爻念出的口诀与普通的同心诀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她的手额外多捏了两个奇怪的手诀。
这些事反应在二人意识的连接中,晁千神不用看也知道她做了什么,暗暗记了下来。
和之前一样的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黄色调的小山之上。
放眼望去,周遭绿植很少,不远处朝南的山坡上,高高低低地坐落着排排窑洞,坡下有一块广场似的巨大平地,四个人在平地上拿着水盆泼地,平地边缘整齐地站着十一个小孩子,按身高一字排开。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对襟短上衣和灯笼裤,一副武馆派头,大人们虽然衣服不那么统一,却也都是以素净的蓝色调为主,看起来相当有年代感。
这时候,那排孩子中有个年纪只在六七岁的男童朝他这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手。
一旁的大人看到了,手中的水盆中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水兜头便向那个孩子泼了过去。
这一下直接连累了那孩子身边的二三人,可是除了小男孩儿不满地瘪瘪嘴,另外两个大些的孩子都板板整整地站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义,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泼水的那个男人对他一声大喝,又转头向山上喊道,“夏子,拿好了东西就立刻下来!”
“好!”
晁千神听到自己应了一声,发出的声音清脆嘹亮,像个少女。
他往自己身旁和身上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架着大大小小两摞远高过头顶的空木桶,身上和那十一个孩子一样穿着黑色的武者套装,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胸前,胸脯已经有所发育,内里却没有穿胸衣,粗糙的棉布料子还能看到微妙的隆起。
结合之前的遭遇,他当即明白自己保留着意识进入了钟爻的角色,感受着她的感受和她的记忆。
【原来她原名叫钟夏子,真是古怪的名字。】
想来也是,钟家四凶是需要凭子弟的本事进行选拔的,在没成为四凶之前,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名,成为四凶后才会被统一称呼为“降妖伏魔”。
钟夏子听了下方那人的招呼,口中喃喃念起返尘诀,双脚随着咒语化为沙土融入山壁,沿着山坡刀削般地截面与地面平行着跑了下去。
她的动作快且敏捷,投在地面上的影子纤瘦又高挑,已经和晁千神见过的身量和身材相差不大。
女孩子身高发育的比较早,钟夏子也不例外,这样看来她应该有十二三岁了。
她把两摞水桶放在已经淋湿的土地上,出离地面,膝盖以下又变回了踩着黑布鞋打着绑腿的纤细脚腕。
那个严厉的中年男人叫钟季礼,是钟家现在的当家人,性格刻板严肃,像台精密仪器一般活着。
不过这时他脸上带上了些许笑容,朝钟夏子点点头。
她鞠躬回礼跑到那支儿童团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好。
“好,”钟季礼拍拍手,场地上洒水的那三人随着这声端着水盆离开,“上午学习了返尘诀,现在夏子就已经有了活用的能力,很好。不过,下午要练习的内容没有这么简单。
“现在场地上全是土与水的混合物,我要你们在太阳把水晒干之前,用返尘诀把水挑到这些木桶中,按照最后挑出的重量排出名次,最少的三人,没有晚饭,加练两个时辰。”
晁千神有些惊讶。
这个训练他幼时也做过,只不过是在含有铁元素的沙子中把土和铁分进两个桶里,这听起来虽然轻松,实际上它的困难程度并不适合初学者。
当时的他以为,只要用锻形诀把金系灵子抽出,自然就能和沙土分开,可是事实上,如果沙中没有了金属,那么不能用手接触沙子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把无法操纵的土放进容器。
而且,如果先把含铁的土放进木质容器,三种有相生相克属性的不同灵子就会相互影响,对灵子操控能力的考验会几何倍数的上升。
这个练习他足足做了两个月,才终于能保证在十分钟内分完两堆沙,钟家的练习却在第一次就在蒸发速度如此之高的黄土高原上进行,还是用竞争的形式,实在有些残酷。
他本以为大小不一的桶是对应年龄的,没想到钟家根本不考虑这个,有意区分的大小仅仅意在考量智谋。
小桶蒸发慢,大桶蒸发快,但小桶虽然筒壁厚,却更轻一点,大桶筒壁薄,依然更重一点。
能挑出的水量必然不大,留下多少很可能影响结果。桶的体量相差的极其微妙,这就需要理性地权衡自己的能力和训练的总时长。
钟夏子在这个考验中明显占据优势,不只因为她相对纯熟的法术,还因为她事先就对桶的重量有所判断。
如果晁千神猜的不错,她的成绩差不了。
362 晁家登门
所有孩子都有序地挑好了水桶,在场地上分散开来。
钟季礼一脸严肃地站在场地正中间,看顾的同时感受着所有孩子的控灵能力。
钟夏子做这个测试也不轻松,她选了一个相对小的桶,态度很保守。
晁千神能感受到她操控土系灵子的状态。她的控灵能力已经相当纯熟,比当年的晁千神要强上许多。
枯燥乏味的训练让他感觉困倦,这也可能是和他通感的钟夏子的感受。
头上毫无遮蔽的炎炎烈日很容易使人脱水中暑,好在有地面上蒸发出来的水汽,孩子们都拼命地做着功课,暂且没人有事。
就当他以为这一个下午就要这样过去时,从整片窑洞和空地的外围,有一伙人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泛起带着闪光的涟漪,似乎走到空地之前穿越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
“季礼!“
为首的一人朝场地中挥着手,钟季礼也朝他招招手,指了指场边,示意他到一旁等待,不要打扰这边的训练。
可来人毫无眼色,径直在孩子们之间穿过。
这伙人走近时,钟夏子也好奇地抬头瞧了一眼。
他们一共有七人,三个大人,四个半大孩子,最大的一个约么十五六岁,最小的那个则和钟夏子差不多大,活泼得让人有些厌烦。
除了走路蹦蹦跳跳,那个小孩子经过所有钟家孩子时都要和对方打个招呼,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故作神秘的样子:“嗨,我是晁昭,初次见面。”
晁千神一阵苦笑。他还以为晁昭从小就和成年时一样正派又深沉,没想到小时候的他活脱脱就是只小猴子。
“阿昭!”眼见着已经接近钟季礼,带头的中年人赶紧呵斥晁昭一声,让他老实点儿。
晁昭朝他吐吐舌头,骤然板起脸来,看起来确实老实了,脸上却还有种“我装得不错吧”的得意神色。
中年人叹了口气,走到钟季礼身边,直接抓起对方的手认真地握了握:“可算是胜利会师了,你们这儿也太难找了,我们循着记号都费了番功夫,有水吗,孩子们都快渴死了。”
这人一开口,就表露出和晁昭相近的活泼性子,让钟季礼皱起了眉头。
这时已经有另外几个钟家人迎了出来,接过来访七人的大小行李包,客气地招呼着。
“等一下,”钟季礼见他们就要进窑洞,赶紧叫住为首那人,“晁成山,用不用派人和你们出去接一下其他人。”
晁成山愣愣地回头往来路望了望:“其他人?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就你们七个来了?”
“是……啊,怎么了吗?”
晁成山一脸莫名其妙,这傻乎乎的样子和年轻时的晁昭简直一模一样,晁千神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他的师公。
钟季礼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旁的几个钟家人赶紧引着他们七人进屋,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
钟夏子不敢分心,还在默默地做着练习,可看顾他们的钟季礼却有些呆不住了。他踌躇了几分钟,突然宣布下午的课业到此结束,立刻开始称量,然后一起去和刚刚到来的客人会面。
看得出来被打断了训练他很不快,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选择了合乎礼节。
大部分孩子都还没掌握要领,所有人的成绩都不怎么样,钟夏子排在第四名,顺利躲过了惩罚让她很是开心。
宣布过谁没饭吃之后,钟季礼带着十二个孩子进入了最大的窑洞。
厅上晁家七人坐成一排,正在喝茶。
“今天不练了?”晁成山放下茶缸,起身来迎,居然有种反客为主的样子。
钟季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贵客远到,怎么也得你们优先啊。”
晁成山也不尴尬,依旧笑呵呵的:“再给你介绍一遍吧,这是我内人小纤,这是舍弟晁成海,这是我们族里四个血脉比较纯正的孩子,晁晓、晁曜、晁晔、晁昭。”
晁昭接话补充:“我是他的犬子。”
钟季礼的表情变得有些挣扎,晁成山当即横了晁昭一眼,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钟季礼,等着他介绍一众孩子。
钟季礼清了清嗓子,朝一众孩子瞧了一眼,孩子们便一一上前自报家门。
男孩子们是“义”字辈,按“伯仲叔季少”排行,女孩子们则通通名“子”,按“春夏秋冬”排行,老十和老十二是男孩,分别叫做钟十义和钟王义,老十一则叫做钟土子。
晁千神暗自想道:【钟家起名还真是古板到有趣,第十三个可以叫玉子或玉义,第十四个又得叫什么呢?】
两边都打过招呼后,钟季礼立刻安排起晚饭,只半个小时,饭菜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才刚刚下午三点多,这顿饭的时间点相当诡异,远道而来的晁成山等人却也吃得开心。
席间,受罚的钟叔义、钟土子和钟王义都站在饭桌边眼巴巴地看着。
钟叔义十四岁,因为贪玩法术不精,钟土子和钟王义则只有九岁和七岁,法术差些也很正常。
晁成海知道钟家的训练方法向来如此,虽然有些尴尬却没多问,倒是晁昭又多嘴起来:“钟叔叔,为什么他们要罚站啊?”
“他们三个训练成绩最差。还有,叫我钟族长,这里所有人都是钟叔叔和钟阿姨,区分开比较好。”
“哦……为什么训练成绩差就要罚站,我每天都不好好训练,我爹从来都没有不让我吃饭啊。”
晁昭的话一出口,晁成山就连连咳嗽,顺便伸手掐了晁昭一把。
钟季礼闻言,冷冷地看了晁成山一眼,语带嘲讽地说:“不知道晁公子如今学会几个法术?”
晁成山刚要说话,晁昭就自豪地开口说道:“我已经学会炽烈诀啦!”
晁成山一巴掌打在晁昭后脑勺上:“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总是插嘴,还懂不懂礼数?”
“可是我……”晁昭刚要争辩,就又被晁成山拍了一巴掌,顿时委屈地收了声。
钟夏子窃窃一笑,她可是已经学会九个法术了,还没算上还没彻底搞懂的返尘诀。
【原来师傅是个熊孩子啊……】晁千神突然觉得晁昭原本的性格有点儿讨厌。
钟季礼显然也和他感受相同,他语气不善地说道:“不知道晁家是只留这四子在我这儿,还是三位也跟着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