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天可怜见
接二连三的奇遇把李益泊二十多年死水般的生活彻底打破了。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他其实一直都没想起来要害怕,直到看见身后倒塌的房子,才发现自己刚刚若不是被桃之拉出来,差点儿就要没命。
人在没时间思考的紧急关头,一旦先入为主地被一种情感主宰,便很容易钻牛角尖一条路走到黑。
李益泊就是这样。
他完全忘了这危险本来就是桃之给他带来的,只记得他刚刚救了他一命。
二十多年前的痴迷和眷恋一瞬间就灌满了他的全身。
桃之和那个道士的对峙像一道道幻象,在他眼前噼噼啪啪地炸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短短的几分钟之间不断被刷新,他如坠梦境,不知如何反应。
扛着扁担替桃之挡下一爪的时候,他唯一清醒的意志,就只有“不能让桃之受伤”。
他如愿成为了桃之的救命恩人,虽然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
弥留之际,他见到赶来的夭夭和自己一样拼上性命,与那个道士斗法。
桃之守在他身边象征性地做着临终关怀,却在遍体鳞伤的夭夭被质问“为什么还要回来保他”,回答出那句话时,眼睛闪出了难以名状的光彩。
“我和他定下了一起飞升的约定,为了这一句话死守了几千年,到如今,就算不是一起飞升,也必得一起死。”
【他肯定是爱上她了。】
李益泊不甘心地想着,扯了桃之一把:“你知道我是谁吗?”
桃之摇摇头,心显然还挂在夭夭身上。
“我是李益泊,那个为了你家破人亡的扬州傻佬。”
这之后桃之到底是何反应他不得而知,混混沌沌的黑暗扑来又散尽,他茫然走上了一座桥,喝了一碗汤,再清醒时,就已经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中。
脑子中除了这些充满尘土味道的陈年旧事,还有属于一个名叫于启志的男人的记忆。
在豪富之家出生,在豪富之家成长,为了一个荒唐透顶的玩笑和别人下赌注飙车,然后和与桃之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一样眼前一黑。
确定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岚城最好的医院后,李益泊开始意识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于启志的前世。
这种前世记忆觉醒的事时有听闻,不算稀奇,不过他明明记得自己喝了孟婆汤啊……
或许是那碗汤过期了吧,谁知道呢。
三世为人对他最大的影响一时只体现在他对复健的热情。
出院后,他在家里人欢天喜地的昭告天下中游览了一遍爷爷于福盛发过愿的寺庙,又游览了一遍爷爷捐助建设的学校。
这个过程冗长又无趣,却值得感恩。生死线上走一遭,发现亲情的可贵也是老生常谈了。
更令他感恩的是上天奇妙的缘分。
他在临城的一间中学里,见到了桃之。
有了他身侧黑得古怪的夭夭作为佐证,那人无疑就是他的梦中人。
天意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命定的错觉,桃之像个宗教信仰一般被他搬上了神坛。
于是,他用财力可达的极限,以最快的速度,筹划了对桃之的绑架。
出于对夭夭的嫉恨,这场闹剧必须以拆开那二人为终结。
凭他的财力和贫富落差中跌宕两世的见识,观察了桃之没多久,他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子,成功地用两个美女和他传授的话术把桃之骗的团团转。
在别墅里,他表明了自己仰慕者的身份,却没表明和他前世的纠葛,软硬兼施地把他留了下来,等着夭夭找上门。
虽然比预计时间要长,但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和晁千琳以为的不同,他手下的这帮佣兵从桃之进入别墅就已经就位了,就算晁千琳等人没兵分两路,他们也可以随时开战。
那一下午的光景救了镇上的所有平民才是真相。
此时此刻,桃之拼了命地用上半身撞击于启志的腿,想让他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于启志也觉得是时候让桃之最后逼夭夭一把,响指一打,之前他对着点头的角落便走出一个男人。
他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上衣和裤子都宽松又嗦,看起来比蓝晶更像个巫师。
那正是应该在楼下与任道是和世钟斗法的石三。
夭夭瞬间发觉这个男人有多深不可测。
对比之下,她可以完全确定楼下和二人战得不分你我的只是石三的一个式神,面前这个石三才是真身。
只带有他部分能力的式神就如此强大,还能完全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不露一丝痕迹,他的修为只怕与夭夭差不多。
可是,他还有个阵法里的人质。
【果然是最糟糕的事态。】
几千年相伴桃之产生的微妙第六感在进入别墅时就奏响了警报,她握着黑伞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桃之的危险难以预计,这次的状况相当不妙。
石三一挥手,桃之便重新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夭夭,杀了他!”
他第一句说的居然不是抱怨,夭夭有点儿傻了:“……哈?那你呢?”
“你是白痴吗,他是诓你的!怎么可能有这种阵法!魔术师助手都站出来了!”
夭夭看了眼不远处的石三,觉得自己更懵了。
【我伤了于启志,只要石三再伤了桃之,就真的像是他们俩被绑定同步了……是吗?】
“杀了他跑路,打不过石三就回去搬四大家族救我!”桃之把所有力量都放在了喉咙中,这句话喊得脖子上青筋迸现。
于启志脸色黑得和夭夭相差无二。
天可怜见,他说的全是真话,杀了他,桃之真的会死,而且,桃之知道。
对夭夭交代过后,桃之忽然转向于启志:
“药不能停啊兄弟,你好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还是超级有钱人,非要用这种和我结仇的方法来绑我,就不能正儿八经地追我吗?”
于启志被桃之说的冷笑一声:“上辈子我不是就那么做了吗?你给我碰过一根头发丝儿吗?”
他把手指插进桃之发间,发狠地揪住他的脑袋。
远处的石三突然开口:“于大少爷,香快烧完了,我再确定一下,就算你死了,钱也会打到我卡上吧?”
“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就能拿到……”一把黑伞刺穿了于启志的胸口,“你该拿的钱……”
夭夭的动作快到于启志没能把话断开。
看着自己胸口那个血淋淋的孔洞,于启志完全愣了。
他真的没想到,桃之说一句,夭夭就会相信,他解释的再多都没有意义。
就算他说的才是事实。
夭夭也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了。
为什么杀了于启志,桃之也跟着被穿了胸口,倒下了呢?
他为什么要骗她?
所以说……于启志说的都是真的?
【桃之,会死。】
四个字一笔一划地在夭夭脑中描摹,没一笔都带着千钧力道,压迫在她的神经上。
石三惊讶地看着法阵之中的少女。
她身周的空间像故障的电视机一样飘出了错乱的雪花,在视觉、听觉、触觉、灵觉等一切知觉中震荡开令人不适的波动。
“啊!”
那种感觉只在瞬间。
下一秒,石三就发现自己掩护着于启志抵御着夭夭的黑伞发出的烈焰,对方因为发力,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而桃之在她身后,露出一个诡异到了极点的笑容。
334 无稽而终
石三有些恍惚。
他只记得之前夭夭杀进了大门,发现了他的存在,和他厮打在一起,过程中抓住了于启志,威胁他放了桃之。
于是桃之被送归她手,于启志疯狂地大喊:“为什么一定要他,我不可以吗!”
夭夭气得想直接砍掉他的脑袋,石三出手把付账给他的雇主夺回,之后就是现在这番场景。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回忆前情?
整个别墅都在摇晃,仿佛遭受了地震一般。
“夭夭,别玩了,这里快塌了。”桃之提醒了一声。
“哎呀,他们在楼下搞什么鬼!我还想把这个变态跟踪狂砍死呢!”
夭夭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相信着桃之的判断,立刻收手,扛起他往外跑去。
别墅确实在塌陷,但这种塌陷的形式着实诡异。
所有的墙面都向着房间的正中心猛地缩近,那个位置如同一个黑洞,拥有毁天灭地的引力。
吸引力撕扯着万物,也撕扯着夭夭的动作,好在抵不过她奔跑的势头,她拼命打破向面门砸来墙壁,朝外面冲。
桃之看着坍缩的中心,叹息一声。
【这么大的规模,看来这次,夭夭改变的事很恐怖哦。】
这就是夭夭未对晁千琳说完的,她的能力。
这能力到底是什么,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些在她看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会偶尔从桃之口中流出,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回答,若是询问其他相关的人,他们的回答中就会出现诸多逻辑混乱和纰漏。
而且,与这种情况相关的事件,总是伴随着这样诡异的坍塌。
发生过许多次之后,她终于在这种情况出现前就有所感应。
于是她用心探索,继而发现从事件前后周遭出现的变化来看,这些事似乎都很重大。
不只是对她,也对其他人,甚至是对整个世界。
最确切地莫过于某次这样的事发生后,她刚巧遇见了无常鬼,从对方劈头盖脸的臭骂中得知这种事居然可以影响到命定的寿数。
可她还是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和她又有怎样的关系。
只有桃之明白。
作为一个从上古时期就存在,见识过真神的精灵,他知道夭夭在某些情绪达到极限的时候,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扭曲因果。
就像这次事件,“因”是李益泊对桃之的痴迷,对夭夭的嫉恨,“果”是夭夭被桃之所骗,杀了于启志导致桃之死亡。
于是在她强大的意念之下,“因”被扭曲成李益泊对她的爱,对桃之的嫉恨,“果”便变成于启志以桃之威胁她与自己成为伴侣未果,夭夭动手打人。
“果”向她能达成的最佳靠拢了,可是,“因”被扭曲,其中牵扯的所有人都会被扭曲。
比如本来以击杀夭夭为目的的石三、东方捷溪、顾盼、青眼帮众、流沙佣兵团,比如答应帮她找到桃之的晁千琳,因为晁千琳一起过来的蓝晶、白明、任道是、世钟。
离事件核心越近,扭曲的效果就越大,离事件核心越远,扭曲的效果就越是随机无序,所以,他们的状况不可预料。
夭夭知道这会波及到同伴,虽然不知道这波及是因为什么,会怎样波及,造成怎样的后果,但还是试图阻止。
可“因果”是逃不脱的。
就算晁千琳等人真的走了,这也是逃不脱的。
于是,当搂着白明的晁千琳意识到寒毒已经从他体内蔓延到体表时,她搞不懂为什么顾盼会看她不顺眼到殃及他人也不收手。
只是因为奚钩月在杀茅山派道众的时候提了她的名字?
那这女人也真够小心眼儿的啊!
看着白明颤抖不停的样子,她心中涌出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白明,你绝对不能死啊!】
晁千琳咬咬牙,把手贴在白明的额头上,从他仅余的二魂五魄中把阴寒到结冰的寒毒抽在手中。
看到晁千琳做这种把毒转到己身的傻事,蓝晶满心疑惑。
更令他疑惑的是,他居然有种刚刚才见到她,爱上她的错觉。
明明他二人渊源已久,可回想起来,自己对她似乎一直是带着探究性的疑惑,好奇她存在的可能和意义,却在此时才刚刚发现,自己对她这个人迷恋已极。
这二人都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已经被扭曲了。
蓝晶对晁千琳的爱,晁千琳对白明的疑惑和好奇,被调换了位置。
白明结着霜的嘴唇颤抖着,一抬眼却看到晁千琳的头发上也开始结出霜花。
“姑奶奶……这不是毒吗?”
“我是火系灵辖,没关系的。”
“你好像不太好……”
“我……没事……”晁千琳被冻得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连贯。
“这样不行……你也会……死的……”
晁千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脱口而出:“我知道。”
白明的睫毛在寒冷之外颤了颤,二人对视的眼神突然温热起来。
【哈,真是怪了。】
在他们不远处,与顾盼抗衡的任道是和世钟都已经力竭,两人都拿不出法力来御使法器和法术,只凭身法和她的三昧真火抗衡。
这时,顾盼借法术掩护,一个飞身,七星剑正刺在任道是手腕。
桃木剑脱手而出,化作一串桃核落在地面。
没了路障,顾盼乘胜追击,又是一剑,冲着晁千琳背心扎去。
一瞬间,所有人都向晁千琳身边扑去,想拦下这剑。
晁千琳感到杀气回过头去,却发现没有任何人比那明晃晃的剑尖来的更近。
她突然苦笑起来。
她没法躲。
躲开之后,白明就会被刺穿。
反正自己恢复的快,或许不会死呢?
谁知一把桃木剑精准地接住了刺来的利刃,这一动作把顾盼的剑尖打偏,擦着晁千琳肩头而过。
对眼前所见最惊讶的莫过于任道是和蓝晶。
只见白明手中拿着任道是的家传桃木剑,还没来得及放下。
那个桃核手串确实飞到了他身边,可是这东西是怎么在他手上发挥了作用,变成长剑的呢?
顾盼不知细情,眼中只有师兄弟们口中怨恨的晁千琳。正当她要刺出下一剑,头上就被猛踩了一脚。
夭夭扛着桃之从她头顶跃下:“还打个锤子,房子都快塌了,逃吧!”
“夭夭大人?”顾盼一听到夭夭的声音,立刻收了杀意。
夭夭身后,隆隆的巨响迅速逼近,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众人彼此相携着向外冲去。
这坍塌最后殃及了半个沧镇。
顾盼是个夭夭的迷妹,知道自己伤的都是她的朋友,恨不得就地下跪道歉,于是又被夭夭教训了一顿,变成了乖乖女。
于启志也在石三的帮助下逃了出来,不出意料地又被讹走了十万的“婚纱费用”。
那两个洋神父则在一开始发现不对劲时就离开了镇子。
三只狐狸在起火的旅馆后方树林里被发现,半夜的弱水雨差点儿要了他们三个的命,好在也都没什么大事。
这件事中,被扭曲得最严重的是,东方捷溪没有出现。
晁千琳和他已经见过面的事被轻巧地抹去了。
这场以寻找桃之为头,以救出桃之为尾的乱斗看似完美收场,实际上,却经不得任何推敲。
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被扭曲到了另一条前途同样未知的道路上。
335 满纸荒唐
因为晁千琳的及时转移,她和白明体内的寒毒呈持平状态。
桃之作为一棵灵芝草,承担起为所有人疗伤的责任,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治疗一结束,他就立刻带夭夭从沧镇离开了。
他有意在制止夭夭和晁千琳等人继续接触。
如果说夭夭保护的是他的肉身,他保护的便是她的心。
与其让她懂得原委徒增束缚和痛苦,不如始终毫不知情,当个天真的猫妖。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到底因为怎样的机缘出现在夭夭身上还没有定论,若是被其他里世界人知晓,他们这个已经足够醒目的组合又会惹上怎样的祸端就不好说了。
就这样,乱作一团的救援行动彻底落下帷幕。
众人回到岚城,各自休了两天假,才重回岗位。
到家之后,晁千琳就有意不与白明共处,休假的两天甚至会主动叫蓝晶上楼来。
她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面对白明的时候,那种心脏发酸的奇怪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什么的,她还从来没敢想过。
终于到了上班的日子,晁千琳有意没带白明和蓝晶,自己来打卡,浑浑噩噩地和任道是打了一整天游戏,她总算有些许找回“正常”生活的感觉。
傍晚,刚从钟家回来的奚满月先到事务所露了个面。
“满月姐!”
奚满月像是和“从前”一词划着等号的使者,让晁千琳格外惊喜,硬是扑上去抱了她一下。
奚满月的行李箱都被撞倒了,她赶紧把这个“小孩子”从自己身上揪下来,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千琳,信箱里有封给你的信。”
晁千琳捏了下其中的硬物,脑内突兀地响起了一声钟鸣。
【纹盒。】
“钟家那边怎么样啊,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她故作轻松地问着,手却自顾自打开了信封,拿出那张薄薄的纸张。
展开,阖上,动作间的一瞥不超过三秒,晁千琳和奚满月的说笑还未停下,大脑却在瞬间一片空白。
奚满月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说着什么,可晁千琳自如作答之下,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口中的言语,都像是视频上方飘过的弹幕一般,只是存在,却完全没进入她的大脑。
当她再次展开那张纸时,她已经走在路灯下,不知什么时候下班,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走着,更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比夜更暖的灯光拉长了万物的形象,晁千琳拼命挑拣开纸张上小虫投下的影子,反反复复把那张纸看了数遍,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运转。
【……这是什么?……我在哪儿?……几点了?】
晁千琳抬起头,就看到自家小区熟悉的淡蓝色招牌。
她居然从事务所走回了十多公里外的家。
【大哥怎么还没问我到家了没?】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毫无未读痕迹的微信和短信,走进小区。
白明就站在小区门口,看到她走过来,匆匆迎上来:“姑奶奶,你回来啦!”
【对了,他走了,就留了一行字给我。】
“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姑奶奶?“
白明的呼唤把晁千琳从愣神中惊醒,她“啊”了一声,任由他拉着自己回了家。
复式公寓一盏灯也没开,空空荡荡。
晁千琳坐在餐桌旁,打开了餐灯,整个人就保持着坐姿,不动了。
白明也坐在她身边,呆愣愣地看着她,平日里惯常的笑容也未带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晁千琳站起身,从酒架上拿了瓶红酒,抱着瓶子直接灌进胃里。
白明拿了两只杯子,放在餐桌上,夺过她手中的酒瓶,倒进杯中。
“小明,你也要喝吗?”
“我陪你。”
晁千琳苦笑了一声:“不要勉强。”
白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不勉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好,干杯。”
两人举起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苦吗?”
白明摇头,表情却很挣扎。
晁千琳笑了一下,忽然又收住笑容,倒了杯酒,一口干掉。
白明刚要跟上她的进度就被她按住了手:“小明,你到底是谁?”
“白明。”
“你不是。”
“你说我是白明,我就是白明。你说我不是白明,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晁千琳还没喝多,却受到酒精的熏染,情绪变得极其起伏不定:“小明,那我是谁?”
“姑奶奶。”
晁千琳摇着头:“我是晁昭的徒弟,我是晁千神的妹妹,我是任道是的员工,我是蓝晶的主人,我是奚满月的同事,我是奚钩月的情人,我是齐升逸的试验品,我是奚成必的奖品,我是杜秋风的线人,我是任世间的盟友,我是你的姑奶奶,可是,我是谁?”
白明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可能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我的脸,我整个人,到底属不属于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能证明我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的声音却不见哽咽,清晰又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我现在,终于有了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可是我……
“……我不想要了,我不想要这样的联系,我,希望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个体……我希望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师长,没有一切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这样我才能……”
白明突然打断她的话:“千琳,别说了,你不能再说了。”
晁千琳看向白明,他眼中的严肃让她猛地嚎啕出声:“我要说,凭什么我不能说,我……”
白明突然捂住她的嘴,狠狠搂住她,把她的声音压在怀里:“你不能说,不能说。”
晁千琳挣扎、推搡、掐拧、捶打着白明,可是对方就只紧紧抱着她,直到她所有的话语都在呜咽中模糊,和眼泪、涎水、鼻涕一起浸在白明的衣襟上。
白明抚着她的头发,口中发出“嘘”、“嘘”的声音,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千琳,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
晁千琳哭得脱力,整个儿倚在他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着白明。
他的脸上又带着惯常的笑容,此时此刻,其中真意却被晁千琳窥见。
“你……”
白明摇了摇头,更努力地勾起嘴角。
晁千琳颦着眉,也用力勾起嘴角,泪水依旧在脸上流淌。
白明牵着她到洗手间洗了脸,又帮她拿了睡衣,自己也换了件t恤,送她回房间。
空了近月的那间卧室片尘不染,连晁千神的残影都从阳台上被驱逐。
躺到床上时,晁千琳依旧紧紧拽着白明的衣角,他便在床边和衣而卧,陪她熬过了这个最漫长的夜晚。
第七卷
336 养老圣地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哥哥。”
晁千神蹲下身,把晁千琳眼前药草水已经干透,却又被泪水打湿的白绫子推到额头上去。
那双没有焦距和神采的眼睛因为毫无作用,并不会循声转向他,依旧朝着他背后的山路,泪水不停地嘀嗒。
“别哭了,傻姑娘,‘父亲’、‘哥哥’都只是个称呼,我们一直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啊。”
晁千琳木楞地点着头,好像她并没理解这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时候不该再任性了,便胡乱地抹掉眼泪,把白绫子拉回眼睛上,努力勾起了嘴角。
晁千神的心抽痛了一下,却没什么别的可说,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把这件事如此带过:“走吧,师傅还在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他站起身,牵住她的手,把放在一边的书包拎起来,再一回头,身侧的女孩居然就已经长高到他肩头,一双澄澈到让他心悸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晁千神……一直在一起……你骗我……”
她的声音被强烈的波动干扰成片段,咝咝啦啦的杂音刺痛晁千神的耳膜。
这样的音效让原本柔和温暖的夕阳蓦地阴沉下来,色调冰冷的景物打着旋儿,扭曲成墨色,向晁千神铺天盖地地挤压。
“我没有!”
晁千神拼尽了全力把这句话喊出口,眼睛却跟着睁开。
天光太过刺眼,他眼前飘过奇诡瑰怪的光斑,好半天才适应了环境。
胸口剧烈起伏之下,**上的疼痛被渗透骨髓的恐惧感冲淡,却还是让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你醒了?”
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凑到他面前,笑得一脸真诚。
意识到刚刚的只是梦境,晁千神长长松了口气。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环视着身处的房间,因为还没彻底清醒,显得有些茫然。
简单却不便宜的装修,明艳却不花俏的家具和摆件,还有身下这张软硬适中、床上用品搭调的床,装修的人似乎品位不差。
脑中关于前情的回忆飞快地流过,晁千神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烟,好像声带稍一震动就会断裂,他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蹦出一句:“……这是你家吗?”
“也算是吧,精准的说是我的教会里,你的房间。”卫语信说着,起身出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再进屋时,晁千神已经自不量力地下了床,正好打了个趔趄,跌坐回床上,表情有些懊恼,又有些疑惑。
他记得自己跟着卫语信从正门离开了医院,避开了窗外的晁千琳,楼下有车等候,开车的是个陌生男人。
他们上了车,卫语信和那人嘀咕着什么,可他的体力还不足以折腾这一番,什么都没听清,迷迷糊糊地在车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已经在这里。
不中用的腿脚让他把注意力从周遭移回自身。
原本就精瘦,如今简直堪称瘦弱的身体格外陌生,接触地面就会发抖的双腿更是让他愤恨。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他赤着上身,居然觉得有些冷,一个很不妙的猜想突然钻进晁千神脑中:
“现在是什么时间?”
卫语信抬起腕子:“下午两点半。”
“年,月,日。”
卫语信在晁千神不甚友善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把杯子递给他,一边转身在衣柜里帮他翻找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
“你睡了七十多天,现在身体应该彻底恢复了吧,不过只靠营养液肯定有点儿虚啦,这几天多吃点儿好吃的吧,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这里伙食很好哦,有从全国各地来的大厨……”
晁千神接过他抛来的西服四件套,把他的嗦嗦自动屏蔽。
他看着窗外,树木依旧绿油油的,和记忆中的初夏没什么区别,凉爽的风从窗帘之间钻过,掀起大梦未醒般的朦胧感。
【九月了吗?】
仔细去听,七月里嘹亮聒噪的蝉鸣确实变得虚弱又稀疏,宣示着一个季节的消逝。
晁千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身体。
左胸口那个醒目的伤疤已经完全长实,只是皮肉有些发红,李立青加上医生的杰作很不美观,却给他带来了重生之感。
他的戾气似乎没有从前那么重了。
或许它们从那个开口被释放到了空气里,所以被告知时间就这么悄悄流过,理解了自己虚弱的原因,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连他自己都对这种平静有些意外。
手中的衣服因为室温显得冰冷,从平实阴沉的铁灰色,到密度、厚度合宜的切瑞蒂布料,都和他平时穿的没什么区别。
【这就要带我出去?】
晁千神催动丹田中沉寂的法力在四肢百骸回流,总算是找回了些许力气。
卫语信毫无避嫌的意识,目不转睛地盯着晁千神从里到外一件不差地换了衣服。
“哎,果然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你,神使大人。”他笑眯眯地说着,替晁千神开了门。
晁千神下意识理了下领带,依旧是那双不好好看人的死鱼眼,脚步虚浮地跟他走出房间。
卫语信没有照顾病人的意识,就这么让他穿戴整齐出来吃饭,以晁千神的自尊心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就只能逼自己坚持。
他其实想在出门前先洗个澡。可能是洁癖心里作祟,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医院的消毒液混合拖地水发酵了一个夏天。
可是他若是不先吃点儿什么,说不定刚醒过来就要再死过去。
果然,饭菜不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二人离开房间,乘电梯下楼,穿过设计前卫的小区景观,来到不远处一栋长得一模一样的楼内。
这栋楼的一楼似乎整个被打通了,打开一道普通的住宅防盗门后,一个摆满桌椅,和大学食堂规模相似,却装修得相当豪气的硕大房间就传出饭菜的香气。
已经不是饭点儿,厅里还是有二三十人各自分坐在方桌边上,或吃喝,或交谈,声音都不大。
卫语信一进门,便打破了这种略显沉闷的气氛:
“神徒们,我们的神使晁千神大人已经醒了!”
337 漫天山岚
餐厅内的安灵教教徒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把视线锁定在晁千神身上,在某个人的带头之下,不怎么热烈的掌声在空阔的大厅里响起。
晁千神感觉很头痛,他现在可没有精力和体力应付这些。
好在卫语信立刻说道:“大家可以把这个好消息相互告知,明天早晨的听神会上,神使会和大家正式交流。”
这话说完,大厅里所有的人便陆续离席,三分钟之内就留了个空荡荡的房间给他二人。
晁千神被离开时经过他身边的人看的有些发毛。
自从他离开岚大,不再说出那句“下课”,就再也没有这么多人对他行注目礼了。
卫语信把他安置在一张桌边,就立即跑去“食堂”窗口给他点了一大堆吃食。
从小面到鲤鱼焙面,从松鼠鳜鱼到西湖醋鱼,从酸菜炖粉条到酸辣粉,他像要证实自己所说一样,把全国各地的菜上了个整整齐齐。
结果晁千神只挑了碗阳春面,吃了一半就觉得自己饱了。
两个多月没进食,要恢复胃口和消化能力,看来还需要些时日。
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晁千神终于撇开面子:“能不能把和教众见面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卫语信笑着摇摇手:“没关系的,你只要在旁边坐着,所有事都交给我就行了。最近几天主要想让你通过讲道了解一下我们的教派到底是什么样子。”
“之前那栋楼和这栋楼都是安灵教的?”
“这个小区都是安灵教的。”
不得不说,晁千神被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会有这么大财力。
卫语信看他的表情,赶紧笑着解释:
“别用你那个岚城思维来想事情啦。这里是卫城,一百万可以买一个二百平米的房子,还附带二百平米地下室,二百平米小院,加温泉入户。在岚城的话,一百万也就买个淋浴间吧。
“别看这边物价低,只是个三线城市,这里临海,环境好,离青城近,年轻人基本都在外面发展,本地人不多,好多小区都空着。
“有很多一二线城市的人来这边买度假房,或是换大房子养老。现在卫城可说是中国西雅图,养老圣地。”
晁千神这才想起这家伙是个话痨,从一个话头儿扯到最后已经离题万里了。
不过这个毛病倒算个宗教事务天赋。
他这些片儿汤话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重点,可重复多了,就格外洗脑。比如此时此刻,晁千神就在他的“传教”下,觉得这个城市和这个小区都不错。
半晌,晁千神才回想起一开始的问题,叹息一声:“这规模也不小了啊……现在教中到底有多少人?”
卫语信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原本只有一百多人,你来的这两个月里,翻了五倍。”
晁千神眉头一皱:“五百人的大会,这应该违法了吧……”
卫语信满不在乎地说:“嗨,不要担心。正当的演讲聚会不是非法聚会,所谓的不正当,状况都比较极端,比如破坏国家统一,扰乱社会秩序,这种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做的啦。
“安灵教是正经的社会团体,民政局有注册信息,教徒住的都是自己的房子,每周两次聚会,租用小区旁的天主教堂,合理合法。”
晁千神又是那副嘲讽笑脸:“准备工作做的倒是挺充分的……不过,在岚城街区随意涂鸦,制造法阵,算是破坏公物,扰乱社会秩序了吧?”
“那不是为了和你联系,不得以而为之吗?找到你之后,我们可就没再做过啦。”
晁千神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加疑惑:“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找我。”
“我都告诉过你n多次了,我是你的粉丝,我建安灵教,就是为了你。”
“我从来没见过你。”
“但我见过你啊。”
“是因为那个视频吗?”
卫语信正色道:“不是。不过,因为那个视频,我才终于有了你的消息。”说完,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晨八点半,我来接你。”
“你住在哪儿?”
“你楼下。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两人在门口作别,晁千神回到房间,在床上调息了一会儿,终于洗了个澡。
晁昭传授的道家功法出自全真派,是一种平静祥和,注重自身修养和理解的心法,和他的脾气正好相克。
晁昭的本意是让他修身养性,摒弃那一身躁动的傲气,可惜晁千神学什么都快,做事也专注,练功的时候能够做到和功法相合,日常却依旧没什么成效。
洗漱好之后才只到晚饭时间,晁千神睡得太多了,根本就不困。
他不相信自己会昏睡两个月,想到那日医院中昏迷不醒的白阳,他确定这种昏迷一样的睡眠也是卫语信动的手脚。
看来卫语信的能力应该与让人入眠有关,至于他的情报由来和他的能力有无关系,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这个人身上似乎没有灵力,拥有这种本事,晁千神很难理解。
【莫非,他身上有什么高明的法器?】
他认真地胡思乱想,极力避免自己想到岚城家中,又一次独自守着一间空屋的晁千琳。
【呵,不对,这次她有白明和蓝晶陪着,那个奚钩月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去……不过,奚成必和齐升逸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晁千神自己安慰着自己。
他不敢后悔,不敢回忆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要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愚蠢。
明知道她身处险境,自己居然还选择离开和逃避,她的安危和自己的尊严,他选择了后者,既自私又懦弱。
可是,他怀抱着一种朦胧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在黎明时分看着西方的山坡,当第一缕光照在山巅,你就会知道,背后,太阳马上就要出现。
他们会走到一起的。
他有这种预感,于是把这当成一种虔诚的信仰。为了终于会来的那一天,他拼了命地想让自己站得更高一点儿,离高处的她更近一点儿。
却不知道,他也在被她仰望着。
从未平视对方的两个人,看到的都不是日出,而是漫天山岚。
338 现在之船
安灵教集会借用的是卫城最大的天主教堂,当初卫语信选择把本部驻扎在这个小区,也是因为这儿离这所教堂最近。
这教堂建造精良,风格统一,彩绘细腻雅致,雕塑传神动人,在没有国民信仰的中国实属罕见。
晁千神就坐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下,卫语信则站在神父布道的位置上。
他今天穿了套中山装,头发认真地打理成背头,露着高高的额头,看起来老了足足十岁,却有了几分“神父”的派头。
调好麦克风,卫语信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天的传教:
“神徒们,让我们歌颂神的功德,感念神的慈善,欣赏神的伟力,开始重获新生的一天!”
卫语信拿腔作调地说了个排比句,然后把双手相合,指尖贴着下唇,虔诚地低下了头。
所有的教徒都认真地跟着做,口中念道:“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开始新生的一天。”
五百多人同时发声,哪怕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也在教堂中久久回响。
晁千神抬头看了看教堂的高顶,又看了看屋内满脸晨光的信徒,对卫语信直接借他教来立己教的行为很是认同。
宗教是个相当综合的产物,为了加强人的信仰,宗教相关的一切都极尽洗脑之能事,煞费苦心。
教堂一类建筑向来都利用声学原理,构建拢音和高回响的空间,增强庄严感和威慑力。
而他们所站的位置,在这个时刻正是背光,二人在信徒眼中背后带有光晕的状态正合晕轮效应,显得背光的这方更有说服力和带动性。
诸如此类的关窍不胜枚举,花费心思来重新制备这一切既不现实也不全面,能借用有上千年经验的天主教产物再好不过了。
不过,天主教是个相当保守的宗教,就算是在实用主义至上的中国,只靠钱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种重要的标志性场所,卫语信是怎么借到的呢?
之前的套话之后,整个教堂中沉静了足足一分钟,在晁千神的思考得出结论之前,卫语信又开口道:
“神说,‘没有人可以到达我的领域,除却已经被命定为神的人和他的信徒,我将那人作为使者,向人间布施我的圣明,信仰者、追随者将被赐予希望和清洁,使者即是我,即是神,即是新世界的钥匙,即是万物的新生。’
“神说,‘我即是我,毁灭之时的祸乱与新世界的船,我的分身有三个,过去,现在,未来,过去的我在我的领域,现在的我在你的眼前,未来的我将带领神徒回到过去。’
“神说……”
“神说……”
“神说……”
晁千神听的昏昏欲睡,他猜测这些台词都是卫语信昨天晚上现编的,甚至是站在麦克风后随口乱说的。
这些话都毫无逻辑,荒谬又冗长,就像在强行凑字数,拉长集会时间。
偏偏台下的教众眼中都闪着看向恋人般明媚的光彩,跟着他的台词,口中低低地念叨,似乎在重复他的话,想要把这些东西背下来。
晁千神不禁想到:【老任真该来这儿看看,卫语信说不定能让他明白什么是爱情。】
正常来说,这样的传道应该是只对信仰绝对坚定的教徒进行的,若是对他口中的“神”毫无了解和信仰,听到这些“神说”,一定都会像晁千神一样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些信徒建立这样的信仰之前,一定还发生过什么。
欧洲的天主教和基督教就都是靠“神迹”开始了第一步,对于表世界人,所谓的“神迹”种类太多,恐怕卫语信也是用他那种古怪的本事从零开始。
晁千神真正想看的“传教”其实是那个步骤。
他必须得搞清卫语信的能力,现在这种时刻可能被人从背后算计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可就在晁千神愣神的这一会儿,卫语信的“神说”突然停止,话锋一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晁千神身上。
“今天,是值得纪念和感恩的一天,神在给予我们明示之后,终于赐予了我们一个再生的机会,在浑浊的人世,洗清污秽与拙劣,进入崭新世界的机会!
“神降下了他的使者,作为我们的钥匙,我们的船,我们的现在,向我们张开了双臂,迎接我们去往新的世界!”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深情凝望”着晁千神,并走到他身边,把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我们的神使,晁千神,歌颂他,感念他,欣赏他!”
“歌颂他,感念他,欣赏他!”五百多个教众齐齐呐喊,都保持这双手合十,指尖贴着下唇,俯下头翻眼睛的姿势,仰望着晁千神。
晁千神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一千多只眼睛配合着“欣赏”二字让他极为不适。
但他毕竟登上过讲台,把这当做一堂大课,心里也就舒服了一些。
作为礼节或出于习惯,他扫视着在场众人,突然苦笑起来。
一个穿着黑袍,领间夹白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日常服饰的信徒当中非常扎眼。
这身装扮,不正是天主教的神父吗?
原来卫语信不仅是靠金钱,而是靠传教,“借”到了这座教堂。
晁千神突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来,他展现出来的神迹,让有信仰的人转变了信仰。
苦笑之后,这场闹剧终于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卫语信让晁千神坐下,开始了对他的花式吹捧。
依旧毫无逻辑,依旧漫无边际,依旧胡编乱造。
晁千神头一次知道自己名字里那个“神”字代表着“预备役神”,是今后可以和玉皇大帝、耶稣基督、梵天湿婆并驾齐驱的高次元存在。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开始观察在座的教众,在人群中寻找神父这类有趣的人物。
从卫语信宣布他是“神使”开始,所有人都一直保持着那个安灵教特定拜礼,静静聆听他的布道。
这个手势需要两只手共同出现,和佛教施礼形态相近,目的是让人通过两手共用,表达出奉献全部身心,以及“歌颂、感念”之意。
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晁千神凭借过人的目力在五百多人中锁定了她,神色顿时一滞。
【奚钩月?】
339 魔物缠身
台下把及腰的姬发剪短成娃娃头的女孩保持着单手放在唇下的姿势,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的卫语信,唇角微妙地上翘到嘲笑和不满之间的高度。
她身上没有任何外泄的气息,日式偶像一样颇有亲和力的脸让她像个普通表世界人一般无害,和当初充满掠夺性的清逸道人完全不同。
不过,晁千神认出她头上戴的那支发夹,正是他习惯性买给晁千琳的闲置饰品。
卫语信的话已经把晁千神对这两人情人关系的猜测落实了,有了这个佐证,晁千神就算不愿相信,也只能认定台下那位正是那个危险的魔。
奚钩月早就感觉到晁千神在注视自己,事实上她也一直在观察他,只是有意在他看向她的时候转移了视线。
感觉时机成熟,那男人已经确定了自己是谁,她转过头,和他对视一笑。
晁千神心中一凛,那双翠绿如蛇的眸子好像会发光,让他骤然感受到对方压倒性的力量,神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直接离席下台,台上的卫语信却还在信口开河,丝毫都没受他的影响。
在他经过时,教徒只转头对他微笑,他走过之后,他们就又回转头把视线重新对准卫语信。
【看来这到底还是他的教派。】晁千神腹诽一句,径直走到了奚钩月的身边。
见晁千神停下,奚钩月身边的男子立刻站起身来给他让开位置,自己站在一旁的走道上聆听卫语信重新开始的“神说”。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奚钩月看了一眼身旁故意盯着台上,不看自己的男人,也把视线转回卫语信:“我还以为你会先问问我的眼睛和胳膊怎么了。”
“看你的状态,已经成功渡劫了吧,战利品都被上面拿走了……”晁千神轻描淡写地带过,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培养一下敬神之心,不行吗?”
“已经成魔了,还不满意吗?”
“当然不了,总感觉‘魔’这个名头像是话说了一半,不加个‘头’啊‘鬼’啊不像完整称呼,‘神’就不一样了,一听就很高大上。”奚钩月碎碎念着,放在唇下的手还没撤下。
【看来入魔真的会影响人格。】
晁千神不太适应这个之前和他并不相熟的阴郁女孩一脸轻佻地和他说这么多话,想了半天,才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你学到什么了?”
“信仰神,感念神,欣赏神?”
“是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
“嗯,还有那一大堆晁千神说。”
“那些可和我没关系。”
奚钩月蔑视地瞧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听不出来这是开玩笑的吗?说起能成神的人来,千琳比你有资格多了吧……”
晁千神无奈地看着她:【到底是谁没幽默细胞,这么冷的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对视片刻,晁千神叹了口气,继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不敢。”奚钩月终于把手放下来,无意识地抚摸着发夹上孤零零的一颗珍珠。
晁千神盯着她刺眼的动作。
除了昨天丢掉的那条内裤,他没有任何家中带出的东西,连手机都被扔在医院了。看到这件和晁千琳相关的东西,他很想直接把它抢过来,却对自己几斤几两心中有数,不敢随便对奚钩月出手。
看他只直愣愣地瞧着那支发夹不说话,奚钩月忽然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按住脑袋,戒备地往后靠了靠:“这是千琳的,你可没权利拿走哦。”
两个人的电波居然莫名搭调,思路完全连成了一线。
晁千神对自己近魔的心理状态深感无力,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的。
奚钩月还是一副不安心的样子,把靠近晁千神的发夹夹到了脑袋另一边,才得意洋洋地说:“其实我去过一次,这就是战利品。”
“你觉得我想听这个吗?”
“你问的诶,而且你不想听我才要说,嘿嘿嘿……”奚钩月又笑了几声,语气急转直下变得阴郁至极,“可惜我只去了她的房间,她却在白明的房间睡,没有回卧室……”
看到晁千神的脸瞬间变成了紫色,奚钩月立马调笑着继续后半句:“白明好可怜哦,要去住你这个死人脸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死鱼眼病毒?”
晁千神明知道自己被耍了,还无话可说。
不过奚钩月这几句似乎证明了晁千琳对她的态度并没多好。
回想起来,他离家前,晁千琳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劲,恐怕所谓的“情人”,是场单方面的施暴。
他心里有种对方也未得偿所愿的微妙快意,更多的还是对晁千琳的心疼,和对自己即便在她身边也没能保护好她的怨恨。
奚满月以为他神色复杂,是在等自己继续说那边的琐事:“你怎么不问问她过的好不好?”
他心里明明惦记着,却在刚刚的反思中变成了:“呵呵,什么样算是过的好?好坏没法界定,我又无能为力,问了能怎么样?”
奚钩月歪着脑袋:“嗯……你说的好有道理哦,果然来找你是没错的。”
晁千神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用眼神把之前问了两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奚钩月还真就看懂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真实的苦恼模样:“我控制不了自己,想到的事不去做,可能伤害到的东西会更多……
“明明已经是魔了,没有牵挂,没有同伴,做什么都可以的,可是……
“可是见到她那个样子,我还是会嫉妒、会生气、会想要做点儿什么,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她又会回给我什么,让我更加糟糕……
“什么都不做又根本不可能,第一次是发夹就能平复的事,第二次说不定我要把白明都带走……”
虽然她说的混乱,晁千神却完全懂了。
她是怕自己的爱会伤害到晁千琳,又怕自己不去伤害她,反而因为压抑了自身,造成情感爆发,对她造成更坏的影响,所以根本不敢靠近她。
从这点上来看,他和奚钩月确实是真正能互相理解的同类。
既然一时间也没法再为晁千琳做什么,把这颗定时炸弹安在自己身边也不错。
“好吧,我明白了。”晁千神叫停她贫瘠的语言应付不来的自我剖析。
340 五路论证
奚钩月苦笑着看他。
去看望晁千琳仅仅一次,她就给自己下了驱逐令,在岚城周围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好自己到底应该去哪儿,去做什么。
哪里都拦不住她,却哪里都容不下她,这种新鲜感一旦过去,剩下的就只有空虚和孤独。
花不如再也没有出现过,奚钩月连个可以平常说话的人都没有。
某日里走在街头,她被人盯着断臂十几秒,无处发泄的情绪突然爆发,却被一个发美发传单的小哥打断。
陡崖似的情绪波动在她胸口撕开个黑洞似的窟窿,看到那份传单上那个穿着西装梳着背头的模特,晁千神突然闯进她空落落的心。
【我不是,有同类的吗?】
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在暗网发布消息,宣称找到之前流传的视频男主的小区。
和晁千神简单对话几句,奚钩月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
晁千神就这样被魔缠上了。
二人交谈期间,当日的集会也结束了。
安灵教的教徒相当有秩序,念完了那句和开场相同的口号之后,所有人都安静整齐地离席退场。
卫语信跟着人流向晁千神的所在移动,周遭的信徒也只是满眼痴迷地看着他,朝他微笑施礼,并没多说什么。
见他走过来,晁千神和奚钩月都坐在原地没动。
卫语信看着奚钩月,问道:“神使大人,这位是?”
晁千神狐疑地看着卫语信。
之前在医院里,他向他介绍晁千琳那边的情况时可是提到了奚钩月的,怎么会不认识她?
奚钩月先于晁千神说道:“教主大人,神使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刚刚和他聊了好半天,感觉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啊?”
卫语信无奈地看了晁千神一眼,问奚钩月:“你到这里来了多久了啊?”
“我星期二才刚到卫城。”
“才四天啊……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听朋友介绍的吗?”
奚钩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我听人说,教主大人可以说出对方的过去和未来,感觉很好奇,就过来看一看。”
她一下子就提到了晁千神感兴趣的部分,晁千神当即竖起耳朵。
卫语信淡淡地说:“有些事是神告诉我的,有些事是我从神的圣谕中推断出来的,这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定随便哪个街边算命的都比我做的好。”
【那你还何必附带“神告诉我”这种说法。】晁千神废了一番力气,才控制自己的眼白占比不要过高。
奚钩月笑了起来:“教主说话真有意思,那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人聚集起来?”
卫语信摇着头,笑道:“不是我让大家聚集起来,而是神让大家聚集起来。”
“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神,也不是他叫我来的。”
奚钩月这话摆明了是在抬杠拆台,卫语信却全无所谓,坐在她前排的座位上,像之前的日常状态一样随意地趴在椅背上,开始了对奚钩月的传教:
“你应该上高中了吧?”
奚钩月点点头。
“高中物理中学过牛顿三大定律。第一,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第二,力使物体获得加速度,第三,力是物体间的相互作用……”
奚钩月插话道:“这些初中就学啦,教主没上过初中吗?”
“我物理老师死的早,主要靠自学。”卫语信呵呵一笑,不把奚钩月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大家普遍承认三大定律的正确性,那你有没有想过,最初的那个力是由谁发出,导致了目前万事万物全部运动起来的当下呢?”
奚钩月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个发出第一个力的就是神?”
卫语信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一切事物的美丽、善良、高尚等积极的美德,都有高有低,我们知道他们的高低,是因为有所比较,对吗?”
奚钩月点点头。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没人见过,也必定有一个存在的性质最完善,最好,来作为一切的比较。”
“所以说,那个存在就是神?”
卫语信还是没回答:“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因为其他事物存在而产生的,比如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相遇,它成长为人。比如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在遥远的得克萨斯州便产生了一阵龙卷风。
“所以事物不可能从绝对的虚无中凭空产生,至少也要存在着一个原子或质子这样极其微小的东西,才可能发生更进一步的反应对吗?”
“对……”
“万物都有存在和不存在两种可能性,遵照事物必然是因为某种存在才会产生的原理,在最初绝对虚无,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时刻,一定有某件事物是必然存在,造成了其他万物一一产生的,对吗?”
“对……”
“所以,这件事物存在的必然性是自身具有的,这种必然性又使其他事物获得了存在性,那么,这件事物的名字……”
奚钩月讷讷地接道:“是神。”
卫语信朝晁千神眨眨眼,晁千神却用口型对他说:“托马斯阿奎那。”
卫语信笑着点点头。
他刚刚向奚钩月阐述的三个观点都来自于托马斯阿奎那的五路论证。
这个来自中世纪的神学理论放在现今来看,骗骗无知群众还是够用的,可是在晁千神处显然并不够格。
比如卫语信引用的第一路论证,不动的推动者之论证一个循环的宇宙是一个没有第一因的宇宙,但因果链及链条上的诸事物同样可以存在,不需要一个必然存在的最初的力。
第二个观点,事物等级的论证则涉及一个宗教时常规避的重大问题既然存在最完善,那么最不完善的又是什么?恶魔吗?
天主教和基督教中都没有“最恶”这一概念,但若是把这个名头也归结在“神”身上,戏路显然就被拓宽了不少,所以说“神”的存在并不能被作为这个论证唯一的解释。
至于第三个观点,自身必然性的论证万物的消亡和产生都是完全随机的,尽管其中有相互关联的存在,也绝非全部关联。
所以即使所有的事物都是可能存在物,即并非在所有的时间段都存在的事物,世界也不会因此有这样一个时刻,其时什么事物都不存在。
从根本上来说,这一点中假定的条件就没有被论证存在,那么后续的推理自然就无法成立了。
但是奚钩月显然没有听过阿奎那的大名,卫语信也技巧性地没有照搬阿奎那的五路论证,而是用笃定和传教的方式把这些论证中易于理解的部分作为真相输出,说服力相当可观。
看着卫语信洋洋自得的笑脸,晁千神鄙夷地想着:
【向‘魔’证明‘神’的存在,真的有必要吗?】
341 为所欲为
晁千神本以为卫语信的情报来源是科技,现在看来似乎不像。
若是通过黑进特侦队或警务系统,奚钩月现在这特别的外貌应该一眼就能识别。他的表现说明他得到的情报都是文字信息,而且相当不完善。
见奚钩月还在和卫语信攀谈,晁千神索性挑明这一节,来测试他的反应。
他插话进去:“卫教主,你是不是忘了,她还没告诉你她的名字。”
听他这么说,卫语信当即意识到奚钩月来头不小。
想来也是,这是晁千神主动上前攀谈的人,还是这副不正常的扮相,肯定是个妖精鬼怪。
他朝奚钩月伸出手,问道:“我是卫语信,安灵圣教的教主,你应该知道了。”
奚钩月没有和她握手,而是把手放在了头侧的发夹上:“我叫奚钩月,请多指教。”
卫语信脑中一声轰鸣。
他做错了事。
千算万算,他也想不到这个逆天而行的魔会像个普通人似的,大模大样地坐在传教集会的信徒之中,听他讲道,和他对话。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晁千神为了探他虚实故意摆了他一道?
但是他是个老江湖,镇定自若地收回了手,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奚钩月啊,真没想到会赏脸来蔽教听会,失敬失敬。”
晁千神见他脸色毫无变化,也不急着得出结论,亲昵地问奚钩月:“钩月,饿吗,快到午饭时间了。”
奚钩月相当给面子:“你不说我还不饿呢,中午吃什么啊,大哥?”
“卫教主的食堂包容天下,想吃什么都可以。”
“栗子炖鸡?”
晁千神脸上笑着,心里已经在问候奚钩月的祖宗了。
她怎么知道这道对他和晁千琳颇有意义的菜不得而知,不过这等挑衅肯定是和她相处时总要面对的了,还是早点儿习惯为好。
卫语信没看出这二人的暗自较量,轻快地说:“好啊,我去厨房点就行了。”
跟在卫语信身后往食堂走时,晁千神问:“你最近都打算留在这儿?”
奚钩月假作认真地想了想:“啊,我也没地方可去,就暂时跟着你吧。”
“你拿得出会费吗?卫教主的教会也是要经营的。”
“拿不出诶……可以肉偿吗?”
晁千神明显看到卫语信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在偷笑。
于是他也假作认真地想了想:“嗯……可以啊,你占了我妹妹的便宜,我得占回来才划算。”
奚钩月哈哈大笑:“好啊,那我就住在你那儿,给卫教主省个地方。”
卫语信赶紧说:“没关系的,房间多的是,我可以把晁神使隔壁的房间空出来,这样你们两个都方便一些。”
“喂,别那么不解风情好不好,我们有很多要做的事呢!”奚钩月用独臂缠住晁千神的胳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朝卫语信抱怨。
卫语信看了看依旧一张死人脸的晁千神,有些为难。
他可不希望这个麻烦贴在晁千神身上,魔到底有多危险他还是稍有耳闻的。可既然晁千神没什么表示,他也不好再提,只能就这样应下来。
晁千神当真没什么所谓,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晁千琳和雄性这两种生物。
而且,奚钩月目的越是单纯,因为外物爆发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确实还有很多事要和她确定。
按照原定计划,下午晁千神应该和卫语信在社区中与教众交流,因为奚钩月的存在,这项日程又被搁置了一天。
回到房间,奚钩月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倒:“来吧,你可以为所欲为了。”
晁千神冷笑了一声:“做什么都可以?”
“对啊。”奚钩月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废话真多。”
“那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回答。”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够无聊的。如果我是千琳,你就扑过来了吧?”
晁千神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如果你只看中**关系,还会入魔吗?”
作为情感状态上的同类,晁千神的话一针见血,完完全全地噎住了奚钩月。
他扳回一城,勾起了嘴角:“千琳在你入魔之前就被你用法术控制了,对吗?”
“对。”
“那种法术类似魅术,对吗?”
“就是魅术。”
“你现在还能用吗?”
奚钩月指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啊,那就麻烦了。”晁千神无感情地说着,似乎并不觉得麻烦。
“怎么,你想控制那个卫语信?”
“嗯,他说要把安灵教交给我,让我做教主,可是看现在的状况,那显然是把我骗过来的借口。”
奚钩月问:“他为什么要把你骗过来?”
“我不知道,今天上午的集会你也听了,安灵教的教义到底是什么还不明确,他也没跟我具体讲过。之前在岚城画法阵的就是他们,说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吸引教徒,巩固信仰应该也是意图之一。
“昨天他说我来的这两个月里,教众从一百多人增加到五百多人,看来我这个神使的存在和他的教义息息相关,当然,不排除他对我隐瞒真正人数的可能。”
奚钩月道:“五百人也不少了啊……”
“但是如果超过一千人,对于宗教来说就是质的变化……”
看他似乎要对宗教的传播剖析一番,奚钩月连忙摇手:“打住,我没兴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既然你来找我,就是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不可能白白付出,自然要等价的拿回点儿什么。”
奚钩月一脸难以置信:“你敢和我谈条件?我来找你只是闲着无聊而已耶。”
“是吗?那我可以当你不存在了?”
“大哥,我是魔诶,能不能给我点儿尊重呀?”
谁知晁千神根本没回答,而是说到做到,真的开始把奚钩月当成空气。
他先是自顾自地脱个精光去洗澡,然后浴巾搭在肩上就晃悠着从浴室出来,到衣柜找衣服,换好之后委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房中的书,看累了便把脸一盖睡起午觉来。
奚钩月还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全程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她好歹也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这家伙要不要这么放得开啊?
可她的惊叫和吐槽就像发散在外太空,没得到一点儿回应。
太阳偏移到树梢时,嫉妒之魔浮躁的心再也沉不下来。
她一脚踢醒了沙发上的晁千神,对睡眼朦胧的他无奈地说道:“你到底要我干嘛啦?”
342 视同儿戏
“做我的盟友……”晁千神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奚钩月干脆掀翻了沙发,一声巨响彻底把晁千神震了个精神。
他揉着眉头,不满地说:“你先考虑一下,我想再睡一会儿。”
“晁千神!”
“啊?”
“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轰了!”奚钩月说着,空着的左侧袖管中忽然翻动着古怪的隆起,数条藤蔓从袖口攀出,直接扼住了晁千神的脖子。
“好啊,那我就死给你看。”晁千神平静地说。
这句话像把尖刀,精准地插进奚钩月心口,她抑制不住心底的妒意和恨意,藤蔓绕着晁千神的身子发起力来。
晁千神全没压抑自己的惨叫,反倒搅得奚钩月更加心烦意乱。
晁千琳切腹自戕的场景在她眼前挥散不去,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手上力道骤然松开。
【呵,爆发过就好办了。】
晁千神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直接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道道勒痕。
他知道入魔的原理,也就知道奚钩月的精神状态如何。
她靠潜意识驱使自身,其实和普通的青春期少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更极端,更有力量,经常需要发泄。
“你就是这样对千琳的,对吧?”
奚钩月冷着脸不回答。
晁千神指着自己身上的勒痕,淡然地说:“如果你能控制,也就不用怕回到她身边了……我也一样,共勉吧。”
奚钩月颓然地坐回床上,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房间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晁千神打开门,奚钩月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卫语信很想往房里看看,却又不敢,只在晁千神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
他是听到之前的巨响和晁千神的惨叫才赶上来的,不过现在看来,那二位是势均力敌了,一时只能尴尬地说:“……你才刚醒,注意身体,不要太……刺激,稍微控制一下……”
晁千神也不解释,只点点头。
既然已经和奚钩月名义上同居,被误解到什么程度也没什么所谓,这样更是宣布了他和奚钩月的密切关系,至少可以让卫语信投鼠忌器。
卫语信走后,晁千神从冰箱里翻出罐啤酒,坐在客厅喝了起来。
卧室里的奚钩月哭够了才红着眼睛出来,整个人蔫了不少,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吗?”
“怕。”
“你……”奚钩月发现自己对他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毫无办法。
晁千神继续说道:“在千琳的事上,我从来都愿意拿命赌。既然自己没能力,也怪不得死的早。”
奚钩月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声长叹。
这个疯子正常状态就已经可以和魔一较高下,恐怕他没入魔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从表到里都已经黑透了,根本就没有入魔的余地吧。
“做你的盟友,我需要做什么?”
“晁昭死前给千琳留下两句话,‘你知道你有多美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千琳一直在意这件事,所以我也想知道其中含义。
“恐怕不查出这个,她永远都不得安宁。”
奚钩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想知道。我已经有了没尽头的生命,管管这种闲事还能有点儿意思……所以你来安灵教是为了这个?”
晁千神点点头:“之前卫语信来找我的时候,提到了许多与这相关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情报也不完整,他找我来应该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要把安灵教的资源变成我自己的势力,借他的情报来源追查下去,顺便为之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做准备。”
“我明白了。”
虽然奚钩月这么说了,晁千神却依旧没有信任她。
刚才那样的情绪爆发依旧会时常发生,只要这个魔对自己不是真正产生兴趣,她随时都有能力抽身离去,顺便带走他的命。
可是让异常人物对自己产生认同和兴趣,只能等待机缘了。
“走吧,去吃晚饭。”
奚钩月抱怨道:“我还不饿啦……”
晚饭时,卫语信看这二人的眼神内容相当丰富。
晁千神知道其中原因,奚钩月却不明白,只觉得他的眼神让人恶心,便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可惜她碧绿的眼睛配上那张可爱的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不把能力显露出来的情况下只像是娇嗔。
联想到重口味的禁忌画面,卫语信忍不住像所有正常男性一样躁动起来。
晁千神依旧默默观察着卫语信。
这个人相处下来实在平常,和任意一个跑销售的白领感觉差不多,之前在医院里留下的高深印象越渐淡薄。
但这可能是他在故意隐藏自己的能力和意图。
能在短时间里构建一个宗教的人晁千神丝毫不敢轻视,所以话格外少。
奚钩月在这时显露出伶俐的一面。
她问卫语信:“教主大人,神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早晨的传教太神叨了,我根本没听懂。”
卫语信大笑起来:“我们每天下午都有小型茶会,给新教友介绍我教的教义,你们今天下午忙着……呃,太忙了,错过了嘛。”
“所以都不能给本小姐我开个小灶?”
“当然可以啦。”卫语信解释道,“我教的教义相当简单神是必然的存在,是信众信仰的集合体。神使是神的前身,替神在世间传道。追随神使的信徒在神使成神时,变会被带入神的领域,重获新生。”
“哦”奚钩月拉了个长声,“所以没有信徒的神使就不能成神了?”
卫语信道:“也不能这么说,神使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已经有了信徒。”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承认他教神明存在的喽?”
“是啊,上帝、湿婆、佛祖等等神明都是为信徒带来圣谕的真神,他们也都曾在人间作为神使做出伟绩,聚集信仰。”
奚钩月指着自己:“这么说,我要是聚集了信徒,也可以成神?”
卫语信摇摇头:“奚小姐这样在人间已经有了封号的魔,就无法再进入新的世界了。像我这样的平凡人也只求在神使身边夺得一席,在神使成神之后做个护法。”
他说的直白,也对应着道家对魔的论述,似乎对里世界的事还真的很有研究。
奚钩月不满地撇撇嘴:“那我不要这个封号了,我也想当神,去那个新世界看看。”
卫语信略一思索就提出了收买魔心的解决方案:“那么……你要不要做我教的圣女,重新来过?”
343 伸出援手
“好啊!”奚钩月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两个人过家家一样的对白听得晁千神很是跳戏,他勉强把今天的面吃完,刚要叫奚钩月跟他回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现在不是议事的时间,请明天下午的茶会和教主交流吧。”
“教主在和神使吃饭,请不要过去打扰。”
“可是茶会只有新教徒才能进啊!我真的有急事!教主,请您帮帮我吧!”
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被隔壁桌的两个男人拦在了五米开外,哭泣着向这边喊话。
安灵教的整体氛围都相当安静,那女人是这两天来晁千神见到的第一个刺儿头。
许是她长得过于普通,看起来格外眼熟,一时间让晁千神联想起了某个消失在记忆边角的人。
“让她过来吧。”卫语信朝那两人做了个安灵教拜礼。
二人回了个礼,放开了那个女人。
“教主您好,我叫柳小柏。”
“你好。有什么事困扰你吗?”
柳小柏抹了把脸,泪水还是流个不停:“教主,我听其他教徒说你可以从神那里得到神谕,帮我们解答疑难,有件事我实在忧心的不行,不得不麻烦你……”
她正这么说着,桌面上卫语信的手机忽然连连震动。
他瞥了一眼屏幕,原本就无甚兴趣的脸上又添了些不耐烦。
柳小柏完全没看懂这种微表情,依旧说着:“我的男朋友失踪了,我们是异地恋,平时都靠qq和微信联系,可是最近这半年他都没有给过我消息。今天上午,他突然发消息说他被拘留了,让我打钱给他。
“所以我就给他打了五万块钱。问他收没收到,他还是没回答,我的朋友都说他肯定是被盗号了,那是诈骗。但是我真的很怀疑他出了事……”
平凡到头的事态让卫语信悄悄叹气,他打断她的话:“这样吧,我可以安排教里的几位长老帮你看看这情况要不要报警,然后明天下午的茶会你也过来一下,大家一起讨论讨论这件事,好吗?”
他朝之前拦住这女人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男人立刻又从桌上站了起来,走到柳小柏旁边,看似拍着她的肩膀,实则是控制了她的行动,把她往旁边拖。
卫语信捞起手机,对晁千神和奚钩月说:“抱歉,我这会儿有点儿事,你们慢慢吃。”
“教主,教主!”柳小柏在两个男人的辖制下,依旧不放弃地叫着卫语信,在那二人手中拼命挣扎。
晁千神突然低声说:“钩月……”
奚钩月领悟了他瞥向柳小柏的眼神,露出个相当欠扁的笑,手指一翻,地面上突然钻出两颗细小难察的藤蔓,绊了柳小柏一脚。
柳小柏一个趔趄,居然借着这个动作挣开了那两人,朝着卫语信扑过去。
卫语信赶紧把柳小柏接住,立刻就被她抓住了手:“教主,帮帮我吧!”
卫语信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瞳孔都涣散了,四五秒之后才忽然缓过神来,硬是抑制住甩头回神的冲动。
“啊,教主!”柳小柏一声惊叹。
半个月前,在专为新来的“净徒”举办的传教茶会上,她见过卫语信这种样子。
那次茶会,有个第一次来参加的新人对教主出言不逊,说安灵教是个传销团伙,他是个神棍,和街边算卦的没区别。
于是卫语信便向他展现了自己的“神迹”。
他为那名新人搭脉,精准地说出了他之前的病史和治病花费的费用,又使他陷入了沉睡。第二天那人醒来后就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在众多信徒的洗脑下,变成了安灵教的忠实信徒。
那天为那人搭脉时,教主就是这样呆滞了片刻,似乎真的在和神沟通。
柳小柏满眼期待地看着缓过神来的卫语信,见他神色中带着些许迷惑,打量她一番,低声对她说:“晚点儿到我家来说一下详情。”
柳小柏点头如啄米,兴奋得要命。
奚钩月小声问:“看出什么来了?”
晁千神抬手,手中有两个小小的灵子聚合体,分别套在他的食指和拇指上:“一时不好下定论,不过拿到了这个。”
他趁着之前的小混乱,用锻形诀偷了卫语信的指纹。
公寓楼里所有的房门都是指纹密码锁,卫语信的手机也是用指纹解锁的,这也算是种准备。
奚钩月一脸嫌弃:“你这个人啊……”
“有备无患。”晁千神说着。
事情有了进展,他心情大好,又在桌上捡了块豌豆黄吃起来。
从卫语信刚刚的表现来看,他对帮柳小柏解决难题原本没有什么兴趣。
安灵教正在发展期,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对求助的教众伸出援手有利无害,他这种表现不合常理,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做不到。
柳小柏提出的事件是寻人。
结合之前卫语信透露给晁千神的情报状况,晁千神觉得他的能力很可能只能从对方已知的情报之中抽取出部分,所以柳小柏也不知道的事,他不可能知道,马虎过去是最好的。
可是当柳小柏扑上去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这是为什么,等到晚上,卫语信把他们二人叫到房中时有了解答。
“我决定帮那位柳小姐找她的男朋友。”卫语信已经换上了一身随意的大裤衩和t恤,瘫在懒人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奚钩月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躺,抱起茶几上的零食篮子往嘴里塞,口齿不清地问:“你不是不想理她吗?”
“我看二位好像对这事儿有点儿兴趣。”
奚钩月无所谓自己动的手脚被看出来,“嘿嘿”一笑:“是你家神使大人有兴趣。”
“晁神使不会也认识她吧?”卫语信饶有深意地问。
晁千神道:“不认识,不过我刚来这里,总该做点儿让教众记住的事,今天早晨那种冷淡的场景继续下去,我可就打算辞职了。不过……教主就没兴趣吗?”
“我当然有啦!”卫语信认真地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柳小姐的家产至少有这个数,我们帮了她之后,就可以让她把钱捐给教会,一夜暴富啊!”
晁千神看着他两手并用伸出的六根手指头:“六百万?”
“六千万!”
晁千神不以为意:“哈,五百人的教派,六千万也算不上多啊……”
“可是这些钱都是她那个男朋友给她的啊!”
344 三流小说
从卫语信的叙述中,晁千神了解了柳小柏“传奇”的前半生。
这个姑娘是个孤儿,对父母的记忆几乎为零,从小就被寄养在叔父母家,七岁的时候,叔父母移民,她又被转手到养父母家。
养父母为人忠厚老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对她没的说,只是家庭条件比叔父母家差了很多,以他们的家境,很难负担起她在读的小初高一条龙国际学校的高额费用。
但是养父母觉得,不能让她在自己家受委屈。这所私立贵族学校的名额非常难得,一旦错过,柳小柏接下来的人生可能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所以砸锅卖铁地供她在这所学校中念到了初中。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刚升初一,柳小柏的养父就出了车祸成为植物人,整个家从此只靠养母一人支撑。
饶是柳小柏学习勤勉,一直有奖学金帮助,这时也不得不考虑离开这所学校,到学杂费可免的公立学校读书。
那个档口,她心情郁闷,在同班同学的带动下接触了网络,注册了qq,认识了一个叫做“浪里白条”的网友。
青春期的女孩子本来就忧郁,柳小柏又有着实际上的生活困难,难免抱怨得多了些。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个网友不仅耐心地听她倾诉,安慰她、逗她开心,还在她马上就要离校的前一天给她打了整整五万块钱。
那是近二十年前,五万对于一个初中生绝对是天文数字。
柳小柏根本就不敢收,想在银行把钱转回,却被告知对方的账户已经注销。
家庭的艰辛让十四岁心智尚浅的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对母亲谎称学校体谅她的家庭状况,照顾她的成绩,给了她全免的资格,心情忐忑地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度过了这次难关。
这次事件之后,浪里白条和她的交流更多,也更亲密了,虽然两人都没挑明,但这就是“网恋”,柳小柏是知道的。
就这样,每个学年结束后,浪里白条都会给她下个学期的学费,而且数额越来越大,到她高中毕业时,她偷偷攒下的钱已经接近五十万。
她的养母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善良又单纯,根本没意识到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认真的女儿身上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柳小柏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她认识这样一个神秘又有钱的网友。
这么多年来,浪里白条从未向她提过过分的要求,给对方传自己的照片都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才主动做的。
他也没有要求过和她见面,或是让她分享住址,这些反倒建立了柳小柏对他的信任。
大学开学后,成年关口的柳小柏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和好奇,主动提出了和他见面。
起初浪里白条是不同意的,在她的反复请求之下,对方终于答应了和她在大学图书馆中碰头。
那人不是她想象中垂垂老矣的慈善家,也不是有身体障碍的老鳏夫,更不是形容猥琐只能隐藏在网络背后的可怜人,而是一个高大伟岸的“长腿叔叔”。
柳小柏对他一见倾心,连之前对他是不是人贩子或器官贩子的最糟糕猜想都抛在脑后。
【我怎么会值这么多钱呢?他只是个善良的好人,刚好喜欢我而已吧。】
她内心如此确信着,一天下来,两人和多年老友一样,相谈甚欢。
请他吃饭,请他看电影,请他吃夜宵,那人没有拒绝她提出的任何邀请,柳小柏成功地尽己所能把时间拖到了深夜。
“呀,过了宿舍熄灯的时间了。”
“……回不去了,是吗?”
“这该怎么办呢……”
郎有情,妾有意,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在倒映着自己形象的情人眼中,彰明较著。
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夜之后,柳小柏才终于知道这人的名字,梁宽。
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两人在柳小柏大学期间每月至少都会见上一面,平时依旧靠网络联系。
大学的学费也是梁宽出,每月见面时,梁宽还会给她生活费。柳小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馈赠,如今做为他的女朋友,更是收的心安理得。
她的养母也在那几年享受了最美好的人生结尾。女儿考上名牌大学,勤工俭学自付学费,每月还会给她打钱,寒暑假带她出去旅行,柳小柏成了她最大的骄傲。
柳小柏大四毕业那年,这位老人撒手人寰,她的养父也像有所感应一般,在同年离开人世。
柳小柏伤心之余,面临考研失败,专业就业困难的困境。
可是她有梁宽,和梁宽给她的钱。
在对方的支持下,她选择成为一个全职作家,靠稿费和生活费度日,过的轻松惬意,几年后,她又刚好赶上了新媒体兴起的浪潮,成为一个出色的自媒体运营,经济正式独立。
原本颠沛流离的惨淡的人生,在梁宽出现后一路顺风顺水,她自己的积累加上毕业后梁宽每月依旧给她的高额生活费,到毕业十年后的如今,柳小柏的资产总和已经近亿。
可是,就在半年前,梁宽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每月短暂的相聚他没出现,qq、微信、短信、电话都不回,当月的生活费也没打。
柳小柏早就不在意他的钱,但这像个宣示他们依旧相爱的仪式。
她手足无措,无数个不好的猜想随之出现。
或许他腻了,或许他原本就是有妇之夫,现在太太怀孕了脱不开身,或许他是富家公子,家里刚安排了政治联姻给他……
她请了最贵的侦探,去寻找这个人的下落,可是这么多年,他对她提到过的自己浅薄至极,侦探极尽所能,给出的结论是“找不到”。
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俩的恋爱经过像极了言情小说,没有任何真实感,柳小柏突然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查了银行卡记录,好不容易确认自己真的没病。
短短半年,她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整个人几近魔怔,以至于走投无路出现在安灵教的她像个狂热的宗教信徒一样,再没了意气风发的女富豪之态。
昨天那条诈骗消息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对安灵教半信半疑的柳小柏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求助于教主卫语信。
“这是什么三流玛丽苏小说啊……卫教主,你确定她说的都是真的?”
听完这个故事,奚钩月不屑地皱起眉。
“她给我提供了他们纪念日时,她作为礼物送给梁宽的早年聊天记录,还给我提供了梁宽送她的珠宝以及银行的收款记录,好像真的不是精神分裂的臆想。”
卫语信说着,看向晁千神,等着他的感想。
345 司向寻人
晁千神沉默了半天,突然嘲讽地笑道:“她那个男朋友该不会是个杀手或佣兵吧?”
奚钩月道:“可是杀手或佣兵应该不能做到每个月和她见一次面吧?”
“说不定是个老千,这次失手了,被砍死丢进了海里。”卫语信也顺着这个思路说道。
晁千神叹息一声:“总之这种消费态度,加上侦探查不到的行踪,不像个能见光的人……”
卫语信问:“你们二位有什么找到他的方法吗?”
奚钩月无奈地摊手。
她要是会寻人法术,也不至于身为魔,还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寻晁千神的行踪。
又一阵沉默,半晌,晁千神淡淡地说:“明天晚上,让柳小柏带着梁宽的衣物来这里,我会帮她找那个梁宽。”
说完,他看向奚钩月。
奚钩月很是无奈:“你还担心我跟四大家族告状不成?你就算会压胜诅咒我都不奇怪好不好?”
晁千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入魔的奚钩月相性如此之好,双方在想些什么居然一个眼神就全都理解,也无奈地苦笑起来。
卫语信没听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却混不在意地和他们作别。
奚钩月抱走了卫语信的零食篮子,一路吃一路念叨:“我真想见见你那个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教出这两个徒弟都太不像话了。”
“你们四大家族不是夹板更紧吗,照样有你一个。”
“嘁。”
当夜,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谁也没避嫌,都在那张睡三个人都足够的床上躺着。
一个要控制体内的霉菌,没法真正睡觉,一个之前睡了两个月,还是睡不实,两个人各怀心事,毫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气氛。
安灵教的听神会在每周二和周六举行,这天是周日,上午没什么事,卫语信也就没来打扰这二人。
晁千神用整个上午来打坐,加快身体的恢复,奚钩月则按他吩咐,无所事事地在社区里乱晃,向教徒们推销自己“圣女”的新身份。
卫语信觉得自己对“魔”的理解实在过于浅薄了,奚钩月这个样子和他以为实力逆天、动辄杀人无数还受正道狩猎的神秘存在实在毫无关联。
她完全就是个神神叨叨的中二病少女。
不过,奚钩月的防御意识极强,任何可能接触到她身体的举动都会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好像所有人对她都是有毒的存在。
下午的茶会中,卫语信向柳小柏讲出了晁千神的要求,并向参加茶会的人介绍了奚钩月的新身份。
说出“圣女”二字时他心都在滴血。
他辛苦营造的严谨、有序的安灵教被这个活泼过头的魔全部破坏了,整个茶会嘻嘻哈哈,根本就没有传教的神圣氛围。
晁千神又一次没来参加茶会,奚钩月却一直跟着自己,这让卫语信感到了他对自己的戒备和不怀好意。
可他对晁千神也是一样言语不尽不实,没有承诺兑现的表现。
晁千神能这么快察觉他的心思,还保持着自己超高的自尊心,也在卫语信的预料之内。
而且,他也知道晁千神既然来了,就必然要得到他想得到的。
【他肯定觉得靠自己的手拿到更安心吧。】
卫语信嗤笑一声,那个值得他崇拜的家伙就是这样。
晚饭后柳小柏如约前来,奚钩月和卫语信陪她等了半个多小时,晁千神才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中国地图集下楼。
“东西带来了吗?”
柳小柏连连点头:“神使大人,这些,这些都是。”
晁千神在她的行李箱里翻了翻:“给我一件他最近穿过的,留下他痕迹比较重的衣服。”
“什么样的痕迹呢?他最近来也是半年前了,我其实记不太清……这件t恤他穿过很多次,可以吗?”
晁千神接过那件墨绿的t恤,端详了一下:“可以。”
这些其实对法术的影响不是很大,只是这种增加条件的做法会显得他更高深一些罢了。
他跟卫语信要了支笔,又要了听啤酒,喝了几口才开始在那件t恤上奋笔疾书。
与繁体汉字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文字被洋洋洒洒写满了t恤的整个后背,晁千神口中念念有词:“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他用手遮了自己的两眼,在房间中极尽缓慢地顺时针转动身体。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晁千神大概在房间里转了270度才睁开眼,展开行政区地图,从卫城朝西北方向画了条直线。
他又念起三眼诀:“镜底谰语,波上风停,六鼻六路,三眼三通,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然后站定在之前面对的方向,再次捂上眼睛。
这次他站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睁开眼,在地图上的那条线间点了个点。
“叶城?这么巧……”他暗自嘟囔了一句,翻到华北地图上,在岚城周边画了几条线,又在几条线的交点处画了个圈。
“梁宽,应该就在这里。”晁千神指着地图上那个圈,对柳小柏说。
这次晁千神所用的寻人之法和之前寻找被周通绑架的苏勉类似,也是巫术和灵辖法术结合的方法。
t恤上书写的巫术法式可以将穿衣之人身上的气息和特点提炼成一个可以参照的标准,就像是dna比对中的嫌疑人样本,用来确定找到的人和柳小柏要寻的人两相对应。
而他先前念诵的司向诀则是一个可以将灵辖控灵能力汇聚于一线,集中搜索方向的法术。
这个法术配合能在一线上延展透视的三眼诀已经可以用来寻人,只是在不确定范围的情况下,这种搜索太耗费时间和精力。
有了巫术的辅助,晁千神只需要确定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上,然后对这一线使用三眼诀来寻找那人所在的具体位置,大大节省了时间。
尽管如此,整个过程也有近半个小时,他消耗太大,整个人都摇摇欲倒。
柳小柏只看到这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在地上转圈圈,还不如街边卦师动作多,其实心中不甚信服。
另外两个人也都凑过来,看着地图上那个圆圈。
奚钩月皱着眉瞧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这个位置……该不会是叶城附带特殊囚犯看管的市立第二监狱吧?”
346 不择手段
晁千神问:“特殊犯人是指里世界囚犯吗?”
奚钩月点头:“……果然那个梁宽不是普通人吧?”
柳小柏听到这时才有些懂了,忙问:“里世界囚犯是什么意思?阿梁是犯了什么事吗?”
卫语信替那二人解释道:“里世界就是指妖魔鬼怪和修道之人的生活圈,我们这些普通人被他们称为表世界人。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修道之人,估计做了什么错事,被关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柳小柏倒觉得可以解释的通,木楞地点点头。
晁千神拿过那件t恤,低声喃喃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t恤上书写的咒文便从布料上脱离出来,凭空浮动在空中,汇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
柳小柏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晁千神道:“这是梁宽残留在这件衣服上的法力,他的修为不浅,似乎不全源自道家,还掺有我没见过的法力,说不出来路。
“如果他真的被关到了四大家族的公立监狱里,没有十年八年放不出来,你还是得以过自己的日子为优先。”
柳小柏见这一手,对晁千神的信任瞬间飙升,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跪下:“神使,请救救阿梁吧,就这半年没见,我就已经受不了了!可不可以用钱把他赎出来,我有钱!”
晁千神嘲讽地一笑:“你的钱都是他给的,也就是说他比你还有钱,那样都没能把他保出来,你的钱会有用吗?”
柳小柏一惊,她终于完全相信了晁千神的本事她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钱或是钱的来历。
“神使,我可以把我的钱全部捐给教会,只求你们救救他,好吗?”
晁千神道:“柳小姐,这不是在做生意,教会是真善美的神圣所在,向信徒伸出援手只是在传递神的善意,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仰仗神的伟力,等待神降下恩赐。”
他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的本事向来了得,这话说得柳小柏哑口无言。
卫语信上前搀起她:“神使就是未来的神,你要相信他,一切都会有结果的。现在我们的教会还在建设中,多一个追随神使的信徒就多一份力量,神是不会放弃任何信仰者的。”
这话听起来是在安慰她,其实却是说给晁千神听的。
他的意思是这个大客户的钱对建设教会很重要,希望晁千神可以把她拿下。
晁千神却道:“即使是罪人,只要偿清了罪过,神也会原谅他。既然他在赎罪,就让我们保持这清洁之身,用自己的洁净换取神的怜悯,祈祷他早日找回真我吧。”
他的意思是,梁宽是正在服刑的罪犯,把他救出来就是劫狱,这种弄脏自己的事,他不做。
奚钩月忽然也凑过来搅混水:“你们这些人啊,没看到人家难过呢吗,神啊神啊的,真扫兴。柳小姐,先回去睡一觉吧,说不定事情明天就解决了呢?”
晁千神听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柳小柏无可奈何,她也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就接受了奚钩月的建议,谢过三人先行离开了。
关上门后,卫语信拦住也要离开的晁千神和奚钩月:“晁神使,教会靠的就是有钱人的‘投资’,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晁千神冷笑一声:“神迹已经展示了,接下来还是要靠教主大人的传教,我作为神使,该做的都做完了。”
卫语信无奈,只得把话挑明:“真的不能把她男朋友救出来吗?”
“你太高看我了,关押里世界囚犯的地方没那么好进,也没那么好逃,而且,这是违法,我不干。”
“真因为这个?”卫语信觉得不可思议,“你的信条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就算卫语信语气再普通,这话听起来也很刺耳,晁千神不悦地说:“我的信条如何,是由我来定的吧?”
看他说死了不做,转身就走,卫语信不死心地嘟囔着:“岚大的教师名额,靠陷害他人,排除所有竞争对手;你住的房子靠事先在那栋楼动手脚,把它变成凶宅降低售价;连购房资格都是靠和女教授发展不正当关系……”
“卫语信,”晁千神突然转过身瞪视着他,“你记住一件事,我没兴趣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才是我的信条!”
“你不是要建立势力,站到和你妹妹同样的高度吗?六千万,我们的教会可以扩大宣传到岚城,可以……”
晁千神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甩门离去,奚钩月则朝卫语信晃晃零食篮子,示意自己又拐走一批。
【生气了啊……】卫语信没想到晁千神会在意这些,【所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却不得不为,也会难受?】
晁千神有预感奚钩月要做些什么,可晚上的消耗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过于庞大,刚才和卫语信的交谈更是让他想逃避自己凌乱的情绪,于是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果然第二天六点多,柳小柏携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阴沉男人登门致谢,证明晁千神自己不愿意做的脏事被奚钩月做了。
他立刻拿出卫语信给他的手机,上网查看叶城相关的消息。
不知是奚钩月闹的不大,还是被四大家族按了下来,新闻里一片太平。
“啊,他这就回来了啊,神还真是灵验。”奚钩月瘫在沙发上,抱着几乎被她吃空的零食篮子,故意放话给晁千神。
晁千神没想到她居然不争功,不咸不淡地说:“是啊,神的伟力难以预期。”
奚钩月哈哈大笑起来。
柳小柏亲昵地挽着那个男人,向他介绍:“这位是我教的神使晁千神,这位是我教的圣女奚钩月,昨晚神使帮我找到了你,没想到今天早晨,神就把你送了回来。阿梁,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啊。”
梁宽听到“晁千神”三字惊愕得过于明显了,除了柳小柏,那二人都看在眼里。
从他一进门,晁千神就感觉他身上有种让他不快的气息,却又说不出什么。
看来这个让她觉得有些面熟的女人,和她神秘的男朋友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晁千神难得笑得和善:“你们先去拜会卫教主吧,我们下午的茶会见。”
柳小柏又是千恩万谢,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尊重之意在言辞和举止上尽显。
见那二人离去,奚钩月一脸玩味地问:“你认识他?”
“说不出来。”晁千神想了一会儿便放弃对自己记忆力的折磨,“你昨天下午……”
奚钩月不耐烦地说:“照你说的做了,别嗦啦,好像我是智障一样。”
见她这就要出门,晁千神赶紧交代一句:“别让他跑了哦,魔。”
“知道啦,嗦。”
347 魔鬼耳语
“小柏,我们出国吧。”一出门,梁宽就严肃地对柳小柏说。
柳小柏还沉浸在爱人重回怀抱的喜悦中,被他说的一愣:“为什么啊……”
她没有等待梁宽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说:“阿梁,你果然是进了监狱,是吗?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一夜之间从那么远的地方到了这里,不会有人查到的,我们在安灵教里受神灵庇护,绝对没事的。”
梁宽叹了口气:“我们出国吧,再也不分开了,你就当我们两个人私奔,像曾经梦想过的那样,好吗?”
“可是……你是逃犯,怎么过海关呢?”
“你放心,我有办法。小柏,谢谢你知道了这些也愿意留在我身边,还这样救我。”
梁宽满眼温情地看着柳小柏,可她一脸犹疑,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柳小柏又说:“不行,阿梁,我们不能走,离开了安灵教,你可能会有危险,之前你就被抓住过,现在带了我这个累赘,肯定不行的……”
梁宽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欢快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嘿,你们不是要去找卫教主吗,难道找过了?”
听到奚钩月的声音,梁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昨天夜里,奚钩月闯入他的牢房,直接把他从正门带走,可能是为了进入时方便,也可能是为了离开后不被发现、不被追捕,那一路上,梁宽没见到一个活口。
他身上限制法力回流的背带和腰带还没有摘下,全无抗衡之力,也根本不敢抗衡。她用魔的速度把他带回了卫城,若不是他身有修为,暴露在空气中的高速就足以致死。
把他放在柳小柏门口后,他还没缓过神来,竟然就第一时间被柳小柏拉回了这个“魔窟”,更可怕的是,这里不止有魔,还有让人猜不透的晁千神。
他现在只想带着柳小柏快逃,可是转眼魔便追上来了,显然不给他们逃跑的余地,怎么办?
梁宽小心翼翼地避开奚钩月碧绿的眼睛,心焦得无以复加。
【不行,今天下午,就算是绑也得把小柏带走。】
柳小柏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下了决心,迎上奚钩月又是一阵拜谢。
奚钩月把她的吹捧照单全收,敲响了卫语信的房门。
卫语信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身上的运动服都没换,被柳小柏的迎头捧杀说的直愣,看到她口中的“阿梁”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也太快了吧……叶城到这边怎么也有二三百公里呢……没拖时间传教,又少骗了不少,亏了……】
卫语信知道这是奚钩月的手笔,对她的忌惮又深了一重。
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在柳小柏连绵不断的感激之中插了句话:“既然是超出常识的事,无疑就是神的功绩了。梁先生,初次见面,我是安灵教的负责人卫语信。”
卫语信向梁宽伸出手,却被干脆地无视掉。
柳小柏打破了这份尴尬。她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卫语信手里:“教主,请一定收下,我很抱歉昨天还对神使有过质疑,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我见过孩子被诱拐后再也没有找回来的痛苦的父母,也见过恋人去往战场后再也没有消息的苦命人,可是……世界上有太多事无法解释,这样的恩赐和善意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散播,这样的神迹值得更多人信仰。”
卫语信掩饰住惊喜,大大方方地接过那张卡:“谢谢你能理解我的事业,我为教中有柳小姐这样慷慨向神的人深感荣幸。”
【疯了,都疯了。】
梁宽从没听过柳小柏这样说话,他深知那根本就不是神的恩赐,而是魔的掠夺。
他的傻女人根本不知道奚钩月是谁,有多危险,也不知道晁千神是谁,有多疯狂,就敢留在安灵教,还死心塌地地把所有家产都交给卫语信,他到底该怎么阻止?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邪教,满口谎言地欺骗了他宁愿牺牲自己入监也要保护的柳小柏!
“小柏,我有点儿累了……”梁宽叫住柳小柏,他现在只想立刻带她逃走。
柳小柏被他扯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从与卫语信关于神的讨论中抽出身来:“阿梁,怎么了?”
“我说,我有点儿累了。”
柳小柏完全看不到梁宽脸上的不快,安慰道:“我们马上就去吃饭,好吗?”
梁宽无奈地说:“才七点钟,教主应该也没吃早饭呢吧。”
柳小柏这才一脸恍然大悟:“啊,对啊,不好意思啊卫教主,我……”
“没事没事,你先带他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下午的茶会见吧。”
卫语信的话和晁千神如出一辙,柳小柏立刻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看他二人转身离开,奚钩月突然对卫语信说道:“卫教主,梁宽所在的地方都是些罪孽深重的犯人,恐怕不知道神的存在才会犯下罪行,像这样的人,最后会怎么样呢?”
卫语信看着柳小柏稍有迟滞的身形,朝奚钩月一笑:“圣女,昨天晚饭的时候我们才刚讨论过这个呀,背弃神的罪人,是不会进入轮回的,他们的消亡是必然。”
“你明知道我记性不好啦,这种事得反复讲给我听才行。”
“这实在太凄惨了,我其实不喜欢提,不能离开这个悲凉又肮脏的世界也就罢了,还要化成永恒的尘埃,在‘现在’游离……哎……”
梁宽的心瞬间凉透。
这两个人是故意在说这些给他们听。
柳小柏的容色未变,梁宽却觉得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下午的茶会上,这两个人都没有到场。
有了功绩才愿意出现的晁千神和等着宣扬自己的奚钩月都不觉得奇怪。
正常人见到自己的女朋友进了邪教,捐了家产,肯定都会接受不了。
卫语信瞧着晁千神,对方没什么反应,奚钩月却说:“再等一会儿吧,柳小姐和梁先生都会来的。”
“嗯。”
她和卫语信都知道那番对话一定在对安灵教死心塌地的柳小柏心里炸开了花,即便梁宽要走,柳小柏也不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茶会要结束前,柳小柏和梁宽真的来了。
而且,梁宽是被绑着的,口中还塞着布条,身下是被拆成一半的行李箱,柳小柏拖着他,走两步退一步,还要抗衡他的挣扎,甚是吃力。
见这架势,玻璃花房中开茶会的众人赶紧迎出去帮忙,那两个帮卫语信出劳力的壮汉一齐搀着被解了绑的梁宽,用冷漠的眼神和健硕的身体看住了他。
“神使,请帮帮我吧,虽然接连向你们求助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实在是……”
柳小柏在众目睽睽之下思索着措辞,最后艰难地说:“阿梁,他被魔鬼欺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