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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祟平安全文阅读

作者:逗娘     祟祟平安txt下载     祟祟平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3 拉开帷幕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奚曾凡已经祭出令牌,也不念咒,只叫了句“五雷号令”,便有一道雷电自令牌之中击发而出,朝又一次向他卷去的藤蔓劈下。

    然而,那些藤蔓速度快得惊人,竟然在卷起奚曾凡的同时,躲开了那道雷电。

    众人都顾不上帮他,纷纷闪躲着已经环绕在周围的藤蔓。

    “钩月!”晁千琳又叫了一声,仍然没人应答。

    她不想在有四个保镖的时候消耗自己,只用身法躲避着,却开始恼得有些不理智。

    好在离她最近的宁家川掏出金钱剑左劈右砍,剑上的法力对带有魔性的植物如切豆腐,很快就清出一片区域把晁千琳护在其中。

    “通知队长。”宁国风急急叫了一声。

    见晁千琳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他留下宁家川和宁家瑞,自己奔向已经被拖到数米开外的奚曾凡身边救援。

    还没跑出几步,奚钩月的声音忽然笼罩住整个海港的上空:

    “哎,这个阵法真是太复杂了,我这种没有天赋的武斗派,根本就找不到阵眼,宁五叔的小队那么强,靠这些杂兵完全抢不到千琳嘛!”

    这声音带着十六岁少女的娇俏和撒娇,比她平日里不知活泼了多少。

    可能人认清了自己所图,放开了日常的伦理束缚,反而更加撩人。

    晁千琳明知道她的幻术对现在的自己不起作用,却还是在这样的声音中回想起往日旖旎的画面。

    她不耐烦地晃晃脑袋,清除糟心的杂念,问道:“钩月,你还是要我?”

    奚钩月放浪地大笑起来。

    在这样的笑声中劈砍藤蔓的几人眉头紧锁,恼火和震惊之余,都隐隐感到了恐惧。

    “千琳,别那么高看自己嘛,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试试叔叔伯伯们到底有多大本事罢了。”

    奚钩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奚队长,把钟甫送到阵外,来换茅山派二十个小道士和老道士的命,不亏吧?”

    看宁家兄弟看向西方的反应,晁千琳确定奚成必就在他们附近。

    这个阵法的主阵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空旷巨大,只是和酆都锁魂阵一样套叠了奇门遁甲一类的法门,隔绝了感官和空间。

    可能除了她,这些阵中待命的队员都是可以随时相互交流的。

    晁千琳听不到奚成必的回答,只听到奚钩月又一阵放浪地狂笑:“两个亲家总要得罪一个,舍了宁陵的夫家还是舍了奚满月的夫家,很难抉择吗?

    “别装作没看到景山的尸骸哦,我现在是魔,和你们物种不同,我很好奇,是茅山派二十个野生稚鸡贵重,还是钟家纯种四狗之一贵重呢?”

    显然奚成必哪边的利益都不愿舍去。

    奚钩月对她父亲功利至上的性格也算足够了解了,看他在这种选择题中挣扎比起直接杀他更加泄愤。

    可是老奸巨猾的奚成必怎么可能就这样听奚钩月摆布。

    法阵的另一头,奚成必远远看着抱臂观瞧那四人奋战的晁千琳,紧握的拳头用力到颤抖。

    他这边视线刚巧所及的位置,茅山派弟子景山被一棵形状扭曲成漩涡的巨树吊在半空,已经死透了。

    几分钟前,他从地底被树枝缠绕着带上地面并尖叫着抓挠自己的残酷画面,还留存在所有人的脑海。

    一个被奚钩月在体表种入霉菌的活人,从法阵外围被塞入地下,受到地底的泥土和石块挤压和磨蹭,又从地底钻出来,身上的表皮和肌肉片片剥落腐化的画面,太恐怖了。

    即便是现在,被高挂在树上的那具尸体还在不断地**,碎肉和粘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除却奚钩月没人发声的静夜清晰异常。

    奚成必身周的队员中,已经有人吐过一次,其余的人也都脸色惨白。

    奚成必沉默着朝一旁捏诀发出暗号:【对杜秋风的屏蔽解冻了吗?】

    站在他边上的奚南点点头,也做了一串手势:【钩月出现时就已经解冻。】

    法阵外,奚钩月看着一众被藤蔓缠得结结实实的茅山派道众,嬉笑着说道:“怎么办,奚队长在搞小动作,想拖延时间救你们诶。”

    她的声音一直是传送到法阵中的,听到她的话,奚成必终于对她回应道:“钩月,你以为我会被你威胁?我看,你忍不到我给你答案,就会提前动手杀我。”

    “没关系啊,我这里有二十只鸡,每次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杀心,就杀一只调整一下心态,比如现在。”

    一众茅山道众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喉舌都被藤蔓探入,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却同时在心中祈祷着不要轮到自己。

    这次讨伐桃灼堂的行动四大家族策划已久,和宁家世交已久又有姻亲关系的茅山派当仁不让地派了二十名内门弟子来帮忙。

    天知道正因为四大家族希望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把他们安排在主战场之外驻守,才累得他们成了奚钩月的人质兼泄愤对象。

    原本站在法阵光屏之外的奚钩月打了个哈欠,手都没从嘴边放下就招了招手,另一个和景山相同的可怜人就被塞入了地下。

    她进不了阵,却可以催动原本就和阵中有联系的植物从泥土中绕过阵法。

    眼看着又是一个人质身死,奚成必在脑中默默算计着:

    【还有十八人,也就是说还可以拖十几分钟。晁千琳的位置已经暴露,意味着战争的开始。】

    【四凶承诺一小时之内救回桃源号上的人质,确定桃源号的位置。就算杜秋风没有注意到法阵中的情况,人质丢失他们也一定会立刻出手。】

    【一个小时马上就到了,能拖这十几分钟太充足了。】

    他在盘算中已经放弃了茅山派的二十条人命,却不动声色地对奚南又比了个手势。

    奚南得令,把手中的令旗举起,念了一句繁杂难懂的咒语,整个大阵中的感官隔绝屏障便被消除。

    晁千琳忽然看到奚成必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出现,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奚队长,请开始你的表演。”

244 渡世予亲

    奚成必也回她一笑,只一转身,脸色就沉了下来,朝着诸多队员大吼了一声:“各阵听令,行动开始!”

    庄严神秘的咒语声从晁千琳的四面八方响起,声音不大,却直传云霄。

    咒声响起只几秒,占地面积巨大的法阵就发出了柔和清澈的白光,极光似的在法阵外围连成大片光幕,向顶端升起、汇聚,最后在离地十几米的位置连成蛋形的保护层,笼罩住了整个法阵。

    “奚成必,和你客气了几句而已,你真的以为我破不了你们的法阵?”

    奚成必对奚钩月冷哼了一声:“我没那么自大。”

    “哦?看来桃灼堂也会来喽。”奚钩月轻佻地笑着,又一次招手,茅山派的道众便又少了一员。

    第一具尸体已经完全腐化,第二具尸体也露出了血红的筋肉正在被销毁,第三具预备役尸体还在阵中惨叫不止。

    这样的场面让晁千琳眉头紧锁。

    她真的要这么袖手旁观到最后吗?

    她可没有普世渡人的菩萨心,但这些义气相助的道士也算是她第一个朋友宁峙的亲人,即便是要死去,这样的死法也太过凄惨了。

    晁千琳抱着臂,突然淡淡地开口:“钟甫不在,你杀这些人没什么用。”

    “哦?”奚钩月语调一转,“四狗已经去营救人质了啊?”

    奚成必脸色阴沉:【这到底是她入魔后的能力,还是情报外流,她为什么对我们的计划这么了解?】

    奚钩月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是该拿你做人质,才能换到那条狗?”

    她掩面轻哼,已经放纵难收的性子无法隐瞒和掩盖自己的心声,就这么直接把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不不不,千琳比在场的人都重要,仅仅是一条狗,怎么能轻贱了她……”

    奚钩月身边剩余的十七位茅山弟子已经在心里把这个没见过面的晁千琳翻来覆去骂了无数个来回。

    和这个女人比起来,他们的命就真的和草鸡一样轻贱吗?

    人就是容易在无法反抗绝对强权的时候,迁怒于相对而言的弱者。

    十七个人的诅咒让晁千琳没来由地恶寒,她却错误地以为这是奚钩月当真要对她动手的预感,悯火诀念起,终于化剑在手。

    其实,奚钩月的话说到一半,晁千琳周遭的人就都已经戒备起来。

    见晁千琳也做好准备,奚南手中的令旗一举,又是一串繁冗的咒文念出,被阵法深嵌入地面的刻痕之中再次发出炫目的金光。

    这一次,光芒直升如云,远远高过了前一次白光构成的屏障。

    这是在接引天雷的阵法罡气。

    罡气一起,原本就因为奚钩月的存在而缓缓汇聚的阴云之中,开始传出雷电酝酿的低鸣。

    看到这样的阵势,奚钩月眉头紧锁,有些不耐。

    如她所言,她确实可以强行破阵而不解阵,可是她当下深有顾忌。

    若是这个阵法被她强行攻破,随时可能出现的桃灼堂很可能轻而易举地战胜四大家族。

    她心目中对“息事宁人”四个字依旧怀有执念。

    没有科研价值的自己能被功利至上的父亲承认为“奚家人”是她心魔的重要部分,可要是没了四大家族,谈何奚家?

    奚钩月作为魔,完全地放纵自己的潜意识,这种执念也跟着被强化。

    正因如此,她才只拿茅山派的二十人血祭,根本不踏入引人入瓮再出杀招的法阵,生怕不识阵法的自己出手不小心毁了重要的阵眼。

    但欺凌奚成必甚至杀掉奚成必也是她的目的,明白了根本没掌握钟甫的奚成必完全是放弃茅山派的状态,她也就无所谓那些人的死活了。

    茅山派众人因为不被当做筹码而捡回一条命,依旧惶惶不安着,奚钩月却无暇理会捆缚他们的藤蔓。

    她脚下升起的植被自成阶梯,托着她大踏步地走到空中,迈上法阵的范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特侦队分布在各个辅阵中的队员。

    看到奚钩月突然出现在阵顶,队员们心中的恐惧徒然升高,都各自拿着法器排成阵列,戒备地盯着她的脚从自己头上迈过。

    虽然双方对峙到现在,奚钩月除了拿人质威胁奚成必、支使不痛不痒骚扰晁千琳等人的藤蔓,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但魔的强大灵力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压力下绷紧着神经,等待她随时可能的爆发,反而比真正应战更加心累。

    奚南控制阵法射出的引雷罡气因为接天神通,正气极旺,相当于道家度化妖魔邪祟的加强版静心神咒。

    这样的罡气对奚钩月这种被心魔彻底代替神识的人,有着格外凌厉地“清洗”作用。

    奚钩月也不愿费力和那些光芒抗衡,只慢慢走到了奚成必和晁千琳都能看清她的位置,突然探身叫道:“宁五叔,奚南长得好丑哦。”

    这无厘头的发言在众人满弦欲断的神经上一字一字地弹过,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然而,因为她呼唤自己而与她对视的宁国风听完这话,突然把法器天蓬尺一横,直朝奚南劈去。

    奚南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宁家人都是纯正的武斗派,修符亦修体。

    往上数个十几辈,一位骁勇善战的宁家女官开创了灵符加近战的降妖捉鬼流派之后,宁家就形成了尚武的家族风格。

    奚家则代代崇尚研究道法与应用,法术或许用得还不错,身体素质就非常普通了。

    受魔鬼姑母和魔鬼姐妹坑害到成了长辈的宁国风,比起只在警校受过几年训练的奚南,身法和反应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这就导致奚南直到头部被天蓬尺狠劈,已经钝痛得发麻,才刚抬起手用令旗格挡。

    半秒不到的间隔里,宁国风的天蓬尺又朝着他的小腹砸去。

    离奚南最近的只有奚成必,他已经年近六十,反应还不如奚南快。

    没等他招手叫人,一条血红的九节鞭缠住宁国风手中的天蓬尺,借着巧劲儿把天蓬尺从他手中抽脱出去。

    奚南顾不上额角滴血,赶紧握住宁国风再次挥来的拳头:“五叔,你干什么!”

    晁千琳大喝道:“打晕他,别废话!”

245 蛊惑生疑

    宁国风的样子明显是中了奚钩月的魅惑之术。

    【她的能力已经摆脱肢体接触的束缚……不过这是原本的魅惑,还是进化后可以任意蛊惑他人的新招式?】

    晁千琳只觉心惊肉跳,偏被身周阴魂不散那的藤蔓纠缠,迈不过面前那道分隔主阵眼与侧阵眼的光幕。

    对她的指示,奚南根本没时间怀疑,当即一拳轰在宁国风的小腹。

    谁知宁国风身子一缩,直接避开了他的拳头。

    “哎,弱鸡。”晁千琳忍不住吐槽一句,手起鞭到,拦腰卷住了宁国风的腰。

    看奚成必身边那三个迟钝的特侦队员也已经加入了混战,晁千琳赶紧放开宁国风,生怕锋利过头的九节鞭伤到他。

    奚钩月的声音却又自头顶云淡风轻地响起:“四叔,我想要千琳。”

    晁千琳连忙回头,一直和藤蔓纠缠不休的奚曾凡果然已经被安然放在了她身边,正缓缓低下头来。

    他听到奚钩月叫自己,完全下意识地抬头,下一秒就在对方的瞳孔和声音中迷失了自我。

    对侄女无边的疼爱占据了他的理智,他此刻只想把这世间一切她想要的双手奉上。

    晁千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宁国风中术到现在才不过十几秒,这些人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奚钩月可以轻易发动蛊惑人心的幻术。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她的身手比起宁家人也毫不逊色,一个鞭花击在奚曾凡持着雷击木令牌的手腕,先一步封死他那只需要“五雷号令”就能运用雷法的麻烦法器。

    奚曾凡吃痛松手,却急忙用脚一扫,把那块令牌踢到了数米开外的宁国风脚下。

    刚被擒拿手法按在地上的宁国风抄起那块令牌,大叫一声“五雷号令”,紫色的电光连闪,把正保护晁千琳、反击奚曾凡的宁家兄弟全都击倒在地。

    奚成必身边那三个队员都和宁国风是老交情,还没搞清状况,自然也就没使出全力,被他这么一惊,当即露出空子。

    宁国风像失心疯了似的,硬是把自己被压制的手臂扭脱臼,从三人的控制中翻滚出来,抬手又是一记“五雷号令”,当即又击倒了一个队员。

    那块令牌由一块雷击枣木雕成,正背分别雕有雷法符文,四边则雕有北斗七星图,其中的雷诀法门属于清微派。

    这件法器和任道是的桃木剑相同,是一件家族中经过开祭认主、代代相传的法器精品。

    因为令牌本身就积蓄有代代修者使用后留下的法力,其上的雷符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直接用口诀引导脑内“存思”,不需要费时调动使用者本身的法力,就可以发动雷诀。

    而且,令牌上积蓄的法力是由数辈尊长各自修得又相互调和过的,相比使用者一人的法力,引动的雷诀更加凌厉狠辣。

    看着宁国川、宁国瑞和另一个兄弟卧地抽搐的惨象,已经被奚钩月折磨到神经将断的队员们都不敢贸然上前,谨慎地和宁国风对峙起来。

    而没有奚成必的命令,站定其他阵法方位的队员都不敢越出自己的位置,只能眼看着宁国风对同僚出手、奚钩月在法阵之上虎视眈眈。

    晁千琳那边却没有对峙,宁国风处雷诀一起,那边的奚曾凡就干脆利落地选择和她直拳相迎。

    这毕竟是自己人,晁千琳的九节鞭过分锋锐,对他这样的正面攻击反而立场尴尬,动作也因为犹疑迟缓了起来。

    更过分的是,奚钩月在她头顶勾着手指,地面的藤蔓和植被专攻她一人,被绊住行动的晁千琳,硬是被身手平平的奚曾凡占了上风。

    晁千琳一边抽打切割着藤蔓,一边躲闪着奚曾凡渐渐没有章法的拳脚扑抓,不耐烦地问:

    “钩月,你到底想干什么?杀心没处释放,就去杀你该杀的人,你不愿意杀我,为什么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

    打斗之中,重伤未愈的晁千琳气息紊乱,因为这几句话说得太急,喉咙又痒了起来,脚下被植被一绊,正挨了奚曾凡一记手刀。

    她吐出口血来,呼吸还没恢复平稳,血又从鼻孔和嘴角一起溢出。

    晁千琳顾不得管自己胸膛里翻腾的疼痛,将将擎下奚曾凡一拳,来不及动作,就再一次“哇”得吐了一大口血,内伤居然加重了。

    “虽然不想你死,但是……看到你因为我受伤,我就很开心呢。”

    奚钩月轻描淡写地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

    混战一团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个细小的动作。

    一道黑影从法阵之外跌落进来,发出沉闷又厚实的“嘭”声,砸在奚成必身后。

    奚曾凡和宁国风随着这个声音同时脱了力一般栽倒在地,晁千琳脚下的藤蔓也都停了动作。

    面对这一变故,所有人都僵硬地保持着原本争斗中的动作,只有头转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钟甫!”一个女声在夜色中惊叫起来。

    紧接着,法阵蛋白似的光芒外壳涌进了六个人。

    有三个一落地就瘫软不动了,另外三个则冲向奚成必身后那个趴伏着的黑衣男人钟甫。

    奚成必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落,脸色却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仰起脸,看着空中向他笑着招手的奚钩月,整个人都因为气愤变得苍白。

    她早就知道钟甫不在阵中,故意搅得他们鸡犬不宁,就是要让他们无暇细想也无暇和四凶相互联系,然后在阵外蹲守归来的钟甫,把他一击杀害。

    这么一个简单的计谋,奚成必却因为对奚钩月心智的轻视,全没想到。

    她跑到法阵之上,钟家四凶归来必经的他们头顶来,不就是要寻找阵外狙击钟甫的最佳位置和时机吗?

    虽然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门,奚成必却不用检查钟甫,也知道他绝对没救了。

    听着身后剩余三凶的一片混乱,奚成必整个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他真的很生气。

    奚钩月直视着他,露出挑衅的笑容,证明着自己的目的就是要用他最看重的家族利益来报复他多年的冷遇。

    她根本就不可能杀他。

    钟祥、钟爻、钟陌的声声质问和讨伐几乎进不了奚成必的耳朵,奚南等人对他们解释情况的声音也犹如蚊蚋。

    他只觉得头脑之中有个声音低沉地呼唤着他,可音调太低,听起来只像昆虫的“嗡嗡”声。

    嗡嗡,嗡嗡。

    声音越来越响,音调也越来越高,奚成必终于忍不住用手扶额。

    【怎么……黏糊糊的?】

    他把手放在眼前,掌心一片血红。

    【我受伤了?】

    奚成必又一次抬头,头顶却没了散发淡淡白光的阵法保护罩,没有了蹲坐在那儿探身和他对视的奚钩月,也没有了伪津城港昏黄的夜景。

    只剩下破晓前的淡红色晨光,洒在一地尸首之上。

246 唯惧由己

    奚成必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横卧的奚南手臂断了一条,脸上也全是血污,细看之下,原来被挖走了双眼。

    奚曾凡、宁国风、宁家川、宁家瑞等本应保护晁千琳的队员也都横尸在地,无不是插着兵刃、尸首不全的样子。

    更远些的地方,跟他前来的特侦队全体成员尽数惨死,晨曦下的津城港一片血色,连空气中都飘着咸腥的味道。

    “不、不、不……”

    奚成必整个人像被不可见的丝线提着,肢体僵硬地又退了几步,一脚踩在湿滑的血液上,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摔并不痛,他的臀下柔软又冰冷,甚至他出于惯性伸手支撑,触手可及也是柔软的。

    低头看去,奚满月的半边身子已经被什么撕咬不见,而奚成必此时正坐在她剩余的腰腹残骸之上。

    她圆瞪着两眼,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震惊,就只是无神地直直看着奚成必方向。

    死不瞑目。

    奚成必连下嘴唇都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阖上她的眼皮,就那么呆呆坐着,连从女儿的尸体上挪开身子都忘记了。

    过于强烈的震惊后,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成必脑子里浅浅浮上这个问句,却怎么都无法压住占满全身的恐惧感。

    这场战役,除了他自己,全军覆没。

    聚集在这里的不只是岚城特侦队的十几人而已,整个华北地区的四大家族成员都参与到讨伐桃灼堂的战役当中。

    明处暗处,共计五十九人。

    再加上茅山派、神霄派等多个道家门派派来的四十多名外援,近百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他自己。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该怎么办。

    屹立千年不倒的“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受到这样的重创,还能独立繁衍下去吗?

    这么多同道死于此役,四大家族还失了近半的“江山”,道界魁首的地位还能够保住吗?

    偏偏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该如何向四大家族和其他门派交代?

    【等等……】

    奚成必突然站起身来,环视四周。

    他都没有把战场走遍,怎么就能确定全场只有自己活着呢?

    不是他思虑不周,而是这个想法一开始就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存在于他的脑中,若不是此时逻辑联系起来,他根本没发现这不是他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在周遭踱了几圈,他立刻又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这分明是个战场,可周围居然完全没有敌人的尸体!

    此时此刻这一片残忍的废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奚成必突然反应过来:

    【幻术!这应该是钩月的幻术!】

    他仿佛全身都恢复了气力,连之前以为头上受的伤都不再疼痛和流血。

    奚成必立刻捏了一个三山诀,又捏了个剑诀,然后扯了扯上衣下摆,把自己的面貌恢复到和身份相匹配的样子,一脸端正又严肃地在周遭踱起步来。

    【看来,这是我自己想象、而非对方构建出的场景,所以每个人的死相和面目都这样清晰。】

    他彻底恢复了理智,分析着事态。

    【破解幻术倒也不难,找到感官上最为异常的那点作为突破口,就可以挣脱幻术。】

    奚成必继续观察着四周,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声音。”

    想起自己慌神之前,脑中低沉的“嗡嗡”声,他认定,就是这种有类似催眠效果的声音,把自己带入了这样的幻觉。

    按照他的这种想法,奚钩月控制宁国风和奚曾凡也是通过叫唤对方的名字,和他们说话,才达到了蛊惑他们的目的。

    奚成必抬手便封住了自己的耳窍。

    霎时间万籁俱寂。

    只有在这样骤然安静的时候,之前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微弱噪音才被凸显出聒噪。

    耳边没了这样的声音,奚成必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刚才的场景也被他可以从脑内剔除。

    【呵,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事了。】

    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成必?”

    【怎么可能?】

    奚成必大吃一惊。

    自己明明封了耳窍,连自己身体里的声音都不可能出现,怎么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

    奚钩月听着熟悉的水流淙淙,闻着熟悉的草木、苔藓与泥土味道,看着眼前的一片绿意,叹了口气。

    “太明显了吧,”她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连身体和声音也退回到了十一岁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种幻术也想困住我?”

    奚钩月抬手便要破掉幻术,手臂却忽然被抓住。

    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啊!”

    奚钩月和童年时一样,对这一幕反应极大,直接就跳出了几米远,拍着胸脯看着从树上垂下的花不如。

    “原来是从对恐惧的记忆和想象中挖掘素材困住受者的幻术啊,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会害怕这种小事?”

    奚钩月故作不在乎地嘟囔着,又要招手破术。

    刚才抓住她手臂,此时还倒挂着的花不如却忽然开口:“那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害怕而已,哼。”

    凭借同类之间玄妙的感觉,花不如一说话,奚钩月就知道,面前的不是幻觉,而是如假包换的花不如。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花不如抱着胸,松开了挂在梢头的藤蔓,在地面上蠕动着靠到奚钩月身边。

    别看她这副样子,速度倒是快得和奚钩月唤出的藤蔓相差无二。

    奚钩月忽然有种很厌恶的感觉,忙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花不如掩面大笑起来:“天啊,我都给你当了五年的师傅了,你居然入魔了都没发现?”

    看奚钩月那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花不如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却故意要惹她恼火:

    “我第一次见面就在你身上种了引子,就和你给那个小姑娘种的一样。之后,我一直在梦里教你魔的法术。

    “你以为你一入魔就会这会那的,全是天赋吗?可别太高看自己了,还不是为师的功劳。

    “你学东西可慢了,说不定你就是被我打多了,才会怕我。”

    “才不是呢!”性格已经变得和花不如一样肆意乖张的奚钩月大声抗议起来,“只是我年纪太小,被你那双怪眼吓到了,那是童年阴影,才不是怕你!”

    花不如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吧好吧,童年阴影,哼。为师感觉到你入魔,大老远地过来帮你渡劫,居然也不感激一句。”

    “你这个便宜师傅突然冒出来,谁要认啊!”

    奚钩月说着,不耐烦地摆手破除面前的幻象。

    周围的山林像融化一般在视线中滴落,溶解在低沉的暮色之中她还是没有回到津城港的法阵之上。

    奚钩月四下观瞧,发现自己脚下是高耸十几米的粗壮藤蔓,周围竟然是岚城四区高中的操场。

    “天啊……”

    奚钩月厌恶地颦起眉来。

247 梦魇有义

    【这个倒霉幻术居然还是复数结构,破解一层,会进入下一层。】

    【没猜错的话,第一层幻术是在挖掘中术者表层意识的恐惧,而第二层则是在挖掘中术者潜意识中的恐惧。】

    奚钩月捏紧了拳头,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位置,强烈的心理不适感笼罩了全身。

    晁千琳正在她面前用十几倍的慢动作切腹自戕,脸上的表情除了伤害自己的狠辣和决绝,只有微妙的得意。

    饶是已经成魔,她也愿意坦荡地承认,这个幻术很厉害。

    这件值得奚钩月恐惧的事才刚刚发生过没多久。

    她完全没想到,她对晁千琳身死的可能性、蔑视她到甚至不屑恨她的事实,恐惧到了自己的潜意识之中。

    “哟,这个小姑娘,很厉害嘛!”

    花不如突然从奚钩月身边冒出来。

    奚钩月没理会她,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晁千琳的动作和神态,像是欣赏一件估价过亿的艺术品。

    “喂,你这样不行啊,恐惧可不是盯着看就能克服的。”

    奚钩月依旧没理她。

    花不如不满地嘟起嘴,突然攀到奚钩月背上,腰下藤蔓伸长,载着奚钩月向晁千琳冲去。

    奚钩月挣不脱对方的束缚,还来不及呵斥和阻止,就已经到了晁千琳面前。

    花不如随即放开了她,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想怎么做,还不快点儿?”

    奚钩月咽了下口水,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花不如这次不再出声,后退了几步,背转身去。

    其实,入魔的奚钩月已经不会顾忌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她只是在和自己的内心战斗。

    即便是现在,她对晁千琳的嫉妒也依然旺盛,可是晁千琳做出极端行为后,她的爱似乎又占了顶峰。

    两种情绪在入魔后极端的情感状态下难以发泄,她只能一刻不停地虐待晁千琳,寻找心理平衡。

    在晁千琳和奚曾凡打斗的时候,奚钩月特地把她体内残存的霉菌又一次激活。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奚钩月本以为自己或许会好受。

    此时,也是。

    她本以为,自己看着晁千琳又一次自戕,会好受些。

    可是,嫉妒、爱、自卑的前提是,与她对比的人,要存在、要美好、要强大。

    奚钩月看着晁千琳已经划开到肺的血刃,终于再也忍不住汹涌的不舍和怜惜,一击打飞了那把刀,把晁千琳狠狠搂在怀里。

    怀中的幻象随即破灭,她却没有为消失的幻象难过,还低低嘟囔了一句:“谢谢你……师傅。”

    虽然感觉不到花不如的存在,奚钩月却知道她依旧在这里,没离自己太远。

    【她也只是太寂寞了吧。】

    想起初次见面时与猞猁相伴林间的花不如,奚钩月心内有些柔软。

    这是近两千个夜晚建立起的依赖,只可惜,孤身与凉薄奋战到入魔,她都没曾发现,身边一直有人在陪伴和守护着自己。

    脚下依旧是自己催生的植被,面前依旧是笼罩一里的法阵,周围依旧是搭建而成的伪津城港。

    然而,除了阵中形形色色,困在各自恐惧中的天师们,就在她的不远处,蛋壳一样笼罩在法阵之上的白光破裂了一处。

    浓烈的妖气出现在她渐渐恢复正常的感官之中,让她心头浮过一丝不详。

    奚钩月慌忙在人群中寻找晁千琳的身影。

    奚南正扼着自己的脖子,和自己角力;宁国风正拼命奔跑,马上就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宁家瑞和宁家川居然扭打在一起,似乎见到的幻象恰好对应;奚成必在兜着圈子走来走去……

    本应该困住晁千琳的主阵眼里,只有早就在奚钩月控制下失去意识的奚曾凡等人趴伏在荒草与藤蔓中。

    【千琳!】

    奚钩月赶紧屏蔽掉全部感知,去感应晁千琳意识中遗留着的幻术引子,谁知一口凉气突然直灌入肺,痛得奚钩月差点儿蜷起身子。

    【她有这么疼吗?】

    只一瞬间的通感就让奚钩月冷汗直落,她对自己任性发泄病态情绪的自我谴责,强烈到差点儿又一次生出对他人的杀意。

    沉重的妖气毫不停歇,越来越近。

    奚钩月回头看去,暗沉的天空中,星星点点却密密麻麻的身影向整个大阵压了过来。

    她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不由得暗自赞叹:【居然是这样……真是漂亮……】

    原来,杜秋风在发现四凶来劫家族那四位人质后,只装模作样地追击,并杀掉了四个人质之一宁国利表明立场。

    事实上,他在那时就已经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以奚成必对桃灼堂实力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对可以使用大型幻术的蜃加以防备。

    他们布下的这个巨大的法阵,除了常见的风火雷电之法,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保护阵中的所有修者不受蜃的幻术影响。

    可防御幻术是很难的。

    幻术利用的是人的感知能力,攻击的是人的精神弱点。

    加强阵中修者的精神力作用有限,法阵只能做到专门屏蔽蜃这一物种灵力的扩散。

    所以,杜秋风借着对方来袭的先头部队,想到了另外一种应对方法。

    让四凶和那三个活人把可以联系蜃这个局域网信号的路由器带回阵中,不就可以了吗?

    之前,为了拷问人质透露四大家族的情报,杜秋风就利用唤起人深层恐惧的幻术折磨过那四人多次。

    在追击过程中,蜃轻而易举地使剩余的三人再次陷入极易扩散的巨大恐惧中。

    一入法阵,三个刚刚被救的人质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开始了对恐惧的扩散。

    可那时,正好钟甫刚被奚钩月杀害,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蜃传达而去的幻术讯号在法阵内传出,连法阵外与他们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奚钩月都没有幸免。

    但她已经入魔,自身擅长的法术中也有幻术,对幻术的特质无比熟悉,破解幻术的能力极强,若不是花不如拖了些时间,她中术后几乎立刻就能醒来。

    想来,在她中术期间,杜秋风就派了敢死队打破了没人控制仅靠阵法支撑的保护罩,直接来到阵中,带走了晁千琳。

    确认了阵中之人确实中了幻术,杜秋风便带着大部队,来打劫毫无防备的四大家族了。

    事态虽然理顺,奚钩月却还是感到浓浓的违和感。

    她虽然不懂布阵解阵,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家族的大队成员耗时半个月,只造出了这么一个轻易被打破防护的东西。

    【奚成必,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248 叛军逢魔

    杜秋风正坐在一只巨大的红鸟背上,看着晁千琳被属下挟着渐渐靠近自己,冷笑出声。

    亏得奚成必下了战书,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对四大家族动手。

    否则,他这个小小的桃灼堂,就算搬来再多靠山,变成里世界所有正道的众矢之的也不是好受的。

    背着晁千琳的是一只背上生着黑翼的少女,她神色无比慌张,逆着姿态各异向法阵进发的妖怪扑到了杜秋风身边。

    “堂主,她,她,她快死了!”

    听到薛喜儿的大喊大叫,杜秋风整颗心都跟着一揪,赶紧从她手中接过晁千琳。

    依旧娇艳的少女被七窍涌出的鲜血衬的格外惨白,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没有了。

    杜秋风赶紧用灵力去检查她的身体,两三秒后就吓得撤开手去。

    “堂主,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倒是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薛喜儿真不知道杜秋风怎么能在这种危机关头一脸严肃地开玩笑,至少她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所有桃灼堂的成员都知道晁千琳的存在对杜秋风、对桃灼堂有多重要。

    这个少女能联系到神出鬼没的齐升逸,是杜秋风为亡妻报仇的唯一希望。

    参与到桃灼堂反叛中的妖类几乎都被人类剥夺过亲人或挚爱,他们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然而迫害他们亲人和爱人的,往往不是单个人类。会遭受迫害,也证明他们当时的实力不足以抗衡对方。

    最常见的情况是,等到身为动物的自己修炼得能够和人类的力量、数量抗衡,那些人类,早就被时光带走了。

    而这只树精把他们团聚在一起,是反抗人类的象征般的存在。

    他的凝聚力中,除了妖精们对他的忠诚和义气之外,还包括,他仇恨的对象是个依旧存在,并且带有反派特质的男人。

    齐升逸神秘、强大,杀害过许多妖魔鬼怪,连正道都把他当成异数通缉。

    若是可以帮杜秋风成功讨伐了齐升逸,他们心中诸多无法讨还和发泄的愤怒,或许也会化解。

    至于是否真的可以化解,便要等齐升逸被杀死后,他们才会知晓了。

    但漫长的生命中,总要有个值得奋斗的目标不是吗?

    因为这些,他们早就在谋划着对齐升逸这个标志性的人类动手,来拉开全面讨伐人类的序幕。

    可是悉心寻找了几十年,齐升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来没人能说出他的所在。

    偏偏关于和他的近况、传闻和行事手段无所不在,时刻提醒着杜秋风他还活着。

    直到那天,宁峙向杜秋风提起这个她们这些小辈无比陌生,他却无比熟悉的名字。

    妖精们迫不及待地组织了对晁千琳的绑架,却低估了晁千琳对四大家族的重要程度。

    辗转纠缠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在此刻占据了上风,成功地用小计谋把这个女孩控制在受手上。

    而她居然快死了?

    杜秋风强忍着对那些密集霉菌的恶心感,在指尖催生出细枝形状的嫩芽触手,探入晁千琳的口鼻,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抽出来。

    毕竟他的本体也是植物,对霉毫不陌生,这过程也不算费力。

    可就在他全神贯注去剔除吞吃内脏上的霉菌时,一声轰鸣在他头侧响起。

    “杜秋风!”

    这略带沙哑的少女声音高亢得极不正常,显然说话的不是常人。

    杜秋风手一抖,探入晁千琳体内的嫩枝猛地划伤了她的肝脏。

    为了找到晁千琳,也为了惩罚任性的自己,奚钩月一直没有屏蔽掉对晁千琳切身感受和想法的感知。

    这股剧痛也传到了她身上,化成暴怒顺着她的身周蓬勃而出。

    又是接连几声轰鸣,同伴凄厉的惨叫敲击着杜秋风的耳膜。

    “把千琳还回来!”

    比起之前的呵斥,奚钩月这句话简直是在咆哮。

    杜秋风从救治中抬起头,只见四大家族的巨型法阵边缘站着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个子少女,长发正像美杜莎头上的毒蛇一般张狂地乱舞着。

    而自己的周围,数名部下被徒然出现的巨树插穿了身体,化为各自的原形,垂头断气。

    因为奚钩月封锁了自己身上的种种感知,她的灵力就也被七窍和经脉封锁削弱了,外放的灵力毫不强大。

    杜秋风却不敢轻视这个孤身与整个桃灼堂对峙的少女,立刻挥手传令,让全员都停下步伐。

    他们是从海上的桃源号来,为了照顾种类各异的同伴,大部队行进地并不快。

    杜秋风所在的鸟类梯队已经比陆地上奔跑的同伴们快上不少了,却依然离发着光的法阵有三四百米。

    可是,他们脚下早就是港口沿岸的深埋加固钢筋的架空地面,离连接陆地的海滩和礁石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在这样的地面下让种子瞬间成树,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法术。

    【这就是那个奚成必入魔的二女儿吧……】

    杜秋风在有了“路由器”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手下先一步埋伏在法阵附近,第一时间抢出晁千琳,所以对之前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你是奚钩月吧?”

    奚钩月似乎在用行动回答他的话,手凭空一挥,又是一棵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这次,众妖都有了思想准备,遇袭的那只妖怪快速地闪躲向一侧,虽然还是被巨树的细枝戳穿了肚子,好歹保住了性命。

    杜秋风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极具领导状态和说服力的平静语气:

    “我只希望千琳能帮我找到齐升逸,现在也是在给她治疗。

    “我知道你也对奚成必大有意见,我们的利益关系并不冲突。我想你入魔后,四大家族也不会接受你的存在,不如来桃源号陪伴千琳……”

    奚钩月的声音终于低沉了下来:“千琳,是你这颗草能叫的吗?”

    就算见识过她狠辣的手段,这种直接侮辱主帅的话也让众妖群情激奋。

    杜秋风本人依旧很沉静,可这并不足以安抚手下的情绪。

    这时,一个低沉到地底的男声冷硬地说道:

    “我来对付她,你们走吧。”

249 一拳梼杌

    这话似乎和杜秋风的命令有同等效力,听到这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全体妖类又一次向前进发。

    见自己的绝对压制被这么一句话打破,奚钩月把两手向前一推,数十条墨绿色的细线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众妖飞去。

    可是,一道褐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一记手刀,正砍在她后颈上的风府穴,切断了她调动无序灵力供给霉菌成长的环流。

    绿色的霉菌纷纷而落,转眼腐化消失,众妖的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奚钩月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只感受到身周庞大异常的妖气,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脸上就中了一拳,如何挥来却同样没看到。

    巨大的冲击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整个人飞出好远,疯长起来的藤蔓才把她接住。

    奚钩月啐了口血,被牙齿咬到的舌尖隐隐作痛。

    她警戒地看着四周,手上悄悄汇聚起凝练的灵力。

    浓烈的妖气笔直地从正面袭来,奚钩月全凭直觉,一掌把聚起成球的灵力推出,沉重的拳头却又打在她脸上。

    这次,藤蔓扯住了她的脚,让她瞬间站稳身形。

    听着同时传来的爆炸声,她知道自己推出的灵力打到了对方。

    纵是如此,奚钩月依旧气恼。

    对方连妖气都不屑掩饰,可是她就是捕捉不到任何他行动的轨迹,只能凭借直觉和他对抗。

    不过,她奚钩月是个“不配姓奚”的武斗派,入魔后一直使用法术,不代表她不擅拳脚。

    找到了和对方对阵的方式,她在手心再次聚起灵力,还在其中掺入了惯用的霉菌。

    还没等对方再次来袭,她身后的法阵就接连传来巨响。

    原本单一的主阵周遭陆续亮起了七个小阵。

    本来想以包围之态攻入大阵的桃灼堂众妖纷纷被困在了小阵之中。

    入阵的妖类被密集的烟雾和屏蔽感官的阵法分裂开来,风火雷电配合着阵内埋伏的天师们齐齐发威,打斗和哀嚎声接连不断。

    这七个小阵是奚成必早就布好的。

    小阵本身使用了隐遁和隔绝阵内外一切的构成排布,在大阵显眼高调的布局,以及阵内晁千琳、奚成必和他主要亲信等诸多光环掩饰之下,不起眼到了极点。

    奚成必料到杜秋风大概率要用蜃给自己带来优势,幻术师发动幻术的方式难以想象、防不胜防,就特地留下了这绝对隔绝于万物,只由自己手诀解开封锁的七个小阵。

    若是杜秋风使用幻术,必然会趁着主阵众人中术的时机来袭,小阵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诱敌入阵,最大可能地削弱对方,同时给主阵内的天师们破解幻术争取时间。

    若是杜秋风没有使用幻术,那么无论他采用什么手段,这七个小阵都是紧急时刻最出其不意的援兵。

    虽然奚成必错以为自己所中幻术是奚钩月所为,但他凭借对战局的经验,还是在发现幻术影响自己的瞬间立刻发动了小阵。

    计划赶不上变化,可用之物随时需要随时使用才是硬道理。

    只能说奚成必、奚钩月父女对彼此的能力都抱着怀疑态度,却都误打误撞地给彼此带来了帮助。

    若不是奚家对钟家的全权信任,奚钩月很难找到更好的机会一解心头之恨。

    而被奚钩月拦下的这个神秘“人”,正是杜秋风从海外部州搬来的援兵,上古大妖杌。

    杌和饕餮、穷奇、帝江并称四大凶兽。

    据《神异经》记载,杌,状似虎,毫长二尺,人面虎足猪牙,为尾长七八尺,能斗不退。

    他和杜秋风是几千年的老交情。

    因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人类,其实他对人类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可是杌生性耿直,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又傻又轴。

    这家伙以为什么就是什么,相信什么就是什么,认准了朋友自然是全心全力无条件支持。

    杜秋风深知他的性子,所以连自己到底要和什么为敌都没跟他讲明白,而杌就真的愣愣地跟来当了打手。

    若是没有奚钩月这个魔在阵前拖住他,那几个可怜的小阵,转眼就会被他轰成平地。

    可这也是凸显他性格的时候。

    因为杌说了要对付奚钩月,无论杜秋风那边怎样险象环生,他都绝对不会再去后方帮忙。

    奚钩月冷笑一声,却不想这一时的分神导致她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手中的埋伏也没能打出去。

    她心下恼怒:【这混蛋就没有拳头以外的招式了吗?】

    这么一会儿,她的左脸连着挨了三拳,已经高高肿起,完全麻木了。

    刚刚在掌心积蓄的灵力和疯狂繁衍的霉菌结成了一个紧实可见的光球,奚钩月摆了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做好了接住下一拳的准备。

    谁知,她胸腔里猛然绞痛,惹得她身子一颤,又被一拳打在脸上。

    奚钩月顾不上恼火,脑子里飘过的全是:【千琳的状态不妙,杜秋风中了埋伏,没时间帮她处理内伤,她真的可能会挺不过去……】

    想到这些,奚钩月借着杌这拳的力道,飞身向着杜秋风去袭击的主阵奔去。

    脚下的植被原本刚好可以跟上她的速度,可是,那个随时出现又随时出拳的杌包抄到了她身侧,再一次一拳朝她的脸轰了过去。

    “王八蛋!”

    自己正赶着时间,这个神出鬼没的轴货却阴魂不散,一拳一拳地攻击,奚钩月一瞬间就愤怒到了极点。

    她解开了自己各项感官的封锁,身法骤然快了几个层次,硬是闪过了这一拳,抓住了杌的手臂。

    万千霉菌从她掌心转入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上压缩到仅有乒乓球大小的灵力球被一掌轰入了对方的小腹。

    杌身子诡异地扭向上方,居然凭空打了个横,勉强躲过了奚钩月凝练至极的灵力弹,却还是被爆开的气浪和内里包裹的霉菌融掉了一大块皮肉。

    “烦死啦!”奚钩月大喝了一声,脚下的植被随之瞬间拔高,交叉成网,把自己和杌包裹在其中。

    她终于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外形,糙汉面容,裸露在工字背心外的皮肤上布满老虎斑纹,背后还生着一双白色翅膀的奇怪家伙。

    奚钩月挑着眉问:“你是什么东西?”

    杌狠狠一爪,把自己手臂和腹部沾了霉菌的皮肉各自刨掉了一大块,厌恶地甩在一边,瓮声瓮气道:“杌。”

    “那个杌?”

    “那个杌。”

    “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啊。”

250 天雷惊诧

    见杌只是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奚钩月终于确定他之前的神出鬼没只是高速,并不是空间技巧,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到现在也没有领悟空间法术,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也亏得在那个夹层空间中的一番奇遇。

    奚钩月对自己入魔后的能力强度还不完全了解,现在能和传说中的上古大妖战得不落下风,让她突然自信了不少。

    但这可不是骄傲的时候,晁千琳要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任性就这么死掉,奚钩月根本就想象不到自己在入魔之后还会走到哪一步。

    “来吧,速战速决正面刚,我有急事。”

    奚钩月又摆出那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向杌勾了勾手。

    这两人在不足十平米的藤蔓笼子里,一个脸肿得老高,一个缺了两块肉,竟然还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们脚下的小法阵中,连连的轰鸣已经渐渐熄火,主法阵里中了蜃范围幻术的特侦队队员也都陆续醒来,和攻入主阵的杜秋风主力争斗起来。

    突然间,雷声骤起,奚钩月和笼中的杌都神色一变,短暂的对峙随即被打破。

    其实,四大家族的主法阵没有奚钩月以为的那么简单。

    主阵最外层的保护罩也是一个诱敌攻阵的假象,除了隔绝蜃的幻术,只有驱邪除鬼的清净之力,对已经可以化人的妖怪根本就没多大伤害。

    只是这个防护罩受面积影响,分散受力的能力很强,众妖短时间内看不懂四大家族独有的复杂阵法,只能蛮力破阵,显得较难打破。

    而攻进这一重,隐藏在防护罩内的第二层防护罩就会发动。

    这是一层结合了传送法阵的不可见保护罩,只要走入这层保护罩的妖怪超过三个,入阵之妖就会被随机传送到阵内的诸多小阵和辅阵之上,可以打破敌人的阵型,分散敌人的兵力。

    主阵中的辅阵层层套叠,都是宁家多年来沿袭古代阵法参研出的纯攻击性法术。

    之所以不在主阵中设置迷惑敌人的障眼法,是因为奚成必担心这些障眼法被蜃利用,反而给队员们造成有否中幻术的疑惑。

    正因如此,这些单纯的攻击阵法强横无比,杀伤力极强。

    同时,辅阵发动意味着最外层的保护罩已经被打破,所以阵中道道闪电都能接引天上雷电,片片烈火都能串联左右,不给众妖留下丝毫回环余地。

    可由于奚钩月的存在,主阵上空早就阴郁已久,旋转的雷云几乎压到塔吊,只因为她尚未稳定,迟迟没有劈下。这时候阵中雷电大作,引来的天雷便都不是普普通通的雨雷,而是真真正正的渡劫天雷。

    天雷只要开始,就是无差别的一阵猛劈,普通小妖和普通修者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天雷,沾身难免要魂飞魄散。

    “妈的,杜秋风怎么偏偏是棵树呢!”

    奚钩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猛地收了罩住二人的藤蔓,趁着杌还没反应过来,撒腿就朝大阵跑。

    入魔之后,奚钩月的一切行为都受曾经的潜意识控制,感情用事到了极点,几乎没有逻辑可言。

    她不明白杜秋风为什么抢了晁千琳之后偏偏要把她带着去指挥攻阵。

    【这个王八蛋难道太有自信可以攻下阵来,要在奚成必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她担心那棵也在渡劫边缘的老树精因为自身的木属性引雷上身,连累了晁千琳,当即直奔主阵想要保护她,全没想到,她自己才是渡劫的那人,在晁千琳身边只会让她更加危险。

    杌的速度奚钩月早就见识过了,她一边跑着一边向周身无差别地全力释放灵力,用冲击延缓对方的速度。

    果然杌这次的一拳变得有迹可循,他撕裂了面状灵力的拳头轨迹在奚钩月的灵觉中格外明显。

    奚钩月又在手心蓄起灵力,借着这份灵觉,在不间断的奔跑中准确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他扔到了自己前方数米。

    可手中灵力刚要轰过去,杌就突然使出了他的第一个法术。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口中划着线飞出,奚钩月抬手去挡,疯长在面前的枝叶只堪堪拦住火球几秒,就被燃烧殆尽。

    这时奚钩月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完全下意识地张开嘴,竟然干脆利落地,把火球吞了下去。

    她只和花不如学习过催动无序灵子控制植物生长的法术,并不知道自己和入魔的花不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因为,花不如姓花,她其实是木系灵辖。

    而奚钩月是道家天师,和只操控灵子的灵辖不同,内修自己的法力才是她十几年间清醒时都在做的事。

    杌放出的火球源自妖类自身的法力,她自然也可以用道家的修法,强行把释放后就变作无序灵子的火球吞入自己的丹田。

    发现了这一点,奚钩月勾起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冷笑,她微微收腹,在刚刚吞下的火球中混合了自己澎湃无比的无序灵力,猛地吐回了一个压缩得密度更高的火球。

    杌的速度比奚钩月快上太多,他向旁边猛闪,躲过了巨大的火球。

    可是,奚钩月召起无数霉菌,供给着火球的燃烧,硬是给火球引出了追踪着杌的路径。

    眼看着躲无可躲,杌原本的人形突然膨胀成虎身,头部也等比例涨大,脸依旧是人的样子,就这样变回了本体,一直收着的双翼在身前一合,硬是接下了那个巨大的火球。

    火光四溅,奚钩月强忍着没用手去挡强光,刚要再次出招,一直在周遭狠劈不断的天雷却像是故意停歇,留出了几十秒的安静。

    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大叫:“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那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样的!那是我们的孩子,钩月我们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奚钩月怔怔地看着法阵中依旧陷在幻境之中的奚成必,轻轻掩住自己的嘴巴。

    他正陷在第二层幻术,也就是潜意识的恐惧中。

    就像是入魔后的奚钩月一样,这重幻境中,他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交换了位置。

    所以,他在幻境中以为的心声,就这样被身处现实的他喊了出来。

    奚钩月在恢复劈砍的天雷中呆愣地看着依旧凭空念叨的奚成必,眼泪不受控制地跌落在衣襟。

    “太晚了……太晚了……”

    她喃喃自语着,苦笑了起来。

    “要是妈妈能听到该有多好……”

    可是,即便是在奚成必的幻象中,世钰也没有听到这些话。

251 百年错付

    “成必……”

    【成必?她叫我成必?】

    第二次在封闭耳窍的情况下听到这句呼唤,奚成必才发觉,这个声音到底有多么熟悉。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样满地是令他恐惧的族人尸体,不知现实中到底发生什么的紧张情况下,他只想顺着声音去看一眼那个发声的人。

    奚成必的身体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就那么回过头去。

    他发现自己居然正单膝跪在地面上。

    这感觉着实奇妙,上一秒他还站在阴沉荒凉、布满阵法的昏黄津城港,而现在,他连自己姿势改变的不自然都没有感到,就已经身处在多年未归的老家卧室中,垂头单膝跪着。

    奚成必抬头看去,那张挂着清淡哀愁、冷淡笑容和浅淡岁月痕迹的端庄面孔距离他就只有三十几公分。

    她语气中刻意压抑的急切那么明显,明显到让他心脏狂跳,瞳孔放大,几欲昏厥。

    见他似乎回了魂,终于在听自己讲话,她开口缓缓地陈述着:“成必,你这是在关心孩子,不是在关心我。”

    奚成必愣愣地听着。

    身体每个零件都灵活轻便的感觉对于他这个已经接近六十岁的老男人万分陌生。

    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奚钩月出生的当夜。

    而面前十六年未见的世钰,正在给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拯救她的机会。

    在这一秒之前,奚成必从未发现,那晚的事是如此清晰得烙印在自己心底。

    世钰那因为紧张与期待微微收缩又微微放开的瞳孔移动了几分,他居然都清晰地记着。

    包括自己下一秒就要出口的每个字,这句话之后,世钰从失望到绝望逐渐转变的神色,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她生产期间,自己和世铄在走廊里据理力争,感受到她的法力突然大盛又突然转衰时揪到喉咙的紧张感觉,他这十六年中随时都可以再次体验。

    包括看到她强行抛下一切离开人世时,对她的愤恨和失望,以及整个人被撕裂的失魂感,他都保留了十六年。

    包括奚钩月每次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回忆起所有人痛苦的源头都是把七情六欲都压制在绝对理智之下的自己,他都……

    【不要!】

    他脑海中骤然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潜意识在对他呐喊。

    【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那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样的!那是我们的孩子,钩月我们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可是,这个幻象的目的就是让他恐惧。

    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就那样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

    “可是孩子是你的,关心你的孩子不是在关心你吗?”

    奚成必只想闭上眼睛,可是他做不到。

    世钰的脸在感到惊讶、悲伤、愤怒和一切落空后的茫然时也这么美丽,他居然从来都没发现。

    原来自己想要对她好,不是被那些功利的原因驱使。

    原来自己把一切注意力都转移到奚满月身上,只是为了逃避内心旺盛到开始影响理智的感情。

    原来自己对奚钩月做出的十年计划是由衷地对属于他们的孩子充满希冀。

    原来自己对奚满月的苛求只是在发泄对她离去的悲伤。

    原来自己对奚钩月的冷漠只是在用错误的方式替她实现让钩月脱离四大家族的心愿。

    原来,他对世钰的在乎,比起他想象到的一切理由和感受,都更接近于爱。

    “我以为……孩子是我们的?”

    世钰的声音颤抖无比,奚成必又何尝不在颤抖。

    他是个扭曲的人,用自己的扭曲,扭曲了爱人,扭曲了女儿,扭曲了所有的美好。

    幻象中的一切都应该是取材于他自身的恐惧。

    奚成必忽然想到,这应该就是他这十六年一直理不清、想不通的希求一个对自己的惩罚。

    让自己认识并承认自己有多么冷酷,怎样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心爱的人,就是这个惩罚。

    身体突然就获得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奚成必捂着脸瘫坐在世钰身边,痛哭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没有哭过。

    自从幼年时被父亲砸断了最爱的玩具木马后,奚成必就把不能表露自己情绪的族长守则刻在了骨头上。

    理智、功利,一切为了家族,未来的族长没有自我,他本身就代表了集体。

    这样的信条对并不是天生冷情的奚成必根本就是伤害。

    因为本身感情丰富而掩埋自己的感情,换来的结局自然极端。

    为了担起责任,他对自己一再苛求,成年后,他已经搞不清自己对一切的喜爱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利益了。

    可是世钰在他的枕边出现,让他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对那张床的依赖。

    无论当天发生了多少令人疲惫的事,那个聪慧又透彻的女人都在一天的尽头等待着他,从一句话到一个笑容,轻而易举地驱散他所有的疲惫。

    她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台马力开到全满,孤独奔驰在公路的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同伴的人类。

    奚成必从没叫过世钰大名以外的称呼,此刻却一边痛哭,一边低低的念着她哥哥世铄一直会叫的小名“小如”。

    在现世世界的阵中,所有人都只看到这个年近六十的男人坐在地上沉默地哭泣。

    奚钩月却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哭。

    “要是妈妈能听到该有多好……”

    不论奚成必在幻想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奚钩月都万分确定,那之中一定有自己的母亲。

    而且,他刚刚承认了她。

    不是承认她的能力,而是承认了她自己。

    明知道奚成必想借晁千琳挑动她和桃灼堂动手却仍不离开,反而只在奚成必眼前削弱特侦队,挟持茅山派,甚至真的为晁千琳去和杜秋风争斗奚钩月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换得奚成必迫于大局的一句请求和一个承认。

    此时,这些都变得多余了,她对四大家族的执念就这样不攻自破。

    奚钩月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制造出大型幻术的家伙。

    随着杀掉钟甫为姐姐报仇,认清爱意和嫉妒的主次放过晁千琳,以及得到父亲的承认,她一直澎湃喧嚣的心彻底平息下来。

    此时的她和未入魔的她相比,情感的丰富程度没有丝毫差别,只是潜意识占了主导,理智被压制,情绪占据了主导而已。

    心态平息下来就意味着,她已经迈过了负面心魔入魔后无法认清自我的障碍。

    也意味着,真正的渡魔天劫要来了。

252 必得报偿

    一直被法阵引导得散乱无比的天雷忽然间汇成了一股,不自然地在空中弯折,直劈向奚钩月。

    她面前的杌也已经驱散了残余的火球,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灵活地一转,双翼挥动便是一股旋风,直朝着奚钩月卷去。

    奚钩月正陷在对父亲复杂的情绪中,根本就没能反应,当即被旋风缠住。

    正这时,天雷劈到了她的头顶。

    旋风把她催生的植被搅得粉碎,她来不及再做其他抵抗,只能把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头顶,硬是接下了这道强横无比的天雷。

    杌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个比前次巨大得多的火球又一口喷在她面门。

    奚钩月被天雷劈得整个儿懵掉,看着突然接近的火球,连惊叫都来不及。

    轰然一声巨响,一棵弯曲成漩涡墙面的巨树突然竖立在奚钩月和火球之间,树枝间有悠远的铃铛声响起,像数不清的雏鸟发出待哺的鸣叫。

    “师傅……”

    奚钩月脑子不甚清晰,根本感受不到花不如的存在,却还是猜到她来助阵了。

    花不如的笑声灌进奚钩月的耳朵,她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极慢,和时间暂停相差无几。

    “看来,是讨论报酬的时候了。”

    “报酬?”奚钩月没有理解她在说什么。

    花不如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只虚空中漂浮的水母,下身的藤蔓搅动着空气,围在她身周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是啊,报酬。我可是魔,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送东西给别人?

    “把我会的教给别人,万一被成了魔的她背叛了,岂不是大事不妙?更别说渡劫了,一次都嫌多,谁还要来第二次?”

    奚钩月也发觉自己有些天真。

    既然对方是自己的同类,怎么可能是“真善美”的化身?

    就算花不如看在同类的面子上伸出援手,自己毫无回报也根本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奚钩月摒弃了之前对“师傅”的感恩,找回了自己和她平等的身份,笑道:“你要什么?”

    “你的眼睛。”

    “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要我的眼睛有什么用。”

    “我想回到人界。”

    “有了我的眼睛就可以变回人类了吗?”

    花不如噗嗤一笑:“当然不能了。可是,你看我的眼睛……”

    她碧绿的眸子突然靠近,唤起了奚钩月本能的不适。

    花不如继续说道:“我教给你的魅惑之术其实是靠眼睛来发动,这个法术是消耗品,等眼睛彻底变成绿色,就再也使用不了了。

    “我的样子没法在人间生活,只能靠魅术让看到的人以为我是普通人类,所以,我要你的眼睛。”

    奚钩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我本来是不喜欢的。”花不如突然叹息一声,头一回露出了真实的哀愁和落寞,“可是,一个人呆一千年,实在太无趣了。”

    奚钩月对她的样子很是无奈:“好吧。可是,我把眼睛给你之后,我就变成盲人了吧?”

    花不如欢快地说:“我们可以交换啊。”

    一想到那双碧绿的眼睛要长在自己的眼窝里,奚钩月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现在天雷在顶,杌在前,晁千琳命悬一线,她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身死,其实,她别无选择。

    现在想来,花不如就是故意要奚钩月认清自己对晁千琳的爱有多深、多极端,让奚钩月把这一战的重心全都吊在晁千琳身上,来寻找一个她被完全仰仗,可以随意提出条件的机会。

    奚钩月叹了口气,眼见着无限慢动作的天雷又一次降到了自己头顶不到十米的地方,淡淡地说:

    “动手吧。”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不能再用自己的眼睛看晁千琳一眼就是她现在最大的遗憾。

    眼前是不断靠近的两根手指,眼前是花不如圈圈圆圆的掌纹,眼前是纷乱不断的法阵乱斗,眼前是右脸肿得老高、满脸是血和焦黑的自己,眼前一片黑暗。

    凉凉的、粘滑的两颗眼球被塞回眼窝里,奚钩月终于再次得见这个世界。

    可是,世界居然变得这般不同。

    原本清净无垢的万物都蒙上了三重晃动的影子,随时都有某种东西的某个影子会突然无规则地抽搐,就像是坏掉的电视屏幕。

    奚钩月觉得头晕目眩。

    看来,适应这双眼睛还需要些时间。

    花不如也不算骗她,她提出的疑问确实只有能不能“看到”而已。

    奚钩月嘲讽地笑道:“难怪你想换了这双眼睛。”

    双目漆黑的花不如没有回应她的调笑,只是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切,许久都没有眨眼。

    “好了,”奚钩月打断她对万物贪婪的目光,“天雷都要劈到我头顶了。”

    花不如兴高采烈地“嗯”了一声,二人对时间的感知瞬间恢复了正常。

    她上蹿下跳地用藤蔓引开了奚钩月头顶的天雷,用几棵巨树干脆利落地封住了杌的行动,又从地面升起的巨树插入风眼,阻断了旋风的回转,终于放得奚钩月自由。

    “交给你了,我去找她。”

    花不如抱怨一声:“我只是帮你而已,天雷还是会跟着你的!”

    “那你把杌搞定再来。”

    看到了花不如轻松应对上古大妖的样子,奚钩月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新生的嫉妒,根本就不想理睬她了。

    她被种种琐事耽误了太多时间,只怕现在晁千琳体内的霉菌已经救无可救。

    全新的世界时刻挑战着奚钩月的平衡感,她躲避天雷的步伐摇摇摆摆,几次都惊险无比。

    【只要靠近她,把霉驱除就行了。】

    她已经想到自己才是危险的源头,也不敢真正到晁千琳身边去。

    可是,她现在彻底失去了运用幻术的能力,和晁千琳的联系完全断开,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占地足有一平方公里的主阵和辅阵之中,众妖和特侦队的天师们各自缠斗,奚钩月引来的天雷几次误劈都伤到了无辜。

    现在看不出哪方占据上风,想必是因为指挥官奚成必依旧困在幻术之中,没有有效地下达指令。

    终于,奚钩月看到了杜秋风之前骑着的红色巨鸟躺在地上似乎气绝。

    它的身侧,有一只蓝色的巨鸟发出古怪的鸣叫与一个巨大的绿植假人战斗,正是蓝晶和杜秋风。

    视线里乱糟糟的,奚钩月又在这片区域扫视了一圈,心突然狠狠一揪。

    她不断抽搐的视线中,居然出现了唯一只有一个清晰身形的人晁千琳。

253 他们和他

    晁千琳觉得自己在吐了一大口血后,脑袋就昏沉起来。

    周围有声沉闷的巨响,似乎击打在自己头上。

    她抬不起眼皮,只模糊地看到奚曾凡突然倒地不起,自己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意识中也是一黑。

    再睁开眼,灿烂的阳光照在荧绿的小山顶,春天的太阳雨正滴滴答答,刚刚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

    晁千琳有些疑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僵硬举着的手竟然满是鲜血。

    这双手比她日日所见的似乎小了微妙的一圈,余光中,自己的胸脯似乎也低了一些。

    【这是……】

    视线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山风掠过,缠在青草香里的血腥味儿让晁千琳浑身一凛,熟悉万分的一切使她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晁千琳根本就不敢抬头。

    面前躺卧之人沉重的喘息声灼烧着她的大脑,一片殷红纵是不抬头去看也在余光中隐隐可见。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的头边。

    “师……傅……”

    晁千琳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为了忍住啜泣声把下嘴唇咬得惨白,整个人抖如筛糠,说出的两个字都不甚完整。

    “千琳……你知道……你自己长得多美吗?”

    晁千琳用力摇头,两只手慌张地想去捂晁昭的伤口,却根本不知道,浑身流血的他,身上到底哪一道才是致命伤。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

    晁昭的呼气打在晁千琳的耳壁。

    这是她这辈子,离他最近的时刻。

    却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时刻。

    那就是他的遗言。

    一个晁千琳想要穷尽一生去探索答案的疑问。

    可是,这冷冰冰的疑问在心爱之人将死的时刻,有什么意义?

    耳朵中痒痒的感觉消失了,晁千琳知道,晁昭已经断气,却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敢动作。

    从小被教导名门礼节的晁千琳即便到这时都不敢逾矩,甚至不敢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痛哭出声。

    在晁昭面前,她必须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把内心的一切波澜都掩藏起来,换得他作为师傅满意的一笑。

    换得他,多看又聋又瞎又没天赋的自己一眼。

    【不对……】

    她隐隐觉得少了什么。

    【大哥怎么……】

    是啊,晁千神这个时候本该抱住她,摇晃着强忍哭声把自己咬的鲜血直流的她,直到她放开下唇,放声大哭。

    恐惧从脚趾一直攀上头顶,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的山顶。

    晁千琳终于抬起头来。

    面前已经没了惨死的晁昭,只有了无生气靠在阳台栏杆上的晁千神。

    他胸口那把匕首明晃晃的反射着阳台顶的暖光夜灯,像极了白昼时,天顶的那颗太阳。

    晁千琳清楚地“听”到世界碎开的“声音”。

    这种被称之为“声音”的东西,不只包含着真正的声音。

    她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在这“声音”里逐渐碎裂、凋落、消失。

    沉寂的颜色不是黑的,可到底是什么颜色,她说不清。

    她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因为没见过这种颜色,所以无法给它命名。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晁昭和晁千神不在,她就是真真切切的唯一一人。

    【唯一……一人?】

    这个形容让晁千琳突然一惊。

    【白明?】

    几乎在她想到白明的同时,白明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呢……”

    “姑奶奶?”白明也疑惑地看着她。

    【哈……原来,这都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

    晁千琳都没发现自己之前把身体绷得那么紧,这时稍一松懈居然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就不用怀疑了……这是幻术……】

    晁千琳嘲讽地勾起嘴角,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停止。

    她对自己中幻术一事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懒得嫌弃自己的无用。

    两件痛彻心扉的事情刚刚在面前重演,自己一转眼就意识到都是虚影,她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嘲讽的笑容落下之后,她一时竟不知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晁千琳不觉得自己有多坚强,可是只要想到还活着,而且没从病床上清醒过来的晁千神,寒极了的情绪就会逼迫她这汪泉水冻结自己,变得刚毅又残忍。

    【居然让他们出现在幻术里,还真是,了不起……】

    这句话本该说的咬牙切齿,可在心底响起就显得云淡风轻。

    晁千琳依旧跪坐着不动,默默思考。

    【先是师傅离开,之后是大哥重伤,这幻术从我的记忆当中取材,可是,到底是以什么为依据呢?】

    【悲伤吗?还是……爱?】

    “姑奶奶?”

    白明又一声呼唤,吓了晁千琳一大跳。

    【爱?】

    晁千琳看着面前的白明,对自己列出的可能性产生了严重的怀疑,甚至……恐惧。

    【我会爱白明?】

    【如果爱里除了爱情,也包含亲人间的爱,师傅和向来搞不清的大哥都可以解释的通,那白明呢?】

    【总不会我想让他来到我家,其实真的是因为一见钟情吧?】

    晁千琳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摇了摇头,却见白明正看着她露出了非常怪异的笑容。

    就像晁千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自己和晁千神是兄妹时,他露出的那种带着嘲讽的笑容。

    晁千琳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那种透骨的恐惧,打着旋儿从骨缝之间卷出。

    【奇怪,风声?】

    刚刚的恐惧居然像真有实体一样,发出了声音,这让晁千琳震惊不已。

    她赶紧站起身,正想检查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隐藏有什么破解幻术的法门,白明就突然贴了上来。

    他声音极轻地说了句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恐惧只是秋季常见的扫叶之风,他这句话引发的便是蝴蝶振翅后在得克萨斯州引起的龙卷风。

    这风声大到盖过了白明的声音。

    晁千琳根本就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却吓到连退了数步。

    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烧心的恐惧,强行封锁了自己的耳窍。

    谁知再睁开眼,眼前,居然是津城港的上空。

    自己脚不沾地,正被什么人携着,在空中移动。

    她四下张望,只见数只种类各异的鸟类妖怪显现着巨大的本体,正在她周围扇动翅膀向法阵之上的高空飞着。

    她身边有微弱又熟悉的灵力存在着。

    晁千琳看向不远处半人大小的黑色乌鸦,那只乌鸦也转头看向她,右眼诡异地动也没动,左眼却发出微弱的白光。

    虽然一切只发生一瞬间,也足够晁千琳确定,这就是蓝晶。

    【好吧,至少有个自己人在。】

    她不免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自我安慰起来。

254 地烈垂死

    晁千琳搞不清自己的幻术是怎样莫名其妙被解开的,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自己显然在中术的时候被抓走了,看周围众妖团聚的架势,“凶手”肯定是杜秋风。

    因为蓝晶也在的小小心安让重伤之下的她格外昏沉,手脚连动一动都费力。

    晁千琳索性装成幻术未破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等待事态发展。

    当携着晁千琳的薛喜儿慌里慌张地说出“堂主,她快死了”,她才知道,中术后没有奚钩月随时控制的短短十分钟里,自己的状况就已经这么糟糕。

    问题是她根本就没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疼痛,每次战斗都会经历。

    这样的失血量,也是最近几个月里常发生的事。

    听到杜秋风那句“密集恐惧症都犯了”,晁千琳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给自己疗伤倒是在晁千琳意料之内,不过,奚钩月的执着那么深厚让她有些没想到。

    看来,对她的爱是奚钩月潜意识中悄悄发生的事,现在才会是这种状况。

    不过爱情本来就是个玄妙的东西,太多人的爱都隐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没法明说那到底有多深。

    晁千琳因为奚钩月为她而起的这一遭争斗,已经不再那么反感她的执念。

    至少比起看不透的蓝晶,奚钩月用入魔后的疯狂证明她的爱不是小女孩的青春期狂想,而是清清楚楚、确定无疑的存在。

    既然是真实的,就值得尊重。

    晁千琳没看到杌,只感受到一个了不起的大妖怪绊住了奚钩月的步伐,不禁为奚钩月担心起来。

    天顶的雷云存在感太强,阜胜的灵力证明那是和高中操场上同样的天劫使者。

    不知道这两者夹击之下,奚钩月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因为想到了高中一战,晁千琳又想起,奚满月在之前离开后,似乎就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脑子里全是这些有的没的,就这样边接受着杜秋风的治疗,边和这群脑子发热的妖怪杀回了才离开没一会儿的家族法阵中去。

    按理来说,杜秋风的阵营里不可能没有医疗人员,他却偏要亲自用笨办法来医治晁千琳,这很不合情理。

    实际上,对杜秋风来说,让拥有空间能力的晁千琳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秒钟他都不放心。

    上次在桃源号上的失手放走晁千琳,就让他产生了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错觉,派出的探子一个一个的下落不明更是让他对晁千琳更加执着。

    此刻抓住了她,他就算死也不愿意放手。

    使用这种笨办法则是因为,他实在不想用灵力再去完整探测那些密集的霉菌那是他发现长满蘑菇的妻子尸体后,永远都驱散不掉的心理阴影。

    杜秋风很困惑,晁千琳怎么会被搞成这个样子还没活着?

    她内脏受损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就只是因为她运气好,没被伤到的位置刚好还能维系身体机能吗?

    可是清除了这些霉菌之后,她缺失的内脏又该怎么补全呢?

    再生人类**的法术也不是没有,却都是代价高昂的邪法禁术,这种事对修者双方的修为都有严重损害,只能打完这一役再从长计议了。

    四大家族的阵法比杜秋风想的要复杂许多,这些人在和同袍会的交流中隐藏了太多实力,打得桃灼堂众妖应接不暇。

    桃源号上繁复的阵法已经是桃灼堂法阵方面的最高实力,可是比起钻研千年的宁家正道,还是差得太远。

    杜秋风身边的鸟类小队本应为他护航,却在传送防护罩处和他分散开来。

    他被传送到的辅阵是地烈阵,上悬令旗,书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讳,下插灵幡,书此位火德真君已午位司火大帝讳,按地道之数,皆隐在阵中。

    旗摇幡动,上有雷鸣,下有火起,变化多端。

    同时入阵的还有其他小队的羊妖、蛇妖和蜘蛛精。

    羊肉串、冷血动物、沾火就着的蜘蛛加上杜秋风这个树精,这里的全员对火焰都十分忌惮,在这阵中格外危险。

    而且,杜秋风乘着化为原型的山椒鸟,引来了上方的雷电,因为没法放下晁千琳所以不能放弃坐骑,弄得状况更加糟糕。

    为保堂主,那三位都纷纷使出本事。

    可是雷是渡劫天雷,火是三昧真火,妖法不是正法,根本没什么用处。

    因为情况危急带来的情绪震动,杜秋风一直没敢撤出的触枝又一次划伤了晁千琳的脏器。

    看着手上满溢的鲜血,杜秋风有些慌了。

    真是一时执念害人害己。

    好在甘当坐骑的山椒鸟正因为对阵法有心得才被杜秋风选中,在阵中掠了几圈之后,他终于确定了引火灵幡的所在。

    奄奄一息的羊妖拔了灵幡一折两段,阵中的火总算是熄了。

    地烈阵破了一半,掩饰令旗的烟幕也变得微弱,很快就也被破解。

    蛇妖和蜘蛛精都已经没救了,杜秋风紧锁着眉头,驾着山椒鸟飞上高空,故意没有脱离地烈阵的范围。

    原本的阵型被冲散得厉害,他本来对阵型做了诸多布置,以应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却没想到这里的阵法密集到很难把冲散的阵型再次集合。

    四大家族套叠法阵的法门还是从宁家登最近在岚城解开的西方法阵中学来的。

    西方的炼金术阵中,有可以把三层立体法阵链接成同一法阵的特殊符号,经过宁家的研究,这个符号在道家符文中找到了对应,应用起来居然格外方便有效。

    就算杜秋风对四大家族之前的科研成果再了解,也不可能知道这几天刚刚出现的新成就。

    他此时俯瞰着整个大阵,只听到座下山椒鸟连连不断地咋舌。

    “既然阵型无用,就跳到第二阶段吧。”杜秋风当机立断,含指吹哨,响彻全阵。

    嘴边是晁千琳鲜血的味道,他低头看着怀里气管受损,呼吸断断续续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晁千琳此时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杜秋风的清理只能延缓霉菌对她的腐蚀,却不能减少她的出血和内脏损伤。

    就算她的恢复能力再非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复受伤也不可能像往常仅仅失血那样快速复原。

    原本跟在杜秋风身后的蓝晶也被传到了其他辅阵中,解阵费了些时间,一直都在寻找杜秋风。

    这时突然看到高空一抹红色,他当即化为原身冲了过来。

255 林鸟争斗

    既然回到了自己人的地盘儿,蓝晶无论如何都该把晁千琳抢回来。

    而且,晁千琳的伤好像很不妙,奚家的丹药或许会有用。

    蓝晶的鸟人原型翼展近四米,是他身长的两倍还多。巨翼一扇,转眼就到了杜秋风附近。

    跟着宁家登、任道是和晁千神混迹了这么多天,他对道教的法阵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而且大阵之中运用了诸多炼金术的法门,只要不陷在阵中,他就能轻松地在阵与阵间穿梭。

    眼看着一只蓝色的大鸟向自己飞来,杜秋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上次桃源号上逃走的麻烦之一。

    对方必是冲着晁千琳来的,他只怕战斗之中会对晁千琳造成二次伤害,当即抽出为她疗伤的触枝,把她安放在鸟背上,一步踏出,正踩在平地生升起的巨树枝头。

    他所用的法术看似和奚钩月类似,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奚钩月的法术在于加速本地原有的植物生长,杜秋风却在于召出远在海外的自身本体。

    因为是他的本体,那棵巨树和他意志相连,只要他本身不受伤害,巨树就可以无限制地修复自身,继续生长,而且,能够做到的事随他意念支使,无穷无尽。

    眼见着巨树载着杜秋风攀到了大型集装箱的高度,蓝晶翅膀一横,也调整身形向高空冲去。

    这段短短的对峙中,双方都做足了准备,捏诀的捏诀,唱咒的唱咒,谁都没想到的是,云顶的天雷像是故意停滞一般,留下来短暂的安静,使得奚成必的大喊大叫几乎传遍了全阵。

    杜秋风向来憔悴的面孔突然增了些许感伤他和四大家族世交多年,因为木精灵的温顺柔和,向来和女性关系很不错。

    他对人类的愤恨,除了妻子被齐升逸杀害这件极端的导火索之外,也有多年来见证人类冷血、无情的累积情感。

    而世钰,也是他的朋友。

    杜秋风这么一晃神,正好被蓝晶抓住了机会。

    他口中吟唱的咒语化作柔软似线的白光,缠住了近在眼前的巨树,又骤然缩紧,干脆利索地切进树身,把树干切成了数段。

    杜秋风脚下摇晃,整个人骤然掉落下来,连忙催动巨树的断截面生出根系和枝叶,搭在集装箱上横在空中,相互联结成桥,稳稳地接住了他。

    毕竟和他交过手,蓝晶了解他的能力,也知道切断那棵树解决不了问题,他的目的,其实是让歪斜倒塌的树身进入另一个辅阵,风吼阵的范围。

    风吼阵按地、水、火、风之数,内藏先天之气所成罡风,风起则百万兵刃从中而出,叫入阵之人化为齑粉。

    巨树的树顶正被蓝晶的法力拖入阵中,罡风打着旋,把茂盛的枝叶卷在其中,拉扯着其他断节。

    杜秋风在断节间生出的诸多枝叶反而加大了被风卷集的面积,也加大了万刃可以切削的面积。

    分秒之间,大半棵树都被卷进了风吼阵,切得粉粉碎。

    杜秋风脚下更加不稳,眼见蓝晶在他头顶盘旋一圈就往山椒鸟靠去,连忙把风吼阵中的碎木猛地抽回手中,朝着空中的蓝晶打去。

    碎木在投掷过程中飞快长出枝丫,到蓝晶身畔时,已经变成了一团蓬松凌乱的灌木,正好把他搅在枝叶中。

    他这样的身形巨大的鸟类最怕受到这一类杂物的阻挠,如果在空中无法翅膀拍动就是死局。

    蓝晶快速吹起口哨,白光在身边流星般连闪,切削着缠上来的枝叶,羽翼狠拍,挣脱那团疯长的树丛。

    树丛落在巨树残存的后半截树干上,瞬间又生了根,枝叶纠缠聚拢,居然汇成一个人形。

    杜秋风把自己的元神分了一半在那个诡异的人形绿怪上,两个“自己”都踩着继续生长的残干向蓝晶冲去。

    蓝晶顾不上再留手,当即咬碎了吊坠上的水晶。

    这次这颗水晶比上次那颗强大许多。

    自从和晁千琳确立了主从关系,蓝晶不只像从前那样,把作为竦斯的灵力储存起来,还有意识地每天用炼金之法把其他晶石中的法力集中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山椒鸟背着晁千琳一直在地烈阵中盘旋躲避蓝晶口吐的白光飞箭,见杜秋风靠近略感放心,突然势头猛转,直向云顶飞去。

    杜秋风的枝叶假身双腿不断生长,很快就超过了原本巨树的高度。它伸手扯住了蓝晶的鸟爪,不给他追击山椒鸟的机会。

    蓝晶的独眼忽然一亮,扭转过头看向杜秋风,紧接着,杜秋风眼中的他就消失不见了。

    可杜秋风更是使用蜃幻术的高手,虽然掌中没有抓住实物的触感,他却用了更大的力道捏住拳头,把“隐身”的蓝晶从空中扯了下来,狠狠拍在巨树的树干上。

    蓝晶痛到“显形”,被杜秋风抓着腿甩入隔壁的天绝阵。

    天绝阵是按当日的天干地支演先天之数,在阵中隐藏三幡,按天、地、人三才,聚集先天清气,招引雷部正神所下五雷的正雷法阵。

    这个法阵是道家最正统的一种法阵,对惧怕正气的妖魔邪祟最为克制。

    蓝晶是半妖之体,入阵就被当头一劈,整个人懵了一半。

    眼见着三道雷光在法阵范围内反复弯折着冲来,杜秋风为免误伤,拉着他的手都随之放开。

    蓝晶心里叫苦,只能振翅躲闪。

    正这时,一道格外巨大的天雷引动了周遭所有雷光电气,已到蓝晶面门的三道雷电蓦然拐弯,向着天顶汇聚而去。

    蓝晶和杜秋风都不禁向那边看去。

    只见方圆几里的天空都被万道雷光照亮,雷光交叉缠绕在一处,像一个倒悬着的斗笠,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间,一道粗壮的白光从“斗笠”顶尖猛地探出,又猛地消失,刺眼到没有色彩,把之前密集的所有雷电衬得灰暗无比。

    巨大的轰鸣随后而来,气流从劈下天雷的位置扩散开来,硬是把整个法阵剩余的外层防护罩震得粉碎。

    这就是渡劫天雷的威力。

256 辖妖言灵

    蓝晶先回过神来,他顾不上天顶又要降下的另一道天雷,趁着天绝阵瘫痪,看准了阵眼猛冲而出。

    载着晁千琳的山椒鸟之前飞得太高,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被气流荡到了地烈阵外。

    好在整个主阵都处于瘫痪状态,他调整着身形已经找到平衡,贴着地面向杜秋风身后盘旋而来。

    蓝晶把口中含着的水晶碎片向他直吐而出,随后吹起的口哨像一面折扇形状,附在碎片后,推动着碎片精准地打进了山椒鸟的左眼。

    这块碎片蕴藏着蓝晶三分之一的法力,但此时不舍得,可能再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山椒鸟被打穿了头部,当即气绝,直接摔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距离那道天雷落下不过两三秒钟,杜秋风回过神来已经痛失爱将,无力回天。

    他气得大喝一声,声音却被第二道天雷掩盖了过去。

    蓝晶赶紧向山椒鸟的尸体处冲,迎头就是杜秋风假身和真身一大一小两个拳头。

    他来不及掉头,独眼又是一亮,整个人再次消失在杜秋风的视线中。

    这次他强忍住疼痛,从两个杜秋风之间穿过。

    杜秋风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他把树枝构成的巨大假身散成了被风吼阵切碎一般的碎片,瞬间捕捉到蓝晶穿梭的影子,一道闪着绿光的木箭飞去,正打穿蓝晶的右翼。

    蓝晶吃痛,幻术又随即而破。

    他这个懒人总算是吃到了懒惰的苦头。

    他拥有的蜃的幻术本来就不完全,又从来都没有专门练习过,加上对手只有杜秋风一人,蜃让众人通感的特性发挥不出来,只是“隐身”的话瞬间就会被这样破解。

    像杜秋风那样调动人心恐惧的高级幻术用法,蓝晶本人甚至想象不出自己该怎样做到。

    而他会使用的魔法也极为单一,同样是因为他自己懒得学、懒得钻研。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天天给水晶存储能量就已经很辛苦了。

    而且,正因为他惧怕麻烦、逃避一切,他九十二岁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和人正面打斗这么久,受这样重的伤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忘了怎样动弹,瞬间就被交叉疯长的枝叶封住了行动。

    挣扎之中,他突然发现身上的枝叶不动了,不远处的杜秋风似乎停下了攻击。

    蓝晶抬头看去,也不禁停止了挣扎:【这是,蜃的幻术吗?】

    山椒鸟的尸体就在他面前十米外横着,而晁千琳居然就站在山椒鸟前,直直地看着他。

    她七窍溢出的血液都已经有些干涸,整个人惨白得像张白纸。

    他今早给她挑的那条墨蓝的绑带连衣裙几乎全被血染成了黑色,胸前整齐地开了个大口子,却还能完好地遮挡住她的身体,只像是改了个性感的款式。

    她脚下的两只穆勒鞋早就被甩丢了,脚踝上的白金脚链却还在,在这样的状态下,这份精致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笔直挺立的体态和木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反倒像一具商场的塑料假人,或是,一具尸体。

    蓝晶和杜秋风都呆愣愣地看着没有动作的她,明明有巨大的雷声越靠越近,却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即便狼狈至此,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完美”的女人,太不真实,也太恐怖。

    “放开他。”晁千琳突然开口。

    杜秋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居然当真松了自己捏诀的手,让缠着蓝晶的重重枝叶松脱开来。

    纵是蓝晶油滑至此,也反应了半秒,才作法挣脱身边的枝叶,口吐水晶向杜秋风袭去。

    杜秋风猛然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干了什么,赶紧重新聚拢假身,挡住水晶碎片。

    被水晶轰掉的枝叶迅速长好合拢,转眼间,高逾五米的假身又一次长成,立即去锁还没逃脱的蓝晶。

    蓝晶的翅膀暂时废了,干脆变回更加灵活的人形,朝前一个滚翻避开杜秋风的袭击。

    构成假身右臂的枝叶突然变长,让那只右手变大得超出比例,挂着风朝蓝晶拍下。同时,杜秋风喃喃念咒,引燃了那只右手,用自伤的方式再次扩大这一掌的范围。

    蓝晶避无可避,只能把剩余的法力捋成丝线,朝着那只巨掌的手腕缠去,身体借力荡高。

    趁着这一瞬间的失重,蓝晶变回原形,单翼滑翔到杜秋风假身的身后,又是一颗水晶碎片向杜秋风本人吐出。

    这是蓝晶最后的手段,他必须得留下一片水晶给晁千琳保命。

    这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绝望,对事态的咒骂一一在脑中流过。

    四大家族安排来保护晁千琳的人都被奚钩月玩弄得没了战力,后续的战斗中,整个场面没有奚成必的指挥,辅阵中的队员也都各自为战。

    杜秋风的兵力被全数打散,奚成必的又何尝不是。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关注晁千琳这个战局的重要争夺点。

    【要是晁千神那个死变态在就好了。】

    蓝晶甚至这样想着,看着杜秋风突然在面前唤起的又一棵巨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可是,他落地后,没受到任何反击。

    奚钩月不知什么时候跨坐在了杜秋风肩头。

    她朝着晁千琳勾勾手指,终于把她身体里的霉菌全数抽出。

    奚钩月满脸笑容地看着强撑身体的晁千琳,突然发觉幸福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而幸福伴着嫉妒又是这么丰富的一件事。

    她用自己催生的藤蔓狠狠地缠住了杜秋风,庞大的无序灵力在藤蔓中逆流,封住了杜秋风整套经脉。

    杜秋风无法驱使假身也无法移动身体,元神却不敢收回。

    因为,他明显感到一股让人胆寒的正气从天而降。

    果然,下一秒,奚钩月灵活地跃开数米,正把那道劈下来的天雷引到了杜秋风身上。

    杜秋风身上的电流好半天才顺着地面疏散,被烧焦成炭的藤蔓纷纷剥落,衣服都变得残缺不全。

    奚钩月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听说你是个欺负宁峙姐的渣男,还放大话要破家族的大阵?遭雷劈了吧!哈哈哈哈……”

257 第二阶段

    被渡魔天雷迎头直劈,杜秋风肉身中的元神几乎全被灼烧殆尽。

    好在他的假身之中还有一半元神,在脱离奚钩月控制后赶紧飘回,才让已经焦黑的身躯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劈直接折损了他半数的修为,杜秋风恨得牙根痒痒,却完全无法和奚钩月抗衡。

    奚钩月也不敢多做停留,只想速战速决,直接灭了这棵上古老树。

    她没有选择用自己的**和法术硬接九道天雷,而是选择躲避四十九道天雷后活下来的渡劫方式。

    之前接了一记天雷之后,奚钩月就发觉自己挺不过另八记,也没时间不理晁千琳的死活,在杌的夹击下和花不如浪费时间。

    好在现在晁千琳大抵能够保命,她没了顾忌,终于可以安心渡劫了。

    后期的三十余道天雷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她必须赶紧灭了这个树精,专心应对才行。

    可惜,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晁千琳突然叫住了她拍向杜秋风天灵盖的手:“钩月,别杀他,我有话跟他说。”

    奚钩月半是对重伤晁千琳的宠溺,半是好奇她到底要怎么做,身子在空中一翻,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杜堂主,让你的人停手吧。”

    杜秋风干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桃灼堂和四大家族不足一半的兵力顶多打成平手,而你,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现在你唯一继续复仇的机会,就是和奚成必联手讨伐齐升逸。

    “至于作为得到承认的同盟,还是作为趟路送死求一线亲手复仇机会的炮灰,就看你和奚成必谁先开口求和了。”

    杜秋风何尝不知晁千琳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向四大家族低头是他绝对迈不过去的坎儿。

    晁千琳还是那副假人的样子,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地缓缓开口:

    “要夺人命,就要付出代价。他杀你妻子,所以承担仇恨。你要杀他,是付出自己的尊严,还是再次出卖同胞,自己想好。”

    晁千琳那句“再次出卖同胞”让杜秋风万分不适。

    桃源号上布置周密,杜秋风还请了上古大妖杌坐镇,若是他们在海上,派出小队来擒晁千琳,再直接以桃源号为营地,无论是对抗奚成必还是对抗齐升逸,都比这样带着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妖怪们打上门来安全太多。

    可是他还是接了奚成必的战书。

    人要是上了年岁,往往会因为对命运和自身的无能为力看开许多事情,妖却不然。

    杜秋风活了几千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就算今天他元神尽灭,本体总还能慢慢修炼。

    这种人,自然对身份和名誉看得极重。

    为了破掉准备万全,队员训练有素的大阵,填进无数同胞的性命,就只是因为,杜秋风想要那个对桃灼堂地位的承认,想给自己挣那份儿尊严。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年岁,也不能堕了自己的名头,哪怕是为了那些同胞叫他一声堂主,他也希望自己师出有名。

    而这把年纪的他,居然被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一针见血地戳脊梁,杜秋风真是想怒却不敢表露。

    晁千琳眼前是一片模糊,可脑子却格外清醒。

    利害如此明确的情况下,面前的杜秋风沉默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应她的提议,肯定不只是为了面子。

    看来,他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拿出来。

    【还不如让钩月拍死他再和桃灼堂的乌合之众说呢,现在我还没法主动打死他了。】

    现在的晁千琳满脑子都是医院里还躺着的那个男人。

    杜秋风在替她清理霉菌的时候,也用恢复性的法术保全了她的内脏,让她尽量维持住身体状态。

    不过他两次划伤了她的内脏,导致晁千琳的状态比在高中与奚钩月对战后还要糟糕。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靠这样的回光返照撑到回家,突然感觉无比悲伤。

    要是纹盒还挂在自己脖子上,说不定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一急之下就会醒来,不要命地用玄离来到自己身边。

    至少,他们俩能死在一起。

    渡魔的天雷越来越密集,像急促的鼓槌,敲打在大地之上,发出隆隆的巨响。

    各种辅阵被填进的尸体破解了大半,守阵的队员也按奚成必站前的交代,在辅阵被解开一半以上的时候站出来直面敌人。

    整个战局都只靠着两方主帅战前的布置进行到这时,场面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更可怕的是,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杜秋风的脸上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容,似是得意,似是疯魔。

    晁千琳心下一凛,知道刚刚的提案已经被彻底摒弃了。

    在众妖被阵法分散开的时候,杜秋风就已经下了战局进入第二阶段的命令。

    他要把桃源号,整个儿搬到四大家族的法阵中来。

    至于怎么搬,就要说到桃源号本身。

    晁千琳和四大家族从前看到的只是桃源号的表面一艘五万吨以上的大型游轮,船身上布满各式法阵,船底依附着近千年的老蜃,是艘戒备森严的海上堡垒。

    就因为载了满船的妖怪,整船的妖气掩盖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桃源号本身也成了精。

    它不是吴启浪那种靠先天机缘,得了自身魂魄和元神的天然精灵,而是桃源号上一众妖精把自己的元神汇聚起来,注入在桃源号中人工混合生成的精灵。

    这样的精灵虽然也有带动本体运行的能力,却没有脱离本体的能力和完整的自我。

    而且,因为不能化形,也不会自主修炼,体积巨大的桃源号只能靠众妖生产的精灵意识控制自身十几分钟。

    可是成了精的桃源号,比起普普通通的一艘游轮,就多了主动施法的能力。

    本来,要让这样的一艘庞然大物进行隐遁之法只能靠庞大的阵法,耗时耗力,对战时的桃灼堂着实为难。

    但它若是能自主使用土遁术,就只需要众多船员平日里为它存储法力而已。

    从杜秋风下令进入第二阶段开始,距离海岸线只有十几公里的桃源号就已经被驶入了津城港。

    津城港岸尽是险峻的礁石与沙山,所以港口整体都是由钢筋水泥支撑着的,下方有很高的空堂。

    船靠岸后,留守的船员就立刻激活了桃源号的意识,让载着满船法阵、援兵和那只老蜃的桃源号沿着港下的空间潜行到了法阵正下方。

    已经在阵中的众妖则尽可能找到支撑海港地面的承重点,用自己的法术,或是阵中的法术,使地面塌陷,让桃源号来到阵中。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奚成必也不可能想到,这就是杜秋风留给自己的大杀招。

    更令杜秋风惊喜的是,奚成必刚好在这时清醒了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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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断更】刚从破庙来到城市,妹妹就卷入了正、邪、妖、魔各组织无尽的纷争,晁千神不禁疑惑:美貌到底是馈赠还是负累?窥探天机,五弊三缺,阴阳运转着看似合理的规则,这真的,公平吗?捡来的瘟神、不着调的天师、心魔少女、科学狂人……这群作祟的“妖魔鬼怪”还要让世界陷入怎样的深渊?去他娘的世界和平!晁千神费尽心力,只想打破妹妹身上作祟的“美貌”!特注:本书基本不包含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望坚持三观,正确看待。一切宗教相关内容纯属娱乐,如有冒犯,呵呵呵呵。祟祟平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祟祟平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祟祟平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