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八十二 所为之事
经了在笑笑酒家和九龙沟的谈论交心,小兔对于和山猪的未来少了很多顾虑,可突然的邀请又让她心空蒙上阴云。
红姐还在和小兔聊着,能让多少人想见一面都见不到的女强人这么和蔼可亲对待,小兔该感到荣幸吧?
事实上小兔只感到惶恐,红姐这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对谁好,他们交友只会衡量利益,不是交友只管投不投缘的画阿姨。
当然,红姐的外表并非传言中像“妖艳女霸王”,她穿一袭香槟色长裙,盈盈行步间有淡淡金光流转,举止大方得体,脸上带着优雅迷人的微笑。
晚餐时间到了,菜上齐后,权堂兄举杯欢迎众人,都起身抿一小口酒,而后坐下正式开席。
才拈了两筷菜吃,红姐站起来举杯笑说:“我借权总此宴之便,敬三弟和幺妹儿一杯,你们真是一对璧人,令我羡慕,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青春就是最美的服饰。”
出于礼貌,小兔和山猪都起身与红姐碰杯,小兔含笑道谢与红姐各抿一口酒后坐下,山猪则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冷冷斜了小兔两眼才坐下。
“豪气!男人喝酒就该像三弟这样!”权堂兄朝山猪竖起大拇指,又让服务员给他斟满。
他们以各种名目敬酒,虽是红酒,小兔也喝得有些头晕。
恍惚中,小兔感觉眼前一切都很不真实,同席的人都或多或少跟小兔有关系,但他们又与小兔日常生活的圈子很遥远。
权堂兄,宏权集团的总裁,虽是绯闻不断,但还没有正式结婚,很多蓉城少女想嫁的钻石王老五。
他和小兔交集不多,但他的的确确跟小兔有血缘关系。
副校长,其实再称为副校长已不合适,他已是农大灌口市分校区书记,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教授,副厅级调研员。
“副厅级调研员”是个什么官儿,小兔没弄明白,反正很多高校领导都有这个头衔。在小兔初入校时,副校长还担有时政方面的教学任务,在阶梯教室听他上过几次课,算是授业恩师。
山豹,表面上是锦官香约茶楼的老板,开了几家连锁经营的茶楼,实际上是浩龙集团的幕后掌控者。
浩龙集团明里是个办了几家小工厂和承接几个小建筑工程的小集团,实际主业是灰色业务,比如放高利贷、帮人收账、帮人看场子、乃至雇凶绑人、伤人,除了卖国求荣的、直接要人命的、贩毒的、和拐卖的这四样不接单外,已是非灰近黑了。
山豹和小兔接触不多,但有件事令小兔印象深刻。
小兔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山豹给院儿里孩子发压岁钱,是从银行特意取的连号钱,虽然全是面额一元的,但当时一元能买两串烤豆腐干,引得小孩子去抢。有几个身高力大的孩子抢了好几块,得意大笑。
这种事,小兔从来不参与,坐在小板凳上默默削土豆皮,备着做晚饭要用的,表现乖巧些少挨骂。
没想到山豹笑着主动递钱给小兔,还是三张正连号的,小兔摆手不要,他又拿出五张,最后加到十张,小兔反而吓得快哭。
山豹说又没让你还,白给钱还怕什么?小兔不回答,跑进屋藏着,等山豹走远了才出来。
当时年幼的小兔自有她处事逻辑:不让我还那是欠得更多,欠了就是欠了,偿还不清不能得自由。到如今,她仍是那么想。
山豹后来也曾想金盆洗手,可黑的永远洗不白,除非用他自己的血泪洗!
山虎,天能集团总裁,同时也已是上校军衔,据说快要升为大校,大校与成为将军只隔一步之遥。
军人的魄力让山虎在商场叱咤风云,但军人的刚耿也让他难适应琐碎勾心斗角,弄成猛虎入囚笼的尴尬局面。
以前每次见面,山虎都要鼓励小兔几句,还送过她一本书,《成功与合作之道》。山虎说要打倒竞争对手不难,难的是实现合作共赢。
之所以送小兔这本书,是认为她是个有巨大潜能的人,只要潜能开发,能走上真正的成功之路,所谓“真正的成功”不是踩着别人爬起来,是共同提升。
小兔后来活了半辈子也没做成什么事,山虎还是坚信她能有所成就。
说真的,小兔父母拿话打击她的时候多了去啦,似乎从来没对她满意过。
对小兔鼓励和称赞最多的是阳姐和山虎,她和阳姐是互相支持,而山虎跟她交集不多,她都想不通怎么对她那么有信心。
而且,山虎的脾气绝不会逢人就说好话,也对小兔没任何企图,甚至没有刻意提拔过小兔,只是单纯相信小兔能凭自身努力成功。
也不知该说他“慧眼独具”还是“看走眼儿了”,小兔的确一直凭自身努力奋斗,但到故事结束前根本没成功过。
山猫,从大学毕业后换了几样工作,上个月成为天能集团总部办公室主任,也是天能集团股东之一。
蓉城总部的办公室一共百余人,与小兔看过的言情小说总裁只一个美女小秘不同,山虎有生活秘书、公关秘书、文案秘书、事务秘书四个秘书,而这些秘书要做的具体事项再由山猫安排。
山猫这个办公室主任可不只管办公室的事,还要管调解各种矛盾、协调集团各部分各分支机构工作、代表总裁给员工发福利等等杂事,所以有些年轻员工背地里叫他“大总管”,有点讥讽他是太监总管的意思。
他比小兔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像哥哥,小兔喊他“六哥”是喊顺口了的,但这次见面,小兔要想再那么喊时突然别扭起来,最后喊了个不伦不类的“猫经理”。
红姐,安琪投资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汉腾电子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小兔本与她无交集,可刚才送了小兔一枚胸针。
目光最后定格在山猪身上,天能集团股东之一,目前明面身份为禾秀度假村项目的工程总监,而刚刚从他们谈话中还知道他有个暗里身份“小龙爷”。
小兔已因在寮棚听了清道长的事,知道山猪是他认可的惟一传人,但小兔始终觉得那属于象征意义的传承,这高科技时代谁还管什么宗派?没想到有不少的人真会听山猪号令,清道长是老龙头,他自然就是小龙爷。
只不过,这种帮派性质的称呼没有公开,都喊他“三哥”。“三哥”已从他们家族大排行的长幼序列称呼,变成了山猪的地位象征。
山猪此时身着藏青色暗隐金纹修身衬衣,他没有健美先生的完美倒三角身材,但因长年习武肌骨匀称,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么瘦得惊人,在几位男士当中显得最为挺拔,身高有比实际身高拔高五厘米的视觉感。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个形象的山猪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农村出来的小混混。
小兔几乎没有细看过山猪,可能太熟悉了,就算在黑夜里看不见光凭感觉也能知道是他,所以没必要看模样。
这时细一打量,他五官分开看都平常,可组合起来特别有韵味,乍看之下似乎文弱,实则目露精光,身手不凡。
不知为何,他从接受邀请赴宴后,就变得话很少,宴席开始后更是态度冷淡,迎上小兔的目光也没多增几分温度,那份疏离感真让小兔不知所措。
偏偏这样的他更令小兔想靠近,可他不给小兔表示亲近的机会,只顾不停饮酒,偶尔停杯,也只在沉默中将嘴唇抿成一个坚毅弧度。
小兔暗暗叹道:难怪家世好,还靓丽又多才多艺的甜甜对他念念不忘,因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能激起甜甜这类女子的征服、欲。
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真猜不透,小兔不明白他怎么会与前几天判若两人,明明上午他们还那么亲密。
想起他们之间相亲相爱,小兔脸颊飞起两抹可疑的绯红,不过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别人该当做是她在此种场合羞怯,或是酒喝多了。
小兔正在走神,忽然权堂兄拉起她的手让她回过神来。
权堂兄拉着小兔的手走到山猪身旁,又拉起山猪的手,将小兔的手放到山猪掌心:“三弟,我家的幺妹儿交到你手中了,我们兔家的命运也交到你手中了。”
“兔家的命运”?今天宴席目的所为之事这么重大?
不管是兔家、山家或是政界、商界、帮派的种种事,小兔只知道点儿皮毛,从未参与其中。
她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感觉到山猪不愿答应权堂兄,山猪的掌心略显僵硬地摊开着,丝毫没有要握紧小兔的意思。
就在约三个小时前,小兔想从他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还不能呢?为什么突然这般?
小兔缩回自己的手,干笑着摇了摇权堂兄的手,“别把我交给他,他除了会打架、会玩儿,啥也不会,还是我自己过自己的吧。”
说着转身要回座位,权堂兄目光严厉起来,拽住小兔压低声音说:“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刚才谈的那些事你没听懂么?”
刚才谈的事?他们先前谈了很多,小兔别说听没听懂,连听都没怎么听,似乎提及了三系王将要调往京城,进入核心权力圈子。
三系王要高升,受他荫庇的权堂兄不是该得意洋洋么?怎么还要放下身段求山猪?
“我确实不懂,我不明白他能帮你什么?更弄不清楚我和你们的事有什么关系?”
小兔说出疑问后,山猪神情更冷漠,山猫和她同样用期待回答的目光看向权堂兄,其他人的表情全部晦暗不明。
“唉……三系王需要民望,民望、民望,民之所望,得民望者当然是众望所归。”权堂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小兔,那意思是他已经说得够直白了,小兔怎么还不懂?
番八十三 风刀霜剑
夕阳给万物镀上一层金光,使江畔远景、近处荷塘都美得如梦似幻。小兔多希望正面对的事情变成梦幻啊,她一个年纪小小刚毕业的中专生怎么搅进了一盘大棋?
“噢!民望,我哥能找来民望!只要清道长、明师等等这些蓉城贤德人士发句话,要获得民众支持和赞扬很容易。”山猫似是恍然大悟,又似是提点小兔般用夸张语调说道。
这么一说,小兔彻底弄清楚了,三系王有希望进入京城的核心权力圈子,但又还差点火候,要有手腕儿,有政绩,还得要有各种宣传造势才能往上爬。
山猪无权也无钱,但交游广阔,清道长和明师等等人更是对他信赖,要造出三系王很受民众爱戴的声势可谓易如反掌。
如此看来,山猪能帮三系王在仕途发展顺利,三系王的仕途又关联着权堂兄商业利益,还真可说山猪掌握着兔家命运,毕竟权堂兄是兔家这一代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权堂兄他们认为,要想让山猪出面去说服清道长他们,小兔是个关键点。
可从山猪的态度中,小兔感觉出自己说什么也不起作用。还以为他是在外人面前要装高冷,原来是防着自己给权堂兄他们当说客。
其实,山猪大可不必因此冷落小兔,小兔根本不会帮着权堂兄说什么。
“有民望也是清道长他们的民望,和他有什么关系?当然,和我更没关系。领导升迁那是国家大事,我这种小人物遵纪守法就好。”小兔勉强笑说着,不理权堂兄递来的眼色,回座位坐好,专心对付菜肴。
今天的主菜是山珍煲,小兔瞄准了松茸吃,这是平时没机会吃到的山珍呢,不管他们谈什么都假装没听到。
可后来山虎说了一句话,小兔不能再装没听见,微低头用眼角余光看山猪反应。
“老三,三系王要是能高升京城,对于我们也有好处。”山虎平常说话响亮干脆,但这句话说得轻缓,有一点点乞求山猪的意味在里面。
山虎也要给山猪施加压力,让他做不愿意做的事?小兔仔细一想:对了,要是只权堂兄请求山猪做什么,也没必要请山虎和山豹来,他们两个来了,就必然是和权堂兄达成了某种共识。
“好处是什么?说具体能得到的利益,不要用什么政策更优的话来糊弄我。”山猪一向是尊重山虎的,对他说话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
“最直接的利益是天能集团可以真正在全国乃至全球布局;浩龙集团能进军户外运动行业,真正转为正当企业;当然,你和小兔的将来生活也能得到最好保障。”山虎也不拐弯抹角,回答得直接了当。
山猪愁眉紧锁,许久没有接话,小兔不清楚他内心在做什么样的挣扎,只想能把这些复杂的事跟自己撇清。
“我和他将来的生活?不用把我和他扯在一起,我不需要什么保障的,我这种小人物的人生过程都是工作、存钱、买房,和风云人物没什么关联。”小兔怯生生看了权堂兄一眼。
“说什么傻话?你跟三弟有关系,就跟山家有关系,同样的,他也跟我们兔家有关系,两家人应该共同进退。”权堂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
“小兔,你现在走上社会,考虑问题要学着成熟点,不能再像在学校里那样。”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副校长出言教导。
山虎说:“当然也不全是利益关系,你跟老三从小就要好,现在成为情侣,他照顾你是理所当然,我们这些兄长为你们将来着想也是应当的。”
山豹催促山猪:“你到底怎么想的,快表个态!”
“表什么态?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我表不表态都得照你们安排去做!我照做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表态?”山猪的不满情绪爆发出来。
山虎低头苦涩一笑,而后歉疚又无奈地对山猪说:“山家和兔家世交友好,这又是都能得利益的事,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小兔你也得应承下来,摆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干什么?”
“我都答应了,你们还劝什么?我就是个专干‘脏活儿、累活儿’的人,保证找人给三系王唱几首好听的赞歌,给他塑造出任劳任怨的人民、公仆形象,帮他的政绩再增光添彩。”山猪的语气满带讽刺。
小兔懂得山猪所说“脏活儿、累活儿”可不是扛水泥袋、扫厕所,而是用不正当手段去做事。
“权总、豹总、虎总,还是不要逼他做这些事吧,我和他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小人物,担不起这么重的事。”小兔低声说。
他们都没接话,山猪讥诮地看了她一眼。
沉默片刻,权堂兄道:“你喊我什么?‘权总’?我是你亲堂兄,我们有同一个爷爷呢。还有喊什么豹总、虎总?我先前可没注意听,你什么时候改口这么称呼他们的?”
小兔没回答,她还在琢磨山猪那个眼神,那意思就像小兔撒了什么弥天大谎,他已看穿她把戏一般。可小兔自问,真没做过任何欺骗他的事,刚才所说都是出自真心,不是表演,弄不懂他何以这般。
没听到小兔的回答,权堂兄略带责怪地说:“你长大了倒还没小时候懂事,多少人为了显得跟他们亲近喊‘大哥’、‘二哥’,你本该喊的人反而还故意疏远。更莫名其妙的是对我称呼都改了,我们为了你的事推掉那么多重要应酬赶来,你倒弄得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似的,真是,该说你什么好……”
真是为了小兔的事来聚餐?当然不是,只不过小兔和山猪的关系发展了,权堂兄正巧需要利用这个关系而已。但小兔没有反驳,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权弟,别苛责小兔,她还小,她是为了老三着想才故意跟我们疏远。要怪啊,该怪我们家老三不懂事,他经的事情可比小兔多得多,还不懂事儿胡闹。”山虎出言维护小兔。
“对哦,咋能怪幺妹儿,她眼里心里都是三弟,全都是跟着三弟的态度在处事。二哥,想不到你还懂女娃娃的心思,会体贴人哟。”红姐其实比山虎大两岁,但随众称他“二哥”。
说完了,红姐又微侧头凝眸看向山虎,从她看山虎的眼神当中,小兔觉出了满满爱意。
红姐和山虎的交往始于利益和追求刺激,然而,红姐已经不知不觉动了真情,欢场游戏中,还是女人输了的时候多。
既然会输,那不开始游戏就行!小兔暗下决心,山猪与她能顺利发展下去便罢,不能的话定然要深锁心门,再不动心!
气氛沉闷,山猫成了活跃气氛的人,讲了几个半荤不荤的笑话,静静立在角落的两个服务员听得想笑,但她们不能笑,而能笑的几个人又觉不出好笑。
在这荷风水韵廊工作的人都明白,不管顾客说什么,都只能如同木头人不哭不笑不怒,顾客提到了机密的事也绝不外传,这也是蓉城富贵群体能放心到这里消费的原因之一。
“诶,小兔,你提到我哥的时候怎么总称‘他’呀‘他’的?”山猫见说笑话不起作用,又找话问小兔。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小兔瞥一眼山猪,他仍是神情冷漠。
“是不是觉得关系变了,再称‘哥’就不好意思?你们小女生爱看那些韩剧,那些女主角不都喊男朋友喊‘哥哥’?你和从前一样喊‘三哥哥’不就得了?”山猫戏谑笑说。
小兔皱皱眉,山猫也不和她多说,转头对着山猪笑道:“现在我们单身汉里流行一句话:要想找个好老婆,得从幼儿园开始培养!哥,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小兔看到那两个服务员脸上的笑意快忍不住了,可她不觉得好笑,她察觉山猪的脸色阴沉得快要起狂风暴雨。
然而,山猪没有发怒,换上了痞痞神情说:“我没有闲心费那精力培养,她小时候那豆芽菜样子,也让人提不起兴趣。只是熟悉的人,好感增加得快,进展迅速了些。她总来关心我,鲜嫩的草儿在嘴边晃,不吃是呆子。”
其他人听得一愕,小兔想:他这意思,全怪我下贱自动送上门去?
小兔心里如被扎进根冰锥,板着脸说:“我跟他没什么,别乱开玩笑。”即使犯贱了,小兔也想摆个傲然的姿态。
可谁知她高估自己能力了,她摆姿态都摆不起来!
“噢?哦……青春正盛的一对孤男寡女相处三天三夜,竟然只是吟风弄月?唉,三弟,原来你是高雅的正人君子,怪我思想龌龊了。”权堂兄带了几分醉意,半眯着眼说。
山猪目光如刀刮小兔两眼,又转过头直视权堂兄,右腿向外一撇,抖着左腿说:“什么‘高雅的正人君子’?当我是吃素的兔儿爷?你家幺妹儿太嫩了,还没弄清楚我跟她的关系呢。”
“她太嫩没弄清楚,你就想抵赖了是吧?让你帮个忙还推三阻四的!”权堂兄借了酒劲儿大嚷起来。
这一幕让小兔恍然大悟,为什么国人谈事情喜欢在酒桌上谈?因为既可以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也可以在谈不拢的时候借酒壮胆翻脸;万一翻了脸还需要再打交道,也能说是醉酒了说胡话,有下台阶儿的借口。
山猪挑衅地朝权堂兄抖抖眉毛,将杯中剩的酒一饮而尽,晃晃酒杯说:“权总,你酒量不行啊!直说了吧,有些事情我会去做,但也是因了我大哥、二哥才去做,你别以为能用女人要挟我。”
“真还敢不认账是吧?”权堂兄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摸出一张照片拍在桌子上,“她人傻帮着你说话,你的旧情人不少,未必所有人都会帮着你说话!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所有人目光都聚向照片,照片中是小兔和山猪拥吻的画面,他们都只穿着泳装。
权堂兄的意思很明显,要是山猪不顺服,必会挑起事端,让他和小兔的感情受挫。
完全懵掉的小兔,只注意到那两个服务员看她的眼神全是鄙薄之意,而山猪看她的眼神已从讥诮变得冷厉。
番八十四 执拗坚守
照片放到桌子上后,其他人吵吵嚷嚷说了什么,小兔一句话也没听清,她看懂山猪的眼神是把她当成权堂兄同谋了。
很多小说渐趋套路化,坏女人通常有白莲、绿茶之类,小兔觉得自己的人生能把所有坏女人演遍。
比如,阿玲若是女主,她这时的角色很像白莲花,与男主自幼相识,在堂兄帮助下爬上男主的床,用计留下证据,然后逼正宫退位,再不停向男主提很多要求,只为获取富贵。
小兔在最初的懵愣之后,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是辩白,用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山猪,神情无辜地辩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在刹那间,小兔觉得那场面很讽刺,也就什么都没说,连多余的表情动作都没有,埋低头静默着。
小兔想着:随便山猪和别人怎么看吧,若自己没机会成功,就当根自生自灭的狗尾巴草;若有机会成功,就当棵送人荫凉的大树。草和树很好,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纠葛。
神思外,山猪一句话又将她拉回现实:“你们非得要拿我和她的关系做文章,那就尽快安排她跟我订婚。”
到底先前还说了什么,怎么就提到订婚了?
“她年纪还小,再说她父母还在,轮不到我们来安排。”权堂兄“呵呵”几声。
“她年纪小?我看她懂的东西比我们谁都多。她父母都是认识的人,见个面商量一下就行,订婚后她必须跟我公开同居,我可不想她丢开我再去攀别的高枝儿。”山猪说这些的时候,斜瞥小兔两眼。
“三弟,你也太心急了……当然,你能诚心娶幺妹儿也好。”权堂兄又“呵呵”两声。
“不是我心急,万一她怀孕了,对两家名声都不好。我也不是那种睡了自己小妹妹还不负责的人,再说,你们都认为两家联姻有好处,那不如早点办妥。”
山猪说话的语气没有半点喜悦,和在笑笑酒家憧憬未来时的语调完全不同,仿佛只因他们确立关系对所相关利益集团都有好处,才答应这件大喜事。
小兔明显感觉他内心不仅仅是为难,是极为排斥这些事。那么,何必把自己硬塞给他?
“我还不想那么早订婚,这些事以后再谈。”小兔站起身说。之所以站起来,是加强存在感,要不然他们可能忽略她的话。
山猪抬抬下巴,倨傲冷诮而说:“你什么意思,欲擒故纵?看准了我就吃你那套是吧?欲拒还迎,逗得我围着你团团转,可真会拿捏人。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事情闹开了,就得跟了我,给我生孩子,照顾我生活,别搞什么花样儿。
当然,你可能不太会带小孩儿,我让阿玲帮你带。
你会不会对她不放心?你娘家有背景,我又还宠爱你,阿玲不敢搞什么小动作的……”
山猪的话还没说完,山虎狠拍了下桌子:“老三,闭上你的臭嘴!喝点儿猫尿就敢耍酒疯,能耐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也不怕小兔伤心?”
“我说什么重要吗?你们都做了什么呀?她费尽心机跟我相好了,我也答应娶她了,她达到目的,还伤什么心?”酒意渐渐涌上来,山猪的脸成了猪肝色,双眼泛着褐红。
他说得那么过分,如此难堪境地,小兔环视众人后,忍气吞声乞求:“你们不要责难他,他又不是第一次耍酒疯,你们商谈正事,别理他。”
小兔很平静,有些事既然反对无效,那且不多说,她打算回去后就悄悄离开,所有纷纷扰扰都丢给他们算了。
听她这般说,他们都夸小兔处事大方得体,维护了山猪面子又平息纷争,更夸她豁达不计较闲话,不愧是名门之后。
然而,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小兔决定要远离他们的圈子了,装一次隐忍大度的模样又何妨?
月哥说她有精神分裂前兆,只因她的生活本来就是分裂的。
比如他们在谈论如何给她和山猪办订婚仪式,她想的却是如何悄无声息离开。
他们商定出结果了,在天能集团所属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办订婚宴,之所以选那家酒店是因为两家亲戚多而杂,中端的酒店适宜各个阶层,不太跌份儿,也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讨论具体细节的时候,权堂兄说他会让人特制订婚蛋糕,蛋糕制成十五层,每一层都放两个人偶,展现小兔和山猪从相遇到相知,最后相恋的过程……
山虎又还说,不论小兔够不够结婚年龄,要是有了身孕,就立刻办婚礼,办婚礼时要把小万岁、三系王、城主、歪师爷、强爷等等权贵都请来撑场面,让小兔风光出嫁……
他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山猪和小兔两位正主儿都神情漠然呆坐。
这一切似梦;也似权堂兄和山虎他们是过家家的小孩儿,山猪和小兔是他们手中小玩具。
小兔仔细看着面前那只碗,是珐琅粉彩瓷器,仿清乾隆时期宫廷御用烧制。
虽是仿品,但也极其精美。朱红泛蔗红底色,淡金缠枝莲花纹,看着雍容华贵,触感润泽细腻。
这碗在小兔眼中有真实感,小兔的指尖也传来真实感,那么这只碗是真实存在的。
碗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真实的了?
小兔担忧发生这样的事担忧了几年,真发生的时候,她却出乎意料地镇定。
平静计划着,他们认为是怎样那便怎样,她只需稳住他们,默默离开就好。
她和同学的关系都不错,这个同学家住几天,那个同学家住几天,不停换地方,他们难找到她的。
等风波一平,小兔再找个稳定工作,到那时候,他们再找到小兔,事情也该不了了之。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权堂兄他们的设想没成,小兔的设想也没成。
后来,曾有人说小兔当时该顺水推舟,听从权堂兄他们的安排,和山猪的误会等一起后慢慢解开,何必那么执拗坚守原则?
还说她把一手好牌打烂了,甚至可算是自作自受故意砸烂了手里的好牌。
可如果一切重来,她还是得那么走人生路,自己的人生当然得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当然,走自己选择的路也会遇上很多不高兴的事,但顺着心意走,至少不后悔。
亲戚朋友都说看不出她小时候那么乖巧伶俐,长大了却变得固执任性,矫情作死。
小兔自认为从未改变过,只不过小时候无法反对别人强加给她的安排,长大了才表现得更激烈而已。
她看透了人这一生当中所能把握的东西不多,出身在什么家庭无法选择,要如何去生活总还有些选择余地,她绝不容许自己的爱情中掺杂利益,要是强行掺杂,宁愿不要爱情。
得知是她主动抱了山猪才有后来的事,她说“还是犯贱”属于无奈自嘲,此刻脑海当中却是一个自己对另一个自己狠厉指责,字字句句都带了淋漓鲜血:你白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还是犯贱,怎么还是犯贱?落到如今地步该怪谁?都怪自己犯贱!
她自问是否有人真正在乎过她?琢磨后的答案是没有!山猪之前对她还是付出过"真心"吧?只不过这真心里有多少是出于可怜她,有多少是出于青春期臆想形成的执念,真正恋人间的知心互爱还剩了多少?
事已至此,小兔无处哭诉,哪怕说给父母听,也只会受到更严苛的斥责,兔爸甚至可能打断她的腿。
也不知宴饮何时结束,据说山猪醉得狠了,山虎他们送他先回度假村,小兔和权堂兄聊几句再跟回去。
权堂兄阴一句阳一句地说着:“你呀,太放不开。照你这样儿,做不成什么事的。要不是我最后使出撒手锏,那小子还真可能不认账。
我公司里有个小姑娘,也是农村出来的,才十九岁,她在交际场合真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我每次谈生意都带着她,小嘴儿巧,还会喝酒,有一次我们大男人都喝醉了,她还没醉。
不仅没醉,还把各种杂事都理顺了。你呀,哪天我带你见见她,多跟她学着点儿。
你要是跟那小子成了婚,这关系网也太好了,这么好的人脉资源不利用实在可惜。”
小兔淡淡笑了笑:“你一心想着利用他,就半点不怕他报复?”
“怕什么?他也就是一个流氓头子,等哥发达了,你可成了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到时候把他给踹了。放心,到那时候想娶你的人排着队来求婚,不差他一个。”
听了这番话,小兔不再多说,只请求快送她回度假村。
小兔以前很想不通,为什么权堂兄宁可帮小兔抢社长的升学名额,也不在小兔还小的时候出资供她读书上高中、考大学?
如今慢慢懂了,权堂兄做事的出发点是利益,有那闲钱供小兔读书还不如资助病残儿童,至少能博个好名声,可当打了个广告。
小兔本是亲戚,资助了也得不着什么。抢名额却不同,那能借此拿捏小兔,还能抓高校某些教职员工的把柄。
他更担心若资助了小兔,亲戚们把资助看成理所当然,只要开了头,难免这个提要求,那个要捐助,弄得烦不胜烦还不落个好。
回到度假村,小兔目送权堂兄的车离开后,到了宿舍门口。
谁知正要拿钥匙开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小兔惊恐地从门缝往里一看,山猪正躺在她那床上!
番八十五 沉夜风来
这宿舍是临时所建,以后要拆了改建停车场的,一长排平房只有两盏路灯,昏黄灯光下,映出山猪模糊面孔。
小兔的心跳得“咚咚”响,转身走开,也不知该往哪儿走,总之不见到他就好。
“吱嘎”一声门响,刚走到宿舍外空坝边上的小兔被山猪拽了回来。
小兔想也没多想就挣扎要跑开,山猪搂紧她低声威胁:“你是不是要把王哥他们吵醒?”
这宿舍里住的人虽少,但加上王哥一家人,也有十几个工人了,小兔自然怕引人围观。
再者,略冷静后小兔也想和山猪好好谈谈。
回宿舍里,关上门,小兔开口说事。因宿舍入住率不高,左右房间都没人,低声谈话不会有谁注意。
“你怎么在我宿舍?”
“别说我能随时找库管要这房间的钥匙,哪怕没钥匙,我也能想进就进!”山猪冷笑说,一股酒气冲来。
小兔将窗户开一条小缝,郑重说:“我们不能这样订婚,不能完全受人摆布……”
话还没说完,山猪已吻住她双唇,混合了酒味的霸道气息占领口腔,再往全身侵袭。
小兔心中的事压得太多,没办法沉浸其中,木然待他退开。可无法沉浸,却也并非没感觉,或许又因沾染酒气,小兔的脸红得如火烧云。
“瞧你羞得这样儿,只是亲一下嘛,比这更羞的事都做过了还会害羞?唉,没办法,谁让我偏喜欢你这种羞答答装清纯的样子……”山猪的神情少了冷漠,多了邪肆。
“我们做了什么?”小兔语气严厉问着,几乎如法官审训嫌疑人。
山猪的态度让她脑海中漫起冷冽清醒感,她要抛开那些当时绮靡而今成了笑话的往事!
“你说我们做了什么?马上再重演一遍啊。”山猪伸手去解她背后的裙子拉链。
小兔侧开身,拂开他的手。
山猪嗤笑两声,舔唇拖长语调说:“所有事情都摊开了,你目的也达到了,是不是该主动伺候我一次?”
他左手平伸,右手点点腰间,用眼神示意小兔给他解皮带。小兔气乎乎退到门边,本来是想谈事情的,可这般场景还谈什么?
小兔的举动激得他脸上带起怒意,一把扯过小兔抱起:“还要故作矜持?那我们玩儿个带羞、耻感的……”
山猪没有把小兔放床上,粗鲁得几乎是用“扔”的方式放小兔到旁边小沙发上。
这宿舍很小,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个木凳、一个仅容一人坐的小沙发。
小兔以前下班后常斜坐沙发上看书,可此刻她在沙发上被山猪摆弄成了屈辱姿势。
本是想用手推开山猪的,可她右手被按在沙发椅背;乱挥的左手打了山猪好几下,但力道太小,山猪连眉头也没皱皱;在她胡乱挣扎的时候,山猪将她两腿架到了两旁沙发扶手上;而后再按住她左手,半跪在沙发上俯身压向她。
裙裾缩到了腰间,领口也被褪开一半,小兔这时半露半掩,狼狈不堪又香艳含春。
听人说,相恋的情侣平息争执最好方式就是融为一体,她不觉得,至少她此时此刻内心只有愤怒和委屈,没有半点旖旎,或许是她个性太奇葩。
山猪的眼波涌动情、潮,为了摁住小兔的双手,他双手也不得自由,遂以坚实胸膛蹭向小兔那对柔雪团。
被他蹭得隐隐作痛,小兔忍着不适感,暗压娇呼声,用眼角余光打量屋内,冷静得出奇地想着逃离之计。
小沙发旁是写字台,写字台台面压着块玻璃板,玻璃板中刊着小兔搜集来的花卉图片。
玻璃板的边缘没有磨平,小兔的小腿正离那锋利棱角很近!
小兔心头闪过疯狂想法,她只想脱离当前处境,来不及分析会不会惊动别人了,用足所有力气跷腿撞向玻璃板!
鲜血浸出,玻璃棱角划破小兔的腿肚儿。
最初是钝钝的疼,很快加剧痛感,血珠儿顺着小兔的腿滑流而下,或沾染白裙、或滴落于地。
小兔疼得面容扭曲,咬牙忍着不呼痛,可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似哭又似笑的“嗬嗬”声。
她的异样引得山猪眼神略滞了滞,随即看到她流血的腿,立刻放开她,手忙脚乱地去寻纸巾去她擦血,又询问她伤势。
小兔耳朵里只有如同电流的“”声,听不到他说什么;他的身影在小兔眼中也是乱晃动着,看也看不清楚。
忍住火辣辣的疼,小兔翻身下地,微眯了眯眼,以便看清山猪所在,而后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山猪身手敏捷,若非他没料到小兔不惜受伤也要反抗,小兔无论如何都打不到他的。
在他惊愣错愕之时,小兔已经夺门而逃。
在被山猪抱上沙发的时候,鞋已经蹬掉了,出门后的小兔赤着脚,衣衫凌乱地跑在夜风中。
乌云如墨,可云层并不厚,阴沉的天气似要下雨,但并没有雨来。
风吹得树枝摇来摆去,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今夜风疾,却吹不散遮天阴云!
度假村里除了主干道,其他支路都是碎石路面,小兔的脚被硌得有些疼。
虽疼,但并不想停下来歇一歇,她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偶般机械往前跑,没有方向地乱跑。
她似是在疯跑,可思维很正常:我虽与你浓情蜜意,但并不等于成了任你摆布的附属品;反之亦然,我从未把你当成提供我生活所需一切的专属品。
我愿意为你付出生命,可我永远有独立人格!
十八岁,别人的青春风华正茂,小兔的青春在这一刻埋葬了少女梦。
吵吵嚷嚷的喧闹声传来,小兔的耳朵能听到这些声音,但听不清楚,这乱哄哄的声音让她头晕,更辨不清方向。
她的脚步迟缓了很多,山猪带着人围拢过来,她跑不掉了,躲到路旁一棵树背后。
白裙扯破了、玷染了,散开的乌发飘飞乱舞遮了脸,没有聚焦点的目光茫然看向远方,小兔像一瓣零落在风中的花朵,绝望等着被碾为泥尘。
看到她后,山猪朝她飞跑过去,边跑边脱衬衣,把衬衣披在她身上后,抱起她来。
见此场景,那些跟过来的人议论纷纷,看着小兔身上血迹胡乱猜测起来。
“嚯嚯……咳咳……”小兔目光迷乱地看着山猪笑了两声,又呛咳起来。
她看到山猪的嘴唇嚅嚅合,似乎在说道歉和关心的话,没来由地心头燃起无名业火,语气森冷朝那些人喊:“滚!全都给我滚开!滚啊!”
不知小兔为何发怒,那些人愣着不动,山猪又吼了两句,他们才全都走了。
山猪抱着她往宿舍走,她也没有再乱动,双手吊着山猪的脖子,像只乖猫咪窝在温暖怀抱。
一路上,山猪都在说呀说,说得眼睛发红、眼角沁泪;小兔听得心口发闷、鼻子发酸,可流不出泪来,反而在笑。
笑容在小兔的脸上变幻,忽而妖媚若狐、忽而粲然如霞、忽而冷峭似刀。
山猪抱她回宿舍,放她斜躺在床上,反锁了门,然后一边温声安慰着她,一边给她清理和包扎伤口。
忙完了,山猪半蹲在床边,拉起小兔的手往他自己脸上打,小兔冷冷抽回手。
山猪苦笑,给小兔取下发夹,捋捋她散乱的发丝后,轻柔给她按摩脑部。
紧绷的神经渐渐舒缓,小兔能听清山猪在说什么了,他一遍遍地念:“是我不好……我做错了,你该打我,怎么能伤了自己?是我不好……”
小兔的眼珠转了转,盯向他有浅浅红印的那半边脸。
可能是察觉她目光有变化,山猪停下手,欣喜问她:“你愿意听我说了么?”
小兔眨了眨眼睛,带些厌恶神情推他。
他立刻退后两步,凝视小兔说:“我做错了,是我不对。以后不管我做错什么,你打我骂我都行,别再伤害自己行么?还好只是破了皮,要是再伤重点儿可怎么办?”
打你骂你?小兔心中冷笑,我哪打得过你?要是骂你,只怕不起作用,还会惹得你更癫狂。
“小乖乖?小乖乖,你在听我说话的,是吧?你手劲儿太小,没把我打疼,但也不错了,给我醒了酒。打得好,该打!”山猪又凑近她,拉起她的手往脸上拍。
小兔厉色制止他的无聊举动,朝写字台上的水杯望了望,他马上提起暖水瓶倒开水。那暖水瓶中的水是几天前的,本已不烫,山猪还是用唇试试水温,才把水杯递给小兔。
喝水之后,小兔稍舒服了些,唇角含一丝冷笑开言:“既然当我是处心积虑接近你的小贱人,又何必抱我回来,还跟我道歉?”
山猪的眼圈儿泛红,喉结上下翻滚,嘴唇微抖,低低的哽咽声传出,很久没回答。
风透过那一线窗缝吹得布帘飘荡起舞,闷热的天气,压抑的气氛,小兔心口堵得发慌。
许久后,山猪抹了抹眼睛,擤擤鼻涕,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嘶哑:“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真的气昏了头,又醉了酒,现在我无条件信任你,好不好?”
“不好,不要信我。我接近你是有企图的,偷账本儿不成,又耍美人计,还串通权堂兄拍了照片来要挟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踩着你往上爬!”
小兔神情麻木,也不怪山猪怀疑她,她有偷账本的“前科”,完全有可能再次搞阴谋。
利用山猪讨好权堂兄,获得权堂兄支持,混入上层圈子,那么她可以从贫寒乡下丫头变世家名门千金了,能有多少人相信她没有这样的心思?
她赌气这么说,山猪将她的手按到心窝处答道:“哪怕你真有企图,真想踩着我往上爬,我也只能发泄心中怨愤,无法将你放下!”
山猪的话让小兔心头一震,他的确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也的确没有表示过要和她分开的意图。
即使怀疑被她利用,也还是将她放在心上?小兔不知道山猪是否如所说这般想,若真是这般想,也难怪权堂兄会把她当成山猪软肋。
顿了好一会儿,山猪又歉然说:“对不起,我不该欺负你!但我恨你恨得想撕碎你的时候,都没想过和你分开,我再不情愿,可也答应他们的要求了,是为了你才答应的。”
“你不该答应,不值得。”小兔心软了,冰山般的表情一点点融化。
番八十六 逃也难逃
两个人的情绪都慢慢平复,山猪说出怀疑小兔的理由:他们在一起后,山猪最先告诉了阿玲和山幺爸,但没告诉具体情况,阿玲和山幺爸连小兔的名字也不知道,不可能外传;
不几天后,山猪又告诉了几个兄弟和明师、清道长、慧姑姑、孝师、艺师,这些人都不反对他和小兔,没理由去告诉权堂兄。
再后来,度假村的工人们也略知道些,但他们都不清楚山猪和小兔背景,几乎没可能去找权堂兄。
而且,山猪和小兔去游湖的时候,工人们还没有说什么风言风语,权堂兄怎么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天天见面的工人还快,并做好安排?
“追查权堂兄怎么得到消息的事你去做,不用跟我商量,你们都是能搅得蓉城风起云涌的人物,我能有个稳定工作就谢天谢地了。”
小兔觉得此事和阿玲有关,任何事情要做假,时间是最难改变的,山猪和小兔游湖是在一起没几天后的事情,当时知道的人有限,而这些人当中只有阿玲嫌疑最大。
没有挑明这份怀疑,因小兔自觉有愧;也因阿玲怎么会联系权堂兄是个疑点;还因山猪首先怀疑了她,让她心寒。
“小兔,你这态度怎么……我可真有点怕了你……”山猪表情古怪地咧咧嘴,要说什么又终究没说出来。
他那样子是认为小兔不该这态度?或许在他心里,小兔永远是个天真小妹妹,所有事情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不应当这般冷淡撇开他?
小兔不怨恨他了,但心里终归还是不舒服:“我提醒你各种潜在问题时你满不在乎,出了事情就怀疑我,针对我。还好我不参与你们的事,要不然出了什么大事肯定怪我,冤屈死了也没人喊冤。”
“小乖乖……嗯、嗯、嘻嘻……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跟我这小混混计较的……”山猪摇着小兔的手撒起娇来。
小兔不为所动:“我没那么坚强,也没那么大度。”
见她严肃的模样,山猪只得正色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原谅了又再犯,再犯又原谅有意义吗?我可不愿意在这种恶性循环当中一直痛苦。”小兔原定计划是回来后买专业资料,为考证做准备的,哪知出这事,还学什么学?她是真怕这类事不断重复。
山猪沉默了,许久后又说起小兔小时候多可爱,惹哭了只要一逗就哄好,脸上还挂着泪珠儿都能甜美微笑,如今太难哄了。
太熟悉的人转变成恋人有些烦恼别人难理解,尤其有一方还年长些的情况,小兔感觉小时候的自己和如今自己是两个人,山猪对小时候的她念念不忘,如今的她倒成了替身一般。
山猪唠叨半天,最后捧着小兔的脸,强迫她认真听:“不说什么原谅了,我来妥协,以后吵架都我先妥协好不好?跟女人争执,我从来没有妥协过,你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了,我妥协还不行吗?”
曾经理想的丈夫是在争吵时会先妥协的人,山猪真这么说,可小兔只能苦笑,他们矛盾的真正根源不是他们之间有问题,山猪妥协与否并不重要。
小兔低声说:“细想想,我并不喜欢你,喜欢的是一个幻影,用你一切优点集成的幻影,那个幻影机敏睿智、沉着淡定、多才多艺,还懂得拒绝诱惑,是污浊尘世中的清雅谪仙……我对你动心,恰好因在青城山这个幻影与你本人重叠,可在一起了,我才知道我无法接受完整的你。”
这话半真半假,小兔以为山猪听了会生气,目的本是让他生气,可他没生气。
山猪好气又好笑地说:“你只喜欢幻影也无所谓,形成幻影那也得有我这个模板,你迟早会接受完整的我。”
他这么说了,小兔弱弱地问他,他是不是只喜欢小时候的小兔,讨厌长大后倔犟固执不听话的小兔?
他哑然失笑,细数起她的优点:“你有理想,懂得克制,秀外慧中,坚强勤奋……”
这是我吗?小兔觉得他再说下去能把所有好的形容词加上,翻个白眼儿扭开头,夸人也夸得不真诚,不给他和好的机会了。
山猪扳过她肩膀,眸色沉淀所有浮光,只余清澈本真,看着她说:“你明白吗?在你面前该自卑的是我。我能做的除了惹祸还是惹祸,老一辈的人都喜欢你,你从没有给他们添过乱。小小年纪靠自己做事,别说那些啃老的,连我也是离了长辈的关系网啥都做不成。”
小兔没答话,心里却反驳:不是我不靠别人,是我太笨,那些关系网对我来说不起作用,只能靠自己混个温饱算了。
山猪拥紧她再说:“哪怕怀疑你和权堂兄串通起来利用我,我再不满、再气愤,也没想过和你分开。我拿话伤你,也只是想维护那点儿可怜的自尊。难道被利用了,还得喜笑颜开说我该去当炮灰?我只是想从你身上讨点儿利息,没料到你会那般激烈反抗……”
从我身上讨点儿利息?小兔冷嗤,他指的是用羞、辱方式欢好?小兔真不懂他在想什么,很想敲破他的头看看脑回路构造。
“这件事情当中,你难免怀疑我,可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小兔质问。
“当时真的头昏脑胀,完全记不起说过什么了。”山猪答着。
“你对阿玲比对我信任!你说了我要是不会带孩子,让阿玲帮我带。还说,我娘家有背景,你又还宠爱我,阿玲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小兔不会让他用一句不记得就混过去,复述那些话。
山猪回答了,但没说重点,说的是:“你环境跟阿玲不同,她只能依附于我,不会伤害你的。”
较真儿的小兔提醒他重点所在:“我说的是你信任她,不信任我!”
山猪的表情显示他此时内心状态正一个头两个大,沉默片刻才说:“我是更信任她,因为与她相关的事我能凭头脑分析,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至于发疯,而和你相关的事常常让我失去理智。我没有不信任你,是我没办法理性对待你。”
是这样吗?为我痴狂?小兔甩甩头,她才不相信这说法。只不过,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好再揪着小辫子不放。
见小兔默然,山猪讨好地笑说:“好了、好了,我替你打这张嘴还不行吗?我没生你的气,我生自己的气!明明怀疑你可能利用我,还没办法清醒断了关系,我气自己性格变黏了!”
小兔抓住他拍嘴的手,淡淡说:“让我静静。”
“别多想了,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了,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山猪翻身到床上,把小兔搂进怀里:“至少我们能一起面对。”
宿舍里的床是钢丝架简易床,睡一个人还行,两个人太挤。
“床太小,你别挤我。”
“夫妻同睡还会嫌床小?”
“谁很你是夫妻?”
“我说谁是,谁就是。”山猪又耍无赖,动手动脚。
小兔没有制止他,一本正经地问起既然答应了权堂兄要给三系王烧几把旺火添光彩,到底具体怎么做?
谈到正事,被扫兴的山猪拧拧小兔的脸,说起初步计划。
他不会真把清道长、明师卷进是非中,第一步准备让一些人公开感谢三系王。
慧姑姑提到她在蜀鹃县认识几家生活艰难的贫困户,但因蜀鹃县整体经济不错,所以并没有得到政府帮扶。
山猪要让权堂兄出钱用三系王的个人名义帮这几家人,让这几家人得到实惠,三系王得好名声,也让权堂兄出点儿真金白银放放血。
让权堂兄来出钱这主意,是山猪借机小小报复权堂兄,显得有些小孩儿脾气,小兔听了不由失笑。
当然,这类小事起的作用不大,真正需要山猪做的事不容易摆平。
三系王的大政绩之一,是重视农业发展,修补很多地区快垮的水库,疏浚各地农业灌溉用水渠。但是,在实施工程的时候,因占地、工资等等问题闹出很多纠纷。
全蜀川有多少水库、水渠?哪怕出现纠纷的工程只占了十分之一,想用钱来摆平也不可能,那是个私人出不起的天文数字。
山猪要压下纠纷,让不满的人反过来对三系王歌功颂德,少不了要用恐吓手段。
想及这些,小兔后背发凉。权堂兄他们称闹事的人为"泥腿子刁民",但小兔无法认同,能够安居乐业的话,谁愿意成天闹事?
小兔有个邻居大叔也在这些“泥腿子刁民”当中,邻居大叔去修水库,当时说好的工钱是三十块钱一天,干了两个月后,只发了两百块伙食费。
邻居大叔不服气去吵闹,调解的工作人员又打发叫花子般再给了邻居大叔一百块,还说水库修好了都是当地农民得利,没让农民们出工义务修已是优待。
是啊,为了一千多块钱成天吵吵嚷嚷,显得多穷酸又刁悍啊。可无数一千多块钱汇集起来的数目有多庞大?没有这些带着血汗的小钱儿,就没有都市里某些光鲜体面人物花销的大钱!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往往会看到不同侧面,比如小兔爷爷,亲戚们爱念叨他当年怎样豪富,小兔牢记的则是他晚景凄凉,子孙不睦。
小兔不愿山猪成为某些人榨取民脂民膏的帮凶,正想着如何避免他去做这些事,却听山猪嘟囔:“这屋里好闷热,你怎么受得了?还好最近二十多天跟我住的时候多。”
“临时宿舍当然不安空调,电费都得一大笔钱。”
山猪热得汗如雨下,开窗通风,念叨明天让人来安装空调。
第二天早上,他带人来安装空调的时候,小兔已经收拾随身物品走了。
他立刻带人去追,在道鸣镇外一个路口,看到了小兔正和一个面包车司机议价去崇喜市。
小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抱上摩托车,箱子什么的还扔在地上,他让其他人带回去。
番八十七 血书哀求
这次追了小兔回来后,山猪便让王嫂在他没陪小兔时,形影不离跟着小兔,又因刚到暑假,怕王嫂看不过来,让小豇豆也一起帮忙盯着小兔。
成天有他们母子跟着,小兔只得暂时放弃离开的想法,闲来无事且安静看书。
她看书,小豇豆在一旁写作业,王嫂绣十字绣,这场景看来倒像母亲带着一双儿女的居家生活,山猪放心了不少。
十几天后,小兔接到兔爸打来的电话,简单问候两句后,兔爸愤声说:“你是不是寄了钱给你外公?你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也敢不告诉我?你几个舅舅、舅妈都不出钱,你打肿脸充胖子装啥阔气?”
小兔愣了愣,估计兔妈他们把小兔寄钱给外婆看病的事给说漏嘴了。又暗嘲:爸呀,我没告诉你的事儿多了去啦,这几百块钱算什么事?
“我没装阔气,外婆生病,我该尽尽孝心。”小兔低声答着。
“你啥都不懂,这个社会上只有钱才亲,穷得叮当响哪个管你是亲还是戚?你从小傻戳戳的,以后我帮你管工资。给你外公寄钱,出手就三百,往后每个月寄三百给我管。”兔爸语气很严厉。
“我……我还在实习期,工资才四百……外公他们说了要还,我才寄的……我要留点钱备用。”小兔不敢直接反对,结巴着说谎。
“哦,那你先每个月寄两百嘛。不是当爹的想要这点儿钱,都是为了你好,要留着给你办嫁妆的。好了,不多说,免得浪费电话费。”兔爸挂断电话,小兔还举着电话发愣。
小兔的卡里还有五百块钱,假期工和实习工的工资本来就低,除了她自己生活费,能攒下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二天,小兔去镇上邮局寄钱,她骑辆自行车,王嫂载着小豇豆另骑一辆,与普通村民并无两样。
寄钱后,管度假村所在那个区域的邮递员正巧来取报纸,笑对王嫂说有他们度假村里员工的信,请帮忙带去。
乡里乡亲的,也没谁计较邮递员的做法合不合规矩,再者这些乡村邮递员都是临时的,本也没有正式工的待遇。
“咦?这不就是寄给兔姨的信吗?”王嫂接过信,小豇豆凑过去看了一眼。他识字不多,但认得小兔的名字。
小兔看了看还真是,让王嫂把信给她。那信有些怪,只写了收信人邮编、地址、姓名,寄信人只写着"红苕市"三字,也不知是谁写的信。
回度假村后,小兔挺随意地拆开信,半抽了信纸出来,一团触目惊心的血红突然跳跃入眼!
她微怔,脑海中又突然响起道晴天霹雳,凭直觉知道了这是阿玲的来信!
小兔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山猪知道,也不能让王嫂和小豇豆知道,赶紧装好信,趁他们母子没注意藏了信封入裤兜。
强行压制内心惶恐,如平常看了一会儿书,小兔说要去卫生间,王嫂跟着到了门口。
关上卫生间的门,小兔咬了几次嘴唇才颤、抖着打开信纸。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很意外地没有谩骂她的语句,整整两篇信纸只有这三个字,并且当然不是如文所例这般排成一行用逗号格开,是杂乱无章、密密麻麻写着的。
信纸上有淡淡血腥味儿,字迹潦草,血色的字半透暗红半透鲜红,字不像是字,像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小兔看得头晕目眩,大脑若已失去思考的能力。
王嫂敲门问她怎么还不出来,小兔“嗯、哦”几声后答道有一点肠胃不适,还得多等等。
强自镇定,细瞧信封中还另有两张信纸,先拆其中一张,只见几行蓝黑色小字写道:
我是阿艳,你要是看不懂我姐的意思,我来给你说清楚。
我姐本来真要用血写封血书的,后来我让她刺破手指头挤了点血加上红墨水来写。这只是一次警告,没必要真流很多血。
你要是再敢勾引我姐夫,下次真流干他们母子的鲜血来诅咒你!
小兔完全明白原来那“求你了”三字的意思是:求你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木然再看最后一张信纸,是山猪的父亲所写。
小兔:
我是山幺爸,我千想万想没想到那个让我家大猪娃色、迷心窍的人是你,你咋变成了没教养的野女人?
我问你,你是不是才认识他的嘛?不是的嘛,你咋还没弄清楚他的德性?跟着他学坏?
有儿就有根,大仔是他的根,他早晚要回老家,你懂不懂?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他在外面有好多个女人,绝对不可以正式另娶,随便咋花天酒地都无所谓,就是不准和阿玲分开。
莫谈啥感情不感情,哪个人又没有年轻过?年轻得了几年?早晚要老!
不要讲啥生活幸福,我们这地方也没有啥办证才算结婚的说法,生了娃娃就是夫妻,我只清楚大仔是我孙儿!
阿玲生了大仔后又得了子、宫肌瘤,做手术好了,又得了肝炎,后来又得了胃病,她这么多病哪个造成的?全怪我那不争气的大猪娃不关心她!
我的孙儿大仔可怜啊,爹不心疼,妈又多病,要不是我这个爷爷照看,该咋活下去?
教养大仔费了我不少心血,大仔比我的命重要!
阿玲说要是敢让她离开山家,她要杀了大仔再自、杀!大仔要是死了,我这个老头子也只有死!
信看完了,小兔全凭本能走出卫生间,勉强敷衍王嫂几句,撑到午饭后,说要午睡一会儿,又躲在床上把信看了一遍。
不是幻觉,真收到了这样的信,信是五天前写的,小兔不清楚山幺爸和阿玲、大仔是否还活着,要是已死,她只有赔上自己的命了。
她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既自责又怨山猪:三哥哥呀三哥哥,你不是说阿玲只要你还管她母子生活就好吗?可这信里的意思分明是宁死也不愿离开你!
你不是说没告诉他们具体情况,连我名字也不知道吗?可这封信准确无误寄到了我手中!
如今还能怎么办?只有冷静劝你放我,再由你去给大哥、二哥还有权堂兄他们说解除婚约的事。
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小兔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去办公室找山猪。
为了修建度假村才临时设的办公室很简陋,以后要拆的,正式的办公楼要等完全建好后开始营业才投入使用。
这时的简陋办公室里围满了人,既有西装革履的、也有染一撮黄毛穿奇装异服的,见小兔进门后全齐刷刷看向她。
“哦,那个你……”小兔不知如何称呼山猪,顿了顿后说,“我找你有事,你什么时候有空?”
“吃晚饭的时候就有空,你安心等着。”山猪感觉出她有些异样,盯着她细看。
“哦,那行、那行。”小兔喃喃念着出了办公室。
和王嫂、小豇豆坐在休息室看书时,小兔看不清书上的字,只觉得一团又一团的血光不停乱晃,晃得她忧惧如孤雁,冬天已到来还没找到栖息地的孤雁。
终于熬到晚饭过后,山猪牵着小兔在鱼棚旁的柳林中散步,小兔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开口说出话。
“你是不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山猪主动询问。
“解除我们的婚约吧,你去找他们说说。”小兔说完这一句话,似乎已用尽了全身力气。
“已经说好了的事怎么能改呢?那也太儿戏了。”
小兔想尽量不提阿玲写血书的事,以免把事情闹得更大,找了个理由说:“那不过是利益驱使下订的婚约,你是赌气答应,我是反对不了才被动接受。现在你们要做的事都开始合作了,这婚约也没什么用了,解除吧。”
这话说出后,山猪气得甩开小兔的手,咬着牙长叹几声,又重新牵起小兔的手。
然后,任凭她怎么说,都不再接话,等夜幕降临,抱她进了鱼棚。
小兔还在找着稀奇古怪的理由说服山猪解除婚约,山猪狠狠瞪她两眼,突然吻起她,深长的吻让小兔快喘不过气才放开她。
“你提这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到底想怎样?简直不要我当人了是吧?睡了自己的小妹妹还不负责,成什么了?”山猪愤愤问她。
小兔捂着闷疼的胸口,坐到床边,脑海中汹涌着自责波涛:都是我的错,要是更坚决一点、更果断一点,就不会弄成这般局面!无论如何做都要给人造成伤害,但与山猪分开能减少受伤害的人,只能伤害他,只能伤害他了!
不明情况的山猪安慰了她两句,接着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个小纸袋递给小兔。
“我把权堂兄找人拍的照片和底片全要了回来,以后没人会拿这些东西要挟你了。”
“照片?”小兔打开纸袋逐一看起来。
照片中全是她和山猪开心嬉戏、甜蜜亲热的场景,她记不清那些场景,但也并非全部忘记,一个个片段闪过,小兔止不住发起抖来。
那些片段很美好,但她觉得很可怕,心中极力否认着:那个在三哥哥怀抱中笑得那么甜的少女怎么可能是我?那个皮肤白皙,身段玲珑的少女绝对不是我!我不会害人的,更不会在阿玲痛苦得想死的时候还和三哥哥如胶似漆!
她内心不停叫嚣着:毁了这些罪证!快毁了这些罪证!不能再让别人看到……
见她安静看照片,山猪且去洗澡,待出了卫生间后看到疯狂撕照片的小兔,吓得忙去制止。
照片已被撕完,底片不容易撕烂,小兔正用牙又扯又咬。
山猪看她双目赤红,理智全失,不敢喝斥她,等她情绪稍平复才问:“小兔……照得这么好,我们自己留纪念也可以的,你是要干什么呀?”
脑海中的混乱大戏渐渐落幕,小兔看清眼前一切,眼泪悄然滑落腮边,她很想握住幸福,可是不允许自己双手沾满别人鲜血,踩着别人尸骨去获取幸福。
那些借口不管用,只能告诉山猪血书的事了,她语声低哑涩滞:“我们必须分开,要不然你爸、你儿子和阿玲会死,我也会死。”
没哭没喊,语气平淡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阴凄凄如腥风血雨将至。
番八十八 天打雷劈
天边传来隐隐雷声,闷了好几天的暴雨该痛快下个透了吧?起风了,鱼棚很小,风刮树枝的声音如在耳边,刺耳的响声令人耳膜生疼。
小兔胡乱猜想着,山猪听了这话是会疯狂担心家人出事,突然发觉阿玲才是他真爱?还是会冷静询问小兔这么说的原因?或者当小兔任性闹小脾气乱说,根本不相信……
念头无数,时间只一瞬,山猪没做小兔想像出的那些事,他略怔了怔后,拿起手机拨号,那是他家中的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又删掉。
而后快速拨通山猫的号码,急切说:“老六,你给爸打个电话,问问家里出什么事儿没有,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在我们家附近转悠?快些,不管有没有问到结果,五分钟后给我回电话。”
吩咐完,他又拨通宿舍那边休息室的电话号码,一会儿后那边接通电话后,他说:“王嫂?哦,那你让王嫂接电话……嗯,王嫂,你带小豇豆到鱼棚来,有话问你们。”
随后,他很快收拾了满地的碎照片,再飞速解了浴巾换上衬衣西裤。
小兔呆呆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理智安排事情的男人,他也没问小兔为什么那样说就开始做安排,如同他知道了血书的事一般。
刚扣了两颗衬衣扣子,山猫打来了电话,山猪接电话时开了免提,并深深瞅小兔一眼,目的是让她也听听。
“哥,放心,没出什么事儿。怎么了?怕有人对付不了你,拿咱爸他们下手?”山猫语调平平询问,的确不像出了惨事。
“这就好。你请老四帮帮忙,让他派几个靠得住的小弟暗里保护咱爸他们。好了,别多想,好好休息。”山猪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把剩余几颗扣子扣好,山猪又去敞开鱼棚的门。
抬眼远望,天黑如墨,乌云翻滚,狂风暴雨将至的节奏。
等待片刻,王嫂带着小豇豆到了鱼棚外,神情惶恐不安。
“今天她有没有和陌生人接触?有没有接什么可疑电话?都去了哪些地方?”山猪严肃问着。
王嫂迟疑地看向小兔,小兔低声说:“你别问他们,我说……”
“我不听你说!”山猪厉声打断小兔的话,小兔不敢再说。
“小豇豆,你来说。”山猪冷眸凝注于小豇豆脸上。
“我想想……兔姨今天收了一封信!”小豇豆略显兴奋地大声说。
山猪冲他点点头,给他一百块钱,随后让他们回去休息。
“那封信是阿玲和山幺爸写的……”小兔想说出信的内容,可山猪摆手表示不听。
山猪又拿起手机拨号,“把033号宿舍打开,找一封从红苕市寄来的信。”
交待完,他斜站在门边,双眉紧锁望向天空。
小兔说她去拿信过来,不能让别人乱翻她的东西,说着要出门,山猪拦下她,不许她离开半步。
不一会儿,有个穿黑色背心的红发小伙子到得门口,恭敬问候山猪和小兔后,双手向山猪递上那封信。
“莽子,去红苕市我老家调查到底有些什么人跟我家里人接触过,这事不要外传。”山猪挥手让他离去。
关上门,山猪细看了两遍信,对小兔说:“看字迹的确是他们亲手所写,不过肯定是被人挑唆,甚至是被人逼迫才这么写的。你要相信我……真的没把你具体情况告诉他们,他们最开始得知我要正式娶其他人的时候也没这么激烈反对……”
小兔惨然冷笑,即使这件事另有隐情又如何?他们相处才一个多月,便已发生这么多事,还互相猜疑对方欺骗自己,这样下去怎能长久?
她感觉很无力,应付不了这么多事,那且退出。要不然,万一阿玲他们真出事儿,她死了也抵不起罪过。
见小兔仍是神情冷冷的,山猪显出焦头烂额的样子,一会儿后又尽量放缓语气劝:“信是五天前寄出的,我爸和阿玲最先得知我们的事,如果真反对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他们会第一时间在电话里反对,哪会等过了二十几天才闹?
再者,我爸指责我的话也挺怪异,我对阿玲没感觉,可我自认为没亏待过她,她体弱多病怎么能全怪在我头上?
子、宫肌瘤这病可能和生孩子有关,肝炎与我有什么关系?阿玲妈妈也有肝炎,还已经开始肝硬化,难道说她得病怪我当女婿的没照顾好?
我估计阿玲是受了挑唆,拿她体弱多病的事来要挟我爸,我爸怕她真一命呜乎,看在大仔的份儿上才随着写了那封信。”
小兔摇摇头,“我们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你确实不关心阿玲。山幺爸说得没错,我跟着你学坏了。”
山猪歪了歪嘴,气乎乎说道:“阿玲的肝病是她妈妈传染的,到了我家我出钱医治才控制住病情!为了防肝炎再传给孩子,大仔每年都要打特制针剂,我已经尽我所能让他们健康了,还要怎么关心她?天天给她端茶递水?哪谁来挣钱养家?”
这话看似没错,可听来怎么有点儿施恩外人的感觉?阿玲是为他生了儿子的女人啊。小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别扭感,想指责山猪但又忍住。
她该以什么角度来评判这些事?她很同情阿玲,可她没资格去同情……
这种境况如同一个警察正气凛然地要为受害者讨回公道,竭尽全力去查访追捕凶手,结果追查到最后,自己才是凶手!实在很讽刺!
若是与山猪没跨过那一步,还能自欺欺人以妹妹角度和山猪商讨几句,眼下只有冷笑着沉默应对。
“小兔?小兔……小乖乖老婆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我已经着手去查权堂兄怎么会得知消息,也去查老家那边的事了,我也没料到会突然冒这么多事情出来……”
查清这两件事又能怎样?能把权堂兄和小兔的血缘关系断开吗?不能。他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卸责任,并毫不手软一直利用小兔要挟山猪去做恶事。又能让山幺爸和阿玲赞成小兔和山猪在一起吗?也不能。他们心有不满,难免会再被人挑拨,不断制造麻烦。
“料不到事情这么难解决?是啊,难解决。你当时怎么不拒绝我?!”小兔语气怨恨质问山猪。
山猪愕然,随即黯然,“我连阿玲都拒绝不了,更何况是你……”
怕她再有大的情绪起伏,山猪让她先去洗澡,说是好好睡一觉能缓解焦虑。
水雾漫起,小兔想,要是各种烦恼能如同污垢洗净那多好,思绪纷繁的她没听到山猪焦急喊她……
突然,山猪破门而入,抱起她纵跃而起,飞快出了鱼棚。
他们刚出鱼棚,一道闪电直击而下,紫黑的光耀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刹那之后,响起通天彻地的惊雷声!
小兔完全吓懵了,山猪给她罩上随手抓来的一件t恤,拥她入怀轻拍着:“不怕、不怕,怪我忘记安避雷针了……不怕……”
几股带着焦臭的黑烟漫开,鱼棚坍塌半边,又腾起黄尘盘旋飞绕,烟尘蒙在空中许久也没飘散。
“这雷怎么没打中我呢?”小兔喃喃问着,感觉头重脚轻。
头很重,重得像是躯干都要顶不起头颅,她脑海中冒出个弑父、杀妻、灭子,气死母亲的恶魔故事,仿佛山猪就是那个恶魔。
“我要是被雷劈死了,你就不会变恶魔了……”小兔目光散乱。
“小兔,说什么胡话呢?别怕,别怕……这鱼棚在树底下,周围又没有其他建筑才招雷。”山猪揉着她的头发安慰。
这些安慰起不了多大作用,小兔的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要不是山猪搂紧她,真是要站不起来了。
是快要站不起来了,不仅因惊吓而腿软,是如同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一般。
她什么都没有,能挺直腰做人,靠的是自强不息,可如今陷在这些事里想自立都无法自立。再和山猪纠缠不清,最后会连一点点尊严也失去,难道她真的只配卑贱趴在於泥里?
风声如吼,劈雳震天,雨还是没下,小兔痴了般望着夜空,山猪喊她几声也没回应。
小兔这时只套了件山猪的t恤,因较长较宽松可算条超短裙,看不到私密处,可终究不能让外人看见。山猪要抱她去办公楼那边的寝室,她挣扎着要回自己宿舍,山猪大声提醒她还没穿衣服。
先前的一幕在小兔脑海中闪过,明白过来自己是洗澡时突然被山猪抱出来的,这本是绮靡场景,小兔却是脸色煞白,幸好没有别人看到,要不然闲言碎语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害怕的、担忧的,都成了现实,小兔不敢再设想还会发生什么。
到了办公楼底楼寝室中,见小兔仍是神情恍惚,如掉了魂儿一般,山猪劝说:“雷是来劈我的,跟你无关。我无情无义还不孝……在妈病重的时候,还有妈下葬之后,跟阿玲相好了……跟你又是在奶奶的孝期内相好……是我不孝……”
他说他的,小兔不理他,还是呆坐着发愣。
“明天陪我去奶奶的墓前请罪,奶奶那么疼你,肯定会看在你的面上原谅我。”山猪勉强笑了笑,让人给小兔送来衣服。
穿好衣服,小兔的精神状态好了些,看向山猪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那天二哥劝你说的帮三系王升往京城,对你们也有好处,其实指的并不是你们会得到什么物质利益,对不对?他是指可以借权堂兄这条线,展开你们要做的其他隐秘事,对不对?你们表面上跟权堂兄合作,实际上在互相较劲,都想利用对方达成己方目的……”
山猪在小兔眼前挥了挥手,又摸摸她额头,苦笑两声。
小兔逼问着他:“事情已经够复杂了,我再牵涉其中就更复杂了,是不是?你可真傻,二哥有军方背景,你什么背景都没有,万一出事了,你会得罪所有势力,哪一方都容不下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会活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山猪都没有回答小兔,只是哄她快睡。
小兔不需要他回答,也清楚他的确面临很多问题,这些问题还很棘手。
“我想见见珍姐,心里乱得很,想找个可靠的人说说话。”好一会儿后,小兔打定了主意,情绪平静地说。
山猪见她这般,长舒一口气,点头答着:“对哦,可以让珍姐来开导开导你。”
番八十九 性格命运
第二天清晨,小兔醒来时山猪早已去处理各种事务了。她梳洗好,准备出门时才发现门被从外锁住了。
她大喊大叫让人开门,一个满头黄卷毛的少年在窗边笑嘻嘻说:“三嫂,嘿嘿,等会儿三哥回来给你开门,我不敢开。”
小兔呆愣愣退了两步,山猪这是干什么?要限制她自由?
“三嫂,你别急也别气,三哥交待了,你要是闷得慌,看书看电视都可以。哦,他还说珍姐下午要来。嘿嘿……千万别怪三哥关你,他怕你又跑……”黄卷毛讨好地笑着,似乎有些怕小兔。
“我跑什么跑?”小兔恼怒反问,随后又觉得这么显露情绪不好,再放缓语气说:“他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能不怪他?唉,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他们都喊我‘憨子’,前几天才满十八岁。”因小兔愿意和他说话,憨子的笑容更灿烂了。
不管他的发型服饰多怪异,可真诚的笑容骗不了人,他就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我比你大一个月,叫我‘兔姐’,别叫‘三嫂’。”小兔郑重让他改称呼,再退回屋子角落看书。
下午四点多,珍姐到了,见小兔被锁在屋里,惊疑不定地看看小兔又看看守在屋外的憨子。
“珍姐?您是五哥的太太珍姐吧?快请进、快请进。嘿,别这么打量我,我不是坏人,三哥也不是坏人,我们没想关着兔姐。”
听憨子唧唧呱呱说着,小兔和珍姐都不理他,待珍姐进屋,他重新锁上门后,小兔拉珍姐到离窗户最远的屋角小声说话。
之所以要见珍姐,只因她是有希望帮小兔,又多少能说得上话的人。小兔不能求阳姐,阳姐是普通人,不能沾惹这些事。珍姐因了五哥山牛,既清楚部分事情,又不在核心圈子里。
见珍姐目的之一是真想能有人好好听她说话,之二却是想通过珍姐见山爷爷。如今这般,只有山爷爷能劝得动山猪了。
“小兔,血书的事我听三哥说了,没想到幺爸和阿玲会那么极端对待你们的事,你别急,我们会尽量劝说。”珍姐叹息着,“再怎么着,阿玲也不该只顾自己感受,说拉上儿子寻死这种话呀。”
小兔摇了摇头,如一个局外人般给珍姐分析起来:“不是她只会顾自己感受才想不开寻短见,是她的性格和处境决定了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生活的不满。
她一开始没反对这么激烈是没人怂恿她这么做,一旦有人支招儿了,她会把以死要挟达到目的当成制胜法宝。
你们没了家庭还有其他精神支柱,她没有,我不仅错,还错得很严重。"
听她这般平静分析,珍姐有些诧异,又想说几句劝解小兔的话,小兔却让她先别劝,要分析其他人遇到丈夫抛弃会怎么做给她听,她只得听。
小兔讲:如果是珂姐,肯定会把财产什么的分割清楚,把孩子将来安排好,然后一纸离婚协议书递出去。
要是姐,肯定会找第三者谈话劝其离开,再用尽千方百计挽回丈夫的心。
琪姐遇到这种事,肯定是默默把女儿带走,宁愿净身出户,也不会再理对方。
若是珍姐,应该会先假装不当回事,再问清楚到底是出了意外才发生关系,还是真变心了?如果是真变心了,肯定会即使肝肠寸断也要分开。
要是阿璐呢,定然会把男人打骂一顿,把小三儿也打骂一顿,再潇潇洒洒呼朋唤友乐呵,装做不在乎背叛。
可是阿玲不同,她没有知心朋友,没谁会开解她,她的亲人又只会利用她,她没有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不说,连一个兴趣爱好都没有。山猪要和她分开,那就是她的天塌了!
在这种时候,再有人刺激她、挑唆她,真可能会做出带儿子一起死的事。
听小兔说完这些,珍姐皱了皱眉:“以前三哥不也是和阿玲分居着的吗?各种风言风语也不少,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也没弄成这么极端的态度啊。”
“以前还没有公开的要彻底和她彻底断绝关系,她在老家完全可以对别人说是山猪太忙才不回家,谁会去追根究底问人家夫妻关系到底如何?阿玲只要能保住面子就好,要是让她连‘三哥的女人’这个身份都失去,她的生活只有绝望。”小兔的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珍姐轻轻点了点头,“我见过几次阿玲,你分析她想法如何和我印象中样子还挺符合。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想法就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当然也不同。
你说得对,换成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卑微乞求,只要弄清楚男的真变心了,绝不会再想着什么挽回不挽回。
而且,财产都可以不要,但得把儿子带在身边,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不能让其他人教坏了。
山牛要敢对不起我,我可能会伤心欲绝,但不可能有拉着儿子一起死的想法。”
看着珍姐,小兔轻轻一笑,这近两个月来疯癫痴狂的人见得多了,能看到个正常人,心里舒服不少。小兔认为自己和山猪都是疯子加傻子,所以遇到的也多数是疯子加傻子,可她不想疯傻下去了。
片刻后,珍姐又想起什么关键点似的,拧拧眉毛说:“等会儿,我觉得怎么怪兮兮的?你是……你是处在什么角度呢?你居然这么理智冷静来分析这件事?”
“我都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既清楚是自己犯了错,但又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
“你想见我,不是为了倾诉心事,缓解压力?”珍姐瞟了瞟守在窗外的憨子。
小兔微颔首,大声说:“我们的趣味差不多,卫生间里我选的那些粘钩图案你肯定也喜欢。”
说着,小兔先进了卫生间,珍姐随后跟进去,小兔一边大声扯着不要紧的话,一边蘸肥皂水在镜子上写字。镜子所在位置,是憨子看不到的死角。
小兔所写是:我该走,但三哥肯定不许我走。阿玲他们要是真出意外,我也只能以死谢罪。我要见山爷爷,必须见。
写得很慢,肥皂水写的字也模糊,还一次只能写几个字,等水略干抹平了再又写。好一会儿后,珍姐递眼神给她,表示已看清。
但小兔怕她没能真正领会其意,着重又再写:我必须要见山爷爷,拜托了。
写完后,向珍姐深鞠一躬。
此后两天平静无事,山猪有一天得了空闲,带小兔去祭拜山奶奶。
山奶奶葬在蓉城城郊一所普通公墓,购的与山爷爷合葬墓,属于山爷爷的那边只有平整墓基。
看着墓碑上山奶奶慈祥和蔼的照片:小兔在心中一遍遍念着:山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待我如亲孙女,可我给山家惹麻烦了……
瞥着旁边诚心怀念祖母的山猪,小兔默默许愿:若有来生,愿我多情,愿你无情;若有来生,愿你惜阿玲如珍宝,愿你弃我如蔽履;若有来生,愿受千般苦抵偿今生孽;待孽消完,归寂灭。
墓园之旁有林荫小径,两人缓缓散步,山猪仍在怀思,小兔忽然问:“最重大的事都是从晋西开始的,对不对?”
山猪一愣,小兔再问:“三系王和小万岁在晋西都扎了很深的根,他们早有牵扯对不对?”
山猪没有回答,小兔继续问:“那天二哥说你们也能得到好处,指的并非是你们获取什么物质利益,是将计就计,要更进一步地获得三系**任。”
这个说法,山猪没有否认,只是略带惊讶地看向小兔。
小兔压低声音说:“二哥真正要做的事有军方背景,而你配合他,你是江湖背景,不管你们背景如何,目的都是要扳倒小万岁和三系王他们。”
“哪有……哪有那么复杂?只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又不能做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弄得半红不黑了……”山猪目光闪烁,干笑着说。
小兔蹙眉望向远方,小山坡上墓碑层层叠叠,人都最终要死的。活着再风光都是假的,死得好,才是人生最好的结局……
“我不清楚事情具体如何,可我能料到事情到了最后,二哥终归有军方的关系,总有获得荣耀的一天;而你,不论结果是哪一方胜了,你都是恶的、黑的、脏的!”小兔猛回头,看向山猪的目光极犀利。
山猪嘴唇微动,可终究又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小兔笑,笑得苦涩无奈。
他不回答,却否认不了事实,小兔又说:“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愿意去做,可你们受了很多要挟,这些要挟当中,对大哥该如何处理算是其中关键的点儿,是不是?要是有些事情你们做不好,大哥会首当其冲被‘扫黑、除恶’……当然,你在晋西是被胁迫做了什么,还是主动参与了什么也是个点儿,一句话可以把事情定性成完全不同的案子……”
山猪长叹一声,打断小兔的话,“没那么复杂的,我们的关系影响不了大局。”
也许是小兔想多了,可至少眼前的麻烦真实存在,还不复杂吗?小兔唇角微微上弯,算是笑了,这种事情已无必要争论。
返回度假村,还在车上,小兔和山猪远远看到一个满头白发苍苍、体形仍还挺拔的身影,站在大门口等着。
“爷爷……你要来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好等着你。”到了门口,山猪立刻下车握住山爷爷的手。
“你忙你的,我是来见小兔的。”山爷爷指了指小兔,拉着她往休息室走去。
小兔回望神色惊慌的山猪,暗道:对不起,我离开了,你才能摆脱权堂兄的威胁,不是我胆小懦弱,是你的软肋太多,你护不了那么多软肋。
番九十 都已给了
到得休息室,小兔才看到山豹、山虎、山马、山牛、山猫、山鹰全站在门口相迎。这是怎么了?摆这么大阵仗?
“本该前几天就来的,为了等老七从国外回来,才耽搁几天。你有事找我说,我也有话要交待他们,都凑一处吧。来,我们先进去说你的事。”山爷爷推开休息室的门,又严肃瞥他们兄弟几眼,以目光吩咐了什么事。
山爷爷进门后,小兔随之进去,那人前人后威风八面的六兄弟竟似保安站岗般守在门口。
一进门,小兔立刻向山爷爷三鞠躬,诚恳说:“对不起,山爷爷,我对不起山家!真的对不起……”
山爷爷怜爱、惋惜而又有几分严厉地看着小兔,待她鞠完躬,指了指旁边木凳说:“你先坐下,要说什么直说吧。”
该怎么说呢?小兔想好了说辞的,可话要出口时却怎么都说不出来。那些话说出去后,会很伤很伤山猪的心,她不想这样,他们的恋情才刚开始,她刚品出一点甜味儿就要分开?这一分开,再难有重新聚合的希望了。
山爷爷注视着她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见她实在开不了口,便拿出一个小纸包,放缓语气说:“这是南溪豆腐干,咱爷孙俩都喜欢吃呢,来,尝尝。”
好几种口味的南溪豆腐干摆出来,小兔看向五香鸡蛋干,那是山猪喜欢吃的口味。
山猪喜欢吃这口味,一是不麻辣、对胃肠刺激小;二是比其它豆腐干口感滑嫩,嚼起来不显粗硬。
“唉……你对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三到底是个啥意思?”山爷爷把五香鸡蛋干递到小兔手中。
“说不清、道不明……”
山爷爷眉梢一竖,“他对你的心思,你总该明白吧?怎么又听老五家的阿珍说,你想让我劝老三放你走?”
这问题难回答,小兔咬下一小口豆腐干,很慢很慢的咀嚼,仿佛要把所有往事嚼烂、吞咽、从此遗忘。
小兔的情绪稳定一些后,还是不知对山爷爷从何说起,想了想后,把阿玲写的血书连带山幺爸的信都递给山爷爷。
山爷爷戴上老花镜看了,小兔再给他解释几句,经过了很多风风雨雨的山爷爷立刻明白其中曲折。
“你是怕给他添麻烦才提出要走?还是害怕面对阿玲斥责刁难?”山爷爷捏着眉心问她。
“或许是害怕面对阿玲吧,我的确做错了,即使他们没办结婚证,但有孩子了,怎么可以不顾孩子感受?再说我都一无所有了,还能再给三哥什么?只能给他添麻烦。”
山爷爷愁眉紧锁:“老三的脾气你也清楚,你们被迫分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再想想……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山爷爷,你找他谈的时候别提我是迫于压力才想和他分开,只说是我不喜欢他才要走的。"
小兔说完这话,山爷爷狐疑看向她,她讲出具体想法。
她要让山爷爷告诉山猪的理由是:她分析了一下自己,想明白了,应该是山奶奶的事让她过于愧疚,压力太大之后就出现了间歇性的精神异常。
精神错乱中,本来是出于报恩和同情的心理去安慰山猪,结果无法看清内心,弄成这样的局面。
眼下的境况,只能她离开,事情不能再闹大,且当一切没发生过最好。
她只是心乱,而没有心动。如果山猪坚持不放她走,她要承担很重的心理压力,真可能会疯的。
说到后来,山爷爷有些分不清这理由是真是假,小兔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
静默,休息室内两人静默,守在门外本还偶尔聊几句的六兄弟也静默无语。
不久后,山爷爷让小兔去收拾行李,还说怕她情绪激动下哭闹,特意带了珍姐一起来,珍姐在她宿舍等她。
小兔刚出门,正赶上山猪带着莽子急急忙忙走来,他想拉住小兔,被山爷爷厉色制止。
“你们七个都进来,我有话跟你们交待。”山爷爷朝他们招招手。
其他人都进门,山猪僵挺站在门口说:“爷爷,我查实了一些情况,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劝劝她,好不好?”
听他这么说,小兔加快了离开的脚步,自以为能将情绪掩藏好,可一见他还是忍不住想扑进他怀里,很怕自己动摇,不能再给机会让他劝说。
“唉……唉……两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冤孽啊!”
山爷爷似愠怒又似疼惜地指着山猪说,然后亲自迈开大步去追小兔。
“等等,小兔,听他把话说完……”
山爷爷追了去,其他人也全跟着追上,小兔只得停下脚步,和他们再回休息室。
都在休息室坐下后,山猪让莽子讲出查到的情况。
山猪答应给三系王造势后,他明里欺压讨公道的民工,暗里却迫使承接工程的公司给出所拖欠各种款项。
民工是得到了经济补偿才没闹的,并非是怕了山猪才不闹,但身处蓉城市中心的总裁们暂时还没弄清楚实情。
山猪把得到补偿的事归功于三系王施政英明,因此民工们只知道是领导出面才解决了事情,并不了解背后隐情。
让三系王得到民工称颂,也算是完成了权堂兄交待的事,刚开始几天,双方都还平静。
不过一个星期后,权堂兄就发现了暗里的事,明白那些“赞歌”都是用他公司的钱买来的。不光他出了一大笔钱,他商场上不少朋友也赔出很多钱,他当然不会善罢干休。
权堂兄让人找到阿玲爸,不知阿玲爸得了什么好处,唆使阿玲写了那封血书,再逼迫山幺爸也写下那样一封信。
整个“血书事件”都是权堂兄报复山猪“不听使唤”而成,算是主谋,帮凶则是阿玲爸。
并且,城主明面上没再逼迫清道长交出宝物,没追究山猪,但暗中让人把山猪那段时间接触的人梳理一遍,认为要得到宝物还是该从山猪入手,直问山猪不行,就从山猪身边人慢慢查起。
城主的人查访出小兔最有可能知道内情,已准备对她不利,若是小兔离开,安全也会成问题。
说了这些情况后,山猪总结道:“你们明白吗?我爸和阿玲并没有他们在信里说的那么反对我和小兔一起过,他们是受了挑唆和胁迫。而且,留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小兔,凭这两点小兔就不能走。”
山猪还说仍没查出权堂兄究竟是怎么得到他和小兔相恋的消息,以及怎么得知阿玲爸是容易被利用的人,但迟早会完全查明白。
小兔细想想这些情况,认为所说属实。权堂兄这样的人做事自有分寸,当然不会做直接雇凶绑架或伤人的事,他不想涉黑。再说了,他也没底气跟山猪这样的狠人比狠。
他比的是计谋,做的是少花钱、不败名誉、被查出了也不会担刑责的事,往山猪身上捅了软刀子,山猪还不敢明着报仇。
应对这件事,山猪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乖乖当被使的刀,权堂兄会让阿玲爸劝得阿玲他们接受小兔;要么山猪和小兔分开,才可避免被人拿他们关系挑事。
不论哪一种选择,山猪都得不到任何好处。
山猪不愿答应给三系王造声势,后来还是又承担下这事,可见小兔的确算他软肋。
开了头就难收尾,小兔害怕他会再向权堂兄让步,一步步让下去会滑进深渊的,由此更坚定了要离开他的心。
想透了,小兔面无表情地对山猪说:“这些情况根本不能成为挽留我的理由。
山幺爸和阿玲也许没有信上所说想得那么极端,但他们也绝对不支持我们的事,要不然也不容易被挑唆。
特别是阿玲,从这事可见她内心绝对不肯放手的!你们所谓的‘已分手’,在她看来只是吵架吵翻了,而不是断绝了关系。
再者,城主要是真想迫害我,你确信一定能保护好我?
我是因为你的事才引起各方势力注意,想要真正安全,离开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没料到小兔要离开的态度仍然坚决,都惊讶而疑惑地看向她。
山猪死死直盯她眸子,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仍很平静而冷淡。
她这模样看得山猪满眼蓄了伤悲,哀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们走到这一步你才甩开我,当初还不如让我消沉下去,抑郁死算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小兔讥诮低笑。
“你明白什么?”山猫诧异反问,又环视所有人一圈,“你们到底又在想什么?我怎么越来越不懂这世界了?”
其他人唉声叹气,没有人回答。
小兔嘴角微勾:“我明白到头来,还是我犯贱了……我干嘛要去关心他呀?惹来这么多麻烦!是我的错,求你们饶恕。”
如果一个人真的可以变成两个自己,小兔真想杀死那个柔弱多情的自己,可惜自己和自己成了对手,很难分出胜负。
他们都纷纷说不怪小兔,七嘴八舌的安慰话,小兔一句也没听进去,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事实。
山马拿头轻撞撞山猪的肩膀:“唉,真是难办啦。我了解你那散财的德性,料想你也没攒下多少钱,我还悄悄凑了一笔钱,准备帮你砸钱解决事儿的。哪曾想闹成这样?”
另几个兄弟也附和说要是能砸钱解决,他们都可以支援,但分析一下后,这事光用钱是解决不了的。
小兔要走,山猪不放,她实在稳不住情绪了,吼道:“一个女人最美好珍贵的一切都留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跟你白头偕老,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山猪愤声答着。
众人默然,许久后,小兔低声说:“你成熟点儿好不好?我能放得下,你还放不下?”
“你真放得下?你只是想逃避!我还不到二十八岁,不想变得心如死灰,不想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山猪双手抓紧她手臂。
怕山猪做出过激举动,另几个兄弟都劝说起来。
山虎更厉声说他:“阿玲还不到二十五岁,小兔才十八岁,她们比你更小!你冷静点儿……”
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山爷爷拿烟灰缸猛在桌子上一拍,待他们都安静下来,沉声问:“你们知道我左眼怎么瞎的吗?”
番九十一 承担选择
平常的时候,休息室当然就是工人休息的地方,但这一天休息室外站了不少保镖,工人们都只能远远望一望,不敢靠近。
工人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猜测是上司们在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可要说“事情重大”,怎么不在办公室开会而在休息室说呢?
山爷爷来解决的两件事确实既重大又不重大,说“重大”是能关乎人一生命运,说“不重大”只因是私事。
当后辈们都惊疑望向山爷爷的时候,他语速很慢而又很严肃地说:“我这左眼,是我自己刺瞎的!”
山爷爷的左眼不能视物,可眼珠仍在,后辈们听人说过那是被某种毒烟熏烤所致,山爷爷没反对那种说法,他们也想当然以为是在战场上被某种带毒烟的武器所伤。
可今天山爷爷亲口说是他自己刺瞎,众晚辈皆惊讶得呆愣着不知如何反应。
山爷爷讲起五十多年前的往事,那还处在抗日、战争刚刚结束的时期。
当年的他是个排、长,军职虽低,但因他那个排全是身怀绝技的战士,所以战区将军都对他们很重视。
山爷爷是神、枪、手,比较特别的是他天生善用左手使、枪,并左眼瞄准,这让他在众战士之中更引人注意。
当时的他早和山奶奶有好几个孩子了,但在战争最惨烈的那几年中与山奶奶断了联系。
战事初平,山爷爷准备请假回乡寻找妻儿,可他上司不准他的假。
一次两次推托军务多,不准他的假还无所谓,接连五次不批假,山爷爷觉出异常。
山爷爷约上司到营外喝酒,逼问出不批准他回乡探亲的原因,说是他妻儿都亡故了!
这个消息让山爷爷如闻晴天霹雳,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天,这三天里,将军的侄女儿都前来送汤送水探望。
再过了几天,国内相争的战事又起,奔赴战场的山爷爷暂时忘了悲痛。
也许是厌倦了血火硝烟,也许是不愿同胞相杀,堪称战无不胜的山爷爷他们那个排居然节节败退。
打了败仗,颓丧的山爷爷更是颓丧,那位将军的侄女儿多次安慰鼓励他,表露爱慕之意。
山爷爷思念妻儿,从最初得到他们皆亡的消息悲痛万分,到后来渐渐冷静,认为只是上司得了一封从他家乡来的信而已,消息未必属实。
他想要查实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要查明死因,哪怕妻儿真的都不在人世了,也要为他们报仇。
山爷爷屡次请求归家不成,有交好的战友告诉他,皆是将军侄女儿对他有意,而他不接受,才故意让人刁难他,不给他回乡寻访妻儿下落的机会。
得知这个隐情后,山爷爷向将军侄女儿直接表态,他不敢高攀、也不想高攀大小姐!
将军侄女说,只要山爷爷与她结婚,凭山爷爷的本领定可在军中前程似锦。
山爷爷几次拒绝未果,为了避免纠缠,想离开军队,竟然暗暗用银针刺向左眼!
当时正在一场战斗后,战友们只见他左眼流血从硝烟中跌跌撞撞跑出,都以为他是被敌人所伤。
后来,军医诊断出他伤的原因,他送上所有积蓄请求军医不要对别人讲出实情。
经过治疗,山爷爷眼球虽保住,但视网膜受损伤再难恢复,枪法也因此大大不如从前,他自请调到兵工厂去。
离那将军侄女儿远了,也摆脱纠缠,再过一年多,全国解放了。
山爷爷回乡寻访,原来山奶奶在几年前大旱的时候逃难去了黔贵省投奔山二叔公,山二叔公安顿好嫂子和侄儿后,曾给兄长写过信,可接连写了几封信都没收到回信。
山奶奶和山二叔公都以为山爷爷牺牲了,在黔贵省过两年,山二叔公调往北方,将嫂嫂和侄儿托付给朋友照顾。
这朋友就是小兔的三叔公,兔三叔公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山奶奶和孩子们,直到山爷爷寻访而来才卸下重任。
讲完这段过往,山爷爷眼睛湿润了,其他人也默默感慨。
许久后,山爷爷郑重对七个孙辈道:“你们做的事或许我不清楚,但并不等于我成老糊涂了,会纵容你们去胡做非为!
讲这些往事,其一是要告诫你们,不能确定是自己想要的、而又可以要的东西,绝不能伸手去接!
你们在我面前不要讲什么无法拒绝,摆脱不了的理由!没有什么诱惑是无法拒绝的,除非内心深处并非真的想拒绝!没有什么纠缠是无法摆脱的,除非根本就没想着摆脱!
人的本性都贪婪,可伸手之前,得好好想想,上天给每一个人的东西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所有东西全给一个人!把不那么想得到的抓在了手里,势必会错过最想得到的!
其二,我得提醒你们,山家和兔家的友好交往不是表面的酒肉之交,是真有深厚情谊,我不想看到从你们这一代人开始变味儿!
当年要不是兔三叔公照顾,你们奶奶和叔叔伯伯不饿死也得被土匪打死,哪还有你们这些小秧苗儿存在?”
山爷爷越说越激动,声音非常大,说到最后,力气用尽了一般,声音渐渐低了,垂下头坐到椅子上。
七个兄弟都怕山爷爷会气病了,纷纷劝慰他,都表示愿听他教导,山猪递上茶杯让他喝水。
山爷爷喝了两口,神色复杂瞪山猪一眼:“你和小兔的事全都怪你,就你给我惹的祸最多!你倒是告诉我,我去了九泉之下见到小兔的爷爷和三叔公,我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面对责问,山猪干脆地回答:“爷爷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在听到山爷爷说该怎么向兔爷爷和三叔公怎么交待时,小兔的鼻子酸酸的,很想哭,可都因她才让山爷爷这般难做人,她不好意思哭。
随后听到山猪的答话,她又有一点点想笑,不是高兴想笑,是觉得这场景挺滑稽,想嘲笑而又不能嘲笑的想笑。
通常,言情故事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迫使男主娶世交通好家的女配,男主都会说愿意对女配好,但这种“好”往往出于兄妹之情,其实男主心里一定想着和家族无关系的女主。
小兔突然把不准,山猪的话什么意思?恍惚觉得他们曾有的一切皆为虚幻,难道是因了家长反对,山猪才要抛弃“门不当、户不对”的阿玲?
尽管小兔也只是个啥也没有的乡下丫头,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仗着长辈疼爱,要逼迫山猪和阿玲分开的蛮横大小姐!
如此想着,小兔脸上绽开一个诡异笑容,声音透着阴冷对山爷爷说:“不必了,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山爷爷,我和三哥的事全怪我当时脑子糊涂了,现在想清楚了,你们不要责怪他。”
这话的内容是为山猪开脱,可语气却带了憎恶,他们都诧异看向她。
小兔不敢面对他们的目光,低头说:“我不要他照顾,只想清静过一辈子。”
见山猪龇着牙朝小兔伸出手,山爷爷阻拦下他说:“我还有个故事要给你们讲。”
他讲的这个故事主角,他们虽不熟悉却也认得,都唤他德爷爷。
德爷爷在八十年代初期已调去沿海,前几年去世了,山爷爷所讲是德爷爷年轻时的事。
德爷爷家乡在蜀川一个小镇上,家族算当地最有钱的,他又是第一个出省到沪城上大学的。
当年兵荒马乱,德爷爷的长辈们怕他在外惹事,给他安排婚事,让他回乡娶妻。
他当时暗中参与红色活动,又暗恋一个女同学,自然不肯回去。
后来,德爷爷父母装病骗他回去,发话说不成婚就不放他出门。
德爷爷反抗几次无效,只能妥协,但他没和新娘圆房。等看守他的下人渐渐松懈,他逃出家门。
为了没有后患地追求心仪女同学,他一有空闲就搜罗和新兴婚恋思想有关的书籍,然后把这些书寄给包办来的新娘看。
德爷爷怕新娘不认真看那些书,还拜托妹妹教那新娘学习并考较读书心得,十年后,由于德爷爷始终没有与那位新娘圆房,而那位新娘终于明白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难以幸福,主动改嫁其他人……
故事讲到这里,山猪突然冷笑插话:“爷爷,你是借德爷爷的事来说我没有处理好和阿玲关系?
德爷爷的确处理好了与包办妻子的事,可我们都知道结局是悲剧了!等到他没有任何负累去找那女同学表白的时候,才得知心爱的人在一年前就牺牲了!
那个德爷爷的心上人从沪城辗转到北方,一直忙于救死扶伤不曾恋爱,最后她在某次敌军轰炸中为保护伤兵而牺牲,至死都不知道德爷爷深爱她。
心爱之人带着不知爱情滋味的遗憾早逝,那些伦理问题处理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拒绝了诱惑,和奶奶相亲相爱美满过了一辈子,可你的事业毁了!”
山猪从小顽劣,但在长辈面前向来恭顺,尤其在爷爷奶奶面前从不顶嘴,也因此,在和老人相处时候较多的小兔印象中,山猪是比较温厚守礼的人。
可今天,他居然对山爷爷大喊大叫,还不留情面地反驳山爷爷所说道理。
小兔愕然,另几个兄弟也愕然,要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山爷爷对子孙是稍有违逆便非打即骂的暴脾气,可此时没有斥责山猪,目光中含了满满的慈爱,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人总得做出选择,没有任何事可以完美平衡,选择了必须要承担,哪怕是错误的选择,该承担的就得承担!”
山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看向小兔。
小兔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用袖子飞速把眼泪擦了,再转过头说:“对不起,我胆小怕事……”
休息室里响起一片哀叹声,小兔是坚决要离开了。
听了这话,山爷爷再对山猪说话时,语气强硬了几分,“放了小兔,别让她为难才是真为她着想!”
“爷爷,人心早变了!你以为我和小兔分开,别人会感激她的成全?照样会针对她!现在的社会,谁有实力谁正确!”山猪眼睛变得血红,带了几分怒意横了小兔一眼,再向着山爷爷吼。
山爷爷抓起烟灰缸重重拍了三下,整个人气势陡涨:“我今天来就是要纠正你们几个变歪了的脑筋,再由着你们错下去,全部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番九十二 决绝转身
已近黄昏,火辣辣的太阳收敛起刺眼光芒,可空中仍翻腾着滚滚热浪。
或许因了天气酷热,山家七兄弟的额头、鼻尖都冒出汗珠;也或许,山爷爷点破了他们的阴暗处,他们羞惭脸红而冒汗。
他们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他们所做之事只在善恶一线分界处,他们自身也知道所处位置危险,但又暂时没有办法脱离危境。
“你身份特殊,要想走出泥潭,你是关键!老三,你不能有任何被人拿捏住的地方。”山爷爷神色复杂地看看山猪,再看看小兔,意有所指而说:“是你的,早晚会是你的!明白吗?”
山猪不假思索就答道:“我明白,我会处理好一切事务。爷爷,你找个外地的朋友帮着安置小兔好不好?我可以答应让小兔暂时离开,只要不是彻底分开,我立刻放她。”
他的态度已表达明确,其他人都看向小兔。
小兔深情凝望山猪,一瞬后移开目光,心道:不论你所说是否是你真正心意,能这般表态,我已很感激。可是,抛开其他纷扰不说,即使阿玲的问题都非常难解决。
我自认为不如阿玲爱你爱得深,至少她宁愿向情敌乞求,也不愿放手这一点,我就做不到。
和阿玲生子后的这几年里,你虽没和其他女人有实质关系,但围在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没断过。不论怎么说,她是你儿子的母亲,你那般不在意她的感受,她也只能在电话里抱怨你几句,抱怨完了,仍是守在你老家带孩子。
这一点,我也绝对做不到,看到你和其他女人有超过正常朋友界线的言行,我肯定会醋意大发,离你远去。
在你认真对待过的所有女人当中,钱姐比我成熟懂事,小熊比我开朗大方,冰儿比我优雅知性,甜甜比我漂亮高贵,阿玲比我隐忍宽容,即使笑笑姐也比我精明干练,任选一个都胜我许多倍,并且你还年轻,还会遇见更多美丽聪慧的女子,你的人生少了我也不会少了色彩。
那么,请允许我自私一点,先从这是非漩涡中退出了。
想好了,小兔低声对山猪说:“我不需要到外地躲风声,是要真正和你断绝来往,除非我家和你家不再有利益关系,除非阿玲心甘情愿放开你,否则我不会再和你交往,像普通朋友那样交往也不行。”
“像普通朋友那样交往也不行”这话说得狠绝,其他几兄弟皆微微变了脸色。哪怕没有相恋过,山猪这些年对她也可称关怀备至了,他们对她也很好,出了风波后,她这般说话,这只求自己清静的态度着实令人心寒。
“你很清楚我和阿玲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山猪说了半句话就咬唇忍泪,难以再继续说下去。
“你关心她,在乎她,她在你心里占了很重要位置,她也是你的软肋!你能守护多少人?”
小兔的声音在休息室中如飒飒霜风回荡,怨怒之意满满,她不想怨不想怒,可心底里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爆发。
“她在我心里当然有很重位置,阿玲没有做错什么,只怪她遇上我这样固执的顽石。我的确不能让她因我受伤害,但也的确跟她没什么了,甚至不曾在大仔满月后和她单独相处过,你要相信我……”好一会儿后,山猪才缓声答话。
小兔唇角勾起讥讽笑意,挑高了语调说:“是呢,你这么说就表示并非厌恶阿玲,只不过少了培养感情的条件,那我可就更是罪人了。如果没有我破坏,你早晚会被她感动的。”
这话有些尖酸刻薄,其他几兄弟都面带怒意了,只有山爷爷看向小兔的目光仍带了慈爱。
山猪急切道:“要被感动也得长久相处、互相关心才行,我和阿玲一年难见一面,电话里都是她不停说、不停吵,我默默听的状态,怎么来让我感动?”
“那你不会试着多和她聊几句?抽时间回老家多看看她?”
山猪气得脸色忽青忽紫,颤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小兔脸上的笑意更明显,眉梢斜向上扬反问:“不这样,能怎样?
让我去请求阿玲成全,说什么‘求你放爱一条生路’,‘我是来加入你们,不是破坏你们’?还是把她赶走,把大仔给卖了?都不行,是吧?
阿玲偏偏遇上你这样固执的人,你偏偏遇上我这样狠心的人,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话音未落,小兔大步走向门外,山猪要拦,爷爷让其他人拖住他,直到小兔消失在他们视线范围。
山猪挣扎着吼几句,后来抱头蜷缩坐到角落。
没人劝他,都以哀求的目光看向山爷爷。
山爷喝着水,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半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老三……心里难受得要死,对吧?”
“比死还难受。”山猪揪着头发微抬了抬头。
“哼哼,活该!”山爷爷冷笑两声,竟似幸灾乐祸。
其他几兄弟很无语地彼此互看,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疑惑、担忧、迷茫。
“早说过让你少惹祸,骂你不听,打你也不听,现在知道犯的错都得自己担了吧?你不是没人管得住吗?小兔就是老天爷派来收拾你的,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好好过!”
山爷爷一副“看你痛苦我就高兴”的神情,可他眼底藏了满满的疼惜。
山爷爷告诫孙辈们,以后处理感情的事定要谨慎,他们都点头答应。
谈论几句,山虎分析小兔,说她就像《红楼梦》里的惜春,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只想撇脱一切烦恼,不顾亲情爱情。
对于这说法,山豹深表赞同,又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小兔以后恐怕会遁入空门。
山鹰却有些同情小兔,道是“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小兔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她只能断情自保。
山马、山牛、山猫则是看向山猪,眼里的询问之意是问他怨不怨小兔。
“退婚不过是个形式,影响不了什么。爷爷,你挑个时间约兔家的亲戚见面,把退婚的事说了吧。”山猪沉默很久后,突然十分平静地向山爷爷说。
他们又议了些其余的事,然后回城各自去忙各自的。
小兔回宿舍收拾东西,等在宿舍的珍姐一边帮她,一边小心翼翼聊着闲话开导她。
收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兔看到山猪送她的发夹和红姐送她的胸针,用小纸盒包好了递给珍姐,托她把东西寄给阿玲,说本该是阿玲应得的。
珍姐收好东西后,小兔又建议去给山虎说说,调山猪回红苕市工作。
若是山猪回红苕市工作了,离阿玲近了,阿玲常给山猪煲个营养汤,织件儿毛衣,感冒了送一句贴心问候之类,也许他们的关系能从冷漠如冰,变成相敬如宾,最后即使不能相爱也能凑合相处下去了。
对于这想法,珍姐说她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男女间要是哪方剃头挑子一头热,得不到回应只会生怨恨,很难持久关怀,更何况阿玲本来也不咋关心山猪。
再者,人是群居的,阿玲要是不断付出也换不来山猪的感动,会有人嘲笑阿玲。这世上的事,十个说和的不如一个混闹的,没有谁能完全对冷嘲热讽不在意。
小兔默然,珍姐又说那发夹和胸针也不能给阿玲,更不能让阿玲知道是小兔转送的,她一番好意会被阿玲当成没安好心。
这些弯弯绕绕,小兔没想那么多,珍姐建议说,琪姐老家和阿玲一个镇的,可以托琪姐把那两样东西转交阿艳。
阿艳是阿玲的亲妹妹,琪姐给东西时只说是送她的,拉亲近关系后,可以让阿艳多劝阿玲,缓和阿玲跟山猪的关系。
那两样礼物留着不好,扔了可惜,小兔也不多管珍姐怎么处理,答应她所说。
珍姐再说调山猪回红苕市,也不能直接找山虎说,得由爷爷出面。
山猪最烦被人管着,直接让山虎调他回红苕市工作,他会产生反感,更不给阿玲亲近他的机会。
收拾好行李,珍姐开着面包车送小兔去往双浮区。
蓉城的机场在双浮区,往机场去的有条路正在翻修,行道树也要重新栽种,珍姐有个朋友正在管这绿化工程,推荐小兔去上班。
前往双浮区的路上,珍姐问小兔是不是真放下这段感情了?
小兔说,真放下了,以后要找个白马王子,再不会念着脾气臭、麻烦多还无财又无势的山猪。
珍姐听了只是笑,笑着笑着又长叹,再无话可说。
到得双浮区的工作地,已是晚上九点,珍姐带小兔找到那位朋友。
她那朋友是个约四十岁的女人,因是高级工程师,称高工。
高工交待小兔几句,让人带小兔去了宿舍,说明天再安排具体事项,便和珍姐回了市中心。
因小兔是单身女子,又是熟人推荐来的,没让她住集体大宿舍,给她在宿舍顶楼安了个小单间。
这宿舍楼是修路前拆了半边没拆完的老小区楼房,等路完全修好后是要拆的,所谓的"顶楼单间"是原小区工具房改建,除了有个小卫生间,不必跟人抢着用之外,连窗户都没有。
拿出自带的床单被罩铺好床后,简单洗漱,小兔躺下休息。明天要正式上班了,可不能迟到,也不能边工作边打瞌睡。
疲惫不堪,小兔以为能很快睡着,谁知早习惯了枕着山猪臂弯,蜷在他怀里入睡,竟倦得眼皮抬不起来也无法沉睡。
睡意,若在星空中,若在梦幻里,是谁幽幽低叹:为何情深似海,尽皆是泪来灌溉?错过成过错,莫若无情无爱……
番九十三 疯与没疯
仇怨、杀戮与悔恨,种种令人痛不欲生的感受缠在心中,小兔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已是满头大汗。
屋内闷热的空气如有实质般压迫着她呼吸,窒息的感觉让她无法思考,眼神空洞地呆坐。
梦里她身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她用尽阴谋诡计,除尽路上阻碍,终于手刃仇人,可在那仇人溅血倒地的一刻,她忽然心如刀绞,扑向血染的仇人大喊着:“三哥哥……三哥哥,为什么是你?怎么是你……”
小兔圆睁着眼怔忡许久,想起床早些洗漱,坐起来后又似傻了般都不知手该怎么放,脚该怎么挪。
陆陆续续有嘈杂声传来,小兔的头脑渐渐恢复正常,看看闹钟,是早上五点半了。
她的闹钟闹铃是六点,这里六点开始上班,昨天忘了调整,幸好惊醒得早,要不然会迟到。她把闹铃调到早上五点二十,再去洗漱收拾。
穿戴洗漱好,把上班需要用的身份证复印件、毕业证复印件之类准备好,已到五点五十五分了,小兔赶快到办公室门口。
这一个绿化工地的临时办公室就在宿舍楼底楼,主要管临时招工和发工资之类,公司的总部办公室在蓉城市中心。
主管这个工地事务的负责人就是高工,小兔只是个临时维护工,所以只要基本个人资料便开始工作,无需应聘、签合同、试用期什么的。
六点正,办公室的人来开了门,但等到六点四十,高工才从城区赶来。简单看了看小兔的资料后,高工给了她一个工作牌,让人带她直接去了工地上。
为了方便施工,宿舍离工地步行几分钟即到,带她的人边走边和她说关于工作的基本事项。
所谓“维护工”,其实是绿化工地上打杂的,在栽好树木后浇水、搭杉杆、清理垃圾之类。
小兔的工资是一天二十块,迟到或早退直接扣除一天工资,要每天在组长的考勤簿上签到,隔十天结一次工资。
工地包早饭和晚饭,如果加班会提供加餐,午饭则由工人自行解决。如果是冬季,则包早饭和午饭,晚饭自行解决。
夏季工作时间,上午是从六点到十点半,下午是四点到八点半,如果在夜里十二点之前加班不算加班工资,在夜里十二点到凌晨五点之间加班有一小时三块钱的补贴。
工地属露天工作场所,上下班时间都是按天气来灵活安排,遇上没法上班的大雨天会让一天工资泡汤。
对于多数底层劳动者而言,法定的朝九晚五,双休日和节假日,还有加班工资翻多倍那只属于传说。
工地人员流动大,按天结算,十天一结能减少很多纠纷。但这种结算方式只针对临时工,像高工这样的正式管理人员是月薪加奖金再加工程完工后的绩效提成。
带她的人是维护组张组长,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女人。张组长反复强调当维护工有多苦多累,并用质疑的目光盯着小兔看,小兔只默默听着。
“我们是种树的,那些树的枝枝桠桠多,戴遮阳帽会很不方便,你可不能为了防晒戴帽子、打伞。”张组长剜了小兔一眼。
“张组长是看我皮肤白以为我成天贪玩好耍,吃不了苦?”
见张组长被自己的问话噎得答不出来,小兔笑了笑:“我会努力工作,不给你添麻烦的。”
接下来几天,不论是运杉杆,还是牵水管浇水,清理工地上泥土和枯枝落叶,小兔都和工友们一起在烈日下、灰尘中来来去去,从没喊过累、叫过苦,张组长也认可了她。
因晚饭是工地在晚上六点半提供,只有半小时吃饭和休息时间,饭后要接着上班,下班回到宿舍洗漱好已经九点,早上又得早起,最多看一小时书就得睡。小兔就在午休时抽三个小时来看书,可中午热得人心发慌,很难专心看。
小兔买了个小电风扇,前半个小时吹凉风,然后吹热风,最后所吹堪称带火的“焚风”。
白天呆呆钝钝工作,偶尔学习,晚上睡着后是轮番噩梦,这么过了十天,领工资了,想着能和工友去聚餐吃点儿好吃的,小兔的眼神终于活泛了些。
早饭是工地提供的稀粥、馒头之类,晚饭是工地提供的米饭和一荤一素一汤,午餐则到工地附近小店吃。
小兔的午餐一般是二两米饭,一小碗豆花。米饭五毛钱,豆花两块钱,饭后回宿舍再在路边买五毛钱冰棍儿。若是午餐吃了炒菜,那得用三块钱,冰棍儿则吃不上了。
领工资时,小兔和谈得来的几个工友商量,一人出五块钱去聚餐,因小兔是新来的,饮料全由小兔来请。
这几个人都是年纪相仿的打工妹,也不喝酒,所谓“全部饮料”也只是两大瓶豆奶、六小瓶果汁,花不了多少钱,小兔欣然答应请客。
点齐菜品,拧开饮料瓶,正说笑着动筷,忽然张组长带人来找小兔。
来的人是攀表兄,满脸堆笑向小兔说:“你们这工地可不好找,唉,东打听西打听,问到了办公室,又在办公室遇见你们张组长,多亏你们张组长带着我挨着小饭馆一家家儿的找,才找到你。”
小兔愣了愣,邀请他们一起来吃饭。攀表兄说要带小兔去见见朋友,小兔只得自己掏钱加了个菜让张组长在这里吃,再和攀表兄去见他朋友。
他们先回办公室那里取攀表兄停在那里的车,一路上,攀表兄问着小兔当下情况,小兔随口敷衍着,她猜测攀表兄是为退婚的事而来。
婚约不是可以随便对待的,更何况关乎了很多利益的婚约,小兔能料到兔家亲戚不会任由她说退婚就退婚,但她在做出解除婚约的决定前已想好对策。
取车后,攀表兄开车载小兔到双浮区棠湖公园旁的餐厅,早有两个男子等候他们。
这个餐厅的就餐环境、菜品味道比小兔她们聚餐的小饭馆好很多倍,价格当然也贵好几倍。
可小兔在这里如坐针毡,攀表兄的那两个朋友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看得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餐厅包间铺着纯白带冰晶白花纹的大理石,光洁得能映出人影。小兔看着自己影子,胡乱猜测着攀表兄目的。
攀表兄那两个朋友,一个是戴眼镜的细高个儿,约三十岁;一个是微胖的白净男子,约二十出头。
他们看小兔的目光很奇怪,似是探究地审视,也似是好奇地欣赏,又似是疑虑地观察。
难道是攀表兄得知我和山猪分手,安排人来和我相亲,让我快些走出失恋阴影?小兔这么想着,不由失笑,要真这样的话,攀表兄也可算关心自己了。
攀表兄说是与朋友相聚,得知小兔在离此不远工作后,顺便一起吃饭聊天,也让表妹能多交些朋友。
“小兔妹妹是不是很喜欢看自己的影子?”微胖男孩笑问。
“是,影子是最忠实的追随者,永不背叛,可我们往往忽略这个忠实追随者。”对于这问题,小兔脱口而出答道。
听了这回答,瘦高男子神色严肃几分,攀表兄则有些担忧的样子,那个微胖男孩略一愣又笑起来。
微胖男孩笑得比先前更有亲和力了,拿出一张白纸,“小兔妹妹,我们做个小游戏,你来画下你的影子,我根据你画的影子讲个影子故事好不好?”
不知他们搞什么名堂,但小兔觉得挺有趣的,也就随手画了个横斜着的人形轮廓。
小兔专业是学园林的,因常画植物图片之类也有点儿美术底子,她很认真地把人形轮廓画成柔美流线型。
可她觉得这不像影子,又再慢慢涂黑轮廓,加上一个半落山的夕阳。
画好了,微胖男孩细看起来,攀表兄勉强笑着给小兔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微胖男孩看了好一会儿后,问小兔:“为什么你用夕阳斜照来表示你画的是影子,而不用一个站立的人,一个横斜的影子来表示?”
“因为你只让我画影子,没让我画人啊。”小兔认为这微胖男孩提的问题简直不可理喻。
微胖男孩以颇为玩味的眼神瞄小兔一眼,低声问:“你认为影子和本身可以分开吗?”
“你说要讲个影子故事的,快讲吧。”小兔不懂他为什么要问些古怪问题,岔开话题。
“你很聪明,也很认真,正因为聪明认真才每件事情都要想个透。过于想分清楚,反而分不清楚。唉……吃菜、吃菜。”微胖男孩大口吃喝着,咕哝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兔腹诽着:说的什么话?莫名其妙,攀表兄什么时候交了个神神叨叨的朋友?
一会儿后,那瘦高男子和小兔聊起来,聊着聊着忽然快速跨步到了小兔背后,伸手摸向她侧腰。
小兔在他起身的时候便心生警惕,因此他还没触碰到小兔,小兔已经迅速蹦开!
但小兔蹦得太急,把面前的碗筷给扫翻在地,“砰啪”碎裂声引得服务员前来询问。
趁攀表兄给服务员解释,并答应会照价赔偿的时候,小兔急匆匆出了餐厅,在棠湖公园门口赶上回工地的公交车。
小兔又气又恼又羞,真不知这攀表兄到底要搞个什么,同时也怨自己太笨,到度假村之事中过攀表兄圈套,怎么还相信他?今天中午不该跟他出去吃饭!
到达办公室外已午后两点,小兔想先回宿舍休息,并慢慢想清攀表兄目的所在。
可正要上楼,攀表兄从旁边蹿了出来。公交车慢,他自己开车快,比小兔先一步到了这里。
“小兔……幺妹儿,不要生气,那两个人是医生,不是坏人!”攀表兄急切说着。
医生?小兔撇撇嘴,心道:医生就没有坏人?
攀表兄很着急地跺跺脚,要求小兔带他去宿舍里详说,这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兔可不想再出什么事,坚持要攀表兄有话且在这离办公室不远的路边说。
拗不过小兔,攀表兄只得压低声音:“他们两个人是心理医生,请他们来瞧瞧你有没有疯,后来他们建议带你去做正规全面检查……”
“啥子哟?那两个瓜兮兮的人是心理医生?我看他们才疯疯癫癫的!”小兔觉得气愤又好笑。
番九十四 还治其身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暴晒,小兔又说了辛辣讽刺的话,攀表兄的脸瞬间通红。
然而,攀表兄没有生气,片刻后很认真地告诉小兔,瘦高个男子是留美归来的心理学专家,微胖男孩是心理学领域最年轻的博士。
这两个人是权堂兄请的,让攀表兄带来试试小兔精神状况,没想到一试之下,这两人都判定小兔有心理疾病,攀表兄想让小兔去见见其他亲戚,商量商量。
“我谁也不见!我是疯子又怎么啦?又没让你们养我!请你快去忙你的正事,我等会儿该上班了。”小兔黑着脸下逐客令。
“幺妹儿……”攀表兄是四十出头的壮年汉子,可他此时看向小兔的眼神如同受委屈的孩子。
小兔狐疑看看他,他央求小兔:“那边有个茶馆,我们找个僻静位子坐下来,我细说些事给你听。你年纪小不懂事,说退婚就退婚……你在这儿躲清静,还不晓得两家人闹得乌喧喧的。”
事情总需妥善解决,小兔低头想了想,抬脚往那个茶馆走。
攀表兄跟上前,两人找个僻静位子坐好,小兔点了杯两元的茶,给攀表兄点了杯五元的茶,茶端来,听他讲起事情。
在八天前,山爷爷请兔家几位年长的亲戚和权堂兄喝茶,说了解除婚约的事。
兔家亲戚当时不同意,还都以为是山猪玩弄小兔感情,山爷爷说是小兔先提出的,兔家亲戚都不相信。
后来,山爷爷又让珍姐出面做证,讲清楚小兔是心理压力太大,不愿再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才要退婚,更说小兔的精神状态可能出现异常。
权堂兄他们只得商量先试探小兔到底是不是自愿退婚,向珍姐问了小兔的工作地址后,派攀表兄来探问小兔。
"哦,这样啊。那你今天带了什么心理医生来看过我了,我真半疯不疯的了,你们该无话可说了吧?”小兔笑问。
她笑靥如花,眼中却全无笑意,眸子似冰冷深潭。
“唉……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啊……说真的,小权儿做事忒损了!我也不是正人君子,可那种用别人老爸和儿子的命来要挟人这种事,还真干不出来!”
攀表兄说完,又用眼睛斜瞥小兔看她反应,她只是含笑慢饮茶,没什么表情变化。
尴尬沉默一会儿,攀表兄又说:“小权儿那么做只是想教训一下山家老三,没想到你性子那么烈,弄成这种局面……”
小兔微偏了偏头,盯着攀表兄的眼睛说:“权堂兄唆使阿玲写血书的目的,是让我跟山猪吵闹,对不对?
我吵闹起来,山猪会很烦,权堂兄再装好人来劝我大度些别和阿玲争风吃醋,同时又给阿玲爸施压劝阿玲。
如此迫使山猪听他的,因为他能让山猪的后院儿安宁。哼……”
很好的如意算盘,很巧妙的棋局,只是权堂兄怎么也没料到小兔会主动退婚,搅乱了谋划。
攀表兄面带愧色垂下头,低声说:“你和老三从小要好,小权儿那么做是不对……可你也做得太绝了,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你这么做对你自己半点好处也没有……”
“我是疯子,疯子做事不讲道理,哪会管有没有好处?”小兔将声调拔高,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
小兔只是个平凡女子,做不到无怨无恨,她就是要让攀表兄在别人目光中感到难堪。
看到攀表兄畏怯地缩着头,小兔心中一阵快意,迅速喝完杯中的茶,向外走去。
“诶,幺妹儿,话还没说完呢?咋要走?”攀表兄忙追上来。
小兔扫视周围的人一圈,缓缓说:“我今天原计划只用二十块钱,因为张组长给你带路,我给她添菜用了五块钱;从棠湖公园门口坐车回来,又用一块钱;再请你喝茶又用七块钱,这比我原计划多用了十三块钱!跟你们打交道,太费钱,我躲远点儿为好!”
周围的人不明白这一长串话具体意思,只觉得这些琐碎事儿听着好笑,他们笑起来,笑得攀表兄脸都成了猪肝色。
“幺妹儿,你说些啥话哟?你要肯听话把事情解决好,哪还差这点儿钱?”攀表兄哭笑不得。
成功把话题扯歪,小兔扬眉大笑两声,边说边走:“你约权堂兄他们后天来这里谈事,把事情彻底说清!还有,不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我父母说!”
小兔快步离开,事情总要解决,被动不如主动。
她没有回宿舍,去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权堂兄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久无人接听,接通后,一个女声传来:“请问是找权总吗?我是权总的秘书,他现在正开一个重要会议,有什么事情可以由我转达。”
“我是他的堂妹小兔,请你转告他,我想把豆豆介绍给然姐认识,问他可不可以。”说完这句话,小兔就与那秘书互道再见。
下午上班,小兔完全处于恍惚中,幸好这打杂的工作也不需要用脑,要不然会出很多差错。
小兔心有怨恨,也有愧疚,还有些鄙视自己。留给权堂兄的那句话是用**要挟他,在这个互相伤害的世界里,小兔也学会捏别人软肋了。
可不那么做,又该如何摆脱控制,让生活重归平静?
只有少数人知道,“豆豆”是权堂兄的私生女儿,“然姐”是权堂兄正在追求的女人。
权堂兄当年中专毕业后是准备接他爸的班,当个端铁饭碗的电工,轻松过一辈子的。
谁知才上一年班,工厂倒闭了,权堂兄为了生活,当起了摆地摊的小贩。
进货、卖货,来来去去都要在火车站停留,因此与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熟识了。
这个工作人员是与权堂兄年纪相仿的姑娘,他们后来谈起恋爱。
这姑娘的父亲是铁路局老职工,职位虽不高,但正管着货运的事儿。
有了未来岳父支持,权堂兄在运货收货上得了很大便利,他又精明能干,生意越做越大。
生意做大了,当然不需要权堂兄亲自去管送货、收货的事,他每天要做的是和人洽谈生意。
他女朋友是个小气又腼腆的人,难以带出去谈生意,和一个名唤“薇姐”的女人在商场上倒是配合默契。
后来,他未来岳父能帮得上他的地方渐渐少了,他和女友的感情也渐渐淡了。
薇姐以为可以趁机当上正牌女友,去找权堂兄的女友大吵大闹。
可当女友提出分手时,权堂兄并不同意。因为他女友父母和女友本人都是铁路局正式职工,这工作说出去体面,以后也有发展前途。
薇姐则是农村打工妹,还曾在娱乐场所工作过,要正式娶进门可不合适。
一边舍不得女友,一边又不想放能说会道的薇姐,权堂兄两头讨好,又两头不给明确交待。
拖了几年,薇姐怀孕了,那女友得知此消息后,坚决提出了分手。
与女友分手后,权堂兄仍然没有公开和薇姐的关系。薇姐也不再逼他,毕竟有了女儿豆豆,权堂兄早晚会认女儿的。
薇姐的这些事,亲戚们只听说了风言风语,都难以证明实有其事,因为权堂兄说豆豆是薇姐侄女儿,并非是他们的女儿。
权堂兄说他那女友想攀高枝儿甩他,才乱说他和薇姐的关系,而豆豆一直都称薇姐是“姑妈”,谁也不好多事去深问。
几年前一次偶然,小兔和大姑姑逛街碰到薇姐的嫂嫂带豆豆玩儿,薇姐嫂嫂和熟人聊天说什么要不是没有工作,才不会为了每月那点儿生活费带豆豆。
更令小兔和大姑姑诧异的是,薇姐嫂嫂提到,豆豆比她在老家的两个儿子都调皮,太难带了!
等薇姐嫂嫂带豆豆走了,大姑姑找那熟人旁敲侧击打听,得知薇姐的哥哥在工地打工,嫂嫂专门做家务带豆豆,夫妇俩在老家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了。
那些年计划、生育管得严,生第二个儿子已被罚了几万元,怎么会再生个女儿?是太喜欢女儿,才非得生个女儿,并带女儿在身边?可看薇姐嫂嫂对豆豆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多好。
看多了世事变幻的大姑姑猜出了背后真相,无意识地说,豆豆应该如传言中那样是权堂兄的女儿;小兔听了后,反问为什么权堂兄不认女儿;大姑姑让她不许多问,也不许把这事传出去。
事情已过去几年,豆豆如今也快七岁了,权堂兄还是没有认回女儿。
权堂兄正在追求的女子称然姐,然姐是一家矿泉水厂厂长的女儿。那个厂虽不大,但权堂兄认定矿泉水、纯净水之类的产业会在未来发展很好,而且那是风险不大的行业,有意把那家厂子收归旗下。
然姐是厂长千金,又是工商管理学院的高材生,权堂兄为她断了和那些花花柳柳的交往,还把薇姐调去了偏远凉西市的分公司。
想战胜卑鄙之人,要么比他更卑鄙,要么正直而强大无比。
小兔不但不强大,还很弱小,只能跟权堂兄一样卑鄙了。
薇姐的老家在灌口市和汶水县交界处一个小山村,小兔发狠地想,要是权堂兄再逼她,她就把关于豆豆身世的证据找到,让权堂兄娶不到然姐。
沉闷、忧虑、茫然地过着,到了约定说事的那一天,权堂兄、攀表兄、大姑姑、幺姑姑和香香在中午来找小兔。
小兔带他们去了那个茶馆,看到他们嫌弃的眼神儿,小兔暗自好笑。
嫌弃一个地方,同时也意味着惧怕一个地方。
真的,为什么人会怕老鼠蟑螂?并不是这些东西有多可怕,是因为讨厌这些东西。
走到茶馆中坐下时,有正喝茶的民工认识小兔,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她热情地和他们聊几句,又说自己亲戚来了,还准备介绍他们认识。
香香见到那些浑身灰尘、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过来,脸色发白地往幺姑姑身后缩。
人是很奇怪的,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存了畏惧心理,香香从小没接触过工地上的民工,看到他们时脑子里冒出的全是粗鲁、凶狠、野蛮这些词儿。
小兔和那些民工并没有从属关系,可在香香看来,这是小兔的地盘儿,那些汉子铁定会听小兔指挥一般。
“你秘书把我的话转告你没有?”小兔斜睨香香一眼,再笑问权堂兄。
权堂兄脸上神情变幻几次,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忧心忡忡的沉默坐着。
最难对付的权堂兄和香香都泄了气,幺姑姑他们再说什么都是废话了,小兔心中稍安,这件事快要彻底解决,能平静过几天了。
番九十五 勤学良机
周围都是在建工地,炎炎烈日下清晰可见空中乱飞的灰尘。这个茶馆中也有灰尘扑进来,刚擦干净的桌子上一会儿便有薄薄一层褐黄尘土。
香香的脸上热出汗来,又沾了灰,能防水的精致妆容也被弄花。小兔带笑盯着她看,看得她更火气大。
“你看什么看?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蠢事?还有心情盯着我看。”这茶馆里没空调,香香又不肯喝这里的茶,她的嗓子渴得冒烟,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我一向都蠢,干什么蠢事也不奇怪。”小兔抿了两口茶,浅笑着回答。
香香指着小兔的鼻尖儿,瞪圆眼睛说:“都因为你瞎闹腾,甜甜都跟我绝交了!三哥也被调去了红苕市那个破地方!最让人难受的是把六哥调去了嘉州市,本来是让三哥去那里的!都怪你瞎闹腾,害我和六哥受牵连!”
“啧,好啊,好!山猫本来想摆脱你纠缠还没机会呢,调到嘉州市去了,你要见他一面可难喽。”小兔满脸夸张笑容。
听她说完这话,幺姑姑立刻数落小兔如何忘恩负义,如何刻薄无情,如何装疯卖傻。
她数落一大通,攀表兄他们也跟着数落起来,大姑姑制止不了,突然拍着桌子大喝两声。
一个老太太运足了气吼的这两声,不但震慑得幺姑姑他们不再说话,连茶馆里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别跟以前搞批、斗似的说小兔了,再说下去非得把她给真逼疯了。”大姑姑长叹几声,又用命令语气让攀表兄送她回家。
他们母子出了门,小兔压低声音对权堂兄说:“只要不让我父母知道这些事,我可以当什么都不记得。”
小兔的意思暗指和权堂兄种种恩怨一笔勾消,他搓着下巴沉吟片刻,然后说有正事要忙,也出门走了。
他一走,早不想呆在这里的幺姑姑母女也离开了。
小兔迈步出门,双腿灌铅似的重,她的生活要恢复平静了,过往的一切会随风飘散。
她觉得自己挺会耍狠的,这怎么有点儿像山猪处事了呢?山猪是谁,是一个想从记忆中抹去的人啊,可竟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他影响。
太阳正挂中天,小兔落寞地看向影子,那影子缩成黑乎乎一团,是被太阳熔化了?要是人也能熔化,变成粘胶、再变成液体、最后蒸发在空中,那该多好。
小兔小时候害怕变成气泡飘散,可此刻很想能变成气泡却无法变成,这红尘中烦恼无数,何时能飞入天空中当个自由自在的气泡?
如今算不算失恋?失恋的人该哭泣,该有人安慰的,而她有什么资格哭泣,谁又愿意将她安慰?
她应该不算失恋吧?只是把别人的爱人还回去而已,失去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何算“失恋”?
云层中隔一会儿就有飞机飞过的声音,有人说那不是国际机场的客机,是某学院的训练机,不管是什么,都承载了飞翔的梦。小兔望向高空,她飞翔的梦遗落在了何处?
捱过最艰难的时光,只剩日子一天天重复的麻木生存。已领了三次工资,小兔该去邮局寄钱了。
正到了农历七月初十,快七月半了,小兔寄了三百,答应兔爸每月寄两百,另一百是给家中买香蜡纸钱的。
七月半的老风俗是要给祖先烧福纸,给孤魂野鬼散财的。兔爸虽处在农村,却不肯做这些,原因其一是兔爸不愿花钱买香蜡纸钱;其二是兔爸说城里那些有钱亲戚从不祭祖还那么富裕,越信这些会越穷。
对于民俗,小兔的观点是,有条件照风俗做也好,要是没条件也不强求。既然处在农村,家家户户都讲究那么做,又何必拧着呢?至于城里没地方烧纸钱也没必要刻意去做。
鬼鬼神神之类,小兔不信,但保持对未知世界的尊重。山猪是真信的,他还说飘于世间的孤魂野鬼都很可怜……
小兔甩了甩头,怎么又想起他?将他身影甩出脑海,去往工地上班。
看树木成活率的时候,小兔发现工地上栽的木芙蓉又枯萎三株。
“现有的木芙蓉品种不适合当行道树,特别是车流量大、灰尘多的路边更不合适。这木芙蓉叶片有浅浅细绒毛,很容易沾满灰尘,洒水车冲洗都没办法洗干净,久而久之影响光合作用。”小兔一边清理枯树,一边和工友聊着。
“对,我来了大半年,每次都是木芙蓉枯萎最多……这树的根抱土团也没有其它树抱得紧,不容易栽活。”一个在这工地工作得时间最长的大姐说。
“你们懂什么?蓉城为什么名为‘蓉城’?就因为木芙蓉花开似锦,全城鲜艳美丽,这条路是机场进市中心的必经之路,当然应该种木芙蓉迎接中外来宾。”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们转过头去看,才见是高工来了。
所有人都恭敬向她打招呼,高工微微点头算答应,当她瞥见小兔时略显惊讶。
小兔不明白她为什么惊讶,但见她注意到自己了,赶紧抓住机会提意见:“高工,您说得很对,木芙蓉对于蓉城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有很深的文化底蕴,这条路栽木芙蓉有内涵。可是,植物是有生命的,将一个鲜活生命置于不适宜的环境,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这一番话,小兔已憋了很久,常常看到路边栽着不适应那种环境的植物,所为的只是人强加于中美观与内涵。
小兔觉得,花草树木栽枯萎了,或者长不茂盛,还存在什么美观和内涵?
高工是典型的职场女精英,一头利落短发,眼神沉着冷静暗藏犀利,她没对小兔提的意见做出回应,而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想到你能留在工地上踏实工作,还敢跟我提意见。”
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别的工友都担心地看了看小兔。
小兔暗自思忖,该栽什么树种都是专业园林规划设计师画好草图,再经多次讨论审定,最后定下方案画设计图,一个小小打杂的临时工是不该乱提意见。
这个工程隶属于蓉城城建,是和整个城市规划配套设计,哪有小兔说话的份儿?可小兔想,不说也说了,干脆一起说完。
“现在的自然环境和古代有很大区别,木芙蓉真的不适合栽于路边。要想重现花蕊夫人那个时代的盛景,除非研究出抗尘、抗旱、还移栽成活率高的品种。这道路绿化,还是天竺桂、杜英、广玉兰这类常绿小乔木合适。”小兔语速很快,她怕下一秒高工就会开除她,才这么急着说完。
高工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小兔的话。一会儿后,她看看货车上的枯树,又看看小兔,叹息起来。
叹着,高工也没说什么,带上助手和几个文员走了。
晚上下班后,高工在宿舍楼的楼梯口站着,见了小兔便说要去她宿舍看看。
小兔忐忑不安地领着高工到了宿舍,因宿舍里只有一把竹椅可坐,请高工坐下后,小兔端了杯水给她,便静静站在一旁。
环视屋内一圈,高工严肃的表情渐渐变得和蔼:“你还没放弃学习专业课程?很多学生一毕业就把专业书给卖给收废品的。”
小兔见高工的目光落在那本《园林树木学》上,低声答:“我喜欢园林园艺,不论在不在学校我都想学习相关知识。”
高工移过目光看向小兔,语重心长而说:“你今天提的意见不错,可行道树的作用就是让领导来蓉视察一晃而过那几分钟看着高兴,展现城市文化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最重要,至于往后树木生长如何,那并不重要。唉,不说这些了,你在学校的制图课学得怎么样?”
小兔实话说在学校时手工制图学得还行,cad制图学得很不好。那个时候学校一周对每个班只免费开放计算机房两小时,要想练习cad制图,只能去外面培训班,小兔没钱交培训费。
对于这情况,高工说只要有手绘图稿就好,市里要办个设计速成班,公司有三个名额,高工准备选送小兔去。
但是,要想真正去成,得分别送一幅道路绿化设计图、街心小游园设计图和厂区绿化设计图,只要求是手工草图。
听到这消息,小兔兴奋得双眼闪亮光,能够去速成班可太好了!从速成班结业后虽然不能马上当设计师,但当个施工指导是没问题了。那工作没这么辛苦,还可以天天看图纸,积累经验,总有真正成设计师的希望了。
从实习开始,小兔本想留在学校育苗基、地的温室工作,以后专攻植物种苗繁殖,可被硬逼去了禾秀度假村;后来备考选送大学,她根本没时间准备复习资料,落选还闹出风波;在禾秀度假村本想借着公司培训的机会,去考园艺技工,可一场避无可避错乱恋爱让她只能离开;这次的机会,应该不会再出岔子了,毕竟已远离从前的圈子。
高工让小兔好好准备,鼓励她多学习,又闲聊几句。
高工丈夫是开饭店的,珍姐开的酒水批发部常去饭店送货,偶然听她说工地还缺人,珍姐介绍了小兔来。
说着,高工眼神复杂地看向小兔:“你的个人情况,我知道一点点,阿珍介绍你来上班时,还以为你是随便找个安身地方躲风声,风声一过还是要回那个男人身边,没料到你能坚持上班,听张组长说你表现还不错。只要肯上进的员工,我会尽力培养,提拔的。”
“我会认真工作,也会努力学习。”小兔立刻表忠心。
“这才对,女人还是自爱点为好,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听了高工这句话,小兔明白高工见到她还在工地上班时为什么会表情惊讶了,也明白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是把小兔当成了傍大款又被正室发现而赶走的小三,以为她来工地是掩人耳目,并非真要工作。而此刻,大概认为小兔已悔过,要痛改前非。
想明白了这点,小兔眼泪快要飙出来,急切想解释,可终究又什么都没说。
言语解释有什么用?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只有用行动证明。
坐了一会儿,高工离开。尽管她对自己有误会,小兔还是对她十分尊敬,视她为恩师。
第二天中午休息,小兔去买来图板、丁字尺、比例尺、曲线板、针管笔、硫酸纸等等制图工具,准备画草图。尽管只需草图,但准备时间只有十天,还只能在休息时间画,任务很艰巨。
番九十六 中元灵异
画图时流汗会很容易弄花图纸,小兔只能晚上下班后再熬夜画,为了不打瞌睡影响工作,强迫自己在热得难受的中午睡。
闷热的宿舍像个大蒸笼,紧闭眼睛躺在床上数羊,还是睡不着。
睡不着,脑子开始不受控地胡想,总是想起山猪。
想起山猪,小兔不断地念: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不喜欢。只是佳节远离父母,亲戚又不关心我,才对热心仗义的他有依赖感……他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他只是可怜我,后来我长大了些安慰他,正巧他处在人生低谷期,可怜和感激之情混杂在了一起,但那不是爱情……
心理暗示方法果然有作用,几天后,小兔真没那么想他了。
虽不那么想他,还是睡不着。小兔又在睡前看些优美而平和的散文诗,让心境恬淡些,这样即使睡不着,也可以静静闭目养神。
小兔有几本精选散文诗集,全是清新隽永的美文,这些诗集是文表姐送她的。
还好,小兔的亲戚也不全是争来斗去的奇葩,文表姐快四十岁了,是个有浓浓书卷气的知性女人。
和文表姐交往不多,但每次见她,都会送小兔东西,鼓励她保留学习的热情,说有学习热情的人,才拥有取之不竭的财富。
但小兔已有五年没和文表姐见过面了,文表姐的女儿去了美国上高中,她去陪读了。
想起文表姐,小兔烦躁的心又安闲几分,得以渐渐入睡。
午睡好了,工作顺利,晚上画图也精力充沛。
画图时有些小细节问题,小兔没人可请教,记起阳姐曾在某工地当过施工指导,就打电话询问阳姐。
小兔目前还保持日常联系的人只有父母和阳姐、月哥、社长,然后偶尔和珍姐联系一下,以便让山爷爷放心。
有一天问完正事后,阳姐吱吱唔唔问起她和山猪的关系,她模棱两可地回答:“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当我做了场梦吧。”
阳姐“哦”了两声,沉默好一会儿,小兔以为她没什么要说,要挂断电话时,她忽然说:“你还记得小章吗?他也在双浮区。你的交际圈越来越窄,对以后发展不好,空闲时可以找他玩儿。”
“嗯。”小兔轻声答应,挂断电话。
她没问小章的地址,反正不会去找小章,她眼下的首要目标是争取去设计速成班。
这天正是七月半,工地又处于城乡结合部,周围摆了不少卖香蜡纸钱的小摊,临近下午上班时,小兔正看着那些工友和摊贩讨价还价发愣,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晃到眼前。
“才毕业三个月呢,就忘了我们这些老同学?”那人冲小兔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是小章。
小兔嘴角向上弯了弯,扯出个礼貌笑容:“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有些没反应过来。我马上要开工了,你不用上班?”
“我每天去签个到,只要工地上买来的树和种下去的树能对上数量,没人管我具体做什么。你呢?你要一天到晚守在工地上?”小章转着头打量周围环境。
小兔笑了笑,向小章挥挥手,示意他自便,小兔和工友们开始动手做事。
在工地上走来走去,拿起这样才做完,又拿起那样开始做,小兔忙得手脚不停,额头上也渗出汗珠。
小章跟着她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出手帮她,都被巧妙避开。
工友们见小章那样,都向他开起玩笑来,问他是不是在其它工地闲得慌,跑来找罪受。
他不回答,只顾“嘿嘿”笑,见小兔正从水车上拖水管下来,立即去帮忙。
这工地上没水源,浇水都是用水车运水,每次要浇两公里施工路段的水,工人得拖着水管跟在车后面边走边浇。
那水管上沾满泥,小章使劲儿往外一甩,他那白衬衣上就溅了好几个泥点子。
他看着那泥点子皱了皱眉,又继续帮小兔拖水管。
按常理,小兔该感激他的,可小兔实际感受到的只有恼怒。
“你们想让他抢了饭碗吗?也不来帮帮我!”小兔向着工友大喊。
那几位大姐嬉笑着跑来,打趣道:“我们这不是想让你们同学之间单独说说话嘛?再说啦,看他也不像会抢我们这破饭碗的人呀。”
小兔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对小章说:“我正在上班,希望你别干扰我工作。”
小章搓了搓手,讪讪笑着退到一旁,目光有些畏怯地看着小兔。
可那几位工友也不知是想添个免费帮手还是什么意思,替小章说起话来:“小兔,何必那么较真?我们这儿又不是办公室,经常都人来人往的,人家小章哪有干扰啥嘛?”
小兔不由得头疼起来,只得把小章当空气,他在面前也不拿正眼看他,他说话也不接话。
小兔不理小章,小章就和那些工友说笑,有意无意中从别人嘴里探听小兔的近况。
这么磨到了晚饭时间,工人们都去食堂吃饭,小兔说工地没提供小章的伙食,让他快回去,可与他混熟了的几个工友竟然说多个人添双筷子而已,匀匀饭菜随便够吃了。
小章嘴甜会说话,下午又帮着做了不少事,很讨工友喜欢,只剩小兔一个人郁闷。
若是不知道小章对自己有意还罢了,既已知道,小兔面对他真是别扭得要命。
小兔清楚自己的家境不好,以后负担会很重,只想多些机会提高能力,免得以后生活艰难。至于感情,她真是半点也不敢再想。
常说“红颜祸水”,男人何尝不是“祸水”?
要讲什么依靠男人,小兔更没那种想法,还没靠他们什么,麻烦事儿就一桩连一桩;要靠上了,大概会丢命的。
要想顺利工作下去,得远离男人这“祸水”。
吃完饭继续忙,小章继续免费帮忙。见小兔态度冷淡,也不惹她厌恶,只和其他人说笑。
这般场景,小章反而像和工友们相处多时,小兔倒似外来的人,被工友们排斥在外了。
晚上下班,小兔已经满身汗加满身泥,她急匆匆往宿舍走,只想着快些回去洗澡换衣服,都没注意到小章跟了上来。
因是中元节,有不少人在宿舍楼旁的岔路口烧纸钱,火光明明灭灭,倏忽间飒飒风来,卷起带火的纸钱漫天飞舞。
“咦哟……妈呀!有鬼……”也不知是谁尖叫起来,还蹦到小兔身边抓紧她的手臂。
小兔最烦别人挽胳膊、搂腰、拍肩之类,愤然撂开那人的手。
“唔……你,你别生气,刚才有片儿纸钱正吹到了我身上,把我吓得半死……”那人开口说话,小兔才发现他是小章。
“你怎么还没回你宿舍?跟着我干什么?”小兔斜睨他一眼。
“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我送送你。”小章放柔声音说着。
他是想当护花使者的,可小兔察觉他不停瞟向周围,眸子里满是惧怕之意,猜他是怕鬼。
不想招惹麻烦,小兔便要存心吓吓小章,免得他再来纠缠。
“你知道七月半夜里不能在外面逗留得太久的风俗吧?”小兔指了指那些燃烧着的火堆。
“嗯,不过这会儿还早,要夜里十一点半之后才不能在外面。”
“那你刚才怕什么呢?”小兔揶揄着他。
小章一时语塞,尴尬笑了笑再说:“传说中的那个……那个是要吃人的,一慌起来,我就忘了时间还早。”
“你笨得很,鬼是不属于这世间的,一碰到人的阳气就散了,哪会吃人?再说,人肉也不好吃,你怕哪样?”小兔阴恻恻笑着直盯小章眼睛。
“你还挺会胡扯,什么……什么那个碰阳气会散啊?还说人肉难吃……”小章一边接话,一边小心翼翼避开飞来的纸钱。
“人肉的确难吃,你没吃过呀?”小兔眼中闪过促狭笑意。
“当然没吃过啦,难道你吃过?”小章顺口反问。
他反问之后,小兔没接话,只是转身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向宿舍楼走去。
小章愣在原地回味他自己问出的话,越琢磨越觉得人。
走到楼梯口,小兔斜低头瞟了瞟还站在那里发呆的小章,心想这小子要吓走了吧?
谁知他突然快走几步追上来,强自镇定说:“你当然没吃过人肉,我乱开玩笑,你别生气。”
“人肉肯定不好吃,好吃的话,吃来吃去早吃得人类灭亡。不好吃的东西,我才懒得去尝。”
小兔爬楼,小章也跟着走,到了宿舍门口,小兔朝楼下指了指,让小章快回去。
“你,你不邀请老同学进去坐两分钟?”昏暗的楼梯灯光映照下,小章脸色绯红。
“你快回去吧,晚了可能真会有恶鬼出没。”小兔语调淡漠不带情绪,“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工作地点的?”
小章咬咬牙,似乎是鼓足勇气才说:“我向月哥打听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去找我,只好我厚着脸皮来找你。听说你和那个人分手了……唉,早知道他不会用心待你的。我不介意你的过去,只愿你给我一个机会,陪伴你将来人生路的机会。”
命运之神定然是个顽皮小孩儿,以捉弄凡人为乐的神当然也足够任性。
多少女孩子期待着男子深情表白,等也等不来,可偏要让他们在小兔面前说。
这些话对小兔有什么用?无端端增加烦恼而已。小兔想要的是机遇,事业上的机遇啊。
中元节是灵异事件多发的日子,小兔觉得小章真中邪了,要不然怎么明明被拒绝过一次,又知道了她与山猪的事,还要表露好感?
若小兔是大美女还罢了,她本来长相一般,这时还穿着沾满泥土的灰t恤衫,更显得邋遢,实在没有可吸引人之处。
她不禁恶意揣测,小章是故意接近她,然后等她有些感动时再故意恶言恶语伤她,以报当年被拒之仇?
这次,小兔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快速进屋关上门,也不管小章在门外会怎样,只想着明天中午休息时打电话质问月哥:怎么能把小兔的事到处说,还引得小章来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