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乍聚又别
以列御风的修为,就算完全没有灵气了,也可以用本源之力发出灵符。到了灵符都发不出的情况,就是被人完全压制了修为,甚至已经根基被毁。
胡仙仙面色一冷,就拧身往外走。唐彩儿见她准备出去,忙挡到门口拦着她:“列哥哥说不要让你去见他!”
见胡仙仙身形微滞,唐彩儿忙又说:“列哥哥说是他欠了王后的,让我们别插手他的事……哦,他还说他只是被王后下蛊压制修为,没有性命之忧,让你别担心。”
唐彩儿担心自己拦不住胡仙仙,谁知胡仙仙望了望外面的绮彩宫灯,就颓然坐回椅子上,没有硬冲。
“仙姐姐,你是心里难受了吗?”唐彩儿半蹲着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摸摸她的头,低声答道:“我是替他们难受。你放心,我会想出办法的。五师兄不想我去见他,就是怕我闹事引来纷争。我也不想青丘国再有刀兵之事,会有更妥当的办法。”
安慰了唐彩儿,胡仙仙就让她自去歇息。
冥思苦想之后,胡仙仙决定去见见尚蔚然,挑明了话头商谈此事。
晨曦微光映上窗口,胡仙仙起身开始洗漱,早早等在尚蔚然寝宫外。
“胡元君,快请进。”尚蔚然微笑着迎了出来。她今天没穿王后礼服,着一身淡黄锦衣,所挽发髻上也只插了两根扁金簪。
入得厅中,她让人端来饭菜,要和胡仙仙同吃早膳。
“不必了,我有事要说,去书房吧。”
见胡仙仙神情严肃,尚蔚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她又勉强一笑,带胡仙仙到了书房中。
“你想得到什么?”胡仙仙开口直问。
“我想得到什么?你以为我想要什么?”她这么问,尚蔚然已经猜到她是为列御风之事而来。
“你正面回答我,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
“你来兴师问罪吗?呵,对于你来说,我当然是夺权害夫的坏女人,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想得到的,他根本就不愿意给我!”
尚蔚然苦涩笑着,怨恨悲愤太多了,倒没了眼泪。
胡仙仙面色冷然而言:“那你也不能那么对他!他已经愿意让出国主之位,你可以称王,把他贬出青丘国就完了,为什么要囚禁他,还压制他的修为?”
“你以为当国主是我所愿?我不想操心国家大事,我想跟一个疼惜我的男人守在一起!他说他对我有愧,不论我怎么对他,他都不怨恨我,那我就试试他到底能容忍我到什么程度……”
听尚蔚然说着近乎疯狂的想法,胡仙仙气得猛拍书案,打断她说话。
红儿已化成木棉花树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化人形,列御风是想以永远的陪伴回报红儿的深情。
而对尚蔚然的愧疚,促使他甘愿放弃国主之位。其实这么做不只是愧疚,还是对尚蔚然信任和尊重。
“你若真的爱他,怎么就不能体谅他?他用心良苦,你就退一步又怎么了?你们还没有圆房,你完全可以再招个王夫,好好当个女国主。青丘国中男子多数俊美,你要愿意,选三千佳丽都行……”
“住口!你怎么能说出这种混账话!我当初嫁给列御风,尽心尽力辅佐他,全是因为爱他!你懂不懂?我所做所为都是想让他明白,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两人争吵起来就没了顾忌,侍卫和侍女们都挤在门口张望,又不敢上前相劝。
胡仙仙心里有气,又不敢真对尚蔚然动手,就挥手延出灵气,“砰”地把门关上。
而后,她压下心头怒火,斜坐到椅子上,放慢语速说:“你不做混账事,我也不会说混账话。以前你软禁他,如今更是对他比对死囚还狠,你变本加厉的虐待他,只会让他的心离你越来越远。”
这些道理,尚蔚然又何尝不懂?
她按着痛得快窒息的心窝处,惨笑着说:“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我想引起他的注意?哪怕只是让他怨恨我呢……也比他冷冷淡淡的样子当我是木头石头好……你懂吗?我想看他在我面前展露情绪……”
胡仙仙眉头皱成个疙瘩,再多的道理都说不通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况且她本来就不擅长讲道理,只得听尚蔚然絮絮叨叨说下去。
“你肯定是不懂的,那种渴望心爱之人对自己有所回应,却始终等不到的绝望感觉……你怎么会懂?你有那么多人爱……”
“咳……”胡仙仙没想到她会扯到自己身上,被口水给呛得咳了一下。
尚蔚然嘴角抽了抽,不再说话,只尴尬望着胡仙仙。她还没见过能让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的人,气氛变得古怪滑稽起来。
胡仙仙暗叹自己真是最不像仙女的仙女,顺了顺气说:“我可没那么多人爱,也清楚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感觉。
五师兄以前对你还算相敬如宾吧?程浩风对我是冷嘲热讽,还想丢我去拯救苍生,他就跟另一个我去逍遥快活。
比惨是吧?谁没惨过?”
这一席话还是没能说通尚蔚然,她冷笑两声后盯着胡仙仙的眼睛说:“你是被爱而不自知!”
“我……”
“你不许再说!”尚蔚然毁容的脸气得扭曲起来,更狰狞可怕,“你是站在列御风妹妹的角度来看问题,才会觉得我有错。你要是设身处地为我想,就会恨他是个欺骗感情、利用女人的负心薄幸臭男人!”
胡仙仙真就不说了,不是怕了尚蔚然,是觉得无话可说了。当年和尚家联姻,利用他们对付列御勋和宫绝那些叛逆,的确是列御风欠了他们的。
欠了就得还,也难怪列御风任由尚蔚然挫辱自己而不反抗。
胡仙仙看着尚蔚然,听她说出更多的怨愤之语。听着听着,竟是淡淡一笑。
尚蔚然折磨列御风的时候,明明是她自己受的痛苦更多,何必呢?
“你笑什么?”尚蔚然羞恼斥问。
“没笑什么。我只是觉得五师兄应该性命无忧,就放心了。至于要受点苦嘛,那也是他自找的,男人受点苦也没什么。”
“他当然性命无忧!他就算想死,我也不准他死!”尚蔚然阴狠低吼。
她这么说,当然是要留着列御风的命折磨到他屈服。
已明白讲理无用了,胡仙仙没再与她多争执,告辞离开。
胡仙仙没去看列御风,想也想得出来他此刻的情形很不好,没见到的时候还能忍,见到了绝对难以保持冷静。
目前得弄清楚尚蔚然只是针对列御风,还是会对整个青丘国不利。
毕竟,列御风不愿起纷争,不能让他为难。此时他甘愿被尚蔚然所控,也定然是一时的意志消沉,那就给他一个沉淀自我的机会。
胡仙仙去往列外的府上,见到这位三千岁后,细询国中详情。
列外告诉她,尚蔚然削夺列氏王族的权力,与列氏亲厚的臣属都受排挤,但是并没有赶尽杀绝,朝堂之上的局势还算稳定。
不过,尚蔚然的父亲最近常来青丘国,而且还带番邦使节来过好几次。
这很让青丘国臣民忧心,卷入凡间争斗很可能会使青丘国面临灭顶之灾。
胡仙仙暗暗记下这些事,又闲聊几句,问起列外对列御风之事的看法。
“我老了,侄儿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倒是想骑着听风云游天下,可尚蔚然将我软禁府中,根本出不去。”
说着,列外又带着歆羡之色道,“还是翠儿那丫头机灵,竟然得了机会溜到凡间去了……”
“什么?翠儿到了凡间?”胡仙仙惊愕问道。翠儿虽说只是青丘国主名义上的贤妃,可也不该流落到凡间去。
列外咧嘴笑笑说:“这有什么不好?还是我帮她出去的,反正她跟御风也不是真夫妻。她还说想去找你,估计去陵州了。”
是呢,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列御风心里只有红儿,翠儿只是顶个名头,可尚蔚然还是会看她不顺眼。
离开青丘国,翠儿更安全。尚蔚然不会对列御风下死手,可难保不会对翠儿起杀心。
向列外告辞后,胡仙仙隐身到了尚蔚然寝宫的书房外。
她是来偷凝脂冰玉的,觉得尚蔚然此刻还不配用凝脂冰玉。这做法有些小孩子气,可胡仙仙觉得必须要这么做,心里才能舒坦些。
胡仙仙法力已算高强,对蛊术却全无了解。那书房中搁礼盒的架子上有只蚂蚁在爬,那是尚蔚然用来防贼的蛊。
是以,她刚出书房,尚蔚然就察觉了。
胡仙仙正要飞身而起,几百只飞蛾突然包围过来。那些飞蛾只比平常飞蛾大一点儿,但黄褐色翅膀上鳞粉闪着荧光,应该有剧毒。
“胡元君,送出去的礼物又偷偷拿回去,你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惹人笑话?”尚蔚然缓慢地踏着方步,笑看在空中不敢乱动的胡仙仙。
“我做事从来不管会不会惹笑话儿。总之,凝脂冰玉我不想送给你了!你难道要强迫我送给你?那样一来,惹笑话儿的是你吧?”
尚蔚然气得耳朵都红了,她可没办法像胡仙仙那样耍无赖。咬牙忍下恨意,她才说:“唐彩儿是我青丘国??民,又是得了我们助力才得以成功突破,你不愿送凝脂冰玉,本宫也不愿你带走唐彩儿!”
这么大阵势,王宫里的人早都集结过来,唐彩儿也在人群中忐忑地望向胡仙仙。
胡仙仙迎上唐彩儿的目光,对她说:“彩儿,你在青丘国多呆几天,我会来接你的。乖一点啊,可不许哭。”
“不……不……嗯。”唐彩儿摇着头,最后又还是点了点头。
胡仙仙见她点头后,就对尚蔚然说:“我同意把彩儿留下,你可以放我走了吧?给你个机会,要是你肯在八月之前主动求我,万事还好商量。否则,你就等着后悔吧!”
第六百六十五章 归家解闷
单只飞蛾并不可怕,成群结队的带毒飞蛾就威慑力很大。
胡仙仙自信可以硬闯出去,但难面免会大战一场,那就和尚蔚然彻底撕破脸了,会让列御风处境更艰难。
听了她威胁的话,尚蔚然没有立刻让毒蛾撤走,而是环视众人一圈后,高声说:“我相信你有让我后悔的实力,但你也得明白,我能在我后悔的同时,让你也痛悔不已!”
“你以为只有我认为你对五师兄做得过分?我们师兄妹几人联手,可以完胜你!”
尚蔚然怪笑了两声后,尖声说道:“你的助力主要来自于程浩风吧?何必扯其他师兄师姐?
你故意在我面前炫耀跟他情深意浓,可以共同进退,让我羡慕你们过得好,你却忘了你自己本来使命该干什么!
你只会惹事,都不记得没有我们相助,程浩风早就凐灭于世间了吧?
你可以为你的爱枉顾天命,我怎么就不可以为我所爱疯魔?就算让御风恨我,也不许他忘了我!你休想把他带出青丘国……”
尚蔚然的话像钢针扎进胡仙仙心头,有些事,胡仙仙的确深埋在心底,仿若忘了,可终究并没有忘。
她和程浩风执意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疯魔般的情执?
胡仙仙脑袋里一时之间昏沉起来,她没法理智地说什么话来反驳尚蔚然,难压羞恼情绪,脱口而出道:“你不准再提什么情情爱爱,烦透了!别说废话了,记住,你要是想通了,八月之前主动来联系我!”
“不准再提情情爱爱?呵,你潜意识里在逃避情感纠葛?你清楚自己和程浩风背负了太多,害怕终有分离的那一天吧?”见她心烦意乱,尚蔚然畅怀笑说道。
胡仙仙脸色紫胀,她不得不承认尚蔚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也不想再和尚蔚然争吵,只是反复要求尚蔚然撤走毒蛾。
毒蛾终于撤走,胡仙仙飞掠远去,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像在仓惶逃蹿。
飞出青丘国后,她落身在荒野密林中,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本来打算把列御风的境况发符告知程浩风的,可想了想,尚蔚然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就先等等再说。
那么,八月之前的这十几天自己要去哪儿呢?
去陵州给三花服用凝脂冰玉吧?大牛和周老五赶路慢,自己抢先去了,不就没有大牛的功劳了?得让大牛亲自把凝脂冰玉交给三花才行。
再说,回陵州就得见父母,她顶了一长串名号,似乎该算功成名就了,可惜心里总有无颜见父母的感觉。
发呆半晌,又想起列外说过,翠儿可能去了陵州,那么,还是得回去一趟为好。
她一路磨磨蹭蹭而飞,飞了几天,七月十一才到达陵州。
落身在家门外的竹林旁,手捏竹子转来转去,就是鼓不起勇气去敲门。
“姐?真的是你!”泥蛋儿同着几个乡绅走过,看见她后惊喜又疑惑的打招呼,“姐呀,你咋不进门儿?”
“哦,哦……”她不知道该答什么,跟在泥蛋儿后面进了院子。
见着父母后,她低头小声喊着:“爹、娘……我回来了……”
胡大仓和胡婶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她乖乖站着不动,也忘了该说什么,该送什么。
都在院子里坐下后,泥蛋儿忙活着端茶、端点心,她想帮忙,可都拉着她不让她起身。
那些乡绅都来热情寒喧,她只得心不在焉的敷衍两句。
明明田野小院、父老乡亲才最真实的在身边,胡仙仙却觉得这一切都是虚无。不是他们本身不存在的那种虚无,是明知他们存在,却难以融入他们生活的虚无感。
尚蔚然的那些话搅得她心里很乱,对于她来说,真的要弃世而去才是正确人生路?
心里烦闷,再怎么强装笑脸,别人还是看得出来。更何况父母与子女连心,当然很容易就看出胡仙仙的不对劲儿。
客人走后,胡婶悄悄问女儿:“程道长有啥事儿耽搁住了?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事情很多,不能天天围着我转,我这次回来也没告诉他。我们很好的,你放心。”
胡仙仙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和程浩风发生矛盾了,才会独?自回家。
“那你咋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
“有吗?可能是事情太多,我累着了,看起来就像不高兴。”
“哦……那就闲耍几天,好好歇歇。”
胡婶听女儿这么说,就吩咐泥蛋儿别把胡仙仙回来的事儿传出去,免得有人来求帮忙。泥蛋儿答应着,还说这几天就自己下厨做菜,让爹娘和姐姐好好聚一聚。
“嗯……你还有正事要做,窝在家里煮饭可不行。你把三花叫来,我想有人伺??候。”胡仙仙突然觉得提前治好三花,给大牛一个惊喜也不错。
“啊?呃……”认识胡仙仙几年了,泥蛋儿还从没见过她主动要下人伺??候,怔了怔还是去找栓子了。
栓子说会照常给三花发工钱,让她去就是。三花跟着泥蛋儿回来,都纳闷儿胡仙仙想做什么。
“给我打盆水来,水里要加盐和姜,我泡脚用。”胡仙仙见着三花进门就指派她去做事。
斜躺在竹椅上,双脚泡在满木盆的水中,胡仙仙身心舒缓下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细细碎碎洒下,照得人懒洋洋的。三花又送了盘葡萄放到旁边矮几上,胡仙仙就微眯着眼睛,边泡脚边吃葡萄。
一会儿后就昏昏欲睡,胡仙仙又让三花弄个绳床到竹林里吊着,她躺绳床上悠悠荡荡而睡。
睡了不久,却嫌绳床上舒展不开身体,要三花搬竹榻出来。
“你就回房里睡床上嘛!”三花觉得她没事儿折腾人。
“叫你搬你就搬,哪来那么多废话?”胡仙仙严厉地说,“屋里那么闷热能睡得舒服吗?你快去做,别惹恼了我,小心挨罚。”
三花搬了竹榻出来,胡仙仙又让她铺好席簟,摆好枕头,才挥手让三花退下。
谁知她躺上去,又恶声恶气喊起来:“这儿蚊子苍蝇什么的咋那么多?你就不会点香来给我熏熏?做事还这么不长心,什么都要等人安排,你有什么用?”
三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瞪了她两眼,想发火又最终忍下来。
胡婶听到那些话,就端了个小香盘笑着走出来:“你别吼三花儿,我正好点着呢。”
放好香盘后,胡婶进屋了。胡仙仙伸脚一勾,香盘翻到,香也熄了,让三花再重新点。
“你发什么疯?”三花红着眼睛责问,真不知道胡仙仙这次回来为什么莫名其妙找事搓磨她。
“你敢这么说我?哈,有胆量!”胡仙仙没发怒,倒又笑起来,“这榆木面儿做的香把蚊子熏死了,也把人熏得够呛。我闻着不舒服,你去给我买檀香。”
三花撇了撇嘴,“我没钱,咋去买?”
“去赊呗,记我账上。”
“记你账上?要账的时候你早拍屁股走人了,还不是得管我要。”
三花怒声反驳,反驳完才又觉得胡仙仙言行古怪,“我真是昏头了,你哪用得着去赊账?呃,你该不会是遇上啥事儿了吧?从前你就是只要遇上难办的事儿,就尽给我们找茬儿。”
自己是只要遇到难办的事,就拿别人撒气的人?胡仙仙自己思量一下,也许是吧?她心里真是很不痛快,仿佛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抢来的,都终将失去。她不想失去,不想失去这烟火红尘中的任何东西!
她这会儿忽然有点儿理解尚蔚然了,要放弃自己挚爱的一切,真是很难很难。
可她此刻有些倦了,不想和三花说什么,就那么闷闷睡去。
三花没想到她居然睡着了,只得不打扰她,去陪胡婶聊天。
月上中天,睡足了的胡仙仙伸着懒腰醒来。
“姐,你可算睡醒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怎么叫你都叫不醒。”泥蛋儿笑说着。
胡仙仙揉着惺忪睡眼笑了笑,她此时心中也没那么郁闷了,想着管以后那么多干嘛,先把三花的事儿解决了再说。
就对三花道:“我在凌山遇到一个叫周老五的人,他见过大牛……唉……”
三花神情突然紧张起来,问道:“周老五?大牛就是去找他呀,你还不知道吧,大牛去边城采药挖山货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咋样?”
“我听周老五说……”胡仙仙故意卖关子,顿下话头环视众人。
胡婶和胡大仓还有泥蛋儿也都紧张起来,三花见胡仙仙没往下说,就着急问道:“周老五说了些啥?是不是大牛出事了?不、不会的,我乌鸦嘴……乌鸦嘴……大牛那么勤劳踏实的人咋会出事儿……”
“大牛勤劳踏实?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胡仙仙忍着笑打趣道。
“小姐,你是不是知道大牛为了我去边城找那啥凝脂冰玉了?你是不是替大牛出气,才故意折腾我?”
“嗯,是!周老五说大牛在山里失踪了……”胡仙仙想试试三花的心。
听得这话,三花脸色突然煞白,身体晃了几晃,还好胡婶扶住她,她才没倒下去。
胡婶他们也担忧地问胡仙仙详情,胡仙仙唉声叹气:“深山里失踪可不好找,我倒有法术能找到大牛,就是没人来配合我。”
“还有希望找到吗?我配合你,只要能找到他,让我做什么都行!”三花缓过气来,抓着胡仙仙的手含泪恳求。
胡仙仙装做高深莫测的样子说要仔细想妥当,让三花别急,可泥蛋儿总觉得她那样子是在忽悠人。
第六百六十六章 马烁与妖
他们等胡仙仙说出办法,都等得有些焦急了,她才煞有介事地说:??“首先呢,得给大牛订下亲事,让他知道自己有伴儿了,他的魂就不会乱跑,遇上危险也不容易死。
然后呢,得让和他订亲的姑娘喝下一种假死药。订亲后才能心意相通,而假死之后才能离魂,才有办法寻大牛的魂在哪儿。
这样呢,假死的姑娘就能用自己的魂把大牛的魂给带出深山,让他找到回家的路……”
这纯属瞎编,胡仙仙自己都说得心虚,可她还没说完,三花已经嚷着:“我愿意跟他订亲,我愿意喝那假死的药……”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糊弄住三花,胡仙仙感叹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
胡大仓和胡婶都很感动,也对女儿有无条件的信任,破绽百出的谎言都信以为真,还祈祷着大牛能平安回来。
泥蛋儿这几年管祠堂、练乡勇,经历了不少事,也算见多识广,看出来胡仙仙是在忽悠大伙儿。
等胡仙仙和他们说完,就挤眉弄眼地朝胡仙仙笑。
胡仙仙递给他凝脂冰玉,怕他说破,刻意板着脸交待:“这是假死药,必须要照我所说去熬制,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否则假死就变真死了。”
胡大仓和胡婶安慰着三花,泥蛋儿熬药去了,胡仙仙又弄来盆水在院儿里泡脚。
明月朗朗,晚风轻轻,凉爽的夏夜里斜躺椅子上泡着脚,还真是舒服。
“姐,不好了!真的……真死了!”泥蛋儿惊慌的喊叫起来。
胡仙仙吓得立刻翻身而起,踢翻木盆,光着脚就横飞往屋里。
因知道三花服用后会假死,就让她躺在胡仙仙屋里的床上喝的。胡仙仙那间屋是堂屋斜侧旁的小屋,只有小门通堂屋。
胡仙仙急得怕进堂屋再进自己屋子会耽误时间,就直接破窗而入!
来不及管父母和泥蛋儿被吓得愣怔,身上沾满木屑就冲到床边,伸手摸脉、再探鼻息,三花已经脉息全无。
她惊骇万分又自责不已,难道弄错了凝脂冰玉,真的无意中害了三花性命?
“怪我,怪我,肯定是我熬药的时候方法出错了……姐,她刚死,魂肯定还没被勾远……你能起死回生的吧?求你了……能不能救救三花?”
泥蛋儿在一旁且哭且说,胡仙仙听到说什么魂还没被勾远时,猛然想起什么。
她急以灵力探三花心脏和大脑,所探之处虽停滞未动,但没有病衰,而且魂魄俱在,那就是没死?
“嗨……是假死!还真是会假死!”胡仙仙大笑两声,又惊泥蛋儿他们一跳。
怕他们担忧,胡仙仙拉他们出了房间,把大牛的事照实说了,嘱咐他们保密。
又说自己都没想到凝脂冰玉会真造成假死,吓得够呛,幸好三花没有大碍。
“三花喝了那药就疼得捂脸晕过去,很快就没气了,我也吓得魂都掉了。可能是换脸上皮肤就相当于重生,是得假死……”
泥蛋儿胡乱猜着,胡仙仙也说不出原因。他就又笑指着破窗说:“不管啥原因让三花这样,我先找人把窗户修好才是正经。”
第二天一大早,泥蛋儿就去请木匠来修窗户。胡仙仙本可以挥手间就让窗户复原,但她想尽可能不用法力去干扰亲人生活,也就没那么做。
不久后,木匠来了。看着木匠修窗户的时候,泥蛋儿的头不停转来转去,很不安的样子。
胡仙仙狐疑看向他,迎上胡仙仙的目光,他更是欲言又止的挠着头。
这时窗户已经修好了,木匠收了工钱后,他笑呵呵地对泥蛋儿说:“胡小爷,以后有活儿记得找我啊。今儿青龙山下要抓妖怪,听说阵仗可大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泥蛋儿的脸阴了阴,摆手说不去。那木匠走后,胡仙仙肃色问泥蛋儿:“青龙山下抓什么妖怪?”
“唉……姐,你就好好歇几天,别管那些事了。那姑娘真是妖怪,马烁不肯放手也不成……”
“什么?和马烁有关?你快说清楚。”胡仙仙急切催道。
泥蛋儿拍拍脸,自悔说漏嘴了。因为只要和朋友相关的事,胡仙仙多半要去管,可能拦不住。
再三催促之下,泥蛋儿只得说清事情。
大约一个多月前,城里来了个姑娘,对各种事情都半懂半不懂的样子,有些傻乎乎的。
这姑娘差点儿被人贩子拐走,幸好马烁瞅见,救下她。
但马烁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没地方安置她。
这姑娘就说在山上找个山洞给她住就行,她天生力大无穷,不怕豺狼,在山上还可以打猎维持生计。
马烁拗不过她,就带她上了青龙山。青龙山上有个程浩风当年准备的洞府,虽说当年因打斗已塌半边,修缮一下还是将就可以住。
那姑娘安顿下来,就打了不少山鸡野兔让马烁拿去帮着卖,马烁换得钱后也常上山给她送物品。
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马烁就动了爱恋心思,可那姑娘没那意思。
见那姑娘对自己没兴趣,马烁就自动减少和她相处的时间,免得彼此尴尬。
如此一来,那姑娘只得自己下山采办物品。这么个单身姑娘走在山路上,就引得些心怀不轨的家伙打起坏主意。
不过,大多数坏蛋都叫这姑娘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去招惹她。
可是呢,苟老滚心思更为恶毒些,他不直接去调戏她,而是装好人,常送东西和那姑娘套近乎。
义庄那一片儿都是苟老滚的势力,那些人都帮苟老滚说好话,那姑娘还真就信了苟老滚。
前几天,苟老滚请那姑娘吃饭,在酒里下了药,想趁她昏睡后行那下流之事。
苟老滚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撩开帐幔后,见床上躺着的是只大狐狸!
当时他就吓得跌倒在地,邪火早就熄了,满脑子龌龊之事也撇得干干净净。
那些听墙根儿的小喽啰听到传出的声音不对劲,就捅开窗户纸往里看,一看之下都吓得尖叫起来。
他们喊着有妖怪,快来抓妖怪,有的四处乱跑,有的去找武器!
马烁虽不好意思直接主动去关心那姑娘,但暗里还是牵挂着她。
那天请吃饭,马烁就在义庄外不远处晃荡,听那些叫喊声有蹊跷,就翻墙进了义庄。
那些人已经撞开门把快吓傻了的苟老滚拖了出来,但他们围在外面手拿刀剑却不敢冲进去。
马烁已经从敞开的房门口,看到躺在床上的大狐狸,他没觉得害怕,只觉得心疼,暗暗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她。
瘦小的马烁推搡开那些围在门外的人,抱起那只大狐狸就往外走。
那些人想拦下他们,马烁呲牙咆哮着,那悲愤狂怒的样子吓得他们不敢再拦。
等苟老滚清醒过来,哪肯就此放过马烁他们?可请来的江湖神棍都打不过那姑娘,他就跑去请善福寺的大师出手。
今天,善福寺的随顺小师傅就要带人去降妖,马烁守在洞府外,说是谁敢伤害那姑娘,他就以死相搏……
听至此处,胡仙仙霍然起身,转瞬就身在云中,往青龙山而去。
泥蛋儿呼喊两声,可她早已飞远,只得留话给胡婶,匆匆骑马追去了。
高家村没了村落,只有坟冢座座,往常只见极少数来祭奠的人,这会儿都去看降妖的热闹,行人竟然络绎不绝。
到了青龙山山腰处的洞府外,人群稀落不少,却也有二十多个拿着刀枪棍棒的人围拢着。
当先站着的就是随顺,他手中铜棍称“荡魔棍”,此刻正横在胸前备战。
胡仙仙本不想淌浑水的,再说能化成人形的妖肯定会法力不低,不会被轻易降住。
可听到随顺去了,她只得来管管。她和随顺并没有真正交过手,但当年义庄外观他身形步伐已知他武艺很高,也有些法力,不可小觑。
随顺没有立刻攻入洞府,是因他被阻拦着,阻拦他的人是恰顺。胡仙仙见事情有转圜之机,就且隐身半空中瞧瞧再说。
“师弟,万事自有缘法,她没有做恶,我们就不要做伤她的事!你快回去吧!”
恰顺两手各执一根两尺长的短木棍,称“喜乐双棍”,打斗路数都是以制伏为主,尽量不伤对手。不过,这两根短木棍看着不咋威风,却是千年桑木所制,坚韧无比,不得不伤人之时也有极大威力。
“降妖伏魔是修行者本份,师兄,你别挡着我!这狐妖打伤过不少人,再姑息下去,早晚得成祸害!”
随顺脾气暴躁刚强,师兄的劝说让他听得很不耐烦,手腕微抖就棍头转个方向,直朝恰顺挑去。
他想挑开恰顺双棍,再制住恰顺,让跟来的人把恰顺捆了,他就可以放开手脚跟那狐妖打一场。
可他没想到,平常看起来惫懒贪睡的恰顺,武功竟不弱。
他用足劲力居然没挑开恰顺手中双棍,还觉得一股绵劲暗暗传来,木棍压制住了铜棍。
随顺力道往后撤,铜棍往下压,卸开木棍传来的力道,再横扫向恰顺左腿。
恰顺双棍夹住铜棍,铜棍运力再往下沉,向他脚踝处送去。
恰顺两手扭转就紧紧别住铜棍,使得铜棍不得寸进。
此刻互相角力是两相僵持,却谁知,随顺没有再运劲加力,而是双手松开铜棍,再抬起右脚猛踩棍上。
第六百六十七章 混乱争斗
一松一跷,恰顺手中双棍受力反震,震得他后退半步。
趁此机会,随顺脚尖一勾,勾起铜棍踢向恰顺的胫骨。
胫骨很容易骨折,并且受伤后就算医好也容易腿瘸。随顺没想到师兄会阻止自己,又在众人面前败了两招,心中气恼才出这狠招儿。
眼见恰顺躲避不过,马烁惊叫着扑出洞外:“快躲啊……”
然而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发生,铜棍“当啷”落在碎石上。
恰顺舒了一口气,右手收起两根木棍,左手竖掌胸前为礼,向天喊道:“阿弥陀佛,多谢高人暗中相助。”
“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随顺伸手一招,荡魔棍自回手中。他竖棍一杵,冲空中高声叫嚷。
“嘻,我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胡仙仙随口应声。
听声音娇脆是个女子,随顺当即莽声粗气说:“好啊,又来个女妖,定是那狐妖找来的帮手。要命的,就快快带那狐妖去善福寺认罪领罚,否则休怪小僧动金刚之怒!”
胡仙仙不吱声儿了,也不现身形,且看随顺怎么动“金刚之怒”。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随顺向身后跟着苟老滚那些人小声安排道:“听好,我跟我师兄缠斗时,你们赶快抓马烁,抓了马烁就逼那狐妖出来。”
那些人点头示意明白了,随顺再左手竖掌向恰顺行礼,表明自己要真下狠手打斗,且请师兄宽宥。
恰顺无奈回礼,却不曾料,这随顺趁他回礼之时,棍舞如游龙袭击过来。
喜乐双棍立即反击,一棍错步格挡,一棍掷出,击向随顺肩头。
师兄弟俩武艺相当,随顺高大强壮,恰顺矮小精悍,击来挡去难分胜负。
他们打得激烈,但双方都有分寸,没往要害部位去攻击。
看了两眼,胡仙仙也就没再插手管他们,而是看向那些围攻马烁的人。
马烁守在洞口,挥舞着一把小凿子,厉声叫喊着。
可他气势虽吓人,终究半点武功都没有,只仗着年轻身体灵活躲闪几下,就被苟老滚和一个小喽啰抓住双臂。
苟老滚趁势以膝盖抵向马烁后腰,反拧过他右臂,拧得马烁右臂脱臼。
“啊……翠儿快跑……”
凄厉惨叫声似要刺穿胡仙仙耳膜,当年就在洞府外,她与程浩风曾遭遇过更惨烈的事。
胡仙仙还是没有出手,隐身半空中,没有人看到她神情恍惚、悄然落泪。
翠儿?难道马烁遇到的狐妖是翠儿?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好巧。
翠儿若是能与马烁两情相悦,那么列御风就会少一重负担,而这世间又多一桩美满姻缘,好事啊。
想保护的人保护不了,说到底不能怪对手太残暴,得怪自己能力太小,且看马烁能为翠儿做到什么程度。
胡仙仙觉得自己变了,不如从前那么急公好义了,此时居然在冷漠旁观。她拭去腮边泪,再细看他们情形。
此刻,翠儿已经跑出洞府,朝抓着马烁的人乱打乱踢而去。
她天生神力,很快打翻十几个人。可这时随顺也不再和恰顺缠斗,棍梢微抖就指向翠儿,叽哩咕噜念出一串咒语。
荡魔棍不再是铜棍,而是大放光芒,成了真正荡尽妖魔的荡魔棍!
翠儿被困在光芒当中,不得动弹,也不能喊叫出声。
她艰难地侧身看向马烁,轻摇着头,双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让马烁放弃,不要再为她拼命,也无需记得她曾出现过在他生命中……
马烁拼命挣扎,发髻都散开了,蓬乱的头发遮住脸,脸上还有斑斑血迹,他嗓子里发出似哭似笑的低吼声。
可他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翠儿渐渐变得萎靡不振,往地上倒去。
他此时的样子狼狈不堪、悲愤欲绝,片刻又突然狰狞可怕起来!
是的,他双目赤红如火焰燃烧,蕴满戾气的面容就如厉鬼!
“算了……你们放开我,让我给她收尸。”他神情凶狠,语调却很平静。
恰顺走过来,歉疚施礼说道:“对不起,小僧无能为力,也不能对师弟下辣手。”说着又令那些人放开马烁。
马烁受伤的右臂歪吊着,晃着脚步慢慢走向随顺,就在靠近随顺的刹那间,他左手摸出斜挎小包里的刻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随顺右手手腕刺去!
没有人防备他,他平日里都随身挎着雕凿墓碑的工具,没有人想到那工具会成为武器。
他雕功娴熟,左右手都灵活无比,这一刻刀是精准刺中随顺手腕筋腱处!
随顺吃痛,铜棍掉落,法术失败,翠儿吃力地爬起来。
没想到被这样偷袭,随顺怒火攻心,左手一招,铜棍就飞回手中,而后运足力朝马烁头顶猛敲而下!
“不可……师弟别起嗔怒心!”
恰顺飞出一根木棍,两棍在半空中相碰落地,救下马烁。
随后,恰顺赶紧奔到马烁身边,护在他身前说:“师父让我们来妥善解决此事,不是让我们来逼人家去死!苟老滚他们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别被他们利用!”
“苟老滚不是好人,可终究是人!人做恶,自有因果报应,妖怪就该死!”随顺手腕有伤,却未伤及根本,他再次攻向翠儿。
翠儿此时能稳住身形都不错了,而马烁那一击可算用尽了平生力量,他们无力再反抗。
“大师,带我去佛前忏悔,我已被降伏,还请饶我一命。我打伤很多人,马烁却只是激愤之下才伤你,恳请大师饶恕他。”翠儿跪下乞求。
“不、不……你不能跟他们走!你没做错什么,都是那些色胚想欺负你,你才伤他们,你有什么错?”
马烁冲过去拉翠儿,可翠儿面无表情地跪着不动。
染血的翠绿薄衫,秀丽的苍白面容,悲伤无奈的眼神,曾那般活泼欢快的翠儿此刻看起来素婉凄艳。
天地间倏然一静,那些站得远远的看客都忍不住心酸起来,恰顺愤懑看着随顺,随顺心中怀疑起自己所做所为是否正确,苟老滚则得意洋洋笑看马烁。
“砢哒、砢哒……”马蹄声打破静默,是泥蛋儿飞奔而来。
奔至乱石堆下,众人都以为他会下马步行到洞外,不料他双腿轻磕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直接跃到洞口前。
见得泥蛋儿如是骑着飞马从天而降,苟老滚眼神暗了暗,他那些小喽啰们都热情向泥蛋儿打招呼。
“胡小爷好……”
泥蛋儿也不理他们,翻身下马后,就朝随顺说:“随顺小师傅,你也不想事情再闹大吧?就此做罢,都退让一步,如何?”
随顺已经在担忧不好向师父和住持交待,可见苟老滚看向自己的讥讽眼神,又抹不开面子,不想服软:“人妖殊途,她要想活命,就只能被关在寺里忏悔。”
眼看事情闹僵,胡仙仙低笑着现身,“呵呵……”
她在马烁旁边落地,抓过他手中刻刀注入一道灵力,“从此以后你这刻刀就是正阳刻刀,可以驱鬼避邪。你和泥蛋儿联手,看能不能打败随顺……”
随顺执拗古板,但本性并不坏。要想说服他这样的人,靠讲道理是没用的,得让明白对手并不弱,他才能心服口服。
握着正阳刻刀,马烁有些懵,他和随顺忽瞪着都不知该做什么。
泥蛋儿来了后没见胡仙仙,此刻不由得高声问:“你怎么才现身啊?”
“我要是现身早了,怎么能让翠儿知道马烁愿意为她掏心掏肺?”
胡仙仙赖赖嬉笑着答话,又指着随顺说:“真的,你和泥蛋儿、马烁打一架吧,谁赢了听谁的,我绝不插手。”
随顺咧着嘴干笑,若是胡仙仙直接与他开打,他会觉得法力悬殊太大而心有不服,可这么安排,他又不敢接招。
因为就算胜了,也怕胡仙仙暗里助他们,他可清楚她从不会因为顶着仙女名头就会刻板守规矩的人,有的是古怪理由来报复自己。
泥蛋儿还真想打,握着马烁的手豪气笑说:“我们联手打一场,我正好显一显我的吞奴剑那威风!马烁,你也试试你的正阳刻刀威力如何。”
恰顺却是极力阻止,微带怨怪地说胡仙仙怎么不劝解,还挑唆他们打斗。
争斗的矛盾指向随顺,苟老滚偷笑着给手下使眼色,想悄悄撤走。
突然变成这般混乱局面,翠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看着胡仙仙,喃喃道:“胡姑娘……总算找到你了……”
胡仙仙冲她笑笑,又突然闪身挡到了苟老滚面前:“想溜?”
“没……仙姑……”苟老滚话音颤抖着,没想到胡仙仙会注意到他。
胡仙仙冷哼两声,正色对马烁和随顺喊道:“你们之间的事儿就此了结,都别记仇!男人嘛,受点儿皮外伤无所谓。你们都该来教训教训这些家伙!”
随顺还有点儿犹豫:“老苟他们是人……她是狐妖,放了她不太好……”
“狐妖怎么了?她是青丘国的贤妃娘娘,你想弄得青丘国带兵来踏平善福寺?”
外人并不知道列御风近况,听得如此说,随顺呆愣住,恰顺赶紧扶起翠儿,连声道歉。
随顺不再阻挠,泥蛋儿抬脚就踢倒苟老滚,胡仙仙却拦住他继续再踢的脚。
“这些人不值得我们动手!”
胡仙仙眼珠儿一转,对随顺说:“我看山下有几十亩薄田很难翻耕,牛拉犁都拉得直喘气,不如让他们做点儿有用的事?”
随顺没听懂胡仙仙的意思,她又直接吩咐:“他们当牛来犁地,你就监督他们。过几天,我来看翻耕得怎样。”
“什么?我带他们犁地?”随顺总算清楚她说的意思,不情愿地嚷起来,苟老滚和他那班喽啰都听得面如土色。
因为说是帮人耕地而已,可他们清楚山下那些地的泥土硬、碎石块儿还多,要用人力几天内翻耕完,非得累脱一层皮。
第六百六十八章 询问隐情
对于此事,苟老滚他们是不答应也得答应。胡仙仙才不管他们乐不乐意,和泥蛋儿带着翠儿、马烁他们下山而去。
围观的人群有些跟着下山进城,有些则跑向田埂上站着,等着看人拉犁耕地。
恰顺拍拍随顺的肩,笑说道:“此举甚好,帮老农干农活儿,也算是大功德哦。师弟,你可得好好监督他们,别让他们偷懒。”说完,也自回寺去了。
行在路上,泥蛋儿见马烁、翠儿因伤难行,就让他们骑马。
马烁推让只叫翠儿骑马,翠儿又让他骑,泥蛋儿嫌他们推来让去太磨唧,故意很凶地说他们几句,让马烁抱着翠儿骑上去。
到得义庄门外,胡仙仙让停一停,进院子借地方给马烁和翠儿简单处理伤口。
他们疗伤之时,留守在义庄的苟老爪就战战兢兢靠旁瞧着。
泥蛋儿斜他两眼,给胡仙仙说起义庄中的一些杂事。
因高家村义冢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风水宝地,山下苟家村和马家村的人借此发横财。明里是苟老爪在守义庄,衙门也是划归给苟老滚管,但真正获利最多的人是苟班头和马捕头。
和他们两个沾亲带故的人都跟着发了财,其他人却遭了殃。别的不说,单是家中有人亡故,要用的丧葬费都比其他地方高很多。
和丧葬有关的行业,如棺材铺、刻碑的、卖香蜡纸钱的等,都得给苟班头和马捕头交钱。
义庄新修了两进院落,他们不许马烁进来住,可马烁刻碑的钱他们偏要抽两成走。弄得马烁累死累活做事,落到手里的钱就只刚够吃饭。马烁又有些清高的书生臭脾气,不肯要泥蛋儿他们给他帮忙。
胡仙仙听得拧了拧眉,没想到当年修的义冢,让苟班头和马捕头弄来发死人财。
姐弟俩说完,胡仙仙转头就责问苟老爪:“你们怎么不许马烁暂住义庄?”
见她神情严厉,吓得冷汗直流,连忙说:“这义庄也不是什好地方,赶明儿给马先生修座好房子在村里。”
“呵……不必!”胡仙仙让马烁和翠儿先歇会儿,她要泥蛋儿陪她在扩修后的义庄里转转。
随意走着,胡仙仙问跟在身旁的泥蛋儿,苟班头似是参与了车昂的叛乱,怎么靠着苟班头的那些人还那么横。
“打仗那会儿,苟班头躲回村里,根本没参战。还有,他的姘??头曲春香跟霍将军家的曲春爱都是金花楼里长大的姐妹,有了这层关系,也就没人追究他以前跟着车昂干的坏事。”
听得泥蛋儿这么说,胡仙仙顿住脚步思索起来。若说不认识霍飞,她还会信了这原因,可如今已清楚霍飞虽是骄横,在大是大非上却还分得清楚。再者,小妾出身青楼本就是不光彩的事,怎么可能因了曲春爱的关系,就罩着曲春香的姘头?
当然,这只是心中疑点,她也不敢确定霍飞并没有罩着苟班头。不好说出疑问,她另问起车昂的下场。
“车昂当陵州知府的时候也笼络不少能人在手下,大哥攻城的时候,车昂手下人就护送他护送逃走。”
“逃了?”
泥蛋儿叹了两声说:“是逃了,大哥说于公于私都该让车昂不得好死,可偏偏就是寻不到他的踪迹。”
攻陵州是胡勇刚主动请缨,多少也有点儿打回家乡,好扬眉吐气的意思。当年鸿真记酒楼的车闯,仗着在泰兴府典狱司当差的亲弟弟车驰,和当知府的同姓连宗弟弟车昂,可没少欺压胡家人。
胡仙仙不想理太多俗事,胡勇刚也就没告诉她这些事,泥蛋儿都是听她直接问起来才说。
泥蛋儿又讲述起车昂另外那些党羽的事,马捕头在战乱中被杀;杨典尉被抓后,服毒死在狱中。
马窜窜说出马捕头所藏的钱财在哪儿,胡勇刚就免了马窜窜的罪。
马窜窜没人依靠,过得十分落魄,去找被他打得离家出走的老婆要钱,他们才知道原来马窜窜的老婆就是蔡奶娘。
看在蔡奶娘如同杜婉芷母亲的份儿上,泥蛋儿只得帮马窜窜谋了个给人守鱼塘的活儿,让他糊口。
米副统领做战英勇,叛军战败后,胡勇刚有心留他一命,可谁知他假装投降,后来逃去了边城被抓住。抓回来后,胡勇刚仍然没杀他,他就跪地表示完全顺服朝廷了。
不过,胡勇刚削了他的军籍,让米副统领暂时当狱卒。
车闯和胡家相争很久,把赚来的钱都投给车昂,盼着叛军能胜,他也好跟着翻身。
平定陵州城后,胡勇刚还没准备把车闯怎么样,他亲弟弟车驰倒主动举报哥哥资助叛军。
车闯被罚没家产,关进大牢,一个多月后就病死在了牢里。
车驰因在泰兴典狱司任职时全力支持平叛,忠心可嘉,又举报兄长大义灭亲,已经升到京城刑部去了。
“是么?”胡仙仙淡淡反问。她对这些事不那么感兴趣,因为当年看起来扳不倒的势力,如今不值一提。
拥有自己的势力真很重要,若是翠儿只是逃出青丘国的无名小丫鬟,马烁也不认得那些朋友,那他们今天就只能要么屈从他人,要么血溅当场。
泥蛋儿又说胡勇刚把原属车家鸿真记酒楼的地盘儿都买了过来,鸿宾楼扩建得很豪华,阿板也认真做事,再不敢乱经营。
胡仙仙笑了笑,如今收留的矿工孤儿都成了“胡小爷”,胡家算是兴旺发达了。
忆起当年家人离散,小小客栈都快开不下去的时候,此刻是该笑的。可她心里隐忧难解,势力大了可以解决世间纷争,她要面临的危机却不是势力大就能解决的。
天命不可违,程浩风能帮她解决吗?她但愿能,她不想自己去解决,能有人把自己护在羽翼下,真好。
想到程浩风,她嘴角微翘,心情舒畅很多。又盘算着,得赶快把此处杂事做好,再尽快去处理青丘国的事。
青丘国的事,能够兵不血刃最好,若是列御风想离开,就助他离开。若是他想要夺回权力可就有点难,但也得尽力而为。
乱想了想,胡仙仙就让泥蛋儿先带马烁他们回胡家,她和苟老爪要单独谈谈。
其他人走了,苟老爪面对胡仙仙时更心惊胆颤。
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说是“坐”,其实就只沾了点凳子角。勾着头,搓着手,缩着肩,绷紧的神经令他显得很僵硬。
“噗嗤……”
胡仙仙突然笑出声,他吓得立刻站起来,连连鞠躬说:“我是乡下人……不懂礼节……求仙姑饶命……”
“我没想要你的命。”胡仙仙扶额低叹。
她只是见他那么害怕,又想起凌山那些采药人见她突然出现时的戒备神情,觉得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仙女真是当得失败,才气得笑了。
“哦……那仙姑就直说要咋罚我吧。我身子骨儿不好,要是让我去跟滚爷他们一起拉犁耕田,也和要我的命没两样。”
苟老爪说话利索很多,因为想着反正得死,死个明白就好。
胡仙仙也明白他那么怕自己的原因了,是他和苟老滚关系好,怕胡仙仙会因此重惩他。
他身体瘦弱,双手还有残疾,怕会受尽折磨而死。
“你这手是怎么伤的?”她看向苟老爪蜷曲且布满伤痕的手。
苟老爪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这……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没啥可说的。”
“问别人以前的私事是无礼之举,可我问你不是出于好奇心,更不是借此嘲笑你,是想判断该怎么处置你。听传闻说,你手上受伤是和苟班头有关,具体如何呢?”
因苟老爪是苟老滚远房堂弟,而苟班头又对他们格外信任,胡仙仙才问这些。她认为苟班头还有更多的隐秘之事,是别人不知道的,要不然一个小小厢军班头也不会在陵州北门横行那么多年。而车昂能够逃跑,多半与苟班头有关。
苟老爪细细看了看胡仙仙,见她目光真诚,并没有拿他戏耍的意思,才慢慢说起往事:“那一年我才十三岁,爹娘不在了,又不想去财主家放牛受约束,就跟别人到处乱混。
混在一起的头儿是苟班头他哥,都年岁不大,混不下去就去偷。
偷了两次,进一家大宅院时让护院给发现了。他们年纪大的都逃跑了,就抓了我和苟班头两个人。
不久后,苟班头的哥悄悄摸进来救人,帮着他把苟班头救走了,我自己没走成。
本来那家的管家想第二天早上把我们送去衙门,后来见又跑了一个,就拿我撒气。
他捆着我,让我供出其他人跑哪儿去了,我们又没固定窝点,是真不知道他们会躲哪儿。
可他不信,就拿炭火烤我的手……”
说到伤心处,苟老爪昏浊的眼中满是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胡仙仙挥挥手让他不必再说,就算他不说,那画面还是浮现出来。
狞笑着的壮汉管家,狠狠逼问着瑟瑟发抖的小贼,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死死攥着小贼的手放到炭火上去烤。红红的火焰吞吐,血和油滴在火里滋滋响着,焦糊味儿飘出,小贼的手冒起黑烟……
这样的事能怪谁呢?胡仙仙心头沉重,为何世间总有这许多悲惨的事?她问苟老爪往事,只是想弄清苟班头的关系网,认为车昂和苟班头定有联系,好以此抓住潜逃的车昂。
没想到,问出的事情让别人忆起那般痛苦的过往,实在很过分。
苟老爪见胡仙仙懊恼又自责的样子,忙擦了眼角的泪,“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后来那管家见了晕倒,怕我死了,他要吃官司,就把我扔城外小树林儿。我命大没死,又找到苟班头他们,他们觉得对不住我,苟班头他哥还嘱咐他们都要对我好点儿……”
胡仙仙撇了撇嘴:“所谓的好点儿,也就是混在一起他们吃肉你喝汤?”
第六百六十九章 清欢有味
苟老爪知道胡仙仙是暗讽苟班头他们根本没把他当兄弟,不过当成条拣残渣的狗。
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可又能如何?不跟着他们,他连生存下去都难:“我成了这样子还能捞点儿钱,混顿饱饭,真是全靠他们帮着……”
稍顿了顿,他又鼓足勇气直视胡仙仙说:”我知道仙姑和他们有仇,要咋罚我,我都认……再咋样也不会有当年惨了。”
“我没把他们当仇人,只是瞧着不顺眼。”胡仙仙不屑而笑,又因他总以为自己要整他而稍有不悦。
压下不快之感,又说:“我不会把你怎样,就想问一些事情。我看出来了,他们没拿你当兄弟,你倒还念着他们给的恩惠。你要真和他们有兄弟情份,就告诉我实话,苟班头想要保命,就看你说不说实话。”
苟老爪眼神发懵,盯着胡仙仙看了一会儿后问道:“让我告诉你啥实话?”
“苟班头是靠着谁才没受车昂牵连?”
苟老爪讶异反问:”你知道他有人保着?”
“我知道他有人保着,而且这个人绝对不是霍飞!我还清楚保他的人也是保车昂的人。车昂在叛军中算是重要人物,只有死路一条,苟班头要是再跟他们混在一起,你们也会被拉上死路。”
胡仙仙加重了语气说出这番话,苟老爪听得低下头,似乎是在盘算什么。
气氛僵了一会儿,苟老爪微抬头,声音压得很低再问:“你们想动那个保他们的人?滚爷早就说过,朝廷里的事儿就是不怕捅娄子,只怕没人罩着。靠上了大树,就不怕树倒,因为那些大树都是同气连枝,互相遮盖着。”
这些话可算是苟老爪用尽他平生智慧思考后,才总结出的,要提醒胡仙仙,但不能透露得太多。
胡仙仙明白了,车昂和苟班头那些人还有靠山,这个靠山不在乎底下的人对朝廷是否忠心,只在乎能不能捞来好处。
而苟老爪的意思还表明,这种靠山还不只一座,是盘根错节的大关系网,朝廷不敢随意铲除他们。因为一旦要动他们,就会引发政??局动荡。
叛乱才平,若是再起朝争,国家局势又会混乱。胡仙仙突然不想再细究车昂去向,可若放弃追究,她又觉得不甘。
想来想去,她决定先自己弄清楚,不告诉程浩风他们就是,只要车昂于国于民不产生大威胁,就暂让他苟且偷生。
“朝中大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只请给我解答一些疑问就好。再者,我和车昂之间有私怨,解决了他,苟班头他们也许还能和他彻底撇清关系,过得更自在。”
胡仙仙这么一说,苟老爪也觉得有理,车昂再有人护着也毕竟参与了叛乱,万一朝廷抓到他,再细查起来,苟班头这些人也要跟着倒霉。
苟老爪抬眼看了看四周,低声说:“仙姑想知道啥就问,我半点儿都不隐瞒,只是我知道的事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到如今都还敢罩着车昂的人,肯定地位很高,一点点钱是收买不了的,车昂如今境况也拿不出很多金银财宝。那么,他背后的靠山凭什么要罩着他?”胡仙仙问出关键疑惑点。
“车昂不是收买那个靠山,是要挟那个靠山。因为车昂身边的郭师爷手里有本账,这郭师爷的藏身地只有车昂才知道。还有呢,郭师爷有把柄让车昂捏着,只听车昂的话……”
胡仙仙挥手打断苟老爪的话,严肃细问:“车昂能拿捏住那朝中靠山,是因为郭师爷账本上记了证据?郭师爷还只听车昂的,别人使唤不动?”
“嗯,是这样。”
“郭师爷藏身的地儿真只有车昂知道?”
苟老爪点着头说:“是真只有车昂知道。唉,这些事儿我都是听苟班头和滚爷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起过,我也弄不清。”
紧要之事,肯定是苟老爪这样的人难以知道的,胡仙仙相信他已说出所有知道的事。向他道别的同时,嘱咐他别跟其他人提起这些。
回家后,泥蛋儿已请了郎中来给翠儿和马烁更细致的上药包扎,此时马烁和翠儿正都犟着要走。
马烁知道翠儿是列御风的贤妃后,怕翠儿看着他尴尬,就想避开。可翠儿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众人,说是该她走。
“走什么走?都别走!给我在院儿里好好歇着。”胡仙仙让泥蛋儿把院门栓好,再到厨房帮她做晚饭。
日已西斜,她不吃饭可以,别人可受不住饿。
饭后,胡仙仙把马烁和翠儿喊到院子角落坐下,郑重对他们说:“翠儿是青丘国国主贤妃不假,但我五师兄只当他是妹妹,他们也没有圆房。你们要想在一起,就好好儿相处,别瞎闹。”
翠儿看看马烁,带几分歉疚之意说:“我与国主算不得真正夫妻,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是不可取代的,就算终有一天我能放下这份念想,可如今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嘿嘿……”马烁干笑两声,不自在地搓搓手说:“胡姑娘……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又不是离了翠儿就没法活了。我就是见不得她受欺负,她如今没了危险,愿意如何就如何。你这个阵势就跟要逼她嫁给我似的,别吓着人家。”
说完了,马烁转身就走,去找泥蛋儿扯闲话去了,生怕胡仙仙再说什么。
胡仙仙冲翠儿笑笑:“你瞧瞧,就跟我故意要为难你似的。唉,算了,不多说这些了。我看你还是空有力气,运用不出威力,我再细想想怎么改进‘力钧法’。”
“多谢胡姑娘,若能增强攻击威力,那就太好了。国主有难我却无能为力,真的是很难受。”
翠儿谢过胡仙仙后,就自回客房打坐调息,让伤能尽快好。
夜深后,众人入眠,胡仙仙这才发现一个大问题。这小院里只四间卧房,胡大仓夫妇一间,马烁和泥蛋儿一间,翠儿住了以前杭无一睡的客房,三花占了胡仙仙的房间。
那么,胡仙仙睡哪儿?
本想和翠儿挤挤,可翠儿早栓好门,且盘坐床上入定了,不便打扰。去自己房间一看,三花直挺挺躺在床上,虽说知道她还没死,可旁边躺个活死人,让人别扭不说,也没法儿好好躺。
胡仙仙是可以不睡,但这是到了家里,不是荒郊野外,就她一个人没地儿安歇,莫名就觉得有些委屈。
月亮快圆了,明晃晃地照在院儿里,像是故意要来照照胡仙仙委屈的小模样儿。
胡仙仙撅着嘴,皱起鼻子,朝那幸灾乐祸的月亮挥了挥拳头。
月亮吓得躲进乌云,片刻后又探出半张脸,仿佛清楚胡仙仙并不能真的怎样。
轻叹一声,胡仙仙认输了,斜躺在椅子上看星星,不再理那气人的月亮。
一颗又一颗的数着星星,数得眼睛都花了,上下眼皮涩得直打架。
迷迷糊糊中,唇上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
这是,春梦?不可能的,要是这都分不清,她真枉有那么高修为。
意念一动,慧心玉剑在手,翻腕便向那大胆的登徒子刺去。
可刺了个空不说,腰还被揽住,完全被来客拥入怀。此际她才完全清醒过来,一惊一怒之后却又是一喜。
她脸色微红,敢趁她小憩就来轻薄她,她还没能提前察觉的人极少,怎么就没有首先想到是程浩风?
“不错,反应还算灵敏,就是警觉性太低。已经被人占了便宜了,再打也没法补回来。”
耳边的低语明明是在嫌弃她,可热哄哄的呼吸吹得她耳廓痒痒,痒得她想笑。
程浩风轻捂上她的嘴,抱着她凌空而起:“嘘,别吵着他们。”
两人落身在河边草地上,程浩风捧起她的脸,含情脉脉问道:“我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真的没有。”她很干脆地答应,“主要是不敢想……”
这个回答,程浩风很不满意,凑近她的脸,鼻尖抵着鼻尖儿,声音暗哑问道:“不敢想?是不是快忘了我?你说得怎么罚你,才能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他一只手搂着胡仙仙的腰,一只手扣着胡仙仙的后脑勺。胡仙仙想别挨那近都挣扎不开,就使劲儿缩着下巴,好解救自己快扁平的鼻子。
呼吸刚顺畅些,胡仙仙还没喘匀气儿,就察觉他双瞳都燃起危险的火焰,赶紧讨好地甜笑起来。
“我真的不敢想你,怕犯病。”
程浩风脸色缓和,狐疑地出声:“嗯?”
“真的,一想你我就会犯花痴。这一阵儿发生好多事,得见各种杂七杂八的人,要是别人看到我的花痴样子,有损我的形象,也有损你的威名……”
程浩风可不想再听这粉嘟嘟的小嘴冒出什么奇谈怪论,有什么都一起吃下去好了,哪用说出来?
月亮真是害羞了,躲在云层里久久都不好意思出来。迷乱的激??情之后,两人躺在草地让心境慢慢恢复平静。
胡仙仙靠在程浩风的臂弯里,含着浅笑,脸颊绯红,古灵精怪的人儿此刻十分乖巧安静。
程浩风将另一只手臂放到头下枕着,看满天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笑自己,是打趣自己得了一点点空闲,就飞那么远来跌进温柔乡?
虽说,明晨卯时之前能赶得回去,但这么不停奔忙着实有些??色??迷心窍。
第六百七十章 生命脆弱
没想到自己也难免俗,程浩风暗暗嘲笑自己一下,再侧身与胡仙仙对视而笑。
胡仙仙笑着转开头,“不许这么笑,太坏了。”
“我坏?你才是坏丫头,我一来就故意逗我,是不是以为把我逗笑了,就不用跟我亲近?”
她又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就说说笑笑的不好吗?我们又不能真做什么,太亲昵了倒惹得你难受。”
程浩风见她眉尖蹙拢,含愁带愧,就坐起身,抱她斜躺在怀里,温声说着:“仙仙,有你在身边就好,我不难受。你从来都没有主动问过我在想什么,连眼神儿都没有探究我想法的意思。”
“我需要去问你,或者想你在想什么?”胡仙仙微抬头看向他,问出个绕口又费脑的问题。
“不是刻意需要,只是我觉得疑惑。别的女人都会特别在意自己在情郎心里的份量,还会在亲密的时候试探情郎反应激烈不激烈……”程浩风话说一半又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我们彼此神魂予授,难道还需要反复衡量考验?”
“不是互相不信任的那种试探,是……我听说要是某个男子为某个女子难以自持的时候,女子会因此骄傲……也没表达对,我不是说我们之间什么,是你似乎不在意,嗯……”
程浩风很少有说话结结巴巴的时候,胡仙仙笑问:“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哈哈,该不会是你在别的女子面前心急难耐、难以自持、欲??火焚身……”
“要真是那样,你还笑得出来?”程浩风气恼地拧拧她脸蛋儿,“这么跟你说吧,是无意中听到几个贵妇闲谈,她们说起夫君与自己亲热之事,把男子的反应和想法都说得那么细……而你绝对说不出来,你都没注意过我……”
见程浩风说完后脸红得连耳朵根都红得发亮,胡仙仙捂着脸偷笑不停。
闲云观后殿供有送子娘娘,那些求子的贵妇去找老道要求子的符水时,老道往往要查问房??事,而那些贵妇往往会说得很露骨,程浩风可能在那时无意中听到的。
“你别只顾笑,好好问你呢。”
“有什么好问的?谁让你去听那些无所事事的贵妇说什么深闺寂寞、春??情缱绻。”胡仙仙拖长语调戏谑他。
“我去找周知事,无意中听她们对守后殿的老道说的……”
听他急切解释,胡仙仙连忙摆手说:“我逗你的,知道你不会去偷听她们的闲话。她们能记得夫君的反应,那是她们聪明,我懵得自己都不知道在自己想什么了,哪知道你在想什么……”
“呃呃……”程浩风笑了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我。我们才这样你都懵,成亲以后还不得吓傻了?”
胡仙仙轻擂他一拳,两人相处渐渐亲近,才知道他也有说无聊废话的时候。
程浩风握住她捣乱的手,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有什么反应,要不要听我告诉你?”
“不想知道,不听你说。”胡仙仙慧黠微笑,又用撒娇的语气温柔说:“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你说说京城局势完全安定下来没有。”
程浩风凝视她双眸一会儿,当真说起平叛之后的权力更迭、局势变化。
她似乎听得很有兴趣,眼神却有些黯然,心内歉疚道:我给予不了妻子该有的温存,可我还是想与你一直相守。原谅我如此自私,情深不寿,也许不那么亲近,就能延长相伴的时光。
不知不觉东方微白,程浩风该启程回京了,两人起身道别,他握着胡仙仙的手说:“其实我也不是贪恋温柔乡,就是想见见你,要不然胸腔里空荡荡的,心都无处安放的感觉。”
“我知道的,皇上根基未稳,平叛之后又会起权谋争斗,你在京城要万事小心。”想起程浩风说的那些事和自己了解到的车昂之事,胡仙仙很担忧。
“朝争难免,平叛之后朝堂上的重权高位肯定重新布局,都想借机大权独揽,可他们动摇不了皇上的基业。”程浩风此时已恢复冷静沉稳模样,言语间没有忧虑,倒显得踌躇满志。
归家后,胡仙仙坐到院儿里的椅子上不久,泥蛋儿就早起练剑。
见姐姐托腮而坐,痴痴呓笑着,泥蛋儿就问:“姐,你就坐着傻笑了一晚上?”
胡仙仙正回味着与程浩风相聚的细节,都不知道自己在笑,听这么问只得板起脸答道:“我整夜练功,才坐下歇歇呢。你看你才起床,快去练剑。”
见泥蛋儿舞完一个套路,又想起正事来,就问他:“我想见苟班头,你能不能帮我约他?”
“北门那边的人我不熟,找栓子吧。姐,你咋想起主动见这些地头蛇?”
“你别管这些,好好照看三花、马烁、翠儿他们。他们要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天明后,胡仙仙陪父母闲聊一会儿,就进城办事。
还没到达迎仙阁,就听有人在大声喊她。她回头一看,才见是三花娘喊她。
一群人跑过来,有三花爹娘,还有三瓜和梁慧芬,都十分焦急的样子。
胡仙仙还没问,梁慧芬已经说起事情来,原来是三豆怀孕时太劳累动了胎气,可能会小产,疼得晕倒在大街上。
还好她晕倒的地方离梁慧芬摆摊的地方不远,赶紧送到回春馆去了。闷娃送货还没回来,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快救人啊,还说什么怎么办?”街上行人很多,他们又七嘴八舌的说着,吵得胡仙仙头晕,都没弄清楚事情的关键。
“肯定是要救人的,可保大人还是娃娃呢?满了七个月……也不知道闷娃舍不舍得……”三花娘抹着眼泪。
胡仙仙反问:“三豆怀了孩子都七个月了?”
“是啊,他们去年腊月成的亲,这都要七月半了。”三瓜很不理解这个被他们当成救星的仙姑,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回答了。
胡仙仙强迫自己定心理清头绪,再说:“对不起,我是不清楚成亲后很快就可以怀孩子,才那么问。你们先去照顾三豆,说说闷娃在哪儿,我带他回来。”
他们说闷娃去了宜清县东街给好几家米行送米,胡仙仙立刻飞去,很快就找到正在搬货的闷娃。
闷娃听胡仙仙说了事情后,急得跺脚:“浪费时间来找我做啥,当然是要保大人!”
带他飞回陵州,进到回春馆的后房,他就带着哭腔喊:“救三豆,快救啊……”
后房侧旁就是医馆收治重症病人的地方,梁慧芬掀帘子出来拦住要冲进去的闷娃和胡仙仙。
“你们不能进去,赶回来了就好,在这儿等着吧。”
“在这儿干等着,那我们急忙赶回来做什么?”胡仙仙听里面的呻??吟声都很微弱,怕三豆保不住命,再次抬脚往里走。
“不行!”梁慧芬用力推了胡仙仙一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男人是不能看女人生孩子的,修道学佛的出家人也不能看!”
见胡仙仙和闷娃都生气地瞪着她,梁慧芬又放缓语气解释道:“你们赶回来了就好,慧萍她就明白该全力保大人,放心吧,慧萍的医术很好。”
他们只得和三花爹娘一起守在房门外,心焦不已的等着。
三瓜安慰着父母,筹措杂事,闷娃就蹲在墙角自言自语。
闷娃一会儿自责着该等两年,生活宽裕了再要孩子;一会儿又自责着该推掉两笔生意,就不用那么忙;一会儿又自责肯定是自己命不好,才连累三豆跟了他没好日子过。
他神情恍惚地自说自话,三瓜劝他别急,他就跟没听见一般。
医馆里打杂的人端着热水进去,又端着血水出来,看她们忙忙乱乱,胡仙仙觉得自己搭不上手,很没用。
各个教派都有安胎和保婴的经文及法术,但惟独都没有临产之时的经文和法术。
传言说,临产时的血污会破掉灵气,亏损修为,胡仙仙也弄不清楚到底会不会。可她不敢冒险去试,且不论自己会如何,耽误梁慧萍施救就糟了。
既然正常临产之时,旁人都帮不了产妇,小产和堕??胎之时,更帮不上。胡仙仙的心如被油煎,怎么女人大多数都得过这鬼门关?
她忽而又庆幸自己不必过这一关;忽而又忧虑自己恐怕终究要过那一关;忽而又想起自己也许根本就没机会过那一关。
等得都快绝望了,梁慧萍才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说:“实在抱歉,没能留住这孩子。三豆还在昏睡,你们等会儿再去看她。”
她将襁褓递向闷娃,闷娃瞥一眼后没有接,快步进屋趴在床边守着三豆。
三花娘把襁褓接了过来,三花爹和三瓜都含泪叹息着。
胡仙仙也凑过去看,那是个还沾着血迹的肉红男婴,虽已是死婴,仍可看出若能成活,定是个五官清俊的小儿郎。
感叹着生命如此脆弱,胡仙仙都忘了要去找苟班头谈事。
三花娘他们带着死婴出城埋葬了,胡仙仙还愣愣站在那里。
“仙仙,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梁慧芬收拾完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到她,和她打招呼时,她才回过神。
因出了三豆的事,医馆里格外忙,梁慧萍忙不过来,就让梁慧芬帮着做饭。忙完事情,都下午未时了,梁慧萍邀胡仙仙一起吃午饭。
和众人一起坐到饭桌上,胡仙仙看了看吃饭的只有梁慧萍母子和梁慧芬,还有五个伙计,就问:“康先生和厚朴呢?”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可怕之事
胡仙仙本是随口问问,他们却都沉默着,显得讳莫如深的样子。
好一会儿后,梁慧萍才答道:“公爹回乡下老宅养病去了,厚朴他……忙其他事呢。”她满脸疲惫之色,眼神还暗藏忧怨。
“忙啥忙?他就是逛窑??子喝花酒去了!”
梁慧芬愤愤接话,“慧萍忙里忙外,忙着经营医馆,忙着照顾老人孩子,他就只会鬼混,那康厚朴真不是个东西!”
听姨妈数落自己父亲,正埋头扒饭的康无病抬起头,冷冷瞪着她。
“唉……这都是我命苦。”梁慧萍朝堂姐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又抚摸着儿子的头让他快吃,别理大人说什么闲话。
气氛沉闷,胡仙仙也吃不下什么,就看他们和伙计慢慢吃。
“仙仙,你在为三豆的事儿难过呢?也没啥,三豆算是幸运的了。”梁慧芬见胡仙仙一直木木呆呆的样子,就安慰她。
提起这话头,伙计们谈论起来,他们都说三豆的事还好发现及时,闷娃又是个好男人,梁慧萍医术也好,要不然三豆这条命就完了。
胡仙仙喃喃应声:“可怕,真是太可怕了。战场杀人还可以拼一拼……这简简单单一条命说没了就没了,你们还说三豆算幸运……”
“三豆是算幸运啊,你还不知道那些私??娼窠子的事吧?可怕,那些事儿才又惨又可怕呢。啧……”梁慧芬咂舌摇头。
胡仙仙要她细说,梁慧芬朝康无病努了努嘴:“有小娃娃在呢,我待会儿跟你细说。”
饭后,其他人各自去忙,梁慧芬和胡仙仙坐到后房廊檐下闲谈起来。
阳光斜斜照进院中,坐在廊檐下既能观赏花草,又能遮挡烈日,在这里喝茶闲谈本该是很惬意的事,胡仙仙却听得一会儿脊背发寒,一会儿又怒火中烧。
陵州北门那一带在平叛后更乱了,新来的知府根本镇压不住那些人。
同是青楼,因曲妈妈还算有良心,金花楼的姑娘虽是强颜欢笑,但还能挣着银子,遇到好的恩客还有从良的机会。
私??娼窠子里拐来的那些女孩儿,挣的钱落不到自己手里,还不准人赎出去,都被糟蹋得不成人样儿,据说还死了好几个。
那些蹂躏女孩儿的事,胡仙仙本不愿听,可要想弄清细节,又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说到后来,胡仙仙听不出什么重要的事,就问:“怎么会不准人赎出去?出高价都不行?”
“这我哪知道为啥?只是听说栓子想赎人,他们不许赎。唉……这世上遭罪的总是女人,不遭这样儿罪就遭那罪。三豆总还有闷娃待她好,是不是算幸运的?”梁慧芬问着。
胡仙仙只笑笑,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去找栓子去了。
迎仙阁二楼的套间仍是栓子住着,见面后胡仙仙看屋里摆设更华美精致,栓子的面容反倒憔悴很多。
打过招呼后,胡仙仙就直接问:“你和苟班头熟不熟?我约他见个面。还有,听说你想赎人又没赎成,是怎么回事?”
“苟班头这两个月到处胡混,我让人去找找他。”栓子答应着,又顿了顿才说,“赎人的事儿啊……唉,怪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弄得害人性命……”
“嗯?难道是姑娘自己不愿意?”胡仙仙疑惑了,梁慧芬不是这么说的呀。
栓子眼眶通红,眼圈青黑,他怔怔看着胡仙仙,又用双手捧着脸搓搓,张张嘴要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向是爽快人,有什么事直说就好。”胡仙仙关切说着。
这几个以前的老伙计虽然还称她“小姐”,可她是真当他们是兄弟姐妹的。栓子这模样一看就遇上了难事,她关心着急。
“小姐,你是个大姑娘,有些话我说不出口。”栓子勾着头很小声地说。
“你就当我是盆花,说吧。”胡仙仙隐身到花盆旁。
栓子见没了人影,对着花盆连唤了几声都没人答应,他才吁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般说:“我可真说了,我知道小姐你能听见,听了后要觉得我是个人渣,你就打我、杀我,可别闷在心里气自己。”
五月末陵州平定,栓子倾尽迎仙阁之力犒劳军队,名声更响亮。他又刻意宣扬自己和胡家的渊源,陵州城里三教九流的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当然,给别人说起往事的时候,少不得要提起当年胡仙仙去高家村寻人,他拼死相护,胡仙仙才能免于受辱。
胡仙仙听得抿嘴轻笑,当年栓子虽没起关键作用,倒也确实勇敢有义气。
因了这些事,连金花楼里的姑娘们都不只是为了套钱才巴结他,向他争着献殷勤,是真有几分喜欢他这个人。
可一来二去,就惹得其他去金花楼的客人不满,闹些争风吃
醋的事出来,还打过两架。
泥蛋儿和马烁、高壮壮他们都劝栓子别去那些地方了,他也听劝安分了几天。
七月初三的时候,他耐不住寂寞,就出去闲逛,逛来逛去就不知不觉走到了金花楼外。
他抬头一看匾,暗拍拍自己的脸,是又犯老毛病了,还是习惯成自然就走了来?
栓子正要转身离去,苟班头气哼哼地从楼里走出来,两人遇上就打了个招呼。
一打招呼就提起话头儿,栓子才知道苟班头生气的原因是曲春香对他冷淡了。
曲春香和米副统领又打得火热,还说胡将军看重他,他迟早不当狱卒,要在军中高升的。而苟班头如今能保命就不错了,别想再有好前程。
听了这些,栓子就劝苟班头,说都明知道婊?子无情,还有什么可气的?以后别来这些地方了。
两人就一起去喝酒,酒醉五六分,都说起混话来,说着说着苟班头就提起城墙根儿下有家窠子新到了好多鲜货,价儿低还都听话,邀栓子去尝鲜。
栓子本来不想去,可半醉半醒间跟苟班头拖拖拽拽,就迷迷糊糊去了那地方。
那种窠子不像金花楼里还各有房间,都是木板隔开摆张床就算间屋,连桌椅和油灯都没有。
栓子稀里糊涂发??泄完,就闷头睡去,等老鸨催他起床,他才清醒过来自己又犯错。
那时候他也才看到陪他的女孩儿十分娇小,显然身量儿还未长足。
他问那女孩儿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女孩儿只是缩在床头发抖,一句都不回答。
偏那老鸨催得急,直拍得木板乱响,栓子只得把随身带的钱都搜给老鸨,说要包两天,不许来打扰。
安静了些,他温言软语哄那女孩儿,那女孩儿总算肯抬头直视他。
屋里光线极暗,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轮廓,但也能看出女孩儿生得十分清秀。
她终于开口跟栓子说话,说自己还有五天才满十三岁,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因父亲跟着韩泽灿造反,被抄家了,才流落到这地步。
那女孩儿抵死都不肯说自己姓名,说是怕辱没祖宗名声。栓子也就没追问她,只叫她“小妹”。
知道小妹的年纪和遭遇后,栓子是真下不去手再做什么,帮她穿好衣服后,就陪她说话,买东西给她吃。
临走,栓子留下块玉佩当信物,约好等小妹生日那天,就来赎她出去。
那天,栓子凑够钱兴冲冲去了,可老鸨拒绝放人,栓子一再加钱,他们仍然不肯放人。
栓子要求见小妹一面也见不到,他就大吵大闹,混乱中打起来。
后来,栓子的一个熟人来劝架,拉走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栓子。
这个熟人更了解这些窠子的情况,劝栓子别闹事,再多的钱都赎不出人,还反而会害了那小妹。
那理由是,这里面的女孩儿全是被拐来,逼良为??娼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本来家境不错的。
要是赎出去了,女孩儿们说出实情,那办这些窠子的人和他们背后势力都得遭殃。所以,那种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栓子盘算着自己干脆找人把那家窠子给端了,他如今也并不是当年无家无业的小车夫了,还不信救不出一个人。
那熟人又劝栓子别为个女人起争斗,因为能弄到从前官宦人家的女儿,就说明这些窠子背后势力大,据传说连蒯大老爷都干这营生从中牟利。
再有一点,栓子提起的那个小妹估计怀孕了,要是赎出去,就成了便宜爹,有那钱还不如正经娶个清白姑娘。
知道这些后,栓子不但没有放弃,反而更想救小妹出火坑儿,哪怕是得当便宜爹,也要救出她才心安。
胡仙仙听了栓子的事儿,本来真想打他的,后来听他一心想赎出小妹,也只得暗叹两声算了。
第二天栓子领着人,准备去端了那个窠子的时候,那老鸨大哭大闹拦着,还说是栓子害死了小妹。
原来,小妹天天等着栓子去赎她,不肯接客,老鸨哪会依她?
客人进屋后就对小妹动手动脚,小妹拼命反抗,惹得那客人动粗,最后因大出血死了。
栓子不相信小妹死了,要见尸首,老鸨说扔出去烧了、埋了。其他人也说的确死了,还说那天凄惨的叫声如同鬼哭。
冲进那间小屋,栓子没见到人,只见到满床狼藉和染血的被褥,还有枕头边他自己留的那块玉佩。
“可能老鸨说得对,是该怪我害了小妹……我无能,又还给她希望……她要不是守着那份希望,也不会落得那样惨死……活得再屈辱,那也是活着啊……”
栓子抱着头泣不成声,胡仙仙现出身形,木然说:“这不怪你,小妹死了也好,倒也算解脱了。死前能知道有人关心她,她已经算幸运。”
“她就不该遇上我!我是混蛋……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连她的样子也没有完全看清楚,最后连给她修座坟都做不到……”
胡仙仙猛拍桌子让栓子别说了,她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成王败寇,若是韩泽灿造反得成,落得那般境地的可能就是阮文月、杭无一等等这些朋友亲人,那更可怕。
更想不通,为什么叛军将士都可以投降,没有参战的女人却得这般遭殃?
稍平心绪,胡仙仙冷声让栓子带她去那些窠子。
第六百七十二章 解恨泄愤
临出门,胡仙仙又让栓子稍等等,她要换换衣服。本是打算见苟班头探问事情的,她穿着绣纹精美的道袍,可想到要去混乱地界闹事,有损道门威仪,她得换上俗装。
进里屋从袖中拿出备用俗装换上,胡仙仙选了件粉白底色蜡染着红桃花的薄衫,再配穿粉白纱裙,腰间藕白丝带系蝴蝶结。
她和栓子一路慢行,似是随意闲逛着往北门而去。
路上有栓子的熟人和他打招呼,还看着胡仙仙打趣他从哪儿弄来个这么水灵的姑娘。
栓子勉强笑着,他压抑着满腔悲愤,胡仙仙也尽量像个平常女子。
到得城墙根儿下,栓子三步并做两步,急往一户木门敞开,只挂粉红门帘的房子去。胡仙仙拉拉他袖子,示意他放慢脚步。
两人装做无意间从那门口经过,守在门口的黑脸大汉朝胡仙仙吹了两声口哨,又朝栓子浪笑着喊:“这不又找着更好的了?啧,你前几天还来闹个啥?”
两人不答话,转身冲那黑脸大汉笑。那大汉觉得他们的笑容莫名地让他背上冒冷汗。他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看出两人带着杀气,怕是要来闹事,就赶紧扭身进屋要报信。
他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软瘫在地,哼都没哼声就断气了。
胡仙仙勾唇冷笑,伸出紧攥着的右手一抖,攥在她手里的黑脸大汉魂魄被碾碎!
搜出生人阳魂是犯天规的邪术,无故令人魂飞魄散更是邪术,要遭天雷轰击。
可胡仙仙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解恨,挨几道天雷她还抗得过。
栓子一脚踢开黑脸大汉的尸体,想要进屋去,胡仙仙却拉住他,以眼神示意他说话引那些人出来。
“栓爷我又来了,识相的就快出来伺候爷!”
屋内很快传来夸张的娇笑声:“栓爷啊,还是舍不得我这里的雏儿吧?那一个没了,我再给你挑好的就是,你说你犯得着闹事吗?”
话音未落,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扭腰摆??臀走到门口。
她瞧见胡仙仙后立即惊喜叫起来:“这是哪家的姑娘啊?真是朵鲜花儿呢。你家妈妈分你多少例钱?我加倍儿的给……”
胡仙仙面无表情看向她,她觉得这眼神儿虽冷,却别有勾人之处。
因风吹动薄衫,衫上桃花像真在绽放,衬得胡仙仙面容明艳动人;裙带飘飞,纱裙吹得贴拢身体,勾勒出她纤美身姿;头上双鬟绾髻,耳畔两绺垂髫青丝飘舞,掩去她几分狠厉,显出几分青涩。
鸨娘贪婪笑看着站在夕阳微光中的胡仙仙,就如在看一棵摇钱树。
“看啥看?快去把你这里的男人都叫出来!”栓子没好气地推了老鸨一把。
鸨娘也不气恼,笑着小跑入了内屋,把龟公和几个打手都喊了出来。她太高兴,以致于没看到门旁的尸体。
那几个人刚出门,其中一个打手就看到尸体,正要喊起来,胡仙仙抬手就扯出他魂魄。
另几个人只看得青蓝的光一闪,胡仙仙手中就有什么黄白的影子在乱动。
胡仙仙冲他们展颜微笑,手腕微拧,被扯魂的那个打手就倒地不起。
不见拼杀,没有流血,青蓝光芒连连从胡仙仙手中挥出,须臾之后,那几个男子全部彻底消亡于世。
鸨娘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惊诧得嘴张大到能塞??下一个鸡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看见胡仙仙左手食指伸出,朝她心脏位置点了点。她不知道胡仙仙是什么意思,皱眉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笑了,笑如灼灼桃花。老鸨却觉得这笑里暗藏了利刃,她心口疼得浑身冒冷汗,怪声尖叫着:“杀人了……鬼来杀人了……”
因为那一刻,她看见的分明是小妹握着匕首扎向她心脏!
老鸨倒地死了,胡仙仙没动手,是因她做了太多亏心事,被自己幻觉吓死的!
这尖叫声引起屋里的人和周围的人注意,都跑了过来。看着满地尸体,他们觉得惊骇不已,都忘了要报官。
待他们渐渐回过神,开口议论起来,栓子又突然狂笑不止,因为到此刻他才相信那些人真死了,小妹大仇得报。
突兀的笑声让这城中阴暗角落更显得诡异恐怖,围观的人都缩着头退开。
也许是嫌人们还不够害怕,本有落日余晖照着的天空瞬间就黑如深夜,乌云翻滚、狂风呼啸。
那些人都抱着头往家里跑,没人注意到站在栓子身旁的胡仙仙消失不见了。
胡仙仙飞入云中看天雷会怎么击下,可迟迟没看到闪电。她正疑惑间,一低头又看到几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朝栓子围拢,而处于癫狂状态的栓子没有察觉。
那几个男子眼中精光外露,明显武功不弱。其中一个说来收钱,没想到碰上这样的事,问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男子该怎么办。
那男子回答说要先把栓子带走,他们刚伸手,胡仙仙就旋身而下挡在栓子前面。
“哼,该跟我们做对,你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蒯大少的人……”
见有人阻挠,就有人报出背景,那领头的男子矜傲看向胡仙仙。
胡仙仙朝他们轻蔑一笑,指间青蓝光华萦绕,转瞬就令几个跟班魂飞魄散,只留了那领头的男子。
“你……妖女!”那男子掣出宝刀戒备着胡仙仙,朝后慢慢退。
胡仙仙迈步跟进,但并没有出手,也没有阻拦他。
“妖女,你到底是哪条道儿上的?”
胡仙仙不理他,他又嘶声而问:“你是谁?你知不知道蒯家大少最器重我?”
“我是谁,与你无关!你是什么背景,我懒得了解!”
胡仙仙瞅准他腰间一枚金牌该是蒯家的信物,催动灵气御到手中,细看两眼后抛到那龟公的尸体上。
那男子双腿发软,想快速逃跑又跑不动,缓缓退着,退得跌坐在地。
他闭目待死,可胡仙仙没对他下手,而是以灵气夺过他手中宝刀,反手掷向窠子门框。
破风声响起,刀尖没入,刀身嗡鸣,刀柄上流苏轻颤。
胡仙仙回到栓子旁边,捏着他脉门给他渡入少许灵气,栓子平静下来,胡仙仙就让他快回迎仙阁。
栓子经过那男子旁边时只闻得恶臭扑鼻,瞥见他身下浸满水渍,就嗤笑出声。
那男子听见笑声后颤??抖起来,再惊恐看向胡仙仙先前站的位置,却不见胡仙仙影踪。
他双眼睁大,四处张望,睁得眼珠都快鼓出眼眶,仍没看见胡仙仙。
他突然怪叫几声,挣扎着爬起来后,跌跌撞撞疯跑远去。
胡仙仙已飞到云中,察看天雷怎么还没劈下,看来看去都只有漫漫云海。
她再急躁俯身而看,只见满城屋顶上都是树叶混着泥土乱飞,有些没盖好的瓦片也乱滚着。整座城看起来灰蒙蒙一片乱象,让她不禁生出要毁了这污浊尘世的想法。
毁灭,所有肮脏污浊都将不复存在!
她尽催气海灵气而出,青蓝光束照透云层,携着森然杀意扫出,顷刻间掀翻一大片屋顶!
掀的都是那些窠子的屋顶,让那些丑恶肮脏之事敞露开来。瓦片纷落,砸得四处都是哭嚎声。
胡仙仙再返身入云,高声喝道:“生扯人魂,该受天罚,速速降惩,不必虚张声势吓我!”
云中有金光闪了几下,一个雷部曹属僵硬笑着飞近,讨好地说:“元君息怒,卑职并不是存心戏耍元君,是不敢降惩元君。”
胡仙仙挑了挑眉,斜他一眼:“是我师父和二师兄护短?”
那雷曹双眉撇成八字苦笑,嘟哝着:“他们要是再来插手,事儿可更难办。”
不是师父和二师兄相护?胡仙仙正要逼问那雷曹,却听几声朗笑传来。
“仙仙,许久不见,可曾想念?”来者穿一身金线绣火焰纹白袍,金冠束着微卷长发,象牙白的肌肤在漆黑空中白得耀眼。
没想到末神扎措这么快就已经能再化人形,胡仙仙瞄他两眼后,握剑侧身戒备。
“末神大人,区区小事本不该劳烦大人亲临,但卑职怕天庭责罚,只得请大人做证并解释。”
“你且去复命,你上司不会责难你的。”
听了雷曹和扎措的对话,胡仙仙明白是扎措让雷曹循私放过她。
见雷曹要上天庭复命,胡仙仙也飞身往南郊胡家而去。
“你谢也不谢我一声就匆匆离去?”扎措急急追上,横臂拦在她前面。
“多谢相助。”胡仙仙见那雷曹好奇地回头来看,不愿太过乖张惹人非议,就稽首道谢,尽量礼貌。
“你和我那便宜弟弟冷秋朗都有说有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扎措笑说着又垂下手臂,免得自己硬拦下她的意图太明显。
胡仙仙不接话,也没急着走,面带寒霜看向云海之中。
扎措笑脸阴沉下去,晃眼看到那雷曹还盯着他们没走,怒声喝道:“看什么?还不赶快回去复命?再敢耽搁,本座就让你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他看着雷曹离去的一错眼珠之时,胡仙仙又飞身远去。
“仙仙……”
他此时功力大有提升,很快就追上胡仙仙,“我如今拥有最纯净的孔雀王血脉,已是如同浴火重生,天帝都要忌惮我三分。可你知道那个过程有多痛苦吗?我愿意承受那些都是为了你!”
胡仙仙想起在迷窟中所见他那如同孔雀孵蛋的模样,不由微露笑意,“你少乱加恩义在我头上,你‘孵蛋’根本不是为了我。”
“孵蛋?”扎措眼神茫然,完全不懂她说什么。
当时胡仙仙寄魂在彩鹊身上看到他净化血脉的样子,他不知道胡仙仙曾见过,并且当时他丝毫没觉得自己畏寒怕冷的样子像孵蛋,理解不了胡仙仙的意思。
扎措愣神之际,胡仙仙又飞远了。她怕扎措会跟着去她家,绕向东门而去。
“仙仙,很多事你根本不清楚,听我说!”
扎措再追上去之时,一道蓝色身影如闪电横飞过来,冷喝道:“无耻之尤,不许纠缠!”
听程浩风的声音响起,胡仙仙疑惑地回头看看,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
看他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又想起今天所遇之事,觉得男人实在是祸害,就悄悄落身山林中,潜踪缓行。
第六百七十三章 弃世心起
见没了胡仙仙的身影,扎措冷厉地让程浩风别拦着,程浩风眸色平静,隐于肘后的墨冰剑上却杀气凛凛。
没有动手,但两人都从对方气息中感觉出他们功力在伯仲之间,打斗起来必是两败俱伤。
扎措此行是有要事上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浮着笑意说:“你们中原人把贞??操看得太重了,若是你们愿意让我给她解咒,你们所有的阻碍都能翻过去,根本不必如此奔波劳碌。”
他这么说是想看程浩风恼怒的样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要是别人也同样得不到,那么失落感就大大减轻。
然而,程浩风并没有发怒,只是唇角含着冷笑反问他:“你能这么快重新化为人形,用了多少无耻手段?你以沙城侯的身份进京面圣,目的不会只是接近仙仙、膈应我吧?”
扎措端着高傲的姿态一笑,遥望京城说道:“你知道我来京所为何事?那么,巧合在此相遇,就是皇上派国师来迎接?”
他当然知道程浩风不是来迎接他,只是寻个借口转移话题,也想试试能不能套出程浩风突然出现的原因。
程浩风微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说:“我正是前来迎接沙城侯,请吧。”
说着,程浩风还斜伸手臂,示意让扎措先行。
他当然不是真来迎接扎措,是听胡仙仙说起车昂的事后,就特意找人商量此事,才知道车昂是乔且诗他们想扳倒陆焕邦才留下的大饵。
他怕胡仙仙找到车昂后,会鲁莽地把车昂抛出来,到时候就钓不出陆焕邦这条大鱼了。
这其中因由在灵符上难写清楚,他亲自来一趟既说清事情,又能相聚。
快到陵州时,他感应到胡仙仙有危险,就急催灵气快飞,没想到正见到那一幕。
他此刻还不清楚胡仙仙做了什么事招来天雷,但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
接了扎措的这话头儿,他们一起进京,倒可避免扎措再去纠缠胡仙仙。只是车昂之事也来不及说了,但愿胡仙仙寻找车昂藏身地的事别太容易。
程浩风和扎措各怀心事,互相戒备着往京城而去。
他们去远,胡仙仙感应到附近再没有比自己强的气息,才长舒一口气,从山林中掠出,飞往胡家小院儿。
到得家中,他们刚把晚饭吃完,胡婶要去另给她做,她忙拦住,说自己要在院中打坐,让泥蛋儿帮自己注意着,不许人来打扰自己,自己不出定也不许唤醒自己。
他们一向拧不过她,只得照她所说去做,其他人收拾一下就各回房间歇息,泥蛋儿坐在房檐下守着。
见到扎措,让胡仙仙有一种迫切感,想要变得更强大的迫切感。同样事情在不同的人眼里看来,就有不同的结论,许多悲剧根源,有的人相信是命运安排,有的人怨怪他人,胡仙仙觉得是自身不够强大。
此刻的她忘了去询问程浩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是觉得尘世一切如同肮脏泥沼,她怕自己陷于其中。
半夜之时,黑沉沉的天空中响起几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儿落下。
泥蛋儿赶紧从檐下冲出,喊了声:“姐,下雨了……”
胡仙仙没应声,泥蛋儿又想起她曾嘱咐没出定就不许喊醒她,只得转回身拿了两把伞出来。
雨越下越大,且雨丝斜飘,伞都只能遮个头顶。
很快,院中积了雨水,把盘坐于地的胡仙仙腰腿都浸在了水中。
“嗒啦”雨敲瓦片声惊醒其他人,都出来看胡仙仙怎样了。泥蛋儿让胡大仓和胡婶赶紧回屋,又让马烁和翠儿再多找几把伞来撑着,他自己又寻来砖头在胡仙仙周围砌起个小圈挡水。
可砖砌小圈有缝,还是渗水进去,在圈中的胡仙仙就似被箍在井中。
他们焦急忙乱的样子,胡仙仙完全感知不到,她脑海中只剩自己坐拥五件神器却难以发挥其中威力的自责。
弱于人就终要受人欺,她不惧俗世的黑恶势力,却不得不怕扎措这样的神异势力。
得了一元浑真簪和风流金波鉴这么久,还是一半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自己确实不长进。
她意念中满心想要将一元浑真簪和风流金波鉴用精熟,这两样神器就从袖里乾坤中飞出,绕着她不停盘旋。
簪划荧光,浑然归真!
米白的荧光丝丝缕缕散出,将围在她身旁的砖头都拖开;而后往马烁、翠儿、泥蛋儿身上缠去,将他们拖往屋檐下;再之后,荧光如蚕结蛹般将她裹在光中离地两尺,避开院中积水。
她此时没有调御灵气,全是意随心行,器随意动,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趋利避害本能行为。
“混沌本源之力,这就是神器中本该有的浑然归真……”翠儿喃喃说着,她在列御风身边多年,当然听列御风说起过各样神器的特性。
泥蛋儿虽不懂这些,却也看出胡仙仙没有用灵力催动一元浑真簪,也清楚并不是簪中有器灵在用簪,对于混沌本源之力生出模糊概念,认为那就是天地间自然而然存在的力量。
其他人则是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惊奇,同时也对雨中的胡仙仙放下心来。
一元浑真簪展现神异之技,风流金波鉴却只是悬停在胡仙仙正前方三尺远,平滑鉴面中映出的却不是胡仙仙面容。
鉴中映着星空,小小圆鉴所映星空竟有浩瀚无垠之感。
泥蛋儿盯向风流金波鉴,见那星空在不停变幻,就如自己飞于茫茫宇宙,穿梭于无数星座之间。
“以我们的修为还是别看了吧,映照真如本心之时,若不得明悟,反而会困被在桎梏中。”翠儿提醒道。
泥蛋儿点点头,暗想胡仙仙自己此时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胡仙仙此时完全忘了自己在做这么奇异的事,恍若处在她自己身为青楼女子的那一世。
她沉浸在恐惧无助、悲伤怨恨的情绪中,因她刚刚从打杂的人背地闲话中得知,鸨娘改了她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已经暗中收了钱老爷的“开苞费”。
那个钱老爷是个秃顶胖老头儿,喜欢流连花丛中,更喜欢用无耻手段辣手摧花。
她在慌乱中暼见了针线箩里的剪刀,内心突然镇定下来,暗暗庆幸自己提前得知了消息,要不然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快速关上房门,从容拿起剪刀对准咽喉。鲜血迸溅的刹那,她本该是会想起程浩风的,然而,时光似是出了个小小的错,她此时想的只有如何修无上道法……
清晨之时,雨收云断,一元浑真簪和风流金波鉴也入袖中。胡仙仙微睁双眼,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对那两样神器的运用似乎熟练了,其余事情概不知晓,就连记起前世残影的事都忘却。
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回屋换好衣衫,再同他们吃了早饭,就进城往迎仙阁而去。
迎仙阁的伙计说栓子昨天回来后就倒头酣睡,还没起床。
胡仙仙只得坐在楼下大厅里等候,到得辰时,来用餐的客人渐渐多了,就听他们闲聊。
有些客人放低声音说起昨天北门的事,有些人猜测是小妹化厉鬼去索命;有些人说厉鬼不可能那么凶,是那些家伙做恶折了寿,地府来勾魂了;有些人说后来官府去收尸,看到有蒯家的信物,可能是底下窠子不守规矩,被上头给除了……
因那天胡仙仙换了衣衫,她这几年又很少回家乡,而昨天她露面的时间也短,都没想到坐在他们旁边的她才是除恶之人。
胡仙仙正抿嘴偷笑着,一个高大胖汉用破锣似的大嗓门儿高喊着朝她走来,惊得她浑身都绷紧。
“仙仙,哈哈!仙仙……没想到你在这儿,哈哈,真是巧!”
看清来人是潘宗强后,她才放松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遇上潘老爷,是巧。”
再看到邹祖宽和邹大嫂还有邹元昆抱着孩子同潘枣儿都随后跟来,又说:“邹员外、邹夫人、邹少爷、潘小姐,早,这边坐。”
他们也热情答应着,都是熟人,就坐到一张桌子旁。
刚落座,邹祖宽就说:“我们来探望闷娃、三瓜他们,也顺便带无山去义庄看看他出世的地方,让他知道知道养他有多不容易……”
胡仙仙知道从越州的海丰、海平县之事后,邹祖宽他们就和闷娃他们交上朋友,论起来还早有渊源,因此关系很好。
大人正说话,潘无山不停闹腾,扭来拱去的,他爹邹元昆都快抱不住他了。
“你这娃娃皮痒了是吧?”邹元昆拍拍他的腿。
潘枣儿和邹大嫂怕他真打孩子,都劝他别打,伸手争着要抱孩子。
可潘无山挣扎着不让她们抱,而是朝着胡仙仙喊:“抱……抱……仙仙抱抱……”
“哈哈,还有几天才满两岁呢,这娃娃都知道要美女抱?”
潘宗强没有顾忌的说着,惹得潘枣儿瞪他两眼:“爹,你乱说什么,胡元君是无山干娘。”
说着又伸手对孩子说:“无山乖啊,娘来抱你,干娘没空。”
“仙仙不理我……和外公、爷爷说话……和爹和娘和奶奶说话……就不理我……抱,仙仙抱……”潘无山的小胳膊、小腿乱蹬着。
他五官长得像他爹邹元昆,皮肤又如他娘潘枣儿那般白皙,是个糯米团似的娃娃。可胡仙仙觉得他有些可怕,因为她眼前出现的是高有山临投胎前那诡秘一笑。
“来人,去把栓子叫醒!”胡仙仙冷着脸起身走开,吩咐伙计。高有山的死,车昂是罪魁祸首,她此刻很想早些杀了车昂。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开,在潘枣儿他们看来,却认为是她嫌小娃娃麻烦。
第六百七十四章 探询秘事
七月末的天气已不算炎热,加之昨夜那场雨,风中有着丝丝凉意。胡仙仙走到门口等着,晨风吹得她头脑有种冷冽清醒感。
她与程浩风终究不属于这世间,毛日渥所说的解咒之法破绽太多,他们只是太想能够平凡相守才忽略那些破绽,才游走世间为不存在的希望努力。
潘无山还在哭闹,潘枣儿看胡仙仙不肯转回头,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因心疼儿子数落起来。
“你哭什么哭?她是仙女,嫌你脏,怕你抹眼泪鼻涕在她身上!真是的,跟一个小孩子甩脸子……”
其他人劝着潘枣儿,哄着潘无山。当娘的眼眶都红了,儿子倒止住啼哭声,懂事地说:“仙仙不喜欢……我不哭……”
听得这话,潘枣儿他们都愕然看向他,潘宗强问他:“你这娃娃的意思是仙仙不喜欢你哭闹,你就不哭闹?”
“嗯……”潘无山很认真地点点头。
“哈哈,那可好,以后不怕你不好管教了。”潘宗强捋着短须大笑,潘枣儿他们可不像他那样粗放,忧虑地面面相觑。
胡仙仙以前不想见潘无山,是觉得多重身份叠加很尴尬,此刻则决意要避开他,连对他的家人都得冷淡。
因为,对于常人来说十几年很漫长,对于她只是短短一瞬,她可不想欠了高有山那一世再欠潘无山这一世。
想着这些的同时,也暗悔自己做事考虑不周全,送高有山投胎之时就不该把爹娘给自己的玉佩给他,要不然他也不会有前生记忆。等他年纪渐长、记忆恢复,岂不又是个麻烦?
伙计叫醒栓子后,他胡乱梳洗一下,就匆匆来见胡仙仙,二人也不多话,匆匆去找苟班头。
胡仙仙以为苟班头那么横,应该住在深宅大院儿里,至少也得是有独立的小院儿,没想到他住在离金花楼不远的大杂院儿,还只有两间在角落里的黑屋子。
“他捞的钱怎么也够安家置业了,还住这儿?”
听了这疑问,栓子摇头笑说:“捞偏门儿的人捞来的钱都存不住,都是吃喝嫖??赌挥霍光了。苟班头毕竟在厢军中混,还算好的,他在苟家村修了所大房子,可他家中长辈看他不成器,就不准他回去住。”
两人说着就进了院儿,正蹲在门口端个大碗吃面的苟班头见了他们,愣了愣之后就飞快地进屋关门。
“你躲个啥?嘿……”栓子跑过去推门。
“算了,我们出去等他。”胡仙仙朝栓子挥了挥手,又高声说道:“苟班头,前面转角有个茶馆儿,我们在那里等你,只等你半个时辰。”
他们出院门时,栓子差点儿和一个低头慢走的女人撞上,看清那女人后,栓子问:“咦?曲大姑娘?你来找他?”
“哦……栓爷,唉……”曲春香叹了两声,眼泪就流下来,“他如今脾气可大了,我昨天巴巴儿的来看他,他还推我出门。”
栓子嗤笑一声,“你不是和米副统领好上了吗?他推你出去,是怕米副统领吃醋呢。”
“米副统领如今掌不了权,他家那个母老虎更凶了,敢闯进金花楼里来抓人回去……”
曲春香哭哭啼啼说着,大意就是拴不住米副统领,又拿不住其他恩客,都嫌弃她白吃饭挣不着钱,她想跟苟班头和好,苟班头又不理她了。
“苟班头家里没母老虎,还不惜血本儿的往金花楼里送钱,可你自己把他得罪了,该怪谁呢?”栓子讥讽着她。
胡仙仙瞅一眼曲春香,她脸上涂满脂粉也盖不住细细皱纹,一身桃红反倒显得衣裙鲜丽而人更憔悴,她一生可算个典型风月场中女子。青春貌美之时辗转于男子当中,人老珠黄之时无所依傍,只怕最终落得草席裹身埋在乱葬岗。
比她年纪小的曲春娆比她聪明,靠着叶冠英跳出火坑儿,但也至今没有叶夫人的正式名分;比她年纪小的曲春爱比她漂亮,靠着霍飞跳出火坑儿,但仍然只是妾室。
她们两个都想靠生儿育女来稳固地位,可若是叶冠英、霍飞真打定主意要抛弃她们,即使有儿有女也改变不了什么。
“别说了,她够伤心了。”胡仙仙制止栓子再说刺激她的话。
曲春香这才惊愕抬头看向胡仙仙,她先前完全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旁。她去年曾亲眼见胡仙仙教训苟老滚,认出是她来这里后,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见她退开,胡仙仙逼近两步说:“本有很多道理想讲,可惜,‘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你自己体悟不到,说也无用。”
曲春香勉强笑了笑,胡仙仙再说:“只给你一条忠告吧,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男人挣钱给女人花,女人就伺候男人,你该用点儿心对人。”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样吗?那些夫人小姐不过是只伺候一个……我们这种下贱人得伺候一群……”曲春香嗫嚅着反驳。
胡仙仙苦笑两声接话:“算了,是我多嘴,明知对夏虫语冰、井蛙语海没用,还忍不住要说。”
她以眼神示意栓子快走,两人走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曲春香哀声呢喃:“我敢用心么?用了心还是得遭抛弃……那可更活不下去……”
茶馆雅间中,胡仙仙和栓子只等了半盏茶的工夫,苟班头就来了。
“请坐,我约你是问问你关于郭师爷的事。”胡仙仙让苟班头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
苟班头连忙起身,微鞠一躬说道:“对不住了,我可不知道他的事。”
“你以为你不说就能保住小命儿?”胡仙仙双眉掀起,“你帮得上我的忙,我可以罩着你,你要是帮不上,别怪我翻旧账!”
“我是跟着车昂做了不少无法无天的事,可跟你没啥直接矛盾吧?”苟班头不是苟老爪那样吓一吓就会说实话的人,走到门口斜眼看着胡仙仙到底能拿他怎样。
神神鬼鬼之说,只是传言,毕竟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见过法术显灵,所以苟班头不怕胡仙仙。而以他蛮横惯了的性格,也不怕她比他背景强大。
胡仙仙没有立即反驳,啜茶后才浅笑说:“穷的怕富的,富的怕当官的,当官的怕耍横的,你就是耍横的。可你知不知道耍横的得怕记仇的?我就是记仇的人,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能苟班头没听过哪个女人这样说自己,听得两眼发懵。
“那些争这样那样儿的鸡毛蒜皮小事就不说了,我徒弟的爹就是你间接害死的!你说,这算不算直接矛盾?”胡仙仙指指苟班头。
苟班头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低声辩解:“你是说杭老趴?他是嘎头打死的,与我无关……”
“无关?要不是你存心讹钱帮他们瞒骗,若能及时送医的话,杭老趴多半可以救活。你说该不该怪你误了他的命?”胡仙仙轻转手中茶杯,用眼神示意栓子去劝说。
栓子下座拉苟班头转回,按他坐下后,亲自给他倒茶,笑道:“麦少爷能把迎仙阁交给我管理,全托了我家小姐的福。苟老哥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有你和车昂的那些旧底子,你在陵州是混不好的了。倒不如该交待的交待了,去边城谋出路,我家小姐定会给你安置好。”
苟班头何尝不明白韩泽灿叛乱失败,车昂逃走后,他这些小鱼小虾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只是,交待清楚了事情,也未必就能保命,说不定还死得更快。
见他犹疑不定的样子,胡仙仙再说:“我想要了解郭师爷的事,还有车昂藏身之处在哪里,不会管他们背后势力如何。那些朝中虎狼自有人去惩治,他们的事牵连不到你这样的小角色。”
反复考虑后,苟班头还是选择向胡仙仙说清楚所知的隐秘。
郭师爷当年是落第秀才,屡考屡落榜,但其实算真有才华。
他又一次落榜后,住在省府的客栈里,因心中气郁得了心口疼的病,花光了盘缠,当时同为考生的车昂资助了他。后来,他就当了车昂的随从。
他看着车昂考中举人,再中进士,帮着车昂从县令一路升为知府。
郭师爷记着车昂的恩情,因此做事不是为了交差,而是真处处为车昂着想。
他怕车昂交往的那些朝中大员会得了好处不办事,明里把每笔交易假用合理开支糊弄过去,暗里记下每笔款子的真正去向。
平定陵州时,车昂潜逃出去后,他们就用那暗记的账本儿要挟相关人员保护他们。
郭师爷很精明,记账时就做的一式两份,出事后他随身携带一份,另外放一份在老家保存。
这郭师爷虽只是私聘幕僚,背景却并不简单。他同族兄长郭别斋如今已是朝中要员,与雷狂、葛培栋等官员交好。
而且郭家在当地是书香世家,也是以治家严明著称的家族,并且郭家的人大多数确实都板正端肃。
外人想不到郭家会藏了那样一本账,郭家人自己都只有极少数人隐约了解此事。
听了这情况后,胡仙仙抿茶沉思,许久后才说:“要寻到车昂,就得先寻到郭师爷,寻到郭师爷后也不能逼他们抛出车昂,因为在郭师爷老家还暗藏了一本账。那些账本上相关的人,必然会阻止我……”
“是啊,别说账本上的人,就是郭别斋也会阻止你!要是这些事情抖漏出去,郭家的名声就完了!”苟班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胡仙仙说,“郭别斋的好友是雷狂、葛培栋,听说这二位大人与你也交情匪浅,葛培栋更是你哥哥的老丈人。”
胡仙仙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扽,冷笑道:“那又如何?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别想网住我!我只是要车昂死,又不是要扳倒他背后势力,只要找到他藏身地就行!”
第六百七十五章 漫漫大网
听胡仙仙这么说,苟班头的坐姿放松很多,如果只是要杀车昂,那就更不会牵连到他。
“如果是这样,倒不用去找郭师爷,再找账本儿这么麻烦。”
苟班头磨了磨牙,压低声音说:“泰兴府有一个人也许能更直接地知道车昂的下落……”
胡仙仙肃色看向他,他攥了攥拳头,稳稳心绪后才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高有全
抹去茶水,苟班头微欠了欠身就离去。稍坐片刻,胡仙仙和栓子也离开。
出城后,胡仙仙就飞往泰兴府,午时刚过就到得启瑞宫外。
以前的慎郡王府改为启瑞宫后,又在去年分为外院内院,外院是岑载道他们修道之所,内院是老慎郡王妃的起居之所。
胡仙仙不想惊扰岑载道他们,直接到了内院单开的小门外,求见高有全。
守门老仆没有让胡仙仙等候,听说了来意就带她入内,边走边说:“高公公吩咐,若是胡元君来访,就带到艳彩轩相见。”
胡仙仙听程浩风说起过高有全因药致阉之事,没想到韩泽熙还真就认可了他当老王妃身边太监。而听老仆的意思,高有全早就知道胡仙仙要来,她心中疑惑,但没有问出来。
艳彩轩没什么变化,仍是碧绿琉璃瓦、棕褐廊柱,两侧敞轩、正中三间木窗阁屋,呈品字型排开。
到得轩前,老仆告退。胡仙仙没有立即入轩,而是抬眼看向轩外景致。
绕河两岸的花草都没有刻意栽种修剪,添了几分野趣,只见荻叶青翠、芦苇飘絮、苦竹半黄。
再看轩旁银杏、黄栌、枫树都还枝叶碧绿,胡仙仙轻叹摇头。
“这个时节的景致确实有负‘艳彩轩’之名,待得十月深秋初冬之际,胡元君定能赏到霜染秋艳,绮林焕彩之景。”
听得身后淡淡语声,胡仙仙迈步踏上轩前石阶,似笑非笑打着招呼:“高公公。”
艳彩轩不是正堂,只是园中游耍之地,并没有用砖石或厚木板砌墙,即使三间轩中正屋都是镂空雕花木板遮挡。
板上梅、兰、竹、菊各样折枝图案栩栩如生,在轩中即可细赏雕花,又可透过镂空处远观风景。
高有全浅笑说:“新近得了老王妃娘娘赐我些明前碧潭飘雪,与胡元君共品。呵,起风了,怕是会吹淡茶香,请稍等。”
说着,他起身将轩中此屋四壁帘子拉上。他举动从容优雅,绣淡黄福字纹的白色纱帘拂动,他身穿的淡棕色圆领薄袍袍裾也拂动,飘飞若舞。
胡仙仙注意的却是他右腿行动很灵活了,已经残了腿还能恢复,那就是他功力已达可以自改筋骨的境界。这般增长速度实在很快,去年见他之时,他还只是初聚灵气。
不过,这只是让她纳罕,并不想知道原因,她问出自己迫切想知道的事:“车昂在哪里?”既然高有全都算到她会上门查问,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打哑谜。
“胡元君还真是直率。”高有全拉好纱帘后就在屋中矮几前盘坐,笑指几上茶具说:“茶可清心,先喝茶去去燥火,再谈琐事。”
既然他说车昂的事是“琐事”,自己也没必要太着急,胡仙仙也在矮几旁的龙须草草垫上盘坐。
矮几上红泥小炉燃精炭,炉上铜壶冒白烟;炉旁陶茶罐上简单刻着两只蛐蛐儿,别有拙朴妙趣;罐侧木托盘中是白瓷小茶壶和小茶盅,壶上盅上均是青蓝竹叶纹,纹样灵动如真见风动翠竹潇潇。
“想不到高公公是如此清雅之人。”胡仙仙这话真不是恭维他,因为印象当中的高有全还是那个手上皮肤泡得起皱泛白的鱼贩加土匪。
“胡元君真会取笑人,我只是跟在老王妃身边必须要学这些。娘娘喜欢茶艺,我当然也得附庸风雅。”
高有全用木勺从茶罐中舀出少许茶叶放入茶壶,再重新盖好茶罐,刚一盖好,炉上铜壶中开水翻滚。
取铜壶放矮几角处藤垫上,再端起木托盘往屋子另一边的檀木茶几行去,他放好瓷壶、瓷盅又返回,提铜壶再去。
铜壶壶嘴细长,高有全手腕轻翻,铜壶轻旋几圈。他再以“鱼跃龙门”之势,倒仰身体举壶向茶几,铜壶中水就缓缓流入瓷茶壶。
一股细水涓涓,如流珠滴落、如碎玉倾下,沸水漫白雾轻飘,飘溢茶香清淡。
高有全转身放好铜壶,再执瓷壶,茶水注入瓷盅大半杯,即捧盅笑邀胡仙仙品尝:“粗茶浊涩,请勿嫌弃。”
移步茶几旁木凳坐下,接盅在手,胡仙仙含笑品茶。
这碧潭飘雪分很多种,三叔公是很懂茶的,她只模糊记得他说起过,清明节前在山崖上那几十棵茶树上所采的茶才真正是上品。
据传,那上品的“碧潭飘雪”汤色浅绿,茶叶沁白如雪。
胡仙仙抿茶之后,细观茶水当真莹绿清透,茶叶上似有细细白绒如雪,不由惊叹一声。
“胡元君所叹为何?”
“我虽品不出茶中真味,但也不得不感叹造物钟灵秀,非是人力可及。”
高有全自己抿两口茶后,浅笑神情中带起几分愤懑:“造物主让某物某人天生灵秀,却也让某物某人天生粗鄙。天不平,人求平,人要强求平等也就引来许多腥风血雨。”
胡仙仙静默品茶,且听他到底要发些什么牢骚。
“世人多不幸,但你我可算幸运,你不重伤我,我还不能得到师父彻底的信任,也就没有真正脱胎换骨、改变命运的机会。”
高有全说着就指了指他瞎掉的右眼,又伸伸曾受伤的右腿说:“腿部受损筋脉已恢复,我身手更灵活了,假以时日,还可右眼重见光明。”
“恭喜。”胡仙仙面无表情,既不真的欣喜,也没为当年伤他流露愧疚情绪。
“你伤我,我不怨,因为当年若你伤不了我,我就该杀你和你爹。一切恩怨,本来如此,事了就是了,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王道。”
“实力强大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也对,可总比没有实力强。比如,韩泽灿和韩泽熙相争,胜了的一方所付出的代价定然要小些。”
午后的烈烈阳光经纱帘遮挡后,只有淡淡光晕映进屋内,高有全缓缓诉说着天南地北种种事情,仿若胡仙仙真只是来与他喝茶闲谈。
“车昂的藏身地在何处?”胡仙仙打断他的话。
“你还真是心急,这实力的重要性你明白了,而在实力之外还有规则也很重要。天地间只要有群体,就有群体间的规则。”
高有全给胡仙仙续上茶水,不慌不忙地说着,看胡仙仙继续饮茶,他又侃侃而谈:“不管你们自己怎么看待自己,在别人眼中,你和程?真人就是入了官场。
官场就有官场的规则,官场是一张大网,官场之争就是互相网罗。但是,落入敌对方的网中后,漏网的常常是大鱼,挨刀的往往是小鱼小虾。
朝廷明令只将参与叛乱的官员抄家,让叛臣亲属回原籍自谋生路就是。可底下照做的又有多少?都是得趁着政敌倒霉了,不择手段地整得人凄惨无比、再无翻身之日才罢休。
程?真人他们肯定知道这种情况,但他们不会马上制止,他们会等,等待时机将掌权者一网打尽。而那些权臣也在等,等待机会脱网而出,再掀巨浪。”
胡仙仙听得脸色阴沉,低声问:“比如有人打着惩处叛臣的旗号,将叛臣妻女暗中拐卖,朝廷也会先不管一人生死,得看臣属们争夺朝政大权,谁胜了按谁的治政策略行事?”
高有全笑笑:“别说是一人生死,朝中大员不会去管,就是一家一村的人,只要没危害到全局的稳定,都不会去管。”
“呵……我终究不愿意守那些规则,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我最后再问你,车昂藏身何处?!”
胡仙仙捏碎瓷盅,碎瓷片和茶水爆溅,晃花了高有全的眼。
“唉,请随我来吧。”高有全起身向外行去,胡仙仙趋步跟上。
走到高有全住的小院之外,推门步入卧房,拧开衣柜后机关,一间暗室出现。
这个暗室并不隐秘,但不会怀疑老王妃的义子高有全会窝藏车昂,也就一直没寻到。
车昂正坐着吃糕点,胡须上沾了不少糕点屑,虽然过得有些狼狈,但并不凄惨。
他看起来比从前胖了些,又因近日没见阳光,还白了些。
陡然见到胡仙仙,他吓得差点儿噎住,喝了两口水后才缓过来。
胡仙仙一步步靠近他,他不停喊着高有全,让高有全帮帮自己;也不停求着胡仙仙,还说自己并没有直接坑害过她。
这些话,胡仙仙懒得去反驳,可真就没有直接坑害过?
比如借抓高家村匪徒的名头抓了、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却要推说是胡仙仙蛊惑当年的慎郡王那么做的,他嫁祸给胡仙仙,不是直接坑害是什么?
车昂将要绝望之时,门外响起一道低低语声:“仙仙,此人有重要作用,且让他多活几天。”
“让他多活几天?扳得倒陆焕邦那些人还罢了,要是扳不倒,他就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胡仙仙知道是程浩风来了,可因心中有气,故意背对着他。
“有他指证,陆焕邦他们的势力必倒无疑。”
“哼,可要想让他乖乖指证那些人,你们就得给他许诺好条件,他不会傻乎乎的明知要砍头还去指证吧?”
程浩风皱了皱眉,“大局为重,能用放他一人的代价来铲除那些权臣,已是完胜。”
胡仙仙霍然转身,怒视程浩风说:“是,愚蠢小民的生死安危又怎么比得上朝堂大事?他能狡猾留后手,他就该一次又一次的逃脱惩处吗?”
第六百七十六章 死法之争
程浩风和胡仙仙目光交锋,两人都先是眼神喷火,而后渐冷如冰,最终悲凉相望。
“佛尚且渡不尽世间苦难,何况是我?我只能用他铲除位高权重却鱼肉百姓的人,顾不了那么多的细枝末节。”
程浩风向她解释,几乎带了乞求意味的在解释。
胡仙仙还是心软了,不愿与他起争执,走到一旁沉默表明自己听他安排。稍冷静后,她继而想到程浩风来得太巧了:“你怎么来这般及时?”
“我昨天本来就要找你谈车昂的事,谁知让扎措打岔。”程浩风听得她主动问自己,脸色缓和下来,“我们已有郭师爷消息,只待找到车昂,再拿到账本就算胜券在握。今天早晨,我接到岑载道发灵符来说,怀疑车昂就藏在启瑞宫中……”
程浩风说出岑载道对高有全窝藏车昂早有怀疑时,他们都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起盯向高有全。
高有全摸着鼻子笑说:“车兄,你不用那么看我,我可没有对岑道长透露过什么,主要是我这里的确不太隐秘。程??真人,胡元君,你们也别拿我当得了车昂好处的人,是老王妃吩咐我这么做的。??”
他这么一说,另外三人都糊涂起来,高有全不紧不慢地问程浩风:“你们只是有郭师爷的消息,但还不知道他具体藏在哪儿吧?见不到他,取不到账本儿,车昂出去不管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对你们想扳倒的人造不成决定性影响。”
他们点头认可他的说法,高有全这才细细讲述起他窝藏车昂的始末。
老王妃是皇上的生母,她所心心念念的人只有她的儿子,但她并不懂朝政,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吃斋念佛,为儿子祈福。
她对下人都很和善,以前的恩怨都尽量不计较,可有一个人始终是她难以原谅的。
那个人就是卞广策,因为若不是他挑唆卞采办挟持她,她不会受那些苦。再有,卞广策算是和韩泽熙一起长大的,他们待他如子侄一般,他竟然倒戈去助韩泽灿谋反。
韩泽灿兵败,卞广策逃蹿山沟中顽抗,老王妃特意写信向皇上提出要求,逮住卞广策后,就押赴老慎郡王爷墓前让他以死谢罪。
剿除余孽后,卞广策没有被官兵逮住,逃到景融岭时,被高有宝抓住。
高有宝想交他给朝廷领赏,而他极力游说高有宝收他入伙,保证能帮着壮大蟠龙寨。
老王妃几次派人前去要高有宝交出卞广策,高有宝被卞广策说得有些犹豫,就拒绝了。
上个月,车昂东躲西??藏中差点儿被抓住,但有苟班头等老下属帮他,又有暗里的关系帮他,还是逃脱。
当时领人追捕他的人是杜谆,杜谆终究是个文人,虽在刑部任职,做抓捕嫌犯的事还是吃力。
杜谆到泰兴府的典狱司求协助,那典狱司的人都与车驰有交情,琢磨不透车驰对这个连宗的兄长是什么态度,就暂时拿话敷衍杜谆。
在这重重关系纠缠角力时,高有全就得知了车昂在泰兴附近藏身,配合杜谆抓住车昂。
但是,高有全没有将车昂交给杜谆押解回京,而是暗扣了下来。
听了这一串事后,胡仙仙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你暗扣车昂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你恨极了车昂,想将他碎尸万段;其二是你想用车昂交换卞广策,让老王妃和高有宝都高兴。”
高有全鼓掌大笑:“很对,胡元君说得非常正确!我几乎没有爱的、也没有恨的人,但车昂是个例外!当年高家村之事,我奶奶在牢里生病却无人医治,又病又饿惨死,我恨极了他!”
“你……你当时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明明、明明说要保我……”车昂看着高有全笑意和恨意交织的脸,发着抖缩到程浩风背后。
高有全揉揉脸,让自己因激动而扭曲的五官重新显得平静,才又说:“我是在保你啊,我也没说要动手杀你!你去求那个车驰只会死得更快,你也不想想,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连自己亲哥哥都下手,更何况你这个连宗的哥哥?”
看着高有全和车昂互相斥责挤兑起来,胡仙仙觉得自己反应迟钝,也觉得人心复杂,难以看透。
到后来,车昂急了,哆嗦着嘴唇嚷:“高有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韩泽灿早有关联……有好多事儿,都是你在给他暗里出主意……你两头押宝,十足的阴谋家!呸……”
对于这说法,程浩风和胡仙仙早知高有全和韩泽灿有联系,但具体关系到什么程度,他们并不知道。
可是,高有全既没有直接参与叛乱,也没有和韩泽灿有任何书信往来的证据,他从去年就一直待在老王妃身边,其他人不可能怀疑什么。
程浩风和胡仙仙对于这些话没什么激烈反应,高有全也丝毫没受威胁的样子,接话说:“我以前被迫在黑矿当过监工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难道凭这就能说我和韩泽灿有关系?早在他叛乱前,我可就跟在老王妃身边了。”
说罢之后,高有全朝程浩风和胡仙仙说:“我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对跟高有宝、高有德他们的情义是出自真心。阿宝比我更恨车昂,有些事我不便出面,你们若愿意帮忙,就请你们用车昂换卞广策。”
这个建议,胡仙仙立刻同意,“好,高有宝痛恨车昂,老王妃痛恨卞广策,让他们亲手结果了这两个家伙狗命,很好!”
程浩风却是立即反驳:“把他交给杜谆暗中关押才行!既合乎律令,又能等时机发挥他的最大用处!”
听得这些话,车昂更贴近程浩风一些。虽说程浩风表明只是利用他,利用完之后,很可能也会让他死,但至少在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能够保命,多活一天就多份希望。
程浩风他们开始新一??轮的争执,车昂像是被遗忘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当成块儿烂肉丢在一边,怎么处置他这块烂肉他都只能被动接受。
想起几年前,车昂心里五味杂陈,当年他手下一个小小捕头就能搅得这三个人惨兮兮,如今他们却能凭一句话就决定自己生死。
他们是在争论,但矛盾焦点不是他们本身有什么利益冲突,是用哪一种死法来处置车昂。
车昂突然觉得人生很可笑,就压低嗓子“嘎嘎”怪笑起来,沙哑的低笑声听起来倒像是他被捏住了喉咙,要喘不过气了一般。
另外三人都不再说话,瞪着他看,他自己拍拍胸口止住笑再说:“你们都不是好人,我遭了报应,你们终究也会遭报应!”
胡仙仙冷哼一声,他盯向胡仙仙说:“你哼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胡勇刚也收了我的东西?”
“收了又怎样?去年我就听坠子说,你送了他们两坛酒、一盒桂花糕,我让他们上交朝廷就完了。”
车昂怪笑好几声后才接着说:“那酒是陵州特产稗子酒,可那酒坛是纯金的,只是外面包了层铜皮,又刷上陶泥,看着像是陶土坛。
那桂花糕呢,也真是糕点,可那盒子极为精美,更重要的是盒子夹层里有一对白玉环。
我们派人打听过,你兄嫂当时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有讲究,可你嫂嫂在吃喝完东西后就发现了暗藏的宝贝。
但可恨这个贪财的娘们儿想瞒下这些宝贝当私房钱,就没告诉你哥,你哥也不知道这些事,才会在廊州营兵变时傻乎乎地反对!”
车昂憋足一口气,很快说完这些,然后暗暗得意笑看着懵愣住的胡仙仙。
程浩风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胡将军并没有参与叛乱,还在平叛当中屡立奇功,只要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就好了。”
“交出来就好?当时就上交还好,在这节骨眼儿上去交,皇上不可能相信胡勇刚干净!”
车昂只图吼出胸中闷气,吼完之后才觉得胡仙仙和程浩风看他的眼神儿都发生了变化。
他觉察自己话多了,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说:“所以啰,你们得留着我的命,我会证明胡将军没有收东西……”
“换句话说,要是你落到别人手里,要是那人想整我哥,你也完全可以诬赖他就是收了贿赂?”胡仙仙清楚陆焕邦他们也在找车昂。
双方博弈,一颗掌握了双方秘密的棋子就不会成弃子,车昂混迹官场多年,自以为摸熟其中套路,也就以为胡仙仙会同意程浩风暂时保他性命的做法。
可车昂明明看见另外三人都在皱眉思索,但脖子却是一凉,一凉紧接着又一热,他眼角余光瞥见自己颈侧流血了……
他迅速涣散开的目光中,只见程浩风眼凝冰霜,是他出手?车昂怎么都想不通,为何程浩风突然就变卦出手?但这个疑问,他是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看着车昂的身体直挺挺倒下,胡仙仙和高有全也惊诧万分。
“我可以用他的尸体去换卞广策,定让老王妃得遂心愿。”程浩风对高有全说。
高有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儿,平静答道:“好的,那么车昂是不想被我暗中拘押,想要逃跑又逃跑不成,绝望自刎的。”
对于这个关于车昂因何而死的理由,程浩风点头表示同意。这说法撇清了程浩风;同时高有全是按老王妃之意暗藏车昂,虽然不合律令,但刑部官员也不能据此把高有全怎样。
高有全转身出去,程浩风才拉了拉仍在发愣的胡仙仙:“不管你哥有没有受贿,时间过了这么久才交东西出去,难免会让皇上猜疑。车昂是把双刃剑,用处大危害也大。他死了是会让事情要难办些,但不能因此让他威胁到你的家人。”
第六百七十七章 问心诉意
胡仙仙把先前所听到的事情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遍,明白了程浩风那么做的用意。
“没有人证乱说,就算账本上记了我哥收的东西,那也可以暗里放回车昂窖藏财宝的地方,对外就说当时就退回了?”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程浩风。
“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你的家人在权力倾轧中受牵连。”
“那么,我们此刻该去蟠龙寨?”胡仙仙瞟向车昂的尸体。
程浩风应手变出一个黑棺,以灵气将车昂尸体移入棺中,深深看胡仙仙一眼,然后用灵气托棺入云而去。
胡仙仙随即飞身跟上,两人沉默而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胡仙仙出于愤慨杀了车昂,只能说她鲁莽不顾大局,毕竟她只有虚衔,车昂又本就该死,真要罚她都没什么理由。
可程浩风实际掌管诸多事情,就算其他人都不可能知道,那也会因此让他在对付陆焕邦等等人时格外费力。
对于他丝毫不做权衡就维护自己利益,胡仙仙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她心里就跟压块石头般沉甸甸的,难道我这样并没有美艳到极致,也不去弄权的女子也会祸国殃民?
想了想,她又甩甩头,自己哥哥并没有贪赃枉法,只怪嫂嫂误事。只要暗里把这事做好,警告嫂子不许再贪,那就不会再给程浩风添麻烦。
想着想着又为嫂嫂葛淑美感到懊恼担忧,官场也罢、军中也罢,都是风云瞬息万变,要是哥哥出点儿差错,嫂嫂还有什么依傍?
继而又愤怒起来,哥哥的俸禄都足以让嫂嫂过得很宽裕,加上鸿宾楼赚的钱都是他们收着,自己和父母都没要过他们一分一厘,嫂嫂还贪那点东西做什么?
胡仙仙忧愤地想,非得要弄到哥哥锒铛入狱,嫂嫂自己流落到烟花之地,葛淑美才能醒悟?
她只顾想事情,不知不觉已到景融岭,程浩风悬停空中,轻声问:“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哥哥的事,真谢谢你。”胡仙仙看着他眼睛认真说:“还有,我行事莽撞给你添麻烦了,以后我绝不插手和朝廷有关的事。”
“我们之间是需要说‘谢谢’的关系?我问你难道是要你保证不给我添麻烦?”程浩风的脸色阴沉如暴风雨将至。
胡仙仙绞着手指头使劲想,可还是想不出程浩风发问目的。她觉得自己算是聪明伶俐的人了,怎么面对他就有点脑子转不过弯儿?
嗯,一定是因为怕他,他功力比自己高,本来就惧他三分,又这么严厉地问话,吓都吓傻了,还哪能思考。
“你那么凶,我哪敢对你说什么?”胡仙仙没好气儿地嘟囔。
“我凶?你的脾气换一个男人绝对受不了,我这么温柔宽厚的人,你还说我凶?”
“呃……我脾气是不好,但你也不用那么肉麻地夸你自己吧?温柔宽厚……哈哈……”胡仙仙一笑起来就会忘了先前的愤怒忧愁,她笑着落身而下,到得蟠龙寨寨门前。
见到胡仙仙飘然而下,那些守门的喽啰都惊讶看向她,她大大方方对他们说:“贫道胡飒风求见高寨主。”
听她意思和自己大当家是朋友,喽啰的惊讶之色转为惊喜之色,纷纷争着给她开门。
程浩风见她笑了,觉得有点郁闷,自己很严肃地在和她说正事,没说什么好笑的事,她莫名其妙笑什么?
见她将入寨,程浩风怔了一怔才以灵气遥托棺材,飞身落到寨门前。
见得程浩风身影,瞭望台上的喽啰突然惊叫一声,赶紧退后几步,而那箭垛里的喽啰们都飞快取箭张弓,箭头对准程浩风。
程浩风见他们这般,哪肯示弱,掣出墨冰剑就要对战。
“哈哈……咯咯……”胡仙仙大笑起来,边笑边扯着他的袖子说,“你不是常说要冷静吗?哈……你就不会先讲明来意……”
程浩风真觉得快被胡仙仙笑昏头了,冷厉瞪视她,而她还兀自笑个不停。
“哈,还说你自己不凶?你吓得他们都拿着武器还发抖了,真的好凶……更可怕的是还有一具棺材飞在你身边……”
听胡仙仙这么说,程浩风才注意到那些喽啰们确实都抖得牙齿发颤了。
在喽啰们看来,黄昏暮霭中一个白袍男子突然飞临寨门前,还面带寒霜,更有一具乌黑棺材随之飞来,不正像个煞神来到?
喽啰们猜度,定是哪个寨中兄弟杀了人,偏偏死者有个法力高强的后台,这后台找上寨子报仇雪恨来了,指不定会就此踏平蟠龙寨。
他们的想法并非没有依据,其他山寨就发生过抬棺去为死者复仇的事……
程浩风无奈地两眉外撇成八字,他一向都穿蓝衣的时候多,就是穿其他颜色衣裳,也定然有青色、紫色的花纹,偏偏今天早上陪扎措进宫面圣时,穿了一身素白纱袍。
这身衣袍再配上这黑棺材,在山林中灰蒙蒙的暮色里看起来真有点诡异又滑稽。
程浩风僵站在那里,胡仙仙怕他真生气,竭力忍住笑朝喽啰们大喊:“你们不准笑了!国师来访,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其实,喽啰们哪有笑?她是借说他们说自己。
蟠龙寨寨门是个山谷谷口,沿两边悬崖砌石合拢,中间设铜门。石墙之上密排几十个箭垛,铜门两边几个高高嘹望台。
这寨门不像城门那般用条石规整砌成,设施也没有定式,但乱石堆叠看似粗陋,实则与周围地势浑然一体,坚不可摧。
胡仙仙喊话之后,喽啰们细看程浩风,有曾见过他的人,立即传话同意开门。
铜门沉重,两扇门各用三人拉开,喽啰们高喊:“蟠龙寨喜迎贵客,请!”
程浩风和胡仙仙迈步踏入,他们当然可以硬闯见高有宝,但他们是来谈事的,硬闯就不尊重主人。
高有宝若是因此不愿交出卞广策,双方再发生矛盾,那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进寨之后才知道,寨门并不是直通山寨的大路,而是碎石铺就的山谷路,越往里行越是狭窄。初进门时还有四匹马并行那么宽,到后来仅容一人步行。
山谷两边隔几步就有在绝壁上凿出的石洞,每个石洞都站有哨兵。
第一个石洞中的哨兵用一种类似喇叭的乐器吹响客来讯号,紧接下来的石洞哨兵都依序吹响。
那乐器像喇叭又不是喇叭,喇叭嘴小,喇叭敞口大,这乐器却是喇叭嘴大,敞口收拢变小。吹奏时,看起来不是用嘴在吹,就跟罩在嘴上嗡声大喊一般。
“哞吼吼……吼吼……”
闷闷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让人疑心是巨大怪兽在嚎叫。抬头只见一线天,耳中吼声和风声嗡鸣,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
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暗叹,平常人只怕刚进寨就会被这阵势吓住。当年若不是有叶冠英当暗桩,郑天霸又深明大义接受招安,只凭军队硬攻拿下蟠龙寨可并不容易。
走出山谷,两人眼前豁然开朗。这山谷至此已是无路,崖下是深涧。深涧中水流湍急,而抬眼望向深涧另一边,只见对面半是缓坡浅丘,半是平畴旷野。
坡上栽满果树,花果满枝;坡下庄稼丰茂,屋舍齐整;田中有零零散散几个农夫在耕作。
程浩风他们没有急着走上深涧上架的铁索桥,他们怕那桃花源之景只是海市蜃楼,一靠近就会消失。
“仙仙,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望着对面,程浩风脑海中放下种种杂事,又问起这问题。
山风清新,带着瓜果甜香拂面而来,胡仙仙也心平气和了,轻笑着问:”你还放得下功名利禄吗?”
“金银财宝我不在意,荣华富贵我也不在意,但手握重权、可以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真使我迷恋。”程浩风坦诚答道。
“对于凡人,从高贵变低贱是沦落,对于修行者,生出种种贪痴嗔妄之心就是沦落。”胡仙仙脸上笑容敛去,眉间浮上愁绪。
“要刻意求取,当然难免沦落,我愿意为你沦落。”程浩风唇角勾出有些凄绝的笑意。
他何尝不明白,修行大忌不是犯戒,也不是杀伐,而是刻意执着求取,干涉世间本来法则。
“我不愿意你为我这样……”胡仙仙凝视他双眼片刻,而后侧开身拭去沁出的泪水。
她再粗心鲁莽也终是天仙修为,她很清楚自己闯再多的祸也最多是自己和家人惨烈收场,而程浩风若是闯祸,必将是一派、一国、乃至一界的毁灭。
“仙仙,你走到这一步还想退缩吗?我们无路可退了。”程浩风扳过她肩头,让她看着自己。
“我觉得毛日渥提的什么解咒之法,就是要让我们困在红尘中不得脱身。臧玄蛟门下的人虽然没有与我们直接敌对,可我们在被他们暗暗克制!比如车昂的这件事,付出最少、得到利益最多的就是高有全……”
程浩风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啄即离:“别说了,我清楚。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绝不愿跟你分开。”
“我们先去青丘国救出五师兄,然后带着徒弟去云华观。在云华观广收门徒,复兴门派。振兴云华观后,再加上六师兄在海底圣境的势力,又有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帮衬,定然能对抗种种敌对势力。”
见她说得挺认真的样子,程浩风笑问道:“世间争斗的确如泥潭,从最初臧玄蛟开始,到毛日渥再到高有全,他们既然千方百计把我们推进泥潭,当然是要我们泥足深陷,怎么会给我们脱身机会?”
“那岂不是就被他们玩弄于股掌间?”
程浩风笑着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决绝说道:“我要把他们也拖进泥潭里,都在烂泥里乱拼,等他们拼不动,我们才能无所顾虑,真正断却世间纷扰。”
第六百七十八章 匪首豪义
胡仙仙也知道自己所说是把臧玄蛟门下众人想得太简单,她也阻止不了什么,握了握程浩风的手,心中仍旧怅然若失。
“仙仙,看不清未来之时,我们且就着眼于当下。”程浩风牵着她朝铁锁桥上走去。
胡仙仙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向前,深涧中横吹过的风吹得铁锁桥晃晃悠悠,就如胡仙仙此刻的心情。
“你若心中不安,我就更无法安心,无法安心就会出错,出的错越多,局势就越可能失控。”
程浩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掌心摩挲着她的掌心。
“我听你安排。”胡仙仙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只得顺从,“换出卞广策交给高有全他们后,我就去京城让我嫂嫂交出赃物行不行?反正三花一时也醒不过来,翠儿他们的事也可以再推。”
“好,你去探望兄嫂是理所应当的事,没人会疑心。但要记住,一定得瞒着你哥,要不然会让他们夫妻间生嫌隙。”程浩风叮嘱。
她答应着,两人又商量几样杂事,就已过了桥、走过田埂、进入村落。
几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跑来迎接他们,说听到山号声就知道有贵客来了。“山号”就应该是那倒过来吹喇叭似的东西,能以音节长短传递讯息。
跟着这些小孩儿到得村后一所大院儿前,只见院门两边各列着九名持刀壮汉,高有宝站在院门前亲自相迎。
“程道长、胡姑娘,哈……快请进。”高有宝热情笑着抱拳为礼,他没有称那些各种各样的封号、尊号,觉得这样称呼更亲近。
“高寨主,请稍等,不知道此物该放置何处?”程浩风撤去灵气,黑棺落地,指着黑棺问。
“哦?”高有宝先前已经看到黑棺,但不好意思问,这时才走到棺材旁打量。
胡仙仙笑着说:“是车昂躺在里面,不能让他秽体进了你院子。”
“他死了?”高有宝没有回答该把黑棺放到哪儿,而是神魂若丧地自言自语,“他死了……就这么死了?”
程浩风和胡仙仙能体会他心中百般滋味,那些喽啰们却只听说过车昂是他们大当家的仇人,知道车昂死了后都纷纷围拢过来献计献策。
“死了也不能饶他,鞭尸!咱们寨里十五岁以上的男人一人打一鞭子……”
“鞭尸麻烦,剁了喂狗吧!嘿嘿,连埋都不用埋。”
“你们那么整,他又不知道疼,有啥用?依我说,就点天灯!”
“点天灯?”
“对,就是把尸体拖出来晒着,在他肚脐眼儿里插上灯芯,点着了烧人油!啧啧……听说,能疼得鬼魂害怕脐带,再也投不了胎……”
这些种种虐尸之法,听得胡仙仙心里发毛,有点担心高有宝当真那样做。
天色完全黑下来,旁人都说得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高有宝才揉揉太阳穴,高声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围在这儿偷懒!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人把这黑棺材抬到马车上,送棺回陵州高家村的义冢葬了他。”
高有宝点选了几个人,吩咐完后,那几个人都听得发愣,其中一个问:“要送车昂尸体回陵州高家村安葬?”
“对,就是葬那儿!把他葬在坟山中间,就让我的父老乡亲在九泉之下狠狠报复他,他再也逃不了啦。”
高有宝的想法有些孩子气,让高家村冤屈死去的鬼魂围殴车昂鬼魂,这是不可能的,鬼有鬼差管着呢。这是给活人的安慰,也是他潜意识里不愿辱弄已死的仇敌。
那几个喽啰领命抬棺上车,高有宝看着他们出村,才引程浩风和胡仙仙进到院中。
院子为三合院格局,正对院门进去是一个很大的空场,有重大事件时寨中兄弟在这里集会。
中间正堂是聚义堂,排在前九位的寨中当家和外来贵客才有资格登堂。
高有宝邀程浩风二人入堂,唤人奉茶后才坐到木椅上。
他用的大马金刀跨坐姿势,因嫌褐黄长袍不便,就将长袍前襟掖在腰带上。这般动作再加之他左手齐肘而断,右眼戴个黑眼罩,脸上还有道蜈蚣般疤痕,真是看模样就匪气横生。
然而,程浩风和胡仙仙从他身上感觉出的却是落寞与无奈情绪为多。
小喽啰送来茶水糕点后就退下,堂中三人沉默不语,风入堂中,吹得烛焰摇晃,烛泪滴个不停。
“你们是想用车昂来换走卞广策?”高有宝看着他们问,他们还没回答,他已经自己接话道,“好,我同意!”
没想到高有宝主动提起换人,还这么爽快答应,程浩风和胡仙仙都惊喜地连声道谢。
“别谢我!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德子也远去边城,我不能为难阿全,是得给他面子。他想要用卞广策讨好老王妃,那我得遂他的心。”
听高有宝这么说,胡仙仙疑惑问道:“高有全在之前应该就来找过你,听他说你似乎有让卞广策入伙的意思?”
“哈,我会让卞广策那不忠不义的家伙进蟠龙寨?”高有宝笑道,“卞广策武艺算高,脑子也灵活,可我就是瞧不上他!唉,那几次我故意不答应,就是想敲打敲打阿全!阿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们也看到了,真不想看他那么混下去……”
高有全如今极得老王妃信任,信任到几乎是很依赖他,而皇上也承认了他是自己“义兄”的身份,这般地位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可在高有宝眼中就是“人不人、鬼不鬼”,但这才是真把高有全当兄弟的想法。
说起这些,高有宝心里就闷得慌,他也不懂什么排解之法,就觉得喝酒能稍微让心里舒坦。
想起喝酒,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就朝小喽啰吼道:“你们这些懒惯了的崽子,忘了弄酒菜还是咋的?让客人在这里灌水把肚子灌饱啊……”
“早备好了,大哥你没说开席,我们也不敢来打扰你和客人谈事。”一个小喽啰笑嘻嘻走到门口答应着。
高有宝且笑且骂,让小喽啰们赶快开席,再邀程浩风二人一同入席。他们随他到得院侧饭厅中,只见没有放哨的寨中兄弟都聚在这里等候,见了三人进门就齐声问好。
刚斟满酒,高有宝突然朝旁边一人促狭笑说:“干巴巴喝酒没意思,去弄个乐子来。”
胡仙仙担心他所说的“乐子”是找女子来陪着喝花酒,正怕尴尬,想找理由提前离席,却见两个小喽啰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进门。
那男子身材高大,头发和胡须都乱蓬蓬的,以怨恨目光瞪着高有宝。
胡仙仙猜他就是卞广策,她虽早知有卞广策其人,但在宜州时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并没有正式见过面。此刻是全凭他这形貌,猜出他身份。
卞广策几乎想活吞了高有宝,高有宝见了他却是郁闷之色都没了,还吩咐喽啰们给卞广策搬椅子让他坐下。
待他坐定,高有宝才端酒敬众人:“各位兄弟姐妹,我高有宝嘴笨不会说客套话,可我真心谢谢你们愿意跟着我,愿意帮衬我!来,我先干为敬!大伙儿该吃、吃,该喝、喝!”
“好,干!”那些喽啰们和程浩风二人都端碗回敬高有宝,再饮尽碗中酒,热闹的声音让夜色都亮堂几分。
这蟠龙寨中没那么多礼节,酒过三巡,胡仙仙都被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气所感染。她笑盈盈的脸上两腮酡红,高兴得两眼亮晶晶,将那些烦心事都抛在特脑后。
“我这寨子还不错吧?”高有宝带几分醉意自豪地向程浩风和胡仙仙笑说,“你们两位要是乐意,就来入伙,我供着你们!保证让你们天天过得逍遥自在,不用受那狗皇帝的鸟气!哼哼……我看那家伙就是凉薄寡恩的主儿……”
程浩风和胡仙仙只是摇头轻笑,有些事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吃吃喝喝间,高有宝突然朝卞广策说:“你哭丧着个脸干什么?爷好吃好喝招待你,你还不乐意?”
这话说得喽啰们哄堂大笑,程浩风二人却有些不明就里。稍后,高有宝像才想明白似的说:“唉呀,忘了忘了,卞统领你绑着手没法儿拿筷子呢,看着酒肉吃不成,多可怜啊。来人,来几个美人儿伺候他!”
喽啰们笑得更欢了,程浩风和胡仙仙隐约猜到他们笑的原因是要拿卞广策取乐,应该以前高有宝也把卞广策当成过“乐子”。
这寨中半匪半耕,也是有女子的,听高有宝这么说,几个生得还真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含笑走到卞广策身边。
一个端酒、一个夹菜,都喂向卞广策,另一个给他捏肩,还有一个给他捶腿。
按理说,这般伺候着该很享受才对,可卞广策阴着脸大骂起来。
“啧,不想吃是吧?”喂菜的女子将夹起的肉片在卞广策唇边乱抹,“不想吃就让你吃不到!”
她这么说着,却趁卞广策不注意,把肉片儿猛地塞??进他嘴里,直塞??到嗓子眼儿,让他吞不下吐不出!
接着那喂酒的女子又灌他一大口酒,呛得他鼻孔里喷出酒来,而那捏肩捶腿的女子真就双手如铁爪般“捏”、如铜锤般“捶”。
卞广策的脸都变成了紫褐色,有一句没一句地咒骂着高有宝。
“你咒我,咒啊,咒我有个屁用!你以前在花楼里喝花酒的时候欺负姑娘,咋就没想过她们也能欺负你?”
高有宝一口喝干碗中酒又接着说:“自己干过什么,该受的就受,别弄得委委屈屈跟个娘们儿似的!活着就要活得痛痛快快,死了也值!不欺负谁,也甭怕谁,就算整我,我都能当成享受!”
那些喽啰们都跟着大声嚷要活得痛痛快快,程浩风却是低声对胡仙仙说:“该受的就受,选择了就必须要无怨无悔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