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3
守军虽然占据了高位,有着地利上的优势。可是一比十几的人数差距太过悬殊。城墙上的厮杀,渐渐转向了守军这一方的劣势。
易葭衣手拿双刀,浑身浴血,左右手同时挥砍。
可是城墙上的战线拉得太过狭长,她一人填补的缺口有限,其余部位都在源源不断送入敌军。
易葭衣眯眼看向远处,她看到了站在大军最后方指挥的乌禄结章。
一切计谋都出自他手。
可惜武功有限,没办法于千万人中取将领首级。
但是她可以断了敌军上来的通道。
易葭衣将左手刀插入背上的刀匣,跳上城墙,找准位置,随后纵身一跃。
她跳到一座云梯上,站在敌军对面,云梯的内侧,看到敌军就一刀捅过去,唰唰几刀将正在爬云梯的几个敌军全干掉。
到了大概云梯的三分之一处,易葭衣挥刀将上方的云梯砍断。
云梯上面三分之一的位置应声而落,这里的距离,无法再让剩下的士兵攀爬。
随后易葭衣不再耽误,向旁边最近的云梯跳跃过去。
孟芹从小锻炼,这具身体的体能素质本就不错,加上易葭衣提升的魂力,她现在的跳跃力超过常人许多。
如此这般砍断几个云梯之后,下方的敌军终于发现了她,并且准备集中火力攻击她。
然而易葭衣身形灵活如泥鳅,她攀爬跳跃在云梯之间,依靠梯子和敌军的身体来躲避刀枪剑戟。
但是她毕竟是一人深入敌军内部,也并未修炼成什么武林至尊,很多武功招式都需要极长时间的锻炼,她现在根本使不出来。
没过多久,她的手臂、大腿、腰部都各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但是她收获也是显著的,她目标明确,身形灵活,砍完就换下一个。没过多久就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云梯被损坏,无法再供敌军攀登城墙,给城内的守军缓解了不少压力。
远处的乌禄结章目露凶光,他没想到对方只有一个人,竟然能够穿梭在己方的云梯之中许久,都没有被杀死。
“那人是谁?”他声音隐含怒气地问道。
“禀、禀将军,末将不知,末将以前从未见过也未听过此人。可能、可能是这次守城士兵中新招收的人。”
“你们这群废物!”
每个国家相互之间都会有密探,说白了就是间谍。
甲郎国发展迅速、壮大极快,自然也少不了在各个国家之中都安插有间谍,掌握了对方的情报,能帮助他们更快攻下城镇。
像是关山、莫显宗、李远泽、廖百忠等人,甲郎国手中都有资料,甚至于一些知名善战的士兵他们都知道。
但是凭空冒出来的,从文官转为武将没多久的易葭衣,他们自然是没有一点情报。
“哼,本王不管他是谁,既然敢跳下来,就一定要死在下面!”
“是!”
战鼓的节奏发生了些微的改动,易葭衣附近的士兵收到讯号。
他们统一将目标放在这个精瘦的艮夏国将士身上,准备一齐先解决她。
此时易葭衣刚杀了几个敌军,将上方的云梯砍断,准备再跳往下一个云梯。
就在此时,她突然脚下不稳,随后她正踩着是云梯竟是突然坍塌。
易葭衣立刻失去重心,向下面倒去。
原来是下面的士兵砍断了底部支撑,梯子没有连接,便径直向下面倒去。
来不及多想,易葭衣眼疾手快抓紧梯子。
下面的士兵一起站成一圈,纷纷将手中武器举起来,就等着易葭衣掉下来,可以直接将她刺成千疮百孔。
易葭衣看到了地面危急的情况,她迅速将手中的梯子翻转向下,长长的那一面直冲地面。
梯子底部被坠下去的重力压垮了好几节,但是也延缓了易葭衣下坠的冲力。
她借势跳起,拧转身体在空中侧翻,越过一众武器,跳到了几个士兵的背面。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她掉落的瞬息之间,等待着猎物的士兵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狡猾的猎物跳到了外围。
落地的瞬间,易葭衣拔出了后背的刀,为了缓解冲力,她就势一滚。同时出刀,将前面一排人的脚筋全部斩断。
至于刚刚手上那把刀,在摔下来的时候为了扶住梯子,不得已掉了下去。
一把刀也没关系,只要有武器在手,她就能够杀出一片天。
另外的士兵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怒骂着冲向易葭衣,挥舞着武器,誓要拿下她的人头。
战,易葭衣从未有惧意!
杀气三时作阵云。
想看白刃血纷纷。
在远处的乌禄结章看来,当对面那只小跳蚤一般的人掉入人群中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
却没想到,她竟然又站了起来,而且短时间内,无人能近她周围。
在那人身边,还躺下了不少士兵。
连番躲避之中,易葭衣的头盔被砍落。她的发髻束紧,倒是没有出现电视剧那种散落一头飘逸长发的景象。况且就算她头发散了,也不会是飘逸的,因为上面已经沾满了粘稠的鲜血。
“真是一群废物!”乌禄结章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恨铁不成钢地大骂出口。
易葭衣虽说身体灵敏,武艺高强,可以以一敌十,但若是五十、八十、一百呢?
渐渐的,她感到体力不支,身体伤口越来越多,有些流血不止,这样下去,她很快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
在混乱的厮杀中,她不断向离她最近的云梯靠拢,就在她想要跳上那座云梯时,被旁人发现了她的意图。
那个将士竟然直接将云梯砍断,就算不管上面还有自己的同伴,也不给易葭衣一点逃脱的机会。
“我x,这群不择手段没人性连同伴都杀的败类!”易葭衣忍不住在心里大骂出声。
此时哪儿还有什么仁义道德?
乌禄结章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跳蚤般的家伙斩杀,不然任由她在这里乱窜,只会扰乱进攻的战机,甚至还会使军心动荡。
试问,对方只有一人就阻碍了十几万大军的进程,那如果十人呢?百人呢?多来几个这样的人,是不是就能将他们甲郎国杀个片甲不留了?
第512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4
乌禄结章身为久经战场的老将,他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个莫名出现的人砍成肉泥!
越来越多的士兵紧紧逼近易葭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住她,不再给她靠近其余云梯的机会。
易葭衣手上动作不停,脑中计算无数逃跑路线。可是在绝对的人海战术下,这些都行不通。
她心想,“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葬身于此了,只能喊九过来帮个忙了。”
就在她准备孤注一掷大喊九来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了整齐的喊杀声,以及嗒嗒作响的马蹄声。
“冲啊!把这群兔崽子杀啦!”
“杀啊!让他们看看我们艮夏军的厉害!”
北城门打开,莫显忠带领了一批精锐骑兵,势不可挡直冲易葭衣而来。
看到生的希望,易葭衣便松了一口气。
很快,易葭衣这边的压力就缓解了不少。
因为围攻她的士兵不得不转身去应付后面的危机。
莫显忠带领着的骑兵数量并不多,他们训练有素速度极快,势不可挡,在平地上与步兵作战简直是开挂般的存在。
他们并不恋战,一路冲杀过来,清理两旁的敌军,拉住易葭衣将她拖上马。
接到了目标之后就向回冲,很快就回到了城内,关上了北城门。
他们并不是不想战,而是不能久战。
甲郎国士兵十分擅长野战,他们就等着城内的艮夏国士兵出来,好与他们野外作战。
若是刚刚莫显忠等人久留,很快就会被敌方大军侧翼一直等待的骑兵包围。届时便是救不了易葭衣,还要搭上一群人的性命。
甲郎国的骑兵之中还有一组最彪悍的军队,是他们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也是最厉害的人形武器,号称“铁浮屠”。
只是在攻城战中并不能完全发挥出他们的优势,反而会损耗他们的精力,所以乌禄结章干脆就一直让他们压阵不出,保存体力。
眼看着莫显忠带领骑兵出城,乌禄结章眼睛一亮,像是狼见到猎物,发出了嗜血的光芒。
乌禄结章立刻命令一直待命不出的铁浮屠前去攻击莫显忠,想要一举击溃他们。
然而莫显忠的部队只是出城门,解救了城墙脚下的易葭衣,随后立刻回城,丝毫不拖泥带水。
铁浮屠刚接到命令,正准备调转马头前去支援呢,莫显忠等人就已经回城了。
人呢?
铁浮屠领将满头问号,到处看了看,最后回头看向最高指挥官,乌禄结章大人。
乌禄结章气结,“废物!都是废物!”
......
乌禄结章这一声怒骂可谓是使出了全力,从丹田到头顶,用尽了全身各处的气,这才吼出声,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恨。
声音贯穿前方战场。
以至于五感灵敏刚刚进城的易葭衣都听到了。
但是她甩甩头,并没有在意。不过是区区咒骂,算得了什么。刀枪剑雨都挺过来了,口舌之争根本无须理会。
如今守住了北城门,破坏了敌方计划,砍断数架云梯,并且还保住了性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易葭衣平时深夜是回家居住,并没有临时睡帐。于是回到营地之后,莫显忠将易葭衣带到了自己的军帐内,准备去找大夫来查看她的伤势。
她身上有两处伤势较重,一处在右臂,深可见骨。另一处在左后腰,一直延伸到右侧肩胛骨。
其余的都是一些小伤。
莫显忠搀扶着易葭衣来到床边,作势就要扒她衣服。
易葭衣反应很快地抓住他的手,厉声问道,“你做什么?”
莫显忠皱眉看着易葭衣,眼神充满了疑惑,“做什么?脱衣服啊!不脱衣服怎么治疗啊?”
易葭衣顿时哑口无言,刚刚杀得太过酣畅淋漓,让她险些就忘了自己是女扮男装上战场,需要隐藏真实的性别。
莫显忠的父亲也是武将,他从小就在军营长大。虽说本身长得眉清目秀,但十几年下来也被操练得皮肤黝黑,一身健壮的肌肉。
莫显忠在战场上极其勇猛,战功卓著,年纪轻轻就被封为了中央军右副都统,与年纪大他十几岁的李远泽并为中央军总统帅下第二大将。
中央军统帅带领部分中央军随赵集南下,于是莫显忠和李远泽一并成为了皇城保卫军总指挥使关山的部下。
他性情豪爽,做事耿直,一向不屑于艮夏国文人那套文雅扭捏的做派。
在莫显忠看来,受伤了光着膀子让大夫上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一般人,他可能在外面就让脱衣服上药了。
但是易葭衣伤口太多,而且全身上下都是敌人的血迹,太过脏污,可能会影响伤口的治疗。
所以莫显忠才把她带回军营,想让她先擦拭一番,再由大夫诊断上药。
易葭衣用手攥着领口,还在想着改如何应对。
却见莫显忠直接扯开了易葭衣的铠甲,撕开她的外套,伸手就要扒下她的里衣。
易葭衣身上的伤口有多少,她衣服上的裂口就有多少,想要解开并不困难。
而且她此时伤势有些严重,打斗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休息了下来,稍微动一下手,便牵扯得全身都疼。
“唉!你干嘛!!”
易葭衣就算力气再大,可此时的她也比不上完好无损一身腱子肉的莫显忠。对方一个用力,就将她被染红的里衣也剥了下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看到易葭衣里衣里面竟然还有一层裹胸布,莫显忠瞪大双眼,结结巴巴地问道。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看看易葭衣,看看她的裹胸布。眼睛在两个地方来回看了很多圈,最后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
“闭嘴!叫屁啊!”易葭衣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莫显忠立刻捂住嘴巴,死死瞪着易葭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易葭衣低头看了看平坦的胸部,声音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这么小,都能看出来是女的?”
“废话!”骂了一句之后莫显忠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赶紧压低音量,小声说道,“多少都会有区别啊!而且、而且,男子哪儿会弄这么个玩意儿......”
第513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5
莫显忠尽量压低音量,结结巴巴小声说道,“多少都会有区别啊!而且、而且,男子哪儿会弄这么个玩意儿......”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遮遮掩掩了,易葭衣很干脆地问道,“你要去告发我吗?”
莫显忠的神情变幻莫测,他嘴巴嗫喏着,眼神纠结着。憋了半晌,憋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然后才没好气地说道,“我吃饱了撑的去告发你作甚?好歹之前称兄道弟那么久,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又不是那些整天没事做就知道弹劾同僚检举来检举去的文官!”
易葭衣点点头,淡定地将染满鲜血的里衣重新披上,说道,“那就好,既然莫将军不准备告发我,那么就请出去吧。看在互称兄弟的份上,踏出这个军帐,就请忘记此事。”
莫显忠一脸还没回过身来的表情,木讷地点点头,机械地后退。他没有转身,而是面朝着易葭衣直接向后,缓步走出了营帐。
见账内没人了,易葭衣终于发出“哎哟”的低呼。刚刚莫显忠的动作太大,扯到她的伤口,着实有些疼。
易葭衣在想,回家是不可能的,跟杨氏说的是做后勤工作,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孤身冲入敌军阵地中弄得满身伤,恐怕她死都不会让自己再参战了。
“要不去找二姐孟鸾吧,大姐孟媛多愁善感情绪脆弱,见到小猫小狗受伤都会哽咽,要是见到我这样,估计要哭上个三天,肯定不得安宁的。
三姐孟瑜管不住嘴,必然要和杨氏说的,而且鲁阿万刚回家,她恐怕照顾不过来。”
心中做好打算,易葭衣就准备随便套件衣服去找廖百钟,然后编个理由让他帮忙找孟鸾过来。
还没等易葭衣起身,营帐门帘打开,莫显忠又进来了。
易葭衣疑惑,“你.....”
“你起来干嘛?你想去哪里?你伤成这样还要走动,不要命了吗?不及时治疗以后身上留下伤疤怎么办?你一个、一个那啥,留下满身伤疤以后还怎么嫁.......见人?”
易葭衣一个字都没说完,莫显忠就一长段话噼里啪啦不带停顿说了出来。
说着他走到了床边,示意易葭衣躺下。
“我出去就是准备找人诊治。”
“找人?找谁?军营里还有谁知道你是、你是.....”莫显忠惊呆了,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他早知道易葭衣的身份,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地开口。
易葭衣白了他一眼,“军营里没旁人知道,我准备去找廖百钟,让他帮忙找我二姐过来。”
“廖副将他、他在刚刚的守城战中,右胸中箭。现在还昏迷着,大夫正在医治,不知何时会醒过来。”
提到廖百钟,莫显忠立刻有些神色黯然,他微微垂头,语气也低沉了下来。
“什么?”易葭衣圆瞪双眼,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右胸中箭昏迷不醒,想必伤势很严重。
而且这样一来,也没办法通过廖百钟去找孟鸾了。
这下头疼了,易葭衣叹了口气,冥思苦想该怎么办。
“孟弟...不对,孟姑...算了,随便怎么喊吧,你、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让我熟悉的大夫过来看你的伤势。”莫显忠不再纠结称呼,说出了他转身回来的用意。
见易葭衣没有说话,莫显忠以为她还不放心,于是继续说道。
“那位大夫并不是军医,而是这皇城内一间医馆的大夫。我父亲生前与他就十分交好,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若是你相信的话,可以让那位大夫前来。我莫显忠以姓名担保,他必不会泄露出去....”
易葭沉吟片刻,最后点点头谢道,“那就有劳莫兄了。”
莫显忠见易葭衣点头,丝毫不耽误,连忙走出营帐。
等到莫显忠带人回来的时候,易葭衣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头晕无力,只能趴在床榻上合眼休息。
此时她嘴唇无色,在浑身血迹的映衬下,更显得惨白。
“孟、孟芹,孟芹,你没事吧你还好吧你怎么样你没死吧?”
听到莫显忠急切的声音,易葭衣缓缓睁开眼睛,在他伸出手准备作死摇晃自己的时候,提前阻止了他的行为。
易葭衣趴在床上,斜眼看着他说,“我还好,但若你要摇晃我的话,我很快就会不好了。”
“小忠,你别太担心,我观这位姑娘中气十足,并无大碍,只是流血有些多。你别耽误,让老夫来看看吧。”
来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夫,个子不高,微胖,长着山羊胡,一边宽慰莫显忠,一边走到了易葭衣身边。
莫显忠紧张地用手势比划着,示意对方声音小点。
“黄大夫,你小点声,外面都不知道、不知道她是.....”
黄大夫皮笑肉不笑看着莫显忠,说道,“你当老夫同你那般不知轻重?就算老夫扯着喉咙喊,恐怕都没你一半声音大吧。”
易葭衣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小心扯到伤口,又发出了一声“嘶”。
“姑娘,你这道伤口颇深,在裹胸布之下,老夫需要将布料剪开,请莫见怪。”黄大夫小声说道。
易葭衣点头,“麻烦黄大夫了。”
听到这里,莫显忠连忙转过身去,磕磕绊绊地说着,“那我、我去打水了.....”
医者仁心,黄大夫在治疗包扎的过程中神色如常,非常淡定。
易葭衣更是不会在意,她受伤的部位主要集中在四肢和腰背部,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部位。
况且她去过很多个科技发展快速的社会,那些地方的医院里面什么都看,也没见人扭扭捏捏的。
将易葭衣的伤口全部处理好之后,黄大夫也出了满头的汗。
他松了一口气,放下几个药瓶。嘱咐易葭衣哪些是吃的,哪些是涂抹的,交待她按时用药,随后就准备起身离开。
“黄大夫,我去送你。”
黄大夫摆摆手,说道,“不用了,老夫记得路。行了,老夫知道你要再提保密的事情。小忠你年纪轻轻,怎么比老夫还嗦?放心吧,出了这里,老夫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罢黄大夫拿着药箱起身离开,拒绝莫显忠相送,拉开门帘就走了。
目送黄大夫离开营帐之后,莫显忠这才坐到了椅子上。
第514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6
莫显忠悄悄斜眼瞥了瞥易葭衣,又看看自己膝盖,来回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耳朵都有些发烫。
易葭衣身上的血迹大致擦干净了,此时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
但是因为行动不便,伤口不能捆绑,她并没有裹胸。
莫显忠嘴巴张了张,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易葭衣干脆先他开口,率先打破沉默,“今日战况如何?两方大致伤亡多少人?”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除了占据某块地方,人数的伤亡占比也是决定胜负的一大关键。
“啊?哦.....”莫显忠回过神来,听清易葭衣的提问,立刻进入了军人的状态,忘记了刚刚的尴尬。
他回道,“我们赶来的时候,北城门的守军仅剩下一千余人还有战斗力,其余的士兵和百姓都或死或伤。我刚刚与黄大夫一同前来的路上,听说北面阵亡的大概有六七千人,剩下的人皆有负伤。”
随后他叹了口气,“至于敌方,他们攻势甚猛,并且改变了些许作战方案,今日伤亡远少于昨日。战后大致清点了一下,敌方的伤亡人数和我方差不多。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情况于我方不利。毕竟敌军人数占优,他们只需要继续消磨,就算以命搏命,我方很快便再无优势。”
易葭衣默默点头,她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发展。若是再无援军,只怕现在战场上的微妙平衡很快要被打破。
“那西城门呢?那边的情况如何?”一直在北面血战,易葭衣对于西面的战局完全不了解。
莫显忠耐心地回答道,“昨晚敌军在北面扔尸体转移视线,将西面的壕沟填了一部分,这非常有利于他们今日的冲锋。
起初他们派了两个副将出来,站在队列前方,最高将领乌禄结章却一直没有现身。
我们还以为他是被昨天的‘一击必杀弩’吓到,害怕再遇偷袭,所以不敢轻易现身,于是都没有太过在意。其实那时乌禄结章根本不在西面,而是在北面蛰伏,等待时机进攻。
那两个副将在大军前面喊阵,大声咒骂,用尽各种极其污秽肮脏无赖的词汇。
看似是想要激怒我方士兵出城与他们野战,后来北面急报传来,我们才知道他们那时是在拖延时间。
他们骑在马上,不断变换位置骂了许久。我方找到机会,用‘一击必杀弩’成功击中其中一人。之后他们便不再呈口舌之争,而是整装待发欲攻城。
敌军今日是以远程进攻为主,箭矢弓弩比昨日要密集许多,反而冲锋的士兵并没有昨天那么勇猛。
我一开始也感到奇怪,直到你派来的士兵通报了北面的情况,我们才直到其实他们主要的攻城目标是在北面,西面的战场主要是拖延和牵制。
虽说今日西面的近身战不多,但是被箭弩射中而伤亡的士兵数量却不少。廖副将他更是,更是还未苏醒.....”
易葭衣抿了抿嘴唇,廖百钟受重伤,想必孟鸾此时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
看来今晚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比较好。
“莫兄,可否请你再帮个忙?”这几天与运营中的将士们相处,相互之间都是称兄道弟的,易葭衣此时也并没有改变称呼。
“啊?啊,你且说便是。”
“我身上伤势过多,回家若是被母亲看到,恐怕会有诸多麻烦。能否借莫兄的榻上休养几日,等我过两天能活动自如,便及早回家不再叨扰。”
在这个特殊时期,晚上不回家杨氏倒不会太担心,像昨晚那样忙碌,易葭衣也没回家,随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眠,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现在她需要休息,不方便回家,只能找这个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外人帮忙了。
莫显忠听到,第一反应是很轻松地回道,“小事一桩....”
但随后想到对方是女子,他想了想,说道,“孟弟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别处即可。我找个人过来在门口候着,你有需要了喊一声,我就过来。”
说完他起身就准备离开,他刚走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要换药的时候说一声,我、我来帮你....
那个、那个你别误会了,我、我,在我眼中,你就是兄弟,我不会多想的,你、你放心......”
说完莫显忠忙不迭地转身就走,差点一个踉跄。
易葭衣却是没有心思再关注莫显忠说了什么,经过治疗,身体已经好受了一些。但她现在十分困顿,眼皮子直打架,脑子也一片浆糊。
很快,易葭衣就陷入了沉睡。
醒来的时候,易葭衣一阵恍惚。她已经许久没有在轮回世界睡得这么沉,甚至于有点不止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账内昏暗一片,只有外面的火光射入隐约的光亮。
易葭衣轻咳了一下,此时喉咙干涩沙哑,十分口渴。
“嗯,你醒了,要喝水吗?”莫显忠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
易葭衣完全没有料到账内还有其他人,一时语塞没有说话。
莫显忠将油灯点亮,然后揉着眼睛走过来,将一碗水送到易葭衣嘴边。
“你别误会啊,我是怕你夜里口渴需要人照料,别人不方便,所以我才过来的。我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好好休息,当我不存在就行。”
见易葭衣喝好了,没有其它什么事,莫显忠将油灯熄灭,随后又坐了回去。
光线突然变暗,易葭衣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到不远处莫显忠趴在桌上睡觉的身影。
小小的营帐很快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临时军营内不少人和易葭衣两人一样,抓紧这难能可贵的时间补充睡眠。
还有一些人彻夜未眠,他们或者是巡逻,或者在思考作战方针,或者是因太过伤痛而难以入眠,或者是在悲戚同伴的逝去。
第二天一早,敌军再一次发动了攻击。
因为不清楚对方会从哪个门突袭,所以关山不敢将兵力全部集中在一处。
这一次乌禄结章果然狡猾,他佯装攻击北城门,其实有一组精锐部队绕后,竟是直接攻向了南门。
第515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7
幸好此次关山早做了准备,成功抵挡住了这一次的进攻。
易葭衣只是躺在床上,静静调养身体,听着莫显忠的战争实况转播。
如此又过了一天,易葭衣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以及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鲁阿万醒了。
此前被甲郎国士兵所俘虏,一路上的吃喝都是从未有过的肮脏和粗糙。
加上敌方时不时的打骂,拉撒都在笼子内,环境太过恶劣,身旁有人快死了也放任不管。
鲁阿万因此染病发烧,回来之后昏睡了好几天,今天终于醒了。
虽然身体虚弱,人瘦了好几圈,但是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已经有好转的迹象。
坏消息是,廖百钟死了。
廖百钟身中数箭,其中右胸的贯穿伤最为严重。
他被送回了廖府,昏迷了两天一夜,最终没能挺过去,不幸身亡。
孟鸾在旁不眠不休照顾廖百钟,也亲眼见证丈夫的身亡,当时就哭晕了过去。
皇上赵佑宸下令,追赠廖百钟谥号为“忠烈”,加封为忠烈大将军。
易葭衣听闻这个消息,也只能悲叹一声。
她找莫显忠帮忙,派人去孟府同杨氏知会一声,就说她最近几天事情太多,没空回家。
杨氏虽着急,可是她一介女流,无官无衔,没有办法进入军营。只能让那人带几句话,告诉易葭衣让她照顾好自己。
杨氏迫切想过来,却见不到女儿。
当天,易葭衣倒是见到了另一个人。
受伤第三天,刚换了药,伤口还有些微刺痛。易葭衣正百无聊赖在床榻上趴着,此时莫显忠正在城墙上抵御敌军,营帐周围侍卫也少了很多。
“让我进去!我是去找孟大人的!让我进去!”
账外突然隐约传来了争吵声,易葭衣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她唤来外面的守卫,询问发生了何事。
守卫回答道,“孟骑尉,外面有一个小孩子,手上拿着包袱说要见您。莫将军说过,要严格保障您的安全,所以那人被我们给拦下了。”
易葭衣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于是让他们放人进来。
却没想到,这人竟是尤平。
“你们出去吧,这小孩是孟府的,不用担心。”
“是。”
几名守卫松开手,随后走出了营帐。
易葭衣小心坐了起来,疑惑地问道,“尤平,你怎么过来了?”
自从甲郎国南下的消息传来,易葭衣忙于政事,每日早出晚归,甚至好几日都不回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尤平尤雨和大力三人。
却没想到,九岁的男孩发育这么快。
孟府与之前流落街头的生活有如云泥之别,尤平吃得好营养好,每天还勤加锻炼。因此个头窜了不少,声音甚至都有了些许变化。
但就算长得再快,他也只是个小孩子,这方便了他钻入军营,找到易葭衣的位置。
自从皇上下旨,让平民百姓与军队一同守卫皇城,士兵与平民便时常来往走动,因此尤平很快就走到了这里,但还是在门口被拦下了。
尤平看到易葭衣并无大碍,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是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到尤平这个小大人的模样,易葭衣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大哥,你没事就好,杨夫人她最近十分担心你的安危,眼睛都哭肿了。加上孟家二姐姐的事情,她更是.....”
说到这里,小小年纪的尤平还有些哽咽。
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接着说道,“孟大哥,这是杨夫人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一些日常用品,你收着。”
尤平说着就将手上的包袱递了过来。
易葭衣接过包袱,放在膝上直接打开。
里面被紧紧包裹着的一团绢布立刻散开。
知女莫若母,就算不知道易葭衣受伤,杨氏还是托人送来了裹胸布。
易葭衣瞥了一眼尤平,见他面色无恙,于是很淡定地将裹胸布收好。想也是,尤平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哪里会知道大人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
于是她交待了几句话,便让尤平离开了。
临走前,易葭衣嘱咐尤平千万不要在杨氏面前乱说话,以免泄露出易葭衣的真实情况。就说一切安好,让杨氏放心。
身为易葭衣的忠心迷弟,尤平当然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尤平一直走到大街上,才喃喃自语道,“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
艮夏国皇城保卫战打响的第四天傍晚,援军陆续赶到。
先到达的是西军,然后是翼王带领的各地勤王部队。
援军先是在野外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野战。
此时甲郎国骑军中的王牌军队铁浮屠,终于被派上了战场。
铁浮屠部队中,不仅是骑兵全副武装,就连马匹都穿戴了全套的战甲。
高壮雄健的骏马套着贴身甲胄,普通人站在它们的面前,光这气势就可能把人吓倒。
它们犹如一群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邪魔,带领着马背上嗜杀的恶鬼,欲将所有敌人撕成两半。
铁浮屠部队光是视觉上就带给敌人绝对的冲击。
而且他们有独特的战斗方式,铁浮屠三人三马为一小组,每个小组都用粗厚的麻绳将三匹马捆绑在一起。
当行军作战时,三匹身着战甲的“铁马”便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冲锋,绞杀一切阻挡在前的敌人。
还未等骑兵们的兵器挥砍出来,马蹄下就已经陈尸十里。
而“铁马”上的战士,便手持长刃,奋力砍杀。铁浮屠如同钢筋铁骨一般坚不可摧,一排排冲向了艮夏国支援的部队。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在这样摧枯拉朽的攻势之下,援军几乎是节节败退,好不容易才杀出一个口子,仓皇冲入了皇城内。
皇城内的守军们还在因为援军到来而兴奋不已,然而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狼狈而来的本国将士们。
这让关山等人的兴奋之情立刻被泼了满满的冷水。
这支铁浮屠骑兵常年在北方,也曾数次与石德怀率领的北军有过冲突。
那时石德怀的部队也是尽量不与铁浮屠部队在平地野战,而是将他们引诱至骑兵不方便作战的地方,比如丘陵、山地、泥沼地等等。
第516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6
若是让艮夏**队在平坦地面上与铁浮屠部队直接面对面,强悍如石德怀等边境将领都没有一战的把握。正是因为了解对方,所以当时石德怀实行的是拖延迂回战术,并不愿直接出城迎战。
此前铁浮屠部队一直被阻挡在边境线外,从未涉足过南方。
这是皇城中央军第一次直面他们,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支特种部队的恐怖之处。
关山也不准备与铁浮屠部队硬碰硬。
援军抵达,皇城危机缓解。
储备的粮草辎重等物资都很丰富,足够皇城内几十万人维持一段时间的消耗。
乌禄结章带领这支大军孤军南下,前不久还被易葭衣率领的突袭小队烧掉了部分粮草。若是要打消耗战,敌军必然不是皇城内守军的对手。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出城与敌军拼个你死我活。
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关山打定主意,与各大将领商量过后,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这下,轮到乌禄结章那边犯难了。
乌禄结章在艮夏国的援军到来之后,又发动了几次大规模的攻城战。
然而都是无功而返,皇城士兵在援军和百姓们的共同协作之下,牢牢守住了这座命脉之城。
几番作战下来,甲郎国这边损失不小,士兵们消耗也很多。
尤其是粮草,几十万人远征的粮草数量庞大,这也是乌禄结章一开始就拼命猛攻的原因。
因为他清楚,无论是粮草还是军队士气,他都拖不起。
为了保存精力,乌禄结章不再指挥大军猛攻。而是休息几天,某一天发动突袭,不成功之后便再休息几天,然后再进攻。
如此反复之下,皇城守军和敌军僵持了一个多月。
两方都有损耗,然而两方却没有分出胜负。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易葭衣的伤势也痊愈。
伤势无碍之后她便直接上了战场,参与了几场守卫战。
期间她回了几趟孟府,当杨氏看到安然无恙的易葭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易葭衣还抽空去检查了一下尤平三人的学习进度。
大力个子窜得飞快,他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却是从小营养最差的。长久以来的乞讨生活,让他比同龄人都要矮小。
来到孟府的几个月,他已经高了快一个头,身体也强壮了不少。
尤雨跟着两位哥哥习文练武,丝毫没有懈怠。跌倒受伤从来不喊痛不哭闹,就连杨氏都不免心疼。
尤平博闻强识,记忆力好,脑筋转得快,能够举一反三。
家庭变故让尤平小小年纪便见识了人间疾苦,因此更能洞察人心。他心性坚韧,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是个天生的善长谋略之人。
三人分工协作,倒是个绝佳的组合。
易葭衣满意地点点头,敲打了一番,又鼓励了几句,打一棒给颗枣,然后才离去。
尤平小小年纪,眼神倒是复杂。他看着眼前的“孟大哥”,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这些易葭衣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急着回军营,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自从伤势好转之后,易葭衣便不再夜宿于莫显忠帐内。
但是两人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称兄道弟的状态了。
因为莫显忠某一天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神情凝重地叫住了易葭衣,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非常郑重其事地说道。
“孟芹,等这场战役结束,成功击退外敌,保住艮夏国领土,我、我会娶你过门。”
易葭衣嘴角抽搐,露出了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莫显忠。
对方却是明显误会了易葭衣的表情。
莫显忠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若你只是个无名小卒,或者从九品芝麻小官都好办。以我的身份,给你在战场上办理一个战死的假证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到时候你只需要换个身份,嫁入我莫家即可。
但是你现在是正七品武将,之前几场守卫战中表现优异、成绩斐然。关大人还提到过,事后要将你的战功上报,为你讨要功勋和奖励。
尤其是,你与那牛大人还有赌约,作证人竟是皇上。
所以你的身份要如何转换,着实有些难办。我最近辗转反侧,每天都在想如何处理。
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到合理的办法,让你能够以正常女子的身份嫁给我。
我莫显忠是个粗人,但是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说了会让你恢复女子身份光明正大的行走,我就一定能办到。
我、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生了男孩就叫莫战,毕竟咱俩是因为战争才相识的嘛。生了女孩就叫.....
唉?人呢?孟芹?”
莫显忠自顾自说着,越说越开心,眼冒桃心,脑中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等他再回头的时候,旁边早已空无一人。
易葭衣根本不愿理会,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掉头离开了。
她一边走一边翻白眼,没想到竟然遇见了这样老套的情节。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易葭衣听出了是谁。
当对方追上来之后,还没等他开口,易葭衣一个回首掏就一把将他拉了过来,迫使他与自己面对面。
易葭衣皱眉看着他,想了想,莫显忠毕竟是救命恩人,态度还是好一点吧。
于是她挤出了一个假笑,快速说道,“如果你要说什么看了你就要对你负责这种话,那我劝你打住,以后都不要再说。
我不需要你负责,不需要你绞尽脑汁去思考如何让我转换成女子身份。
因为我从未想过要以女子的身份生活,也从来没想过要嫁人。
莫兄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来偿还莫兄。但是以身相许这件事,恕难从命。”
听到这里,莫显忠脸色大变,他挣脱开易葭衣,向后退了一步,愤愤不平地质问,“你、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在拿你的秘密要挟你吗?
在你眼中,我莫显忠就是此等小人?
哼!我莫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做事要光明磊落,绝不做宵小之辈,我又怎会拿人生大事胁迫你!
若不是心系于你,我又何须庸人自扰!”
第517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39
不知是被气到了,抑或是因为羞恼。莫显忠说这些话的时候,脸变得越来越红,最后满脸通红,甚至一直红到了耳朵根。随后他竟是愤恨地一跺脚,转身大步走开了。
徒留易葭衣在原地,连解释的时间都不给她。
某妖女只能长叹一口气。
在曾经的世界中,易葭衣听说过一个故事。
有一名忠勇双全的女子,她的父亲年迈,弟弟年幼。于是她男扮女装,替父从军上了战场,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的战场生涯,让女子获得了不少军功。也正是这些军功,使得女子最后被皇上赦免了欺君之罪。
易葭衣这段时间的奋力厮杀,也是有这个目的在。
现任皇上赵佑宸与前任那个草包赵集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易葭衣相信赵佑宸不会不由分说就给她定下死罪。
虽然她没想过要暴露身份,但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她也能确保有后路可退。
所以她完全不需要莫显忠来帮她恢复身份。
至于他的救命恩情,也只能找机会再报答了。
易葭衣转身,继续向自己的岗位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轻声哼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甲郎国依旧和之前一样,隔几天发动一次攻城战。
但是他们的攻势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凶猛,持续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场夜里的偷袭,一场厮杀之后,见势不妙就赶紧撤退,绝不久留。
“乌禄结章明显是在保存体力,关大人您怎么看?”说话的是此次西军援军统领,韩其。
韩其三十多岁,是西军最高统领。
韩其面容平和,他喜好诗书,看起来倒有些像文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不像是统领一方的将帅。
他与石德怀将军早年曾是并肩作战的好友,后来因战功卓著,被派到西边镇守。
现在几位军中最高将领正集中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易葭衣身为保卫战异军突起的战场新秀,也参与了这次讨论之中。
莫显忠当然也参与了。
自从上一次他误会易葭衣之后,便像是赌气一般,不再与易葭衣多交流。
两人就算碰见了,莫显忠也会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甚至有时还会刻意避开。如果两人被关山安排在一起行事,莫显忠也尽量不与她搭话。
就算有什么必须要交流的事情,他也会派部下去找易葭衣。然后再传话回来,之后再传话过去。
易葭衣对于莫显忠这样略显幼稚的行为也有些无奈,但看到他完全不愿理会自己的样子,易葭衣便也顺着他去了。
但往往这个时候,苦恼的就是中间传话的那个小兵。
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小兵也不知道这两个上司是在作甚。
小兵夹在中间瑟瑟发抖,你们神仙打架,不要让我小鬼遭殃好嘛......
因为心情不畅,莫显忠将郁闷都发泄在战场上,奋勇当先一往无前。
下手之狠厉,凶残之血腥,甚至让甲郎国这个战斗民族的人都感到了一丝害怕。
时间久了,就连关山都知道了这件事。
自己的部下闹矛盾,这样不利于军心稳定、军队团结嘛。
于是关山在各位将领开会之前,特意分别找了莫显忠和易葭衣两人谈话。
这位总指挥使大人还以为是易葭衣重伤那几天,占了莫显忠的睡觉地方,导致两人有些不开心。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完全不相关的话,最后还要求两人握手言和。
看在顶头上司的份上,易葭衣和莫显忠象征性地碰了碰手。
从关山的营帐中出来后,两人走了没多久,莫显忠便叫住了易葭衣。
他把脸撇向一旁,对易葭衣说道,“那次我说话,是有些唐突了。你以前是文人,又是、又是...
你可能不习惯我这个粗人的说话方式,那我再说一遍吧,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也绝不会以此来要挟你。
如果我最后那段话让你困扰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这句话,莫显忠就径直离去。整个过程,他没有看向易葭衣,也没有等易葭衣回话,只是自顾自说着。
易葭衣双手抱臂,打量莫显忠的背影。脑中却在思考,究竟该如何报答对方,免得留下什么未偿还的人情。
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头绪,她便也不再庸人自扰,而是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当天夜里,皇城内的临时军营便召开了这次将领之间的会议。
听了韩其的问话,关山沉吟片刻之后开口说道,“甲郎国攻来之时,正值酷热时节。甲郎国地属北面,那边气候较南方要严寒不少。
这个季节袭来,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会有些不利。
依我看来,他们一是养精蓄锐等待天气变冷。二是等待后方粮草供给。三是见我方援军到达,全军气势正盛,于是想要拖延时间,寻找最佳机会再进攻。”
关山所说都很在理,与众位将领所想的没有什么出入,大家纷纷附和。
翼王轻咳了一声,表示他要发表意见了。
翼王已经快六十岁了,但是身体硬朗,宝刀未老。若是需要他上战场的时候,他仍然能挥刀立马,斩敌于阵前。
他是如今太上皇赵集的父亲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上赵佑宸的爷爷辈的人,自然也就是如今将领中辈分最高的。
翼王已经有些白发,胡子也掺杂着白色。他法令纹颇深,眼神锐利,看起来就是个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不小的人。
他扫过面前几人,然后开口说道,“若是那乌禄小贼迟迟不出兵,难道我们就要与他一直耗下去?”
帐中一片沉默,随后关山开口,“翼王,如今我军虽然与敌军双方战得不相上下,但我方,其实是占到了皇城和物资的优势。
暂时来说,我方适合被动迎击,而不是主动出击。在平地野战上,我方优势和胜算并不大。”
翼王闭眼思考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开口缓缓说道。
“哼,本王一向都是主张,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可惜国家一直以文为主,轻视武艺。”
第518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0
翼王一开始语气还比较平静,说到后面,情绪便越来越激动。
“本王的皇兄那时尚且还有些收敛,可他的下一代,也就是如今太上皇,不仅愈加猖狂,而且还骄奢淫逸,重用奸臣党羽。
哼,本王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眼不见为净,这才回到封地,想要安享晚年。谁知道这些人竟连国门都守不住,如今还要本王亲自出马。
艮夏国祖宗打下的基业、大好的河山,可千万不能毁在我们这几代人手里。
要战便战,本王从来不屑于那等野蛮种族的宵小之辈。打!最好把他们打怕了,打残了,打得他们不敢再来犯!”
翼王这老爷子虽然辈分极高,当今皇上也得礼让他三分。但若是在外面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会惹祸上身。
但这正是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谁人不是这么想的呢?
武将地位低,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功,可能文人在朝堂上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被抵消了。
虽说都会愤愤不平,但是自建国以来都是这个趋势,也无人敢多言。
如今面临的,可能是艮夏国自建国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在座诸位都是想要齐心协力助国家渡过难关的,说出来的都是肺腑之言,无人会去计较言语中是否冒犯了皇权。
毕竟若是此次输了,皇城受不住。说句难听的,九五之尊可能保不住,皇位都岌岌可危,还谈何皇权?
翼王发泄了一通内心的怒火,可是也更加确定了战胜的决心,这让在场将领们都信心十足。
于是会议之后的第二天,众将领将这样的精神传递到了整个军队之中,想要鼓舞士气,提升战力。
不得不说,偶尔做做战前动员什么的,的确是能激发所有人保家卫国的昂扬情绪。
在场所有人无不听得热血沸腾,就差撸起袖子冲出去与敌军拼个你死我活了。
然而没过几天,现实就泼来了一盆凉水,将所有人浇得不知所措。
.........
“什么?他们要议和??”
早上,甲郎国派了一队使者,想要与关山议事。
为首的使者态度谦逊,不卑不亢,没有表现出一丝敌意。看起来一点不像野蛮的甲郎国人,倒像是艮夏国的文人学士。
众将领讨论再三,为防有诈,只邀请了为首的那一人进来城内。
那名使者倒也不惧,脸色没有异样,穿行过两排围观着他、杀气腾腾的士兵们。独自与关山、韩其、翼王三人走入帐中,四人在里面停留了许久。
还没等四人从帐内出来,外面围观的易葭衣、莫显忠等人就已经知道了他们商讨的是何事。
因为翼王老爷子的嗓门实在太大了。
他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老子不同意议和!要打便打!不要嗦,不要废话!你给老子死!”
“哎呀呀,翼王您冷静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您放下剑放下剑!还有那个椅子,也请放下,杯子也不可以啊!”
...........
事后听关山所说,那名使者非常淡定,脸色波澜不惊,站着岿然不动,并没有因为翼王的举动而有任何惧怕后退的意思。
使者抹掉脸上的口水(翼王喷的),镇定自若地说道,“翼王、总指挥使大人、韩将军,小的只是前来传达我方统帅的意思。
议和此事,并非是前线乌禄将军所想,而是我国最高领导者的意思。自然也需要听取贵国最高领导者的意思,也就是贵国当今皇上。
这不是翼王一句话就能够否认的,希望翼王能够冷静。
小的只是一个传话的,话带到了,小的也好功成身退。
若是贵国有意向议和,我国会再派使者前来,与贵国一同商议议和细节。”
关山相比起另外两人淡定了不少,他开口问道,“你们议和的条件的什么?你们的乌禄将军没有透漏些许吗?”
使者依旧很淡定,他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回答,“乌禄将军并未细说,小的也只是带话,其余事情,小的不敢妄言。”
......
以上是关山所复述的。
之后这名使者安全离开,回到了甲郎国驻地中。
毕竟他没有任何过分言辞和举动,而且是来议和的,没有扣押的理由。
关山虽然无奈,可事关重大,他完全没有决断权,也只能将此事上报皇上。
很快,甲郎国大军要求议和的消息就走漏了风声,弄得皇城人尽皆知。
顿时,皇城里沸腾了。
就像是一根紧绷着弦的弹弓,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突然有一天,有人说你不用发射了,放松下来吧。
但是出于习惯性的战斗状态,一时半会儿很难拉回来。而且长期紧绷的弦很难短时间内回复,在紧绷和放松的抉择之间,这根弦可能会断裂。
就在皇城内人心各异的时候,城外的甲郎国真如他们所说,大军退后了二十里,并且不再有任何准备攻城的动作。
朝堂上,所有人因为这件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大臣们分成了主战派与主和派。
主战派以翼王和关山等人为首,他们认为乌禄结章此时提出议和,一定是居心拨测不可相信。
两国已经结下了死仇,对方屠我无辜百姓,占我大好河山。将应该被人尊敬的将军们的脑袋当做开路的工具,将女人们视作玩物,肆意糟蹋。
任何有血性的人,都不应该妥协。
主和派以牛大人等为首,他们认为战争劳民伤财,对国家的储备损耗极大,甚至有可能会动摇根基。
战后需要重建,百姓们的生活需要重建,这些都需要时间和金钱。但若是继续打仗,国家只会越来越糟糕。
况且皇上刚刚登基,就要面对如此强敌,劳心劳力、心力交瘁,对皇上的圣体有不好的影响。皇上身体不好了,对国家也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争辩到后来,牛大人神情严肃地质问道,“请问翼王,请问关大人,诸位继续打下去的话,有必胜的把握吗?若是不议和,最后战败,岂不是会有难以估量的损失?难道这样的损失由你们来承担吗?届时恐怕性命都难保吧!”
第519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1
“哼!”翼王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大声说道,“不战到最后一刻,胜负未知,牛大人难道就笃定本王不会赢?”
牛大人打了个哈哈,语气平和地说道,“翼王言重了,老夫可从没这样说过。但是正如翼王所言,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若是长久战下去,战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
“哼!若是战败了,本王就以死谢罪!”翼王向前跨出一步,竟然直接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牛大人依旧是那副平和的模样,“翼王,我们在此需讨论的是,是否同意敌方议和,而并不是您的投名状。”
易葭衣看着不远处淡定自如的牛大人,不禁感到奇怪。这人之前面对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游刃有余的模样啊。
看来议和这件事他早有预谋,甚至提前就考虑过要做低伏小与甲郎国议和。却没想到对方先提了出来,所以他现在很淡定,将早已想好的说辞都搬了出来。
周围的大臣们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最前面的两方人马吵地不可开交。
皇上被吵得头晕脑胀,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于是皇上开口问向不远处的范历范大人,他此时已经从太子太傅升为了太傅,“太傅大人,您怎么看?”
范历一直眯缝着眼站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不开口也不吭声,静静看着下面两方人争执不休。
如今皇上问话了,范历先是行礼,然后说道,“老臣以为,可以先派使者与对方交涉,看他们议和的条件是什么,然后再行定夺。”
范历没说和,也没说不和,只是说要看一下条件。
这个折中的主意,让两方人马都偃旗息鼓,不再争吵。
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皇上也宽心了不少。
接下来,由众人推选出了一名大臣作为使者。第二日出城,去甲郎国的军营,与他们探讨议和条件。
第二天一早,皇城城门大开,那名使者大人带着一对人马出城,向甲郎国大军的营地行去。
正午时分,日上竿头,两方结束谈话,使者带着甲郎国的议和条件归来。
使者将协商过的条件一一道出。
第一,艮夏国割让北方五座城镇。
这五座城镇并不全在此前甲郎国一路南下攻占的九座城镇之中,而是由西到北的五座占据重要关隘和地理优势的城镇,其中当然包括武原镇这个重镇。
这其中一座城是西军的管辖之地,甲郎国这相当于是要把西边和北边的重要城镇都割下来几块。
第二,艮夏国每年需要向甲郎国进贡白银五十万两。
使者说,他们一开始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万两,使者据不答应。两方争论许久,最后甲郎国才让步,提出底限是五十万两。
第三,艮夏国需要分出八万人民到那五座城镇之中,从此就归入甲郎国,不再是艮夏国国民。
第四,艮夏国派出三名公主,前去甲郎国和亲,并且每五年都需要派一名公主出使甲郎国。
第五,协议有效期三十年。
期间若是有物价大幅度的变动,而导致的进贡金额变化,是可以商议的。(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要是甲郎国需要加价的时候才会商议)
并且这全都是商议过后,甲郎国给出的议和底线。
这最后一条要是放在科技发达的文明社会,不就是“甲方保有此协议的最终解释权”。易葭衣忍不住咂舌,这样的游牧民族还能出现这样的谈判专家,怪不得他们发展如此迅猛。
不出意外,听到使者阐述完这些“议和条件”,翼王第一个跳将出来。
“荒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岂有此理!这是议和吗?这是战败条例吧!
皇上,只要您一声令下,本王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翼王大怒,气得胸口剧烈欺负,手舞足蹈,就差直接拿刀子去砍敌人了。
“翼王息怒,老臣看来,若是要诚心议和,这些条件还是可以商量的嘛。
毕竟只是去进行了第一轮议和,后面肯定还是可以降下去一些的嘛。”
牛大人又适时站了出来,看似宽慰劝解翼王,实则是想要让皇上坚定议和的决心。
与翼王的暴跳如雷形成鲜明对比,牛大人此时似乎胜券在握,说话也是不紧不慢,貌似已经看到了议和达成的结果。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又吵了起来,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但是渐渐的,主和派就占到了上风。
一是因为主和派都认为条件还可以再议,胜利的天秤倾向了他们这一派,所以说话也底气十足。
这第二嘛,就是主战派内一多半都是武将,要论口舌之争,他们哪里争得过那些主和派的文人呢?
“你......”
“唉,大人,说话就说话,好好的别拔刀呀。”
“本......”
“对啊,这位将军,朝堂上本来不能随身携带武器的,但考虑到现在是特殊时期,皇上特别开恩,允许诸位武将带兵器上殿。但是你们还需尊重皇上,不可亮刀剑才是啊。”
“这....”
“都统,皇上面前,大家都是各抒己见,怎么就你说可以,我说就不行呢?大家都是为了艮夏国好,为了皇上好嘛。心平气和一起好好商议大事,才是正道啊。”
“老....”
武将们说话越来越不利索,总是会被打断。
话题也渐渐有些偏离了原先的意思,文人们又开始数落武将的不是。
议和的趋势一出现,战争的火苗眼看就要熄灭,武将们的存在就没之前那么重要了。
文人们看到了苗头,立刻又开始恢复以前的主导地位,认为自己处处高武将们一等。
“牛大人,敢问您真的了解甲郎国吗?”
牛大人正作壁上观,笑看武将们说说不过、骂骂不出口的窘迫的脸色,心里暗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斜眼撇过去。
娘希匹,怎么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哼,这家伙短时间内还升官了,现在武官已经这么廉价了吗?
武将这种匹夫就是容易升官,杀几个人就行了,野蛮又粗俗。
第520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2
瞥了牛大人一眼,易葭衣淡淡说道,“哦,那就是不了解了。”
牛大人立刻又露出了那副瞪大牛眼的模样,差点维持不住自己淡定的形象。
他内心破口大骂,“臭小子,懂不懂什么叫谦虚啊?!亏你还自诩读书人呢,连老子在谦虚都看不出来吗?”
牛大人深吸一口气,“老臣......”
然而他还没说几个字,就被易葭衣有样学样地打断了。
“皇上,要论对甲郎国的了解,没人比得过武将。直面敌人,才能了解敌人。
无论是边境与甲郎国一直周旋打拉锯战的将领,还是此次与甲郎国打攻防战战的皇城士兵们,都要比远坐在朝堂之上的文官们要了解得多。
甲郎国原先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他们狡黠、灵动、善变、强势。长期的游牧生活让他们知道,何时应该蛰伏,何时应该示弱,何时应该给敌人当头棒喝绝不留后路。
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狼,可以在暗处等待时机,也可以突袭而至割破猎物喉咙。当遇到强敌的时候,狼群会群拥而上。但是若短时间内难以拿下对手,他们会呼朋引伴地战术性撤退,绝不逗留。
可就是这样一群狼,吞掉了草原上的狮子和老虎,发展成现在这样的一方霸主。
根深蒂固的狼性,是不可能因为表面的议和而改变的。
诚如牛大人所说,战争打下去,消耗的可能不止五十万白银。但是在战争中,不止是我们在消耗,甲郎国也在消耗金钱和人力。
但是每一年这样无休止地给下去,就是我们在减少,甲郎国却在逐年增加。
此消彼长,壮大的是他们的国家,承担损失的却是我们。
甲郎国索求的西北五城,皆是军事地势上的要地,若是全划给甲郎国,那就相当于是打开了西北的门户,不再有天然关隘可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始终有一头狡猾的猛兽露出锐爪和獠牙在床边窥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这样会给边境将士们带来多少压力,牛大人,各位大人,你们可曾亲自上前线尝试过?
皇族之本乃是祖宗礼法,国家之本则是平民百姓。为了一方人短暂的‘和平’,就要将另一方人送去别国,成为他国奴隶,这让剩下的百姓怎么想?让他们如何还能对国家有信心?
皇上,甲郎国一向没有信誉可言,若是他们明面上提出议和,实则是等待天气变冷,粮草送达,假意撤退。然后再等到我方援军全部撤退之后,趁机再一举攻来,皇城还如何防守?
届时皇城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啊。”
还没等牛大人开口,他背后的文官们纷纷站出来,指着易葭衣一一反驳。
“哼,你这不过是无端的猜想。仅凭猜想就拒绝议和,也太过想当然了吧。”
“战争长久打下去,苦得还不是百姓。若是他们能够有安稳的生活,换个国家又何妨?”
“没有战争,人民和平发展,农耕种植收获足够,完全可以负担起支付给甲郎国的赔款。”
.........
文官们歪理多,不与易葭衣争谁更加了解甲郎国,而是从其它地方找突破口。
无疑都是一群辩论赛的高手。
这不是牛大人一人的战斗,还有他身后无数文官在战斗。
集思广益之下,易葭衣也难讨到什么好处。
别说那些不善言辞的武将们了,就连易葭衣都想拔刀出来一个个砍过去。
听着下面叽叽喳喳一片,皇上赵佑宸着实头疼。
短时间内分不出个结果,无奈之下,皇上只能暂停了争论,择日再议。
这一等,又等了一个多月。
眼看着皇城度过了最炎热的时节,夏天即将过去。
这无疑是让北方游牧民族安然度过最艰难的季节,缓解了他们的不适。
这期间,甲郎国大军按兵不动,艮夏国朝堂风起云涌。
僵持着的两国之间,平静的水面下是汹涌的暗潮。
皇上赵佑宸迟迟没有打定主意,太上皇赵集那边倒是坐不住了。
已经逃到闽舟城的太上皇终日闲散度日,过得休闲自在,没有公务缠身可以尽情逗鸟赏花,竟然比曾经在皇城过得还要舒服畅快。以至于北方这段时间的焦灼和抗争,他可以统统视而不见。
赵集不知道从哪儿收到了甲郎国要议和的消息,竟然派人前来催促赵佑宸,让他同意议和的条件,希望早日恢复两国和平。
和平你个xx。
易葭衣忍不住在内心爆粗口,她为艮夏国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太上皇感到丢人。
当她看到太上皇派来的人时,更是差点将粗话脱口而出。
来人是许久未见的赵延青。
赵延青站在朝堂上,将太上皇敦促议和的消息传达之后,文官们纷纷挺直了腰杆,像是找到了巨大的靠山,露出了得意的嘴脸。
牛大人站了出来,拱手弯腰行礼说道,“皇上,太上皇所言甚是,议和之事无须再拖,请皇上下令,同意甲郎国议和条件。”
主和派们附和牛大人的话,齐声说道,“请皇上下令,同意甲郎国议和条件。”
“什么议和?还不就是投降!此等屈辱之事,本王决不答应。皇上,本王介胄之士,只言战,不投降!”
“末将/微臣/老臣介胄之士,只言战,不投降!”
主战派人数虽比不过主和派,但是个个声音洪亮。齐刷刷几排声势浩荡,显得气势恢宏气震山河。
声音不能小,阵仗不能丢。
让你们这些娇弱文人看看我武将的实力。
......
坐在高位上的皇上赵佑宸蹙眉抿唇,他一手拿着太上皇亲笔书写的劝降书,一手紧紧攥成拳,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中。
由于袖袍宽大,无人看见他握紧的拳头。
要说他的内心,也是偏向主战的。
除了上述主战派陈述过的种种原因之外,还有一条就是,他这个皇位得到的太过临时,有很多权利都还没有收回来。
两国交战之时,很多事情处理得比较仓促,弊端并不明显。
若是按照甲郎国要求议和,短短几个月就让国家恢复正常,等到赵集从南方回来。岂不是就相当于他出门游历了一趟,只等接收他赵佑宸辛苦打下的成果。
第521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3
就算到时候赵集并不觊觎自己这把皇椅,但他是亲生父亲,百善孝为先。就算基于孝道,只怕自己也要处处遇事掣肘,受制于人,没办法真正掌握艮夏国的皇权。
而且他这个皇上还没做决定,尚在斟酌考量。但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太上皇派赵延青前来,企图干涉他赵佑宸的决定,岂不是在众臣面前打他脸?
皇室之中,手足之情长幼之情都会被权利冲淡,远远比不上寻常百姓家。
当初赵集在南逃的时候把赵佑宸推出来做挡箭牌,何曾顾及到父子之情?
“见局势好转,便又想用太上皇的名义来压制朕!”赵佑宸死死盯着劝降书,愤恨地想着。他的目光有如实质,迸发出不甘的火焰,欲将这封书信穿透。
皇上静默不语,朝堂上的人也不再争执。坚定表达立场之后,全部微微低头等待皇上发言。
太傅范历范大人年事已高,这几个月操心国事,终于在前几天病倒了。他一病不起,连吞咽食物都困难,现在躺在家中床上,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皇上身边。
此时赵佑宸惊觉,他的身边竟无一个贴心之人。
这难道就是身处庙堂之高位的悲凉吗。
赵延青左看看右看看,见一片沉寂无人说话,他干脆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皇兄,大半的官员都同意议和,太上皇也有亲笔书信,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情绪正不佳的赵佑宸听到这番话,立刻抬头看过去,眼色不善地看着赵延青。
赵延青被吓到了。
准确来说,这是他的一次看到穿着黄袍坐在皇位上的赵佑宸。
他跟随赵集逃到了温暖湿润的南方,从未感受到战火纷争。前方的皇城帮他们这群人挡住了死亡和硝烟,赵延青从心底里认为,世界没有什么改变。
于是面对已经成为皇上的赵佑宸,赵延青也并没有真正的敬畏。
直到此刻,被赵佑宸锐利的目光打量,赵延青才真正意识到,他的这位太子哥哥已经是皇上了。
是九五之尊,是号令天下,执掌玉玺,定人生死的帝王,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皇上。
直面皇上深沉的双眼,他竟有些战栗不安。
因为做了亏心事,还是怕被人抓住把柄?
此时已经是夏末时节,天气仍有些闷热,赵延青却感觉后背全是冷汗。
注视赵延青许久,赵佑宸才开口说道,“此事延后再议,待朕与太傅大人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说完之后,皇上赵佑宸直接拂袖离去。
没有了那道死亡视线的注视,赵延青长吁了一口气,浑身轻松。
他挺直腰板,回头看向身后沉默不语的武将,露出了不屑的轻笑。
咦?这是.......
赵延青看到了穿着武将官服的易葭衣,他瞪大双眼,脸颊抽搐,表情瞬间绷不住。
“小芹,你、你怎么成武官了?”赵延青走到易葭衣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几眼,“而且、而且还升为正七品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被文官们怼得一肚子气,易葭衣根本不想理会赵延青,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哎哎,小芹,你等等....”
赵延青在后面提着衣角就追了过来。
易葭衣很快甩开他,直接回到了军营。
没过多久,易葭衣正在军营与部下交待事情,背后又传来了令人厌烦的声音。
“小芹,我回来了.....”
回头看过去,赵延青穿戴整齐,温润如玉,露出了自认为是翩翩公子的标准微笑。说出了狗血言情剧的久别重逢必用台词,眼中饱含腻死人的深情。
就差给他一个舞台,周围摆满鲜花,再用蜡烛摆个爱心,旁边放首情歌了。
此情此景,就连易葭衣的部下都觉得不对劲,赶紧找了个借口撒丫子走人。
“小芹,”赵延青上前一步,继续用怜惜地口气说着,“你黑了,也瘦了,上阵打仗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一个、你一个文官,为何要掺和进去呢。”
“掺和?保家卫国的事情在十一皇子看来只是掺和?”易葭衣不苟言笑地质问。
“不是,我只是心疼你,小芹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延青说着,就想要拉住易葭衣的手。
“十一皇子,请自重。”易葭衣动作先于赵延青后退了一步,以她现在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让赵延青碰到。
“十一皇子,若是没有其它事情,我就先走了。”易葭衣敷衍了一句就想离开。
“哎哎,我有事,还有事!”赵延青快走几步,拦住了易葭衣。
“小芹,虽说父皇如今是太上皇,但他仍然是艮夏国第一人,就连皇兄都要听他的话。你若想恢复身份,我可以去求父皇,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赵延青此时说话明显比之前要有底气,有恃无恐了不少。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都紧密陪伴在太上皇身边,共赏书画,同观花草。这使得他与太上皇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成为了他新的倚仗。
以至于这次送劝降书的大事,都交给了赵延青来办。
他现在深受太上皇信赖,于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小人得志。
但是易葭衣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画外音,她没有纠结与身份这件事上,而是疑惑地问道,“艮夏国第一人?太上皇虽然身份高贵,但这第一人的位置,从来是皇上的,你怎么敢说太上皇是第一人?”
赵延青听闻,脸色一变。
但他很快就掩藏了自己的不对劲,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解释道,“太上皇是皇上的父皇,虽然卸任,可在祖宗礼法上,皇上仍然需要听从太上皇的意见,称其为第一人,有何不可?”
易葭衣盯着赵延青的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当然看出了他刚刚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有问题,绝对有大问题。
见易葭衣不说话,赵延青当做没事人了一样继续之前的话题,“小芹,自从南下之后,我每日都在想你。
脑海中经常浮现曾经与你相处的画面,那时我们一起画画,一起吟诗,一起品茶,一起坐在屋顶对月饮酒。我们无话不谈,默契十足。
等这一次议和之后,国家恢复如初。你相信我,一定可以给你一个美好的......”
第522章 安能婊我是雌雄 44
“你们在干什么!”
赵延青说着说着就想要伸手搭上易葭衣的肩膀。
易葭衣毫不避讳眼中的嫌弃,就在她想要拽过赵延青的手给他一个过肩摔的时候,一声厉喝传来,制止了赵延青继续的行为。
转头看过去,莫显忠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边。
“十一皇子!”莫显忠随意行了一礼,然后语气不好假做客气地说道,“军营重地,不知十一皇子屈尊驾到,是有何事?”
赵延青收起了油腻的表情,摆出皇子的架势,一本正经地说道,“本皇子是来找孟芹孟骑尉的。”
莫显忠面容严肃煞有其事地说道,“总指挥使关大人找孟骑尉有要事相谈,是十分紧急的军务,十一皇子有事也只能下回再说了。”
见有人帮自己脱围,易葭衣就顺坡下驴,向赵延青拱了拱手,招呼也懒得打,直接转身跟着莫显忠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距离,直到看不见赵延青的地方,莫显忠突然停住了脚步。
幸好易葭衣一直注意着前方,及时刹车,避免了相撞。
莫显忠转身,脸色不好憋了半晌才问道,“那个、那个十一皇子什么意思?他知道你是、你是......”
易葭衣点头,然后摇头,“不算知道,他只是猜到了,但是没有证据,我也从来没承认过。”
莫显忠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了起来,“那他、他刚刚什么意思?无所谓你是男是女,他都要和你双宿双栖?”
易葭衣露出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什么双宿双栖?最近不打仗你闲的无聊看了什么连环画?尽学了些莫名其妙的词。”
(易葭衣之前绘制的,以图文结合详细描绘故事、小说、戏剧等的连环画,经过赵集在位时的推广,已经传遍了全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一项流行事物。
在战争期间也没耽误,毕竟劳逸结合才能身心健康嘛。)
这嫌弃的模样说明了一切,莫显忠彻底放下心来。
“关大人真的找我有事吗?”易葭衣问道。
莫显忠心虚地低下头,手指扣了扣衣角,眼睛瞟向了别处,“这个、这个....”
“行,我知道了。”易葭衣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接着易葭衣越过莫显忠身边,就向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
“就算关大人没有找我,我也要找他有事。”
.....
来到关山的帐中,易葭衣将刚刚自己与赵延青的对话节选了一些关键的告诉他,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关山听完,沉吟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若是接受议和,不久之后赵、太上皇回到皇城之后,会想办法除去当今皇上,夺回皇位?”
易葭衣点头,一点不避讳赵集的名字说道,“就算赵集仍然是太上皇,并不重回皇位。他很有可能也要让当今皇上易主,皇位换人,然后换上一个能够任其摆布十分听话的人。
毕竟赵集传位这件事,有被甲郎国大军逼迫的原因在里面。而且是范大人和皇上一起向赵集讨要来的,当时事出紧急,他不得不禅位,想必赵集内心十分不悦。”
关山双目圆瞪,嘴巴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缓和了片刻,关山压低声音,“孟弟,兹事体大。不可妄言啊,你这不过是推测而已,切忌传出去,小心脑袋不保。”
易葭衣敢来和关山单独谈论此事,自然是相信他的为人,并不担心他会提前泄密。
在孟芹的记忆中,赵延青一直都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所以在上一世,才会在孟芹的女子身份泄露之后,急忙撇清关系,完全置身事外。
所在在这一世易葭衣刚来的时候,才会利用他谨慎的这一点,让他在别苑中放弃对自己女子身份的穷追不舍。
这样一个慎小慎微的人,怎么会突然愿意来两国交战处送劝降书?怎么会突然说出忤逆当今皇上赵佑宸的话?
“关大人,以我对赵延青的了解,他必然是有所倚仗,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我准备今晚潜入十一皇子府,若事情发展真如此,肯定会有相关的证据。
倘若找到了证据,可以提交给皇上,让皇上早做提防。国家,绝不能再落入赵集党羽的手中。”
易葭衣同时在心里念叨,若是艮夏国重回赵集那波人手中,那她还不如携娘带姐举家搬迁,早点离开这里投奔别处为好,免得再被艮夏国的动荡所影响。
当然,这些吐槽易葭衣是不会说出来的。
关山点点头,他与赵延青不熟,没什么往来,自然无法判断对方的行为。
但是听到易葭衣这么说,关山觉得不会是空穴来风。如果真有什么意外,肯定要提前做准备比较好。
“孟弟你要小心,找到证据就立刻出来,不要久留。”
对于易葭衣的身手,关山还是比较放心的。
共同作战这么久,相比较阵前冲锋,他觉得易葭衣更适合做一个偷袭的夜行者。在暗夜中潜行这方面来说,他自认远不是易葭衣的对手。
至于赵延青背后是不是真的在酝酿什么阴谋,关山默默叹了口气,他不敢断言,只能等待结果了。
......
是夜,一袭黑衣的易葭衣悄无声息潜入了十一皇子府。
经历过守城战,现在仍处于备战状态的皇城与之前大不相同。人们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对外的事情上面,这样也方便了易葭衣这个“内贼”的隐秘行动。
自从进入了皇子府,易葭衣就打开神识,以敏锐的五感寻找最安全的路线。
赵延青带回来的人手并不多,远没有之前皇子府的规模。易葭衣按照灯火的明暗和下人的来往,很快找到了赵延青的院子。
夏末时节,晚上有微风拂过,关窗会闷热,开窗才舒适。
此时赵延青的书房已经打开了一条缝。
易葭衣沿着墙角,小心隐藏自己的身影,慢慢靠近书房的窗户外。
里面有交谈声,听起来一个是赵延青,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易葭衣从未听过的。
她将神识主要放在听力上,仔细聆听两人的对话。
第523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5
“纪兄莫急,好事多磨,尚还需多等几日。兹事体大,并不是那么快就能做好决定的。”
“赵兄,不是我急,我是为你着急啊。早一日达成协议,离你实现心愿的日子也更近了啊。”
“哈哈哈......”听到这话,赵延青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笑声。
易葭衣心想,能与赵延青以兄弟相称,看来另一个人的地位不低啊。
她放缓呼吸,尽量将自己缩在阴影里,小心支起身体,从窗棂的缝隙向里面看过去。
赵延青与那人在一张紫檀木书案对面而坐,书案上摆放着整套的茶杯,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谈事。
名唤“纪兄”的那人是背对着的,易葭衣无法看见他的面容。
此人穿着水蓝色的外袍,头上一个发髻,用简单的同款水蓝色缎带固定住,其余的头发任其自由散落在肩上。
他的背影偏瘦,看起来似乎是个文人。
快速看了两眼,易葭衣就缩回了阴影中,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过赵兄,虽说好事是会多磨,我是能等得起,但我担忧的是,我们国君可能等不起了啊。”
国君?他们国君?这人不是艮夏国的人?
赵延青私通外敌?
易葭衣挑了挑眉,意识到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个......纪兄,我今天才回来皇城,所做的有限。再多给我几天时间,相信我一定会说服赵佑宸的。”
哟呵,不称呼皇上,而是直接称呼名讳了,心底里没有尊重,想要谋反的嫌疑很大呀。
易葭衣在心里点了点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赵兄,若是你们皇上依旧冥顽不灵,那必要的时候,是可以采取一些特别手段的。”那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醇厚低沉,有十足的引诱味道在里面。
随后那人用手指敲着桌子,像是在做交易一般,“至于你想要些什么,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只要你能尽快将事情办好,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就是你的。”
易葭衣暗骂,我x,看来不止是谋反,赵延青想的是把别人都扳倒,然后自己穿上龙袍坐上皇椅。
啧啧啧,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不过是个十一皇子,在甲郎国的教唆下,竟然就敢肖想着做皇帝了。
赵延青有些犹豫不决,他听出来对方所说的“特殊手段”是什么意思,但是真要他亲自去做,风险太大,他还是有些惧怕的。
“纪兄,你所说的提供帮助,是.....”
纪文焕看出来对面这人的惧意,内心十分不屑,脸上却神色如常。
纪文焕十分“好心”地解释道,“比如,下药.....”
一边说着,他一边添了些茶水,随后轻抿了一口,“嗯,好茶。赵兄这里,果然都是好东西。”
赵延青明显被对方吓到,他瞪大双眼,表情僵硬,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易葭衣发现了些线索。
那人敢说,赵延青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那就说明,那人能准备的东西很多,不一定是带在身上的。
此时两方正是最敏感的时期,不可能有人能随意进出皇城。那只能说明,皇城内有甲郎国的奸细,能够给对方通情报,还能提供毒药。
看来回去之后,要让关山找人去查查皇城内所有药铺了。
接下来,里面安静了许久。
赵延青沉默不语,明显是在思考,内心在挣扎。
纪文焕看着对方不断变换的脸色,也不催促,只是细细品茶,静静等待。
这样静谧的气氛,让赵延青越来越紧张,脑门上甚至有汗滴落下。
他内心在煎熬,在撕扯,在惶惶不安,在做一个注定会影响他接下来人生的决定。
“纪兄,都、都有些什么样的药?”
“呵,这要看赵兄你的需求了,是要让对方一病不起的,还是腹痛难忍的?”
纪文焕顿了顿,发出一声轻笑,然后接着说,“是当场毒发的,还是过几天再死的?”
“哐当”一声响,赵延青吓得一个哆嗦,不小心将手边的杯子打翻在地。
纪文焕瞟了一眼地上摔碎的杯子,心里默念了句,废物。
这声响惊动了院子中的侍卫,他们赶紧过来,其中有人敲门问道,“十一皇子,您还好吗?”
“滚远点,没有本皇子吩咐,发出任何声响都不要靠近!”
“是.....”
随着的脚步声越来越轻,那几个侍卫走出了院落,还带上了院子的大门。
易葭衣冷笑,哟呵,对下人的时候还是挺凶悍的,怎么面对那个敌国奸细就点头哈腰跟条狗样的。
要是让这样的人坐上皇位,估计整个艮夏国就要成为甲郎国的一条狗了。
不仅是予取予求的一条狗,时间久了,甚至会把艮夏国变成自己的从属国。这样,就成一条看门狗了。
当整个偌大的院中只剩下赵延青和纪文焕(赵延青自认为的)两人后,赵延青重新又陷入了左右为难的情绪中。
他皱眉闭眼抿唇,表情十分纠结,思考许久说道,“纪兄,请给我几天时间,这件事,影响甚远,我、我不能这么仓促决定。”
纪文焕微微一笑,悠悠然说道,“赵兄,前两日见到乌禄大将军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赵延青竟然与乌禄结章见面了?
前几天?他来皇城之前还去了地方的阵营?
叛国,通敌,篡位,这家伙够死个十次八次了吧。
易葭衣在阴影中跃跃欲试,想要赶紧得到赵延青这些罪行的铁证,好早点将他拿下,免得这家伙见面就来烦她。
“那时、那时,那时是我第一次见到威名赫赫的乌禄将军,他气势斐然,我难免被他的威武所慑,也因此没有考虑周全,这才全答应了下来.....”
说到后面,赵延青心虚不已,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想起那次见到乌禄结章,赵延青就唏嘘不已。
他只带了寥寥几名亲信,就孤身潜入敌方阵营中,不可谓不大胆。
这是一向谨小慎微的赵延青难得做出的大胆的事情。
上一次大胆的事情,就是答应纪文焕的提议,与甲郎国合作。
每每想到这里,赵延青都忍不住想苦笑。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他,一旦跨出那一步,竟然就是要做这样的“伟业”。
第524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6
第一次见到乌禄结章时,赵延青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那名嗜血将军不怒自威,目光锐利,一身血腥气,刀未出鞘已有寒意。
乌禄结章端坐高位,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撑着下颚,自上而下斜瞥着赵延青。
眼神里没有任何尊敬和平等对待的意思,就像是在看一个猎物,一个随时可能死于刀下的可怜虫。
赵延青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是什么地位呢。
所谓的协议交谈,无非是一方提出要求,另一方忙不迭全答应。
提要求的自然是乌禄结章,全答应的就是赵延青了。
他那时候根本不是谈判,就是卖国。
每当想起乌禄结章那轻蔑又隐含杀意的眼神,赵延青就心有不甘,但是又有些瑟瑟发抖。
他希望以后都不要与对方交战厮杀,若他们真能扶持自己坐上宝座,那么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和谈来解决。
赵延青不愿意打仗,不想将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氛围中,尤其是遇到那样野兽般的对手。
......
赵延青微微低头想事情。
对面的纪文焕看着他,嘴角勾起来,露出了与乌禄结章一样轻蔑的笑容,但是当赵延青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很快隐藏了起来。
“好,既然赵兄需要时间,那我也必然不会勉强,不过,希望赵兄能尽快做出决定,不要让我们的乌禄将军等待太久。我有耐心,可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一句半威胁半建议的话说出来,纪文焕便转移了话题,与赵延青聊到了两军交战的一些事宜。
赵延青不愧为第一卖国贼,他将自己所知道的,皇城这边部署的战略全盘托出。
这是和谈不成就要继续打仗的意思。
对方也做了几手准备,而没有全押在赵延青身上。
只可惜这傻缺全然不知,以为自己有了后盾,就能开开心心做皇帝,所以干脆把情报都卖了,以此来换取对方的信任。
易葭衣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默默思考着,皇城如此戒严,那个敌国奸细要如何把消息放出去呢?
易葭衣在军营,自然知道城内的城防布局。她清楚最近这段时间断然不可能有人随意出城门,或者用鸽子等鸟类来传信的。
地道之类的就更不可能了。
守城期间为了防止敌方挖地道突袭城内,所有城内守军每天巡逻的时候,都要关注地面,看看会不会有松动的情况。
那唯一的通信途径就是正大光明出城门了。
所以说,赵延青之后还会出城,然后带上这个奸细。
看来赵延青与乌禄结章肯定还有下一次见面的约定。
易葭衣这边想着各种可能性,里面两人畅快的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见夜已深,赵延青便与纪文焕一同出了书房,随后分道扬镳回了各自的房间。
确定院中无人之后,易葭衣摸黑潜入了书房之中。
她虽然五感比常人敏锐,但也没到能够夜视如白昼的程度,所以搜索的速度很慢。
小心翻看桌上的文件,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赵延青虽然怯懦,但是谨慎,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指证他的把柄。即使有,他可能也是留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要么整日地尾随赵延青,要么逼问,不然易葭衣难以找到他的任何罪证。
可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等易葭衣拿到罪证,可能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想了想,易葭衣将书房的东西摆回原位,悄悄出门,按原路返回,直接进入了关山的营帐。
看到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易葭衣,关山点点头,示意她直说。
易葭衣也不客气,拿起桌上凉透了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之后,才将晚上听到的对话一一道来。
然后将自己的猜想全盘托出。
关山越听越惊愕,听到最后,反而恢复了平静。
“可有物证?来往书信、乌禄结章的信物等等?”
易葭衣摇头,“我只进去了赵延青的书房,里面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们的卧室我暂时不能去,不然会打草惊蛇。”
关山哼了一声,“哼,这个无耻之人,竟然想要谋害皇上。凭他这样贪生怕死,仓皇南逃的人,也配坐上皇位?”
易葭衣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关大人,我们要不将这件事直接上报给皇上?好让他提前防范。”
关大人踟蹰不决,“不瞒孟弟,我早有此意,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没有物证,恐怕皇上认为我等只是信口雌黄啊。
如今十一皇子与我们的立场不同,他主和,而我们主战。皇上很有可能认为我们是为了打压主战派,所以胡乱编造这样的事情来诬陷他们。”
易葭衣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担心的问题,“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但我们若是置之不理,等到赵延青和那奸细真的做出伤害皇上的事情,只怕届时大势已去,我们再做什么就晚了。
而且,就我观察,皇上内心还是偏向于主战。不然当赵集的劝降书送来的时候,皇上就当场就会决定议和。
就我猜测,皇上还是在等待契机,等待有什么转折的机会。
身为一国之君,身处至尊高位,任何可能威胁到生命的事情,相信皇上都不会置之不理,就算这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皇上在时局动荡之时匆忙登基,尚未站稳脚跟,便得到了太上皇赵集的压迫。想必他此时的挣扎,不会比我们少。
范大人病重,大批官员南逃,还在皇上身边的官员有很多以牛大人为首,仰仗着以前文官为重的传统,难免都有些跋扈,此时皇上可以信赖的人并不多。
我倒是觉得,关大人,你可以以此为契机,获取皇上信任,以后便能往高位走。”
最后这几句,就是**裸的教唆啊。
没有人会拒绝高官厚位的吸引,只不过有人会在内心有一盏天平,衡量道德民心和利益之间的关系。而有的人则是陷入了权利**中,难以自拔。
关山坦诚,他并不排斥易葭衣直言这样的话。
但是直到现在,关山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心机之深沉,比他之前了解要深得多。
第525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47
画师,武将,谋略,说客.....
关山看着易葭衣,眼神复杂,不禁冒出疑问,他还有什么身份?
这人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藏不露,难道他也有别的目的,想要组建党羽成为权臣?还是想拥兵自重成为一方土地的总将?
易葭衣注意到了关山打量的目光,但她并不准备解释什么。
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现在她与关山处于同一战线,她提出的意见对他们都有利。就算对她的目的有怀疑,相信关山也不会做出什么自毁长城的事情。
而且她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迟早会离开,就算对方有所怀疑,也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见易葭衣并没有躲闪自己的视线,也没有丝毫心虚和胆怯,而是坦荡荡地站在那边。
于是关山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没有再多想。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不会对军队和国家造成威胁,让易葭衣保守住自己的秘密又如何。
......
第二天,早朝之后,关山以隐秘军报为由,提出与皇上详谈。
散朝后,关山与易葭衣一同来到书房。
在皇上遣退宫女太监之后,三人在关上门的书房内,交谈了许久。
当书房的大门重新打开,关山与易葭衣款步走出。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明白这表面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即将有咆哮着的浪花翻腾出海面。
.......
这两天之内,皇城的所有药铺、医馆,甚至皇宫内的太医院,包括他们的家属,都收到的严密的审查。
并且是在没有惊动这些人的情况下进行的。
通过这些人到达皇城的时间,居住时长,以前的身份,在皇城生活时的主要生活轨迹,以及大致接触的人等等。
最后排查出了一家药铺,为重点怀疑对象。
这家药铺的老板是一年前来到皇城的,以前是武原镇的居民,据说是因为妻子去世,想要离开伤心地,所以不远千里来到皇城。
这位老板平时生活很枯燥,药铺后院就是他的起居室。据附近的人说,他没什么朋友,也很少参加社交,更不会去青楼。
整日除了抓药取药,就是去城南的一间茶楼喝茶。
他每个月月初会固定地进一批药材,然而在三个多月前的月初,也就是甲郎国攻下武原镇的前几天,他却没有进药材的纪录。
之后皇城的守城战中,他很快就用完了柜台里面相关的药材,然后称自己受伤了。除了领取必需品之外,其它时间都闭门不出。
因为在战争期间,百姓受伤是正常的事情。皇城内没有参与后勤的人也不少,因此并没有人怀疑这位老板的不对劲。
而且这样的特殊时期,街道房屋比平时混乱多了,根本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小小药铺老板的行踪。
然而当关山等人知道皇城内有奸细,排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老板的诸多疑点。
十一皇子身边有很多人,不方便时刻盯着。但是这个老板不一样,可以派人在附近不间断地盯梢。
两天后,有一个打扮成普通仆役模样的人来到了药铺后门。
敲门之后,里面的人问了几句,就开门让仆役进去了。
两人在屋内停留了大半天,然后仆役才拎着几个纸袋走了出来。
仆役出门之后刻意绕路、拐弯,小心谨慎避免有人跟踪,七拐八拐才从十一皇子的后门走了进去。
......
两天后,深夜,乌云蔽月,但这并没有驱散夏末夜晚的闷热。
皇宫书房内,皇上赵佑宸正在翻看桌上奏章。
除了军报、南方的奏折,其它全都是主和派主战派的纷争。
赵佑宸捏了捏眉心,随后抬手示意倒茶,全程没有看旁边的人。
此时的太监主管名唤饶公公,薛公公走后,就将他提拔了上来。
“皇上,用茶。”
随着一声尖细的声音,饶公公将一杯茶放在了皇上手边。
随后饶公公退了两小步,弯腰低头,却抬眼死死盯着前方。
他藏在宫服内的双手互掐在一起,在手背掐出了深深的指甲印。
看到皇上伸出手,饶公公的眼睛不由瞪大,屏住呼吸,心跳急剧加速,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就在皇上即将碰到这杯茶的时候,那个一直在皇上身边扇扇子的宫女却毫无预兆地转头看了过来。
饶公公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声,突然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直接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看清那个宫女的动作,脑袋就挨了一拳。
立刻眼冒金星,差点失去意识,躺在地上根本无法挣扎。
饶公公摔得头晕眼花,等他稍微缓了一些,只看到身边围了很多侍卫,正拿着武器对准他。
饶公公脑袋嗡地一声,像是有烟花炸开那样,他听不见旁边的部署,听不见皇上的声音,听不见那个宫女的指挥。
此时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内心的疑问。
人呢?说好接应的侍卫呢?这是埋伏?他早就暴露了?
随后有人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饶公公抬头看过去,是那个宫女。
她开口之后,声音低沉沙哑,一时竟分辨不出来是男是女。
“是赵延青派你来的吗?”
饶公公瞪大双眼,面色惊恐看着对方,却一言不发。
宫女轻笑一声,活动了一下十指,然后蹲下来,凑到了饶公公身边。
.......
看到眼前的一幕,听到饶公公撕心裂肺到灵魂都发颤的嚎叫,就连沉稳如赵佑宸都无法绷住脸上的表情。
他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看易葭衣审问那个太监。
“小人说、小人说.....是、是十一皇子,就是十一皇子派小人来的。皇上,皇上,小人罪该万死,请给小人一个痛快吧,皇上....”
赵延青瞥了一眼完成任务带着满意表情的易葭衣,有些好奇她用了什么手段。
明明这个太监皮肉完好,也没有流血,怎么就会痛成这样。
他也是见过审讯现场的,一般都是弄得血腥无比,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处好的,有些甚至连肠子都流出来了一半。
“皇上,已经审出结果,可以通知关大人,立刻秘密捉拿所有相关人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