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房间背后有暗格,暗格之内得线索。
黎麦不知道高梁说要搜查,为啥不在屋子里,而是在屋子外。但他还是听话地跟着高梁绕着老张家的房子走了一圈。
这一圈走完,高梁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崔立伟和杨东升赶紧过来。自己带着黎麦又扎进了西屋。
这西屋就是张复阳案发当天晚上住的房间。
王彤佳在东屋陪老张家老两口和孙女张小美说着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四个人之间气氛越来越紧张。就连一直没有什么察觉的张大娘都焦虑了起来,一个劲儿地问王彤佳:“姑娘,我家到底发生啥事了?你们警察一趟又一趟地过来。”
王彤佳依然是笑呵呵地安抚他们,但是心里也是急得不行。这个高梁,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想要的答案还没等来,却等来了崔立伟和杨东升。
哥俩儿急匆匆地赶来,进屋开口第一句:“高梁呢?”
这下子张大娘彻底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到底发生啥事了?你们警察咋都往我们家来呀?”
张大爷脸色灰败,拉住张大娘。
“我在这里!”高梁从西屋喊了一声。
崔立伟和杨东升转身奔向了西屋。
这是张复阳结婚前就一直住着的屋子,方方正正的格局。门在东侧;一张单人床靠在西侧墙边;窗户在在南侧;北侧墙角有一个大立柜。
这间屋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一进来就和东屋的感觉不一样。
崔立伟走了过去,悄声问高梁:“怎么回事?你让我们过来干什么?”
高梁敲了敲北墙,发出了空响。
屋里其他人恍然大悟,这个屋子比东屋好像短了一点。
高梁点了点头,“对!我就是刚才送张大娘出去买水果的时候,绕了房子一圈,发现这间屋子后面还有一个门。可是我从屋里又没有看到这个门是从哪出去的。”
“永秋他们之前不是已经来搜查过吗?”崔立伟问道。
高梁知道他没别的意思,但是还是要替李永秋和刘思宇解释一下。“他们来的那天都傍晚了,黑灯瞎火的。再说了,当时我让他俩找到了保险卡,就撤回来,谁能想到这里还藏了个暗格?”
崔立伟走上前,也使劲儿敲了敲墙面,发出了巨响。
这把张大娘惊到了,她颠颠儿地跑了进来。“你们在干啥呀?咋回事嘛?”
黎麦看见张大娘赶紧搬了把椅子,扶着她坐下,“大娘,您来的正好。我们要把这个立柜搬开,您得在现场给做个见证,我们没有发生不文明的执法行为。”
张大娘刚想说些什么,张大爷也进来了。他拽着张大娘,让她不要冲动。
高梁他们哥几个把立柜搬开以后,发现这立柜后面果然有一道小铁门,大概只有一米七左右高。
高梁转头问道:“大爷,你们有这个门的钥匙吗?”
张家老两口摇了摇头。
“那我们把它撬开,行吗?”高梁征求他们的意见。
张大娘看了张大爷一眼。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张大娘自然也不敢做主。
崔立伟扒拉一下这门,上面挂的是明锁。于是,他跟老两口商量:“我们把门锁撬开,回头我还您一把新锁,这样行吗?”
张大爷点了点头,似乎认命了。
“梁子,上!”崔立伟一声令下,高梁乖乖地掏出了自己的小工具,三两下就把门锁撬开了。
打开这个小铁门,里面果然是有一间小暗格;而这间小暗格的对面墙上还有另一扇小铁门。
高梁又把这个小铁门撬开,发现这里可以直接通到胡同口。
小暗格里没有灯,崔立伟打开警用强光手电筒,一下子把这个小地方照得亮堂堂。
高梁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件带血的衣服和一把菜刀。
崔立伟走上前去,把这些东西收进了物证袋,招呼杨东升,“东升,过来干活!”
这个小暗格实在太窄了,只能容下两个人。
高梁走出小暗格,看着张大爷和张大娘,没有说话。
张大娘一脸震惊,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张大爷低着头,根本没有看他们。
张小美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探头探脑。
高梁让王彤佳带着张大娘和张小美先去东屋,一起写作业;而自己和黎麦有些话要问张大爷。
黎麦坐在床上,掏出垫板,准备开始记笔录。
高梁拉了把椅子,坐在张大爷对面,“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张大爷沉默不语。
高梁的语气越发的轻缓,“张大爷,您得跟我们说实话,您这个态度帮不了您儿子。”
张大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我儿子做了什么。”
“那您知道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讲。”高梁也不着急。
张大爷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我知道,那天晚上复阳出去过。”
“您是知道的?”高梁心里说,果然!
“那天晚上我起夜,听见房后有声响;可是很快就没动静了,接着西屋又传来声响。”张大爷回忆着当天的情况,“我知道西屋有这么个小暗间,是我儿子自己砌的。我老伴也知道,但是她那人稀里糊涂的,以为这就是间从外面开门的小房,根本不知道这里还可以通向西屋。”
“之后张复阳跟您说过什么吗?”高梁接着问道。
“他没跟我说过啥。”张大爷摇了摇头,“第二天一早,他说要送小美去上学,中午接小美放学直接回家就不回这里了。我还问过他,是不是跟媳妇和好了。他说小美离不开妈妈,还是回家的好。”
高梁指了指北墙,“之后您去过这个小暗格里看过吗?”
“我没有。”张大爷摇了摇头,“他走了以后,我去西屋收拾东西,我看他把立柜又封死了,我就没在意。”
黎麦听完这些,问了张大爷一句:“张复阳有没有告诉您,他为啥和妻子吵架?”
“他没细说。我听孙女说,他们小两口最近总吵架。”张大爷愁眉苦脸地说,“其实,我也知道他肯定有啥事儿瞒着我,但是我儿子那个人心思比较重,他不想说的事儿,我也不会逼着他。”
高梁和黎麦乘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信息。
在老张家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天黑才收工。
回去的路上,黎麦好奇了一天的问题,终于问出来,“师傅,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高梁知道自己徒弟憋了一天了,痛快地答疑解惑,“我是听小美那孩子说他爸爸第二天早晨哭过,心里犯了疑心。张复阳早就怀疑田淑梅和董立国的关系,他俩也经常吵架。这次就算吵得凶了一点儿,一般来说,他表达的应该是愤怒,怎么会哭呢?我觉得有点儿可疑。”
“有道理啊!”黎麦一击掌,似乎恍然大悟。高梁刚想吐槽他,戏太过了,就听徒弟又有新问题,“那您为啥想起来要看看那间小暗格呢?”
高梁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倒是坐在后排的王彤佳“噗呲”笑了,“你师傅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黎麦也笑了,可是问题还有,“那你说,他为啥不把这些东西清理了?还留在家里呢?”
“这我可真不知道了。”高梁耸了耸肩,“明天早上咱们去看守所问一问他吧!”
第二十二章 夫妻缘分难为尽,真相大白磨人心。
在看守所里,高梁和黎麦看见了张复阳,他的表情非常木然,眼神空洞。
高梁开口,问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张复阳,你在这里有没有见到大国他们几个人?”
张复阳冷漠地点了点头,“见到了。我在吃饭和放风的时候见到了他们。”
“他们认出来你了吗?”高梁其实担心他们三个对张复阳有所不利。
张复阳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没有。大国多看了我两眼,应该没有认出来;那两个人看见我,好像完全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认出来他们了。”
高梁放下心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
“没有。”张复阳回答得干脆。
高梁换了个说法:“我们在你父母家发现了那个小暗格,你的妻子在着火前也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我说到这里了,难道你还想死抗到底吗?”
张复阳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浮起奇怪的表情。
高梁却没有等他的下文,而是又开出一个条件,“你砍伤人的情节,我们可以做为正当防卫交给检察院。”
张复阳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高梁依然不给他喘息和思考的机会,“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其实你做的一切本来也瞒不住,包括你在来回沿途路过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人见到你。”
张复阳像是打摆子似的,颤抖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要笑了出来。
高梁给他最后一击,“好处坏处都跟你说完了,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高梁从头到尾连语调都没有变,黎麦在旁边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现在张复阳的口供是案件的关键。这起案件就等着这盆米下锅,他们比张复阳更紧张,可是张复阳的反应太反常了。
“她不干净了,活着也没意思,不如一把火烧了,她也体面,我也体面。”张复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可把黎麦激出一身冷汗。
本来他们以为张复阳是为了那五万块钱,没想到他最真实的想法竟然是这样。
黎麦忍不住了,“你要是接受不了,跟她离婚就是了,为什么要烧死她?那是一条人命啊!”
“离婚?”张复阳冷笑一声,“离了婚,她还活在世上。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只要她活着一天,我就丢人一天,她永远就是我的耻辱!”
高梁听了这话,知道这人走进牛角尖里了。“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你得告诉我们,你那天是怎么伤害你妻子的?”
“我告诉你之后,有什么好处?她能去死吗?”张复阳轻蔑地瞟了高梁一眼。
高梁无奈地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不要发火。“你真的盼望她死吗?你要是盼着她死的话,你为什么会哭呢?不过。我们警察不给你断家务事,我给你**律上的事。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只要把你实话说出来,你不会判的太重;如果田淑梅愿意谅解你,你可能几年就能出来了。”
“多判,少判,对我有什么区别?”张复阳之前的怯懦应该都是伪装,现在这个自负的人才是他。
高梁依然不放弃说服他,“不管未来你和田淑梅怎么样,你想想你的女儿。你愿意小美跟着一个没有工作的妈妈一起生活吗?还是让她跟你年迈的父母一起生活?你们父女分离的时间越短,对小美的影响越小。”
说到女儿,张复阳似乎被戳中了心思,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黎麦看见他的笑容,觉得更加毛骨悚然了。
“好吧,你们说服我了。”张复阳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那天我回到家,就是想杀了她……”
这场审讯足足持续了一天,直到看守所的值班民警强行把张复阳带回监所。
在回局里的路上,黎麦问高梁:“师傅,你说张复阳这人心理是不是有问题啊?”
高梁牢牢握着方向盘,生怕这台老爷车在这条破路上颠簸散架了。“我也不知道,可能他就是那种奇怪的性格吧!”
回到局里,高梁带着黎麦去向李乐峰进行汇报。
李乐峰也被张复阳的想法惊到了。“你们今天的审讯进行完了吗?过程和细节都问到了吗?”
高梁摇了摇头,“还没有,明天还得继续讯问。还有些案件的细节需要核实一下。”
“他不会翻供吧?”李乐峰的担心不无道理。以口供为核心证据的案件,就怕犯罪嫌疑人翻供。
“应该不会。”高梁倒是不担心,“他再翻供没有意义了。我们跟他说,田淑梅的意识没有完全消失,对案发前的情况是有印象的。”
李乐峰知道,这是“以虚打实”,但是他有另一个难题抛给他们。“田淑梅作为被害人,是有权知道真相的。你们谁去告诉她?”
高梁不假思索地指着黎麦,“就是他了!”
黎麦迅雷不及掩耳地拒绝了,“我不去!这话我不忍心说出口!”
“那咱俩来划拳!”高梁伸出右手。
黎麦刚要应战,就看见李乐峰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别那么幼稚!这件事让彤佳和永秋去吧!”李乐峰拍板定下人选。
高梁计划得逞,收回拳头。“咱们还得要田淑梅一个态度呢?也不知经历这些之后,她会不会谅解张复阳。”
“如果田淑梅愿意谅解张复阳的话,咱们就得写在材料里,是不是?”黎麦悄悄地问高梁。
高梁悄悄点了点头。
“梁子,好好考虑考虑怎么跟田淑梅说这件事。”李乐峰安排高梁,“你把询问的提纲交给永秋和彤佳。这俩孩子比较机灵,应该会有一个合适的说辞。”
高梁痛快地应下了。
第二天一早,高梁带着黎麦早早地等在了看守所门口,准备继续昨天的审讯。
而这时候,王彤佳和李永秋也到了市中心医院。
今天是田淑梅出院的日子。因为她住院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娘家人根本不知道;而丈夫张复阳又在看守所里。
她也没想到,接她出院的竟然是两个警察,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告别了冷雪和王存果以后,田淑梅跟着李永秋和王彤佳回到了自己的家。
家里被烟熏得乌漆麻黑的,多亏公安局和街道的帮忙把这屋子拾掇得暂时能够住人。
田淑梅自然也看得出眉眼高低,主动开口问道:“二位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呀?”
王彤佳见田淑梅脸色不好,安顿她先躺在炕上,倚在墙头休息一会儿。
李永秋踌躇了半天,还是试探地告诉她:“要放火烧死你的人,不是大国。”
田淑梅的脸色没有变。
李永秋突然悟到了,“你知道放火的人是谁,对不对?”
田淑梅没有回答。
王彤佳也明白了,“你知道是他,却不怨他吗?”
“是我对不起他,我哪有什么资格怨他?”田淑梅脸上露出苦笑。
“可你也是受害者啊!”王彤佳不太认同田淑梅的情感生活,但是此时也动了恻隐之心。
“我引狼入室,害得自己家也散了,我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闺女啊?”田淑梅眼泪落了下来,“我本来就该死,可是我怕死,所以我挣扎的逃了出来,亏得你们救了我。”
李永秋和王彤佳准备一肚子劝慰的话的话,都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了。
沉默了许久,他们也只能例行公事地进行询问。
田淑梅很是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询问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李永秋和王彤佳离开的时候,隐隐地听到屋里传来绝望的哭声。
俩人回到一中队,正巧赶上高梁和黎麦也回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两方四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四个人把情况进行了对碰,和之前推测的相差无几。
张复阳砍伤了马大军之后,看见昏迷的田淑梅,动了杀念。
为了让自己起火时不在现场,他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延迟放火装置,准备放火烧死妻子。火苗燃起的时候,他迅速逃离了现场;火势成型的时候,他已近通过那个小暗格已经回到了家里。
而田淑梅并没有听到“大国放火”的那句话,是她想让董立国他们受到惩罚,而编造出来的。但是她却看见了丈夫的背影……她本想一死了之,可是求生的**到最后还是战胜了。所以,她还是挣扎的起来,逃出家门外,遇到了高梁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一中队的众人对这夫妻俩遭遇的一切不胜唏嘘。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冥冥之中都有注定。其实这起案件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
高梁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情绪拉了回来,“行了!这起案件算是真相大白了,咱们再看看还需要补充什么样的证据和细节,尽快把案卷移交给检察院报捕。”
而此时的李乐峰,在办公室里看着王平交过来的材料,头痛欲裂。
由上而下,盘根错节,这真的不是一个小小站前区公安分局能管得了的事。
第一章 办公室里师徒论,芦屯镇上兄弟混。
一起错综复杂的案件解决完了,高梁当然高兴,痛快地放了几个小的回家休息。
这都多长时间了,大家已经很久不知道家里的晚饭是个什么滋味了。听到高梁的一声令下,一中队一哄而散。
高梁一瞬间连大家的影子都看不着了,只能苦笑着自己收拾好办公室。
准备离开局大院的时候,他突然间抬头发现李乐峰办公室的灯还没有关。
他三步并两步地窜回楼上,直奔局长办公室,“师傅,你怎么还不回家?”
李乐峰递过一份材料,“梁子,坐,你看看这份材料。”
高梁接过来,一看,当时脸色大变。“师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闹着玩的!”李乐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根本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
高梁也沉默了。
他明白,李乐峰除了对于这起案件本身的忧虑,心中还有的是多年兄弟间分道扬镳的惋惜。
高梁打起精神,努力逗自己师傅,“好了,老李,别郁闷了!您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不成您忘了?二十多年前你只身涉险,干掉了段氏团伙。那时候,您就应该知道,有些人永远都不是一路的。”
高梁的一番话,让李乐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二十多年前,李乐峰刚刚从警校毕业。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回到了家乡营口市西市区公安分局。
同时入警的还有孙黎明和杜志春。
那时候警校的法律系都分配到了检法系统。所以他们共同的校友、好朋友姜鹏伟和邢林海被分到了营口市检察院。
这时候社会环境根本没有恢复过来,五个青年人进到了政法队伍中,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和不解。
就在大家茫然失措的时候,李乐峰以其踏实的性格和过硬的素质,被市公安局借调到了刑警支队参与专案工作。
李乐峰到刑警支队报到的第一天,就看见当时的刑警支队长高凌云等着他。
高凌云看见这个年轻人,中等个头。长的是又黑又瘦,英俊的脸上全是菜色,明显长期营养不良。“你叫李乐峰?”
李乐峰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高凌云提前已经打听到这个年轻人是个“闷葫芦”,也不在意。
“农民。”李乐峰诚实地回答。
“你会做农活吗?”高凌云想着,和自己了解到的差不多。
“会!”李乐峰悄悄地搓了搓手,上面全是老茧。
高凌云很满意,“除了农活,你还有别的手艺吗?”
“我还会做木匠活。”李乐峰不知道这个领导问这些干嘛。
高凌云笑了,“是个实诚孩子!听说你天天早晨最早去局里扫地啊!”
“嗯,我起的早,在宿舍也没有什么事儿。”李乐峰越来越糊涂,领导到底想问啥?
“听说你还受了点儿委屈?”这是高凌云自己打听到的一段“公案”。第一天上班的李乐峰在扫地的时候,被老民警误认为是雇来的工人,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没有。”李乐峰真没想起来自己哪里受了委屈。
高凌云站起身,比李乐峰高了大半个头。他拍了拍小警察的肩膀,“好小伙,沉得住气!不要着急,人生慢慢来!咱们的社会秩序刚刚恢复,公安工作也得慢慢开展。”
“嗯!”李乐峰知道现在大家都对未来不抱希望,很多人得过且过。
高凌云事先知道李乐峰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愿意说话。带着几分无奈,他问道:“你都不问问我,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工作?”
“组织上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李乐峰挺了挺腰板。
“行,这可是你说的!”高凌云觉得自己真是选对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叫李乐峰了,你叫李强,是前石村的一个木匠。”
“我本来就是前石村的木匠。”这话没毛病,李乐峰考上大学之前,的确是一边给人做木匠活,一边念书。
高凌云终于爽朗地笑出了声,“对!就是这样。假装你自己没考过大学,留在村里,但是现在你要去盖县芦屯找活干了!”
“去谁家找活干?”李乐峰大概明白了,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工作。
“老段家!”高凌云平静地说完,暗中观察着李乐峰的神态。
李乐峰脸色都没有变,“好,我知道了。”
高凌云击掌赞叹,“好孩子!一般人听见老段家这三个字,要么表示惊讶,要么表示恐惧,甚至还有可能打退堂鼓。只有你李乐峰,连个表情都没有变化!好!好!好!”
老段家在盖县芦屯镇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家有四个兄弟,一个老妈。
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娘家排行第五,小名叫五丫。她可是个泼辣的角色,无论是闹鬼子,还是闹胡子,她都没有怕的。她17岁的时候,爹妈做主,把她嫁给了芦屯镇的无业游民段树苗。
这个段树苗嗜酒如命,性格暴躁,经常跟人打架斗殴,可是没想到娶了个媳妇比他还要狠。
夫妻俩成亲不久就打了几次架,回回都是五丫占得上风。段树苗终于怕了,虽然在外头惹是生非,家里却畏妻如虎。
后来,五丫生了大儿子段红宝,段树苗喜上眉梢。
不知怎的,出了月子的五丫突然有一天就上了神,从此开始给人跳大神赚钱。
段家的收入大部分都靠五丫跳大神赚来的,段树苗更加俯首帖耳。
五丫这个名字,在芦屯镇越叫越响亮,甚至解放以后,还时不时有人找她去跳大神。不仅如此,五丫还发展了不少信徒。
钱越赚越多,老段家的生活更好了,段树苗夫妻俩更加跋扈了。
后来,五丫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自己也老了,这名字就被传成了诨名“乌鸦”。
这些其实并没有让他们在芦屯镇能够肆无忌惮地耀武扬威,真正使段家在当地称王称霸的原因是他们的大儿子段红宝长大了。
段红宝十岁出头,就从学校辍学回家。他每天跟在乌鸦身后,学跳大神,管理信徒。待他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性格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父母的暴虐任性,成为当地的一霸。
段家有钱,段红宝又出手大方,所以在他周围聚集了一群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这群人每天在芦头镇街里招猫逗狗,打架斗殴。
乌鸦出去跳大神,段红宝就在后面给他妈保驾护航
乌鸦收信徒的会费,他就给他妈算账。
如果有人不信乌鸦这一套或者惹到他们了,他就带着一帮小兄弟上门吵闹。
公安局也管了几次,可是几个十来岁小伙子干的这些事引起不了什么大风浪,抓不得打不得的,慢慢地也就懒得管了。
时间久了,段红宝可不满足于这种装神弄鬼的小打小闹,街面上流传出更加荒谬的传说。
有人说段红宝是刘邦转世,也有人说段红宝是朱元璋附体,总之天命将至,段红宝不是个凡人。
乌鸦借着这些传说,跳大神的时候更是起劲儿,这一家子俨然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
段红宝的三个弟弟长大成人后,也没有什么长进,都跟着他哥在街面上瞎胡混。
赶上大饥荒的时候,段家从信徒家里坑蒙拐骗来不少吃的,还很机灵地送给镇干部不少。镇干部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段家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
整个芦屯镇一时间乌烟瘴气。
后来时局动荡,社会彻底乱了起来。
政法机关秩序也被破坏,自顾不暇。
段红宝趁机笼络了更多的势力,终于在芦屯镇上“立棍”了。
不说别的,就说段家养了几条大狼狗,每天要吃新鲜的猪肺和猪肾。段红宝就在芦屯镇市场定下了规矩,卖肉的必须留下上好猪肺、猪肾,让他免费拿走去喂狗。
可是偏有一个屠户不信邪,把猪肺卖了出去,没有送给他。段红宝觉得被下了面子,纠结了一帮人,掀了屠户的摊子,打折了他的腿,让他从今以后再也不敢在芦屯镇市场卖肉了。
有了四个儿子的撑腰,段树苗和乌鸦和她丈夫也越发的嚣张。他们说谁家闹鬼,就去谁家跳一段大神,临走了强行拿钱拿东西。
此时段红宝也二十多岁,看上了乌鸦的一个信徒。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段红宝非要跟她结婚,可是这姑娘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段红宝不管不顾地直接去姑娘家提亲。这姑娘的父母怕他怕得要死,赶忙答应了。
更可笑的是,段红宝结婚的时候,在婚礼上做司仪的竟然是镇里的干部。
没多久,这姑娘生了个儿子,难产死了,段红宝又变成了一个鳏夫。
成为鳏夫的段红宝却并不甘于寂寞,时不时地威胁乌鸦的女信徒过来伺候自己。
几个弟弟看见哥哥这种做派,哪能不有样学样。
老二段红财,老三段红金也都早早辍学,跟着大哥混街头;只有老四段红银还在念书,可是他仗着家里是地头蛇,也并不把学校的老师放在眼里。
第二章 新警返乡再务农,木匠出村有短工。
听完高凌云的介绍,李乐峰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这可把高凌云晃了个跟头,“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乐峰想了想,只说了一句,“您安排任务吧!”
高凌云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木讷到这种程度,但是自己选的人,自己就得受着。他随手撇过一本案卷,“你先看看。”
李乐峰拿过案卷,仔细地翻看起来,这一看就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中途有几个人来到办公室找高凌云签字,看见一动不动的李乐峰背影,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终于,高凌云也要不耐烦了,“你看没看明白?”
“我看明白了。”李乐峰合上案卷。
“看明白什么了?”高凌云微微前倾,等着他的结论。
“这案子有问题。”李乐峰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一句话把高凌云气个倒仰,“我当然知道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我找你来干啥?”
李乐峰不知如何应答,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
高凌云喘了口粗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指着案卷告诉他,“现在这个段红宝已经被当庭释放了!一个被判处死刑的案件发回重审,到了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交通事故案,段红宝判了一年三个月。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猫腻?你心里应该清楚。”
李乐峰点了点头,努力迎合领导的情绪,“嗯,看出来了。”
高凌云彻底放弃跟他的交流,干脆就自己说明白了。“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这个段红宝,我们接到线索,他家里的人应该都涉及了犯罪。
现在有个比较紧急的情况,段红宝的父亲在去年去世了,他因为被羁押就没有赶上他父亲的葬礼。现在他出狱了,扬言要弄死办案的民警。现在这件事,当地政府还在往下压着,我们公安局也不好冒冒然的插手,所以侦办的难度和阻力都很大。所以我让你进到段家内部,收集犯罪证据。”
“好!”李乐峰回了一个字。
“收集什么证据,知道吗?”高凌云心想,我还啥都没说呢!你有啥可好的!
李乐峰肯定地回答:“知道,只要违法的,我都收集。”
高凌云刚想跟他详细解释一下,可是听到李乐峰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李乐峰这孩子,从他警校读书到上班以来的表现,高凌云都进行过细致的了解,应该是非常可靠的。
秉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高凌云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工作内容,就让他放手去干了。
临走前,高凌云嘱咐他:“这几天你先别回单位,也别来我这里,回农村待几天。你家里人要是问起,你就说单位要调整编制,让你先回家等着分配消息。”
李乐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给他的身份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爹妈可能会伤心一段时间,自己从一个国家干部又变成了村民,他们一定很伤心。
李乐峰回到农村的这几天,自己的父母和兄姊大气都不敢出,拐弯抹角地打听李乐峰的工作到底出了啥事儿。
李乐峰是个主意正的孩子,考大学、当警察,现在又回农村下地干活,从来没有跟父母家人多说什么,都是自己决定的。
本来念大学的时候,家里就少了劳动力,父母私底下没少埋怨他。好在他毕业以后成了国家干部,家里也算脸上有光。
现在,他又回来务农,还白白耽误四年种地的时间,两个老人心里有些不痛快。
再加上,本来李乐峰当了警察,家里上门提亲的人就多了起来。可是,这几天原来那些愿意结亲家的人都不登门了,这也是让老人更加不高兴。
李乐峰知道,可是他没有言语,还是每天早晨下地干活,晚上收工。闲暇时,他还找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木匠师傅,跟在后边打下手。
姐姐李乐娟和李乐峰关系最好,悄悄地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什么来,心里慢慢的也绝望了。可能弟弟真的是不能再回到城里上班了。
李乐峰去念书的第一个月,生活费还是大哥李乐昆从工分里攒出来给他的。现在他回来务农了,李乐昆也每天蹲在田头直叹气。
家里人看他再堵心,也看不了几天了。因为李乐峰的木匠师傅接了一个新活,去盖县芦屯镇给一家打一尊整木的雕像。
“这个活可不容易!据说,雕像里要打成中空的,给的报酬也丰厚。”老木匠喜不自胜地告诉李乐峰。
师徒俩收拾好东西就上路了。
在路上,李乐峰告诉老木匠:“师傅,我以前考上大学,还差点当了国家干部的事,您千万别跟别人说。我这都回来当木匠了,说出去也寒碜;出去了,您也别告诉别人我叫啥名字。”
老木匠喜欢李乐峰,这小子为人踏实又孝顺。老木匠是个老光棍,李乐峰待他就像待自己的父母一样。
听到徒弟这么说,他也心疼。可不是嘛,好好的国家干部,一下子又变回了农民。“行!那我就叫你外号,大强,行不?”
“行!”李乐峰一口应下了。
师徒俩相视而笑。
李乐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看来,高队长已经把自己了解得透透了。大强,不是李乐峰的小名,而是自己高考以后,村子人给他起的绰号,夸他是个强人。
高队长给的这个假名字,怕是也深思熟虑过了。
师徒俩坐着郊线公交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从前石村颠到了芦屯镇。
下车的地方正好是街口,一个满脸横肉的胖男人等在那里。“你就是孙木匠?”
老师傅客气地笑着,“是是是,我就是孙木匠,您就是找活的东家吧?”
“对!不过不是给我干活,是给我们大哥干活,干好了,钱有的是!”男人不耐烦地说。
孙木匠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拉过李乐峰,“这是我的小徒弟,叫大强,这次来给我打下手。”
那人看了一眼李乐峰,人长得黑黝黝的,瘦巴巴的,表情也是木木呆呆。他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行啊!不过,工钱只能算一份啊,饭可以多拿一份!”
“那就行,那就行!”孙木匠倒也不挑事。
“我叫钱正,你就管我叫老钱就行!”这胖子介绍自己,“我是段哥的兄弟,你们有啥事情就找我。开饭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前院的兄弟们一起吃。”
“好好好!”孙木匠满口答应着。
钱正带着师徒俩去往了老段家。
李乐峰一路走,一路记住了路线。
到了老段家,孙木匠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在现在这个年代是很少见的。
且不说老木匠自己住了一间黄泥草房;就说李乐峰一家六口人,父母、兄嫂、姐姐和自己,挤在三间红砖房里。李乐峰进了城以后,家里才有了口透气的地方。
眼前这户人家,不但有三进大院子,还有成片的大瓦房,最后那栋房子还是个双层的小楼。
师徒俩跟着钱正往里走。
第一进院子,东西南三面是瓦房,总共有六间。里面住着靠老段家吃饭的人。李乐峰的师徒俩就被安排在西屋的一间房里。
第二进院子,也是三面六间瓦房,住着段红宝的三个兄弟。院子里还养了几条大狼狗,看见生人就吠个不停。
最后一进院子,东西两侧是四间瓦房。东面是段红宝住的;西面的房子却被上了锁,门口还有几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在把守着。那栋二层小楼,坐北朝南,应该是段家老太太乌鸦住的地方了。
李乐峰跟着孙木匠走进这栋二层小楼里,这就是他们要干活的地方。
这一楼是个巨大的佛堂,地上还零零散散地放了好些蒲团,应该是乌鸦跳大神、宣扬封建迷信的地方;而二楼则是乌鸦生活居住的房间。
他们这次就是要给这个佛堂重新打一尊木质的空心佛像。
师徒俩量好了佛堂的尺寸,心里大致有了个数。
木材已经在佛堂的后院都准备好了,砍了一颗百年老树,整个树身大概有两个人环抱那么粗。他们就是要用这块整料打出一尊大佛。
李乐峰看见这块木料,悄悄地问孙木匠,“师傅,这么大块料子是从哪来的?”
孙木匠捅了捅他,“别瞎打听!”
李乐峰小声嘀咕,却被钱正听到了。
钱正的胖脸上挂在得意的笑,“土包子,不知道了吧?这是我们哥几个从后山砍下来的!这可是后山那片林子里最粗最老的一棵树,国宝!国家可有证书的!”
李乐峰闷闷地问了一句,“那国家能让吗?”
钱正笑得更加得意,“在芦屯镇,我们段哥说了才算!”
孙木匠听着话,越来越离谱,赶紧打个圆场,“还是东家厉害!我们量一量这块料,看看能打多大一尊像。到时候,我们肯定给老太太一尊好像!”
钱正对于孙木匠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你们好好干,干好了,这钱指定少不了你们师徒俩的!”
第三章 乌鸦真是老刁妇,兄弟皆为野莽夫。
下午的时候,孙木匠从钱正那里拿回来了图纸,在佛堂的后院和李乐峰一起研究图纸里的画像,越看越不对。
“大强,你说这个佛像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合适呢?”孙木匠怎么看怎么别扭,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李乐峰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好像有点凶巴巴的!”
孙木匠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不愿意细究。他把图纸挂在树上,“算了,东家让咱们咋干,咱就咋干。到时候,把钱拿到手,咱就回去。明年,你还得去市里去找活干,都走出咱们村子了,不能再回来!”
“师傅,咱不提这事了!”李乐峰把工具箱子打开,把锯条安上。
师徒俩正说着话,老段家的人过来招呼他俩去前院吃晚饭。
从佛堂后院往前院走的时候,俩人看见佛堂前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大袄的老太太,眼露凶光。
李乐峰多看了一眼,这老太太和下午拿来的画像还有几分像。
给他们带路的人冲着老太太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段大娘好!”
孙木匠立刻明白了,这就是段家的老太太乌鸦,赶忙跟着地说了一句:“东家好!”
乌鸦眼神落在孙木匠身上,又看了看李乐峰,“你们就是来做佛像的木匠?”
“是是是,我们爷俩就是过来做工的!”孙木匠点头哈腰。
段老太太倨傲地瞟了他一眼,“好好弄着,弄好了给你们钱,弄不好要你们的命!”
说完这句话,她趾高气扬地转身回屋了。
孙木匠的头上沁出了冷汗,两腿直打颤,这老太太真吓人啊!
李乐峰全程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带路的人轻蔑地嗤笑,“这就怕了?怕了就好,在这里少说话,多干活,干完了赶紧滚蛋!”
“那是,那是,东家说啥就是啥!”孙木匠不知道这里的人为啥都这么凶,但是自己客气点儿总没坏处。
晚饭很简单,一人分到几块咸菜疙瘩,两个馒头,一碗粥。
孙木匠和李乐峰倒也不是挑食的,匆匆填饱了肚子,趁着天亮赶紧回到后院去打木料。
直到满天星斗,段家大院也准备拉闸熄灯,师傅俩才往前院走。
路过佛堂西边的屋子,李乐峰不动声色地留意了一下里面的动静,静悄悄的,也没有开灯,门口守着的人似乎换了两个。
孙木匠也是人老成精,知道这大院里不太平。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闷头干活,闷头走路,说话最多是吃饭的时候多要个馒头。
到了第三天,木料的大框算是打好了,接下来就要做雕工了。
这天一大早,师徒俩正要开工,一个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男人来到了佛堂的后院,“你就是孙木匠?”
“唉,我就是!您老是哪位啊?”孙木匠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计,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凶巴巴的,一个都惹不起。
“我是段老大,是我找你们来给我妈打佛像的!”这男人自报家门。
“哟!东家,终于见到东家了!”孙木匠赶忙凑上前去,还拉了拉李乐峰,“大强子,这就是咱东家。”
李乐峰慢慢吞吞地打了声招呼,“东家好!”
段红宝摆了摆手,“行了,别整那些没用的了!正好你俩在这儿,回头再给我打一套家具,钱不会少你们的!”
多拿钱,谁会不乐意?孙木匠当然愿意,“行行行,您说啥就是啥!这家具您急着用吗?我们是先打老太太的佛像,还是先打您那家具啊?”
段红宝倒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呼小叫,而是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孙木匠的话,“还是先给我妈打佛像吧!她急着用。老佛像都掉漆裂纹了。”
“好好好!”孙木匠满口答应。
段红宝又多看了一眼李乐峰,“小孩,你多大了?
李乐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了,“我二十一了。”
“哦哟,二十一了,看起来像十六七岁似的!”段红宝看着李乐峰瘦弱的身材,有些惊讶。
孙木匠笑着解释:“嗐,我们前石村条件不好。东家,您是不知道,这孩子家六口人,他顶小的,长的也是最矮的。”
“行吧,你们给我这干活,也别让人说我不讲究。你们回头我跟老钱说一声,给你们两个菜里加个鸡蛋或者加块肉。”段红宝倒是挺大方的。
“哎呀,太谢谢东家了!东家就是敞亮!”孙木匠挺高兴,在家都不能顿顿吃肉吃鸡蛋呢!他又拽了一把李乐峰,“大强子,赶紧谢谢东家。”
“谢谢东家。”李乐峰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这小子,木木呆呆的,这是当木匠呢,还是当木料呢?”段红宝又打趣了几句。
三个人正在说话,外面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好像是一堆人涌进了后院。
孙木匠的脸上带了几分惊慌。
段红宝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你们干你们的活,我出去看看。”
全程李乐峰也没有抬头,始终用锯子在修整那块木料。
孙木匠惶恐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凑到徒弟跟前问:“大强,你说他们弄啥呢?”
李乐峰摇了摇头,“不知道。”
“会不会出人命啊?”孙木匠觉得要是出了人命,这实在太丧气了。
“不知道……”李乐峰还是摇了摇头,“师傅,你把墨斗给我递过来。”
“哦哦,好!”孙木匠心不在焉地把墨斗递给李乐峰。他还是有心想出去看一看,但是又害怕看到不该看的;而自己的徒弟并不关心里外面的事,他也只能压下心里的好奇。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乐峰和孙木匠的碗里果然一人多了一块肉。
师徒俩坐在角落里闷头吃饭。
可是其他人却没那么老实,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早晨的事情。
原来村子里村民梁大成买树种缺钱,就像过去的老邻居乌鸦借了九百元钱,一天三分利,借期十天,需还一千一百四十元。
可是梁大成第十天去银行取钱的时候,赶上周六结算,只能等过了周日再来取。
到了周一,梁大成到老段家来还钱,如数交上本、利钱。乌鸦一看这钱数,火了,说:“你超期两天,一天要算十天,还得给我二十天利钱,五百四十元!”
梁大成傻了,哪有这个算法?
乌鸦不听他的,叫来前院的人,二话不说,就给梁大成一顿毒打。
梁大成被打怕了,说自己当时拿不出钱,乌鸦让他立了新的借据,便把他打发走。
过几天,她领着段红宝和几个小喽啰直接杀到梁大成家去要钱。一算账,每天都滚利,本利加在一起已达几千元。
没办法,梁大成只能贱卖了两间房子得了三千元。
他赶到段家还给他们一千八百元。可是没想到,乌鸦告诉他:“这只是利钱。”
梁大成为躲避段家人的纠缠,全家从芦屯镇搬到熊岳镇。他找了一家厂子打更,一个月开六七十元钱,以为从此能平安地过上日子。
可是没想到,没多久,乌鸦又派人赶到熊岳镇,把梁大成抓到家里。
她破口大骂:“你欠钱这么些日子,是不是不准备给了?”
梁大成悲愤难当,自己借了九百元,还了三千元,难道还不够吗?
段红宝一听,还敢顶嘴?自己亲自动手,打了梁大成七八个大嘴巴,打得他鼻孔蹿血。
最后段红宝扔下一句话,“你定个日子,你再不还钱整死你!”
梁大成回到熊岳镇,越想越害怕,一家子只能再次逃走。
没想到,这家人刚到沈阳,却被正在沈阳上中专的段家老四段红银遇到了。
段红银暗中观察,找到了他们一家人的落脚处,转身连夜坐火车回到了芦屯镇,和他二哥段红财纠集了一帮人赶回沈阳,把梁大成一家给抓了回来。
据说现在这一家三口就关在后院的西屋里。
师徒俩听了这些也不敢多说什么,吃完午饭又匆匆地赶回佛堂后院继续干活。
孙木匠看见四下无人,凑到李乐峰跟前说悄悄话,“孩子,你说这老段家的人怎么这么恶性呢?这利息可比印子钱还高啊!还有姓梁的那家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从老段家借钱呢?
“可能也不知道是这情况吧!”李乐峰不愿意多说。
这时候,师徒俩听见了段红宝的声音,“梁大成,你闺女多大了?”
梁大成有气无力地回道:“十五了。”
段红宝给他指了一条路:“行啊,我们家老四也二十多了,挺般配。要不就把你闺女留下来,给我们家老四做媳妇吧!结成亲家,你的钱就不用还了!”
梁大成当然不乐意了,“那怎么行啊?我的孩子还小,还在念书呢!”
一把轻佻的声音响了起来,“梁大成,怎么着?当我老丈人,你还不乐意了?”这是段老四,段红银。
梁大成咬着牙根说:“我姑娘还小,还是个十多岁孩子,哪能给你当老婆啊?再说了,我闺女岁数不到,派出所也不给你们上户口!”
段家哥俩一起哄然大笑,“派出所。我们老段家要办的事,还用得着派出所同意?”
第四章 豆蔻少女新嫁娘,姐妹三人沦魔掌。
晚上,孙木匠辗反侧、难以入眠,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推了推李乐峰,“孩子,要不咱俩不干了!走吧,工钱不要了,这里实在太吓人了!”
李乐峰的声音倒没有什么变化,“师傅,别想了,咱们走不了。活儿没干完,咱就这么走了,老段家的人一定不放过咱俩的。”
孙木匠也知道,现在是进退两难,心里很难受,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还是抵不过困意睡着了。
李乐锋和孙木匠住的这个屋子,是前院西面的一个杂物间。这里堆的都是杂物,脏兮兮的。李乐峰到这第一天,费了半天劲儿,才收拾出两个人能打地铺睡觉的地方。这里也有个好处,离其他屋子有些距离,师徒俩说话不怕被人听见。
李乐峰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师傅传来的轻微鼾声,脑子里整理这几天得到的信息,想着高凌云的嘱托:摸清他们的底!
天一亮,师徒俩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去往佛堂后面继续自己的活计。因为院里的人都没有醒,俩人不敢大声,蹑手蹑脚地穿过三个院子。
路过后院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佛堂里溜了出来,撞到师徒二人。
“对不住,对不住!”孙木匠连声道歉。
那个男子却没有理他们,匆匆地往前院走,
李乐峰留意看清了那个男子的脸。三十多岁,个头不高,长得确实仪表堂堂。
这么个小插曲,李乐峰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没想到,就在师徒俩在准备干活的时候,他们听见了段红宝暴怒的声音,好像还扇了别人一耳光。
孙木匠和李乐峰秉着“不多说,不多问,不多看,保平安”的原则,假装不知道此事。
今天工作的进程快了起来,佛像的轮廓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给底座雕花。
师徒俩闷头一干就是一上午。
在吃午饭的时候,他俩又遇到了早晨的那个男子,而且脸还肿着。看来,段红宝上午打的人就是他。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前院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地叫一声“胜哥”。
这个“胜哥”显然也看到了孙木匠和李乐峰,脸色涨得通红。
午饭以后,孙木匠和李乐峰又窝回小后院去干活了,这个胜哥也跟着他俩来到这个地方。
“你们是木匠啊!”这胜哥明显就是没话找话了。
孙木匠吃不准他是什么身份,只能客气地回应到:“是!我们是东家找来做佛像的木匠。我姓孙,这是我徒弟大强。您老贵姓啊?”
这个胜哥笑着说:“你不用这么客气了,他们都管我叫小胜,你也这么叫我吧!”
孙木匠点了点头,“诶!”
难得的是李乐峰主动客气了一次,“胜哥好!”
三个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时候,佛堂前面又吵闹了起来。
孙木匠和李乐峰假装没听见,可是这个胜哥却不一样,他听到声音就跑到前面去看热闹。
他刚走,孙木匠就小声地问李乐峰:“孩子,你说他是干啥的?”
李乐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过一会儿,胜哥又回来了,“哎哟,这个梁大成实在太惨了。”
李乐峰没有说话。
可是孙木匠却不敢让话掉在地上,赶忙迎合:“外边怎么啦?”
胜哥显然也想找人唠唠,“那个梁大成终于同意把姑娘嫁过来了,也签了字。现在,这一家三口人回家了,准备给姑娘去办退学。”
孙木匠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李乐峰却没有啥变化。
胜哥又跟他们闲话了几句,钱正也来了,“正好你们爷俩在这儿。本来找你们说是雕个佛像,这又找点活儿。这两天你们也看见了,四哥也要办喜事儿了,回头你们再给四哥打点新家具。”
孙木匠为难地搓了搓手,“这样啊,那大东家也要打家具,我先给谁打好?”
钱正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西屋,“我去问问大哥!”
三个人看见他一溜烟儿地跑了,面面相觑。
孙木匠是无所谓做什么的。自己手头上的活儿才是急的,赶紧把这大佛像给他们打好了,接下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都是赚钱嘛。
不大一会儿,钱正又回来了,告诉孙木匠:“你们先把佛像打好,接下来给四哥打家具。至于大哥那里,他还不着急。”
说完,钱正就离开了。
在一旁的胜哥自言自语道:“看来,老大把这事给搞定了!”
“照您这说法,大东家也要结婚了?”孙木匠看见这个胜哥一直在后院,跟他们闲打牙,也算是熟悉了不少,一没留神,这话顺嘴就溜出来了。
说完,他自己也后悔了,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并不期望胜哥真的能回答他。
没想到,这个胜哥还真是个愿意说话的人。“你们有所不知,段老大老婆死了以后,这都单身多少年了,儿子都十七八岁了!这不,上个月,别人给他介绍老高家大闺女,是个小寡妇。虽然这高家大丫头带了个五岁的拖油瓶子,但是段老大还是挺乐意的,因为她长得是真漂亮!”
听到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李乐峰总觉得,这件事跟后院那个有人把守的西屋绝对有关系。
胜哥正说在兴头上,“可大丫头不识好歹,上个月来认门,结果不乐意这桩亲事。这可让段老大真没面子。
“段老大的损招儿多啊。先是把她五岁的女儿和大狼狗拴在一块,吓唬这高家大闺女。没想到大丫头还挺硬气,还是不同意。段老大又一巴掌把她的女儿打成耳膜穿孔。
“这大丫头受不了了,又吵又闹,被段老大打了一顿。可是这女人真鬼道,编了个瞎话,把段老大骗了过去,带着闺女逃跑了。”
孙木匠听到这里,实在是不忍心了,把眼睛紧紧的闭起来;李乐峰还是不动声色,在那一下又一下地锯着木头。
胜哥一看这俩乡下人的表情,以为他们吓坏了,谈意更浓。“可是段老大哪能就这么善罢甘休啊?姐姐逃走了,这不还有妹妹吗?”
这事儿已经击穿了孙木匠对人性的认知,“啊?妹妹?这怎么还有妹妹的事儿?”
胜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插话,“听我给你讲啊!段老大跑到老高家,发现这个大丫头根本没有回家,他就把老高家的三丫头骗来了,说是外甥女在这儿呢!”说到这儿,胜哥压低了声音,“这三丫头刚到老段家,就被段老大给糟蹋了!”
“啊?”孙木匠非常惊讶,“不怕公安局抓他呀?”
“抓他什么呀?三丫头一直在这儿呢,谁去报案?”胜哥撇了撇嘴,“报案也没用!”
“那家里人不来找这家闺女啊!”孙木匠越听越不忍心,
“来了!那三丫头可是有对象的人呢!三丫头的对象来了,结果呢?”胜哥卖了个关子,“段老大告诉三丫头,要是敢跟他走了,就弄死老高全家。这可把三丫头吓坏了,出去跟自己对象见了一面,三言两语就给打发走了。”
孙木匠已经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话:“这次让我们打家具,大东家是要跟三丫头结婚吗?”
“什么呀……”胜哥被打断了,很不尽兴,“老高家的丫头,都是不安分的!三丫头也跑了!”
“跑了不就结了嘛!强扭的瓜不甜!”孙木匠心里宽慰了一点,跑的好!
“就这么结了?怎么可能?”胜哥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段老大没惯毛病,立马带着一群人去老高家要人!老高的夫妻俩被他逼得都快上吊了,可是段老大不依不饶。这又把二丫头给抓来了!”
孙木匠已经气得头充血了,可是人在屋檐下,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问道:“那公安局也不出面管管?”
“公安局?”胜哥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你知道段老大身上可背着人命呢!这不啥事都没有,在家吃香喝辣的吗?公安局算个啥呀?”
说到这里,胜哥像是怕他们不相信,“告诉你个有意思的事儿,段老大去老高家要人,正好看见他家二丫头的十七个月的孩子在炕上。段老大举起孩子就要往地上摔,是老高家邻居趁乱出去报案。结果公安局来了,让老高家陪段老大两万块钱,这事就算结了。”
“等会儿……这谁赔谁的钱?”李乐峰终于开口说话了。
胜哥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老高家赔段老大的钱啊!媳妇没了,不得娘家赔钱吗?这事儿可是公安局定下来的,不赔钱,他们就不管了,孩子交给段老大处置。”
“哦!”李乐峰问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孙木匠可忍不了了,“这不是畜牲吗?”
胜哥脸色大变,“可不兴乱说呀!”
孙木匠当然也后悔了,这还在人家院子里,自己有多少条命,能出这个院子啊?他赶紧换了张笑脸,“哟,胜哥,您看我这人老糊涂了,随嘴秃噜出来了。您是东家的亲戚吧?您可别见怪啊!”
胜哥发现话头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支吾了两句,找个借口离开了。
第五章 双警集市再见面,段家大摆流水宴。
雕塑这门手艺,别的都不难,难就难在雕花。尤其是这次,佛像的面容是给的图纸,并不是以前常规的佛像,雕刻起来就更费劲了。
钱正时不时地也过来转一转。
这个钱正也蛮有意思,在这个年代还有如此富态的人,让孙木匠和李乐峰师徒俩羡慕不已。
时间久了,三个人也熟稔起来。李乐峰从聊天中得知,钱正其实是从外地来到这个地方,没地方落脚,就在老段家讨生活。
终于有一天,孙木匠忍不住问钱正:“欸,那个胜哥到底是谁呀?”
钱正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们:“我说了,你们可得保密啊!那个胜哥其实是老太太的小白脸。”
“啊?”这可给孙木匠吓了一跳,“那老太太快六十岁了吧?这个胜哥,我看都不到四十岁啊!”
“可不嘛……”钱正撇了撇嘴,表示不屑,“这个胜哥叫赵胜,应该比段老大小两岁。以前是屯子里的瓦匠,过来给老段家干活的时候,被老太太看好了,就留下了。这院里的人对他都还好,就是段老大有事没事总打他。”
“那他咋不跑呢?”孙木匠好奇地问。
“他要是跑了,段家哥四个能把他整死。”钱正可知道段家人的手段。
可是这些都不关师徒俩的事,他们听了一耳朵,还是得继续闷头干活。
到了最后上色的那一步,孙木匠发现油彩不够了。这种油彩是几个颜色调配的,除了自己和李乐峰,没有人知道该买哪几种颜色的油彩。
在星期日上午,屯子开集的时候,段红宝就让钱正带着李乐峰骑车到集市里去买油彩。
李乐峰挑油彩的时候,钱正是不耐烦的,他也受不了这油漆的味道。于是他让李乐峰自己在集市上慢慢挑油彩,而他去找个馆子,叫点儿酒菜等着李乐峰。
李乐峰走到一个摊子前,这摊子上面挂着油漆厂厂家直销的横幅。
李乐峰看了看油彩,又看了看摊主,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摊主不是别人,正是高凌云。
这是李乐峰和高凌云事先订好的见面方式。
高凌云让李乐峰到了老段家以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找借口到集市上跟他汇合,交换信息。
李乐峰简短地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告诉高凌云,着重地恳求他:“高队,咱们得尽快找找老高家的大丫头和三丫头。两个女人在外面很是危险,尤其大丫头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有,梁大成一家人的处境也很危险,咱们都得找到他们保护好!”
“放心吧,这些工作都已经做了。”高凌云让他放宽心,“现在你除了见到这些被害人以外,还掌握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李乐峰想了一会儿,说:“虽然我还没有看到,但是我觉得他家应该还藏着枪和土炸弹。咱们要是动手的话,可得注意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高凌云对段家有武器的事情并不意外。
李乐峰憋了半天,说:“我发现他家有硝石和硫磺……我看过地雷战!”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高凌云还是被李乐峰给逗笑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小店,“行吧,你再观察观察,最好找到他们藏有这些武器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发现,就到这家来留个纸条,我会看到的。”
“嗯!”李乐峰难得话多了一次,“高队长,是不是还有人在老段家给您干活?”
高凌云把五罐油漆塞在他的手上,“赶紧回去干活!”
李乐峰心领神会,捧着一堆油漆桶,去事先约好的小馆子里找钱正。
这时节,小馆子里也没啥正经的饭菜。
钱正要了一碟摊黄菜,一碟小咸菜,两碗米饭,总共一块五毛钱。
李乐峰其实心里有一点小高兴呢!不管在家,还是在食堂,他能吃到这么多炒鸡蛋,是很不容易的。可是他还是很克制,把大部分炒菜都留给了钱正,自己吃米饭和咸菜。
钱正对这个小木匠的乖巧懂事非常赞赏。
两个人吃完饭,带着油漆回到老段家的时候,孙木匠已经给佛像上了第一遍清漆。
虽然这尊佛像目前只有个轮廓,但是看起来雕得也算是栩栩如生了。
佛像面容还有些像乌鸦,但是在孙木匠的雕工之下,整个佛像神情柔和了许多,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中午时分,段红宝也过来看了一眼,表示十分满意,还让孙木匠加快进度,好腾出时间给段老四和自己打家俱。
现在,孙木匠看见李乐峰和钱正回来了,接过几桶油漆,并且把下午段红宝的要求告诉了他们。
钱正倒没什么意外,“那你们就好好干!干多少活,拿多少钱!你们不吃亏。”
李乐峰闷闷地问:“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待很久?”
孙木匠算了算,“怎么也得一个礼拜吧!”
“哦!”李乐峰不再多说。
大佛像雕成的那天,段红宝在段家的大宅子里大摆宴席,宴请芦屯镇有头脸的人和乌鸦的信徒都来吃流水席。
为贺大佛落成之喜,段家四兄弟几天前就带着打手们在芦屯镇挨家挨户走了个遍,强逼村民上礼。
老段家对这事还挺有说道,既然是大喜事儿,就讲究四平八稳。他们要求村民上礼必须带上四或八这两个数,也就是凑不够礼钱别过来,敢不送礼更是等着瞧。
村民来上礼的时候,发现摆着两张收礼桌。其中一张是为段红宝设的,说是给他收接风钱;另一张是给乌鸦设的,庆祝大佛像落成。
有些村民没带足钱,被段家的打手押着返身去取,拿了两份礼钱再回来。
到最后,结帐一算,乌鸦收礼钱四万元,段红宝收接风钱两万元。
有趣又可悲的是,俯案记帐的是芦屯镇武装部部长;收钱的是芦屯镇某部门的一名负责干部。
李乐峰没看明白,悄悄地问钱正:“大东家接风?这是接的是什么风啊?”
钱正打趣他:“你这个小木匠,一天到晚就是闷头干活,我还以为你不爱打听事呢!跟你说吧,段大哥身上背着条人命。”
李乐峰适当地表达了一下惊讶。
钱正打开了话匣子:“去年这里有两个没眼力见儿的小警察把大哥弄了去,关了一年多。结果大哥不服,一直上诉;二哥也帮着跑关系,最后法院就发回重审了。二哥把检察院的人给打通了,大哥这人命官司变成了交通肇事,就判了一年。段大哥从看守所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来得及庆祝。现在这两件事赶成一件事了,礼钱可不能少了。”
“交通肇事?大东家都有车了呀!”李乐峰很惊讶。汽车这东西很是稀罕,西市公安分局才有一辆;剩下的汽车,除了公交车以外,他都是在电影里看到的。
“没有啊,汽车多难买啊!”钱正拍了拍李乐峰的脑袋,“大哥从镇政府借来的车。”
“政府的车也能随便借?”李乐峰还是有点儿懵。
“哪有啥不能的,都是大哥的朋友嘛!”钱正看李乐峰傻乎乎的样子,笑了出来。
“被撞死的人家属没找他们?”李乐峰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
钱正不在乎地笑道:“路上撞死的,谁能知道怎么回事啊!”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李乐峰知道肯定有内情,钱正在跟他绕圈子。
钱正似乎也不再隐藏了,反正这些事情也不是秘密了。“其实是大哥把人撞了,怕对方讹他,就开车撵了过去!”
孙木匠在旁边听得头皮发麻,“那不就是杀人吗?”
钱正听了这句话,也收了脸色,“你们可别瞎说!”
孙木匠和李乐峰师徒俩也不敢再言语了。
话分两头,佛堂那边可是热闹极了,乌鸦带一群善男信女对着蒙红布的佛像又拜又叩。没多一会儿,乌鸦就上了神,又唱又跳,嘴里还念念有词。
李乐峰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上学的时候曾经学过国保(国内安全保卫)专业课。
萨满教,是东北本土的原生教;佛教,是印度传来的宗教。两个教派完全是不搭界的。
乌鸦盖的是佛堂,立的是佛像,却跳着萨满教的舞蹈,这不明显是骗人的吗?
可是这群善男信女却不这么想,每个人虔诚地叩着长揖,随着乌鸦的节奏念念有词。临了,每个人又掏出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投到了乌鸦的功德箱里。
这时候,外面大执宾宣布吉时已到,乌鸦在佛堂里拉下了蒙在佛像上的红布,激起一片惊叹。这佛像和乌鸦实在太像了。
而段家兄弟四个,在院子里朝天放起了枪。
李乐峰仔细一看,眼神一暗,那是五指崩,一种杀伤力很强的五连发霰弹枪。
事情果然是如自己所想。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高队长,总不能再等一个星期日了。
李乐峰的头上沁出了冷汗,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段家拥有十支以上的枪支,不知数量的土炸弹,还有二十几号打手。这是一个小型的武装队伍!
第五章 敛财手段花样多,月光照下求路活。
李乐峰正为如何传出信息发愁呢,机会就来了。
宴席之后第二天,段红宝让钱正去镇上把钱存在银行里,存活期,等过一阵子好拿出来那个金货。
钱正颠了颠钱袋子,“这么多钱,这么沉,我一个人怎么去啊?”
段红宝想想也是,“等会儿,我找个兄弟陪你去吧!”
钱正伸手拦住他,“不用,不用,我让那小木匠陪我去,他嘴巴严实。”
段红宝犹豫了一下,“他行吗?那可是个外人呢!”
钱正笑了,“大哥,老木匠这师徒俩的手艺不错,以后就留在咱家吧!镇上谁家没个大事小情啊,以后就让他俩出去干活,钱咱们收着!再说了,以后你要做大事,也少不了置办些物件。”
段红宝的确很看好孙木匠的手艺,也很喜欢李乐峰的性格,但是养两个木匠到底吃不吃亏,自己还得再想一想。
钱正也没准备让他现在就给个准信儿,拎起一个钱袋子,到后院叫上李乐峰。
李乐峰听到钱正的召唤,倒是愣了一下,这不是“瞌睡来了,碰到枕头”了吗?他跟孙木匠打了声招呼,跟着钱正走了。
钱正和李乐峰一人拎着一个钱袋子,骑着大二八自行车赶往镇里。
在路上,钱正问李乐峰,“小子,知道这里有多少钱吗?”
李乐峰点了点头,“昨天听到他们算账了,说是收了六万多的礼钱。”
钱正乐了,脸上的鼻子眼睛都挤在一起。“六万多?说少了!佛堂的大佛建成了,还收了四万多香火钱。咱俩这手里啊,差不多有十一二万!”
“十一二万?!”李乐峰惊讶了。
自己的老父亲在花英台镇当会计,一个月才挣四十七块钱;自己警校毕业,在公安局上了两个月的班,一个月也就拿三十二块钱。老段家母子俩一天收到钱,就等于父子俩一百六十多年的工资!
钱正看着李乐峰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得更大声了。“小子,别当木匠了,跟着段哥干吧!跟着段哥,就不像你们现在那么累了,来钱快,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多好的差事!”
李乐峰应了一声,“嗯。”
这可把钱正整懵了,“你这一声,是啥意思啊?同意,还是不同意?”
结果李乐峰却告诉他,“储蓄所到了!”
这家储蓄所就在集市边上,离卖装饰材料那一排商店还是挺近的。
钱正拎着两袋子钱,正在排队办手续,一转眼,李乐峰不见了。
钱正心里一慌,看这孩子老实,才把他带出来,这怎么一不留神人没了?
他刚要出去找,李乐峰又在他身边出现了。
“吓死我了!你这小子怎么神出鬼没的?”钱正擂了李乐峰肩膀一拳。
“钱哥,给你汽水。”李乐峰拿了两瓶橘子汽水,递了一瓶过去。
“你小子,还挺有心!”钱正笑着接过来,“咕嘟咕嘟”灌了半大瓶。
“嗯,刚才我听见你吞口水了。”李乐峰还是那样,实话实说。
哥俩把钱存上之后,骑车往回走。
李乐峰这次主动开口了,“钱哥,我看段大哥准备了不少五子崩,这东西现在很难弄到了吧?我看我们村里的土枪土炮头一阵儿被公安收缴了不少。”
“嗐,咱大哥想弄点这玩意儿还不容易啊?你又没见识了!这些都是从外地弄来的,咱家可不光有这个,还有更有劲儿的东西呢!”钱正脸上带着点儿诡秘的得意。
“还有更有劲儿的?大哥想干啥呀?”李乐峰觉得这家人简直不只是“村霸”这么简单了。
“以备不时之需!”钱正拽了一句有文化的词,“哪知道这世上有没有比咱家更横的?留着,总比没有强!”
李乐峰心里有了数,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回到后院,李乐峰发现西屋看守的人撤了。于是,他问孙木匠:“师傅,我看西屋看守的人撤了,咋回事儿?”
“嗯,对!”孙木匠正在刨木头,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早晨看见一个挺漂亮的闺女被段老大拽进东屋了,可能这是要结婚的那个。”
“老高家二丫头?”李乐峰想起来那天赵胜说的话。
“差不多就是她了。”孙木匠掸了掸刨花,又一块料打好了。
李乐峰抽出一块木材,放到台上,“师傅,接下来咱是不是应该给段家四哥打家具了?他要什么样的?”
孙木匠继续刨着木料,“这不就是嘛!今天四东家把图纸送来了。他家的人真是讲究,这套家具也要雕花的!”
“那咱们不得多停留几天了?”李乐峰把木料码齐,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家里能不能加快进度。
“是啊,怎么?想家了?”孙木匠打趣他。
李乐峰摇了摇头,“没有。”
打家具远远比雕佛像要简单多了,最难的也不过是给床头雕花。师徒俩也不着急,慢工出细活。
老段家的木材是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李乐峰看出来,这些木料都是后面老林里上了年头的老树,都是林业部门禁止砍伐的树种。看来,护林员已经被老段家给买通了。
佛像立起来了,乌鸦举办的法会也多了起来,每天佛堂前后都是烟雾缭绕,善男信女们嘴里念念有词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时候,乌鸦还会坐在佛像前给大家讲讲佛法。
这些当然都能传到佛堂后面干活的师徒俩耳朵里。
李乐峰干活认真;可是对于乌鸦的话,他也没落下,越听越不对。
先不说乌鸦讲的东西是胡乱拼凑的封建迷信思想;就说这都八十年代了,她怎么还会宣扬帝王转世那一套?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乌鸦自称是老佛爷,因为自己和佛像长得像。
还有个理由,她有四个儿子,和武则天一样。武则天是菩萨转世,所以她也是菩萨转世;她的四个儿子就是武则天的四个儿子,转世投胎来到这里。
李乐峰听完,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着,合着赵胜就是薛怀义了?
可是不管多么可笑,这件事的走向却越发地令人觉得可疑。
乌鸦告诉信徒,自己已经得到了唐朝的宝藏图纸。只要大家相信她,跟着老段家干,以后一定能升官发财。
李乐峰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并不多说什么。
可是没想到,一天夜里,孙木匠问李乐峰:“孩子,你也回不了市里了,要不咱留着老段家跟着段老大干吧?”
李乐峰非常惊讶,自己的师傅在几天前还在想着快点儿离开这里,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孙木匠半天没听到李乐峰的回答,接着跟他解释:“你没听老太太说吗?她都找到唐朝的宝藏了,这么多人都往里投钱了,我想肯定不是假的!”
李乐峰倒是有话直说:“唐朝的首都在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咱们这是东北,能有什么人这么老远的把宝藏挪过来呀?”
“那不一定,这边总有王爷吧?”孙木匠是评书的爱好者,各种志怪小说故事可都听过。
李乐峰莫名地烦躁起来,“您可别跟着他们瞎闹了!唐朝的时候,咱这地方兵荒马乱的,今天属于高句丽,明天属于唐朝,后天又归渤海国管了……老百姓都吃不饱,怎么可能会有王公贵族过来藏宝贝?听我的,武则天和她四个儿子保证都没来过这里!”
孙木匠被李乐峰这么一说,也犹豫了。李乐峰本来就是大学生,知道的多;这孩子平时都不爱说话,今天一气说了这么多话,肯定是为了他好。可是老木匠心里还抱有幻想,“我看老太太把这事儿说得真真的……”
“您还看见他们干违法的事呢,您怎么不学呀?”李乐峰知道为啥这么多人跟着乌鸦这个老太太瞎胡搞了,真的是太能蛊惑人心了!
难得自己的徒弟这么说话,还一下子把孙木匠给噎住了。
虽然劝住了自己的师傅,李乐峰的心情,并没有缓解过来。
在他看来,段家的野心不只是在地头上称王称霸,明显还有别的目的。
也不知道高队长看见自己留下的信息,能不能尽快找到那几个人?
李乐峰左思右想,也渐渐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咕隆”一声,应该是有人摔倒了。他警觉地睁开了眼睛,还能听见屋子里有轻微的鼾声,看来不是师傅起夜。
李乐峰起身披上衣服,推开门,看见门口俯卧着一个人。借着月光,他看到那是个女人,下意识地伸手要扶起她。
那个人女人张嘴就要尖叫,被李乐峰迅速地捂上了嘴巴。
“你是谁?”他低声问道。
那个女人跪向他,用更细弱的声音哀求着:“求求你,不要声张,放我走吧!”
“你是谁?”李乐峰依然问着这个问题。
“我是高家二丫头,我趁着段红宝睡着了,跑了出来。”女人泪眼汪汪。
李乐峰知道院子的结构,她从后院跑到前院,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实属不易。
那个女人似乎明白李乐峰的疑惑,可是她来不及解释了,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第七章 鸡飞狗跳段宅闹,血泪泣诉高家告。
李乐峰默默地把这个女人的手扒拉下去。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想来是得不到帮助了。
李乐峰回身打开了杂物间的门,指了指。
女人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按照李乐峰的示意,进了杂货间。她现在只有李乐峰可以相信和依靠了。如果李乐峰这时候把她交给段红宝,她恐怕就会被那几只大狼狗给撕掉。
俩人进到屋里,把孙木匠也给吵醒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乐峰冲着他“嘘”了一下。
孙木匠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恍惚看出来那是两个人的轮廓。他也不敢多说话,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主意正着呢!
李乐峰带着那个人影走到了墙角,拨开堆放的工具和杂物,那面墙上竟然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不大不小,刚能容下一个人钻过去。
女人震惊的看着李乐峰,可是什么也看不清。
李乐峰轻声告诉她:“出去以后不要去镇派出所报案,到集市上找一家挂着‘厂家直销’卖油漆的店铺。到了店里以后,你就说要找高老板。”
女人的表情虽然惶恐,但还是逐字逐句地把李乐峰的嘱托记在了心里,跪下给他磕了个头,顺着他指的方向从洞里爬了出去。
孙木匠在黑暗中并不能看到这一切,也不敢出声。等李乐峰回到地铺躺下之后,他才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进到咱屋里了?我听见你好像跟人说话!”
“嗯,我让他出去了。”李乐峰也没有多说。
孙木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只带着满腹的疑问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段家就炸了锅。
段红宝暴跳如雷。
段家哥四个从后院到前院挨屋的房门都打开,冲进去乱翻一气。
同样睡在西侧房间的钱正打着哈欠,披着衣服出来了,“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老高家二丫头跑了!”段红宝气得满脸通红。
“人跑了?”钱正一下子清醒了。
段红宝咬牙切齿地说:“老高家真是不识抬举,送来三个闺女都往外跑,看来我得给他们老两口一点儿颜色看看!”
钱正按住暴躁的段红宝,“大哥,你先别急!咱先找找。如果现在就去要人,万一老高家那老两口跟咱弄个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咱们还是找到那个臭娘们再说吧!”
俩人正在商量的时候,赵胜颠颠儿地跑了过来,“红宝啊,我可挨屋都看了,人没找到……”
话没说完,段红宝回手就给他一个耳光,“废物点心,你能干什么?给我继续找!”
赵胜不敢多言,捂着脸就走了。
段红宝的兄弟四个,再加上这二十多口打手,把段家大宅子翻了个底朝上,也没有找到老高家的二丫头。
李乐峰站在西屋门口,冷眼看着。
孙木匠躲在里边,不敢出声。
看来今天的早饭是没了。
看了一会儿热闹,李乐峰和孙木匠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悄无声息地溜到佛堂后面,继续干活打家具。
孙木匠实在忍不住了,悄声地问着李乐峰,“昨天晚上,咱屋进来的那个人是谁?”
李乐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没看清,我就让他出去了。”
孙木匠没有再多问。
闹腾了一早晨,到了中午,段家大院才消停下来。
钱正过来叫他们师徒俩去吃午饭的时候,孙木匠多嘴地问了一句:“人找到了吗?”
钱正摇了摇头,“没找到,但是大哥去镇派出所了,告诉他们如果发现那丫头的踪影,就赶紧跟咱们联系。我猜这人跑不远!”
孙木匠讶异地问:“镇派出所还能帮东家找人啊?”
钱正得意地一笑,“也不看大哥和公安啥关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午的时候,段老四又急匆匆地跑了佛堂,找到段红宝,“大哥,梁大成一家跑了!”
正在陪乌鸦上香的段红宝一下子被激怒了:“什么?!”
段老四告诉他:“今天我看高老二跑了,怕以后有样学样。我就去梁大成家里找他,想让他把姑娘先送过来。结果我发现他们一家子都跑了!”
“咱不派人去看着了吗?”乌鸦阴沉着脸,转过身来。
“对啊,我问了那几个小子,他们也不知道梁大成一家人啥时候走的,没看住!”段老四气急败坏地说。
“一群废物!这不是让咱哥俩鸡飞蛋打吗?”段红宝一掌拍在香案上。
段老四有些狐疑地问:“是不是有人在跟咱们老段家作对啊?”
“谁敢?不要命了?!”段红宝的眼睛都竖了起来,很快,他又缓过神来,“会不会是镇里那两个小警察?上次我让派出所牛所长把那两个小警察给我送过来;可是他告诉我说,那俩兔崽子已经调到市里了。”
“不是我说你,回来以后,你怎么能到处宣扬要对付他俩呢?这俩兔崽子说是调到市里了,恐怕是连夜搬家躲着你吧!”乌鸦有些埋怨自己的大儿子。
段洪宝也知道自己失策,被老娘说了两句,有些心虚,“行了,娘,我心里有数!放心吧,那俩兔崽子逃不出咱们手里掌心!不过这几天的事太凑巧了,会跟他俩有关吗?”
“不知道,我觉得不用管。”段老四自信满满,“镇派出所、武装部,还有镇政府跟咱关系都杠杠硬的,那俩兔崽子翻不起什么大浪!一会儿我带上人,跟你去老高家要人!”
段红宝想起早上钱正的话,有些犹豫,“可是钱正说了,怕老高家跟咱们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段老四阴狠地一笑,“他家二丫头那个孩子还在老高家,他们敢跟咱们来横的,我们就把孩子抱走!”
“这主意行!”段红宝喜笑颜开,“你去点几个人,咱这就去一趟!”
娘仨在佛堂里商量的话,被李乐峰和孙木匠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乐峰看了看自己师傅,意思是:还准备留在这儿吗?
孙木匠表情明显是心有余悸。一方面,他对乌鸦所说唐朝宝藏实在心动不已;另一方面,又对这家人的行事风格又心怀恐惧。
没想到段老四的人还没找全,老段家又迎来一个不速之客,芦屯镇派出所副所长牛河梁。
段老大热情地迎上前去,“牛所长,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老高家二丫头找到了?”
牛河梁的表情有些尴尬,“红宝,今天中午的时候,老高家两口子到派出所报案,说你非法囚禁他家三个姑娘,还把她家三姑娘打成了重伤。”
段红宝一听,火气又上来了,说起话来嗓门也高了几分。“老高家三丫头?我就捅了她一刀,后来也给她包扎了,没什么事啊!再说了,她真受伤了,还能跑吗?”
牛河梁听完这话,表情也很惊恐,“你还真捅了她呀?!”
“对啊,那丫头不听话,我照着她肚子来了一刀。后来,我让镇卫生所过来给她缝针了,一点事都没有!”段红宝理直气壮地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老高怎么知道的?去报案了是什么意思?老高家哪个闺女回家了?回家了,还不赶紧给我送过来?他们欠我个老婆!”
牛河梁对于段红宝的嚣张霸道似乎习以为常了,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拎不清,也让自己感到头疼。“你还不明白吗?老高家报案要抓你!”
段红宝哈哈大笑,“牛所长,你可别开玩笑了!抓我?去年那点儿破事,你们可关了我一年!现在还要抓我?你们公安局是不是跟我过不去啊?”
牛河梁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我也没办法呀!老高说了,不把你抓进去,他们就要去市里告状!”
“反了教了,还敢上市里告状?”段红宝一声吼,把家里的兄弟、打手都招了过来,把牛河梁团团围住。
牛河梁说不怕是假的,后背都被汗水打透了。
段红宝不依不饶,“老高两口子在哪呢?我现在就派人把他们给我带回来!不给点儿颜色瞧瞧,他们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牛河梁愁得头都大了,“红宝啊,可别闹了!你赶紧把老高家的钱退回去吧,让他家消消气。再这么闹下去,真闹到市里,咱都不好看!”
段红宝的脸也冷了下来,“牛所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每年派出所的吃喝用度可都是从我家里拿的钱;我妈找宝藏的钱也没少分给你。你这时候跟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没良心呢?”
段红宝话里威胁的意思非常明显。
这下子可把牛河梁给惹急了,“你这怎么不识好歹呢?我劝你是为了你好,别跟人撕破脸,你还来威胁我?”
段红宝冷笑一声,“牛所长,我老段家的关系可不止你公安局一家,武装部、镇政府,咱都有门路。你要是跟我作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牛河梁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李乐峰把一切听在耳朵里。看来高队长那边有所动作,老高家三个女儿应该是安然无恙了,梁大成一家也脱离了险境。
第八章 夜深人静出奇兵,魑魅魍魉不胜正。
段家兄弟是不信邪的。在牛河梁走后,哥四个纠结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一时间,偌大个院子,只剩下赵胜、乌鸦和木匠师徒俩。
乌鸦心里烦得慌,把赵胜撵出了佛堂。
赵胜无所事事,只能去后院找孙木匠师徒俩聊天。
他本以为李乐峰作为一个年轻人,对于下午的争斗会感到好奇,没想到这个小木匠却闭口不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满腹倾诉**的赵胜有些尴尬,自己又不敢挑起话头。
赵胜转了半天,还是憋不住,问道:“你俩知不知道他们干啥去了?”
李乐峰沉默不语,依然在一边认真的雕刻木头。孙木匠把雕花的手艺教给他,他上手特别快。
倒是孙木匠很给面子地回了一句:“东家他们干啥去了?我看大东家好像很生气,带着一大帮兄出去了!”
“抓人去啦!”赵胜一脸神秘地说。
孙木匠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问了一句:“抓什么人?”
赵胜终于可以找人议论这件事了,“你们是不知道,今天可热闹了!早晨,先是老高家二丫头跑了;紧跟着,梁大成一家也跑了;下午的时候,派出所的副所长也来了……反正啊,老段家今天是诸事不宜!”
“派出所副所长来干啥呀?”孙木匠下午身体有些难受,一直躲在后面偷懒,并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一切。
“老高家报案了呀!”赵胜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些看热闹的意味,“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工钱不会少!段老大和镇政府、派出所、武装部都有关系。一般人动不了老段家!”
“哎呀,东家真是个能耐人!”孙木匠似真非假的夸了一句,还是问出自己最惦记的事情,“老太太说有唐朝的宝藏,这个事儿……是真是假?”
赵胜瞟了他一眼,“怎么?想跟着分杯羹啊?”
孙木匠也不扭捏,“嗯,我老头子穷了一辈子,想攒点‘过河钱’。”
“你能拿出多少钱啊?”赵胜一听,也有几分好奇,这个老木匠能有多少钱?
“我攒了这些年,也就两千来块钱吧!”孙木匠实话实说。
“那算了吧!”赵胜有点儿失望,“你可别跟着掺和了!这事儿啊,干起来得要本钱呢!有本钱才有回报,你这两千来块钱,才能换来多少回报啊?算了,算了!”
李乐峰在一旁,听在耳朵里。他知道老木匠的贪财之心还没死,倒是这个赵胜还留着几分良知。
天都黑了,段家老大骂骂咧咧地带着一群人回来了。
看来是一无所获。
李乐峰找到钱正,“钱哥,我们师徒俩晚上没吃饭的。师傅年纪大了,扛不住饿,我想出去给他买点吃的。”
钱正跟着段老大跑了半下午,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听到李乐峰这么说,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李乐峰向赵胜借来自行车,骑着车就往这里走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镇里其实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下那么一两家小卖店还亮着微弱的灯。
李乐峰骑着自行车,路过亮灯的小店却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奔着集市里那家“厂家直销”的油漆店。
果然,高凌云等在那里。
他看见李乐峰迎了上来,“乐峰,情况怎么样?”
李乐峰把下午的情况告诉高凌云,“下午他们去老梁家和老高家闹腾了一通,但是好像没有找到人。”
“那我当然知道了!”高凌云显然问得不是这件事,但是也知道自己没有问清楚,跟他解释道,“老梁家和老高家的人都被我接出来了!”
“哦。”李乐峰这才领会领导的意图,“他们家的枪应该是在中院,就是段家哥仨住的地方;金条之类的东西都在佛堂里。”
李乐峰终于答到点子上了,高凌云很是满意。
“什么时候行动?”李乐峰问道。
“我也在等,现在有人正在武装部那里探底。”高凌云也很着急。
李乐峰难得表达自己的态度:“我觉得今天晚上是个好时机。”
高凌云点了点头,“我原计划也是今天晚上。现在市局正在联系武警。老段家是一个持有大量武器装备的犯罪组织,仅靠咱们现在的警力是不够的。”
李乐峰没有多说什么,这是领导们该考虑的事儿,自己就不操心了。
高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个多月辛苦你了,一会儿你带着老木匠躲远点,别伤到你俩!”
“一会儿我让师父躲在西屋,别出来;我得参加行动。”李乐峰不能服从这个命令。
“别闹,一会儿有危险,你还小,不能冒险。”高凌云的脸色严肃起来。
李乐峰沉默不语。
高凌云拧不过他,叹了一口气,“你可以去找钱正,让他护着你师傅。你跟着我!”
“好!”李乐峰这才有了回应。
高凌云很好奇,“提到钱正,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我猜到了。”李乐峰言简意赅。
高凌云对李乐峰的表达方式已经习以为常,只能无奈地笑了,“果然,咬人的狗不会叫!”
“高队长,您这个比喻太糟糕了!”李乐峰真的不想怼领导。
高凌云也知道自己显得没文化了,“呃……果然是聪明的孩子,话不多!”
“嗯!”李乐峰满意了。
孙木匠在西屋饿得直哼哼;李乐峰及时赶了回来,带了一包煎饼和一袋香肠。
孙木匠三两口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吃掉了,肠胃得到了熨帖,觉得终于缓了过来。“哎呦,这一天就吃了一顿中午饭,难为死我老木匠了!小子,你吃东西了没有?”
“我吃了。”李乐峰铺好了地铺,难得多话,“师傅,您吃完了早点睡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孙木匠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不一会儿,他就沉入梦乡。
晚上十一点多钟,整个黑夜都沉入寂静。
段家大院突然灯火通明,并且响起了一阵吵杂声。
孙木匠一下子被惊醒了,刚想起身就被身边的徒弟按住了,“师傅。别管闲事,您睡您的!”
孙木匠拽住徒弟的衣袖,“孩子,发生啥事儿了?”
“您别管。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要管。我出去看看。”说完,李乐峰就起身向外走。
在门口,他遇见了钱正,“钱哥,照顾一下我师傅。“
钱正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一闪身,进了西屋杂物间。
李乐峰看见院子里已经布满了武警,除了自己住的杂物间和钱正的房间以外,几乎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人把守。
高凌云也看到了李乐峰,赶到他的身边。
两个人没有说话。
李乐峰带着高凌云和几个民警、武警直奔中院。
中院里,段家的三个兄弟已经被武警擒住,都聚集在院中央蹲着。
李乐峰带着高凌云找到了他们藏有枪支、武器的西侧房间,打开房门。
高凌云一看,也惊了。看来李乐峰知道的还是和实际有这差距。
这个房间里可不止十几支枪。墙上挂着一排排的长枪,地上堆放着自制的土炸弹和手榴弹。
“这群人想干什么呀?这都够再建一个武装部了!”高凌云火冒三丈。
李乐峰也傻了,甚至有些后怕。自己给出的信息显然低估了他们。如果他们使用这些武器抵抗,咱们要损失多少警力啊!
这时候,另一名带队的民警也赶了过来,告诉高凌云:“高队,我们在佛堂的大佛空腹里面找到了大量的钱财和金条。”
高凌云带着李乐峰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还有心思开了一句玩笑:“这只老乌鸦,还骗人去寻找唐朝宝藏。他们家敛的钱财都够成为一处宝藏了!”
到了后院,段老大穿着内裤被武警押在院子中央;乌鸦和赵胜衣衫不整地也蹲在一旁。
突然间,被武警控制的赵胜挣扎了起来,“公安同志,救救我,救救我!我和他们可不是一伙的啊!”
高凌云听说过赵胜的情况,态度相对缓和,“你先别吵吵把火的,不用着急,配合我们调查之后,我们会给你个公正的说法!”
一夜战斗,终于盼来了天明。
天蒙蒙亮的时候,市公安局派来几辆大解放卡车,把这一院子的人都拉回到市内进行审讯。
在另一台面包车上,后排的坐着两个人。孙木匠还没缓过神来,钱正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坐在副驾驶的李乐峰问高凌云:“老高家的三个姑娘都找到了吗?”
“都找到了,都吃了不少苦。”高凌云于心不忍,“尤其三丫头,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街头流浪呢!”
李乐峰也猜到受害人的惨境,不忍再问,换了个话题,“镇里的情况怎么样?”
“盖县检察院和公安分局已经派人下到镇里了,对武装部和镇政府进行调查。”高凌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案子后续可能还会很复杂,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李乐峰回了一个字。
高凌云看着朝阳照在身边这个小伙子的脸上,欣慰地笑了。
第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鬼之战道更高。
高凌云说得对,把段家的人缉捕归案,这才是第一步。后续的困难简直超乎了他们原本的想象。
第一个坏消息是盖县检察院对镇政府、武装部进行了监察,结论是完全没有问题。
第二个坏消息是乌鸦的信徒纷纷到县政府、市政府请愿要求释放段氏母子。
第三个坏消息是侦查工作中产生的。整个段氏团伙成员的供述差异较大,而几个主犯显然订好了攻守同盟,口供完全拿不下来。
第四个坏消息是盖县公安分局对钱正下达了拘留证。
第五个坏消息是市公安局对李乐峰进行隔离审查,调查在化装侦查期间的行动是否涉及违规违法。
接踵而来的坏消息让高凌云也有些措手不及,嘴上起了大燎泡。
因为被隔离审查,所以李乐峰一个人在宿舍里这两天也是无所事事,但他还是保持在警校的良好习惯,每天定时起床、洗漱、跑步、看书。
这天早上,跑步回来的李乐峰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翻看笔记。他一愣,“高队长,您好!您怎么过来了?”
高凌云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同学在盖县检察院,叫姜鹏伟?”
“对,那是我们学校法律系的高材生,分到了盖州检察院。”李乐峰擦了擦汗,想喝口水,又不敢乱动。
高凌云看了出来,把水杯推了过去,“那孩子人品怎么样?”
李乐峰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一抹嘴,“我不太熟,上学的时候没有太多接触。您为什么这么问?”
高凌云合上李乐峰的读书笔记,“老段家的案子是他在主办。”
这几天宿舍里的同事们也说起过这件事。盖县检察院竟然把公安局移交的线索全部推翻了,给出个“证据不足、不予立案”的结论。
李乐峰听到高凌云这么说,不知道如何应答,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高凌云指着是对面的椅子,“坐!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用紧张。还有一件事,段老大撞死人的那起重审案件也是你的那个同学主办的。”
李乐峰反应过来,“这不太可能吧?我同学才上班不到一年,他跟我同时入职的。”
“我相信不是他的意思,但是最后签字的是他。”高凌云严肃的表情缓了缓,“他应该也是被这些老油条给坑了。但是现在检察院取不到证据,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困难。”
“那我们怎么办才好?”李乐峰还是年轻,遇到这种情况,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高凌云宽慰他:“不要急,我已经把线索交给了市纪委和市检察院,不能再让盖县本地的司法部门介入了。”
李乐峰头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成人世界,一时间还有些不能接受。
高凌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做的很好,包括这次隔离审查都是例行公事。”
李乐峰倒不觉得委屈,他就是担心这起案件最后没有一个正义的结果。
没过几天,李乐峰的宿舍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他的另一个同学邢林海,在营口市人民检察院工作。
“乐峰,出来谈一谈。”
李乐峰跟着邢林海到了宿舍楼下的小树林里,俩人像大学时代一样,一跃而起,坐在了双杠上。
李乐峰看了看邢林海,“你来找我,是因为段氏团伙的案件吧!”
“乐峰,你还是那么一针见血。”邢林海无奈地苦笑。
李乐峰笑了笑,没有说话。
邢林海告诉他:“我来找你,不仅仅是因为段氏团伙的案件,也是因为姜鹏伟。”
李乐峰已经从高凌云那里听过姜鹏伟的作为,一时间沉默了。
邢林海也没指望这个“闷葫芦”能继续回答他,而是继续说道:“姜鹏伟在这起案件中起到了比较负面的作用,我们市检察院已经派员介入了。我现在想知道你在技术侦查期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许对检察院的监察工作有所帮助。”
李乐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来找我,是私人关系,还是单位的任务?咱们还是按照单位程序走更好一些吧。”
邢林海一肚子的话,都被李乐峰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只能简单的敷衍了几句,就跳下双杠离开了。
李乐峰看着他的背影,坐下双杠上陷入沉思。
邢林海和姜鹏伟在大学期间就是好朋友。这次姜鹏伟在这起案件里,不管是受别人利用,还是被人胁迫,亦或是他积极参与其中,都不能抹灭他是主办检察官的事实。他签的字,未来一定会有他来承担的责任。
邢林海这次本意恐怕也是想让李乐峰在汇报的时候,把武装部和镇政府摘出来,没想到李乐峰一开口就把路给堵死了。
不是李乐峰不通人情,他也想让自己的同学全身而退。可是作为一个法律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正邪善恶,又怎么会做出公正的决断呢?
没多久,高凌云带来两个好消息,真正的突破口来了。
第一个好消息是被段红宝开车撞死的被害者家属出现了,还有目击证人,还原了当时的案发场景。
原来段红宝在案发当天夜里,酒后驾车撞到了一个人,车上还有段老二、段老三和钱正。
几个人下车借着月光一看,那人伤得非常重,但还有救。
钱正正想把人扶上车,就被老三段红金拦住了。受害者发现他们没有救人的意思,就紧紧攥住了段红宝的裤脚,却被他一脚踹开。受害人挣扎着说:“你是段红宝,我认得你!”
这句话,把他送上了黄泉路。
段红宝招呼其他三人上车。
钱正本以为他是要开车逃跑。没想到段红宝加速冲向受害人,狠狠地从他身上碾过,之后又倒车,反复碾压了三次。
这件事其实被一个蹲在路边起夜出恭的村民看到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没敢出声。
天一亮,这个村民就跑到镇派出所去报案了。
就这样,段红宝被公安局带走了。在当时严打的形势下,核准死刑的手续很快就报批到省高法。
可是没想到,段家的动作更快。老二段红财找到了目击者,威逼利诱,吓得他又改了证词。证词、口供和现场痕迹物证无法对应,案件发回重审,段红宝逃过了一劫。
这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再次找到目击案件的村民和被害人家属,重启案件侦查;再加上钱正的证言,段红宝故意杀人是板上钉钉的。
另一个好消息是高家三丫头的身体也恢复到了正常。
高凌云派出两名女警对她询问。可是三丫头对自己的经历实在是难以启齿,几次拒绝了公安机关的帮助。
经过高凌云几番劝导,她也终于打开了心结,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三丫头到了老段家之后,就被段红宝关进了后院西屋。为了防止她逃跑,段红宝把她的衣服扒光了,还用链子拴了起来;平时放了两条狼狗看门。
可是三丫头是个性子烈的,即使挨打挨骂,也不屈服。段红宝不但用皮带抽她,还把尿壶里的脏水倒在她的身上。
三丫头伤痕累累,依然不同意和段红宝结婚。一日,段红宝恼羞成怒,一刀捅在了她的肚子上。
三丫头昏了过去。段红宝怕出事,找来镇卫生所的大夫给她包扎。老大夫看她可怜,给她留了一套衣服和一些药品。
这三丫头也算有勇有谋,趁着段红宝出去要债的时候,想办法引开了狼狗,逃跑了。但是,她害怕段红宝找她父母的麻烦,一直没敢回家,就在熊岳一带街头流浪。
没想到,段红宝又把高家二丫头抓回去了,还派人专门看着……
段家的欺男霸女、诈骗杀人的恶行,随着这两起案件一点点被揭开。
市检察院对盖县检察院、芦屯镇政府、武装部、派出所的监察工作也深入开展。盘踞在芦屯镇的一张密密麻麻的黑网,就这样一点点被撕碎了。
转过年的冬天,在公审大会上,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辽宁省营口市盖州县芦屯镇居民段红宝、段红财、段红金、段红银连同其母亲谭桂云(绰号乌鸦),聚集二十多个地痞流氓,组成了拥有武器和现代化交通工具、通讯工具的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他们豢养了十多条狼狗,在镇里流氓滋事、持械殴斗、残害无辜、欺压百姓,受害人达一百三十九人。其中,致死一人,重伤一人,致残四人,强奸、玩弄妇女二十八人,被侮辱、毒打者达六十余人。宣扬封建迷信思想,以“寻宝”为名诈骗村民一百余万元;非法放高利贷,搜刮民财八十多万元……
押解段红财的李乐峰感到手中的人在颤抖。他们哥四个必死无疑了。如果不是李乐峰在拽着他,恐怕他早已瘫坐在地上,
在漫长的公审大会上,李乐峰精神上开了一小会小差。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钱正。钱正作为灰色专案特情,由于立功表现,被免于刑事处罚。高凌云给他找了一份工作,是在工厂打更。他算是彻底告别了旧日子。
赵胜没有参与犯罪案件,但是也从中获取了不少好处。好在他到案后积极举报,及时退赃。最后公安机关给予他行政处罚。他已经回到了老家,干起瓦匠的老行当。
老高家一家五口也算团聚了。三丫头的对象并不介意她的遭遇,有情人也算破镜重圆了。可是二丫头的丈夫却不能接受,被高凌云狠狠一顿臭骂。
梁大成一家也回到了家乡,拿回自己被坑走的钱,生活也慢慢地恢复往日的平静。
其他的受害人都得到了一定的赔偿和补偿。
李乐峰回过神来,听到了最后的判决。主犯段家四兄弟被依法判处死刑;主犯谭桂芸被判处无期徒刑;其他涉案人员按照涉案程度,分别判处无期徒刑到有期徒刑不等。
段洪宝的大儿子虽然也在犯罪团伙里,但是这孩子还没满十八岁,而且也不是主犯。法理不外乎情,他最后被送到工读学校进行改造。
在李乐峰的当头棒喝之下,邢林海也意识到自己的私心,在后来的监察工作中,秉公办案、除恶务尽,表现得十分出色;而姜鹏伟作为案件主办人,虽有责任,但毕竟经验尚浅,最后受到了组织上的处分。
而段家其他的保护伞,都受到了国法和党纪的惩罚。
这起案件历时一年多,终于落下了帷幕。
高梁问李乐峰:“您那位同学真的只是经验不足吗?”
李乐峰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我的同学当时就是因为自视甚高,被那些老油条吹捧了两句,就想翻云覆雨。可惜他不够细致认真,最终酿成大错,放跑了一条恶狼,害了那么多人。”
李乐峰少有对别人的负面,这让高梁有些惊讶,又觉得情有可原。
师徒俩现在面临的境况却比当年更加复杂。
第一章 高梁在家挨批评,赵科饭店结新朋。
今天难得正常下班,高梁早早地回到家,陪自己爹妈吃了一顿晚饭。
吃完饭,梁英华指示高梁:“你把碗刷了,我要出去和美兰她们几个练气功了!”
高梁嘴欠,逗自己老妈:“老妈,您可别练了!您要是练成了特异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我和我爸不更遭罪了吗?”
“滚蛋!”梁英华毫不客气地送给儿子两个字。
梁英华走了,家里就剩高凌云和高梁父子俩。
高梁笑嘻嘻地凑到他爸跟前,倒上了茶水,摆上了瓜子。“爸,当年你和老李蛮厉害的嘛!盖县老段家竟然毁在你们的手里了,他们可在芦屯横行霸道二十多年了!”
高凌云挑了一眼儿子,“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怎么又提起来这件事儿了?”
高梁没有回答他爸的问题,而是继续打探:“当年检察院的那两个人结局怎么样?听老李说,一个人给了处分,另一个人什么事都没有。”
“能有什么事儿?都是小孩子,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让人坑了而已。”高凌云当年也没少为那俩个人求情。当年大学生实在太珍贵了,他真不忍心他们风华正茂就前途尽毁。
“那后来镇政府、派出所和武装部都处理了哪些人呢?”高梁知道他爸惜才,这一点完完全全传承给李乐峰了。
高凌云费劲地回忆,“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我记得,派出所副所长牛河梁被抓进去了,好像是判了几年;剩下的人也都该受处分受处分,该开除的就开除。”
高凌云喝了一口茶水,又问起那个问题,“你怎么想起问这件事了?”
高梁长叹了一口气,“昨天老李把我叫去了,给我看了份材料。”
“跟咱们公安局内部有关啊!”高凌云还是很敏锐。
“唉!爸,您真是一猜就准!的确是和咱们内部有关。”高梁像竹筒倒豆子一样,“王平头一阵子根据李局的指示,去调查建设派出所新上任的所长林云海,结果发现他能调到市内来任职,和孙大队有些关系……”
“而你们孙大队走马上任,和市里某些领导有联系;市里的某些领导又和咱们现在正在改制的这几家国企管理人有联系,是不是?”高凌云替他把话说完。
“老爸就是犀利!一下子就知道我要说什么!”高梁笑嘻嘻地说。
“呵呵,小东西,你那套在我这还不够看呢!”高凌云有些得意。虽然儿子越来越优秀,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嘛!
吹捧完自己老爸,高梁说出自己的难处:“最近我们手头的几起案子,比如那起盗车案、营口制药厂实验室的毒品案,都跟这一伙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你们没有证据。”高凌云直接点出症结所在。
“不止如此……”高梁说出自己的忧虑,“老李曾经因为这件事停职了那么久,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怕动得太狠,他们把手伸到公安局里来。”
“我当然知道啊!”高凌云叹了一口气,现在真是时代变了,打击犯罪都要投鼠忌器,“所以你们更不能冒进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敛财吗?”高梁有些烦躁,“他们拥有的财富已经够多了,而且趁着这次国企改制,恐怕……”
看儿子止住了话头,高凌云毫不客气地指出高梁曾经的退堂鼓:“这时候你觉得棘手了?当初乐峰让你去经侦大队,你百般推脱。现在他们的圈子恐怕已经油泼不进、水滴不进,你再想去查,恐怕费事了!”
高梁听自己老爸又提起这事,也有些无奈,“经侦那块的业务,我是着实不懂。冒冒然上去,恐怕也是要犯错误的!”
高凌云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可是你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弄好啊!现在那起盗车案的收尾工作做得还是七零八落!”
“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样不好,您都退休了!”高梁转移话题。
高凌云冷哼一声,不再理儿子了
高梁委屈地溜回自己房间。
高凌云说的问题也是他现在正在发愁的。
盗车案在后续追赃和处理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几乎是步步受阻。
高梁正在挠头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是李乐峰。
“梁子,出来一下,去孔雀饭店的咖啡厅等我。”
“好!”对于李乐峰的话,高梁从来不问第二遍。放下电话,他披上衣服就直奔孔雀饭店。
高梁进了孔雀饭店,发现不仅有李乐峰在,还有一个戴着眼镜、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也在。
李乐峰向高梁介绍:“这是咱们税务局的赵鹏程科长,主要负责调查国企改制过程中财务问题。”
高梁伸出手,“赵科长,您好!我是站前刑警大队高梁。”
赵鹏程微微一笑,“刚才听李局长介绍过,你是个年轻的干探!我从小就有当警察的梦,可惜眼睛不过关。看见你,心里真是羡慕。”
“您太客气了!”没人不愿意听好话,高梁也不例外。
“行了,你们俩都别客气了!坐!我要了一壶龙井。”李乐峰示意二人入座,“这次把你们找来,是想跟你们讨论一下咱们市内几家企业改革的情况。”
高梁心里一惊,老李又要往雷区里伸脚。停职的事还没给他教训吗?
李乐峰看见高梁的表情,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管么说,我还是主抓经侦的副局长,咱们区经济犯罪有不断增加的趋势,我难辞其咎。现在比较严重的就是在国企改革之中,很多人混水摸鱼,捞取好处。”
赵鹏程深以为然,“李局说的是,就连我们查账的时候都能发现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假得完美。”
这句话可给高梁逗乐了。
的确,把账目平到分厘不差,就像一个完美的模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真的。
但是高梁还是想不通李乐峰的意图。这种事不是应该找孙黎明过来吗?他才是主管领导。自己这名不正言不顺地掺和一下子,算是怎么回事啊?
第二章 师徒商量谋人才,大厦遭遇无妄灾。
李乐峰也不多做解释,只和赵鹏程就目前关于部分企业虚开增值税发票、做假帐以及骗取贷款等相关案件进行讨论。
高梁不敢多问,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喝茶。
聊了许久,赵鹏程抬手看表,“哟,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女儿上初三,马上要放学了,我得去接她了!”
李乐峰笑着说:“快去!快去!有孩子的人都理解。我们家那个臭小子也是上了初二,好在他妈现在晚上天天给他做饭,我才能出来自由活动。”
赵鹏程也笑了,看起来对李乐峰家庭很是了解。“我听说秦姐下岗之后,新找的这份工作忙得很,还能腾出时间给孩子做饭,真不错。不像我媳妇,还在那不死不活的活的国企呆着,这回又赶上改制,前途未卜。前几天她又被领导安排出差,说是考察其他企业改制项目。所以这几天晚上都是我去接孩子。”
高梁心里暗想,原来赵鹏程的妻子是国企的会计,跟这案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他竟然这么大方都说出来了,不太合适吧?
李乐峰仿佛毫不在意,又简单聊了几句,道了别。
赵鹏程走了以后,高梁和李乐峰却没急着离开。两个人坐在咖啡馆消化了一下刚才的谈话,信息量太大了!
李乐峰问自己的傻徒弟:“刚才他说的那些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高梁挠了挠头,“企业那些事,我大致能理解,但我真不是学这个的,还是不太懂!”
李乐峰无奈了,自己的徒弟哪都好,就是对数字不敏感,让他算个帐比要他命还难受。这些年,队里加班办案子,他自己往里搭的钱,自己都记不住。
不过,高梁可管不得李乐峰是怎么吐槽自己的,他倒是有个问题,憋了半天了。“老李,这件事儿不是应该要孙黎明过来商量吗?我掺和这事儿,有点儿名不正言顺的,孙黎明知道了还得把仇记我身上。”
李乐峰冷笑一声,“这次咱们要查的几家企业,哪个跟他没有关系?我叫他过来干啥呀?他一来,这案子还办不办了?”
高梁一想,的确如此。“那也别给我了,交给市局经侦支队或者其他区的经侦大队吧!我对咱们孙大队可是‘敬而远之’了!”
李乐峰哪能容得他打退堂鼓?“现在这些还不能成个案子,就是个线索,咱们先经营一下。我知道,咱们刑侦大队干完这趟活儿,肯定是要背骂名的,但是这件事太过敏感,我不得不找最值得信任的人去做。”
“为什么呀?”高梁还是不太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我是您徒弟,就算用起来顺手,也不至于把工作全都扔给我们呀!”
李乐峰当然不能告诉他,这是省里领导通过公安厅直接把线索指派给站前分局的。“别废话了!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如果你自己拿不下来的话,把永秋带上,其他人不要再参与其中了,这线索还是很敏感的!”
“您不能每次都可着我和永秋坑啊!人家孩子招谁惹谁了?但凡这种敏感、容易背锅的工作,总是找他,我都不忍心了!”高梁为自己小兄弟打抱不平。
“呵呵呵……”李乐峰冷笑三声,“我看你坑永秋的时候也不少!”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正在那儿谋划着怎么坑人的时候,谈论的对象电话打进来了。
“喂,永秋,这么晚了,什么事儿?”高梁接起电话,惊讶地看了一眼李乐峰。永秋已经聪明到这个地步了,这么远就知道我们在谈论他?
李乐峰也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电话里,李永秋口吻非常着急,“老高,赶紧回队里!出事了!我今天晚上值班,刚才接到派出所转来的报警电话,邮电大厦有命案发生!”
高梁一下子站起身,险些撞翻了眼前的茶壶,“什么!”
这个动作惊起了咖啡馆里正在低声细语的男男女女们。大家惊讶地看着这个身高异于常人的大个子,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激动。
李乐峰四周环顾了一下,伸手示意高梁冷静。
高梁这时也挂断电话,坐下靠近李乐峰,悄声在他耳边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
李乐峰也很是惊讶,压低声音,“怎么会这样?”
师徒俩匆匆的扔下茶钱,急忙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回队里。
沿途,高梁不忘给一中队其他人和技术中队打了电话,让他们尽快回队里集合。
李乐峰也拨通了王平的电话,让他赶回队里。
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站前区公安分局的门口,师徒俩下车直奔刑警大队。
值班室里只有李永秋一个人,正在整理法律文书,看样子准备随时出发,赶往现场。
他看见高梁出现,松了一口气,“老高,你可算来了,我还在想你会不会直接去现场,我要不要去现场跟你汇合呢!诶?李局也在?李局晚上好!”
李乐峰来不及寒暄,直接就问:“什么情况?”
李永秋告诉他:“刚才八田地派出所来电话,他们刚才接到邮电大厦前台报案,说大厦十八楼1805房间已经两三天没有结账了。保洁员请示经理之后,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李永秋不自然的停顿,让高梁心里觉得不妙。
果然……
李永秋接着说:“进到房间以后,保洁员发现一个女人被铐在暖气管子上。等她走近一看,这个女人的头已经被枪崩掉了一半。保洁员吓坏了,赶紧跑到经理室求救;邮电大厦经理就让前台打110报警了。八田地派出所已经赶到现场,做好封锁了。”
“头让枪崩掉了一半?”李乐峰和高梁异口同声地问。
李永秋点了点头。
李乐峰神情严肃起来,扬了扬手里的手机。高梁知道他要给局长王青琪打电话汇报情况。
近期涉枪案件虽然有所抬头,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恶性案件,还实属罕见。
枪响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人发现,更让这起案件显得格外蹊跷。
第三章 小城平地起高楼,尸体不见半边头。
邮电大厦是营口市第一幢超过三十层的高楼。
1975年海城大地震波及营口,造成很多房屋倒塌,居民受损。后来经过地质专家研究,营口地区正好在东部地震带的起源点,是不适合建造高楼的。
随着科技的进步,营口市邮电局出资聘请建筑专家,经过实地考察之后,盖起了营口市第一幢高楼——邮电大厦。
邮电大厦除了保留了邮电局的办公场所以外,还集商场、旅店、饭店于一体,算是营口市第一个综合性高消费场所。
常年来这消费的人,不是有头有脸的官员、有钱人,就是市内的企业关系户,所以服务员对熟客也都有印象。但1805号房间却是例外。
1805号房并不是一间住宿为主的客房,而是一个小型会议室。这是一个套间——南侧是房间门,进门以后,就能看到南侧、东侧、北侧摆了半圈单人沙发,每个沙发之间隔着木制茶几;北墙留出西边半面空墙给暖气管散热;房间西侧是一个小卧室和卫生间。
保洁员、服务员和经理在走廊里紧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似乎吓坏了。
高梁从现场出来,问他们:“这间房是谁订的?你们留下记录了吗?”
服务员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当天是两男一女过来,可是他们登记的姓名和电话都是假的,押金交的倒是非常多。”
高梁明白,酒店也不愿意多问多惹事,只要钱给够了,他们并不会刨根问底的。“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们入住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不用去打扫房间,所以这几天我们一直没有清洁1805。到今天为止,他们的押金都用完了。我过来问一下,他们还要不要续住,可是电话是假的,敲门也没人应,我就让保洁大姐开门打扫了。结果……”服务生一边说一边哭,自己咋那么倒霉啊!
保洁员安抚地拍了拍服务员的背。她告诉高梁,晚上的时候,自己按照服务员嘱咐来打扫1805房间,走到门口看见门上还亮着“请勿打扰”的灯。
走到房门口,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里知道不妙,赶紧叫服务员过来。她俩用备用钥匙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没想到门却在里面挂上了锁链。
服务生从门缝里看到好像一个女人面向东边、侧着身子、垂着头坐在墙角,喊了几声,却不见她反应。
服务生赶紧把经理也叫来了,请示之后,将门撞开。仨人看见果然有个女人在墙角坐着,身下一滩血,长长的头发垂在右脸旁。
经理壮着胆子推了推她,结果发现那个女人的左手被铐在了暖气管子上;翻过身来,她左边的头少了一半,吓得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高梁听完以后,有些头大,让黎麦把三个人带到其他房间,安排人过来做询问笔录。
房间里,崔立伟蹲下身子,在墙上提取了一些血迹和膏状物体。
李永秋凑到跟前,问道:“立伟哥,这是什么呀?”
“应该是脑浆。”崔立伟声音毫无波澜地回答道。
李永秋当场崩溃,一路倒退到门口,被高梁扶住了肩膀,“你怎么了?”
李永秋回头,脸色煞白,指着墙角说:“立伟哥说那是脑浆。”
高梁奇怪地看着他,“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杀人现场,怎么反应这么大?”
李永秋使劲儿吞了吞口水,压了压呕吐感觉,告诉高梁,“我晚上喝的豆腐脑。”
“豆腐脑不应该是早晨喝吗?”高梁的脑回路瞬间偏离了重点。
“你们两个还有心思讨论豆腐脑!”俩人身后想起了威严的声音,是李乐峰。
李永秋吐了吐舌头,高梁赶忙解释:“永秋看见脑浆犯恶心了。”
李乐峰懒得理他们。他的眉头紧锁着,额间都形成了川字纹,“梁子,有没有给那几个发现者做笔录?”
高梁答道:“黎麦给他们带去做笔录了,利明正带着派出所的人也在酒店附近做排查。”
杨东升走了过来,“现在这房间里有很多痕迹,但是太杂乱了,反而没办法判断。”
李乐峰环顾了四周,“这房间没人打扫吗?”
高梁告诉他:“这间房在案发前一直按照房客要求不做打扫,而且宾馆会议室的打扫,您也知道,就是做着表面功夫。”
杨东升应和:“没错,现在房间里各处都存在着大量的毛发、指纹和脚印。”
“先把能提取出来的,先提出来。随后咱们再逐个分析。”这时候,崔立伟带着沾满血的手套,举着双手过来了,“李局,我跟您汇报一下!”
李永秋不着痕迹地躲了躲,恨不得就要尖叫出声——你别过来啊!
高梁看他这次是真的怕了,悄悄打发他去找陈利明给酒店的人员做笔录。
李乐峰没有管兄弟俩的小动作,继续问崔立伟:“具体什么情况?”
崔立伟把他们引到尸体附近,“死者是女性,四十岁左右,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尸体的衣着完整,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外伤,头部左侧已经残缺不全。根据尸体和墙上的弹痕分析,应该是霰弹枪连发。死亡时间大概得有一天以上了,应该是被人制服或麻醉后,用手铐铐在暖气管子上,再近距离连续开枪射杀。具体情况还得带回去尸检。”
“霰弹枪连发不会没有声音的,周围的人没有听到吗?”高梁刚来的时候已经把整个酒店走廊环境粗略的看了一遍,霰弹枪很少有配套消音器。
李乐峰知道这小子又犯迷糊了,“昨天是什么日子?”
“昨天……是正月十五。”高梁想了想。
“邮电大厦的隔壁就是体育场,昨天在体育场有一场烟火晚会。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还来执勤了?”崔立伟毫不留情地鄙视他。
“你是说,凶手利用烟花燃爆的时间开枪杀人?”高梁想起来了。
“我能想到也只有这个了。”崔立伟点了点头。
“这能掩盖住枪声吗?”高梁陷入思考,可是却被门口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第四章 众人战战又兢兢,现场惨状难刑警。
这时候,黎麦急匆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高师傅,高师傅,跟您说个事儿!”
高梁到门口伸手拦住他,“别着急,都快跑过头了,跑到隔壁去了!
黎麦急刹车,喘了口气,“我跟您说的就是隔壁……这个小会议室左右的客房,是同一个人订的!”
“什么?”房间里的人地问。
李乐峰神情更加严肃,“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高梁问黎麦,“能查到订房留下的信息吗?”
黎麦摇了摇头,“我看了登记簿,他们登记的信息都是假的,假名字,假电话。三个房间是先后分别订的,用了三个不同的名字。当天值班的前台说这三个房间是同一个人拿的钥匙,我才知道是同一个人订的房间。”
崔立伟和杨东升对视一眼,看来这两个房间的勘查也得做。
李乐峰电话都快被打爆了,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涉枪案件,哪个都是敏感点。政府、公安、邮电、媒体,各系统领导或者有门路的人都想拿到一手情况。“尽快把这个现场查完,把尸体送回去解剖。还有,想办法寻找尸源,确认身份。”
高梁折回尸体旁边,“现在大概有个方向,她很有可能是锻轧厂的管理人员。”
黎麦非常惊讶,“您怎么知道的?”
“刚才立伟检查尸体的时候,我看见尸体身上穿的是报喜鸟的女士西装,样式比较特殊。”高梁把尸体衣服上的报喜鸟标志翻了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套衣服是报喜鸟给锻轧厂建厂五十周年纪念做的定制款。”
李乐峰想了想,“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咱们市里几家大国企都是建国初期同时成立的,在五十周年纪念的时候,找制衣厂制作了不一样的纪念款式。”
高梁看了看李了峰,又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
死者被铐在暖气管子上,似乎没有过挣扎的痕迹,血迹也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仅仅是在枪支射程的范围内,墙面上留有弹痕血迹及脑浆。身上的衣服是高端纪念款西服,是国企管理人员的专用,再结合她的年龄……
高梁心里浮起一个猜想,但是不敢和李乐峰确认。
尸检中心的车和工作人员已经到了,崔立伟和杨东升把尸体带走了。
此时,王青琪和王平也赶到了现场。
王青琪把李乐峰神神秘秘地拉到一旁,“什么情况?涉枪案件怎么又出现了?这里离市政府都不到二百米,咱们怎么跟市里领导交待?”
李乐峰也是为这件事闹心。
营口在去年开展了“百日缉枪专项行动”,涉枪案件基本已经绝迹。但是,这春节刚过完,就在市中心出现这么严重的恶性涉枪案件,简直就是打公安的脸。
在另一边,王平还没有看过现场,他只是听了高梁的简单汇报,内心也是惊涛骇浪。没想到,这个案发地点离市政府就隔了一条街,恐怕他这个刑警队长免不了要挨一顿批评了。
其间,邮电局局长沈涛声和邮电大厦的总经理吕银成先后也都赶到了现场。
王青琪让吕银成准备一个房间,恐怕刑警大队和派出所的干警们近期就要在这大厦里办公了。
这三间涉案的客房在现场勘查工作结束后,都必须进行封锁。
吕银成点头如捣蒜。在自己的地盘上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情,他现在更是害怕。住客登记了假的信息,还发生了命案,管理不严这个锅他是一定要背的。
在案发现场,高梁和黎麦对现场进行最后的勘查。
高梁蹲在暖气管旁,用量尺测量着距离。
黎麦看见高梁的样子,好奇地问:“高师傅,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凶手到尸体之间的距离,怎么能把一个人打成那样,还不引起注意。”高梁指着尸体原来所处的位置。
黎麦打开手里的物证袋,把照片递给高梁。“刚才东升哥把几张‘拍立得’就给我了,他说看了弹痕、弹孔深浅和分布情况,应该还是‘五子崩’,射击的距离也不会太远。”
高梁站起身,仔细看了看照片。“嗯,如果是‘五子崩’就说的通了。那玩意儿在市面上比较容易买到,而且是五连发,一梭子下去的确能轰飞半个头。你看这墙面,打得红砖都露出来了。”
黎麦听得有些难受,闭了闭眼睛。“刚才立伟哥说,死者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很有可能是死者处于昏迷状态被射杀的。”
高梁的脸色也有些冷峻,“你们对这层的住客都进行排查了吗?”
“这层是十八楼,平时就很少有人订房,所以会议室和套间居多。我们把没有退房的都排查了。昨晚体育场烟火晚会,他们大都去顶楼旋转餐厅看烟火了,并不知道客房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几个人在今天早上……”黎麦看看外面已经蒙蒙亮的天,改口道:“不,昨天早上退房了,所以咱们还得找到他们。”
“楼上楼下呢?”高梁走到窗前,这个房间位置是看不到体育场的,但是能看到体育场北面的市政府,所以去顶楼看烟火应该是合理的选择。
“楼上楼下的情况和小麦子说的也差不多。如果案发的时间是前天晚上,那个时间段,住客都在顶楼看烟火。”陈利明的声音。
高梁回头,看见陈利明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口。“你怎么了?”
“甭提了。”陈利明无奈地摆了摆手,“前天执勤结束,我又出去玩到大半夜;本来想昨天早点儿回家睡觉,结果刚躺下就被你给叫到这里了……这又熬了一夜,我如花的美貌都快变成渍酸菜了!”
高梁和黎麦同时翻了个白眼。
陈利明可不管他们师徒俩的心情,“尸体情况怎么样?我都没看到,直接就去控制现场了。”
高梁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尸体刚才被立伟和东升带走了,这是照片。”
陈利明接过来一看,手捂住嘴,好像马上要呕了出来。
高梁皱着眉头,“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陈利明委屈地说:“本来缺觉就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