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2章.试探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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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当初决定要创办医学院之后,为了尽快壮大医学院的声势、让世人进一步重视医学院的作用,就曾向德庆皇帝与首辅周尚景提出请求,希望他们二人能在医学院正式成立之际公开表明支持态度,其实也无需他们拿出实际好处,只要题字送匾就行。
说是狐假虎威也好、说是名人效应也罢,但若是医学院建成之后,大门上方的匾额乃是德庆皇帝或者首辅周尚景的亲笔题字,不仅会受到更多关注、或明或暗的麻烦也会大幅减少。
对于赵俊臣的这个请求,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当时倒是痛快答应了,毕竟他们也清楚医学院的成立必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趁机参一脚也能提升自己的风评。
然而,到了今天,医学院即将要正式招生教学了,早朝上赵俊臣还特意提了一句这件事情,但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竟是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就好似他们已经忘记了当初的承诺。
“难道说,因为解剖尸体的事情,把他们给吓着了?不应该啊,就算是他们今后想要揭发这件事情,时间必然是数年以后,也必然会把所有罪过全部推到我一人身上,但医学院的创建依然是于国于民大为有利,乃是近年来极为少见的善举,以他们一向是贪慕名声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过这一次人前显圣、收买民心的机会,更不会把所有出风头的机会交给我一个人……但他们今天竟是毫无表示,这究竟是为何缘故?”
想到这里,赵俊臣皱眉苦思良久,却突然间联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不由是面色大变:“难道说,他们并不想要等到数年时间以后再向世人揭发医学院解剖尸体的事情,而是想要第一时间就向世人揭露此事?所以,他们很清楚医学院很快就会声名狼藉,所以才刻意与医学院的成立撇清关系?
但若是他们打算第一时间就向世人揭露此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想要提前与我翻脸、向我动手?也不应该啊,事前毫无迹象……但不得不防!看样子,医学院解剖尸体的计划必须要暂时延后了,还有……”
想到这里,赵俊臣表情严肃的向轿外轻喊了一声:“赵大力何在?”
赵大力迅速奔到轿子旁边,答道:“阁臣,小人在!”
赵俊臣迅速吩咐道:“你不必跟着我了,立刻返回府中向玉儿夫人禀报,让她即刻调查宫中、周府、禁军、锦衣卫等等势力近段时间以来的相关动向,若是一旦发现异常情况,就立刻禀报于我!”
听赵俊臣的语气极为严肃,赵大力不敢怠慢,连忙答应一声之后就迅速离开了。
官场之上,权力攻讦可谓是刀光剑影、凶险万分,赵俊臣也必须要随时保持警惕心理,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当是遇到了意外状况,就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今也是如此,虽然赵俊臣并不认为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会立刻对自己动手,但只要是事情稍有苗头,未雨绸缪总是不会有错,哪怕是事后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忌人忧天,也总好过猝不及防之下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赵俊臣总是算计太多、思虑太细,这般习惯自然是有诸多好处,但也意味着他经常会与空气斗智斗勇,时不时的自己吓唬自己。
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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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俊臣思绪百转、忧心忡忡的赶到医学院的位置,下轿后印入眼帘的一幕,当即就让他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得知赵俊臣来临的消息之后,医学院的众人纷纷出面迎接。
迎接赵俊臣的众人,可谓是来历各有不同,既有章德承、温采宁等杏林圣手,大多是医学院的院长教授,也有朝廷的各级官员,更还有许多民间的巨贾与大儒,他们皆是为了庆贺医学院的成立而来,而众人之中的为首者,却正是七皇子朱和坚!
医学院的建立乃是一件当世少见的善举,朱和坚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错过,再加上朱和坚毕竟还只是准太子,如今并没有上朝议事的资格,所以也就要比赵俊臣先到一步。
“朱和坚乃是准储君,很快就会上位,德庆皇帝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竭力避免让他卷入任何争议之中,所以德庆皇帝若是想要第一时间揭露医学院解剖人体的事情,这个时候就绝不会允许朱和坚出面参与医学院的成立仪式……所以,如今既然是朱和坚出面了,就表示我此前又一次大惊小怪、忌人忧天了?但若是这样的话,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今天迟迟没有对医学院的成立表明态度,又究竟是为何缘故?”
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之余,赵俊臣的脑中依旧是思绪百转,但他表面上则是满脸的从容笑意,下轿之后快步向着七皇子朱和坚等人迎了上去。
“哎呀,没想到七皇子殿下竟是亲自出面捧场,当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走到七皇子面前,双方相互行礼问安之后,赵俊臣连声表示自己的兴奋与愉悦之意,态度间满是亲热。
朱和坚的态度则是要比赵俊臣更为热情,竟是主动执起赵俊臣的双手,笑道:“医学院的成立,无疑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举,这般盛事我又岂能错过?
就更别说,当初若没有章神医的圣手诊治,我如今只怕还是一个病秧子,这些年来若没有温御医的用心维持,我说不定就要半路夭折,这两位神医对我皆有大恩,如今又分别是医学院的院首与副院首,对我而言医学院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自然是早早就赶来帮忙了。”
说话间,朱和坚先是转头冲着章德承与温采宁二人点头示意,然后又笑道:“可以想象,这家医学院成立之后,必将是造福无数百姓,赵阁臣能出资建立这家医学院,也必将会再次留名青史,这般魄力与眼光,不愧是我朝的柱石之臣……
依我来看,若是我朝仿效唐朝之例建一座凌烟阁,也像是唐太宗那般描绘几十位文武功臣画像挂于其中,以赵阁臣的今日功绩,不仅是会毫无争议的位列其中,更还会名列前茅,与蓝玉、王明阳、于谦等等前朝名臣并肩!若是再考虑到赵阁臣的年纪与未来成就,能够名列榜首也说不定啊!”
朱和坚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意味深长,颇有向赵俊臣许诺未来之意。
这就是政治,虽然赵俊臣与朱和坚二人皆是忌惮对方的野心与手段,相互间也时常会下绊子,但只要是为了实现自身目标,他们也会毫无心理负担的再次联手、亲密无间。
前几天,朱和坚利用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偷窥了德庆皇帝的御书房密匣,也得知了太子朱和堉呈给德庆皇帝的那封密疏里的内容,所以他很清楚德庆皇帝目前已经转变了对朱和堉的看法,朱和堉被废黜之后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赵俊臣如今与朱和堉结盟联手的事情也就成了朱和坚的心头大患,所以朱和坚很是希望赵俊臣能够抛弃朱和堉、投向自己,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当然是愿意多说些漂亮话。
反正……也只是一些虚话而已,对于朱和坚这种人物而言,说话与做事两者并没有因果关系,“言而有信”、“说到做到”这些词汇在他眼里也从来都不是褒义。
随着朱和坚称赞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在场众人纷纷是随声附和,一同称赞赵俊臣创建医学院的善举,其中真心赞颂者有之,但只怕是溜须拍马之辈更多。
赵俊臣的目光微微一闪,却是笑道:“七皇子殿下过誉了,本阁原本也没想过太多,只是觉得章神医的一身医术应该发扬光大,所以才会突生想法、想要建立一家传承医学的学馆,谁知道后续想法越来越多,事情也就越闹越大,更还有温神医这样不逊于章神医的杏林圣手加入,最终也就有了如今规模的医学院成立……说根到底,只是误打误撞罢了,七皇子的赞誉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见赵俊臣完全没有接自己的话茬,只是随口应和,朱和坚看似秀气的双目微微一眯,但很快就笑容如常,又说道:“只可惜,这件事情我还是知道得太晚,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赵阁臣独自出力,但我这次也不是空手而来,正所谓久病成良医,我前些年身体总是不好,府内也就收集了大量的医书与珍贵药材,如今已是身体好转,这些医书与药材也大概用不上了,趁着今天的机会,我将会把它们全部捐献给医学院,以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表态,在场众人也纷纷是赞颂朱和坚的善举,任谁都知道朱和坚很快就会上位成为新储君,所以每个人都不肯放弃这次拍马屁的机会,一时间可谓是颂声如潮,声势也要比刚才赞颂赵俊臣的时候更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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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赵俊臣听到朱和坚的说法之后,却是不由心中一动。
在赵俊臣看来,朱和坚最后这一番话,捐献医书与药材为自己提升风评只是目的之一,他更主要是为了趁机向众人表明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再也用不上这些医书与药材了,所以他今后正式成为储君之后,地位也会极为稳固,并不会因为身体缘故而产生变数。
而这一番话,却是无意间提醒了赵俊臣。
当初,章德承为朱和坚诊治身体,认为朱和坚的症状很像是传说中的“特禀体质”,而这个“特禀体质”,根据赵俊臣的理解,就是后世所常见的过敏症!
很显然,朱和坚前些年一直都利用自己的过敏症状控制自身“病情”,时而好转时而恶化,就这样一直滞留在京城中枢,也让他可以保留争夺储位的希望。
这般情况下,朱和坚的“过敏原”究竟是何物,显然是一个极为关键的情报!
后世医学表明,人体最为常见的“过敏原”,分别是花粉、牛奶、鸡蛋清,虾蟹,贝类、坚果类、菌菇类、以及芒果与菠萝这两种在这个时代较为少见的水果。
除此之外,蜜蜂叮咬也是很常见的过敏原因。
其中,朱和坚大概率不是对花粉、菌菇类、鸡蛋清、芒果、菠萝这几项过敏,因为朱和坚这些年来时常会陪同德庆皇帝与萧贵妃二人逛御花园,若是他对花粉过敏的话,必然是要刻意避开任何花卉;与此同时,也不可能是对芒果与菠萝过敏,这两种水果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而且是根据季节供应,若是朱和坚对这两种水果过敏的话,他也就无法随意操控自己的病情;最后,赵俊臣此前也曾刻意让人到御膳房打探消息,得知了朱和坚的饮食习惯。知道他从来都不会避讳鸡蛋与菌菇等物。
这样一来,剩下的选项也就是牛奶、虾蟹,贝类、坚果类、以及蜜蜂叮咬。
而今天,朱和坚亲自现身医学院的成立仪式,随后还要与赵俊臣一同聚餐,却正好是赵俊臣的试探机会,让赵俊臣趁机寻出朱和坚究竟是对何物过敏!
医学院乃是赵俊臣一手建立,可谓是赵俊臣的地盘,所以赵俊臣也可以趁机安排许多事情。
比如说,赵俊臣完全可以借口宣传医学,接下来招待众人之际,不再是奉上茶水与糕点,而是奉上牛奶与坚果,毕竟牛奶与坚果皆是营养丰富,乃是食疗手段的重要构成部分,完全说得过去,事后与众人同餐之际,菜肴之中也多准备一些虾蟹与贝类,然后仔细观察朱和坚的饮食选择;
若是这些方法依然不够,那赵俊臣还可以安排一场意外,假意宣称有马蜂闯入房间,继续观察朱和坚的当时反应。
经过这些安排之后,只要朱和坚的“过敏原”并不是那种极为罕见的东西,赵俊臣或许就能探明他的底细了。
然后,赵俊臣的手里无疑就会再次增添一张王牌!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心中算计着各种恶毒主意,但他看待朱和坚的目光竟是愈发善意温和了。
另一边,朱和坚注意到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之后,却还以为赵俊臣正在考虑自己此前的承诺,也同样是对赵俊臣回报以善意微笑,两人间的气氛也愈发是和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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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赵俊臣与朱和坚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又与迎接自己的众人稍稍应付了几句之后,就与众人一同进入了医学院内。
根据安排,医学院的成立仪式将会在今天巳时三刻开始,如今时间尚早,还有许多重要嘉宾没有到场,所以众人还需要返回医学院内等候一段时间,才能正式召开仪式。
这家医学院乃是赵俊臣的重金投入,自然是占地极大,足有三百余亩,构建也是极为排场,虽然没有花园、池塘、假山等物,但所有道路皆是鹅卵石铺成,所有房间也都是宽敞明亮,学舍、食堂、教室、仓库一应俱全,更还有一处占地二十余亩的大广场,用以召集全体师生训话。
此时,为了准备接下来的医学院成立仪式,医学院内所有人皆是脚步匆匆、异常繁忙,积极准备着各类相应任务。
为了招待各路来宾,医学院的大广场内,则是搭建了十余处凉棚、摆放着百余张圆桌,众位宾客皆是在此等候着仪式开始。
却说,赵俊臣领着各路宾客来到广场等候仪式开始之际,趁着众人纷纷落座之际,却是突然拉住了神医章德承,在他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时至今日,因为医学院的建立,章德承对于赵俊臣已是心悦诚服,曾经有许多事情章德承是绝不愿意配合赵俊臣的,但如今已是悄然间转变了态度。
此时,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章德承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看了七皇子朱和坚一眼,就很快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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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3章.摘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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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在赵俊臣的安排之下,章德承果然是安排人手为宾客们奉上了奶茶与坚果,替代了此前的茶水与糕点。
在众位宾客的疑惑眼神之中,章德承则是迅速登场做出解释,表示医学院的建立不仅是为了传承医学、光大医学,也同样是为了宣扬医学理念、让人们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然后又解释了食疗手段的重要性,以及牛奶与坚果二物又是如何的营养丰富,趁着今天招待宾客之际把茶水与糕点换成牛奶与坚果,就是为了宣扬医学院的健康理念云云……
到了最后,章德承还说了一句注定将会广泛流传的名言——“相较于这家医学院能够培育出多少杏林名医,老夫更希望天下医者皆是没有任何病人可治,愿世人皆是无灾无病、身体安康”。
随着章德承的话声落下,众位宾客顿时是掌声如潮。
当然了,这些台词大部分都是赵俊臣现编现教的,毕竟就以章德承的纯粹性格而言,未必能这般迅速就做到“理论联系实际”。
章德承并不善于说谎,解释之际也是语气僵硬、表情怪异,但不得不说章德承的风评与声誉实在是太好了,众位宾客虽然认为医学院拿着牛奶与坚果招待自己的行为很是奇怪,但当他们听了章德承的解释之后,也就完全不再多想,只是纷纷赞颂章德承的菩萨心肠,不愧是“万家生佛”。
从某方面而言,这就是“正人君子”的正确使用方式,也就是利用他们的良好形象、让他们作为一名代言人负责说服工作,至于具体实行的事情,则最好还是交给像是赵俊臣这样“懂得变通”的小人较好。
如今就是这般情况,听到章德承的亲自解释之后,哪怕是朱和坚这样生性多疑之辈,一时间也完全没有怀疑,只是跟着众位宾客一同鼓掌称善。
毕竟,朱和坚虽然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特禀体质”达成目的,但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未必就有深刻了解,更不似赵俊臣一般拥有后世的医学常识,可以轻易总结出绝大多数人的过敏来源,还知道牛奶、坚果、虾蟹等物乃是人体的常见过敏原,所以他自然是完全无法看出赵俊臣的试探手法,只以为医学院是想要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方式进一步提升名气。
就这样,等到章德承解释完毕退场之后,众位宾客也皆是以实际行动表态捧场,纷纷是举起牛奶轻饮、拿起坚果吃入嘴中……就连七皇子朱和坚也不例外。
看到这一幕之后,赵俊臣不由是轻轻摇头,暗暗想道:“看样子,朱和坚的过敏原并不是牛奶与坚果这二物,那就要继续看后续几次试探的结果了,只希望朱和坚的过敏原并不是那些极为罕见的东西……我的运气应该也没那么差吧?据我所知,人类九成以上的过敏现象,皆是缘于这几类常见过敏原……若是朱和坚的过敏原极为罕见,那就很难查出真相了!”
而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却又有一名医学院的教授表情兴奋的匆匆赶来,向众人大声宣布阁老李和与吏部尚书宋启文二人的坐轿,如今已是一同出现在医学院之外,显然这两位朝廷重臣是要亲自捧场参加医学院的成立仪式。
听到这般消息之后,赵俊臣的心情不由是再次的稍稍一松。
阁老李和与吏部尚书宋启文二人,分别是“周党”的二、三号人物,他们二人的现身捧场,就表示“周党”势力对于医学院并没有抱着敌意,也不准备太快揭穿医学院解剖人体的事情。
“李和与宋启文的出现,以及七皇子朱和坚的亲自捧场……看样子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目前皆是没有针对医学院的想法,所以也就不会太快与我翻脸,此前显然是我忌人忧天了……但他们二人今天早朝上对于医学院的成立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却又究竟是何般缘故?”
抱着这样的疑惑,赵俊臣表面上依然是不动神色,只是与七皇子朱和坚一同起身、联袂赶去了医学院之外,出面迎接李和与宋启文二人了。
接下来,赵俊臣就开始了繁重的迎宾任何,各路重要宾客纷纷是现身捧场,除了周尚景之外的众位阁臣、六部衙门的众位尚书、屹立百年的勋贵豪门、享誉朝野的士林大儒、以及徽商与晋商的势力代表等等,皆是陆续赶到医学院的位置、参加医学院的成立仪式。
一时间,医学院内竟是汇聚了京城境内绝大多数的权势人物,可谓是权贵如林、名流如雨。
这其中,有些人是真心认为医学院的成立乃是一项善举不愿错过,有些人是看在赵俊臣的面子上不得不来,但更多人还是为了趁机与权贵交际,又或是趁机为自己提升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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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赵俊臣忙于迎来送往之际,时间很快就已是临近巳时三刻,也就是医学院成立仪式的开始时间。
然而,不论是周尚景、还是德庆皇帝,这个时候依然是毫无动静,既没有亲自现身捧场,也没有派出使者表示庆贺,这也让赵俊臣愈发是心中疑惑。
但根据事前安排,如今吉时已到,医学院的成立仪式也不能继续拖延,所以赵俊臣也就强行按下心中疑惑,与众位宾客一同赶到了医学院的大门之外,亲自主持这场重要仪式。
此时的医学院大门之外,已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更是人潮涌动、人声鼎沸,可谓是热闹非凡,除了前文提到的各路贵宾之外,还汇聚了大量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以及医学院的全体师生。
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与准备,如今的医学院虽然还没有正式成立,但已经招募了三十余名杏林名医作为教授、更还有八百余名学生,可谓是初具规模。
其中,医学院的学生来历颇为复杂,既有无法忍受师父压迫逃离至此、已经具备一定基础的医道学徒,也有毫无医学基础、但有心学习医术的识字青年,更还有几十名经验较为丰富、已经具备一定名气的老医生——其中,最后一类人是为了参加医学院的“深造班”,要知道这个“深造班”乃是章德承与温采宁这两位当世圣手亲自授课,对于杏林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当赵俊臣引着众人来到医学院的门外,诸般热闹纷呈之中,见到整齐列队的医学院师生众人,赵俊臣不由是满意点头,只觉得这是一个良好开端。
然而,一旁的章德承则是遗憾叹息道:“可惜了,这一届想要报名医学院的年轻人原本足有两千余人,但其中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也就被刷下来了,否则咱们医学院的规模还能扩大一倍有余。”
赵俊臣听到章德承此言之后,却是说道:“其实,咱们可以与京城的各家私塾合作,开设一个医学院预科班,让那些向往医道却又不识字的年轻人在私塾中接受初步教育,也不需要他们通读经典、文章锦绣,只需要让他们认识所有与药材、病症相关的文字就好,这样一来,只需要两年左右时间,他们就有资格进入医学院学医了,今后背诵医学经典的时候也容易上手。”
听到赵俊臣的提议,另一边的七皇子朱和坚立刻是开口称赞道:“好办法,这样一来不仅能迅速扩大医学院的学徒规模,更还有帮助民间百姓启智的效果,堪称是又一项善举……赵阁臣的心思机敏,当真是令人钦佩。”
随着朱和坚的话声落下,周围的众位朝廷重臣也纷纷点头称赞。
而章德承更是精神一振,连连点头道:“老夫早就应该向赵阁臣询问意见的,这件事情等医学院成立仪式结束之后,老夫就立刻着手去办!”
几人说话间,在上千名看热闹的百姓以及数百名宾客的围观之下,医学院的成立仪式的准备工作已是完成。
在这个时代,类似的仪式也没有太多特别之处,首先是召来一群和尚道士布置法坛“咨询上苍”,结果自然是“大吉大利”,然后再邀请几位重要贵宾站出来歌功颂德、呈上贺礼,接下来则是由主人与最重要的嘉宾一同揭开牌匾,悬挂于大门之上,最后则是鞭炮、锣鼓、舞狮舞龙等等,这场仪式也就大致结束了。
眼看到诸般准备皆是妥当,等到场内气氛稍稍冷却安静,赵俊臣站在主位上正打算亲自主持仪式,就突然听到有人不断的扬声高呼道:“内阁首辅周尚景奉旨宣诏,医学院众人听旨!”
“内阁首辅周尚景奉旨宣诏,医学院众人听旨!”
“内阁首辅周尚景奉旨宣诏,医学院众人听旨!”
听到这些呼喊之声,在场众人皆是大惊,纷纷转头向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
然后,就见到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医学院的方向而来,队伍之中不仅能看到周尚景的坐轿与随从,竟还有几名锦衣卫负责护送,显然正是周尚景奉旨宣诏的队伍。
在场所有人皆是不敢怠慢,纷纷是行礼相迎。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周尚景缓步走出坐轿,宣读了德庆皇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医章德承、温采宁二人所创办之医学院,于国于民皆是大有裨益,朕心甚慰,亦不愿错过善举,同愿尽己之力、为天下百姓谋福更多……
故而,至此普天同庆之日,朕资于医学院各类上等药材总计三百斤、黄金三百两、大内珍藏医书副本两百四十一册;且从即日起,将每月安排两名太医院御医驻留医学院轮流授课教学,以使天下百姓皆受恩泽;除此之外,朕还将亲自题字制匾,悬于医学院之门上,以示朕之鼓励嘉奖,钦此!”
近年来,周尚景已是愈发年迈、身体不济,平日里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但此时颁布圣旨之际,声音竟是格外洪亮。
赵俊臣静静听着德庆皇帝的圣旨,却是眉头不由一挑——在德庆皇帝的这道圣旨之中,既是表明了医学院乃是章德承与温采宁两位神医所创建,又表明了这家医学院的深远意义,更还表明了德庆皇帝本人的赞许与支持,但偏偏没有任何一句话提及赵俊臣对于医学院创办的资助之功。
而就在赵俊臣暗暗不快之际,周尚景已经读完了圣旨、把圣旨交给了医学院院首章德承,然后不经意间看了赵俊臣一眼,看似昏花的老眼之中满是笑意,又说道:“医学院的成立乃是一件当世盛事,老夫来这里不仅是为了颁布陛下的圣旨,本身也不是空手相贺……医学院成立这样的善举,以金银为贺礼未免是有些俗气,但据老夫所知,医学院目前的师资依然有所不足,所以就提前联系好了各地的杏林名医二十三人,这些名医受到老夫之邀,如今皆已是答应要来医学院任职授课,这就权当是老夫送给医学院成立之际的贺礼了!”
章德承只是一位纯粹的医者,并不懂得官场上的龌蹉与勾心斗角,此时听到德庆皇帝的旨意以及周尚景的贺礼,只觉得欢喜不尽、连连称谢。
也不仅是章德承一人如此,随着周尚景宣读了德庆皇帝的圣旨,又说出了自己所准备的贺礼,一时间自然是受到了所有人的纷纷欢呼与大声称颂。
接下来,理所当然的,周尚景不仅是当朝阁老,更还是德庆皇帝的传旨天使,这般身份之贵重自然是无人可比,更别说他还带来了德庆皇帝亲笔题字的御制匾额,也自然是要代替赵俊臣站在主位上、主持医学院的成立仪式,成为了场内数千人的瞩目焦点。
可以想象,等到今天医学院的成立仪式结束之后,流传于民间的说法,恐怕就不再是“内阁阁老赵俊臣出资建立了一家医学院、并且亲自主持了医学院的成立仪式”,而是会变成“内阁首辅周尚景代表德庆皇帝莅临了医学院的成立仪式,不仅是大力资助了医学院,更还亲自主持了医学院的成立仪式。”
简而言之,相较于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加在一起的份量,赵俊臣的份量还远远不够,所以今后流传于民间的相关传言之中,也就不会有赵俊臣的存在感,就好似赵俊臣与医学院的成立毫无关系一般。
“原来如此!难怪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今天早朝上对于医学院的成立没有任何表示,原来他们并不是想要提前揭穿医学院解剖人体的计划、搞臭医学院的名声、与医学院撇清关系,而是他们不想让我独占风头,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一切却又秘而不发,只等到关键时候现身,联起手来摘桃子,喧宾夺主一举抢走我的风头,就好似医学院能有今日规模全是因为他们的出力一般,也就最大程度的压制了我想要利用这次机会进一步改善声誉的计划成果……
恩,若是不出意料,这个计划应该是出自于周尚景的提议、德庆皇帝的配合,否则周尚景也不会领到传旨天使的差事,看来此前确实是我忌人忧天了,德庆皇帝与周尚景这二人只是想要窃取我建立医学院的功绩、以及医学院成立之后提升风评的好处罢了……呵!我这次究竟是高估了他们?还是低估了他们?”
看着周尚景笑吟吟的站在主位上主持医学院的成立仪式,赵俊臣忍不住悄悄撇了一下嘴角,暗暗想道。
这一刻,赵俊臣心中不满也不服,但也无可奈何。
官场之上,你算计别人,也会被别人算计,被算计了也只能怨自己棋差一招。
……
关于明朝时期的开幕仪式,一直都无法查到详细资料,某些只言片语的描述也充满了自相矛盾之处,所以本章中所描述的医学院成立仪式流程,皆是虫子的胡编乱造,大家切不要当真。
另,若是今后有机会查到相关资料,虫子也会对本章的相关内容做出修改,还请大家见谅!
……
第1094章.与此同时.
……
……
医学院的成立仪式,很快就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也就是揭匾悬挂的步骤。
如今既然是有了德庆皇帝亲笔题字的御匾,赵俊臣事先准备的那块匾额自然也就要放弃了。
揭匾悬挂之际,此前被周尚景抢尽风头的赵俊臣,也终于是再次拥有了露脸机会。
在众人的欢呼声之中,赵俊臣与周尚景、朱和坚、章德承三人一同揭开了德庆皇帝钦赐御匾上的红绸,然后再合力把御匾挂在绳索之上,最后则是由绳索吊起御匾、悬挂于医学院的大门之上。
当这一切皆是做完之后,周尚景的目光终于是转向了赵俊臣,老脸上依然满是慈和笑意,拍着赵俊臣的肩膀说道:“陛下今后还要勤于朝廷政务,老夫则已是年迈不济,所以这医学院的事情,陛下与老夫也只能在初期尽一份心意,但今后的具体运作事宜,却还是需要俊臣你这样的年轻人多多出力用心才是,陛下与老夫恐怕是无法分心太多,一切就交给俊臣了,一定要把这家医学院管理妥当,要尽量多为朝廷培育人才、为百姓谋福祉!”
说话间,周尚景的语气中满是器重之意。
听到周尚景的话语,赵俊臣稍稍低头,道:“还请周首辅放心,晚辈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辜负陛下与周首辅的‘拳拳苦心’!”
说话之际,赵俊臣语气依然恭敬,但内心则是冷笑不止,更还在“拳拳苦心”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还真是把“趋利避害”这一项人类本能发挥到了极致,可谓是好处完全占尽、坏处丝毫不沾,在医学院成立受到万众瞩目之际,他们突然现身作态抢走了赵俊臣的风头,就好似他们才是医学院的创建人一般,但等到医学院成立仪式刚刚告一段落,他们就立刻把医学院的后续运转之事全部抛给了赵俊臣,这样他们今后也就无需再向医学院持续投入资源,医学院“解剖人体”的事情今后一旦被揭发,自然也就与他们毫无关系了。
赵俊臣甚至还在暗暗怀疑,德庆皇帝刻意安排宫中御医长期驻扎医学院教学、周尚景特意为医学院介绍各地名医作为教授,很大程度上也不是为了增加医学院的师资力量,而只是想要在医学院之中安插眼线、及时掌握医学院“解剖人体”计划的进展与证据罢了!
另一边,周尚景则好似完全没有听出赵俊臣的讥讽之意,依然是表情如常的勉励与夸赞了赵俊臣几句,然后就与众位宾客一同进入了医学院内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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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的餐桌文化源远流长,任何事情都绕不开吃饭二字。
周尚景与众位宾客参观了医学院之后,眼看时间已是午时一刻,于是就再次汇聚于医学院的大广场内,开始了宴席聚餐。
而赵俊臣趁机试探朱和坚过敏原的计划,也依然还在继续。
在赵俊臣的提前安排之下,京城境内各家著名酒楼的大厨们早就被召集到了医学院,此时皆是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烹饪着各式各样的精美菜肴,一道道寻常百姓一辈子也难以品尝一口的八珍美食就好似不要钱一般被纷纷送上了餐桌,但今天医学院内的诸位宾客也都是身份尊贵、见惯了大世面,这个时候也只是浅尝则止、绝不会多动一次筷子——对于这些宾客们而言,趁机交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很少有人注意到,今天这场宴席的各式菜肴之中,海鲜、虾蟹、扇贝之类的菜肴竟是格外之多,尤其是摆放在七皇子朱和坚面前的几道菜肴,竟然全是此类菜品。
赵俊臣与朱和坚二人的身份地位大致相近,这个时候自然是同桌而餐,期间也是密切关注着朱和坚的下筷选择。
然而,朱和坚这一次依然是毫无忌避,无论是虾蟹、海参、扇贝,皆是下筷浅尝了几口。
“看样子,朱和坚的过敏原既不是牛奶、坚果之类,也不是虾蟹、扇贝之类……难道是蜂毒?这也是最后的常见过敏原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暗中向不远处招待众人的章德承打眼色示意。
很快的,就有两名医学院的学生举着拍子与蒲扇闯入了宴席之中,假意宣称有一只马蜂闯入了场内,为了避免这只马蜂惊扰宾客,他们必须要及时驱赶。
听到这般情况之后,众位地位尊贵的宾客们皆是面现惊慌、纷纷环目四顾寻找马蜂踪迹,而赵俊臣则是一边向宾客们致歉、一边暗暗观察朱和坚的反应。
然而,这一次朱和坚的表现依然是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只是皱着眉头与众位宾客一同寻找马蜂踪迹,但表情并不是特别紧张,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被马蜂叮咬之后会引发特别严重的症状。
“如今正是朱和坚继承储位的关键时期,绝不能在众人面前再次发病,如果朱和坚的过敏原乃是蜂毒的话,按理说就算他再是如何城府深沉,此时也必然会有更为激烈的反应,然而朱和坚的反应却是如此寻常……显然他的过敏原也不大可能是蜂毒了……
最常见的这几项人体过敏原,我如今已是陆续试探了朱和坚一遍,但结果皆是不准,这也就意味着——朱和坚的过敏原乃是一种较为罕见的东西。
然而,会引发人体过敏反应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若是朱和坚的过敏原并不是这几类常见原因的话,那我今后若是还想要查明朱和坚的真正过敏原因,就无疑是海底捞针、概率极低了,这样一来,我只怕是很难试探出真相了,也只能是放弃寻找了……
唉!据我所知,人体九成以上的过敏反应皆是因为这几类常见过敏原所引发的,没想到它们竟然皆不是朱和坚的过敏原因,这样看来我还真是运气极差!”
思及此处,赵俊臣不由是心中失望,但表面上依然是神态如常,继续是招待各路贵宾、维系宴席气氛。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这场宴席终于是结束了,各路宾客们也陆续离开,赵俊臣则是站在医学院的大门外,亲自相送各位贵宾。
等到所有宾客皆是离开之际,赵俊臣保持了整整半天时间的笑脸很快就收敛了笑意,表情间甚至还有些冷肃之意。
这一天,医学院的正式成立固然是一件好事,成立仪式也算是热闹非凡,但对于赵俊臣本人而言,不仅是趁机进一步提升自己声誉的计划被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二人联手挫败大半,就连他临时起意试探朱和坚真正过敏原因的计划也同样是遭遇了彻底失败,他虽是机关算计,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来,赵俊臣自然是心情极差。
然而,却也是峰回路转,就在赵俊臣暗暗整理心情之际,却突然有一名医学院的教授走到章德承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章德承则是表情一动,转头向赵俊臣说道:“赵阁臣,引起七皇子殿下特禀体质的原因,咱们也许已经找到了!
老夫作为一名医者,向来最是重视病人们服食药材的份量,老夫此前命人给七皇子殿下奉上牛奶与坚果二物作为招待之际,也仔细安排过各类坚果的详细数量,无论是核桃、杏仁、花生、瓜子等等,皆是有确定数目……然而,老夫刚才让人仔细清点了此前摆在七皇子殿下面前的那盘坚果,却发现七皇子殿下看似是吃了不少,但实际上盘子里的坚果数量竟是一颗也没见少!”
赵俊臣表情一动,喃喃道:“也就是说,七皇子当时看似在吃那些坚果,但实际上则是用手部遮挡假意食用,然后又把那些坚果放回了盘子里?”
章德承连连点头,说道:“应该就是如此了!若是咱们的推测没错的话,那引发七皇子特禀体质的原因,大概率就是坚果了,其中核桃的可能性最大!咱们这次奉给宾客们的各类坚果都已经提前拨开了壳,这般情况下其它那些坚果还好说,但那些核桃仁却是不可避免的碎成了几瓣,碎后的核桃粉末也就沾染到了其它坚果上面……老夫估摸着,七皇子对于各类坚果皆是不吃,大概率就是担心自己误食核桃粉末的缘故!”
听到了章德承的解释之后,赵俊臣先是沉思片刻,目光不断波动,然后则是再次的面现笑意,悠悠道:“多亏了章神医的细心,否则我今天就必然会错过这个细节,如今也不可能寻到真相的方向……核桃吗?看样子,我今天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但为了以防万一,今后还要继续试探确认几次……”
喃喃自语之间,赵俊臣的心中已经构思好了一系列针对朱和坚的计划。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在心中想道:“所谓‘储君’,乃是半君半臣、亦君亦臣,向上要争取皇帝的安心、往下要赢得百官的支持,这个位置可不好坐,说它是一处即将要喷发的火山口也不为过……七皇子殿下,你今后能坐稳这个火山口吗?呵!让我们拭目以待!”
*
就在医学院正式成立之际,此时的京城城东驿站之中,即将要赴任“东南巡阅使”的霍正源,正在耐心等待着几个人的现身。
相较于此时医学院内的权贵云集、热闹非凡,霍正源赴任之际则是要清冷的多,没有任何朝廷重臣亲自出面送行,最多也就是派来一位使者、送上一份程仪罢了。
对于这般情况,霍正源并不介意,他的今后任务无论是明面上的出海访仙、还是实际上的远洋走私,皆是极为敏感,这个时候也是越少受到关注就越好。
根据行程安排,霍正源接下来将会赶往通州,然后乘船一路南下苏杭,在苏杭境内驻留十余日接收“八王船行”的船舰与水手,最后则是赶去福建、在郑家的配合下正式展开远洋计划。
事实上,郑明如今就跟在霍正源的身边、负责协助霍正源做事。
而霍正源如今所等候之人,则是赵俊臣安排给他的几位幕僚。
这几位幕僚,乃是霍正源主动开口向赵俊臣索要的,就是为了让赵俊能够安心重用自己。
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情,霍正源已经先后向赵俊臣提及了三次,赵俊臣每次都会痛快答应,但就是迟迟没有做出实际安排。
“看样子,赵阁臣的府中幕僚虽是人才济济,但因为赵阁臣的计划太多、摊子太大,却依然是捉襟见肘、人手不足,如今只是想要给我安排三名可靠幕僚罢了,竟也是迟迟不能落实!
这样看来,赵阁臣目前正在推行的诸项计划,也绝不只是明面上那几项,暗中必然是还有更多动作,否则也不会这般的欠缺人手……
听说,赵阁臣安排给我的这三位幕僚,为首之人名叫欧阳博,在赵俊臣的众多幕僚之中,地位仅次于李传文与牛辅德二人,他原本是驻留在山西境内、负责联络晋商、推行西北各省的商税整改计划,乃是昨天傍晚时候才勉强赶回京城,赵阁臣安排此人辅佐于我,足以证明他对于远洋计划的重视;另一位名叫钱伯道,虽然能力一般,但他乃是赵府老人,一向是深受信任,从前是负责管理京城境内的‘悦容坊’生意,也是临时抽调而来!至于最后一人,尚且还不知姓名来历,只听说是赵阁臣破格重用的,还受到了不少争议……”
暗思之际,霍正源轻轻摇头,有些替赵俊臣感到心累。
而就在霍正源暗思之际,他的随从现身禀报,称是赵俊臣安排给霍正源的三位幕僚终于赶到了。
霍正源不敢怠慢,连忙是亲自出面相迎,很快就见到了欧阳博、钱伯道、以及另外一名幕僚。
其中,欧阳博年纪不大,大约只有三四十岁,但他举止干练、神态精明,让人不敢小觑,见到霍正源之后也是迅速行礼,致歉道:“鄙人昨天傍晚才赶回京城,交接之际耗费了许多时间,这一次让您滞留驿站久候,也全是因为鄙人做事不够干练的缘故,还请霍大学士见谅一二!”
霍正源笑道:“哪里哪里,大家都是为了赵阁臣做事,自然是要相互理解,欧阳先生一路上风尘仆仆,本官只会体恤先生的幸苦,又岂能怪罪?”
说话间,霍正源向着欧阳博身后二人看去,其中一人相貌老成、态度拘谨,但也能看出他的沉稳与勤勉,应该就是赵府老人钱伯道了,此人能加入霍正源的麾下,颇有赵俊臣受限于人手不足的凑数之嫌,今后任务也就是跑腿罢了,霍正源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移了目光,并没有太多重视。
然而,当霍正源见到赵俊臣所安排的最后一位幕僚时,却不是忍不住面色微变,也终于明白赵俊臣安排此人辅佐自己为何会受到争议了!
原来,此人竟是前少傅郭汤的族弟、曾经“四通商行”的东家郭敏!
在半年多时间之前,前少傅郭汤因为赵俊臣大张旗鼓的迎娶妾室方茹的事情,不仅是当众弹劾了赵俊臣,更还口出恶言羞辱了方茹,这件事情自然是触犯了赵俊臣的逆鳞,于是赵俊臣也是全力报复!
最终,不仅是郭汤因为他的《鹤溏文集》涉嫌讥讽德庆皇帝,不仅是本人丢官入狱,还在士林之中掀起了一场“文祸”,郭家老少族人也纷纷受到了牵连,而郭敏作为郭汤的族弟,自然也是无法幸免,不仅是他苦心经营的“四通商行”被查封,他本人也因为贩售假货、偷漏税赋、欺行霸市等等罪行被抓进了牢里。
对于郭敏此人,霍正源当初也曾见过几次,对于郭敏的能力与性格也颇为欣赏,毕竟郭敏的后台只是前少傅郭汤这样一个眼高手低、自诩清高的清流罢了,但他却能把“四通商行”经营成为京城中排名靠前的大商行,仅此一点就能看出他的手段不凡了,当初听说郭敏被抓进牢里的事情,霍正源还曾惋惜的轻叹一声。
没曾想,郭敏如今不仅是再次出现在霍正源面前,更还变成了赵俊臣府中幕僚的身份。
“郭敏?你是郭汤之弟郭敏?”
霍正源惊讶问道。
郭敏大概也能猜出霍正源的心中想法,苦笑点头道:“还望霍大学士知晓,小民当初因为家兄得罪了赵阁臣,所以也受了牵连、被抓入狱中反省,但幸好赵阁臣不计前嫌,于半月前已经亲自出面向朝廷说情、让小民得以顺利出狱,也不再计较家兄曾经的过错,所以小民为了报答赵阁臣的恩情,目前已是投入了赵阁臣的门下,负责为赵阁臣处理一些生意上面的事情,如今则是受到赵阁臣的指派,今后一段时间将会听从霍大学士的差遣!”
听到郭敏的解释之后,霍正源了然点头。
很显然,赵俊臣也知晓郭敏的能力不俗,所以就以郭敏投效自己的条件、放过了郭汤一族,而且赵俊臣如今正在设法扭转声誉,郭汤一族被赵俊臣整治了半年多时间之后也已经达成了杀鸡儆猴的效果,所以也就顺水推舟的不再计较郭汤当初得罪自己的事情,以此来缓和与清流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霍正源笑着向郭敏说道:“正所谓回头是岸,郭兄弟愿意……恩,弃恶从善……总是为时不晚,我早就听说了郭兄弟的经商手段,今后必然是要借重郭兄弟的能力,还望郭兄弟能够不吝赐教才是。”
郭敏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是说道:“小民跟随霍大学士抵达苏杭地区之后,最初时候只怕是无法全力为霍大学士做事,因为小民身上还有另一件赵阁臣特意交代的任务……实际上,赵阁臣会对小民另眼相看,也全是因为这项任务的缘故。”
“原来如此,不妨事不妨事!郭兄弟自然是要优先完成赵阁臣所特意交代的任务!”霍正源虽然心中好奇郭敏身上的任务,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探究之意,只是摆手笑道。
但与此同时,霍正源则是暗暗想道:“郭敏当初所创办的‘四通船行’也是京城里有数的大商行,必然是拥有一些特别的人脉与消息渠道……看样子,赵阁臣愿意宽恕郭家一族,也不仅是为了改善声誉、以及爱惜郭敏的才干,还有可能是因为郭敏拿出了赵阁臣无法拒绝的报酬,郭敏身上的任务应该与他说服赵阁臣放过郭家的报酬有关,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这样,霍正源与赵俊臣派来的三位幕僚交谈几句之后,终于是不再耽搁时间,赶在晌午之前离开了城东驿站、向着通州方向而去。
*
这一天,许多事情都在同时发生,趁着京城各界的目光皆是集中于医学院的时候,许庆彦也在同时间展开了行动,出手清除那些传播谣言的女真奸细。
然而,误打误撞之下,许庆彦竟是发现了一件大机密!
那就是,在各派势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德庆皇帝重建了大内行厂!
……
……
第1095章.内厂.
……
……
此时的京城西郊,某一处空旷院落之中,许庆彦靠坐在院前的一张太师椅上,他的身体与头部向左稍斜,左拳虚握轻撑脸颊,手肘则是支在椅子扶手上,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头也是轻轻皱着。
他身后的房间里,此刻却是动静不断,有棍棒抽打身体之后的骨裂声,有语气严厉的质问声,有挨打之际被捂住嘴巴的痛苦闷哼声,还有语气虚弱恐慌的求饶声。
很显然,房间里正在进行一场严刑逼供,而且规模不小。
但这一切动静,似乎都无法干扰许庆彦的思索,自从他坐在这里开始,就一直是静静思索着什么,就好似有一个影响深远的重要计划正在酝酿,又好似有一个关系未来的重要决定正在抉择——至于他身后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实际上,许庆彦此刻的脑子里可谓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计划需要他来制定,也没有任何决定需要他来抉择,他什么都没有想,就是单纯想要摆出这样一副姿态罢了。
简而言之,许庆彦如今只是在刻意模仿赵俊臣平日里的举止与神态,认为这样的举止与神态很有范,仅此而已。
事实上,近段时间以来,许庆彦只要是没有跟在赵俊臣的身边,每次与那些地位较低的外人进行接触之际,他总是会刻意模样赵俊臣的言谈举止。
在许庆彦的眼里,这种刻意模仿并没有任何丢脸,反而是他自身逐步成长的明证。
哪怕只是模仿到少爷的两三成手段,我许庆彦也算能是大明朝亿万百姓之中的难得人才了——这就是许庆彦的真实想法。
这一次,许庆彦独自负责处置那些传播谣言的女真奸细,自然也不会放过显摆自己“成长”的机会,依然是全力模仿赵俊臣。
最开始的时候,许庆彦也确实在强迫自己认真考虑一些事情,譬如“评书人行会”的今后扩张与运转、譬如朝廷百官提俸之事的造势宣传,又譬如说楚嘉怡最近一直都没有搭理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许庆彦终究不是赵俊臣,他尚还缺乏深入分析一件事情的能力,也无法保持长时间的专注思考,所以他很快就脑子空空了。
就这样,房间里的拷问足足是持续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期间,许庆彦一直是刻意装出一副深思之态,还要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动作,不由是身体逐渐发麻,只觉得有些坚持不住。
“是不是应该换个动作了?恩,少爷他每次迟疑不定的时候,还会做出用手指捏眉心的动作,有时候也会身体前倾、双手交叉在一起托住下巴……”
而就在许庆彦这般思索之际,他身后房间之中的诸般动静已是渐渐停歇。
显然,这场拷问终于结束了。
注意到这般情况,许庆彦精神一振,暗暗想道:“终于结束了,让我等得好幸苦!”
然后,就见一名中年汉子推开房门快步走到许庆彦的面前,弯腰低声道:“许爷,对这些人的拷问都已经结束,他们也都已经招了。”
许庆彦则是摆出一副“回神”表情,眉头再次皱起,就好似被打断了思绪,然后就用一种风淡云轻的不经意语气,淡淡道:“这些人都是建州女真的奸细,也都是汉人的叛徒,天生的软骨头,他们受到拷问之后当然会招供,我反而是没想到像是他们这样的软骨头,竟然也能在你们的严刑拷打之下坚持半个时辰之久……马伯恩,是你的手段生疏了?还是你的帮众做事懈怠了?”
许庆彦这几句看似不经意间的感叹,却暗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鞭策之意,这般话术显然也是在刻意模仿赵俊臣。
不得不说,许庆彦长期跟随赵俊臣、接受赵俊臣的言传身教,此时虽是刻意模仿,但也算是有几分形似了。
向许庆彦禀报之人名叫马伯恩,数年前曾是顺天府的一名衙役,与许多官府衙役一样,此人乃是一个黑白通吃的人物,明面上是官府中人,但暗中则是京城内一群青皮的后台,平时不仅领着一份朝廷俸禄,还会收到一份青皮们的孝敬,颇是风光了一段时间。
然而,也许是得意忘形的缘故,马伯恩三年前无意间得罪了顺天府的上司,很快就被赶出了顺天府衙门,还险些吃了官司,经此一事之后马伯恩却是性子沉稳了许多,又因为他没有别的谋生手段,索性就领着曾经受他庇护的那群青皮整日在街头厮混、干一些不上台面的营生,也逐渐变成为了一个京城之中小有名气的帮众首领。
近年以来,赵俊臣的势力触角蔓延到了方方面面,不仅是暗中设法渗透官场、军队、内廷,就连三教九流也有涉及,市井街头的青皮帮众同样收买了一批,期间赵俊臣看重马伯恩相较于别的青皮还算是有些眼光手段,所以就把他收为己用,平日里为赵俊臣打探消息、做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这一次,许庆彦负责处置那些传播谣言的建州女真奸细,也就借用了马伯恩的帮派势力,不仅是因为马伯恩熟悉市井状况、能够无声无息的控制这些建州女真奸细,也是因为马伯恩衙役出身,精擅于刑讯手段。
然而,马伯恩竟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时间才把这些建州女真奸细拷问完毕,害得许庆彦至今也是半边身体发麻,所以也就心中有些不满、趁机敲打了几句。
另一边,马伯恩却不知道许庆彦只是在模仿赵俊臣,如今听到许庆彦的敲打之言,只觉得许庆彦不愧是朝廷权臣的长随,果然是高深莫测,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解释道:“还望许爷见谅,并不是小人手段生疏,也不是帮众们懈怠于事,但您也知道,小人与帮众们平日里总在京城地界厮混,这天子脚下可谓是权贵云集,也许只是一个看似寻常的买菜妇人,背后就能牵扯出某位勋贵或重臣,小人出于谨慎、一直都在叮嘱帮众们平日里做事务必要留有余地!
所以,许爷您别看小人手下这帮青皮看似是耀武扬威、凶神恶煞,但实际上他们平时极少对人动手,刚才对建州女真的奸细们用刑拷打之际也是很不习惯,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适应下了重手,也就被那些建州女真的奸细们小觑了,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听到解释后,许庆彦转头仔细打量了马伯恩一眼,然后轻轻点头道:“你平日里能有这般谨慎,倒也是一件好事,怪不得我家阁臣会选择把你收为己用,我今天回去以后也会把你的表现详细告知于阁臣,想必我家阁臣听到禀报之后也会更加高看你一眼……现在嘛,就先不谈这些琐事了,你先说说,审问的结果如何?”
马伯恩连忙致谢道:“多谢许爷的恩情,您今后还有什么事,只需要通知小人一声就行,小人一定妥当办成……还望许爷得知,经过咱们的拷问之后,这些奸细已经把他们所能知道的消息尽数招了出来,但他们在建州女真的地位不高,所以能招供的情报也不多。
根据他们的供词,咱们目前已经把建州女真安排在京城境内的奸细尽数抓获,并无一人漏网,而这些建州女真的奸细潜伏于京城之中的任务,除了收集京城中枢的各类消息之外,也就是传播赵阁臣的相关谣言,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晓更多。”
许庆彦了然点头,道:“这些奸细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原本也不期望能审出更多情报,安排这场审问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马伯恩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根据他们的供词,倒是有三处值得留意的地方。”
“哪三处?直说就是。”
“其一,是安排这些奸细的人,名叫钱通,据说是建州女真大汗的心腹,年关之际建州女真派出使者队伍为陛下贺寿的领队就是此人,根据这些奸细的说法,建州女真今后还会派人联系他们,钱通也可能会亲自现身……您看咱们是不是要暗中安排一下,到时候布局把钱通也抓起来?”
许庆彦若有所思,点头道:“你的想法很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但这个钱通当初在陛下寿辰之际出尽了风头,陛下对他可谓是印象深刻,据说还是一个机敏谨慎之辈,你将来若是有机会抓他,就一定不能出纰漏,否则他必然会利用自己的身份惹出事端,到时候还需要阁臣亲自出面处理。”
马伯恩表情慎重的点头,然后又说道:“至于第二件事情,乃是小人审问之际无意间发现的消息,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那就是,这批建州女真奸细每个月领银子的地方,乃是‘荣发票号’,他们通过手中票据,每个月都能从‘荣发票号’领取二百两银子,而这个‘荣发票号’的幕后东家,乃是晋商之中举足轻重的陈公兴,据小人听说……这位陈大老板与赵阁臣之间也有关系!
说起来,建州女真的奸细从‘荣发票号’领银子的事情,本身也许只是正常情况,毕竟每天都有大量百姓拿着票据从各家票号拿银子,‘荣发票号’乃是一家大票行,经手生意也多,未必就知晓他们的身份与任务,但小人总觉得,这件事情若是深挖一下的话,只怕能查出更多事情。”
听到马伯恩的这般说法,许庆彦不由是面色一变,但很快就面现冷笑,道:“正常情况?‘荣发票号’不知情?怎么可能!对于这种事情,建州女真必然只会使用他们所能信任的票号,所以‘荣发票号’必然是深受建州女真的信任,双方关系也很可能是超乎想象的紧密!
晋商与建州女真之间,向来是有暗中勾结的情况,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赵阁臣这段时间以来交给了晋商诸多好处,就是希望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开发汉地诸省之上,不要再与建州女真继续勾结,但很显然他们依然是见利忘义、狗改不了吃屎!只可惜赵阁臣一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当初阁臣他出手整顿徽商之际,可是有好几位富可敌国的徽商倒了大霉,相较而言晋商们则是要幸运得多,表面上一直都很配合阁臣,也一直都没有让阁臣抓到把柄,但这一次嘛……‘荣发票号’、陈公兴、建州女真……若是摸清楚了这三者的关系,也许就是少爷出手整顿晋商的一次机会!”
说到后面,许庆彦已经声音渐低、变成了喃喃自语。
另一边,马伯恩则是直起身子、目光放空,假装没有听到许庆彦的轻声自语——赵俊臣与晋商之间的明争暗斗,绝不是他能够参与进去的,这个时候马伯恩只希望自己越少知道消息就越好。
许庆彦瞥了一眼马伯恩,再次满意点头。
许庆彦这次会注意到“荣发票号”,全是因为马伯恩的缘故,若是赵俊臣接下来出手整治晋商的话,那么马伯恩就是事件起因,所以许庆彦并不担心马伯恩会向晋商们透露消息,他刚才的喃喃自语就是为了刻意让马伯恩听到。
正所谓“一手大棒、一手甜枣”,越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就越是需要时不时的敲打,但敲打之后还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忠心效力——这同样是许庆彦从赵俊臣身上学到的手段。
如今,马伯恩的表现让许庆彦高看一眼,认为值得一用,所以就刻意利用徽商与晋商的例子再次敲打了马伯恩。
眼见到马伯恩很是懂得进退,许庆彦又问道:“你能发现这般情报,赵阁臣必然会很高兴……你刚才说有三项情报值得注意,最后一项又是什么?”
马伯恩此刻的态度果然是愈发恭敬小心了,继续说道:“至于第三个消息,小人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在这批女真奸细之中,有一人叛逃建州女真之前,曾是京城中人,他的身份与小人相似,当初也是一群青皮的首领,因为失手伤人的事情被官府判去辽东服役,然后因为一场战事被建州女真所俘,从那以后就为建州女真做事……
按照他的说法,他如今不仅是建州女真的奸细,也同样是朝廷的探子,因为他返回京城之后,就设法联系了他当初的那帮青皮兄弟,却发现那些人如今都已经被朝廷的一个秘密衙门给暗中收编了,成为了那个秘密衙门的民间眼线,他的那帮青皮兄弟还邀请他一同加入,他出于两边下注的考虑也就同意了。”
“朝廷的秘密衙门?是哪个?东厂?西厂?锦衣卫?还是六扇门?”许庆彦再次皱眉问道。
马伯恩却是缓缓摇头,道:“都不是,是大内行厂!”
许庆彦终究是学识太浅,愈发疑惑的问道:“大内行厂?那是什么衙门?我怎么不知道?”
马伯恩乃是顺天府衙役出身,倒是有些见识,进一步解释道:“所谓‘厂卫’,其实就是‘三厂一卫’的简称,其中这个‘卫’字自然是指锦衣卫,而‘三厂’则分别是东厂、西厂、大内行厂,其中大内行厂又被称为‘內厂’!
当年司礼监太监刘瑾与东西二厂有矛盾,就在京师荣府旧仓地、也就是内廷四司之一的惜薪司另设大内行厂,可谓是自成系统,权责较之东西二厂还要更大许多,除了监察官民之外,就连东西二厂与锦衣卫也在內厂的监察之列,用刑也要更为酷烈!然而,大内行厂虽然权势极大,但它的存续时间却是极为短暂,正德年间刘瑾倒台后,大内行厂就与西厂一同被裁撤了!
去年年初之际,赵阁臣亲自出手重建西厂,一时间可谓是世人瞩目,大内行厂却是毫无消息,小人还以为这个机构已是再无重现天日的机会,但若是该名建州女真奸细的供词没有做假的话,那就代表着大内行厂如今已是在暗中完成重建了,但与当初西厂重建之际的大张旗鼓不同,內厂的重建竟是毫无声息,各方势力皆是没有收到相关消息!”
听完了马伯恩的解释之后,许庆彦立刻就意识到了这项情报的重要性。
误打误撞之下,他似乎发现了德庆皇帝的暗中布置!——能够悄无声息的重建內厂,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也唯有德庆皇帝而已!
想到这里,许庆彦就再也坐不住,迅速起身道:“这个消息极为重要,我必须立刻禀报于赵阁臣!”
说完,许庆彦就要迈步离开。
马伯恩则是紧跟几步问道:“许爷,这些建州女真的奸细应该如何处理?”
许庆彦没有任何犹豫,答道:“除了那名与內厂有关系的建州女真奸细,余者皆是杀了埋掉!”
马伯恩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狠辣,点头道:“也好,趁机让兄弟们练练胆子,省得下次又要手软、让许爷看笑话。”
这一次,许庆彦却是没有回应马伯恩,只是快步离开了院子,迅速向着京城方向赶去。
*
却说,医学院的成立仪式结束之后,赵俊臣也很快就返回赵府,也及时收到了许庆彦的禀报。
对于钱通与陈公兴这二人,赵俊臣另有安排处置,并没有迅速做出反应,但对于內厂重建之事,赵俊臣却是无比重视。
于是,赵俊臣当即就传令他手中的几个情报机构,全力收集与內厂相关的消息。
赵俊臣原本还以为自己想要收集与內厂相关的消息必然是极为困难,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仅是两天时间之后,赵俊臣就已经收到了内厂重建的详细消息。
从某方面而言,內厂重建之事,之所以是没有引起朝野各大势力的注意,并不是因为內厂的存在有多么的隐蔽,只是因为內厂的目前实力实在是太弱了,弱到根本无法引起各派势力的注意。
毕竟,內厂目前只是初建阶段,而且德庆皇帝重建內厂之际,竟是想要瞒过外朝与内廷的所有人,动作也是极其轻微,投射的力量与资源也是极小,再加上德庆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很罕见的表现出极大耐心,并没有要求內厂迅速发挥作用,反而是耐心等着內厂逐渐壮大实力,这也就让內厂重建之后不仅是力量极弱,活动也是极少,所以才避开了各派势力的眼线。
然而,內厂的实力虽然极弱,但以德庆皇帝向来是急功近利的性子,竟是对內厂投入了如此之多的耐心,这般现象本身就意味着內厂的重要性!
尤其是大內行厂的现任厂督——也就是在德庆皇帝的授命之下,全权负责大內行厂重建事宜之人——更是身份敏感,让赵俊臣不得不倍加谨慎!
……
……
第1096章.李纯臣的崛起.
……
……
“李纯臣……近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了!……而且,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意味着不是什么好消息……
前些天听到他的名字,还是李如安窥探了德庆皇帝的御书房密匣之后,发现这个李纯臣曾是暗地里弹劾我在督建行宫期间弄虚作假、挪用专银的事情……”
喃喃自语之间,赵俊臣的表情有些阴鸷,心中暗暗回想着李纯臣的过往经历。
赵俊臣第一次见到李纯臣,还是去年会试之后、殿试之前的那段时间,李纯臣当时名列会试第四名,仅次于周尚景之孙周素文、江南才子赵山才、以及赵俊臣全力扶持的“赵党”新生代曾炜这三人,足以证明此人的才华不凡,若是换一届会试参加的话,说不定还能名列榜首。
而且,李纯臣那时候就与赵俊臣一样,同样是敏锐察觉到了肖文轩身上的潜力与可能性,趁着肖文轩落榜之际竟是想要把他收为己用,若不是赵俊臣抢先出手,肖文轩如今说不定就要变成李纯臣的幕僚了。
仅是这一点,就能看出李纯臣的眼光不凡、以及野心勃勃——若无眼光,他就无法察觉肖文轩的潜力;若无野心,他也不会在自己还只是一名准进士的时候,就提前收买人心、积蓄实力。
随后,李纯臣在殿试期间,更是发表了一篇让朝野各方皆是侧目的文章——《悬剑论》!
概括而言,《悬剑论》主要是阐述朝廷“密疏制度”的今后改革方向,总计有三个方面:其一,朝廷应该降低官员们向皇帝呈奏密疏的门槛,扩大有资格向皇帝呈奏密疏的官员范围;其二,官员们的密疏不再是通过通政司转呈,而是直接呈给皇帝,减少泄密风险;其三,从前朝廷官员若是以密疏方式弹劾同僚的话,就必须要寻到真凭实据才行,但今后应该是奉行“风闻言事”的原则,不必再是强求真凭实据,只需要听到一些风声就可以呈交密疏。
按照李纯臣的说法,若是朝廷依照此策而行,就相当于百官头顶之上皆是悬着一柄锋利宝剑,也就能让百官们人人自危、再也不敢违抗朝廷法纪!
这篇《悬剑论》一经公布之后,顿时就引起了满朝哗然,所有大臣皆是竭力反对!
毕竟,德庆皇帝若是依照《悬剑论》的策略而行,就必然会出现“谁人背后不参人、谁人名下无人参”的局面,百官们在皇帝面前也就再无任何隐秘可言,臣权亦是再也无法与皇权相抗衡,所有臣子都将会变成皇帝眼中的俎上鱼肉。
最终,因为百官们的极力反对,德庆皇帝对于李纯臣与《悬剑论》这二者皆是做了冷处理,不仅是降低了李纯臣的殿试名次,随后也没有再次讨论过《悬剑论》的观点。
然而,这篇《悬剑论》无疑是德庆皇帝进一步扩大皇权的最佳手段,他又岂能轻易放弃?
殿试结束之后,德庆皇帝就把李纯臣任命为通政司从七品经历,显然是想要让李纯臣提前熟悉朝廷奏疏的呈转流程,为他后续的计划做铺垫。
与此同时,李纯臣因为这篇《悬剑论》的缘故,自从进入官场之后就一直是饱受排挤与打压,但这个人心机极深、善于隐忍,竟是一直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之意,平日里做事之际也是极为低调,从来都不让人抓到破绽,显然是在静候着自己的崛起时机!
又等到最近半年,德庆皇帝眼看着风头已经过去,却是屡次的秘密召见李纯臣相谈,显然是图谋不小。
对于这般情况,不论是赵俊臣还是周尚景,皆是极为关注、心存忌惮!
然而,李纯臣实在是太低调了,赵俊臣虽然一直都有派人盯着他,但一直都没有收到任何有用的消息,长期的毫无收获亦是让赵俊臣的耳目们心生懈怠,再加上李纯臣本人也是行事谨慎,竟是险些错过了一项极为关键的情报!
那就是——李纯臣在德庆皇帝的授意下,竟已是暗中重建了当初权倾一时的大内行厂,而他本人更是大内行厂的现任厂督!
*
赵府书房之中,向赵俊臣禀报相关情报之人乃是张玉儿。
此时,听到赵俊臣的喃喃自语之后,张玉儿也是柳眉轻蹙,轻声道:“是啊,感觉这个李纯臣每次出现,或多或少都会给老爷带来麻烦,不论是那篇《悬剑论》,还是上次的密疏弹劾,又或是这次的內厂秘密重建,皆是对老爷颇有威胁,难道说这个人是在刻意与老爷为难吗?”
说话间,张玉儿依然是轻声细语,但她的眸子里则是闪烁着凌冽杀机。
不知不觉间,这个李纯臣的威胁已是愈发不容忽视了,看似是做事低调、不声不响,但每一次表现都是令人忌惮,谁也不知道他今后还会搞出什么事情。
在张玉儿看来,像是这种不稳定因素还是尽早铲除较好!
赵俊臣则是缓缓摇头,道:“据我观察,此人说是志向远大也好,说是一心钻营也罢,只怕是在很早之前就已是立志要位极人臣,也为自己规划好了一切,更还是处心积虑、不折手段……所以,他未必是刻意针对我,我在他的眼中应该只是一块碍眼的挡路石头罢了!”
“把老爷视为挡路石?他也配?”
说话间,张玉儿眸子里的杀气更重了。
赵俊臣侧头看了张玉儿一眼,警告道:“这个李纯臣目前看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从七品官员,但暗中已是被陛下任命为內厂厂督,在陛下心里的份量颇重,你可不要轻举妄动!目前正是咱们几项计划的关键时期,最好不要引起陛下的激烈反应,否则就必然会产生大量变数!”
这段时间以来,方茹已是专注于安胎养体,也把她手里的各支力量逐步转交给了张玉儿,所以张玉儿如今所掌控的力量颇是不弱。
与此同时,李纯臣目前虽然已是內厂厂督,但明面上的身份依然还只是一名寻常朝廷低阶官员罢了,身边的护卫力量近乎于无。
所以,张玉儿若是想要暗中除掉李纯臣,也并非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听到赵俊臣的警告之后,张玉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叹道:“好吧,玉儿听老爷吩咐就是。”
赵俊臣轻轻摇头,却又面现赞叹,继续道:“更何况,你也不要小觑了这个李纯臣,在我眼里,此人的心机手段在朝廷的年轻一代之中堪称是最强之人,较之周尚景的嫡孙周素文还要稳胜一筹,即使是赵山才死而复生,虽是精于权谋、智计百出,但他善于谋人不善谋己,也不似这个李纯臣一般长于隐忍,也未必就能强得过他……至于我门下的那几位年轻人,目前也只是堪堪够用罢了,更是要差之远矣。”
张玉儿则是不服气的问道:“年轻一代最强?较之七皇子朱和坚呢?”
赵俊臣再次摇头:“七皇子朱和坚的长处在于狠辣、谨慎、隐忍,这也是他最难对付的地方……然而,等他真正成为储君之后,是否还能保持这些优点?我却是深表怀疑!当然,从目前而言,朱和坚并不弱于李纯臣,但从长远来看,除非是朱和坚顺利继承大统,否则只怕是未必能强过李纯臣。”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评价,张玉儿不由一愣,她多年以来一直都活在朱和坚的阴影下,还险些被朱和坚害死,对于朱和坚一直是心存畏惧,在她的想法里朱和坚绝对是朝廷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就算是庙堂里那几位老家伙也未必能压得过他,却没想到赵俊臣对于李纯臣的评价竟是如此之高,还要隐隐更强于朱和坚。
如此一来,张玉儿愈发是不敢忽视李纯臣的威胁,暗暗下定决心要加派力量盯紧此人。
与此同时,张玉儿的明眸转动之间,却又忽是掩口而笑,娇声道:“但玉儿依然觉得,这个李纯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算是朝廷年轻一代的最强之人,相较于那位真正的最强年轻一代,他可差远了,简直是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听到张玉儿的这般说法,赵俊臣先是一愣,但当他注意到张玉儿紧紧盯着自己面庞的剪水双瞳,顿时就明白了张玉儿的意思,也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哦,对了!仅看年岁的话,我也能算是朝廷的年轻一代……整日里与德庆皇帝、周尚景他们勾心斗角,却是下意识里把自己归于老一辈了!”
就这样,两人笑着相互打趣了几句,却又很快就话归正题。
张玉儿依然是娇声细语,但表情已是恢复了严肃,继续向赵俊臣禀报着与內厂有关的消息:“根据目前的情报来看,內厂的实力颇是嬴弱,核心成员大约只有十余人,皆是李纯臣亲自招募而来,也皆是地位不高,大多是外朝与内廷之中不得志的人,外围成员也只有数百,大多是民间的三教九流之辈……
值得注意的是,李纯臣重建內厂的时候完全绕开了内廷,也一直都没有借用东西二厂与锦衣卫的力量,所以东西二厂与锦衣卫对于內厂重建之事至始至终都不知情,从这方面而言,內厂甚至不能算是隶属于内廷的机构,也正因为如此,內厂的势力影响也就迟迟不能扩大……
但万事有利就有弊,內厂重建之际完全抛开内廷的力量,这也就让內厂的存在与运转完全不会受到内廷的渗透与影响,可谓是完全独立、自成系统!而且內厂每次招募新的核心成员,都需要经过李纯臣的亲自考核,唯有完全可信之人才能加入內厂的核心、知晓內厂的部分机密,所以內厂重建之事也就极为隐蔽,也完全瞒过了各大派系的耳目!
这一次,若不是许庆彦误打误撞之下,发现了那名与內厂有联系的建州女真奸细,又若不是內厂想要趁机在建州女真内部安插一名双面间谍,所以才冒险向此人透露了內厂的存在,咱们对于內厂重建之事只怕是依然要瞒在鼓里!
但即使如此,哪怕是內厂的实力不强,咱们也提前知晓了內厂的存在,但因为內厂的日常活动太过隐蔽的缘故,极是难以渗透,咱们目前也只能收集到一些明面上的情报,对于內厂的核心机密——尤其是內厂的重建原因、权责范围、针对目标等等,依然是完全没有头绪。”
向赵俊臣介绍完了內厂的相关情报之后,张玉儿的柳眉愈发紧蹙,只觉得这个內厂就像是一个缩头王八一般,让人无处下手。
另一边,赵俊臣也是表情凝重,喃喃道:“內厂的重建原因、权责范围、针对目标……是啊,这些事情若是搞不清楚,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张玉儿心中担忧,忍不住问道:“老爷,你说陛下他这次重建內厂,该不会是为了针对咱们吧?难道是咱们的某项计划被陛下察觉到了?”
赵俊臣则是直接摇头,道:“若是陛下他察觉到了咱们的某项计划,根本不会是重建一个暂时还是嬴弱不堪重用的內厂针对咱们,也根本不会隐忍,而是直接调用禁军封城、派出锦衣卫抓入就行了……以咱们目前的力量,还根本不足以对抗陛下的掀桌子手段!”
问答之间,赵俊臣的思路也随之清明了许多,喃喃反问道:“玉儿,你说陛下他为何会授命李纯臣这个人重建內厂、担任厂督?重建內厂之际又为何要刻意绕开外朝与内廷的所有支持,宁肯是忍受內厂实力的暂时嬴弱、不堪重用,也一定要保持內厂的独立性?”
张玉儿沉思片刻后,答道:“虽然当年刘瑾建立內厂之后,內厂隶属于内廷,但如今內厂却与内廷并没有太多关系,再加上陛下他当初也曾授命老爷重建西厂,如今再是安排一个外朝臣子重建內厂也不是一件特别意外的事情,毕竟陛下他对于内廷众太监的能力一直都不放心……
只不过,陛下当初授旨老爷重建西厂,一方面因为老爷乃是朝廷重臣,拥有足够的声望与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不安好心,想要让老爷与厂卫扯上关系、进一步败坏老爷的声誉……但如今的李纯臣却是与老爷当初的情况不同,他的官职极低,并没有足够的威望,陛下也没必要败坏他的声誉,所以……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派系背景,不会受到朝中几位权臣的影响,当初还曾发表过一篇《悬剑论》的缘故?
难道说,陛下他终于是按耐不住,打算根据那篇《悬剑论》改革朝廷的密疏制度了?而內厂就将会是今后负责接收与转呈朝廷密疏的机构?这就是內厂的成立原因?”
赵俊臣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你的想法很有可能,但內厂的重建原因绝不会只是这般简单!
只看內厂重建之后,就迅速在民间招募三教九流充做眼线,甚至还想要在建州女真内部安插一名双面间谍,就知道它与东、西二厂一样,同样会是一个情报机构!
更何况,若它只是一个纯粹的处理朝廷密疏的机构,也完全没必要搞得如此隐蔽、又像是如今这般极力寻求独立性!
依我的看法,內厂必然是担负着监督内廷之权,否则它成立之初就不会刻意绕开内廷的帮助,这明显就是针对内廷的意思!所以,內厂的重建原因、权责范围、针对目标,大概率不是咱们,而是内廷!”
“内廷?怎么可能?”张玉儿低声轻呼、双眸睁大,只觉得不可思议。
赵俊臣却是再次反问道:“如何不可能?玉儿,你以为陛下他信任东、西二厂吗?”
张玉儿立刻摇头,道:“东厂成立时间太久了,可谓是暮气沉沉、积弊无数,近年来接连搞砸了太多事情,也受到陛下的数次整顿,显然是不被信任,所以陛下他去年才会重建西厂,但没想到老爷的能力手段太强,西厂重建之后很快就屡屡建功,声势迅速逼近东厂,陛下他忌惮老爷对西厂掌控太深,所以没多久就让老爷卸下了西厂厂督的职位,但西厂终究是留下了老爷的影响力,再加上老爷离开之后西厂的表现也只是寻常,所以陛下他也同样不再信任西厂!”
赵俊臣点了点头,道:“这大概就是陛下他重建內厂的初因之一了……我再问你,七皇子朱和坚多年以来一直都在暗中渗透内廷各衙门,你觉得以陛下的敏锐与多疑,当真是毫无察觉吗?”
张玉儿悚然一惊,但很快就显出开心笑靥,摇头道:“咱们这位陛下可不好糊弄,虽然偶尔会被人算计几次,但那也只是因为他傲慢轻敌、而且输得起的缘故,以他的政治敏感以及多疑心性,随着七皇子朱和坚渗透内廷越深,他察觉到这般情况的可能性也就越大,绝无可能毫无警觉!”
赵俊臣再次点头,悠悠道:“若是陛下他隐约间已是察觉到了内廷势力被人渗透的事情,再加上东、西二厂的不堪重用,那么陛下他为何会暗中重建內厂、且又在內厂重建之际刻意绕开内廷势力、极力寻求內厂的独立性、更还选择李纯臣这样一个与朝廷各派势力皆是毫无关系之人担任厂督,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也许,內厂今后将会负责处理朝廷密疏,但这件事情的阻力极大,必然是今后的事情,而內厂的目前目标,十有六七是为了调查清楚内廷受到渗透的事情!
所以,咱们目前还不必因为內厂重建之事太过紧张……这个时候真正应该紧张的人,应该是七皇子朱和坚!”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张玉儿愈发兴奋了起来。
见到七皇子朱和坚倒霉,对于张玉儿而言无疑是一场美味盛宴!
“老爷你说,朱和坚他是否知晓內厂重建的事情?”
赵俊臣考虑了一下,摇头道:“大概率不知道,陛下这次重建西厂刻意绕开了朝廷内外的所有势力,而朱和坚的势力目前已是与我、还有周首辅三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再加上陛下的多疑谨慎,只怕也同样会瞒着朱和坚!”
张玉儿的眸子里闪烁着亮光,又问道:“这么说,朱和坚要倒霉了?”
赵俊臣再次摇头,失笑道:“內厂的实力太弱了,目前更还在起步阶段,哪有那么容易调查到朱和坚身上?……更何况,对于朱和坚的狼子野心,固然是迟早都要让德庆皇帝知晓,但这个时机应该由咱们亲手掌握,不能让內厂打乱了咱们的步骤!”
说到这里,赵俊臣再次抬头看着张玉儿,问道:“你是从七皇子朱和坚那边叛逃到我这里的,那你在叛逃之前,否则在他那边留下一些布置?”
张玉儿点了点头,道:“有几个人还在受我控制,但他们属于七皇子势力的边缘人物,无法做太多事情。”
赵俊臣突然一笑,道:“也不必他们做太多事情……你刚才不是好奇李纯臣与朱和坚这二人的心机手段究竟谁强谁弱吗?这就是一个机会!你安排一下,让七皇子他‘无意间’知晓內厂的重建与重建原因,接下来咱们看戏就好!
內厂的重建原因大概率不是针对咱们,但考虑到这个衙门今后也许还会负责推行朝廷密疏政策的改革,终究是一个隐患,让朱和坚与李纯臣二人相互争斗一番也是好事,无论谁赢谁输,咱们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听到赵俊臣的计划,张玉儿愈发是笑靥如花,打趣道:“玉儿刚才就说吧,这满朝上下的年轻一代,相较于老爷皆是云泥之别!李纯臣与朱和坚二人虽是不可小觑,但也只能被老爷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赵俊臣笑了笑,并未回应张玉儿的夸赞,只是继续说道:“不过,这个李纯臣,也确实是需要进一步重视!他踏入仕途至今也只有一年时间,但已经在暗中成为了內厂厂督,这般晋升速度较之我当年还要更强一筹,今后也许还会更进一步,必须要赶在他彻底崛起之前、试探出他的真实秉性、思维方式……说起来,我记得李纯臣的父亲乃是徽浙境内的一位巨贾,对吧?”
向赵俊臣禀报消息之前,张玉儿已经查清楚了李纯臣的具体情况,立刻点头道:“他的父亲名叫李泽广,在徽浙商贾之中还算是实力不错,而且这个人做事很是谨慎,当初老爷您出手整治那些违法走私、且又不愿意加入‘联合船行’的徽浙商贾之际,总计是收集到了八十二名走私商人的罪证情报,但最终只抓捕了其中八十一名走私商人,余下那人就是李泽广,因为与他有关的诸般罪证皆是不够确凿,想要定罪也有些麻烦,所以就让他逃过一劫!”
“也就是说,这个李泽广虽是徽浙商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加入‘联合船行’?”
“正是如此,应该是想要刻意与老爷撇清关系的缘故,如今李泽广的商行在‘联合船行’的挤压之下,可谓是日渐衰弱,已是逐步的放弃航运与走私生意了。”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吩咐道:“派人通知‘联合船行’一声,今后还要进一步针对李泽广的生意,我给他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李泽广的全部生意必须要尽数破产,最好还能让李家欠下巨债!李纯臣终究是內厂厂督,他是有能力帮助李家的,所以我想要看看他到时候的选择,究竟是放任不管任由家族破落,还是利用內厂权力出手维护?又或者……他会求到我这里?”
……
……
第1097章.御马监闲谈.
……
……
就在赵俊臣根据內厂重建之事制订了新计划的同时,赵俊臣的其余几项计划也皆是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是同步推进。
譬如说,“南海三圣”的正式面世。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位中间人,让他“偶然间”发现“同济庙”一直都在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然后再把这件事情禀报于德庆皇帝。
而赵俊臣所选定的这位“中间人”,则是内廷第二号人物、御马监大太监徐盛。
这一天,内廷御马监衙门之中,徐盛正在热情招待来访的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
在内廷之中,御书房管事太监的地位很特殊,虽是品阶较低、权力不大,但每天都有机会陪伴圣驾,也许无意间的一句话就会影响到皇帝心意,可谓是至关紧要、举足轻重。
而现任的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乃是德庆皇帝近年来最为满意的一任御书房管事太监,还拥有着陕甘三边的赫赫军功,让徐盛更是不敢小觑。
更何况,李如安担任御书房管事太监之前,就曾在御马监呆过一段时间,乃是徐盛的亲信,他能够担任御书房管事太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徐盛的引荐,与徐盛之间可谓是关系紧密、休戚与共,如今他成为御书房太监之后也依旧没有忘本,经常拜访徐盛请教事情,态度也依然谦逊谨慎,这般姿态亦是让徐盛愈发满意,只觉得李如安此人值得自己推心置腹,御马监的事情也从来都不会瞒着李如安,甚至还暗暗考虑着今后让李如安接任自己的位置。
今天李如安再次来访,徐盛也是亲自出门相迎,笑嘻嘻的把李如安请到了御马监衙门大堂,态度颇是亲近。
“如安啊,你今天为何有闲暇来御马监窜门啊?不用留在御书房陪伴圣驾?”
两人落座之后,徐盛一边饮茶一边询问,态度很是随意。
李如安笑着解释道:“近些日子以来,朝廷没有太多重要政务,陛下他留在御书房的时间也不长,今天也是这般,陛下只是稍稍处理了几份奏疏之后,就离开御书房去后宫了。”
徐盛的眉头一挑,放下手中茶盏、脸上笑意莫名,饶有兴趣的问道:“陛下今天还是去了惠妃那里?”
李如安点头道:“徐督睿智,陛下今天依然是去了惠妃那里……算起来,最近这五天时间,陛下已是第三次去惠妃那里了!”
徐盛的脸上笑意愈发是意味不明,点头道:“这样的话,惠妃眼下只怕是快要气疯了,最好是叮嘱一下尚宫局的宫女们,最近千万不要触碰惠妃的霉头,否则必然是没有好果子吃,惠妃她不敢向陛下撒泼,赵阁臣那边也不愿意为她出头,但以她的宫中地位,拿咱们这些可怜人撒气还是没有顾忌的。”
李如安深表认同、连连点头,然后就开口夸赞徐盛“宅心仁厚”、“体恤下属”,让徐盛愈发是眉开眼笑。
所谓惠妃,就是赵俊臣的族妹赵颖儿,按理说德庆皇帝近段时间频频前去她的宫中就寝,对于她这样的宫中妃嫔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夸耀之事,但这次的情况却是有些不同。
自从除夕夜那晚,德庆皇帝趁着醉意强行宠幸了赵颖儿的侍女张招娣之后,对于张招娣的宠爱与迷恋,也就愈发是不可收拾!
这段时间以来,德庆皇帝每次前往赵颖儿的宫中就寝,与德庆皇帝同床之人都是张招娣、而不是赵颖儿,每次德庆皇帝宠幸张招娣的时候,赵颖儿都只能躲在侧室咬牙切齿、默默流泪,却又无可奈何。
赵颖儿唯一的依仗,就是她有一位权臣族兄赵俊臣,但在这件事情上,赵俊臣却是完全不愿意为她出头,还派人向她送去口信,劝她“贤惠大度”一些。
这样一来,德庆皇帝频频前往赵颖儿宫中就寝一事,对于赵颖儿而言也就完全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反而是莫大的羞辱,也难怪徐盛会认为赵颖儿如今已是快要“气疯了”,随时会拿宫女太监们撒气。
受到李如安的称赞之后,徐盛有心卖弄见识,又说道:“其实啊,也难怪陛下会格外宠爱张招娣,以陛下的性子,一直是倾向于那种温柔顺服的女子,而目前的后宫之中,几位重要妃嫔却皆不是这般性子!
皇后她老人家……说句冒犯的话……早已是人老珠黄、每天只知道吃斋念佛不问外事,可谓是毫无情趣;萧贵妃虽是母凭子贵,但她性格过于强势、最近还因为储君废立的事情与陛下闹别扭,让陛下烦不胜烦;淑妃张佳敏虽然受宠,但咱们都能看得出来,她本质上依然是一位精于算计的女子,虽然在陛下面前伪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但相较于张招娣这种天性使然的温顺性格,依然是存在许多差别;至于惠妃赵颖儿就更别说了,简直就是泼辣妄为,也难怪陛下不喜欢她,若不是她有一位外朝权臣的族兄,恐怕早就被陛下打进冷宫了!
这样一来,这个张招娣的出现,自然是让陛下眼前一亮、格外喜爱……依咱家看呐,张招娣只怕是很快就要离开惠妃的寝宫、被陛下册封妃嫔了。”
说到这里,徐盛哈哈一笑,又补充道:“按理说,咱家身为仆婢,是没资格评点宫中妃嫔的,所以这些话咱家也就与你一说,如安你可千万不要传扬出去,否则咱家也没好果子吃。”
李如安也是一笑,连连点头道:“徐督睿智,一眼就看透了本质,晚辈听到徐督的点拨之后也是受益匪浅,这些话只限于徐督与晚辈二人知晓,晚辈自然是不敢传扬……只不过,对于陛下近段时间频频前往惠妃宫中就寝的事情,晚辈心中还另有一番见解,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不对,还望徐督能够指教一二。”
徐盛依然是饶有兴致,问道:“哦?如安一向是见识非凡,你对此有何见解?快说来听听。”
李如安微微垂头,道:“说起来,陛下他早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寻常人到了这般岁数,对于床第之间的事情也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人与人的体质是截然不同的,咱们的陛下如今依然是龙虎精神、丝毫无碍,完全不逊于许多壮年男子……也就是说,陛下他的体力精神,目前依然是春秋鼎盛,以陛下的目前状态来看,他至少还能亲政十余年时间……所以啊,咱们伺候陛下的日子,今后还长着呢。”
听到李如安的这般说法,徐盛不由是陷入了沉思,只觉得李如安的这一番话另有深意。
片刻后,徐盛抬头看着李如安,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目前还不能太早站队七皇子?”
李如安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前些日子,晚辈在司礼监掌印吴信泉的引见下,曾与七皇子殿下密谈了一番,七皇子殿下待晚辈颇是亲切,这般态度与陛下、太子二人截然不同,所以晚辈当然能理解内廷各衙门的倾向,也同样是认为七皇子殿下继承皇位对咱们最为有利……
但晚辈只是觉得,若是陛下他还会长期亲政的话,这十余年时间里的变数太多了,咱们就算是要提前押宝下注,也不能倾家荡产啊,最好还是保留一些本钱,今后若是出现了万一变数,也有机会翻本。”
顿了顿后,就像是刚才的徐盛一般,李如安又补充道:“当然,这些话本不该是晚辈来说,也就是晚辈完全信任徐督、把徐督视为师长,所以才敢说出这些心里话,还望徐督您听后一笑就好,可千万不要外传,否则晚辈必然就要遭到七皇子殿下的厌弃了。”
徐盛确实是把李如安视为心腹,这个时候也完全不见怪,反而是面现沉思,摆手道:“放心吧,这是你我二人推心置腹的私语,咱家自然不会外传!然而,内廷的目前态度你也明白,咱家虽是御马监掌印太监,但有些事情也只能随波逐流、不能自主……不过,你的这些话也确实有道理,且容咱家这些日子仔细想想……”
说完,徐盛继续是沉吟不语,显然是李如安的这一番话让他有些触动。
对于徐盛这样的大太监而言,在宫中见惯了世事变幻无常,故而是习惯于追求短期利益,如今听到李如安的提醒之后,想到自己暗中投靠七皇子朱和坚的事情,本质上竟是一场风险较大、且还要等待至少十余年时间才能收获回报的押注,一时间也认为自己的投资、风险、以及回报不成正比,应该更为谨慎一些。
眼见到两人间的谈话气氛陷入了沉默,李如安眼睛一转,却是趁着徐盛专注思索此事、无暇分心考虑更多事情之际,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晚辈想要请徐督帮忙。”
“哦?还有什么事情?你我不是外人,明说就是。”徐盛心不在焉的反问道。
李如安缓缓道:“这段时间以来,陛下一直都在专注于整顿陕甘官场,想要彻底拔除赵阁臣的影响力,厂卫们也在陛下的授意下配合梁辅臣频频活动!时至今日,已是颇有成效,逐渐清理了那些与赵俊臣关系紧密的地方官府文官,或是调任闲职、或是定罪罢官……而陛下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继续拔除赵阁臣在陕甘边军之中的影响力,而咱们御马监到时候也要出一份力,是否如此?”
徐盛回过神来,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御马监一向是负责辅佐陛下监督军队,每当是军中发生变故,咱们都会派出监军太监,这一次也不例外!
咱家已经收到陛下的圣旨,让御马监派出几位忠心可靠的监军太监再次前往陕甘三边,协助梁辅臣整顿陕甘各军,务必要一举拔除赵俊臣在陕甘边军的影响力……只不过,陕甘边军刚刚是击败了蒙古联军、还顺势收复了河套地区,无论兵将皆是正值骄横,这件事情想要办妥可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激发兵变,西北边疆的大好局势说不定也会毁于一旦,到时候御马监也要背锅,咱家这些天正因为这件事情发愁呢。”
李如安同样是表情为难,说道:“就是这件事情,晚辈正想要向徐督求助!事情是这样的,徐督您也知道,晚辈当初也以监军身份参加了陕甘战事,亦是趁机在陕甘边军之中建立了一些人脉,颇是收买了几位中层军官作为心腹……徐督您看,咱们御马监整顿陕甘边军的时候,能否刻意避开这几人、避免他们受到无辜牵连?”
听到李如安的请求,徐盛不仅没有感到为难,反而是精神一振,抚掌道:“哈哈,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如安你在陕甘边军之中有心腹的事情,为何不早说?
若是有了这些人的协助,御马监整顿边军之际完全可以使用分化拉拢之策,正所谓手里有兵、心中不慌,只要有一部分实权武官愿意为御马监的监军太监保驾护航,即使是发生了兵营哗变之事,也完全可以迅速镇压,到时候咱们御马监不仅无过,还能功绩更重!”
顿了顿后,徐盛竟是开口催促道:“你在陕甘边军之中的心腹,究竟有哪些人?尽快写一份名单交给咱家!”
李如安也是早有准备,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名单交给了徐盛。
徐盛展开名单一看,却见名单之中全是一些没听说过的名字,譬如说固原镇北路守备官刘蛮牛、榆林镇南路临河千户官李丕、固原军镇北路千户官聂成等等。
这些人的官职,可谓是不高不低,在他们自己的防区内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说是土皇帝也不过分,但若是放在朝廷中枢的眼中也不过是阿猫阿狗一般的人物。
但也正因为如此,徐盛反而是格外满意,这些人的官职不高、御马监庇护他们也不会引起朝廷的关注,但他们的手里皆有实权、可堪一用,足以协助御马监办成许多事情,可谓是稳赚不赔。
于是,徐盛也没有任何怀疑,当即就把这份名单收入怀中,冲着李如安点头笑道:“很好,这些人物正好合用,放心吧,咱家一定会叮嘱那几位监军太监格外照顾他们,但你也要给他们送去一个口信,让他们积极配合御马监的监军太监做事!等到大事已成,他们不仅不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能趁机升官发财呢!”
李如安也是笑着点头,道:“这些人能对徐督有所帮助,自然是最好不过,还望徐督放心,我回去之后就给他们送一封密信,让他们全力配合御马监做事。”
说话之际,李如安表面上是微笑不断,但心中则是充满了冰冷算计,暗暗想道:“今天来见徐盛的三项目标,如今已是完成了两项,首先是逐步动摇御马监对朱和坚的支持立场,其次是利用御马监庇护赵俊臣的军中亲信……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最后一项目标了……算一算时间,也该传来消息了。”
而就在李如安暗思之际,就见到一名御马监的小宦官匆匆跑进房间,奔到徐盛的身边,就要附在徐盛耳边说话。
然而,徐盛转目看了李如安一眼之后,却是表情一寒,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如安乃是本督最为信任之人,任何事情都不必瞒着他。”
听到徐盛的训斥,小宦官也不再有任何犹豫,直接禀报道:“徐督,刚刚收到消息,咱们已经寻到了‘南海三圣’的踪迹!”
“你说什么!”徐盛霍然起身,大声问道:“寻到了‘南海三圣’的踪迹?在哪里?从何处寻到的?”
年关寿辰之后,德庆皇帝对于“南海三圣”这位神仙可谓是异常痴迷,一心想要寻访这位神仙的踪迹,但偏偏无论是各派典籍还是民间传说,皆是没有关于“南海三圣”的任何记载,让这位神仙愈发是显得神秘不凡,德庆皇帝寻访“南海三圣”的心情也是愈发急迫。
对于这般情况,内廷各位大太监皆是心知肚明,也皆是清楚这般情况下不论是谁寻到了“南海三圣”的消息都是大功一件,于是纷纷发动自己的情报机构寻找线索,徐盛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徐盛原本还算冷静,只觉得这件事情的希望不大,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还真是中了头筹,一时间不由是大为兴奋。
小宦官答道:“首先探听到消息的人,并不是咱们在宫外的眼线,也不是西厂的探子,而是宫里的一位底层老宦官,平日里只负责清扫宫中道路,并不显眼,但他却是‘同济庙’的信徒,每次休假都会去‘同济庙’上香拜神……他昨天去‘同济庙’拜神的时候,却无意间听说,‘同济庙’的某处隐蔽神殿之中供奉着一位来历神秘的仙人,那位仙人的仙号就是‘南海三圣’,他又想到咱们正在收集相关消息,就立刻禀报了上来。”
“同济庙?我也听说过这家庙宇,好似宫中有许多底层宦官皆是这家庙宇的信徒,这家庙宇的教义颇是不伦不类,竟是同时间供奉各派神佛,但如今细细想来,却又与‘南海三圣’兼得儒、释、道三家之长的传说颇为吻合……难道这两者真有关系?”
喃喃自语之间,徐盛再也坐不住,当即是迈步向外走去,道:“不行,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尽快禀报陛下,可不能让人抢了头功!”
“徐督且慢!”
就在此时,李如安突然起身说道。
徐盛转身问道:“如安,你为何拦我?这件事情可慢不得,一旦是让吴信泉他们抢了头功,咱们御马监的风头就要再次被司礼监给压下去了!”
李如安则是摇头道:“徐督,这项消息目前还不知是真是假,一旦是传言有误闹了乌龙,让陛下他空欢喜一场,咱们就不是有功,而是有过啊!依我来看,徐督不必是急切禀报陛下,还是亲自前往‘同济庙’一趟、也亲眼确认消息为好!”
说完,李如安又转头看向那名禀报消息的小宦官,问道:“那名探知到‘南海三圣’消息的老宦官,可有把这项消息告知于别的人?”
小宦官连连摇头,道:“目前只有咱们御马监知道,小人已经把那名老宦官给控制了起来,就是担心他把消息告诉给其它内廷衙门。”
李如安点了点头,再次向徐盛劝道:“徐督,消息尚未扩散,时间还来得及,咱们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率先探一下消息虚实。”
听到李如安的劝说,徐盛犹豫了一下,认为李如安所言有理,终于是改了主意,道:“好!咱家就先亲自去那‘同济庙’探查一下消息真假!”
说到这里,徐盛再次犹豫了一下,又向李如安问道:“如安,你要不要与我同去?这样一来,若是‘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是真,禀报陛下之后你也能分到一份功劳。”
李如安却是连连摇头,道:“晚辈这段时间以来的晋升速度已经足够快了,这份功劳就算是真分到我的头上也是无用,还不如由徐督一人尽揽,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御马监也就能与司礼监真正的分庭抗礼了!”
这就是李如安今天的第三项目标——也就是阻止徐盛收到了“南海三圣”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禀报于德庆皇帝。
李如安的这些任务,自然是出自于赵俊臣的布置,而且赵俊臣布置任务之际亦是明确表示——李如安对于“同济庙”的事情绝不能涉足过深,只需要稍稍影响一下徐盛的想法就好。
根据赵俊臣的安排,由徐盛先行前往“同济庙”打探虚实,即是为了增加事情的可信度,也是为了趁机考察张道全的神棍手段,更还是为了让张道全提前适应。
若是张道全连徐盛这样的人物都无法蒙蔽,那就更别指望他今后能蒙蔽德庆皇帝了。
与此同时,张道全先行经过了徐盛的考验之后,随后再与德庆皇帝接触也不至于过于慌乱。
“好!如安你果然知心,不枉咱家这般信任与看重你!放心吧,若是咱家今后有功,也绝对忘不了你的好处!”
另一边,徐盛听到李如安的回答之后,也是如释重负,也愈发觉得李如安忠心可靠,重重拍了一下李如安的肩膀之后,就再也不愿耽搁时间,急匆匆的离开房间率人前往“同济庙”探查了。
看着徐盛的背影渐渐远去,李如安原本的温顺表情也是逐渐收敛,转而变成了深深的忌惮与不屑。
忌惮是针对幕后操纵一切的赵俊臣——今天御马监内的诸般事情,无疑是皆在赵俊臣的掌控之中,不仅李如安是赵俊臣的棋子,徐盛的想法与反应也全在赵俊臣的预料之中,最终赵俊臣自然是再次成了幕后赢家。
不屑则是针对徐盛——被赵俊臣操纵于鼓掌之间还犹不自知,只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
念头转动之际,李如安忽是冷哼一声,然后也迈步离开了房间。
“我又有何资格取笑徐盛,我本身也只是棋子罢了……只不过,我手中已有底牌,迟早都能翻身!”
……
……
第1098章.德庆再微服(一).
……
……
事实证明,赵俊臣不仅是低估了张道全的传教与蛊惑能力,同时也高估了徐盛的智慧与认知能力。
所以,徐盛亲自前往“同济庙”验证消息的时候,竟是让张道全轻而易举的镇住了,以至于徐盛不仅是全然相信了“同济庙”内供奉着真神,本人也迅速转化成了“同济庙”的虔诚信徒之一,当他离开“同济庙”之际还慷慨解囊、留下了整整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整个过程,徐盛的心态从质疑找茬、到半信半疑、再到深信不疑、又到虔诚膜拜,前后不过是耗时半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
这样一来,赵俊臣想要利用徐盛来考验张道全传教手段的设想,自然也就完全落空了。
这天晚上,赵俊臣在赵府书房之中收到消息之后,不由是苦笑摇头,轻叹道:“失算了!失算了!压根不应该安排徐盛这种人物来考验张道全,如今徐盛信以为真,只怕是已经把‘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消息禀报于德庆皇帝,接下来德庆皇帝必然是要亲访‘同济庙’,但张道全尚未经历真正的考验,让他一开始就面对德庆皇帝这样的人物,一旦是出了纰漏又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书房之中,除了赵俊臣之外,另还有张玉儿与许庆彦二人。
“这件事不能怪老爷失算!”听到赵俊臣的自责,张玉儿则是连连摇头,道:“为了让司礼监与御马监这两个内廷衙门相互制衡,也为了尽量控制局势变化,咱们只能把发现‘南海三圣’踪迹的这项功劳交给徐盛,否则徐盛今后根本无法与司礼监的吴信泉相争,咱们也很难通过李如安影响到吴信泉的判断!
唉!要怪也只能怪内廷实在是无人,按说徐盛也是内廷二号实权人物,宦官之中地位能与他并肩的人,也只有司礼监吴信泉、内书堂刘清、以及陛下的近侍太监张德这三人罢了,明明是手握大权、呼风唤雨,谁曾想此人竟是这般无能,轻易就被蒙蔽了!”
许庆彦对于徐盛的表现完全不觉得意外,也觉得赵俊臣的担忧过于忌人忧天了,撇嘴道:“这件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凭少爷教给张道全的那些手段与骗术,寻常百姓只需是一眼就会被镇住,我要不是提前得到了少爷的解释,只怕也会深信不疑,再加上张道全也是一个天生的神棍,徐盛竟然能坚持半个多时辰才被骗成虔诚信众,就已经是出乎意料的表现不错了!要我说,少爷你完全不必担心,凭借‘同济庙’的那些布置,陛下也必然是无法寻到破绽,只会是全然接受!”
赵俊臣轻轻摇头,道:“你们二人不必宽慰我,这次确实是我疏忽失策了!我原本只想着徐盛好歹是位高权重,也见惯了阴谋骗术,绝不可能会被轻易骗过,正好用来考验与磨砺张道全,却忽视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受宗教所蒙蔽的人,身上特质皆是极为鲜明,或是愚昧无知、或是心灵空虚、或是身体残缺、又或是无法接受事实的成功者,但偏偏徐盛这几项皆是占了,也难怪他会被张道全轻易骗过!
但到了现在这一步,说什么也晚了,只希望接下来德庆皇帝亲自探望‘同济庙’的时候一切顺利,张道全也表现争气一些,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否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说话间,赵俊臣转头看了张玉儿一眼,张玉儿则是心中了然、默契的向赵俊臣轻轻点头,表示她已经明白了赵俊臣的意思。
正所谓“未谋胜先谋败”,这是一名合格阴谋家最基本的素质要求,赵俊臣亦是如此。
赵俊臣当初制定了利用“南海三圣”蛊惑德庆皇帝的相关计划之际,也同时制订了这项计划一旦失败之后的应对预案,而这个应对预案的具体负责人就是张玉儿。
所以,德庆皇帝今后一旦是察觉到了破绽,张玉儿就必须要立刻出手,在最短时间内消除所有的证据与知情之人,彻底撇清赵俊臣与“同济庙”之间的关系,让人无法把这件事情联系到赵俊臣身上。
当然,若非是万不得已,赵俊臣也不愿意使用这种手段,毕竟赵俊臣已经向“同济庙”投入了太多的资源与精力,一口气彻底放弃实在是有些可惜,而且这项预案一旦是进入到实施阶段,不仅是繁琐任重,风险也同样不小。
所以,赵俊臣还是希望自己的计划一切顺利,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赵俊臣的计划究竟顺利与否,很大程度上都要看张道全的临场发挥了。
另一边,许庆彦的关注点则是有些不同,问道:“少爷,你刚才说,最容易受宗教所蒙蔽的人,身上特质皆是极为鲜明,或是愚昧无知、或是心灵空虚、或是身体残缺、又或是无法接受事实的成功者……前三种人我倒是明白是什么意思,也能猜想到他们容易受宗教蒙蔽的原因,但最后一个——也就是无法接受事实的成功者,具体又是指哪类人?又为何会容易受到宗教蒙蔽?”
对于许庆彦的好学态度,赵俊臣很是满意,也不介意许庆彦扯远了话题——实际上,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赵俊臣也没有更多的讨论余地了——只是问道:“在你眼里,一名成功者的特质是什么?”
许庆彦思索片刻后,迟疑道:“努力?聪慧?谨慎?贵人扶持?”
在许庆彦眼中,所谓“成功者”的标准,无疑就是赵俊臣了,所以他所说的三项特质,也全是赵俊臣目前的成功因素。
事实上,赵俊臣的目前成功,固然有他的勤思多虑与个人能力的原因,但也不能忽略掉德庆皇帝的前期圣宠、以及周尚景某些时候的刻意容忍。
听到许庆彦的回答之后,赵俊臣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对也不对!‘曾经’有一位大人物说过,‘一个人的命运,既要考虑自身的奋斗,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你所说的努力、聪慧、谨慎,乃至于贵人扶持,都可以归结于‘自身的奋斗’,但却忽视了更重要的历史进程……
简而言之,一个人若是想要成功,个人努力与时代环境皆是缺一不可,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时代环境所造成的影响还要比个人努力更大许多!甚至可以说,古今中外的绝大多数成功者,都与关武元之流并没有本质区别,他们恰好站在风口处,随着风势越来越大,自然也就飞起来了!”
顿了顿后,赵俊臣却是轻轻一叹,又说道:“一个人若是想要持久成功,就必须要明白这一点,是时代造就了自己,而不是自己造就了时代,他们成功之后首先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感谢这个时代、维持这个时代,然后趁着自己飞起来的机会寻找下一个风口,而不是志得意满、自吹自擂,到处向人推销所谓的成功经验!
但很可惜,绝大多数成功者皆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总会把成功归咎于自身的努力,却又把失败推诿于环境与时代的拖累,这乃是人之本性,但事实则是截然相反!而这种人,也就是我所说的‘无法接受事实的成功者’!
这类人虽是表面上无法接受时代造就自己的事实,但当他们成功之后回首过去,却也会发现,这个世界有许多人要比他们更聪明、更勤奋,也同样不缺贵人扶持,但为何那些人失败了,却唯独他自己成功了?
这般发现,无疑会极大挑战他们把自身成功尽数归功于自己的认知,但他们偏偏又不愿意承认是时代造就了自己,因为这样就会让他们的成功光环黯然失色……最终,他们也只能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漫天神佛庇护着自己——当他们心中出现了这般认知之后,自然也就容易被宗教所蒙蔽了!
简而言之,一个人无论是因为时代成功、还是因为运气成功、又或是因为神佛庇护成功,最怕的事情就是这些东西消失不见了,说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自信,愚昧无知、心灵空虚、身体残缺之人容易受宗教蒙蔽,也同样是因为没有自信,许多人年轻时候不信神佛,年老之后则是逢庙就拜,其实也是年纪老了失去信心的缘故!说根到底,若是真有逆天改命的自信,又何必寄望于神佛?
话归正题,再说这个徐盛,他身为御马监掌印无疑是成功的,但他的成功难道只是凭借个人能力吗?自然不是!说到底,内书堂每年招收宦官识字读书也不过数百人,加起来也不过是数千人,而内廷各大衙门的掌印只是从这数千名宦官之中进行挑选,一旦选中就能拥有不逊于外朝重臣的权柄,显然是德不配位,亦是时代原因与内廷环境造就了他的成功!
更何况,徐盛本人能成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也许只是因为德庆皇帝任命御马监掌印那天,在众位太监之中恰好看他稍微顺眼一点罢了,但以徐盛的性子显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他也就是一个‘不肯接受事实的成功者’,如今会受到张道全的蒙蔽也就理所当然了。”
赵俊臣讲到这里,却是想到了自己那个时代的许多成功人士,一个个皆是争着抢着去向所谓的“活佛”、“大师”上贡,即使被骗也是心甘情愿,不由是轻轻摇头,只觉得无论是古今中外,人性总是难以改变。
其实,“好为人师”也是人性之一,赵俊臣亦是不能免俗,否则这个时候也不会洋洋洒洒的讲出这么多东西。
然而,当赵俊臣讲完之后,却见到不仅是许庆彦,就连张玉儿也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不由又是苦笑摇头。
赵俊臣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虽是和光同尘、主动接受这个时代对自己的改造,而不是妄想着自己改造时代,但他本质上依然是一个后世之人,拥有着后世之人的三观,他的许多想法对于后世之人而言乃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但对于古时之人而言却是很难理解。
就像是张玉儿,她自然是一个聪明人,如今却全然无法理解“运气”、“时代环境”、以及“神佛庇护”之间的不同。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好为人师、传业授道的热情就好似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不仅是再也不想多说什么,更还在心中生出了一股寂寥之意。
*
当然,赵俊臣心中的寂寥之意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自然是没有时间伤春悲秋、顾影自怜。
所以,他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迎接第二天的早朝。
根据赵俊臣的估算,当徐盛把“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消息禀报于德庆皇帝之后,以德庆皇帝的性格必然是无法忍耐,很快就会付诸于行动。
事实也正如赵俊臣的猜想一般。
到了第二天,早朝之上,德庆皇帝与百官们商议朝廷政务的时候,完全不见他平日里的敏锐多疑,反而是一副心猿意马的模样,时不时就会走神。
然后,德庆皇帝也很快就结束了这一天的早朝,态度近乎于迫不及待。
德庆皇帝的这般态度,自然是引起了百官们的猜测议论,等到早朝结束之后,“赵党”官员们亦是纷纷赶到赵俊臣的身边,向赵俊臣打探消息。
赵俊臣虽是早有预料,但他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透露口风,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德庆皇帝这般表现的原因。
而就在赵俊臣应付着“赵党”众官员的时候,就见到德庆皇帝的近侍太监张德快步走到赵俊臣的身边,态度格外客气的说道:“赵阁臣,陛下请你前去御书房谈话。”
对于德庆皇帝的召见谈话,赵俊臣也是并不意外,毕竟德庆皇帝就是从赵俊臣这里知晓了“南海三圣”的存在,而且赵俊臣也是唯一“接触”过“南海三圣”的人,德庆皇帝如今收到了与“南海三圣”有关的消息,自然也会召来赵俊臣商议。
所以,赵俊臣并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就跟着张德前往御书房去觐见德庆皇帝了。
另一边,百官们见到德庆皇帝单独召见赵俊臣的事情,再联想到德庆皇帝今天的异常表现,愈发是猜测不断,可以想象百官们今天必然会有许多人无心公务。
然而,赵俊臣虽是早就料到德庆皇帝会召见自己,但当他进入御书房见到德庆皇帝之后,眼前一幕依然是让赵俊臣不由一愣。
却见德庆皇帝此时已经脱下了龙袍,换上了一身民间富家翁的服饰。
待见到赵俊臣之后,德庆皇帝不等赵俊臣行礼问安,就挥手说道:“朕今天忽生兴致,想要去民间微服私访一番……朕也为你准备好了一身常服,由你伴驾随行。”
赵俊臣稍是沉默,但很快就表情如常,也完全没有劝阻之意,只是笑着接过张德捧来的常服,道:“这是臣的荣幸,自当遵旨!”
……
这一章的很多内容都扯远了,有水字数的嫌疑,但就是忍不住想写出来,大家见谅!
……
第1099章.德庆再微服(二).
……
……
古时候,皇帝私自微服出宫可是一件大事,清流们得知消息之后必然是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德庆皇帝其实也怕清流们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所以这次微服出宫可谓是格外低调,明面上只带着赵俊臣与近侍太监张德二人,暗地里也只有几名锦衣卫远远缀在后面护驾。
等到赵俊臣
《摄政大明》第1099章.德庆再微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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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0章.德庆再微服(三).
……
……
欲擒故纵,乃是三十六计第十六计,意思是故意放纵敌人,使他放松戒备、充分暴露,然后再出手一举捉拿敌人,以此来减少伤亡、避免敌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背水一战。
在兵法之中,这般手段乃是常识,即使是关武元之流也能纸上谈兵一番。
但在官场之中,却常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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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1章.人类是主观动物.
……
……
作为一名神棍,可不是能说会道就行,对于形象要求也是极高,若是一个人贼眉鼠目、形象猥琐,让人一看就会心生戒备,这样的人是完全没资格当神棍骗人的。
而张道全作为一名成功神棍,自然是形象极佳,不仅是身材挺拔、五官端正,更还有些道骨仙风的气质,举手抬足之间皆是从容淡定、令人信服,让人一见难忘。
尤其是经过了前些日子的那场变故之后,张道全或许是受到刺激太大,竟是两鬓生出许多白发——张道全如今不过是三十余岁,面容还要更为年轻一些,但有了两鬓白发之后,也就让他身上增添了许多神秘气质,一眼看去很难是估算出他的真实年纪,看他面容好似也就三十左右,看他的两鬓白发则像是四五十岁,再看他故弄玄虚却又浑然天成的气质,仿佛又像是五六十岁一般。
总而言之,张道全现身之后,立刻就引起了德庆皇帝的注意,而且他的形象颇是具有欺骗性,让德庆皇帝不由是生出一丝敬意,只觉得眼前之人乃是得道高人。
而就在德庆皇帝转身观察张道全的时候,赵俊臣则是向德庆皇帝轻声介绍道:“伯父,眼前这位道长就是‘同济庙’大住持张道全。”
接着,赵俊臣又向张道全拱手示意,然后再次介绍道:“张道长,这位是我的家族长辈,姓黄,你称呼他为黄先生就好。”
听到赵俊臣的介绍之后,德庆皇帝心中一动,也是率先拱手示意,道:“原来是张道全张道长,久仰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好生幸会!”
说话间,德庆皇帝的态度颇为客气,让赵俊臣暗暗撇嘴——在此之前,德庆皇帝对待周尚景都没这么客气,更别说是赵俊臣了,如今竟是对一名神棍骗子这般礼貌,只能说德庆皇帝已经被寻仙访道的事情蒙蔽了心智。
另一边,张道全听到介绍之后,却没有立即回应,反倒是转目向德庆皇帝仔细打量着,他的目光空洞、毫无焦距,目光所落之处也不是德庆皇帝的面容,更像是在仔细观察德庆皇帝身后某处,但德庆皇帝身后空无一物,就好似他能看到某些寻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一般。
赵俊臣估摸着,张道全如今只是敬畏德庆皇帝的至尊身份,不敢与德庆皇帝对视罢了,所以才会刻意的转移目光焦距。
然而,张道全虽然不敢与德庆皇帝对视,但他的言行举止依然还算沉稳、并未失态,反而是让他的形象更为神秘了。
就这样,张道全观察了德庆皇帝身后片刻之后,突然转头向赵俊臣点头示意道:“赵大人好久未见,身上贵气竟是愈来愈重了……当初山人与赵大人初见之际,还曾是心中奇怪,只觉得赵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朝廷重臣,当真是千古罕见,但如今见到赵大人的家族伯父之后,山人也就心中释然了……赵大人的伯父身上贵气之浓重,乃是山人平生第一次见到,赵大人能有这样的伯父,也难怪这般年轻就能位极人臣了。”
然后,张道全也拱手向德庆皇帝躬身行礼,道:“山人张道全,见过这位贵人!”
最终,张道全不再称呼德庆皇帝为“香客”,也没有理会赵俊臣的建议以“黄先生”相称,反而是称之为“贵人”。
而德庆皇帝见到张道全的这般作态,也愈发是把张道全视为得道高人,态度急切的问道:“张道长,刚才我推门进入这处偏殿之际,殿内突然是光芒大盛,有无数道金芒迸射而出,但下一瞬间所有金芒皆是消失不见,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但更为奇怪的是,这般异象竟然只有我一人见到,身边几人皆是没有察觉任何异常,这究竟是何般缘故?道长您刚才说这是因为我是有缘之人,却不知这‘缘’字何解?”
张道全故作沉思之态,片刻后却是摇头道:“依山人之间,贵客所见之金芒,乃是一场机缘,这表明贵客受到上苍所看重,得到了仙人的注目与指引,贵客今时今刻来到此处,就是有缘;贵客能见到常人无法见到的异象,这就是有缘;异象发生在这处偏殿之内,这还是有缘;所以我才说贵客乃是有缘之人!
但贵客要让我说出这个‘缘’字究竟何解,却是超出山人的能力之外了,要知道这‘缘’之一字,妙不可言,可遇而不可求,世人大多浑噩,所以机缘并不会降临于每个人的身上,但每一个拥有机缘之人,其所遇机缘皆是不同,所蕴含的意义也是完全不同,旁人根本无法提供意见,就算是勉强提出一些建议,只怕也是多说多错,唯有降下机缘的仙人才能明白其中深意,也唯有自己才能参悟。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场机缘都是一场考验,若是通过了考验那就是一场大造化,但若是没有通过考验,机缘错过也就错过了,今后也很难再次遇见!”
张道全的这些话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让德庆皇帝既是兴奋、也是急切,但心性多疑的他,这次竟是没有多少怀疑。
毕竟,人类乃是主观动物,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人与物,他们的怀疑也只会针对于他们原本就不相信的事情,无论多么聪明的人都是如此!
正如德庆皇帝自己所言,一个人的根性总是难以改变。
而德庆皇帝原本就有寻仙访道的倾向,又先后经历了祥瑞仙果与金芒异象之后,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就蒙蔽了身在局中的德庆皇帝,让他对于自己拥有仙缘之事愈发的笃定与痴迷。
所以,如今其实也不能算是张道全顺利蒙蔽了德庆皇帝,只能说德庆皇帝原本就希望张道全所讲的这一切皆是真的,也就从心底深处不愿意怀疑这一切。
这世上总有聪明人被骗,大多是出于这般缘故!
德庆皇帝现在就是这般情况,他无疑是一个聪明人,但聪明人钻进牛角尖之后往往是更加难以逃脱偏执。
此时,得知自己所见到的金芒乃是一场机缘之后,德庆皇帝的心情又是兴奋又是急切,兴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果然是有仙缘之人,今后长生久视也未必就是奢望,急切则是担心自己无法通过仙人考验、也就要错过这场大造化。
于是,张道全虽是不愿意详细解惑,还说这一切只能让德庆皇帝自己参悟,否则说不定就会多说多错,但德庆皇帝依然是忍不住再次追问道:“道长所言固然有理,但我刚才仅是看到了满眼的刺目金芒,除此之外并无更多收获,可谓是没头没尾,若说这是一场机缘的话,我实在是无法推测出这场机缘的深意所在,还希望道长能稍稍指点一二,也让我能大概寻到方向。”
张道全犹豫一下,问道:“你确定自己仅是看到了一些金芒,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异象了?”
德庆皇帝茫然摇头,道:“因为金芒太过刺眼,我当即是闭上了眼睛,也就无法看到更多东西。”
张道全叹息一声,道:“可惜了……若是贵客当时可以多睁眼一瞬,也许就能看到更多迹象……但仙人赐下机缘,绝不会这般简单,贵客你仔细想一想,你当时确实是只看到了金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人类作为主观动物,还表现于人类的记忆之中总是充满了暧昧不清之处,会受到外部引导、会受到五感暗示,还会受到主观臆想的干扰,甚至还会把从前与现在所发生的事情进行混淆,最终也就会让记忆在不经意间受到篡改,相较于亲眼所见的客观事实也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张道全作为一个经验老练的神棍,自然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如今就是在引导德庆皇帝,让德庆皇帝自行用主观臆想篡改自己的真实记忆。
其实,德庆皇帝来到这处偏殿的路上,游览之际虽是走马观花、心不在焉,但他依然被自己所见到的种种景象植下了心理暗示。
譬如过,这一路上各处殿阁所供奉的神像。
于是,德庆皇帝仔细思索片刻后,有些迟疑不定的说道:“好似……在漫天金芒之中,还有许多神佛半隐半现,但好似又不是这样……唉!只怪我刚才闭目太快了!”
说话间,德庆皇帝愈发懊恼,但对于机缘之说也愈发是深信不疑,因为他这个时候越是深思,就越是觉得他刚才所见到的金芒并不简单,好像是暗藏着许多东西。
另一边,见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表现,赵俊臣暗暗是目瞪口呆——自己眼前之人,张道全说什么就信什么,这还是天性多疑的德庆皇帝吗?
“看来我也是低估了张道全的骗术,此人已经通晓了骗人的最高境界,也就是让受骗目标自己骗自己……而德庆皇帝身在局中,执迷于仙道,竟是昏了心窍、这般好骗!当真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若是德庆皇帝面对我的时候也是这般好骗该有多好……”
……
身体不适,今天只有半章。
……
第1102章.君入瓮中.
……
……
不谈赵俊臣此刻的心理不平衡,却说张道全这个时候也发现了德庆皇帝竟是出乎意料的好骗,不由是心中一松。
在此之前,张道全面对德庆皇帝的时候,内心还是颇为紧张的,虽然表现还算沉稳,但一直是表情紧绷、举止也有些拘谨,虽然张道全一直都在竭力伪装,但熟悉他的赵俊臣与李木禾二人依然能看出他的异常。
但此时,张道全发现德庆皇帝对于“仙缘”之事深信不疑之后,也就明白了德庆皇帝心中对于寻仙访道的事情执念颇深,也因为这般执念的关系,再加上他亲眼见证了仙果祥瑞与金芒异象这两种无法解释的现象,竟是要比寻常百姓更容易受到蛊惑,于是也就心态放松了许多,心思也是更为灵活。
听到德庆皇帝的自怨之言以后,张道全则是笑着劝慰道:“贵客也不必自怨自艾,仙人既然是赐下机缘,想要参悟其中深意自然不会容易,但也绝不会无头无尾、全然不留机会……依山人之见,贵客此前所见到的金芒异象,或许只是这场机缘的一部分罢了,又或许只是真正机缘降临之前的提示!所以,贵客今后还会另有所遇也说不定!”
德庆皇帝听到这般说法,不由是精神一振,语气兴奋道:“也就是说,我今后还有机会?”
张道全轻轻点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山人尚未得道,自然是无法参悟上苍的深意,如今也只是山人的一家之见罢了!只不过,贵客今后务必要格外留心一些,若是再有所遇,切不要再像是今天一般仓促错过了。”
张道全虽是含糊其辞,但语气却是很笃定,让德庆皇帝也愈发是兴奋起来,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接下来几天务必要格外留心身边的一切异常情况。
事实上,张道全这般含糊其辞的说法,同样是宗教骗子所常用的蛊惑手段。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德庆皇帝既然是对于寻仙访道的事情这般痴迷,今后几天大概率会梦到相关之事,若是从前时候,德庆皇帝梦到相关之事也不会特别在意,但如今听到了张道全的引导与暗示之后,今后若是再次梦到与神佛、仙道、上苍之类有关的梦境,德庆皇帝就一定会视为是仙人托梦、认为是自己的机缘所在。
与此同时,又有言云“心有所想,目有所见”,德庆皇帝今后一旦是反复提醒自己、要格外留意身边的异常状况,就必然会下意识的牵强附会,把日常所遇的许多巧合现象,与自己的“机缘”相互联系印证,认为这一切都是缘于上苍的安排。
说穿了,还是引导受骗目标自己欺骗自己那一套,但这种手法确实是屡试不爽,对于德庆皇帝这般精明人而言更是尤为好用,因为德庆皇帝将会把他今后所发现的一切“异常现象”,皆是视为自己亲自观察所得出的结论,根本没有外人欺骗的可能,也就愈发是深信不疑。
到了那个时候,德庆皇帝不仅会愈发深信自己是拥有仙缘之人,对于提前“预见”到这一切、并且还“善意”提醒自己的张道全,也同样会愈发信任,把张道全视为是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
事实上,德庆皇帝现在就已是非常信任与重视张道全了。
听到张道全的提醒之后,德庆皇帝罕见的心生感激,向张道全连连拱手说道:“多谢道长的提醒,我今后一定会格外留心,绝不能再错过任何迹象了。”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也终于回想起了自己今天来访“同济庙”的初始原因,也就是调查“南海三圣”的仙踪。
在德庆皇帝看来,自己既然是在供奉“南海三圣”的偏殿内见到了金芒异象,那他的“机缘”十有八九就是与“南海三圣”大有关系,对于寻访“南海三圣”仙踪的事情也就愈发重视了。
所以,德庆皇帝稍是感激了张道全几句之后,就再次问道:“张道长,我这次来访‘同济庙’,主要是听到消息,说是这处偏殿之内暗中供奉着一位真仙,仙号是‘南海三圣’,可是如此?
我曾是无意间听说过这位仙人,也曾是受过这位仙人的恩惠,所以特意来访、想要向‘南海三圣’上香还愿!却不知,这处偏殿之内所供奉的仙人,是否就是“南海三圣”?”
张道全的表情有些惊讶,道:“没想到这位贵客竟然也听说过‘南海三圣’的仙号,这位仙人虽是神通广大,但一向是踪迹不显、极少现世,故而这世上也极少有人知晓这位仙人的存在……但近段时间以来,也不知为何,打探‘南海三圣’消息的人却是格外之多……昨天还有一位香客曾是强行闯入这处偏殿之内查探究竟,这位贵人的消息来源,想必就是昨天那位强闯神殿的香客吧?”
德庆皇帝当即就猜到,张道全所说的“强闯神殿的香客”应该就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了,竟是更为罕见的拱手致歉,道:“那人乃是我府里的一位管事,得知我关心‘南海三圣’的消息,就一心想要讨好,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张道长千万要见谅一二!等我回到府里,就必将是严惩于他。”
张道全轻轻摇头,道:“那位香客好生大方,一出手就给了一千两香火银子,虽是强闯神殿,但事后也郑重道歉了,所以贵人也不必责罚于他……事实上,若无他所提供的消息,贵人今天也不可能来到这里见证异象,他的所作所为虽有不敬之处,但也是贵人机缘的一部分,或许还是上苍的安排,所以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
听到张道全的说法之后,赵俊臣的表情微微一动,转头仔细打量着德庆皇帝的表情变化。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的近侍太监张德也是相同的动作。
然后,就见德庆皇帝满是认真的深思片刻,最终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追究他冒犯张道长的事情了。”
实际上,德庆皇帝岂止是“不追究”?就凭着张道全那一句“他的所作所为虽有不敬之处,但也是贵人机缘的一部分”,就足以让德庆皇帝今后对于徐盛另眼相看了。
可以预计,徐盛从今往后必然会圣眷日隆,很快就会彻底压过司礼监的吴信泉,成为内廷的头号人物。
当然,这也是出于赵俊臣的计划,毕竟徐盛不像是吴信泉一般死心塌地的追随七皇子朱和坚,他本人的精明程度也要较之吴信泉差了一筹,而且赵俊臣还可以通过李如安与西厂来影响徐盛的判断,若是让徐盛成为内廷的头号人物,对于赵俊臣而言自然是好处多多。
与此同时,一同看到德庆皇帝表情变化的张德,这个时候也是暗暗决定,等他回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特意拜访徐盛、提前与徐盛拉近关系。
不谈赵俊臣与张德二人的心中小九九,张道全此时已是再次说道:“按理说,‘南海三圣’这位仙人不喜热闹,所以我‘同济庙’虽是暗中供奉着他的神像,却从来都不会向外客开放,与‘南海三圣’相关的消息也不会随意泄露,但这位贵人既然是与‘南海三圣’有关系,且还在供奉‘南海三圣’的偏殿内见到了金芒异象,必是与‘南海三圣’有缘之人,所以也就无需瞒着贵人……此处偏殿内所供奉的仙人,其仙号确实就是‘南海三圣’。”
说话间,张道全已经抬手引着德庆皇帝与赵俊臣走进了偏殿之内。
此时的偏殿之内,依然是昏暗无关,所以张道全进入偏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点燃殿内火烛。
于是,随着几根火烛点亮,德庆皇帝也逐渐看清了殿内所供奉的“南海三圣”真容,并且是与赵俊臣此前所提供的消息相互印证,却发现殿内神像的相貌特点,竟是与赵俊臣的讲诉完全相同,也就愈发认定自己眼前这尊神像就是传说中的“南海三圣”。
而张道全动手点燃火烛期间,也同时向众人详细讲诉着“南海三圣”的事迹传说、神通权能、以及与“同济庙”之间的关系。
根据张道全的说法,“南海三圣”乃是开天辟地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一位真仙,这位真仙可不仅仅是兼得儒、道、佛三家之长那般简单,事实上孔子、老子、释迦摩尼三人就是根据这位“南海三圣”的指点才分别创立了儒、道、佛三教。
总而言之,在张道全的口中,“南海三圣”简直就是天下神、仙、佛、圣之首,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毕竟,德庆皇帝乃是天下至尊,若是想要让他真心信服一位神仙,这位神仙的来头就必须要尽量高大才行——在德庆皇帝的心中,若是寻常的门神、灶神、城隍之类神灵,见到自己也要低一头的。
至于“南海三圣”与“同济庙”之间的关系,按照张道全的说法,乃是他的家中先祖曾是一名柴夫,在太行山砍柴之际曾是无意间见到“南海三圣”的仙迹,还听到了半篇经义,然后才是大彻大悟,于是就创建了“同济庙”,也从此是暗中供奉着“南海三圣”的神像。
事实上,张道全的先祖确实是柴夫出身,但他此刻侃侃而谈的长篇大论之中,也就这一句话是真的。
这般肆意编纂神仙传说、夸大其辞的天花乱坠,一向是张道全最擅长的事情,此时也是驾轻就熟、煞有其事,讲诉之际表情间偶然闪过的向往与狂热之态,更是增添了许多可信度,让德庆皇帝更无怀疑。
然而,赵俊臣看到张道全的这般表现,却不由是轻轻皱眉。
或许是觉得德庆皇帝太好骗了,张道全此时虽是不再紧张,但也太过于得意忘形了,若是一直用这般心态面对德庆皇帝,迟早都会出现纰漏。
所以,赵俊臣再次站了出来,缓缓道:“哦?没想到‘同济庙’与‘南海三圣’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曾与这位仙人见过一面,但有些细节却与道长的描述并不相同!按照道长的说法,这位‘南海三圣’的坐骑乃是一头白牛,但我所见到的‘南海三圣’的坐骑却是一头青驴,而且他的头上乃是寻常老翁发髻,而不是金玉高冠,却不知为何会有这些不同?”
赵俊臣的这番质疑,表面上是为了防止德庆皇帝越陷越深,但实际上则是想要警告张道全不可得意忘形。
听到赵俊臣毫无预兆的质疑之后,张道全不由一愣,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然而,德庆皇帝这个时候却已是深信不疑,当即是训斥道:“俊臣,不可胡闹!道长所言还能有假不成?‘南海三圣’既然是这般神通广大,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坐骑,也不会随时都头戴高冠,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仙踪,又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面挑刺?”
随着德庆皇帝的训斥,赵俊臣当即是闭口不言,只是深深看了张道全一眼。
张道全受到赵俊臣屡次敲打与驯化之后,心中已是敬畏极深,至少目前还没有违抗赵俊臣的勇气,注意到赵俊臣的目光之后当即是心中一寒,终于是收敛了得意忘形的心态,随后与德庆皇帝相处之际也愈发谨慎了起来。
就这样,在张道全的安排之下,德庆皇帝向着“南海三圣”的神像行礼上香,神态举止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虔诚认真。
等到拜神环节告一段落之后,德庆皇帝先是认真观摩了“南海三圣”的神像一眼,然后突然说道:“其实,我的家资还算丰厚,如今也是想要诚心回报‘南海三圣’所赐下的恩惠与机缘,所以想要出一笔银子,于大明境内各处府县皆是兴建‘南海三圣庙’,规模自然也是越大越好,以此来向世人宣扬‘南海三圣’的神通广大与精深教义,却不知张道长意下如何?”
顿了顿后,德庆皇帝也是有心结交张道全,又说道:“当然,这件事情我只负责出银子,具体事宜将会尽数交由‘同济庙’与张道长全权负责。”
听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说法,张道全先是心中大惊——要在大明朝各府县皆是兴建一座全新庙宇,而且是规模越大越好,这要投入多少银子?只怕是百万两银子都不够用!天子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
大惊之后,则是大喜!德庆皇帝的这般做法,不仅是给足了张道全油水,而且对于传播“同济庙”的教义与影响力也是大为有益,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同济庙”的影响力很快就能与禅宗、三论宗、天师派、茅山派这些佛道大教相提并论了!而他张道全也将会顺利成为一名大教祖师、名扬千古。
这般天降美事,张道全自然是无法拒绝,迫不及待就要答应。
然而,张道全刚想要开口答应,就突然注意到——赵俊臣的冰冷目光正在紧紧盯在他的身上,眼神之中充满了警告之意!
对于赵俊臣而言,他眼见到朝廷国库的余银渐多之后,固然是想方设法的增加户部的开支项目,想要维持国库入不敷出的状态以维持自己的地位稳固,但赵俊臣所挑选的这几项新增开支项目,无论是维稳河套、还是远洋计划、又或是为百官提升俸禄、再或是从德庆皇帝的手中购换藩宗赏田,从长远来看于国于民皆是大有益处,并不是纯粹的浪费之举——这也是赵俊臣仅有的底线之一。
但德庆皇帝若是要投入千百万两银子在各地大肆兴建庙宇,于国于民皆是有弊无利,赵俊臣也是全然无法接受自己幸苦积攒的国库银子就这样打水漂。
所以,赵俊臣当即是用目光向张道全提出了警告之意。
最终,在赵俊臣的目光逼迫之下,张道全答应的话刚到嘴边,最终却还是摇头拒绝道:“这位贵人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但山人刚才也说过了,‘南海三圣’不喜热闹,他乃是上古真仙,也不似其余神灵那边需要香火供奉,所以贵人你的心意到了就好,完全不必大肆兴建庙宇……事实上,‘南海三圣’的存在,还是仅限于少数人知晓就好。”
说话之际,张道全忍不住有些表情抽搐,只觉得心中滴血。
多好的机会啊?但因为赵俊臣的逼迫,他也只好是放弃了,这也让张道全不可避免的在心中埋下了一枚对赵俊臣不满的种子。
要知道,哪怕是前些天赵俊臣逼迫他亲手杀人的时候,他心中都不敢对赵俊臣生出不满。
另一边,德庆皇帝见到张道全就这般轻易拒绝了自己给的油水,也愈发是对张道全高看一眼,态度也是愈发敬重。
再然后,德庆皇帝就在这处偏殿之内与张道全谈论“南海三圣”的教义,这同样是张道全最擅长的事情,应对之间颇是游刃有余,随后还送给了德庆皇帝一本手抄经书,名曰《三论经》,乃是他那位柴夫先祖根据“南海三圣”的讲道内容所撰写,希望对德庆皇帝参悟仙缘有所帮助。
收到这本《三论经》之后,德庆皇帝也是如获至宝,甚至不愿意交给张德负责保管,而是小心翼翼的收入自己的怀中。
就这样,谈经论道之间,德庆皇帝与张道全二人皆是有心与对方交好,可谓是气氛融洽,时间也是流逝飞快,转眼间已是下午申时。
眼看到时间已是不早,德庆皇帝终于是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但又表示他过几天还会再次来访。
有了这句话,赵俊臣利用“同济庙”蛊惑德庆皇帝的计划目标就算是基本实现了,只看张道全今天无意间一句话就能改变徐盛的未来命运,就知道赵俊臣今后能利用“同济庙”与张道全办成多少事情——当然,前提是张道全一直都能受到控制。
见到德庆皇帝的告辞离开,张道全自然也不会挽留,只是亲自把德庆皇帝一行人送到了“同济庙”之外。
值得一提的是,德庆皇帝临走之前,还让赵俊臣向“同济庙”留下一笔香火银子,赵俊臣最初拿出了一千两银票,原本以为已经足够多了,没想到德庆皇帝却还是很不满意,说是徐盛昨天就留下了一千两银子,自己必须要更多十倍才行。
无奈之下,赵俊臣只好是掏出了身上所有银票,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一万之数,然后尽数留在了“同济庙”。
把厚厚一沓银票投入到香火箱的时候,赵俊臣忍不住心中吐槽:“这笔银子由我而出,也不知道事后能不能从内帑报销……以德庆皇帝的性子,十有八九是没办法报销的……
你既然是深信‘南海三圣’,又是这般虔诚,这笔银子就应该自己出啊!为何又要宰我的肥羊?难道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罢了,反正我也不亏,‘同济庙’就是我开的,也就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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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3章.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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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德庆皇帝与赵俊臣就乘坐马车离开了“同济庙”,向着京城方向返回。
半路上,德庆皇帝一直是满脸认真的拜读着张道全赠予他的那本《三论经》,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期望从这般经书之中收获某些启示,却再也没有闲心搭理赵俊臣了。
赵俊臣也乐得轻松,只是暗自思索着今天“同济庙”内所发生的一切。
在此之前,赵俊臣一直都不大看得上张道全这个神棍——再是如何天才的神棍也终究只是一个神棍罢了——但经过了今天的事情之后,赵俊臣却是对于张道全另眼相待了,只觉得张道全那种引导德庆皇帝自己欺骗自己的手法,很是值得自己借鉴一二。
“但与此同时,对于张道全的控制与监视,也必须要进一步加强,因为德庆皇帝明显已是深信于他,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种信任关系今后还会进一步的加深、加强……
这般情况下,张道全只需是三言两语之间,就足以影响德庆皇帝的心中决断,可谓是举足轻重,已经不能再视为寻常棋子了!若是他今后还甘愿受我驱使,自然是益处无数、事半功倍,但若是他今后滋生异心、自行其事,那无疑就是一个心腹大患,必须要加紧防范……
事实上,今天因为我的暗示,迫使他直接拒绝了德庆皇帝大建庙宇的提议,这件事情必然会引发他的心中不满,说不定已经让他埋下异心种子,必须要设法尽快安抚于他才行……
然而,张道全对于传教之事野心极重,一心想着开山立派、称宗作祖,德庆皇帝的提议无疑是能让他迅速的梦想成真,但最终则是受我所阻,这般情况下究竟要如何补偿才能让张道全满意,却也是一个大问题……若是交给他太大的好处,无疑是资源浪费,我自己也舍不得,但若是不能尽快安抚补偿于他,恐怕会让他的心中不满情绪愈发强烈……
这样一来,似乎只能给他画饼了,虽然不能给他及时的好处,但完全可以向他承诺一些未来的远景……至于未来能否实现承诺的问题
哎!总觉得,因为德庆皇帝对于寻仙访道之事执念太深的缘故,我利用‘同济庙’蛊惑于他的计划,竟是出乎意料的效果极佳,但这般情况反而是让事情发展隐隐有些脱离掌控的迹象,若是操作不当的话,说不定还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暗思之际,赵俊臣不由是紧皱眉头。
就这样,德庆皇帝认真拜读经文,赵俊臣则是专注于思索自己的后续计划,车厢内一时间陷入到沉默氛围之中。
因为德庆皇帝与赵俊臣皆是专心于自己的想法,时间也是流逝飞快,张德驾驭着马车很快就返回了京城城内。
然而,当马车进入到京城城内之后,正走在道路半中间,道路前方却是发生了一场意外,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突然翻车堵住了道路,不仅是车夫受伤、货物散落,受伤的车夫还与几名路人发生了冲突,宣称是这几名路人横冲道路所以才造成了翻车事故,一时间周围百姓皆是驻足围观,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无法解决争端,整条道路皆是被封堵了,所以张德就停下了马车等候。
事实上,这项事故并非意外,乃是赵俊臣的刻意安排,许庆彦这段时间没有跟在赵俊臣的身边,就是为了暗中布置此事。
根据赵俊臣的原本计划,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建议德庆皇帝前往附近茶馆稍候,一边喝茶一边听茶馆里的评书人讲故事——这个时候,评书人所讲的故事自然也是出自于赵俊臣的刻意安排,内容乃是大名鼎鼎的清官、礼部郎中宋焕成当众饿昏于礼部衙门的事情。
在赵俊臣的全盘布置之中,他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推动百官提俸之事,这个时候让德庆皇帝在“机缘巧合”之下亲耳听到这个故事、也让德庆皇帝亲眼见证到周围百姓听到故事之后的“真实反应”,自然就能为后续计划做铺垫。
然而,赵俊臣经历了“同济庙”的事情之后,此刻却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正所谓“旁观者清”,张道全引导德庆皇帝自己欺骗自己的手法,赵俊臣可谓是洞若观火,甚至还能推测到张道全想要利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人类习性,让德庆皇帝误以为自己的今后梦境乃是出于仙人启示,进一步加深德庆皇帝对于求仙长生之事的执迷。
张道全如今还在赵俊臣的掌控之中,所以赵俊臣并不打算破坏张道全的计划,自然也就不希望德庆皇帝这个时候会因为别的事情分心,还是让他继续专注于思索仙缘之事为好,这样一来德庆皇帝近几天晚上会被“仙人托梦”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
根据赵俊臣的推测,德庆皇帝今后还会多次前往“同济庙”,让德庆皇帝无意间进入茶馆听评书的机会还多的是,完全不必急于一时。
也正是出于这般考虑,赵俊臣也就没有向德庆皇帝提议离开马车前往茶馆喝茶,完全无视了马车被堵在道路半中间的情况,依然是暗暗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或许是躲在暗中的许庆彦见到德庆皇帝与赵俊臣二人迟迟没有现身的缘故,一名茶馆伙计突然出现在马车周围,冲着被堵在道路中间的几辆马车与坐轿,大声的宣传拉客道:“各位客官,前方路况显然是一时半会无法疏通,各位总是坐在马车与轿子之内也不舒服,何不来我‘张氏茶馆’饮茶等候?‘张氏茶馆’就在旁边数步之远,一向是茶水清香、价格公道,而且京城境内最著名的评书人张老先生即将要驻足于茶馆内讲书,诸位客官一边喝茶一边听书一边等待道路恢复,岂不美哉?”
这个时候,能用马车与轿子代步的人皆是小有家资,并不在乎一点茶钱,而且他们显然也皆是等得不耐烦,觉得自己长时间困在车厢与轿子之内无法舒展身体很不舒服,于是就纷纷离开了各自的马车与坐轿,陆续进入了旁边的“张氏茶馆”。
但赵俊臣依然是不为所动,只当是没听到,还希望德庆皇帝也同样没听到。
然而,德庆皇帝终究不是聋子,他不仅是听到了,而且听到茶馆伙计的拉客声音之后更是表情一动。
同样是因为“同济庙”内张道全的那些话语,让德庆皇帝如今完全不敢忽视自己日常所遇的任何一件意外,担心这些意外就是上苍所安排的机缘,生怕自己会再次错过。
此刻也正是出于这般心理,德庆皇帝秉承着“遇到任何意外都要积极尝试”的想法,却是主动抬头看向赵俊臣,开口道:“这伙计说得有道理,就这样困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朕今天东奔西走也是累了,正好是前往路边茶馆饮茶解乏。”
赵俊臣则是劝道:“陛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尽早返回宫中为好!若是耽误了时间,让清流们知晓了您再次微服私访的事情,只怕是会引起不少麻烦……既然是眼前道路不同,咱们就绕路而行好了。”
德庆皇帝摇了摇头,却是立场坚定,道:“咱们如今被堵在道路半中间,不仅是前方有翻车事故,后面也堵着好几辆车轿,而且这条道路并不宽阔,又哪里有掉头而行的空间?还是前往茶馆内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吧,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说完,德庆皇帝就把手中的那本《三论经》收到怀中,也不等赵俊臣继续开口反对,就率先走出了车厢。
见到这般情况,赵俊臣无奈摇头,只好是随后跟上。
与此同时,赵俊臣心中则是暗暗想道:“最近这几天,总是有各种意外打乱自己的算计,虽然从结果来看都还算是不错,但总有一种局势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我的心中算计太多了?要知道,越是算计周密、越是计划复杂,就越是容易受到各种意外状况的影响……
也许,随着我的自身实力进一步增强,就应该抛弃目前的做事风格,转而是效仿周尚景那般顺水推舟、引导大势的阳谋……
毕竟,以我目前的地位与势力,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引导局势、控制变数,而不是利用阴谋诡计为自己争取更多收益……这些阴谋诡计固然是收益不小,但终究是不上台面,所产生的变数也多,最终也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利弊未知的彷徨……”
就这样,自我反省之际,赵俊臣已是跟着德庆皇帝进入了道路旁边的那家“张氏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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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4章.朕不高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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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德依然留在外面照看马车,赵俊臣则是陪着德庆皇帝进入了“张氏茶馆”。
却说,德庆皇帝与赵俊臣二人迈步进入茶馆之后,几乎是同时抬头打量,却发现这家茶馆的档次只是寻常。
茶馆面积并不算小,桌椅茶具也都还算干净,但环境颇是嘈杂,遍目皆是形态粗鄙的寻常百
《摄政大明》第1104章.朕不高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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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5章.朕不高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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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抛开这段让赵俊臣忍不住有些出戏的开场白,张老先生所讲得这篇故事依然是极为精彩,虽然不是酣畅淋漓、让人热血沸腾,却也是耐人寻味、令人百感交集。
这篇故事,自然是根据礼部郎中宋焕成前段时间当众饿晕于礼部衙门的事情进行改编。
一篇故事若是想要吸引人,就必须既要有明确主题,也要有剧情冲突,既要有受欢迎的主角、也要有遭人厌的反派。
在张老先生的这篇故事之中,故事主题很明确,就是“朝廷俸禄太低,让清官们皆是活不下去”;
剧情冲突也很容易设计,那就是把宋焕成的清廉作风与他的穷困生活进行对比,让听众们感受到其中的强烈反差。
主角的设计也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就是礼部郎中宋焕成,此人的经历与形象也皆是现成的,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也很讨喜。
但对于反派的选择,则必须要额外多花一些心思了。
毕竟,德庆皇帝如今就坐在下面听着,你绝不能把宋焕成的悲惨经历归咎于朝廷政策、把朝廷与皇帝设为反派,更不能直接抛出“朝廷官员俸禄太低全是因为明朝历代皇帝性子吝啬”、“朝廷的低俸政策就是在变相鼓励百官贪污受贿”这类观点。
若是这样做的话,德庆皇帝必然是要勃然大怒,然后就是一个“妄议朝政”、“诽谤朝廷”的罪行。
所以,在这篇故事之中,德庆皇帝与朝廷高层必须得是正面形象,朝廷官员俸禄太低也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故事里的反派只能选择一个不怕遭到报复、而且还能激起所有听众同仇敌忾的利益团体。
最终,经过精心挑选之后,在张老先生的这篇故事之中,反派变成了民间的奸商团体!
在张老先生的讲诉之中,德庆皇帝的形象依然是伟大光辉的,每天都为了天下百姓操碎了心;朝廷高层的形象也是正义高尚的,绝大多数都是勤政爱民的好官;至于寻常百姓,当然也都是善良可爱的,更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而所有的过错,则全是民间的那些奸商造成的!
朝廷官员的俸禄为何会低?全是因为奸商们偷税漏税,所以才造成了朝廷财政的周转困难,而且朝廷国库的绝大多数银子还需要用来养军保民、维护水利道路等等,留给百官发俸的银子自然是少之又少。
在德庆皇帝的英明领导之下,绝大多数的朝廷百官都是清廉爱民的,但为何还会出现寥寥少数的害群之马?那都是因为奸商们主动行贿、引人堕落!
百姓们的生活为何不大如意?那自然也是因为奸商们哄抬物价、囤积居奇!
简而言之,这一切都是那些奸商的错!若是没有这些奸商,朝廷财政就会宽裕、清官就不会贫困潦倒、贪官污吏就会绝迹、百姓生活也会富足!
就是在这样的设定之下,张老先生娓娓讲诉起了今天的故事。
故事根据宋焕成的真实经历改编,无论是宋焕成的清廉作风、还是宋焕成的穷困生活,在故事之中皆是没有任何虚假,只是为了让故事更加引人入胜,增加了民间奸商行贿宋焕成失败之后愤而报复、宋焕成与民间奸商斗智斗勇的情节,故事结局则是宋焕成经过一番波折之后成功挫败了奸商们的构害阴谋,还受到了朝廷嘉奖。
这位张老先生不愧是京城境内最好的评书人,讲诉之际细节极为翔实,把朝廷官员的每月俸禄与日常必要开支皆是详细列举了出来,在他的娓娓道来之下,可谓是代入感极强,茶馆内的听众一时间皆是感同身受,只觉得他们若是处在宋焕成的位置上,仅凭朝廷的微薄俸禄只怕也会活不下去。
尤其是这篇故事的结局,更是耐人寻味,看似是宋焕成挫败了奸商们的构害,但奸商们依然是一掷千金、锦衣玉食,宋焕成的生活却依然是穷困窘迫、为了每日三餐而愁苦,更是让众位听众扼腕叹息、百感交集。
*
就这样,因为这篇故事并非是快意恩仇的情节,当张老先生讲书结束之后,茶馆内的众位茶客也并没有拍手交好,反而是气氛有些沉重,所有人皆是摇头叹息,纷纷感慨世道不公、好人没好报。
而德庆皇帝此时则是面无表情,隐隐有些不快。
德庆皇帝无疑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自然是听得出来,这篇故事表面上是以民间奸商为反派,朝廷高层皆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但实际上则是暗指朝廷官员俸禄太低了,让庙堂里的清廉官员皆是难以生存,隐隐有些指责之意。
这样一篇故事,自然是让德庆皇帝心头不爽。
若是往常时候,以德庆皇帝刻薄寡恩的性情,他绝不会检讨朝廷官俸政策的不足之处,只会恼怒这篇故事的意有所指、让自己难堪,他也绝不会认真考虑如何解决朝廷官俸太低的问题,只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但今天的情况则是有些不同。
经过“同济庙”一行之后,受到仙缘之说的影响,德庆皇帝只觉得此时正有仙人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做事之际竟是破天荒的多了几分顾忌,不敢太过肆意;再加上张老先生的这篇故事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所以也就强行按下了心中的不快之意,并没有立刻做出表态,只是沉默不语。
眼见到德庆皇帝不说话,赵俊臣自然也是沉默喝茶,摆出一副自己没有任何立场的样子。
然而,与他们同桌的“霍叔”二人却是话多之辈,随着张老先生的讲书结束之后,很快就与周围茶客一般开始了讨论。
“霍叔”率先感叹道:“张老先生今天的这篇故事,却是与从前的酣畅快意截然不同,虽是耐人寻味,但总觉得憋屈得很……
像是宋郎中这样的大清官,就只能穷困潦倒、每天吃糠,反倒是那些贪官奸商们锦衣玉食,当真是好人没好报,朝廷俸禄太低对于贪官们自然是无所谓,但对于清官们而言实在是太委屈了,这不是逼着人变坏嘛,也难怪贪官总是屡禁不绝!”
一番感慨之后,“霍叔”又转头看向那名与他结伴的年轻读书人,道:“小何啊,要我说你还不如与我一同做生意呢!你看你每天都憋在家里苦读圣贤书,期望考取功名,但就别说你已经两次落榜了,就算是今后中举了又能怎样?要不就会像是张老先生所讲的那位宋郎中一般穷困窘迫,要不就只能与贪官们同流合污、遭人唾骂……还不如与我一同做生意,虽然是赚得幸苦钱,但至少衣食无忧、坦坦荡荡!”
听到“霍叔”的这一番话,德庆皇帝忍不住轻哼一声。
那“小何”则是苦笑道:“霍叔,你又开始说歪理了,经商终究只是下品,读书才是正途!你自己年轻时候读书没成就,就看不得别人走正路了?就你那点小本生意又能有什么大成就,你这些话敢与我爹说吗?
更何况,朝廷今后未必就不会提升官俸,我听一位同窗说过,自从户部衙门整顿商税创建‘联合船行’之后,朝廷财政已经大为改善,若说从前朝廷官俸低微是因为国库银子不够,如今国库银子宽裕了,总不能继续委屈百官了吧?”
“霍叔”却是不以为然,嗤道:“咱们朝廷已经好几十年没有提升官俸了,若要提早就提了,你也别指望这般好事!”
说到这里,“霍叔”竟是转头看向德庆皇帝,问道:“这位先生,你说对不对?”
德庆皇帝依然是面无表情,似乎是不想回答,但眼看着同桌几人皆是盯着自己等待回答,终于是轻哼一声后缓缓答道:“这种事情,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这般简单?上位者做出决策,必须要思虑周全、考虑长远,绝不能感情用事!
朝廷财政改善之后,看似是有余力提升官员俸禄,但朝廷官员数量何其之多?给京官提升俸禄之后,地方官员要不要提升俸禄?官员提升俸禄之后,吏役要不要提升薪酬?文官提升俸禄之后,武官呢?若是武官也要提俸,那军户要不要提饷?若是只给一部分提俸,那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庙堂局势就要动荡!但若是所有人都要提俸,所需银粮又是何等惊人,户部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又岂能承担这般压力?”
说到后面,德庆皇帝完全没有理会“霍叔”与“小何”二人听到自己这番言论之后的目瞪口呆,已是转头看向赵俊臣,皱眉问道:“礼部郎中宋焕成……此人我也听说过,但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曾是饿昏于礼部衙门的事情……这件事情在庙堂之中可有造成什么影响?”
很显然,以德庆皇帝的吝啬性子,他完全不愿意提及百官提升俸禄的事情,对于“朝廷官员贪污受贿全是因为俸禄太低的缘故”这般观点更是嗤之以鼻。
不过,德庆皇帝的政治嗅觉向来是极为敏锐,却不得不考虑这件事情所造成的朝野影响,所以才有了这般询问。
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俊臣终于是缓缓开口,道:“伯父,据我所知,宋焕成的事情本身所造成的影响并不大,只是……”
“只是什么?”德庆皇帝眉头一皱,追问道。
赵俊臣轻叹一声,道:“只是时机太不凑巧了。”
……
……
第1106章.朕不高兴(三).
……
……
“时机不凑巧?”
赵俊臣的解释含糊不清,但德庆皇帝的政治嗅觉依旧是极为敏锐,只是稍稍疑惑片刻,就立刻领悟了赵俊臣的意思,道:“你是指……朝廷前两次逼迫百官用俸米换俸银的事情?”
赵俊臣再次轻叹,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前些日子为了筹集陕甘三边战事的军粮,强迫百官把俸米换为俸银,不再发放俸米,而是让百官使用俸银自行在民间购米,当时确实是缓解了军粮紧缺之危……
然而,民间粮价屡创新高、几日一变,市面价格与实际价格也是颇有差距,百官所领到的俸银自然也就相对贬值了不少……
这样一来,百官自觉吃亏,心中有怨气啊,但为了朝廷大局,他们表面上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但这个时候发生了宋焕成当众饿晕于礼部衙门的事情,自然也就会有人趁机发泄不满、阴阳怪气了,这件事情所造成的影响也就更大了许多。”
德庆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哼一声,愈发是表情不快,只觉得百官不体心,只顾着自己那一点蝇头小利,完全看不到大体。
与此同时,也因为德庆皇帝的面色阴沉、心中不快,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他登基多年所养成的天子威势也就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
同桌的“霍叔”与“小何”二人,此前听到德庆皇帝与赵俊臣的谈话之际,虽然是云山雾绕,但也觉得德庆皇帝与赵俊臣的身份不一般、不由是开始陪着小心,如今又注意到德庆皇帝身上所散发的威势,更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再也不见此前的随意与多话。
然而,赵俊臣稍稍犹豫一下之后,却又说了一番让德庆皇帝更为难堪的话语。
“这只是最主要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次要原因……就像是您刚才所说,人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从陕甘三边大捷之后,朝廷大肆犒赏三军,武官们皆是封赏丰厚,文官们难免是有些吃味……
再加上年关时候陛下寿辰之际,因为是万国使节来朝的缘故,还要庆贺陕甘三边的大捷,朝廷为了彰显天朝威仪,也就刻意的大操大办、尽显富奢!但这排场大了,所耗费的银子也就过多了些,部分官员眼见到朝廷花银子如流水一般,但他们却没有占到便宜,怨气也就更多了……
唉!总而言之,宋焕成当众饿晕于礼部衙门的事情,若是发生在其它时候,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因为近期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结合在一起,也就让许多人心理不平衡了,影响也就稍大了一些……
近段时间以来,部分官员一直是热衷于议论此事,抱怨朝廷确实亏待了百官,这般舆论至今也没见停歇的架势。”
听赵俊臣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终于是再也按耐不住,一拍桌子、低声怒喝道:“朝廷难道是养了一群斤斤计较的怨妇不成?只是因为这些小事,也敢心生怨气?他们心中可还有忠君二字?年关贺岁之际,难道朝廷没有赏给他们双俸?他们竟然还敢不知足?”
赵俊臣见到德庆皇帝怒火大盛,连忙是轻咳一声,又刻意转头看了同桌的“霍叔”与“小何”一眼,意思很明显——有外人在场,很多话并不能直说出来,德庆皇帝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见到赵俊臣的暗示,德庆皇帝终于是稍稍冷静了一些,缓缓呼出一口气之后,却是闭目沉默不语。
然而,赵俊臣看他的神态变化,却发现德庆皇帝平息了怒意之后,如今正在仔细倾听周围茶客的讨论、想要趁机了解民间各界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与立场。
显然,德庆皇帝注意到了百官怨气之后,却也开始留意起了民心变化。
若是宋焕成当众饿晕的事情,不仅是引起了百官怨气,就连民意也发生了变化,那么德庆皇帝就不得不认真考虑百官加俸的事情了。
但在赵俊臣看来,这天底下就要以“民意”二字最为变幻无常。
原因无他,世人大多浑噩,亦没有很强的分辨能力,所以“民意”很容易就会受到有心人的引导,操纵民意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就拿今天茶馆内的众位茶客为例,他们大多是出身于社会中下层,平日里对于朝廷官员又是敬畏又是敌视,若是往常时候让他们作出表态,他们必然是认为百官俸禄越低越好,恨不得所有朝廷官员都与自己一般穷困。
但此时此刻,众位茶客刚刚听了张老先生所讲的故事,这篇故事乃是集合了“评书人行会”的集体智慧,可谓是代入感极强,主角又是宋焕成这般受到百姓爱戴的清官,一时间绝大多数茶客竟是忘记了阶级差异,开始为官员俸禄太低而鸣不平了。
事实上,类似的情况,在后世也屡见不鲜,只需是随意抛出几篇故事,就能让无数的工薪阶层心疼资本家的不容易了。
所以,德庆皇帝安静倾听良久,却发现茶馆内的众位茶客议论之际,竟是大多数人都支持朝廷为百官加俸之事,认为朝廷不应该让像是宋焕成这样的清官受到委屈,就好似百官提升俸禄之后就当真能让贪官绝迹一般。
注意到这般“民意”,德庆皇帝的表情愈发阴沉不快。
以德庆皇帝的吝啬与薄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轻易为百官提升俸禄,但若是官心与民心皆有这般倾向,他也不得不认真考虑。
当然,也仅是“认真考虑”罢了,他很难下定这般决心。
*
眼见到德庆皇帝沉默不语,同桌的另外三人出于各种原因也皆是闭口不言,就这样安静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张德匆匆进入到茶馆之内、来到德庆皇帝身旁,说是茶馆外的道路已经恢复了通畅,所以德庆皇帝可以离开这里、返回宫中了。
德庆皇帝听到禀报之后,当即是起身离开,完全没有丝毫停留,显然是不喜欢自己今天在“张氏茶馆”的境遇,而赵俊臣也是连忙跟上。
却说,德庆皇帝与赵俊臣二人返回到马车车厢之后,张德很快就驾驭着马车继续向着紫禁城方向而去。
随着马车的缓缓驶动,德庆皇帝终于是再次开口说话,抬头向赵俊臣问道:“如今户部可有余力为百官提俸?”
赵俊臣犹豫片刻后,摇头道:“国库的状况您也知道,肯定是没有余力提升百官的俸米,至于俸银嘛……就像是您所说的那样,人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为京官提升俸银,地方官员就不能落下,然后吏役也要跟着提俸,再接着就是武官与军户……这些加在一起,那就是天文数字,户部近年来固然是宽裕了一些,但也无力承担这般压力,至少最近几年是无能为力……就算勉强为百官提升一些俸银,也必然是数量极少,只会招到朝野各界的耻笑,还不如索性不加。”
赵俊臣今天安排“张氏茶馆”这场戏,就是为了给今后百官提升俸禄之事做铺垫,但依照赵俊臣的想法,这件事情应该是由太子朱和堉返回京城之后率先提出来,而他自己则是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支持,然后就可以借着这件事情提升太子朱和堉与自己二人在百官之中的声望,却不能让德庆皇帝主动作出决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只是给德庆皇帝心中埋下一枚种子罢了。
所以,赵俊臣这个时候自然是表示户部没有余力给百官提升俸禄,但又留了一个尾巴,表示只是“最近几年无能为力”。
另一边,不出赵俊臣的预料,德庆皇帝听到赵俊臣的回答之后表情间当即是闪过一丝轻松——他原本就不情愿为百官提升俸禄,赵俊臣的回答也让他有了充分理由。
于是,德庆皇帝很快就换上了一脸不被理解的怅然神情,点头道:“是啊,这种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要考虑周全,又哪是这般容易?百官们只盯着自己的一点好处,百姓更是无知盲目、容易被人引动情绪,还以为加俸之事只是朕一句话的事情,但治理这偌大江山又岂是这般容易?哼!朕的苦处,又有何人能理解?”
见德庆皇帝给自己寻台阶下,赵俊臣也连忙是跟着叹息,道:“是啊,您虽是天下之主,但也要整个江山操心,也唯有您这样的圣主才能担起这般重担,其他人身上没有这般重担,只懂得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德庆皇帝又是轻哼一声,但面色终究缓和了一些。
然后,德庆皇帝沉吟片刻后,吩咐道:“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大动干戈,也不适合朕亲自派人出面,否则只会引起更多非议,所以就交由你来处理……
今天出现在茶馆里讲书的那个评书人,还有京城里的其它评书人,你派人警告他们一下,今后不要再向百姓们传播宋焕成的故事了,否则一旦是引起了民心变化,那就是妖言惑众!”
赵俊臣点头答应之后,德庆皇帝又说道:“还有那个宋焕成,朕听了他的事迹之后,倒也是一个忠心体国的好臣子,理应是嘉奖一番,也可以堵住悠悠之口,省得部分官员老是利用这个人的事情搬弄是非、阴阳怪气……
所以,朕打算给他一个肥缺!京城里的各大衙门之中,就要数你的户部油水最足,所以朕想要把他调任到户部做事,但户部目前没有空缺,所以就需要你安排一下,尽快空出一个户部郎中的位置,朕过几天就会把宋焕成安排过去!
这样一来,朕也能让百官知道,朕从来都不会亏待忠臣!”
听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说法,赵俊臣不由是表情一僵。
宋焕成固然是一个品性高洁、值得敬佩的清官,但也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此人当初就连太子朱和堉的招揽都是不屑一顾,让这样一个人进入户部任职,又岂能接受赵俊臣的收买与控制?恐怕是整个户部衙门都会迎来一场麻烦。
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俊臣也无法拒绝德庆皇帝的提议,只好是苦着脸点头答应,只觉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到赵俊臣的表情变化,德庆皇帝自然是明白赵俊臣的心思,但也没有拆穿,但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似乎是心情好转了一些。
*
然而,今天注定是多事之秋,德庆皇帝稍稍好转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大约半柱香之后,张德终于是驾驶马车返回到紫禁城的侧门。
然后,赵俊臣扶着德庆皇帝下了马车之后,却发现司礼监掌印太监吴信泉正站在宫门前焦急等候德庆皇帝的出现,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吴信泉见到德庆皇帝现身之后,当即是匆匆跑到德庆皇帝面前,低声道:“陛下,您终于回来了!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洛阳那边送来一份紧急奏疏,因为事关重大的缘故,必须要您亲自拿主意。”
说完,吴信泉就把一份奏疏双手呈给德庆皇帝。
德庆皇帝先是一愣,也顾不得回宫换衣,马上就伸手拿起奏疏翻看。
片刻之后,德庆皇帝表情大变,竟是狠狠把这份奏疏投掷于地,怒声道:“胆大妄为!胆大妄为!这天下间还有没有人能让朕省心了!?”
说完,德庆皇帝也没有理会身边几人,立刻是怒气冲冲的返回到宫中。
对于德庆皇帝的这般表现,吴信泉与张德二人皆是战战兢兢,连忙拾起德庆皇帝丢在地方的奏疏、快步跟在德庆皇帝身后。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不由是若有所思。
“吴信泉说是洛阳那边的急报……难道是太子与福王的事情?我前些日子安排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赶去洛阳辅佐朱和堉,若是洛阳那边出现了变动,如今府里应该已经收到了更为详细的情报!”
暗思之际,赵俊臣站在原地等候了片刻,却发现德庆皇帝进入宫中之后,并没有传召自己继续伴驾,显然是不打算让自己参与此事。
于是,赵俊臣也不再等候在宫外,很快就寻到了自己的坐轿,迅速返回到赵府之中。
正如赵俊臣的预料一般,赵府此时已经从洛阳那边收到了更为详尽的消息。
原来,太子朱和堉在洛阳查案之际,竟是与福王府发生了流血冲突,死了好几名锦衣卫与王府护卫,随后太子朱和堉调来洛阳守军镇压了福王府众人,强行囚禁了福王本人,并且还对福王一脉的多位宗亲使用了大刑逼供!
这件事情的性质,可谓是严重至极,必然是要再次引起朝野震动,也难怪德庆皇帝会是怒气勃发了!
赵俊臣如今与太子朱和堉乃是盟友关系,但当他收到消息之后,却完全没有任何惊慌之态,反而是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看样子,驯化太子朱和堉的计划,已经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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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