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疑云.
……
……
在嘉庆年间,明朝的衮衮诸公终于是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现实,那就是——朝廷恩养藩王的开支过于巨大,国库已经难堪重负——于是就出台了著名的《宗藩条例》。
《宗藩条例》的内容总计有六十七条,其核心内容有三,其一是严格控制藩王们的妻妾人数;其二是提升藩王子弟的赐爵标准;其三,则是对藩王们的开支进行财政核算,削减大笔无用开支,减少原定的俸禄数额。
从那以后,藩王们从袭爵、赐田、再到日常开支,皆是受到了严格监管,曾是短暂压制了藩宗们的挥霍无度,也曾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朝廷供养藩王的负担,释放了一定的民力。
然而,政策固然是有了,但执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自嘉庆皇帝颁布了《宗藩条理》以后,效果仅是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后继的诸位明朝皇帝很快就把《宗藩条理》抛在脑后、视若无物,为自己的儿孙赐爵封地之际依然是格外的出手大方,生怕他们那些脑满肠肥、不学无术的子孙会受到委屈。
以万历皇帝的四弟潞王朱翊镠为例,封藩之际所赏赐的土地面积竟是高达万倾之多,随后又通过“奏讨景王遗业”的手段将名下田产扩张到了四万倾之巨,近乎是占尽了湖广的全部良田;
再等到福王朱常洵封藩之际,万历皇帝更是大笔一挥,直接赐下良田四万倾,最终还是福王自己害怕成为众矢之的,主动请旨减半;
又到了天启年间,天启皇帝在湖广、陕西等地分别赐予惠王、瑞王、桂王庄田各三万顷,但地方官实在是已经刮不出这么多土地,于是天启皇帝就强令摊派给四川、山西、河南等地。
再加上藩王们每年的禄米、禄银也皆是天文数字,他们的土地兼并、走私偷税等等行径更是极大的损害了朝廷的整体利益,可以说明朝为了供养这些蛀虫,早就已是不堪重负了。
这一现象,直到这个世界的崇祯皇帝上位之后,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朝廷的钱粮压力、百姓的严苛重担,也才稍稍缓解了一二。
再等到如今的德庆皇帝继承大统之后,更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削减藩王们的恩养支出,多年以来也算是卓有成效。
在暗地里,包括赵俊臣在内,朝廷的官员与勋贵们皆是会怨怼德庆皇帝的吝啬自私,也时常会因为德庆皇帝的刻薄寡恩而惶惶不安。
但客观来讲,在治国方面,德庆皇帝的吝啬自私、刻薄寡恩,固然是让忠臣寒心,但总体而言却还是利大于弊的。
举例来讲,正因为德庆皇帝的吝啬薄情,所以他从来都不会顾念宗室血脉的情谊,每当是他的兄弟与儿侄们封藩之际,德庆皇帝总是表现得极为小气,就别说像是万历、天启等皇帝那般动辄就赏赐良田万倾了,哪怕只是赏赐两三千顷田地,都能让他肉痛不已,这无疑是很大程度上减缓了朝廷恩养宗室的压力增涨。
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德庆皇帝的刻薄寡恩,时常会出手敲打与削弱各地的藩宗势力,自从德庆皇帝登基之后,被囚禁在中都凤阳的宗室子弟足足是增涨了两倍有余,几乎每年都会有皇亲贵胄因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过错而遭到废黜囚禁,家产也被尽数查抄充公,每年封爵的宗室子弟数量则是减少了三成有余,进而是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朝廷的相关负担。
德庆皇帝不仅是这般对待宗室与藩王的,对待庙堂里那些权臣贪官之际,德庆皇帝的手段还要更为强硬,像是温观良、黄有容、沈常茂等等,都曾是显赫一时的权臣,但他们在失势倒台之际,却也都是脱了好几层皮,把自己大半家财献给德庆皇帝之后,才得以平平安安的告老还乡。
当然,德庆皇帝的这些做法,并非是出于公心,而只是为了充实内帑、为己敛财罢了,但客观上确实是发挥了正面作用。
可以说,德庆皇帝固然是好大喜功、贪得无厌,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只凭他对待宗室与权臣的狠辣无情,就足以让他的功绩在明朝历代皇帝之中排名相当靠前了。
站在赵俊臣的立场来看,德庆皇帝的刻薄寡恩、翻脸无情,固然是他的悬顶之剑,但若是摊上了万历、天启这样的皇帝,赵俊臣就算是拥有通天手段,只怕也无力改善朝廷财政,政绩也不会像是今天这般不可或缺。
*
这般背景之下,也就难怪太子朱和堉这一次出手调查福王府的罪行之后,就立刻在宗室之中引发一场轩然大波了。
在此之前,德庆皇帝对付各地藩宗之际,一向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手段,总是打击极少数、保全大多数,先挑软柿子、再啃硬骨头,用切香肠战术一点一点的削弱藩王与宗室们的势力与影响,各地的藩王与宗室心生惶惶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但这一次,太子朱和堉却是打击范围太广,而且他所针对的目标乃是福王、郑王等等具有风向标性质的重要藩王,各地藩宗被德庆皇帝打压多年之后,见到这一幕只以为是德庆皇帝想要赶尽杀绝,自然是竭力反抗、联手向德庆皇帝施压。
而处在风尖浪口、风暴中心的福王府,这段时间以来就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了,自从太子朱和堉强令洛阳官府封锁了福王府以来,福王府所有人都被软禁,不论是现任福王朱慈佟,还是那些寻常的家奴婢仆,所有人都是惊恐万状,生怕下一刻就有锦衣卫冲进来把他们尽数抓捕入狱,然后或是囚禁于凤阳,或是沦为贱籍。
就在这般人人自危之际,这一天的清晨时分,福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福王长子朱和增,被发现惨死在他的寝室里!
朱和增应该是在睡梦之中死去的,死的时候表情狰狞、七窍流血、皮肤泛紫,大概率是被人毒死的。
但毒死朱和增的凶手是何人?又出于何般原因毒死朱和增?如今的福王府外有锦衣卫封锁、内有护院婢仆巡视的情况下,凶手又是使用了怎样的手段毒死了朱和增?
这一切全都是谜。
毫无疑问,相较于养尊处优的福王朱慈佟,又或者是不学无术的福王世子朱和均,精明强干的福王长子朱和增才是福王府这段时间以来的顶梁柱、主心骨。
朱和增的死亡,无疑是进一步催动了福王府的恐慌气氛,福王朱慈佟彻底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慌乱了许久才想起来让人报官,福王世子朱和均则是被彻底吓坏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来,喝水进食都需要派人先行试毒,所有人都是乱作一团。
当朱和增被毒死的消息传报给洛阳官府之后,福王府的混乱很快就扩散到了整个洛阳城。
如今正是太子朱和堉与以福王为代表的藩宗势力进行角力的关键时刻,这般敏感情况下,掌握着大量情报的关键证人朱和增竟是离奇死亡了,这件事情必然是要震动朝野,相关各方皆是摘脱不了责任。
洛阳知府郑以诚立刻宣布封锁城门、派遣衙役到处搜捕任何可疑人士——不论这般做法是否会有效果,郑以诚这个时候都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吃闲饭;
厂卫们则是立刻控制了福王府的所有人员、挨个严审,因为朱和增被毒死之际福王府正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下,事后说不定就要背黑锅,所以锦衣卫们审讯之际也就顾不得留手了,福王府内时不时就能听到严刑逼供之际的惨叫;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包括太子朱和堉、河南巡抚张博真、洛阳知府郑以诚在内的所有大人物,更是纷纷迅速赶到福王府内,亲自坐镇问案。
*
“王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长子怎么就中毒身亡了?据下官所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留在福王府内没有外出,究竟会是何人下手毒害他?您心里可有任何端倪?”
河南巡抚张博真乃是首辅周尚景的门生,“周党”之人大都是出身翰林,形象颇佳、谈吐不俗,张博真也不例外,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文人的儒雅气息,他向福王朱慈佟询问之际,态度也依然满是恭敬之意,丝毫没有因为福王一脉如今的岌岌可危而落井下石。
但实际上,张博真看似从容不迫的表面下,心中却满是懊恼怨怼之意。
自从太子朱和堉抵达洛阳调查福王之后,张博真眼看到一场风暴就要爆发,就立刻寻理由离开了洛阳城,表示要去南阳巡视半年前的那场旱灾的赈济进展,这场巡视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有余;这一个多月以来,张博真可谓是把爱民如子的优良品德发挥到了极致,反复巡视了每一座受灾村庄,就这样一直赖在南阳境内不走,一直等到朝廷中枢传出消息,说是要换一位钦差大臣替代太子朱和堉之后,张博真才不情不愿的再次返回洛阳准备迎接。
谁曾想,他前一天才刚刚返回洛阳,第二天就发生了福王长子毒杀案,只觉得老天不公,自己运气太差。
另一边,听到张博真的询问之后,福王朱慈佟面无表情的看了太子朱和堉一眼,咬牙道:“锦衣卫经过初步调查之后,认为增儿的中毒时间应该是昨晚子时左右,那个时候增儿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而且锦衣卫还在增儿的书桌上发现了还残有一些鹤顶红的瓶子,所以增儿也许是服毒自杀……他就是被人给逼死的!”
说到后面,朱慈佟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了,再加上朱慈佟身宽体胖的身材,这个时候还真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很显然,福王朱慈佟的这一番话是在暗示朱和增就是被太子朱和堉给逼死的!
毕竟,在朱和增死亡之前,曾是频繁受到太子朱和堉的提审询问与单独见面,显然是朱和堉想要从朱和增这边打开局面、寻到罪证,这般情况下朱和增若是不堪重负的话,服毒自杀也是有可能的。
但实际上,朱慈佟其实很清楚,朱和增十有八九并不是死于服毒自杀,大概率就是被人投毒害死的,因为朱慈佟曾在死前一天与福王朱慈佟进行了一场详谈,在那场谈话之中,朱和增曾是信誓旦旦的向朱慈佟保证过,说他绝不会出卖福王一脉,无论太子朱和堉如何逼问,他都不会供出福王府的秘密,当时朱和增的神态间满是坚定与自信,完全没有丝毫要服毒自杀的迹象。
不过,如今正是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进行角力的关键时刻,也是福王府一脉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这般情况下,利用朱和增的突然死亡来博取朝野同情、制造官民舆论、趁势倒打太子朱和堉一耙、进而让福王一脉渡过这场危机,才是福王眼中的头等大事。
至于调查真凶、抓获凶手、为自己那位精明能干的长子报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福王完全可以乐得糊涂。
所以,对福王来说,必须要一口咬死朱和增的死亡乃是服毒自杀,并且把朱和增的服毒自杀与太子朱和堉扯上关系。
随着朱慈佟的话声落下,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相互间暗暗对视一眼之后,就皆是不敢接话了,只是用眼角余光偷瞄着朱和堉的反应。
如今福王一脉的罪行尚未盖棺定论,若是让世人皆是认为太子朱和堉逼死了福王长子朱和增,那么朱和堉的声誉必然是要毁于一旦。
另一边,朱和堉则是表情严肃、皱眉沉思。
朱和堉心中同样清楚,朱和增是绝无可能自杀的,因为看似对福王朱慈佟忠心耿耿的朱和增,其实早就已经暗中投向了朱和堉,承诺愿意在关键时候站出来大义灭亲、揭穿福王等藩宗的诸般罪行,而朱和堉也曾向朱和增保证过,会力保他继承福王的位置。
这段时间以来,朱和堉频繁以调查审问的借口与朱和增单独见面,也从来都不是为了逼迫朱和增招供,而只是与朱和增一起商议今后的对策罢了。
这般情况下,朱和增如何可能自杀?
听到福王朱慈佟意有所指的指责之后,朱和堉目光冰冷的紧紧盯着朱慈佟,眼神中满是怀疑。
是的,朱和堉这个时候反倒是怀疑朱和增的死亡与福王朱慈佟有关系。
若是福王朱慈佟从某处收到情报,得知了朱和增已经出卖他的消息,这般情况下自然是有杀人灭口的可能!然后再把朱和增的死亡咬定为自杀,并且是归咎于朱和堉的逼迫,这无疑能帮助福王赢得与朱和堉的这场角力!
最重要的是,朱和堉这次一口气向朝廷弹劾了好几位藩王,就是因为他掌握着朱和增这位关键证人,但如今因为朱和增的突然死亡,朱和堉缺少了最关键的一位证人,也顿时就坐蜡了!
这样一来,朱和堉已然是被逼到了死角。
所以,他必须要反击!
破釜沉舟!
……
……
第1078章.局势诡谲.
……
……
眼看福王朱慈佟就要把朱和增之死的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暗示朱和增就是被朱和堉给逼死的,朱和堉只是稍稍思索了一瞬,就已是迅速下定决心,再也不留情面,展开了态度强硬的反击。
“王爷此言大谬!这世上之事,皆是离不开‘情’、‘理’二字,增弟之死若是服毒自杀,事前必然会有所迹象,也大概率会留下遗书或遗言,但如今我们并没有找到增弟的任何遗书遗言,锦衣卫正在审问福王府的相关人等,却也没听说增弟死前曾表现出任何异常,这般情况下若是硬要说增弟他死于服毒自杀,于情不符、于理不合,未免是有强词夺理、混肴黑白之嫌!”
另一边,听到朱和堉的这般说法,福王朱慈佟不由是面色微变。
发现了朱和增中毒而死的事情之后,朱慈佟慌乱了许久才终于是稍稍恢复平静,把朱和增之死的事情与太子朱和堉扯上关系也是他的临时起意,并没有事先安排“证据”进行佐证,如今听到朱和堉的反驳,一时间却也是哑口无言。
先是否定了朱和增自杀的可能性之后,朱和堉的目光炯炯,反击态度也是愈发强硬,又说道:“依我来看,增弟之死毫无预兆,充满了蹊跷,十有八九是死于有人投毒,这是一场毒杀案!值此敏感时刻,说不定就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隐瞒真相!
这段时间以来,福王府一直都受到厂卫封锁监视,凶手极有可能就在福王府内!而且,有能力无声无息的投毒杀害增弟之人,必然是福王府内有分量、能做主的大人物,所以,我认为如今必须要加大审问力度,绝不能因位尊而避讳,福王府所有人都必须要接受厂卫的审问与调查,唯有如此才能查明真相!”
朱和堉这一番话显然也是在含沙射影了,又是“杀人灭口”、又是“有分量、能做主的大人物”,可以说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福王本人。
听到朱和堉的这一番话,福王顿时是勃然大怒,质问道:“太子殿下,你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让厂卫审问本王不成?”
朱和堉的表情似乎是严肃冷漠,又似乎是淡定从容,直接答道:“增弟乃是福王您的爱子,这些年来也是鞍前马后为福王府办了不少事,不能让他白白冤死,为了尽快破案找出凶手、为增弟申冤报仇,福王您自然是应该屈尊配合厂卫调查!若是福王您阻碍调查、不愿意配合的话,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只怕就是要怀疑福王您做贼心虚了!”
朱和堉的这一番话显然更重了,福王朱慈佟万万没想到,他好歹也是朱和堉的长辈,朱和堉这个时候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顿时是愈发的恼羞成怒,直接站起身说道:“本王好歹也是朝廷藩王,更还是你的族叔!你竟然敢这样羞辱本王,孝义二字全然不顾!本王这就去写奏疏,向陛下弹劾于你!”
朱和堉依然是表情不变,缓缓道:“福王您这段时间弹劾于我的次数难道还少了?我早就习惯了,也从未拦着,若是您还想要再弹劾一次,那就弹劾好了,又何必拿这种事情吓唬我?”
听着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的激烈争执,已是彻底撕破了面皮,河南巡抚张博真与洛阳知府郑以诚二人皆是被吓得胆战心惊,一时间就连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是插话劝解了。
朱慈佟瞪着朱和堉,表情愈发难看,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好!早听说太子殿下温良仁孝、宽厚谦让,如今一看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本王就在王府内候着,反正也出不去,太子殿下随时都可以命令厂卫审问本王,有本事再让他们对本王大刑伺候好了!”
说完,福王就再也不愿与众人讨论朱和增之死的真相,就这样气冲冲的离开了。
眼见到福王直接甩手离开,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皆是表情尴尬,但朱和堉依然是态度冷静,完全没有理会福王的离开,只是继续向在场众人说道:“诸位,我的态度很明确,值此敏感时刻,增弟更是关键人物,他被毒杀之事牵连甚广,必须要严审严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不论这个人的地位有多尊贵,厂卫们也绝不能留有情面!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我会亲自坐镇福王府,与厂卫们一同查案审问,厂卫们只管大胆查案,一切有我撑腰!与此同时,洛阳官府也必须要全力配合这场调查,绝不能有任何懈怠!”
朱和堉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不留余地。
听到朱和堉的吩咐,房间内的几位厂卫头目不敢怠慢,皆是沉声领命,而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则是答应得有些勉强——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这场角力如今还看不到胜负倾向,他们二人实在是不愿意得罪福王府太狠,但因为朱和堉完全没有给他们留下余地,他们也只好是表态听命了。
见到众人皆是领命之后,朱和堉不再多说,只是表情严肃的站起身来,同样是快步离开了房间,却是直接向着福王府的西侧走去。
福王府的西侧是由十余处小院落和两座小花园构成,并且与朱和增的死亡现场很接近,原本是福王府旁系子弟的住所,但如今已经被厂卫们征用了,被用来调查案件、审问嫌疑人员。
朱和堉却是说到做到,直接去了那边坐镇、为厂卫们撑腰了。
有了朱和堉的撑腰,再加上厂卫们如今也是急切想要立功或者摘脱责任,接下来说不定还真敢审问福王本人。
另一边,眼见到朱和堉的离开,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则是再次对视一眼之后,也相继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之后,眼看到附近无人,郑以诚立刻是迫不及待的低声问道:“巡抚大人,您认为,这次福王长子之死究竟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投毒?”
张博真表情肃穆的轻轻摇头,道:“这位福王长子多年来一直都是负责出面为福王府处理各类大小事宜,咱们都与他有过接触,自然是清楚此人的秉性,绝对是一个心机隐忍、性格坚毅之辈,若说他只是因为受到了几次审问就扛不住自杀了……你信吗?而且就像是太子殿下所言,王长子若是自杀的话,又岂能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事前也不见任何迹象?”
郑以诚小心翼翼的再次问道:“您是说……王长子就是被人暗中投毒杀死的?”
张博真却是直接摇头,道:“我只是说王长子自杀可能性比较小,这种事情在证据确凿之前,咱们哪敢盖棺定论?”
郑以诚了然点头,明白张博真的这种说法只是不敢担责任罢了,但实际上张博真的心里已是认定了朱和增之死乃是被人投毒暗害。
于是,郑以诚同样是以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又问道:“依您看来,若王长子当真是被人投毒暗害……当然,下官只是说万一的情况……那凶手又是何方之人?”
这一次,张博真却是沉吟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领着郑以诚走出了福王府。
等他们走到福王府大门之外,张博真才终于开口道:“若万一是王长子受人投毒暗害的话,无论是何人幕后主使,他的目的无疑是为了把这潭浑水进一步搅浑,让太子与藩宗的这场较量进一步局面复杂化!也许是为了杀人灭口,又也许是故意让世人认为这件事是杀人灭口……”
郑以诚听完这一番话以后,也是若有所思。
“也许是为了杀人灭口,又也许是故意让世人认为这件事是杀人灭口”——这句话很绕口,但郑以诚很快就明白了张博真的暗示。
所谓“也许是为了杀人灭口”,乃是暗指毒杀朱和增的幕后主使是福王本人,毕竟在这场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较量之中,朱和增乃是关键证人,一旦是朱和增有了松口举证的迹象,福王朱慈佟为了保全福王一脉、赢得全局胜利,狠心杀子也是极有可能的——在豪门大族之中,为了利益的父子反目、手足相杀,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至于“又也许是为了故意让世人认为这件事情是杀人灭口”这句话,则是暗指毒杀朱和增的幕后主使乃是太子朱和堉!毕竟,若是朱和堉迟迟都无法收集到藩宗们的确凿罪证,他在这场与藩宗势力的较量之中,就必然会以惨败收场,这个时候故意暗杀关键证人朱和增,朱和堉事后就可以把局势搅乱,把脏水泼到福王身上,表示福王毒杀朱和增乃是为了杀人灭口,所以自己并没有诬告福王等人云云。
简而言之,身为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这场较量的边缘人,张博真并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所以也就不知道朱和增已经在暗中决定要站出来揭发福王等藩宗势力罪行的事情,这个时候也就把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二人同样是列为嫌疑人。
也正是因为这般想法,所以张博真刚才一直都表现得忌讳莫深,不敢轻易表明任何态度。
郑以诚是一个聪明人,显然是听明白了张博真的话中深意。
实际上,郑以诚也同样是倾向于张博真的这般判断,认为太子朱和堉与福王朱慈佟都是这场毒杀案的嫌疑人,他们都有毒杀朱和增的动机,也都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再想到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此前的种种表现,郑以诚却又隐隐间感觉,这件事情只怕并不是这般简单,幕后主使之人也许另有其人,这个人不仅是隐藏更深,而且用心也要更为险恶,暗中把局势引向进一步的混乱,让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两败俱伤,在这场乱局之中,所有人都只是受到利用的棋子罢了,身不由己的受到幕后之人的遥控。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种隐约间的直觉,郑以诚并不敢确定,也更不敢直接否定张博真的判断,所以他只是稍稍沉吟片刻之后,就连忙说道:“张巡抚目光如炬,下官佩服!听了巡抚大人的教诲,下官总算不似刚才一般糊涂了。”
张博真意味深长的看着郑以诚,又说道:“但无论如何,对你我而言,这是一场神仙打架,咱们是根本没资格参与其中的,就算是想要在这场风波之中保全自身、不被无辜牵连,只怕也需要各自靠山出力!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这件事情通报于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让朝廷中枢的衮衮诸公们做决定吧!”
张博真的这一番话,依然是意有所指。
张博真乃是首辅周尚景的门人,他出任河南巡抚之后,就一直都在设法招纳朋党心腹,为了“周党”的权势扩张而不懈努力着,若是他能把大半河南官员收入“周党”之中,这般功劳足以让他今后成为“周党”的核心人物,到时候不说是入阁辅政,但在“周党”的支持之下担任六部尚书也是很有机会的。
与此同时,洛阳知府郑以诚曾经是前任首辅沈常茂的门人,但如今随着沈常茂的倒台,郑以诚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一旦是出了事情,朝廷中枢也不会有任何大人物愿意为他撑腰。
如今因为福王长子朱和增被毒杀的事情,洛阳上下所有官员都是人心惶惶,说不定就要受到牵连,甚至还有可能背黑锅,这般情况下郑以诚自然是孤立无援、前途渺茫。
所以,张博真这一番话,就是在提点郑以诚,暗示他投靠自己、攀上“周党”这颗大树,得到了“周党”的庇护之后,郑以诚今后自然是安然无忧。
郑以诚眼神闪烁了片刻之后,却也是顺水推舟,立刻道:“只可惜下官在京城之中并无靠山,如今只觉得无依无靠、心中惶惶,却不似巡抚大人您一般乃是周首辅的心腹,哪怕是惊风骇浪之下,也可以稳坐钓鱼台巍然不动……却还望巡抚大人您念在与下官同僚一场的份上,向周首辅汇报情况之际能够稍稍提一句下官的景仰之心,只要是下官能够逃过今日这场劫难,今后必然会对巡抚大人惟命是从!”
听到郑以诚的表态投效,张博真满意的点了点头。
尤其是听到郑以诚表态投效自己,而不是直接投效于首辅周尚景,更是认为郑以诚很是识趣。
毕竟,“周党”已经屹立庙堂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等级森严,却不似“赵党”一般因为根基太浅的缘故总是良莠不齐、兼收并蓄,“周党”的嫡系成员皆是翰林院出身,也皆是受到了周尚景的暗中考察与亲手提拔,有许多人甚至还是周尚景的学生,也唯有这些“周党”的嫡系成员才有资格直接投效首辅周尚景,而郑以诚并非是翰林出身,曾经还是“沈党”一员,所以他绝无可能成为“周党”嫡系,也没有资格直接投靠周尚景,只能投靠张博真、成为“周党”的外围成员。
于是,张博真笑着答应道:“既然郑大人有这份心,本官自然会向首辅大人为你美言几句,你放心就是!”
说完,张博真已是走到了自己的坐轿前,告别了郑以诚之后,就迅速乘轿赶回自己的衙门了。
值此敏感时刻,福王长子朱和增的突然死亡,可谓关系重大,张博真必须要尽快把情况汇报于首辅周尚景,请求周尚景决定今后的对策。
另一边,郑以诚恭送张博真离开之后,则是站在原地稍稍思索了片刻,然后迅速赶到自己的坐轿前。
在那里,他的长随郑家伦正在垂手恭候着。
郑家伦乃是郑以诚的远房族侄,也曾读过几年书,但科举之路一直没有成就,于是就跟在郑以诚身边作为长随,因为这层血缘关系一直都受到郑以诚的信任与看重,许多紧要事情都会交由郑家伦负责,一些机密也不会瞒着郑家伦。
见到郑家伦之后,郑以诚立刻问道:“我前日密会的那两位人物,如今是否还留在洛阳?”
郑家伦立刻答道:“他们如今还留在城西的桑家酒楼暂住,因为您还没有给他们明确答复,所以他们并没有离开,一直都在耐心等待。”
郑以诚立刻弯身进入轿内,吩咐道:“立刻去桑家酒楼,我要去见他们。”
郑家伦稍稍一愣,因为郑以诚此前一直都对桑家酒楼的那两位神秘人物敬而远之,如今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与那两人见面,似乎是发生了根本的态度改变。
郑家伦并不清楚郑以诚想法改变的真正原因,但他自然不敢违背郑以诚的吩咐,连忙吩咐轿夫们向着城西方向而去。
*
另一边,福王府内,在太子朱和堉亲自坐镇之后,厂卫们审问福王府相关人等的时候愈发是不敢怠慢、态度积极。
根据调查,朱和增死于昨晚子时左右,死亡原因是鹤顶红的投毒,因为鹤顶红是一种迅速发作的毒物,所以厂卫们开始调查凶手之后,就把所有昨晚子时左右有机会进入朱和增房间投毒的人物尽数控制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严格审问,若有任何一点细节交代不清楚,就是一场大刑伺候,丝毫没有顾及他们福王府的背景。
朱和堉亲自坐镇之后,为了尽快调查真相,对于厂卫们这种有牵连无辜之嫌的做法也是视而不见,就这样冷着脸静静旁观着厂卫们的审问,偶尔还会亲口询问一些细节。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大范围严格审问,却依然是见不到这场毒杀案的丝毫进展,所有受到审问的嫌疑人皆是无法给出任何线索。
这般情况下,朱和堉不由是眉头越皱越紧,心底深处也就出现了一丝紧迫与急躁之意。
“若是无法从这些福王府的管事与婢仆身上查出线索,那我也就再无选择,只能是亲自审问福王与福王世子他们了!这样一来,必然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无论如何,赶在新钦差赶到洛阳之前,必须要查明这场毒杀案的真凶!否则,局势就要彻底脱离掌控了!”
而就在朱和堉暗暗思索之际,厂卫们已经开始提审另一位涉案嫌疑人。
此人名叫赵磊,乃是福王府内的一位看似不起眼的管事,原本此人并不在嫌疑人之列,厂卫们也没有刻意审问他的意思。
但就在不久之前,厂卫们在提审朱和增的一名贴身婢女的时候,却是得到了意外线索,说是这个赵磊看似只是一名不起眼的福王府管事,但实际上则是与朱和增本人关系匪浅,经常会与朱和增私下联络,所以厂卫们就立刻控制了赵磊、进行审问。
却说,赵磊被厂卫们押进审问房间之后,却是一眼就见到了太子朱和堉亲自坐镇于此。
然而,见到朱和堉亲自坐镇之后,赵磊不仅没有面现敬畏与恐慌,原本还是迟疑犹豫的表情顿时是变成了欢喜与轻松之意,就好似见到了救星!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人这里有紧要情报!小人表面上与王长子关系疏远,但实际上早就已经成为了王长子的亲信,只是王长子出于某些考量,刻意瞒下了这层关系,让小人隐藏在暗中协助于他,但实际上小人乃是王长子在福王府内最为信任的人!小人这里有一份关键情报,必须要亲手呈交于您!”
就好似连珠炮一般,赵磊向着太子朱和堉快声喊道。
听到赵磊的呼喊,朱和堉顿时是眼睛一亮,迅速站起身问道:“你的话当真?是何关键情报?”
赵磊是一个快嘴皮,却是摇头答道:“小人也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自从太子殿下您抵达洛阳调查福王府之后,王长子他就会时不时把一些书册与信件交由小人秘密保管,但小人只是负责保管,却从来都没有翻看过!王长子他曾说过,若是他今后有了意外,就由小人把这些书册与信件尽数交给太子殿下过目,但必须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绝不能经手他人!小人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东西通过厂卫交给太子殿下,但如今既然是太子殿下就在这里,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些书册与信件,前后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份,如今都已经被小人锁在箱子里,并且是埋在自己房间里衣柜处的地底下,太子殿下若是想要知道内容,就立刻安排人手挖出来就是!”
赵磊所提供的线索,可谓是关键至极,房间内不论是太子朱和堉还是厂卫众番子,一时间都是大感振奋。
所有人都有预感,朱和增交给赵磊秘密保管的那些书册与信件,必然是如今的破局关键!
然而,也许是所有人只顾着兴奋了,又或是赵磊的积极表现降低了他身上的嫌疑,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赵磊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间的不断闪烁。
也许,赵磊还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
……
……
第1079章.幕后之人.
……
……
得到了赵磊所提供的情报之后,太子朱和堉不由是大为振奋,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当即是亲自率人赶到了赵磊的房间。
然后,在赵磊的提示之下,厂卫的番子们搬开了房间角落处的衣柜、挖开地面,大概向下挖了两尺深度之后,就见到一只小箱子,再搬出小箱子打开之后,就见到里面装满了书册与信件。
箱子内的最显眼处,摆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太子殿下亲启”六字。
朱和堉亲手拆开信件,细细审读,很快就面现喜色。
原来,福王长子朱和增虽然是已经决定要站出来大义灭亲、揭发作证,但出于各种考虑,这段时间以来依然是选择隐而不发、装作一副继续效忠于福王的样子,以此来争取时间搜集更多证据、顺便是降低福王等人的戒心,打算等到关键时刻再站出来给予藩宗势力致命一击。
然而,这般做法固然是好处颇大,但对于朱和增本人而言,却也有着极大风险,一旦是朱和增在此期间被人发现了底细,必然会迎来福王等人不折手段的报复。
所以,在这封书信之中,朱和增表示他早就想到自己今后有可能会被“某些幕后黑手”所害死,所以也就提前把自己手中所掌握的证据整理起来,秘密交给自己的心腹赵磊负责保管,一旦是他当真出现了意外,就由赵磊把这些证据转交给太子朱和堉。
这些证据不仅是数量极多,而且覆盖范围很全面,有福王府账册的副本、有福王府库房的部分目录、有八王船行与福王府之间大笔银子的往来记录,更还有朱和增本人这些年来与各地藩宗势力进行联系的信件,甚至还有一份涉及相关案件、掌握相关证据的人员名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看到这里,朱和堉也是心中大喜,但很快就再次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是因为,朱和增所收集的这些证据,终究是比不上朱和增本人亲自站出来作证有说服力,那些账册与记录大都只是副本,那些往来书信也只能代表朱和增本人的一面之词,福王等藩宗势力今后还有很多可以推诿扯皮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些证据在手,朱和堉立刻是扭转了此前的劣势,不必再担心朱和增身死之后,自己就失去了最为关键的一环证据,他当初对于藩宗势力的弹劾依然是有的放矢,任谁也不能说他诬告,反倒是涉案的各地藩宗必然是要阵脚大乱。
想到此处,朱和堉又亲手翻阅了箱子里的所有书册与信件,神态间也多了一丝放松,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赵磊,问道:“增弟他交给你的所有证据,就全在这只箱子里了?”
赵磊连忙点头,道:“小人深受王长子的大恩大德,对于王长子一向是忠心耿耿,王长子所交代的事情,小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他安排小人转交给太子殿下的所有东西,如今已是全部都在这里了。”
说到后面,赵磊稍稍低头垂下眼帘,再次掩饰了他眼神间的闪烁不定。
但朱和堉并没有怀疑赵磊说谎,毕竟赵磊如今为他立下大功,态度也一直是积极配合,在朱和堉看来,赵磊在这般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说谎。
最重要的是,见到朱和增所收集的这些证据之后,朱和堉的心中已是充满了对于朱和增的敬佩与惋惜,甚至还掺有一丝愧疚,认为朱和增实在是一位公忠体国、有情有义的好宗室。
在朱和堉看来,若不是朱和增心思缜密、布置周全,提前准备好了这批证据,如今随着朱和增的中毒身亡,自己已是在这场与藩宗势力的较量之中落入下风!而且,若是朱和堉没有说服朱和增站出来大义灭亲举证福王等藩宗,朱和增如今也不会落得中毒身亡的下场;朱和增明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却依然是全心全意为朱和堉考虑,提前布置好了一切,这份心思更是让人感动。
而赵磊作为朱和增最为信任的心腹,朱和堉也就把一部分自己对于朱和增的感情,下意识的投射到赵磊身上,对于赵磊颇是有些好感。
也正因为如此,朱和堉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至始至终都有一些蹊跷之处。
比如说,赵磊每当是回答朱和堉提问之际,时不时就会眼神闪烁,颇有一些含糊其辞之处,在他的表态之中,箱子里的那些证据只是“王长子安排小人转交给太子殿下的所有东西”,而不是“王长子交给小人的所有东西”,这实际上是两种截然不同表述。
又比如说,朱和增既然是已经在暗中收集到了这么多的证据,这段时间以来又是时常与太子朱和堉碰面,又为何不把这些证据直接交给朱和堉,反倒是秘密交给心腹赵磊负责保管,直到自己被害死之后才让赵磊负责转交?
再比如说,朱和增写给朱和堉的书信之中,说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后有可能受人所害,但朱和增从来都没有明确提及会出手谋害他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至始至终都只是用“幕后黑手”四字来代指,似乎是暗示有可能出手谋害于他的人并不仅仅只是福王等藩宗,说不定还会另有其人。
只可惜,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朱和堉的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并没有及时察觉到这些蹊跷之处,这也就为今后的大变局埋下了伏笔。
这个时候,朱和堉的心情既是轻松、也是沉重,轻松是因为他寻到了大量证据,沉重则是因为他遗憾朱和增的死亡。
这般情况下,朱和堉不由是叹息道:“有了这些证据,所有犯案的藩宗必然是难逃朝廷律法的责罚,再是如何的推诿狡辩,也必然是要受到重惩!只可惜增弟他明明是一片公心,不惜是站出来大义灭亲,却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受人所害,增弟他乃是宗室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既有公心也有能力,如今若不是因为增弟的周全布置,我只怕就要被藩宗们倒打一耙了……唉!若是增弟未死的话,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举荐他继承福王之位,不仅是报答增弟的恩义,对于朝廷百姓也是一桩好事……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朱和堉的目光再次转向赵磊,眼神愈发是温和友善,又道:“你如今向我转交了这批证据,可谓是立下大功!增弟他并没有信错人,你做得很好!你放心吧,增弟他绝不会白死,我一定会抓到幕后真凶为增弟报仇!
至于你,京城那边一直有风声传来,说是父皇他打算安排一位新的钦差大臣接替于我,也许我很快就会返回京城中枢,你到时候也随我一同返回京城,一方面是作为证人向朝廷证明这些证据的来历,另一方面也让我为你设法谋一份前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增弟想要举证藩宗、大义灭亲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你身为增弟的亲信只怕是也在洛阳呆不住了。”
听到朱和堉的这一番话之后,赵磊顿时是眼眶一红,也不知是因为朱和堉保证要为朱和增报仇,还是因为朱和堉保证要为自己谋一份前程,连忙是跪伏于地,泣声道:“小人多谢太子殿下的提携,还望太子殿下您一定要寻到真凶、为王长子主持公道!”
朱和堉只觉得赵磊身为朱和增的亲信,果然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一时间也愈发是感慨万千,对赵磊的观感也是更佳。
*
接下来,虽然赵磊表示他已经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了太子朱和堉,但太子朱和堉领着厂卫番子们离开这间房间之际,出于谨慎依然是仔细搜查了一番,却并没有寻到更多收获。
最终,朱和堉等人很快就带着装满证据的小箱子离开了房间,而赵磊也跟在朱和堉的身边一同离开。
离开房间之际,赵磊却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处被挖开的地面,表情间闪过了一丝放松之色。
或许是灯下黑的缘故,厂卫番子搜查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再次搜查那处已经挖出了大量证据的地面。
但实际上,那处已经挖出了大量证据的地面,并不仅仅只是埋藏着朱和增要交给朱和堉的证据,若是厂卫们更加仔细一些,继续往深处再挖两尺,还会发现十几封由油布包裹的密信。
而这些密信,全都是这些年来朱和增与七皇子秘密往来的书信!
这些密信一旦是曝光出去,就足以让朝野官民们发现七皇子朱和坚隐藏在暗中的狼子野心!
前段时间,朱和增把这些密信也同样交给了赵磊秘密保管!
只不过,朱和增并不准备把这些密信交给朱和堉,因为朱和增认为朱和堉的心机手段皆是略有不足,并不能很好的利用这些密信打击朱和坚,所以就让赵磊把小箱子里的证据交给太子朱和堉之后,趁机得到太子朱和堉的信任、跟随太子朱和堉一同返回京城,然后再把这些密信交给朝廷中枢的大人物。
根据朱和增的说法,京城中枢有资格被称作“大人物”的人,不外乎就是德庆皇帝、首辅周尚景、阁臣赵俊臣,这三人交给谁都行,让赵磊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离开房间之前,赵磊再次看了一眼埋藏着那些密信的房间角落,心中暗暗想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完全信任于我,对我的监视应该不会太过严密,今后几天我要寻机会返回这里,把那些包裹着油布的密信取出来,然后再跟随太子殿下返回京城,亲手把它们交给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一定要完成王长子的交代!”
暗思之际,赵磊的脑中不由是回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王长子朱和增与他秘密见面的场景。
那天晚上,朱和增突然秘密召来赵磊见面,把包裹着油布的十余封密信交给了赵磊保管。
当时,朱和增的表情极为严肃,甚至还有些阴冷。
然后,朱和增就说了一番让赵磊心底发冷的话语。
“赵磊,你是我最为信任的心腹,所以我也不瞒你,我已经决定要趁着太子他抵达洛阳调查福王罪行的机会,主动站出来揭发福王等藩宗的罪行,而我之所以要这样做,背后则是出于京城中那位七皇子的鼓动,七皇子向我承诺,只要是我能左右逢源、搅乱局势,让太子与藩宗势力两败俱伤,他登上储位之后就会全力保举我继承福王之位,与此同时,一旦是我站出来大义灭亲,太子他也会支持我继承王位!这是我继承王位的最佳机会!
接下来这段时间,乃是决定我未来命运的关键时期!若是计划成功,我就可以顺利继承福王之位,说不定还能以藩王的身份参知朝廷政事,但若是计划失败,许多人必然是无法容忍我继续活下去,十有八九是要身死命陨!我已是下定决心,大好机会不容错过,定然是要出手一搏!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在所不惜!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布置,若是我最后计划失败了,我也绝不会束手就擒,哪怕是受人谋害殒命,也绝不能让那些谋害我的人好过!
今后有可能谋害于我的人,不仅是福王等藩宗想要杀人灭口,我也同样是知晓了七皇子太多的秘密,若是七皇子他眼见到大势已成、我也没有更多利用价值之后,说不定也会为了洗白自己、隐藏真相、设法谋害于我!此人心性阴毒、手段狠辣,我不得不防!
所以,这些书信乃是这些年来我与七皇子暗中联络的证据,如今就交由你秘密保管,一旦是我今后出现意外,你就把那些藩宗的罪证全部交给太子,再把这些书信交给京城里那些有能力与七皇子为敌的大人物!
嘿!若是我今后当真是被人害死,我下了地府之后也没能力去查幕后真凶究竟是何人,到了那个时候,我要让那些有嫌疑谋害于我的人,尽皆是为我陪葬!”
《摄政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摄政大明请大家收藏:()摄政大明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1080章.多方博弈.
……
……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会缺少野心家、阴谋家。
所以,有资格执棋落子布局的人,也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人。
或是迫于无奈、或是心甘情愿,成为野心家与阴谋家们手中棋子的人,则是数量更多。
这段时间以来,各派势力皆是密切关注着洛阳官场的动向,为了各自的利益与意图,皆是小动作不断。
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这场较量,明面上的博弈双方只是太子朱和堉与福王朱慈佟二人罢了。
但实际上,躲在幕后的玩家还有很多。
河南巡抚张博真的身后,是首辅周尚景;
福王长子朱和增的身后,是七皇子朱和坚;
负责具体调查做事的厂卫,身后则是站着德庆皇帝;
哪怕是已经死于非命、看似为七皇子朱和坚效力的朱和增本人,其实也有自己的算计。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无疑就是福王长子朱和增,哪怕是中毒身亡之后,他依然是不可忽视的幕后推动局势之人。
朱和增身亡之前,一直是左右逢源,同时为福王朱慈佟、太子朱和堉、七皇子朱和坚三方效力。
就像是后世的俄罗斯套娃一般,朱和增表面上是福王朱慈佟的孝子,实际上则是暗中联合太子朱和堉、随时准备着要站出来大义灭亲,而促使朱和增做出这般决定之人,则是躲在幕后推动一切的七皇子朱和坚。
当然,朱和增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朱和增这次中毒身亡的幕后真凶,也正是七皇子朱和坚。
在朱和坚看来,害死朱和增的好处有很多,不仅是可以再次给予太子朱和堉致命一击,还可以掩盖自己幕后主使、狼子野心的真相。
而且,朱和坚成为准太子之后,已经不再需要朱和增的暗中资助,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矛盾也已经变得无法缓和,所以就认为朱和增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但对于朱和坚而言,这一步棋,无疑是失算了。
他终究还是小觑了朱和增,这个看似是甘愿成为他手中棋子的人!
他只把朱和增视为棋子,却不知朱和增一直都把自己视为棋手,也有自己的布局与棋子!
朱和坚当初选择与朱和增暗中联手,是因为朱和坚认为他们二人的性格、境遇、诉求都很相近,但出于心底深处根深蒂固的傲慢,却又会下意识的认为朱和增的性格心机、手段作风虽然与自己相似,却又皆是要比自己逊色几分,所以他们二人暗中联手之后,朱和增就必然只能依附于自己、无法反抗。
也正是出于这种根深蒂固的傲慢,朱和坚毫无犹豫的害死了朱和增。
可怜朱和增,其实也能算是一个枭雄人物,但还不等他走上台前、施展手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了。
然而,朱和坚早就应该想到,朱和增的心机手段、性格作风既然是与他相似,那他们二人也必然会信奉相同的处世原则!
譬如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譬如说“大丈夫不为鼎食当为鼎烹”的决绝;又譬如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冷漠;再譬如说“宁可杀错不可绝不放过”的绝情……
所以,朱和增预料到自己今后有可能会受人所害之后,也就提前布置好了后手,又因为朱和增自私无情的性格,所以他并不会认真考虑害死自己的幕后真凶究竟是何人,他只会让所有想要害死他的人一同为他陪葬,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这般做法是否会牵连无辜!
朱和增的手里也有自己的棋子,正是福王府的管事赵磊。
从某方面而言,太子朱和堉今后的行动方向,也会受到朱和增的影响。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赵磊这颗棋子落入棋盘之后,无疑是立刻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任谁也无法想到,赵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福王府管事,将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直接决定庙堂局势的走向。
赵磊所掌握的那些密信,究竟是否能成功送到京城里那几位大人物的手中?若是成功送达的话,又应该是交给德庆皇帝、赵俊臣、还是周尚景?
每一个选项,都代表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毫不夸张的说,不论是太子朱和堉、各地藩宗、七皇子朱和坚、乃至于德庆皇帝、赵俊臣、周尚景等人,他们今后一段时间的命运走向,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赵磊的影响。
这些举足轻重、以天下为棋盘的大人物,如今却交由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决定命运,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情况。
*
这段时间以来,洛阳城的局势不可谓不复杂、不热闹,赵俊臣同样作为一名野心家、阴谋家,又岂能冷眼旁观、稳坐钓鱼台?
实际上,自从赵俊臣收到消息、发现太子朱和堉出乎意料的大肆弹劾各地藩宗之后,就立刻向洛阳派去了自己的使者,哪怕是不能掌控局势,也必须要及时掌握第一线的确凿消息。
却说,就在太子朱和堉寻到了关键证据之际,洛阳知府郑以诚也乘轿赶到了洛阳城西的桑家酒楼。
在轿子里,郑以诚为了隐瞒行踪、低调行事,特意换上了一身便服,抵达桑家酒楼之后,就匆匆进入了顶层的包间,与两位神秘人物相见。
这两位神秘人物,皆是读书人打扮,年纪相差悬殊,一人是老年儒生,一人是年轻书生,老儒生看起来睿智沧桑、经验丰富,年轻书生也是精明干练、举止稳重。
这两人看似皆为白身,但郑以诚见到他们之后却是不敢怠慢,竟是主动拱手问好道:“李先生、肖先生,两位这几日在这里可还住的惯?”
老者儒生笑着拱手还礼,道:“据老夫所知,这桑家酒楼乃是洛阳城内最为奢华的酒店,郑知府您花了大价钱招待我们二人在这里入住,平日里皆是华居美食,哪里还有什么住不惯,只觉得是受宠若惊了。”
另一边,那名年轻书生则是说道:“不过,依晚生来看,这桑家酒楼虽然奢华,但距离洛阳知府衙门距离太远,颇有些联络不便……若是距离近些,这三天时间以来,也不至于总是无法与郑知府相见。”
听到这名年轻书生的说法,郑以诚不由是表情尴尬。
他安排这两人入住桑家酒楼,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人的背景深厚,郑以诚完全不敢得罪,所以就只能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着这两人、避免频繁见面,因为这两人所图之事实在是非同小可,郑以诚也不敢轻易答应。
但如此,因为福王长子朱和增的中毒身亡,一场官场风暴即将来临,洛阳官场可谓是人人自危,虽然河南巡抚张博真承诺会向首辅周尚景为郑以诚美言几句,但郑以诚却是看得明白,他在周尚景眼中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周尚景未必会专门花心思出手保他,而且就算是顺利加入“周党”也只能当一个前途不大的外围人物。
于是,郑以诚为了在这场风暴之中保全自身,也为了更为广阔的前途,说不得也只能是把希望寄托于这两人身上了。
准确的说,是寄托于这两人身后的那位大人物的身上。
这个大人物,自然是内阁辅臣赵俊臣了。
而郑以诚眼前这一老一少两名书生,则是赵俊臣府中的核心幕僚,分别是李传文、肖文轩。
就在郑以诚表情尴尬之际,李传文则是转头向肖文轩训斥道:“文轩,郑知府热情招待咱们,你不领情就已是没道理了,又岂能开口抱怨?听你的说法,就好似郑知府刻意躲着咱们一般,但你好生想想,今天洛阳城突然戒严,官府到处搜捕可疑之人,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郑知府身为洛阳城的父母官,这个时候自然是公务繁忙,但值此忙乱之际,郑知府依然是抽出时间刻意与你我相见,岂不正是说明郑知府的诚意十足?”
训完了肖文轩,李传文则是躬身向郑以诚告罪道:“年轻人缺乏历练不知进退,冒犯了郑知府,还望郑知府千万见谅!”
另一边,肖文轩也跟着李传文一同躬身致歉,表情间满是羞愧之意。
见到眼前这两人的一唱一和,郑以诚不由是愈发尴尬,心中暗暗想道:“这两人不愧是赵阁臣府中的重要幕僚,当真是好手段,一唱一和之间就已是拿捏住我了!前几天,他们突然求见于我,想要让我投入赵阁臣的门下,而且听他们的意思,等我投入赵阁臣门下之后,立刻就要为赵阁臣完成几件重要任务……
但我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也一直拖着没有回应,今天若不是因为王长子中毒身亡的事情,我也不会着急与他们见面……原本是打算与他们见面之后,用欲拒还迎的手段自抬身价,让他们多许诺一些好处,然后我再投入赵阁臣的门下,却没想到他们早已经看穿了一切,直接暗示我乃是因为洛阳城的今日乱象才与他们见面,这样一来,我就变成了有求于人的一方,却难以讨价还价了……”
心思百转之间,郑以诚则是迅速摆正了心态、拿定了主意,突然是向着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躬身还礼,语气谦和的说道:“两位先生身为赵阁臣府中的重要幕僚,必然都是有大才之辈,鄙人今天求见二位,其实是有事情向两位请教的,还望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
……
《摄政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摄政大明请大家收藏:()摄政大明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1081章.拆屋别砸梁.
……
……
看到郑以诚终于是识趣服软,李传文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赵俊臣如今固然还不是宰相首辅,但李传文在赵俊臣府中的地位也不是寻常门房可比,他乃是赵俊臣的幕僚之首,不论是赵府上下、还是“赵党”众官,平日里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先生”。
近半年多以来,在赵俊臣府内的众多幕僚之中,做事干练、正值壮年、且还有军事经验的牛辅德,已是愈发受到赵俊臣的重用,而且牛辅德还曾与赵俊臣一同奔赴陕甘三边的战场前线,期间为赵俊臣做了许多不能言说的机密事宜,可谓是彻底证明了自己的忠心与能力。
但即便如此,李传文身为赵府幕僚魁首的地位,依然是不可动摇。
这不仅是因为李传文的资历极高、门徒众多,乃是绍兴师爷之中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也是因为李传文这段时间以来的功劳、苦劳,丝毫不逊于牛辅德。
自从赵俊臣创建了“联合船行”之后,影响极为深远,不仅是京杭运河与长江沿岸的各地官府私下收入锐减,而且赵俊臣还趁机掌握了沿岸官府大量的官商勾结罪证。
也正是在这般情况之下,李传文开始了四处奔走,行迹遍布了京杭运河与长江沿岸的所有府县,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持着罪证,陆续掌控了三十余处府县的实际控制权,就算是无法收服那些有后台、有背景的知府、知县等官员,但也顺利收服了各府县的实力派吏役、乡绅——李传文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师爷,早就看透了地方官府的本质,相较于那些时常变换官位的朝廷流官,这些吏役、乡绅才是地方衙门的实际掌控者。
这样一来,只是短短不到一年时间,赵俊臣在地方衙门的势力影响已是不容小觑,许多地方官吏表面上看似与赵俊臣毫无关系,但私下里已经对赵俊臣唯命是从了。
李传文的这份功劳,自然是丝毫不逊色于牛辅德,所以他在赵府的众多幕僚之中,依然是毫无疑问的魁首人物。
拥有了这样的经历与地位之后,李传文自然不会把郑以诚放在眼里,再加上郑以诚这几天刻意晾着他、耽误了许多事情,让李传文心中颇为不满,所以才与肖文轩一唱一和、趁机敲打郑以诚。
不过,郑以诚终究是洛阳知府、朝廷中层官员,眼下更还有些用处,所以李传文也不会对他敲打太狠,见到郑以诚稍稍表现出服软之意后,当即是见好就收。
此时,听到郑以诚的求教之后,李传文立刻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惊讶道:“哦?究竟是何事?以郑知府的睿智竟然也会感到为难?赐教不敢讲,但老夫也还算是有些见识经验,多少能为郑知府参谋一二。”
郑以诚叹息一声,没有任何隐瞒,把福王长子朱和增中毒身亡的事情,向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详细讲诉了一遍。
讲完之后,郑以诚再次请教道:“李先生,依您看来,王长子他究竟是不是受人所害?若是受人所害,又是何人害他?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他已是一口咬定,说这是一场毒杀案,还强令洛阳官府配合厂卫调查真凶,本官究竟要如何查案才好?怎样的查案结果才能让各方满意?
唉!如今虽是洛阳官府配合厂卫查案,以厂卫为主、以洛阳官府为辅,但厂卫乃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一旦是查案没有结果、又或是结果不能让各方满意,厂卫们必然是不会背黑锅的,太子他也不会背锅,到头来还是要我们洛阳官府当替罪羊,那时候我身为洛阳知府,也必然是首当其冲,不仅是仕途到头,说不定还要承担所有责任锒铛入狱……
再有,这件案子虽然说是与洛阳官府毫无关系,但终究是发现在洛阳城内,一旦是朝廷追究洛阳官府的责任,又该是如何自保?
唉,自从王长子中毒身亡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这些事情,只觉得心乱如麻、前途渺茫,完全没有任何头绪,所以也只好是厚着脸皮来向李先生求教了,若是李先生您这次能救我,我今后必然是竭力报答!”
听完了郑以诚的讲诉,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皆是面现惊容,没想到洛阳城的局面已经复杂到了这般地步,正在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进行较量的紧要时刻,最关键的证人朱和增竟然被毒死了,然后太子朱和堉与福王朱慈佟也再次开始了互咬,皆是暗示朱和增的身亡与对方脱不开关系……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
李传文与肖文轩身为局外人,自然也不清楚目前最机密的情报,也无法判断出未来的局势走向,只是与河南巡抚张博真的想法相似,认为朱和增大概率是被人毒杀,但无法判断真凶究竟是何人。
李传文却也明白,郑以诚表面上是向自己求教对策,但实际上则是为了请求自己身后的赵俊臣出手搭救。
然而,若是寻常时候,这种事情李传文也就顺口答应了,但如今的局面太过复杂诡谲,有着太多的未知因素,李传文也不敢向郑以诚担保任何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低头思索片刻后,李传文抬头看向郑以诚,表情严肃的说道:“事到如今,可谓是局势诡谲,老夫身在局外,却也看不清太多东西,这样一来也无法向郑知府承诺些什么,不过……在郑知府看来,洛阳城内目前掌控局面之人是谁?”
郑以诚毫无犹豫的答道:“自然还是太子殿下,他不仅是储君,还是陛下任命的钦差,有临机决断之权,虽说朝廷中枢那边传来风声,说是很快就会有新的钦差大臣赶来洛阳替代太子殿下,但在新钦差抵达之前,洛阳城一切还是太子殿下说了算……相较而言,福王已经被太子殿下软禁,巡抚张大人则是一心想着抽身事外,下官更是人轻言微,所以太子殿下如今虽然一身非议,但依然控制着洛阳城的局面!”
李传文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福王长子的毒杀案,如今也是太子殿下主持调查,若说如今有谁掌握着最全面的情报、最能决定今后的局势发展、甚至是有能力在这般乱局之中庇护郑知府,无疑还是太子殿下……所以,郑知府若是想要安然无忧,不应该来找我,应该去找太子殿下才对。”
李传文这些话虽然有道理,但郑以诚却是面现犹豫。
身为朝廷中层官员,郑以诚虽然不清楚朝廷中枢的核心机密,却也明白太子朱和堉的储君之位如今已是岌岌可危,还与藩宗势力陷入了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愈发是四面楚歌、前途不妙,这般情况下太子朱和堉已是自身难保,如今控制洛阳局势也只是因为钦差身份,未必还有能力庇护郑以诚,而且郑以诚一旦是太过靠近太子朱和堉,就必然会引来更多人的敌视,等到朱和堉将来垮台之后还会受到牵连。
更何况,太子朱和堉本身也不是那种平易近人之辈,还一向是铁面无私,未必会全力庇护郑以诚。
见到郑以诚面现犹豫,李传文立刻就想明白了郑以诚的心中顾虑,心中暗暗叹息,只觉得如今就连郑以诚这般朝廷中下层官员都不看好太子朱和堉了,朱和堉的未来前进当真是极为不妙,也难怪太子朱和堉这次调查藩宗之际会选择破釜沉舟。
暗思之际,李传文又说道:“若是郑知府认为自己不适合寻求太子殿下庇护,却也不能刻意避着太子殿下,毕竟就像我刚才所说,咱们如今情报不足,无法判断未来局势,唯有从太子殿下那里才能得到最新最全的消息……这样吧,老夫身为赵阁臣的幕僚,在太子殿下眼里应该也算是稍有份量,若是郑知府想要看明白未来局势、却又不愿意与太子殿下走得太近,不妨是把老夫引见给太子殿下,由老夫从太子殿下那里打探消息,如何?”
顿了顿后,李传文加重了语气,又说道:“不过,老夫的身份敏感,虽然是为郑知府打探消息,但在旁人看来,老夫的一举一动皆是代表着赵阁臣的态度,眼下的洛阳局势也是极为敏感,若是老夫正大光明的与太子殿下接触,就会被某些人认为是赵阁臣与太子殿下进行联系,甚至会认为赵阁臣意图插手藩宗之事,到时候必然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所以,郑知府把老夫引见于太子殿下之际,必须要尽量避免引起他人注意,为了以防万一,老夫与太子殿下见面之际,可以伪装成郑知府的仆从。”
听到李传文的这般说法,郑以诚不由是恍然大悟——怪不得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会选在这个敏感时机与自己秘密接触,还想要把自己招入“赵党”之中,原来他们并不是看重自己的能力与官位,只是想要通过自己来与太子朱和堉进行暗中接触。
“也难怪自己只是晾了他们两三天,就引来了他们的极大怨气,还一唱一和的暗中敲打于我,原来他们是想要通过我作为中间人与太子殿下秘密相见,我这几天晾着他们,自然是耽误了他们许多事情……”
想明白了这些,郑以诚认为自己被利用了,而且利用价值还不高,不由是心情复杂,但他稍稍犹豫片刻,很快就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我接下来就以配合查案的名义,再次求见太子殿下,然后再寻借口让太子殿下挥退身边的厂卫,接着再把李先生与肖先生二位引见给太子殿下,只是就要委屈两位装扮成我的身边随从了……恩,为了方便联系做事,两位从今天开始就搬到洛阳府衙门入住吧。”
见郑以诚这般识趣,李传文也高看了他一眼,再加上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心中对于郑以诚的怨气也稍稍消减了一些,认为郑以诚也还算是一个人才,把他引入“赵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笑着点头:“既然如此,一切就劳烦郑知府安排了!”
*
实际上,李传文这次秘密与太子朱和坚进行接触,乃是赵俊臣所交代的临时任务,事先并没有充分准备。
随着“联合船行”逐渐步入正轨,赵俊臣在京杭运河与长江沿岸的影响力也已是大致成型,所以赵俊臣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整合晋商、陕商的方面,准备仿照“联合船行”的成功案例,把黄河沿岸与北方边疆的贸易也纳入到自己的控制之中。
近半年以来,李传文就一直都忙着这件事情,依然是到处奔走,一边考察实地情况、一边是设法收服各地的官吏乡绅,只是活动范围从京杭运河与长江沿岸变成了黄河沿岸与北方边疆。
前几天,李传文带着肖文轩正在实地考察开封府的商贸情况与地方势力,却突然收到赵俊臣的一封密信,要求李传文立刻奔赴洛阳,一方面是尽量收集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这场较量的第一手情报,另一方面也是让李传文辅佐太子朱和堉,避免太子朱和堉搞砸太多事情。
按照赵俊臣的信中原话——“太子今后即使要被废黜,也必须要留下东山再起的一线生机,若是太子他看不明白局势、执意要拆房子,那至少不能让他顺手把房梁也给砸了”。
李传文身为赵俊臣的核心幕僚,也稍稍知道一些赵俊臣的未来计划,明白太子朱和堉乃是赵俊臣未来计划之中的关键一环,太子朱和堉大肆弹劾藩宗的做法无疑是与赵俊臣的未来计划南辕北辙,不由是大为震惊,迅速奔赴到了洛阳城内。
然而,抵达洛阳城之后,李传文却很快是陷入了两难。
按照赵俊臣的吩咐,李传文抵达洛阳之后,就应该尽快与太子朱和堉进行接触,一方面是辅佐太子朱和堉出谋划策、赢得这场与藩宗势力的较量,另一方面也是规劝太子朱和堉不要乱搞、避免扩大混乱局面。
然而,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身为赵俊臣的幕僚,自然是不能正大光明的求见太子朱和堉,因为朱和堉身边遍布着厂卫番子,这些人皆是德庆皇帝的耳目,所以只能通过洛阳城内一位有分量的官员进行安排,而郑以诚身为洛阳知府就是最佳人选。
与此同时,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李传文与肖文轩为了辅佐太子朱和堉,必然是要频繁与太子朱和堉进行接触,而郑以诚作为最重要的中间人,必须要保证可靠,所以李传文才会想要把郑以诚招纳入“赵党”之中。
只可惜,郑以诚出于各种考虑,竟是晾了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好几天,一直到今天才让李传文与肖文轩达成目的。
但这个时候,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这场较量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局势也变得愈发复杂,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是否还能发挥作用,他们本身也是信心不足。
不过,李传文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尽力一试,得到了郑以诚的承诺之后,当即就催促郑以诚行动。
郑以诚有心投入“赵党”以自保,这个时候也是表现积极,很快就安排马车领着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向着福王府方向赶去。
等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进入马车之后,郑以诚依然是表现得很识趣,知道李传文与肖文轩必然有机密事情要商议,又为了避免更多人注意到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的存在,所以就没有一同坐入马车,而是单独乘轿走在前面。
坐在马车之中,李传文掀开车帘向外查看,却见到洛阳城内依然是戒严状态,官府衙役还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人员,百姓们皆是人心惶惶,官吏们皆是无头苍蝇,显然所有人对于朱和增的这场毒杀案依然是没有任何头绪。
见到这一幕,李传文愈发是表情严肃,只觉得自己就算是能与太子朱和堉见面,太子朱和堉也愿意接受自己的辅佐与规劝,但也未必能够处理如今的复杂局势,不由是忧心忡忡。
另一边,肖文轩也同样是心情忐忑,忍不住问道:“夫子,您说咱们见到太子殿下之后,太子殿下他会接受咱们的辅佐与规劝吗?我听说,这位太子殿下一向都是不听劝的。”
李传文也没有太多信心,犹豫道:“应该会,毕竟太子殿下与赵阁臣已经联手,咱们也能算是他的自己人,更何况……自从赵山才过世之后,太子身边一直都没有多少合格幕僚,当初至少还有一些清流为他出谋划策,但如今清流们已经与他划清界限,太子身边再也没有人能与他商议对策,只能一个人拿主意,这般情况下他至少不会冷脸赶走咱们。”
肖文轩叹息道:“不过,如今这般复杂局面,就算是太子他听得进去咱们的建议,但如今的局面太过复杂,就像是一团乱麻……咱们未必有能力发挥作用啊!”
李传文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反问道:“赵阁臣给咱们送来的那封密信,你也亲眼看过了,按照赵阁臣的说法,太子可以拆屋,但绝不能砸梁……那在你看来,何为拆屋?又何为砸梁?屋子代表着什么?房梁又代表着什么?”
……
……
第1082章.言传身教.
……
……
询问之际,李传文看向肖文轩的目光之中满是期许之意。
在赵俊臣的众位幕僚之中,李传文的地位最高、牛辅德则是最受重用,但若论潜力最大,则无疑是肖文轩。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肖文轩的功名最高,乃是一位举人——若是放在明朝前中期,拥有举人功名的读书人,都已经可以直接担任朝廷的下层官吏了——在赵俊臣的手底下,拥有举人功名的幕僚,也只是寥寥几人。
李传文自从辅佐赵俊臣之后,也曾与赵俊臣探讨过科举制度的优劣,发现赵俊臣明明是状元出身,对于科举制度却是充满了不屑一顾之意,对于八股文章的盛行更是深痛恶绝,认为这种东西对于治国牧民皆是毫无用处,反而是禁锢了读书人的思想,说是浪费生命也不为过。
不过,赵俊臣厌恶科举制度的同时,对于那些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却是极为重视——当然,赵俊臣的这种重视,相较于德庆皇帝、周尚景等人,则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去年的那场会试,朝廷各派皆是注意到,赵俊臣趁机把许多杏榜有名的进士纳入门下,这些进士投入赵俊臣的门下之后,也均是受到了很好的仕途安排,这般情况也被很多人视为是赵俊臣野心勃勃的佐证。
但很少有人留意到,赵俊臣同时也趁机吸纳了大量的落榜举人,数量足是前者的三倍有余。
事实上,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赵俊臣并不会重视他的书法是否工整、文章是否锦绣、八股是否精通——虽然这些东西才是读书人考取更高功名的必要条件——在赵俊臣的眼里,进士的能力未必就要强于举人、举人的能力也未必就会强于秀才,能在科举之中取得成就,只是代表这名读书人拥有更强的读写能力、学习能力、以及做事之际的专注力,这些东西只能算是读书人的基础素质,但赵俊臣真正看重的东西,也正是这些看似不足一提的基础素质。
毕竟,在这个时代,拥有基础读写能力的人也只是极少数罢了。
赵俊臣认为,拥有这些基础素质之后,读书人只要是思想还没有彻底僵化,就更有机会掌握那些真正有用的知识,也就更有机会成为真正可堪一用的人才——这才是赵俊臣重视那些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的真正原因。
对于赵俊臣的这般看法,李传文也是部分赞同的,因为他本人的功名也不算高。
而事实也证明,赵俊臣的这般看法确实不能算错。
就以“联合船行”为例,如今就在“联合船行”的活动范围之内,各地府县皆是驻有一名赵俊臣的心腹——大多是赵俊臣所招纳的落榜书生——负责协调与监督之事,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赵俊臣才能把“联合船行”这个庞然大物牢牢控制在手里。
再比如说,赵俊臣目前正在把数以万计的陕甘难民转移到宣府军镇的辖区,这件事情不可谓不复杂,具体操办之际同样是需要大批人才——这些人也大都是出自于赵俊臣去年所招纳的落榜书生。
就这样,方方面面、各行各业,赵俊臣所招纳的这些落榜书生,如今大多已是成为了赵俊臣各项计划的一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协助与支持,赵俊臣的权势影响才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突飞猛进。
否则,赵俊臣就算是心里构想了再多的计划,也必然会受困于人才的不足,无法施展拳脚。
据李传文所知,朝廷今年很快就要举办新一届的乡试了,而赵俊臣尝过了去年会试之后招纳大批落榜举人为己用的甜头之后,如今已然是盯上了那些今年乡试之后的落榜秀才了。
而肖文轩身上所具备的潜力,也正是因为赵俊臣这种截然不同的想法——肖文轩的举人功名足以证明他的学习能力与做事专注力,但他的思想并没有因为那些八股文章而僵化,反倒是充斥着叛道离经的念头,而且还很愿意学习新的东西,无疑是完美符合了赵俊臣心中对于“人才”的判断标准。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俊臣对于肖文轩极为看重,这一年时间以来一直都让肖文轩跟着李传文东奔西走,在耳濡目染之间学习吸收李传文的知识与经验,正是为了今后重用肖文轩。
李传文自然是看出了这一点,再加上李传文也同样很满意肖文轩的聪慧与品行,已经把肖文轩视为衣钵传人,所以他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对肖文轩言传身教的机会。
*
此时,听到李传文的询问之后,肖文轩陷入了沉思之中。
事实上,肖文轩看过赵俊臣的书信之后,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他如今只是在组织语言罢了,并没有思索太长时间,很快就回答道:“依晚辈看来,一座房子之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房梁,只要房梁不倒,屋子就算是再怎么砸也不会彻底塌陷,赵阁臣说太子殿下‘拆屋别砸梁’,‘屋子’就代表着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所谓‘拆屋’,则是代表着太子殿下如今正在进一步破坏自己的储位稳固,也就是他与藩宗激化矛盾的行为!
这般做法无疑是引起了全体藩宗的敌视,让他进一步陷入了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原本就与朝廷各位权臣的关系不好,前段时间又受到清流的背弃,如今再与藩宗势力为敌,可以说是处处树敌、不知所谓!这样一来,他今后遭到废黜之际,只怕是再也没人愿意为他说话了,所有人都只会落井下石!”
李传文轻轻点头,示意肖文轩继续说下去。
在赵俊臣的那句话之中,“拆屋”二字很好理解,但那个“梁”字才是真正的重点!
受到鼓励之后,肖文轩反倒是面现迟疑之色,又说道:“至于最重要的房梁……在晚辈看来,应该是暗指太子殿下的声誉!毕竟,太子殿下他当初能够坐稳储君之位,就是因为他的声誉极佳,而如今他的储位出现动摇,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也同样是他的声誉,毕竟太子殿下这些年来一直是严格律己、嫉恶如仇,身上挑不出任何恶迹,哪怕是清流们如今已是纷纷背弃于他,但除了他与赵阁臣联手合作的事情之外,却也挑不出他任何的毛病,所以太子殿下的声誉依然是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赵阁臣的密信之中,还曾有一句话,说是太子殿下‘今后就算是要被废黜,也必须要留下东山再起的一线生机’,这似乎是暗示了他对于太子殿下的未来安排,而太子殿下今后若是想要东山再起,就必须要保证太子殿下的声誉依然是洁白无瑕!
所以,赵阁臣的‘拆屋别砸梁’这句话,就是说太子殿下哪怕要得罪所有人,也不能让他做出会毁掉自身声誉的事情……”
说到这里,肖文轩关注着李传文的表情变化,却见到李传文轻轻摇头、表情间有些失望,连忙是换了一种语气,满是恭敬的说道:“晚辈的浅见多有不足,还望先生指点。”
李传文轻轻点头,然后则是再次询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道:“近一年以来,你一直都跟着老夫东奔西走,把赵阁臣的势力影响扩张到各地府县……那你有没有发现,老夫每当是抵达一处府县之后,相较于那处府县的父母官,老夫往往是更为关注该地的缙绅大族?”
肖文轩答道:“自然是注意到了,晚辈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各府县的父母官都只是朝廷的流官,大都是只能留任三五年,然后或是受到提拔、或是受到贬斥、再或是平级调任,很快就会离开,若是咱们只是收买那些府县的父母官,暂且不说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有了靠山,未必会全心全意的投靠赵阁臣,就算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投靠赵阁臣,赵阁臣在该地的影响力也只是维持三五年罢了……反倒是那些缙绅大族,长期根植于当地,官府平时所用的吏役也都是他们的人,不仅是影响力更为深远,也更为长久,也唯有联合这些缙绅大族,赵阁臣的影响力才能真正的渗透进去。”
李传文再次点头,却再次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老夫记得,你是邯郸人,你的老师是当地大儒唐泽成,此人出身于邯郸的缙绅大族,邯郸境内的读书人若是细论起来,有三分之一都能算是他的弟子徒孙,对吧?而且,这位唐大儒平日里颇有善举,譬如每当是官府张贴官文的时候,他都会安排自己的徒子徒孙现身说法,为那些不识字的老百姓详细解释官文里的内容,对吧?”
肖文轩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答道:“正是如此……而且,唐老师家资颇丰,在邯郸拥有良田八千余亩,佃户数百名。”
见肖文轩似乎开窍了,李传文笑了笑,又道:“而你在家乡的时候,作为一名读书人,自然是备受尊重,若是附近的老百姓有什么不懂的事情,也经常向你求教,对吧?
然而,你终究只是一名寻常书生罢了,若是老百姓向你询问的事情涉及了朝廷政策、官员风评,哪怕是邯郸与京城相距不远,却依然是消息传递不便,你本身也不比寻常百姓知晓更多,但相较于那些寻常老百姓,你依然能够知晓更多消息,乃是因为你在读书的时候认识了老师、同窗、好友,而你的老师、同窗、好友也有他们的老师、同窗、好友,这样一来,相互交流之际,自然也就能知晓很多寻常百姓并不知道的消息,比如说朝廷政策是好是坏、又比如某位朝廷官员是清是贪,最后你也会把这些消息传递给普通百姓,对不对?”
肖文轩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再次点头,补充道:“在民间,说话最有份量的人,除了读书人之外,还有那些乡绅大族,百姓们都是向他们询问消息……但大多数时候,两者都是一回事。”
李传文抚掌道:“这些事情,看似很寻常,但实际上这里面蕴含了朝野之间最为深刻的利益关系!
那就是,各地大儒皆是出身于乡绅大族,与朝廷的关系最为紧密,相互间也是称兄道弟,掌握着最初的消息传递,更还有解释之权,他们会把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告知于自己的徒子徒孙,他的徒子徒孙们则是把消息散播于寻常百姓,至于寻常百姓,不仅是大多数目不识丁,而且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离开家乡,平日里所接触之人也只是与自己境遇相似之人,他们只是被动接受乡绅大儒们向他们灌输的消息,并且是深信不疑!”
听到李传文说到这里,肖文轩的表情更为严肃了,就好似看到了屠夫正在宰杀牛羊。
李传文则是表情带着冷漠,继续说道:“所以,绝大多数时候,一件事情的真相并不重要,那些乡绅大族如何解释这件事情才是最为重要!与此同时,朝廷的政策若是不能取得乡绅大族的认同,就绝对无法执行下去;一个官员若是不为乡绅大族所喜,也必然是要声誉狼藉、万夫所指!
这是什么?这就是民心所向啊!任何一名官员,若是看不透这个道理,他绝对是无法有大成就的!
嘿,太子殿下当初声誉极佳,为何?就因为清流们支持他,而清流们都是大儒,他们的族人好友都是缙绅,所以就掌握了消息的传播与解释!你刚才说太子殿下受到清流的背弃之后,声誉并未受到太大影响,那只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影响还没有彻底发酵罢了,再过半年时间、等清流们与各地缙绅大族统一口径之后,你再看看太子殿下的声誉,绝对是另一回事了!
不仅是太子殿下,就以赵阁臣为例,他当初为何会被世人认定是贪官弄臣?还不是因为赵阁臣当时把控着户部、却又不愿意向缙绅们让利?时至今日,赵阁臣的声誉为何扭转?不仅仅是因前段时间陛下整肃士林的时候,赵阁臣出手暗助,也是因为‘联合船行’建立之后兼顾了各地缙绅的利益!再以内阁首辅周尚景为例,你看他贪污比赵阁臣少了?还是结党比赵阁臣弱了?但他的民间声誉为何一直不差?还不是因为周尚景对于缙绅的影响力丝毫不逊于清流?
总而言之,你刚才说,太子殿下必须要保住自己的声誉,否则就会失去今后东山再起的一线生机,这般说法并不能是错,但并没有看透事情的本质,而本质则是……藩宗势力太过庞大,遍布朝廷疆土的南北,还与各地缙绅大族也是联系紧密,但太子殿下与藩宗势力为敌之际,必须要拿捏好分寸,他可以给予藩宗势力沉重一击,但绝不能牵连到那些缙绅大族!”
肖文轩沉思片刻后,接口道:“所以,太子殿下得罪了藩宗势力无所谓,我朝有祖制、藩宗不可干政;太子殿下与各位权臣的关系不睦也无所谓,权臣们都是很实际的人,只要是太子殿下今后不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不会再与太子殿下为难;太子殿下受到清流背弃更无所谓,只要是太子殿下交好于各地缙绅,各地缙绅就会反过来影响清流们的态度!这些事情,就好似房子的门窗家具,砸了也就砸了,房子依然还可以住人!
唯有各地的缙绅大族,如今绝对不能得罪,否则太子殿下的声誉就会彻底糜烂,哪怕他做得再好,读书人与百姓们也会视他为敌寇……与此同时,那些出身于缙绅大族的朝廷官员,也会彻底敌视太子殿下,因为是利益受损,今后也就再无关系缓和的余地!
反之,若是趁机结交各地的缙绅大族,如今反而是太子殿下的一次机会!藩宗们占据着各地最为富饶的田地,若是太子殿下击败藩宗势力之后,能把藩宗的土地稍稍分润于各地缙绅一二,太子殿下的声誉就会更上一层楼!然后,各地缙绅的支持,也会影响到朝廷官员的态度,到了那个时候,太子殿下既有极高威望、也有庞大拥趸,想要东山再起绝不是一件难事!”
见肖文轩终于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李传文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领悟得很快,孺子可教。”
然后,李传文的表情也同样严肃了起来,又补充道:“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并不是太子殿下把藩宗的土地稍稍分润于各地缙绅,而是赵阁臣与太子殿下一同把藩宗的土地分润于各地缙绅……
切记!咱们是赵阁臣的幕僚,虽说赵阁臣与太子殿下暂时联手,咱们也要暂时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但无论何时何地,也绝不能忘记赵阁臣的利益……
所以,我刚才所讲的这些道理,咱们见到太子殿下之后也不必完全点透,否则的话,太子殿下他能否接受这个观点不说,就算是他接受了这个观点,也未必愿意让赵阁臣参与其中。”
当肖文轩点头表示受教之后,李传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说到赵阁臣,我记得赵阁臣当初与老夫讨论时局之际,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可谓是金科玉律,‘皇权不下乡,缙绅之权无异于乡间皇权,皇权也只是扩大的缙绅之权’,嘿,当初听到这句话之后,老夫当即是吓得浑身一颤,只觉得赵阁臣大不敬了……但事后细细回想起来,却又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所以,若是要确保太子殿下今后可以东山再起,咱们还不能忘了陛下,也必须要分给他一份才行。”
话到中间,李传文的表情怪异,险些把德庆皇帝称之为“最大的那位缙绅”。
实际上,德庆皇帝那种斤斤计较的守财奴作风,还真有些乡间缙绅的样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人所乘坐的马车逐渐停了下来。
却是福王府到了!
……
……
第1083章.密信.
……
……
借以协助查案的名义,郑以诚很快就受到了太子朱和堉的接见。
其实,朱和堉这个时候正忙着整理朱和增所留下的那一箱子证据,并没有太多的闲余时间,原本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与郑以诚见面。
然而,郑以诚主动表态想要积极配合朱和堉做事,这般态度对于目前已是孤家寡人的朱和堉而言,却无疑是一件意外之喜。
毕竟,郑以诚乃是洛阳府的父母官,若是有了他的全力协助,许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
更何况,郑以诚从前对待朱和堉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如今则是主动表态配合,这般变化可谓是来之不易,不啻于千金马骨。
所以,朱和堉不仅是百忙之中刻意抽出时间与郑以诚见面,相见之后也是态度亲近,又发现郑以诚想要与自己秘密谈话之后,他只是稍稍犹豫一下,就挥手屏退了身边的厂卫。
朱和堉身边的这些厂卫,大多是德庆皇帝与七皇子所安插的耳目,他们离开房间之际,虽然也会好奇朱和堉与郑以诚的谈话内容,但他们受限于人手不足,眼下还要专注于调查福王长子朱和增的毒杀案,这个时候也就无暇顾及更多事情了。
最终,等到房间内再无他人之后,郑以诚也是开门见山,直接就把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引见给了太子朱和堉。
另一边,听到郑以诚的介绍之后,朱和堉不由是表情微变。
朱和堉很清楚,他这次大肆弹劾藩宗的做法,已经很大程度上干扰了赵俊臣的未来计划,虽然他也有自己的原因与想法,但这种做法无疑会引发赵俊臣的强烈不满。
所以,朱和堉见到赵俊臣的使者来访之后,难免是心中发虚。
以赵俊臣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以朱和堉今时今日的艰难处境,朱和堉还真承受不起赵俊臣与他翻脸的代价。
不过,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并没有任何要兴师问罪的意思,行礼问安之际依然是态度谦卑,只是向朱和堉转交了赵俊臣的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乃是昨天傍晚时候才刚刚送抵洛阳的,即使是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也没有看过其中内容。
估算一下时间,赵俊臣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从德庆皇帝那里看过了朱和堉的那封密疏,也已经猜到了朱和堉的真实想法,但当时德庆皇帝还没有重新召开朝会,也还没有任命王佑伦作为新的钦差大臣、奔赴洛阳接替太子朱和堉,所以密信里的消息也就存有一定的滞后性。
朱和堉不敢怠慢,连忙是表情严肃的拆开信件、仔细阅读。
但很快,朱和堉原本是紧张肃穆的表情已是逐渐缓和,隐约间还显露出了一丝轻松与欣喜之意。
很显然,赵俊臣已经在密信之中告诉朱和堉,他的计划确实是发挥了积极效果,德庆皇帝很是感动朱和堉的牺牲,对待朱和堉的态度也发生了一定的改变。
当然,赵俊臣的这封密信足是写满了四张纸,这些内容显然不会是全部消息,赵俊臣必然还在密信之中叮嘱了朱和堉许多事情。
详细读过了密信里的所有内容之后,朱和堉就把密信折起来收入怀中,接下来则是摆出一张笑脸,对待李传文与肖文轩的态度也是格外温和亲近。
“我早就听说,赵阁臣的手下人才济济,而两位先生乃是赵阁臣府中的核心幕僚,也必然是胸怀大才,赵阁臣如今安排两位先生赶到洛阳协助于我,我亦是深为感激,今后必将是引为臂助,还望两位先生能够不吝赐教!”
恩……关于赵阁臣的这封密信,我已经认真看过了,赵阁臣的看法可谓是高瞻远瞩,我也是深以为然、受益颇深,却不知两位先生有何高见?”
说话间,朱和堉的表情间满是认同与钦佩,但他并没有转述这封密信的详尽内容,只是言辞含糊的向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询问意见。
说完,朱和堉还刻意起身向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拱手行礼,就好似他已经完全信任了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也完全不认为这二人的此时出现,或许还暗含着赵俊臣的监视之意。
见到朱和堉的这般姿态,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不由皆是受宠若惊,还认为他们这次出马辅佐太子朱和堉之事,或许要比想象之中容易得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传文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启禀太子殿下,赵阁臣的这封密信乃是昨天傍晚时候才送到了洛阳城,因为没有赵阁臣的授意,我等也不敢私自拆开密信查看,也就全然不知这封密信里的内容,对于赵阁臣的深意也是雾里看花,如今只是遵循赵阁臣的安排,出面协助太子殿下您做事罢了……所以,尚未知晓详细情况之前,我等也不敢随意表明见解。”
李传文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朱和堉能向他们转述一下赵俊臣这封密信的详细内容,然后他们才可以根据赵俊臣的思路发挥作用。
然而,当朱和堉发现李传文等人并不清楚这封密信的详细内容之后,眼神中却是闪过了一丝轻松之意。
接着,朱和堉则是话锋一转,缓缓点头道:“这封密信之中,确实有许多机密消息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也难怪赵阁臣他会刻意瞒着几位……不过,有些消息还是可以讲的,那就是朝廷他很快就会安排一位新的钦差大臣赶来洛阳城接替于我,等到这位新的钦差抵达洛阳之后,我就再也无权主持大局了,所以赵阁臣提醒我,一定要赶在新钦差抵达洛阳之前,收拾好所有事情的首尾,不能留下任何会在将来造成恶劣影响的破绽与把柄……我如今已是四面树敌,不能再让人寻到任何的攻讦理由了!”
说到后面,朱和堉也是自嘲一笑。
但接下来,朱和堉再次的话锋一转,又说道:“然而,洛阳局势变化太快,赵阁臣写这封密信的时候,显然是无法知晓福王长子朱和增受人投毒暗害的事情,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变数,既是一个威胁,却也是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只要利用好这件事情,就足以让藩宗乱政违纪的罪行盖棺定论,到了那个时候,藩宗势力就会受到严重挫败,再也无力报复于我,而我则会成为大力清除朝廷积弊的功臣,朝野风评也会再次回升,如今四面楚歌的艰难境地,也可以大为缓解!……所以,这般良机,实在是不容错过,我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却还希望两位先生以及郑知府能够全力助我成事!”
说完,朱和堉再次起身,竟是没有顾及自己的尊贵身份,向着面前几人深深躬身行礼。
见到朱和堉的这般姿态,不论是李传文、肖文轩、还是郑以诚,皆是愈发感到受宠若惊,连忙是起身回礼。
不过,李传文见到朱和堉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之后,固然是有些感动,但心中却又隐隐觉得不妥,总觉得朱和堉应该是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
譬如说,赵俊臣那封密信之中的某些关键信息。
想到这里,李传文忍不住提出质疑,问道:“太子殿下的这般想法,固然是极好的,但想要顺利实现只怕是很不容易,藩宗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如今更是携手与太子殿下为敌,而且朝廷一旦是任命了新钦差之后,新钦差必然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很快就会抵达洛阳,留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多,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咱们又如何才能一举为藩宗势力的罪行盖棺定论?只怕是机会渺茫啊……太子殿下,依老夫的看法,咱们这个时候还是一静不如一动,就按照赵阁臣的想法,尽力收拾您这段时间在洛阳城内做事的诸般首尾,不要给人留下把柄就好……”
然而,朱和堉这个时候则是再次展现出了自己的固执一面,并没有理会李传文的劝诫,反倒是胸有成竹的摆手打断了李传文的话语,沉声道:“若是没有把握,我自然也不会冒险行事!
然而,我这里有一个关键消息,两位先生与郑知府还不知道,那就是……福王长子朱和增受害之前看似是站在藩宗那一边,但实际上早已是暗中决定要大义灭亲,原本是想要等到关键时候站出来举证藩宗们的罪行,可惜还不等他发挥作用,就已经受人毒害了!
不过,他事前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他所掌握的全部证据,如今这些证据已经落于我的手中,我粗略看过一遍,不仅是包含了‘八王船行’与福王府內库的账册副本,更还包括了他本人多年来与各地藩宗的联络书信!有了这些证据,只要操作得当,想要给藩宗们的罪行盖棺定论并不是毫无可能的事情!”
朱和堉的身边如今只有一群立场存疑的厂卫,确实是缺少可靠的幕僚与帮手,有些事情只能依靠自己一人,难免是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他这个时候并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就把自己最关键的底牌透露给了李传文等人,就是希望李传文等人能够协助他把朱和增所留下的这些证据全部梳理一遍,让这些证据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另一边,李传文、肖文轩、郑以诚三人听到朱和堉的解释之后,不由皆是一惊,没想到朱和堉手里还真有扭转乾坤的底牌。
眼见到李传文等人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朱和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接把三人领到自己的房间,让他们亲眼见到朱和增所留下的那一箱子账册与书信。
亲眼见到这些证据之后,李传文等人终于相信了朱和堉的说法,认为朱和堉确实有可能赶在新钦差抵达洛阳之前,一举赢得这场与藩宗势力的较量。
再加上,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并没有得到赵俊臣的明确指示,拥有一定自主行事的权力,所以他们二人轻声商议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在朱和堉殷切盼望的目光之下,决定按照朱和堉的想法做事,也就是赶在新钦差抵达洛阳之前,利用朱和增所留下的这些证据,彻底定下藩宗势力的罪行,让藩宗势力再也无力翻盘与抵抗!
*
“我等原本就是受到赵阁臣的授意,赶来洛阳辅佐太子殿下做事,如今既然是太子殿下胸有成竹,我等自然是全力相助!”
做出决定之后,李传文与肖文轩、郑以诚三人一同向朱和堉拱手做出保证。
其中,肖文轩一直把李传文视为老师,自然是唯李传文马首是瞻,李传文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但郑以诚则是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明明是打算投靠赵俊臣,为何就突然要为太子朱和堉做事了,但如今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朱和堉见到李传文的承诺之后,也顿时是大喜过望,再次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态度,连连向李传文等人表示感谢、做出事后回报的承诺。
接下来,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谁也不知道朝廷的新钦差会在何时抵达洛阳接手所有事情,朱和堉与李传文等人并没有耽搁任何时间,立刻就行动了起来,开始整理朱和增所留下的这些账册副本与书信。
在整整一箱子证据之中,哪些证据可以直接发挥作用?哪些证据还不够完善容易被倒打一耙,还需要进一步寻找佐证?哪些证据因为牵连太广的缘故不能轻易公示于众?哪些证据关系重大能够给予藩宗势力沉痛一击,必须要重点留意?
根据不同情况,众人把这些证据进行了分门别类的归纳,已是大抵摸清了这些证据的具体情况。对于未来的局势发展也有了大概的评估。
李传文拥有极强的工笔能力与诉讼经验,肖文轩则是学识极佳、思维敏捷,郑以诚身为洛阳知府,不仅是政治眼光不俗,对于洛阳本地的情况也是知根知底,朱和堉有了他们三人的协助之后,整理与梳理这些证据的进度自然是大为加快。
当然,这些进展只是最初步的成果,后续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他们完成。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有李传文等人的协助,朱和堉想要独力完成这些事情,至少需要三五天时间,还必然会出现许多疏漏。
等到这一切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时间已是晚上亥时,窗外夜色沉沉、弯月悬挂,众人也皆是有些心神疲乏。
眼见到李传文等人的疲态,朱和堉则是精神振奋,也再次发挥了自己礼贤下士的一面,亲自安排人手为李传文等人准备夜宵,再等到众人一同食用夜宵之际,朱和堉更是刻意放下身段与众人同桌而餐、拉近关系,还不断夸赞众人的能力与作用。
这样一来,李传文等人虽然是心神疲乏,却也极为受用,哪怕原本有些不情不愿的郑以诚,这个时候也不由是消除了一部分抗拒心理。
最终,众人吃完夜宵之后,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就跟着郑以诚一同离开了福王府,相约明天清晨时候再次相聚商议下一步的计划,朱和堉也是亲自相送,就好似他已经把李传文等人视为心腹了。
*
却说,当李传文、肖文轩二人随着郑以诚返回了洛阳知府衙门,然后就相互告别回房休息了。
然而,当李传文返回自己的房间之后,表情则是再次严肃了起来,仔细观察房间周围无人监视之后,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拆开查看。
原来,昨天傍晚的时候,赵俊臣的信使送到洛阳城的密信并不是一封,而是两封!
第一封密信,自然也就是转交给太子朱和堉的那一封,李传文并没有权限查看。
而第二封密信的存在,不仅是太子朱和堉不知情,就连肖文轩也不知情,乃是赵俊臣的信使暗中交给李传文一个人的,按照那位信使的说法,这封密信的内容只允许李传文一人查看,而且必须要等到李传文与太子朱和堉见面之后才可以拆开查看。
这件事情,显然是涉及到了赵俊臣的机密计划,所以李传文也一直是守口如瓶,完全没有泄露迹象,如今等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才迫不及待的拆开信件翻看。
然而,李传文虽然是早就猜到,这封密信必然是涉及到了赵俊臣的某些最为机密的计划,他本人这些年来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但当他看过这封密信的内容之后,依然是表情大变,眼神不住波动着,面色也有些苍白。
“怪不得他要让我见过太子殿下之后才能查看这封密信的内容……原来,这就是赵阁臣的真实想法!赵阁臣的用心之深、设计之恨……当真是让人……难以评价……”
……
……
第1084章.驯化之术.
……
……
若是按照后世的常用词汇来评价的话,李传文乃是一个“职业素养极佳”的幕僚与师爷,总是尽心尽力的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屏弃一切杂念与立场,也从来都不会随意评论自家幕主的功过是非。
这般情况下,能让李传文忍不住说出赵俊臣“用心之深、设计之恨,当真是让人难以评价”这般描述,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简而言之,李传文看过了赵俊臣的密信之后,即使是以他这样职业素养极佳的幕僚,也很是难以认同赵俊臣这一次的计划。
赵俊臣这一次的计划与想法,其实很简单,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就是“彻底驯化太子朱和堉”!
赵俊臣当初选择与朱和堉结盟联手,很重要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朱和堉当时身边缺少可靠的幕僚与智者,清流们也与他渐行渐远——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没有人能为朱和堉出谋划策,也没有人能向朱和堉施加影响力、干涉朱和堉的判断。
这当然是赵俊臣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在赵俊臣想来,只要自己把握良机、操作得当,就会成为朱和堉今后唯一可以依靠的智者与参谋,他的意见将会很大程度上决定朱和堉的想法与判断——简而言之,朱和堉将会成为赵俊臣的傀儡!
别看朱和堉一向是性格固执,只要他心中拿定主意之后,就总是摆出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但其实朱和堉也不是一味固执,他的固执只是表现于——每当他心中拿定主意之后,就总是难以及时转变念头,然后才会一头撞上南墙。
实际上,在朱和堉做出决定之前,他也是很乐于“从善如流”的,只要能赶在朱和堉心中拿定主意之前,抢先把自己的想法成功灌输于他,那么朱和堉就会成为你最坚定的支持者与执行者。
从某方面而言,若是抛开朱和堉脑子里那些忠信仁义之类的务虚思想,甚至可以认为他毫无个人主见!
关于这一点,只看朱和堉当初对于肖温阮、赵山才等人的强烈依赖就明白了,若是朱和堉当真是一味的固执,他就根本不会听从肖温阮、赵山才、以及七皇子朱和坚等人的各种建议,但实际上朱和堉很是看重他们的意见,也会坚定执行他们的意见,就是因为这些人往往能赶在朱和堉心中拿定主意之前,抢先说服朱和堉接受他们的建议。
而赵俊臣当初选择与朱和堉联手结盟,也正是想要扮演这样的角色,由他为朱和堉出谋划策、指明方向,朱和堉则是为他冲锋陷阵、吸引火力——这就叫合作无间。
也正是因为这般考虑,当赵俊臣发现朱和堉在洛阳调查藩宗罪行期间,竟是无视了自己当初的劝诫,不仅没有按部就班、公事公办,反而是罗列了诸多重罪、大肆弹劾众位藩宗之后,赵俊臣的心里就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朱和堉竟然也会自己拿主意了?
这怎么能行?!
一旦是朱和堉今后习惯了独自思索、制定计划,赵俊臣还如何能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他?
若是赵俊臣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朱和堉,进而让朱和堉成为自己想法的执行者与支持者,那么赵俊臣选择与朱和堉联手合作还有何意义?
其实,朱和堉这次的擅自行动,从结果而言无疑是极为成功的,也产生了很积极的正面效果,他这段时间大肆弹劾藩宗的做法,就是想要让自己扮演恶人角色,然后再让德庆皇帝出面安抚藩宗、扮演好人角色!
到了最后,不仅能让藩宗势力受到重创、减轻朝廷负担,还能让德庆皇帝收获人望,这般牺牲自己成全德庆皇帝的做法,无疑是让德庆皇帝极为满意,德庆皇帝对他的看法也因此而大为改善。
若是朱和堉的这次尝试失败了,赵俊臣只会乐见其成,也会积极主动的出手、为朱和堉收拾烂摊子。
但很可惜,朱和堉这一次的擅自行动,竟是收获了巨大的成功,赵俊臣反倒是心中产生了危机感,生怕朱和堉会尝到独自思索的甜头,逐渐变成习惯、最终形成了个人主见。
所以,在赵俊臣的眼里,朱和堉这种独自思考、擅自行事的错误习惯,必须要及时纠正、彻底掐灭!
只有从善如流的朱和堉,才是好的朱和堉!
这也是赵俊臣急忙安排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赶来洛阳城“辅佐”朱和堉的真正原因!
赵俊臣写给朱和堉的那封密信之中,依然是秉持着曾经的谨慎立场,反复劝诫朱和堉,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要少做少错、见好就收,德庆皇帝如今已经扭转了对于朱和堉的看法,但储君废立之事已是箭在弦上、无法改变,这般情况下朱和堉已经成功实现了目标,完全没必须去做更多的事情,只需要静静等候东山再起的时机就好了,若是再次闹出大动静,只会产生更多变数,对于朱和堉本人而言也未必有利。
然后,就在赵俊臣交给李传文的第二封密信之中,赵俊臣首先就把自己对朱和堉的劝诫内容尽数告诉了李传文,然后就向李传文详细解释了自己的真实计划,那就是——如果太子朱和堉愿意听从赵俊臣的劝诫,那也就罢了,李传文也要尽心尽力的辅佐于他,但若是太子朱和堉这一次依然是选择违背赵俊臣的劝诫、想要擅自行动,那么李传文就必须要暗中使绊子,全力破坏朱和堉的计划,要让朱和堉狠狠栽个跟头、尝尽苦头!
“若是太子擅自行动,则无需考虑他所制定的计划成功机会究竟是大是小、亦无需考虑这项计划于国于民究竟有害或是有利,必须要彻底破坏、让他自食其果。”
这就是赵俊臣写在密信之中的原话。
在这封密信的最后,赵俊臣还特意给李传文讲诉了古时养象之人的养象之术,那就是趁着小象尚未成年的时候,把它绑在木桩之上,小象不愿受到束缚,自然是全力挣脱,但彼时小象的力量尚弱,根本无法拔动木桩,反复尝试多次之后也就放弃了,再等到小象逐渐变成大象之后,力量已是极大,可以轻易拔起木桩挣脱束缚,但自幼养成的思维惯性,却会让它认为自己永远也无法拔动木桩,所以就连尝试也不会尝试了,当养象人把它绑在木桩附近,它也会安分守己的呆在原地。
赵俊臣刻意向李传文讲诉这个故事,用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许多时候,人类未必就能比大象更聪明,也未必就会比大象更坚定,关于这一点,赵俊臣与李传文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只要是朱和堉今后尝试独自思索、擅自行动之后总是遭遇失败,而且每次失败之后都会尝到苦果,那么人类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就会让朱和堉在潜意识里对于独自思索这种事情产生恐惧,进而是促使他在无意识间放弃独自思索,最终他也就只能选择依赖赵俊臣的建议了。
事实上,朱和堉前段时间擅自行动所收获的成功,在赵俊臣的眼里也只是暂时的,因为他已经成功引发了七皇子朱和坚的忌惮与杀心,迟早都会自食其果,赵俊臣也已经制定好了计划,打算等到七皇子朱和坚忍不住出手之际,趁机好好教育一下朱和堉。
总而言之,对于“驯化朱和堉”这件事情,赵俊臣很有耐心,态度也极为坚定。
*
“怪不得这封密信必须要等我见过太子殿下之后才能拆看,原来是为了防止太子他从我身上看出破绽……
这般计划的用心之深、设计之毒,即使是老夫多年来见惯了大风大浪,执行之际也难免会心中不安,若是事先知晓了这项计划,与太子交涉之际也难以保持平静,太子殿下这段时间以来成长了很多,说不定就会让他看出些什么……
还有,肖文轩年纪太轻、城府不足,所以这个计划也同样不能让他知晓……嘿!赵阁臣还真是把所有因素都算计进去了……”
读完了赵俊臣的密信之中,李传文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举起火烛把这封密信点燃烧毁。
看着这封密信逐渐烧成灰烬,火光闪烁之下,李传文的表情也显得阴暗不定,忍不住的喃喃自语。
“不过……赵阁臣竟是想要驯化一位储君、一个未来的皇帝,当真是千年未有之大不敬……尤其是这位太子殿下还是出了名的固执坚定……当真是好大的气魄……但想一想赵阁臣平日里的那些只言片语,就明白他对于皇权并没有多少发自内心的敬畏……他能想出这般计划,倒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太子殿下今天与老夫相见之际,可谓是礼贤下士,他的想法也确实很有机会成功,老夫原本已经决定要尽力助他成事……但如今看了赵阁臣的这封密信……实在是让人左右为难……”
喃喃自语之间,李传文走到自己的房间床头缓缓坐下,就这样沉默了良久。
按理说,以李传文的职业素养,这个时候就应该抛弃一切杂念,全心全意为赵俊臣做事才对,但赵俊臣的这项计划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而言,实在是惊世骇俗,赵俊臣有胆子驯化一位储君,但李传文却没有这样的胆魄,必须要下定极大的决心才行。
就这样,在床头静坐了一刻钟时间之后,李传文的年纪也不小了,终于是扛不住心神疲惫,逐渐躺到了床上,眼帘也逐渐闭上,终于是睡下了。
“罢了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老夫进入师爷这一行当之后就一直遵循的原则,如今既然是为赵阁臣做事,就只能全心全意促成他的计划了……”
“更何况,赵阁臣的这项计划无声无息,未必就会让人察觉,若是老夫当真能协助赵阁臣驯化一位储君,对家族后人也有大益处,就当是老死之前的放手一搏吧……”
“太子殿下,对不住了……”
临睡之际,这样的诸般念头在李传文的脑海中不断闪过。
只不过,做出这般决定,对于李传文而言并不轻松。
所以,这天晚上,李传文一直都没能睡安稳。
*
这一天晚上,不仅是李传文没有睡安稳,河南巡抚张博真也同样没有睡安稳。
实际上,张博真原本已经睡下了,却又突然被府中仆从唤醒,称是京城那边送来了一封密信。
这段时间,风云变幻之下,在京城与洛阳之间,密信往来当真是不少。
听到仆从的禀报之后,张博真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已是深夜亥时三刻,洛阳城的城门也早已经关闭了,按理说就算是信使赶到洛阳城外,也根本无法把信件送入城内,这般情况下还能把密信送到张博真的面前,只能说明这封密信的来历非同小可,密信内容也是极为紧急。
于是,张博真不敢怠慢,连忙起床洗脸稍稍清醒一下,然后就表情慎重的拆开密信查看。
张博真拆开密信之后,立刻就发现了密信上的一处暗记,不由是表情更为凝重。
既然是密信,自然是不会留名,相互通信之际大多是依靠暗记来确认身份。
张博真看过暗记之后,立刻就明白这封密信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其实也并不能算是出乎意料,写这封密信的人,正是他的朝中靠山,当朝首辅周尚景!
……
……
第1085.最好的破坏手段.
……
……
第二天,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早早就赶到了福王府,再次觐见太子朱和堉。
值得一提的是,洛阳知府郑以诚今天则是寻了一个理由躲开了,并没有与李传文、肖文轩二人一同拜见朱和堉。
虽然说,朱和堉昨天礼贤下士的表现确实是让郑以诚心中颇为感动,但考虑到未来仕途的利弊,他依然不想与朱和堉靠得太近。
不过,郑以诚如今也算是半个赵俊臣的人,眼见到赵俊臣似乎是铁了心要协助朱和堉做事,他自然也不会轻易背叛,所以郑以诚把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送出洛阳知府衙门的时候,还刻意让他们二人为自己给太子朱和堉送去一个口信,表示他一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泄露朱和堉的计划,今天留在洛阳知府衙门也只是为了帮助朱和堉收集消息,朱和堉今后若是想要借助洛阳官府的力量,他也绝不推辞。
总而言之,郑以诚这个人虽然官阶不算高,但也绝对是一个官场老狐狸了,这个时候依然是谁也不得罪,任谁都能看出他在左右逢源,却任谁也挑不出他的毛病。
对于郑以诚这种蛇鼠两端的表现,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心中有些不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郑以诚把他们引见给太子朱和堉之后,他们今后不需要郑以诚就可以随意与朱和堉相见,所以郑以诚的作用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也正如李传文与肖文轩的设想一般,当他们这一次赶到福王府求见太子朱和堉之后,虽然没有郑以诚的相伴,但朱和堉依然是立刻接见了他们,求贤若渴的态度可谓是一望而知。
当朱和堉得知郑以诚依然是寻理由退出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不由是面现失望,但他只是稍稍叹息一声,然后就很快振作起来,再次把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引到自己在福王府的书房之中。
经过昨天的大致梳理证据之后,他们今天将会共同协商,制定一个初步的计划,然后就利用手中这些证据再次向藩宗们发起进攻。
却说,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进入书房之后,却发现一名神态精明的中年宦官正留在这里,负责看守福王长子朱和增所留下的那一箱子证据。
其实,昨天朱和堉引着李传文等人来到这里梳理证据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名中年宦官了,这名中年宦官当时也同样是负责留在此处看守这些证据,很显然他就是太子朱和堉的心腹了,否则朱和堉也不会把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此人。
昨天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李传文也就没有多想,更没有仔细观察这名中年宦官,但此时李传文留心观察了此人几眼之后,却立刻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这名中年宦官的身上,竟然是穿着藩王府宦官的服饰,而不是太子东宫的宦官服饰。
在明朝中后期,宦官数量高达数十万,不仅是宫中有宦官负责伺候皇帝与妃嫔,太子东宫之中有宦官负责伺候储君与太子妃,藩宗府内也同样有宦官负责伺候众位王爷与勋贵,更还有大量宦官镇守各地负责监视地方,权势足以与地方官府相抗衡。
出身于不同地方的宦官,身上的宦官服饰也有细微差别,必须要留心观察才能发现不同。
也正因为如此,李传文昨天没有留心观察,原本还以为这名中年宦官乃是朱和堉的身边太监,出身于太子东宫,但如今才发现这名中年宦官竟然是福王府的人!
太子朱和堉与以福王为首的藩宗们,如今已是陷入了不死不休的争斗之中,对于太子朱和堉而言,他手里最大的底牌就是朱和增所留下的这批证据了,可谓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这般情况下朱和堉竟然还让一名福王府出身的宦官负责看守这批证据?李传文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
“太子殿下,却不知这位福王府的内臣是何人?昨天已经见过一面了,却还不知道他的姓名来历,老夫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于他。”
犹豫了一下,李传文还是隐晦的提出了质疑。
另一边,肖文轩也随之发现了不妥之处,立刻就皱起了眉头,投向这名中年宦官的眼神之中满是质疑。
太子朱和堉也立刻就察觉到了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的想法,当即是宽慰一笑,解释道:“这位内臣名叫赵磊,他确实是福王府的管事太监,但也是福王长子朱和增的心腹,一向是忠心耿耿、做事稳妥!增弟他当初暗中准备好了这些证据之后,就把它们交给了赵磊负责保管,昨天也正是因为他的转交,我才能掌握这些证据,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让他负责看守这些证据,毕竟,他若是存有二心,这些证据就根本不可能交到我的手上,可以说……他也是我目前最信任的人之一了!”
说到后面,朱和堉的表情间忍不住闪过了一丝落寞。
听到朱和堉的解释之后,李传文也终于安心,但他看向朱和堉的眼神之中,却也多了一丝怜悯。
朱和堉如今确实是堪称众叛亲离、无人可用,作为堂堂的今朝储君,他身边最受信任的人,竟然只是一名出身于福王府的管事太监,这般惨况当真是让人可悲可叹。
但从某方面而言,这般情况也是朱和堉的自作自受,他对自己要求极高,对身边人也同样是要求极高,却根本没有考虑过普通人能否承受这般严苛要求。
内廷众监、两厂一卫,明明就应该是他最为依仗的力量,这股力量也是极为强大,但他一向是天然反感内廷干政,从前对待内廷与厂卫的态度也是极为严苛,让内廷与厂卫皆是对他充满忌惮与敌意,就连太子东宫的宦官们对待他的态度也是畏大于敬,到了最后就只能依靠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清流们,再等到清流们也纷纷弃他而去之后,朱和堉环顾四周却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
时至今日,朱和堉率领一批厂卫赶来洛阳城调查福王的罪行,但他从前已经彻底得罪了宦官势力,如今也只能是又防又用、不敢信任,很是担心厂卫们会对他背后插刀……若是他当初对待宦官与厂卫的态度稍稍宽容一些,如今也不至于身边无人可用。
“以太子殿下的这般情况,今后就算是东山再起、重拾储位,但他还有可能与内廷势力重归于好吗?
只怕是极难啊,太子殿下对于内廷势力的提防乃是源自本能,内廷势力对于太子殿下的忌惮也是根深蒂固,今后就算是太子殿下进一步成熟了、选择主动与内廷势力交好,但双方心里的疙瘩也很难彻底解开……唉,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智成熟,实在是来得太晚,有些事情一旦是最初做错了选择,事后就很难是弥补如初了……
内廷乃是皇权的重要组成部分,若是太子殿下与内廷势力一直都是相互提防,就算是他今后顺利登上皇位,缺少了内廷势力的鼎力支持,也很难像是当今陛下一般威慑群臣,只怕是会成为一个相对弱势的皇帝……
恩,老夫也大概明白,赵阁臣他为何会选择支持这位太子殿下了……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李传文的内心深处,对于赵俊臣就更添几分敬畏,但与此同时,他对于赵俊臣的未来前景,也更多了几分看好。
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态变化,李传文很快就收敛了心中对于朱和堉的怜悯,也收敛了心中的那一丝犹豫,决心要坚定按照赵俊臣的计划行事。
而就在李传文心绪变幻之际,朱和堉也向赵磊介绍了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的身份,直接表示他们二人乃是赵俊臣的心腹,并没有任何隐瞒之意,语气也是极为温和。
很显然,朱和堉对待赵磊的态度完全不同于别的那些宦官。
另一边,得知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乃是赵俊臣派来的使者之后,赵磊突然想起朱和增的当初吩咐,不由是心中一动。
“王长子当初吩咐于我,让我一定要亲手把七皇子朱和坚狼子野心的证据交给京城中枢的某位大人物手里,或是当今陛下、或是首辅周尚景、又或是阁老赵俊臣……我原本还有些心中为难,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触这些大人物,但如今既然是见到了赵俊臣的幕僚,倒是可以趁机与他们搞好关系,今后想要与赵俊臣相见也就容易一些……虽然我未必就会把那些证据交给赵俊臣,但提前做好准备也不会有错……”
想到这里,赵磊也是态度亲热的向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行礼问好,然后则是积极主动的为众人端茶倒水,表现颇为殷勤。
见到赵磊的这般知趣表现,朱和堉不由是满意点头。
朱和堉对待赵磊的友善态度,并不仅是因为赵磊刚刚立下大功,向朱和堉转交了关键证据,朱和堉潜意识里把自己对于福王长子朱和增的感激之情投射在了赵磊身上,也是因为朱和堉逐渐成熟之后,也发现了自己无力节制内廷的未来隐患,所以就想要从赵磊开始扭转劣势。
到目前来看,朱和堉对于赵磊的表现很是满意,认为赵磊虽是一个宦官,但也算是忠心可靠,值得一用。
不过,对于朱和堉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利用手里的这些证据一举压制藩宗势力,所以他这次依然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就与李传文、肖文轩二人展开了讨论,一同商议后续的行动计划。
对于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朱和堉暂时还是信任的,这不仅是因为朱和堉如今身边确实是无人可用,也是因为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昨天的表现确实是迷惑了他,让朱和堉误以为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并没有收到赵俊臣的明确指示,如今只能接受自己的安排。
实际上,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今天的表现,依然没有让朱和堉失望,尤其是李传文身为绍兴师爷这一行当祖师爷级别的人物,诉讼与办案经验可谓是无比丰富,对于朝廷底层的现状也是异常了解,三人只是讨论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朱和堉就已经在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的出谋划策之下,寻到了今后的重点突破方向。
然而,朱和堉却不知道,李传文如今已是改变了立场、领到了新的任务,他的主要目标已经不再是辅佐朱和堉收拾首尾,而是要暗中给朱和堉下绊子、让朱和堉的计划遭受失败,最终还要让朱和堉自尝苦果。
李传文进入师爷这一行当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往下辅佐过县丞、主薄这样的芝麻小官,往上辅佐过总督、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他亲眼见证过无数次宦海变幻,也亲自参与过无数次官场攻伐,临老成为赵俊臣的幕僚之后,更是开阔了眼界……所以,他实在是暗中使绊子、搞破坏的手段了!
一个看似很好的计划,应该如何彻底破坏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最终只能让这项计划的制定者与推动者自食其果?
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事态扩大化!
什么?你要反腐抓贪官?好啊,那就让官场所有人皆是受到调查,哪怕只是贪墨了一两银子也要重惩严办,最终就让所有官员皆是人人自危、无心公务,最终自然也就会影响民生,百姓们也会怨声载道。
什么?你要宣扬儒教?好啊,那就刻意把这件事情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让所有官员皆是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学习儒教精神,挤压正常的办公时间,造成大量的政务积压,最终也就彻底打乱了官府的正常运转!
什么?你要整顿文坛风气?好啊,大好事,文字狱听说过没?牵强附会、强行理解这种事情懂不懂?鸡蛋里挑骨头更是人类本能!最终也就把大量的无辜文人也卷入其中,造成整个儒林的混乱,然后你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古今中外,类似的例子,可谓数不胜数。
这个方法,极为简单有效,以至于李传文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在心中想要好了具体计划。
定好对策之后,李传文抬头看了朱和堉一眼,只见到朱和堉此时依然是精神振奋,显然是信心十足,想要大干一场。
“太子殿下,对不住了!”
然后,李传文的内心深处,再次生出了与昨晚完全相同的感慨。
但这一次,李传文已经不再犹豫。
……
……
第1086章.虎狼相聚.
……
……
藩宗们这些年来所犯下的诸般罪行,可谓是数不胜数、触目惊心。
其中,最严重的那几项罪行,一旦是揭发出来,足以在朝野之间引发一场地震。
譬如说,藩宗们所控制的“八王船行”就曾经勾结倭寇侵犯苏州、残害了大量百姓,又譬如说,藩宗们还曾与户部官员相互勾结、暗中篡改朝廷的土地黄册……等等等等。
然而,这几项罪行,实在是太过于严重了,一旦是揭发于世,不仅是德庆皇帝的脸面不好看,说不定还会牵连到赵俊臣、周尚景等权臣,甚至有可能会动摇明朝江山的国本。
所以,就连太子朱和堉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明白,这些罪行不仅不能揭开,还必须要帮着遮掩隐瞒,否则就会捅掉马蜂窝,然后就是把所有人都蛰得满头包——哪怕朝廷高层众人对于这些事情早已是心知肚明,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实际揭露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朱和堉与李传文、肖文轩二人经过初步商议之后,最终还是把给藩宗定罪的突破口,放在了“非法兼并土地”、“僭越逾规”“偷税瞒报”、“干涉地方政务”、“贩卖人口”这几项上。
这几项罪行不大不小,既能够一举重创藩宗势力、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朝野混乱、更还容易收集实证佐证,又不会引起朝廷各方势力的反弹,可谓是最佳之选。
定下了大概方向之后,李传文沉吟片刻后,就再次建议道:“太子殿下,王长子朱和增所留下的那批证据,最关键的部分还是他这些年来与各地藩宗以及八王船行的沟通书信,这些书信皆是有着各地藩宗重要人物的笔迹,做不得假,更还能证明福王一脉所犯下的诸般罪行,皆是与各地藩宗暗中勾结、一同行事!
所以,我们如今只需要给福王一脉定下罪行,然后就可以通过这些书信,把相关罪行牵连扩大到其余众藩宗的身上!所以,目前的重点还在于如何给福王府定罪!”
见到朱和堉点头表示认同之后,李传文又说道:“与此同时,王长子所留下的那些证据之中,虽然也有福王府与八王船行的账册副本,也皆是账目详细、数字翔实,乃是咱们今后给福王府定罪的关键所在,但它们终究只是副本罢了,并不是正本,只能当做佐证,并不能拿来作为主要证据,若是咱们想要增加胜算,就必须要想办法增加这些账册副本的说服力与真实性才行!”
而就在朱和堉皱眉沉思之际,李传文却是把目光转向了肖文轩,示意肖文轩这个时候应该提出一些建议。
此时,注意到李传文的目光示意,肖文轩只是稍稍思索片刻,就迅速拿出了主意,快声说道:“依我看,咱们如今既然是已经与福王他们翻脸了,那也不怕得罪他们更狠,完全没必要给他们留面子,不妨是翻脸更彻底一些!
目前,趁着这场王长子朱和增的毒杀案,太子殿下已经安排厂卫们控制了整个福王府,自福王以下的王府众人,皆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软禁与监控,既然如此,咱们就借以查明毒杀案为由头,一方面是趁机审问福王府的众位重要人物,另一方面则是大肆搜查福王府的库房与账目,明面上是调查毒杀案,实则是暗中搜寻福王一脉的罪行证据,咱们有王长子所留下的账册副本,完全可以按图索骥、重点查实,必然是可以迅速见到成果!”
听到这般建议,朱和堉满是震惊的抬头看向肖文轩,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会是这般的胆大妄为。
要知道,福王本人毕竟是姓朱,乃是太祖的血脉,即使是朱和堉也要称呼他一声族叔、必须要保持最基本的尊敬,在尚未真正给福王定罪之前,朱和堉也一直都不敢做得太过分,但肖文轩的这个建议,简直就是换个名目的抄家搜捕、严刑逼供,说是直接打脸福王也不过分。
朱和堉对于“规矩”、“尊卑”、“礼体”这些字眼一向都是极为看重,所以他事先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在此之前,朱和堉对于肖文轩一直有些忽视,他更看重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李传文,只把肖文轩视为是李传文的聪慧弟子罢了,事实上这两天以来肖文轩也确实是一直在给李传文打下手,表现很是低调,却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要把事情做绝。
另一边,李传文看向肖文轩的目光之中,则是闪过了一丝满意。
肖文轩看似谦逊低调的性格之中,一向是暗藏着许多叛道离经的激进念头,并不会受到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这也是赵俊臣、李传文二人看重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个时候,李传文已经决心要把事端扩大化、让朱和堉狠狠栽个跟头,所以才会示意肖文轩提出建议,因为李传文很清楚,以肖文轩的激进性子,他的建议必然是不同凡响,一旦朱和堉让肖文轩引导了思路,就必然会扩大事端。
与此同时,肖文轩并不知晓李传文的想法,他如今乃是真心为太子朱和堉出谋划策,受限于经验与性格,他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这般建议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如今见到李传文的满意目光,只以为是李传文的激励。
又见到朱和堉表情间的震惊与犹豫之后,肖文轩则是再接再厉,继续劝道:“太子殿下,如今时间紧迫,新钦差随时都会抵达洛阳,到时候咱们再想做什么也都来不及了,小人的建议固然是有些激进,但也是目前见效最快的法子!
更何况,咱们皆是心中清楚,福王一脉确实是犯下了诸多罪行,只要咱们下定决心搜查福王府、审问相关人等,就一定能查到成果!只是碍于规矩,当福王的罪行足以盖棺定论之前,咱们不敢提前出手搜查审问罢了!
但以小人的想法,既然咱们皆是确信福王必然是犯有重罪,也确信咱们一定能查出成果,又何必去顾忌那些规矩?究竟是先定罪还是先搜证,只是顺序不同而已,对于结果并无影响,只要咱们能够查到确凿罪证,让福王他们辨无可辩,事后任谁也不能指摘咱们。”
另一边,李传文也点头道:“文轩的想法固然是有些激进,但也是可行之策,咱们如今的首要之务就是赶在新钦差赶来洛阳之前给福王一脉定罪,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别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虽是犯险一试,但成功机会不小,更何况太子殿下您这次选择与藩宗为敌,本身就是一次犯险,如今又何必再有顾忌?”
就正如赵俊臣的评价那样,朱和堉在心中拿定主意之后,固然是很难及时转变想法,但在他心中做出决定之前,却是较为容易被说服的。
此时,在李传文与肖文轩的劝说之下,朱和堉反复思索良久之后,终于是咬牙道:“好!就按照文轩的想法来办!咱们接下来就以调查增弟毒杀案的名义,彻底软禁福王众人,搜查福王府、审问相关人员,一定要彻底坐实福王一脉的罪行!”
见到朱和堉被说服,李传文眼中再次闪过一丝笑意。
但若是想要把事态扩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仅是让朱和堉执行肖文轩的建议,还远远不够,这件事情就算是闹大了,也只能让朱和堉的行事作风受到一些争议罢了,还不足以让朱和堉栽跟头、吃苦头。
所以,李传文稍稍思索片刻,就打算再提出另一项建议。
然而,还不等李传文开口说话,房间外就传来一位厂卫的禀报声:“启禀太子殿下,河南巡抚张博真大人求见,说是他有重要事情要向您禀报。”
听到禀报,朱和堉不由是皱起了眉头,自语道:“张博真?他一向对于我与藩宗的这场争斗避之不及,如今又为何主动出面了?”
李传文也不清楚张博真的来意,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建议,只是请示问道:“太子殿下,要不要我与文轩二人避一避?”
朱和堉稍稍沉吟之后,摇头道:“张博真乃是周尚景的得意门生,一向是极为精明,他必然是清楚你们二人这几天与我频繁相见的消息,这个时候你们刻意避着他,只会让他心中好奇、想方设法的调查你们的身份来历,还不如就趁着今天这次机会让你们与他见上一面,就说你们乃是我在太子东宫的幕僚宾客,也省得他乱猜乱查。”
说完,朱和堉就起身领着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向着福王府的前堂方向而去。
*
很快的,朱和堉等人已经来到了福王府前堂,见到了等候于此的河南巡抚张博真。
而张博真见到朱和堉之后,也立刻是态度恭敬的行礼问安,神态之间竟是隐含着亲近之意,完全不同于此前的敬而远之。
朱和堉也察觉到了张博真的态度不同以往,命人给张博真奉茶之后,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没想到张巡抚一大早就赶来福王府见我,必然是有什么急事吧?”
张博真依然是态度亲近,点头道:“太子殿下睿智,下官这次前来拜见,是因为从朝廷中枢那边收到了一个紧急消息,这个消息与太子殿下很有关系,所以就刻意赶来禀报太子殿下。”
朱和堉不敢怠慢,立刻问道:“哦?是何紧急消息?”
张博真的表情有些凝重,缓缓道:“还望太子殿下知晓,朝廷那边在两天之前已经做出决定,晋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佑伦为左都御史,并任命他为新的钦差大臣,负责接替太子殿下、全权调查藩宗们的乱政之罪,若是估算一下时间的话,这位王大人最多再有三五天时间,就会赶到洛阳境内。”
听到张博真的解释之后,朱和堉的表情也立刻严肃了起来。
虽然早就听到风声,说是朝廷会安排一位新钦差接替自己,但朱和堉还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快,留给他的时间也要比想象中更为紧迫。
想到这里,朱和堉也就更加坚定了执行肖文轩建议的决心。
就像是李传文所说,肖文轩的建议确实是目前见效最快的法子。
不过,与此同时,朱和堉也有些心中好奇,张博真为何会突发善心、及时向自己提供消息。
一时间想不明白张博真的立场,朱和堉下意识向着自己身后的李传文投去了目光。
李传文稍稍思索片刻,就弯身低头附在朱和堉的耳边,轻声说出了他的心中猜测:“太子殿下,这位张巡抚既然是周首辅的门人,他能这般迅速收到消息,消息来源必然是那位周首辅,他向咱们通报消息,也十有八九是出自周首辅的授意……
然而,新钦差抵达洛阳是为了接替您的权责,相互间乃是天然对立的关系,而周首辅提前向咱们透露消息,自然就是为了与那位新钦差作对……若是老夫预料不差的话,这位新钦差只怕是与周首辅的关系不睦,又或者说,这位新钦差身上所担负的责任,对周首辅不利!”
听到李传文的提醒之后,朱和堉的目光一闪,很快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然后,朱和堉再次开口向张博真问道:“这位新钦差大臣,我从前竟是一直都没有留意过,也不知道他的背景经历,但张巡抚乃是官场老人了,必然对他有些了解,却不知能否向我介绍一下?”
听到朱和堉的提问,张博真就知道朱和堉如今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立场,但他依然是态度大方,只是深深打量了李传文一眼之后,就向朱和堉详细解释了王佑伦的背景经历,包括王佑伦当初是周尚景朝中政敌王保仁的得意门生,这些年来也是屡屡受到周尚景的“打压”等等,皆是坦言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位新的钦差大臣与周首辅之间的关系,竟然是恶劣到这般地步……
唉,周首辅进入内阁辅政已有三十余年,可谓是影响极大,门生故旧遍布于朝野的各方各面!与此同时,我朝的藩宗势力更是根深蒂固,与各地的官府、搢绅皆是关系极深!这样一来,双方的势力影响皆是这般庞大,这些年来就算是不想要发生接触也是绝无可能!
这般情况下,一旦是这位新钦差今后调查藩宗之际,一不小心把藩宗们的诸般罪行与周首辅扯上关系,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以周首辅的位高权重、足智多谋,只怕也会难以应付……张巡抚,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得不说,朱和堉确实是成长了许多,只是受到了李传文的些许提点,就已经独自推断出了许多事情。
这一次,张博真的表情间终于是闪过了一丝尴尬,但他依然是坦然点头承认,道:“下官得知了新钦差的人选之后,心里确实存有这般顾虑……
原本,对于藩宗之事,下官身为外臣,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好,并不适合主动参与,但如今下官则是担心,这位新钦差的立场不似太子殿下一般公正,所以就希望太子殿下能赶在这位新钦差抵达洛阳之前,抢先对藩宗们的罪行定好调子,等到新钦差抵达洛阳之后,也只能按着太子殿下您所定下的基调走了……下官大胆猜测,这也同样是太子殿下您的想法吧?”
朱和堉沉吟片刻,却是毫无预兆的发出了邀请,道:“既然你我的目标相同,张巡抚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张博真这一次完全没有曾经的逃避态度,立刻就起身行礼道:“能为太子殿下效力,下官自然是全力以赴。”
就这样,经过了初步试探之后,只是三言两语之间,朱和堉就把河南巡抚张博真拉到了自己这一边,相互间结为暂时的盟友关系。
事情发生得太快,李传文这一次根本来不及发表任何意见,眼睁睁看着张博真就这样轻易的加入了太子朱和堉的阵营,心中大为震惊之余,看向太子朱和堉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忌惮与复杂。
“太子殿下突然把张博真拉进来,只怕是除了时间紧迫的关系之外,也是想要利用张博真身后的周尚景,与老夫身后的赵阁臣相互制衡,可谓是驱虎吞狼之计,而他则是在两股势力的相互制衡之际坐收渔翁之利,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某股势力暗中出卖……
太子殿下能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做出这般决定,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成长速度,却是要远远超乎想象,老夫此前也是低估他了,赵阁臣想要彻底驯化他,难度也要比想象中更大得多……
不过,据老夫所知,赵阁臣与周首辅之间虽然多有明争暗斗,但相互间的默契合作也有许多次……而如今这般情况,赵阁臣与周首辅的目标并不冲突,未尝没有再次合作的可能,太子殿下想要驱虎吞狼、相互制衡,难道就不怕自己被虎狼分食吗?太子殿下固然是成长迅速,但还远远没有成长到足以利用赵阁臣与周首辅的地步吧?”
想到这里,李传文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博真一眼。
张博真也注意到了李传文的目光,当即是冲着李传文善意一笑,问道:“请问这位老先生是……?”
“老夫李传文,乃是东宫宾客,还请张巡抚今后多多指教。”
听到李传文的自我介绍,张博真目光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笑道:“原来如此,希望本官今后能与李老先生合作愉快。”
……
……
《摄政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摄政大明请大家收藏:()摄政大明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1087章.喧宾夺主.
……
……
经过周尚景三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周党”的底蕴、人脉、消息渠道,又何止是“根深蒂固”四字足以形容?简直就可以称之为“触目惊心”!
所以,张博真虽然并不能算是“周党”最核心的人物,但他所能接触到的消息,无论机密性还是深度广度,都远非是寻常朝廷官员能比。
这样一来,张博真决定要协助太子朱和堉做事之后,立刻就再次献上了一份大礼。
“说起来,以下官来看,太子殿下若是想要给藩宗定罪,除了走私偷税之外,最好的突破方向不外乎就是非法兼并土地、干涉地方政务、勾结地方官员这三条了!”
听到张博真的侃侃而谈,太子朱和堉连连点头,这也是他此前与李传文、肖文轩二人商议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张博真微微一笑之后,又继续说道:“然而,无论是非法兼并土地、还是干涉地方政务、又或是勾结地方官员,藩宗们犯下这些罪行,原因不过是以下这三项,其一是为了把他们名下的各处田产连在一起方便管理;其二是欺压百姓、强迫以劣田换优田;其三是为了向朝廷隐瞒他们真实的田地规模;与此同时,每当是遇到天灾之际,他们还会强迫地方衙门放弃普通百姓、优先维护他们的田地产出……
所以,若是想要落实藩宗们的罪行,重点并不在于河南,甚至不在于洛阳的福王府,而是在于湖广!
湖广乃是我朝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有天下粮仓之称,各位重要藩王的封地虽然各有不同,但朝廷封赏给他们的田地,却大多是集中于湖广境内!可以说,湖广之地汇聚着我朝藩宗近半田产,各位藩宗的诸般罪行,也在湖广境内最为普遍!”
这一次,听到张博真的说法之后,朱和堉则是忍不住紧皱眉头。
距离朝廷新任命的钦差大臣王佑伦抵达洛阳,最多也就只有三五天时间,在这般短时间之内,又如何赶得及去湖广境内收集证据?
想到这里,朱和堉不由是心情焦切。
另一边,张博真却是突然不说话了,只是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静候着太子朱和堉主动开口向他请教对策。
很显然,张博真心中早就有了对策,但他依然是故意给朱和堉设下一个难题,就是想要等到朱和堉苦思对策无果之后,再站出来为朱和堉答疑解惑,趁机加强自己在太子朱和堉心目中的份量。
在古时,这也算是文人们争取上位者重视的惯用手段了。
李传文敏锐的发现了张博真的意图,当然是不会退让,否则他很快就会在朱和堉的心中失去位置了。
于是,李传文立刻说道:“太子殿下,关于这一点,老夫也有考虑,张巡抚拜见于您的时候,老夫就正想要说这件事!
其实,依老夫来看,这般情况未尝不是一个争取时间的好借口,咱们执行了文轩此前所提到的那个建议之后,就立刻离开洛阳前往湖广、进一步搜集实证!
这样一来,等到朝廷任命的那位新钦差大臣抵达洛阳之后,就无法见到太子殿下,也就无法交接权职,在他追上太子殿下之前,太子殿下您依然还可以利用钦差身份调查藩宗之事,咱们的时间也能宽裕得多!
因为咱们目前还没有收到圣旨,朝廷要换一位新钦差的事情目前也只是风闻罢了,太子殿下前往湖广收集证据乃是职责所在,任谁都无法限制太子殿下的行动,也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新钦差无法及时与太子殿下相见交接权职,那是他自己行程太慢,怪不得任何人!”
听到李传文的建议,朱和堉顿时是眼睛一亮。
对啊,虽然他无法违背圣意,与新钦差相见之后就必须要交接权职,但他可以躲啊!
虽然他早就听到风声说朝廷要换一位新钦差,虽然他今天已经从张博真口中收到了确凿消息,但他今后若是硬要说自己完全不知道消息,只是无意间与新钦差错开了行程,所以才会迟迟不能交接权职,那又有谁能奈他何?
朱和堉这段时间一直滞留在洛阳境内,完全是因为福王长子朱和增的缘故,但实际上他这次作为钦差的任务乃是调查各地多位藩宗的乱政之嫌,并不需要停留于洛阳一地,如今朱和增已死。却在死前留下了所有证据,这样一来朱和堉也就没有任何滞留洛阳的理由了。
想到这里,朱和堉看向李传文的目光之中满是激赏,连连点头道:“李老先生所言有理,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我完全可以假装不知道新钦差的事情、迅速结束福王府的事情、提前离开洛阳,只要行踪够快,等到这位新钦差追上我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做完所有事情了!”
另一边,张博真眼见到自己的计划落空,不由再次看了李传文一眼,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惕。
然后,张博真也不再藏着捏着,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李老先生所言,也正是下官想要提出的建议之一,但与此同时,下官这里还有一份薄礼奉上,可以帮助太子殿下抵达湖广之后大幅缩减行程、精力、与时间。”
说完,张博真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本册子,起身送到了朱和堉的面前。
朱和堉又是一愣,低头翻看了几眼之后,顿时是表情大变,然后就把这本册子交给了身后的李传文。
李传文也同样是连忙翻看,却见这本册子之中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各类资料,包括了各位藩王在湖广境内的田产分布、藩宗们多年以来在湖广境内所制造的各次民怨、以及湖广各级官员与藩宗们的关系等等,可谓是十分详细。
尤其是在这份册子的最后面,更还有一份名单,里面全都是曾经向官府状告藩王罪行的湖广百姓,只是各地官府皆是碍于藩宗的地位,就把这些案子全部压了下去。
可以说,只要是这份册子没有作假,再加上朱和增死前所留下的那些证据,足以减少朱和堉七八成的麻烦,前往湖广之后几乎不需要太过详细的调查,就可以寻到大量足以盖棺定论的证据。
不过,李传文却也在这份册子之中敏锐的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在这份册子中,所有与藩宗相互勾结欺压百姓的地方官员,竟然没有任何一人出身于“周党”,甚至也没有任何一人乃是湖广境内的现任官员,所有相关案件全都是多年以前的陈年旧案!
也就是说,等到朝廷给藩宗定罪之后,一旦是想要追究地方官员的责任,就必然会形成相互扯皮推诿的现象,最后十有八九只能寻一些已经失势下台、又或是没有背景后台的官员当替罪羊。
“原来如此,这就是周首辅的算计!怪不得张博真会这般积极主动的协助太子殿下与藩宗势力为敌,原来如此!
藩宗们祸乱湖广已有两百余年时间,一旦是把所有陈年旧案皆是翻出来,朝廷想要理清现状的难度何止是增加十倍?所引起的混乱与民怨也必然是大为增涨!而且户部衙门一向是周尚景的禁脔,只要是周尚景对湖广境内地方官员的任期时间稍做一些手脚,就足以让追责地方之事变成一团乱麻!
这样一来,等到朝廷惩处了藩宗之后,就算是想要继续追究地方官员的责任,面对一团乱麻也只能是束手无策,事情发展到了最后,周尚景不仅能保全‘周党’与自身,还可以保全所有涉及相关案件的现任官员,他的官场影响力也会再次提升,尤其是湖广境内的地方官员,受到这般恩惠之后,只怕整个湖广地区今后都要对周尚景惟命是从了!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无论是周首辅、还是赵阁臣,他们都有同样的本事,那就是总能够化危为机,每当是朝野局势发生变动,他们总是可以寻到机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也难怪朝廷目前就以他们二人的权势最盛……
相较而言,赵阁臣的野心更大一些,所以他还分心插手兵权、交好于商贾、三教九流皆有渗透,摊子铺得更大,但周首辅只是专注于经营相权,但他的眼光则要更为长远一些,往往能收获常人预计之外的好处……”
暗思之际,李传文心中不由是感慨万千。
不过,李传文并没有揭穿张博真以及张博真身后周尚景的想法,只是不动声色的把这本册子交还给了太子朱和堉。
另一边,朱和堉也许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事情,又或者是假意没有察觉到这些事情,只是表情略显激动的问道:“张巡抚,这些资料与情报,你是从何处收集到的?又是何时收集到的?”
张博真笑道:“自从太子殿下来到洛阳调查福王之后,下官就去了河南境内最南边的南阳府,一呆就是一个多月,表面上是为了体察民情、巡视赈灾情况,但实际上则是因为南阳距离湖广最近、留在那里方便与湖广官员联系罢了!
下官进入仕途二十余年,在官场之中有些人脉,其中也有许多好友目前正在湖广任职,也就是下官滞留南阳的那段时间,多次与湖广境内的地方官员进行联系,然后才收集到了这些资料与情报……太子殿下,你该不会是以为下官前段时间滞留南阳,只是为了避开你与福王之间的这场冲突吧?”
听到张博真的解释,朱和堉的表情不由是有些尴尬。
实际上,自从太子朱和堉抵达洛阳着手调查福王之后,眼看着一场官场风暴就要降临之际,张博真身为河南巡抚竟是突然间寻理由离开了洛阳城,表示要去南阳巡视半年前的那场旱灾的赈济进展,这场巡视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有余!那段时间之中,张博真可谓是把爱民如子的优良品德发挥到了极致,反复巡视了每一座受灾村庄,就这样一直赖在南阳境内、迟迟不愿意返回洛阳,太子朱和堉当然是把张博真的这种行为视为是一种躲避,也很是不屑于张博真的这般表现。
但如今,朱和堉才发现,张博真竟是另有深意,自己完全误会了他,心中尴尬之余,对于张博真的印象也是大为改观。
其实,朱和堉至始至终都没有误会张博真,张博真前段时间一直滞留南阳,确实是为了刻意躲开太子与福王之间的这场争斗,但他作为“周党”之中的后起之秀,从来都不缺少政治智慧,所以张博真很清楚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在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之前,就必须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更何况,对于这件事情,张博真也早就收到了周尚景的一些指示。
于是,张博真滞留南阳期间,一边是与湖广官员暗中联络,秘密收集藩宗们多年来在湖广境内所犯下的罪行,同时准备好了一份弹劾藩宗的奏疏,另一边则是密切关注洛阳府的动向,紧盯着太子朱和堉的一举一动,同样也准备好了一份弹劾太子朱和堉的奏疏。
这样一来,无论是太子与藩宗的这场较量谁胜谁负,他张博真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时至今日,在周尚景的进一步授意之下,张博真的提前准备果然是派上了用场。
这个时候,张博真自然不会提及,自己其实还准备好了太子朱和堉这段时间以来肆意妄为、欺压宗室、祸乱地方的相关罪证与弹劾奏疏。
*
就这样,收到了张博真的这份大礼之后,太子朱和堉对他态度更佳,还把张博真邀请到了书房,让张博真亲眼看到了朱和增死前所留下的那批证据。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看守这些证据的福王府管事太监赵磊,当他得知张博真乃是周尚景的心腹门生之后,对待张博真的态度极为殷勤,就像是他对待李传文、肖文轩二人一般。
另一边,见到福王长子朱和增所留下的那批证据之后,张博真也是大为震惊,才发现太子朱和堉也有自己的底牌,但事前竟是一点迹象也没有泄露,不由是对朱和堉高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的城府要比传闻之中深了许多。
朱和堉有心要把张博真彻底拉进自己的阵营,不仅是让张博真看了朱和增所留下的那批证据,更还向张博真透漏了他接下来的计划——也就是借以调查朱和增毒杀案的名义,彻底软禁福王府众人,趁机搜查福王府的库房账簿、审问相关人员,彻底落实福王一脉的罪行。
听到朱和堉这般胆大妄为的计划,张博真不由是面色微白,完全不见此前的从容优雅,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竟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对“周党”而言,太子朱和堉的这般举动并没有任何害处,反而还能进一步让德庆皇帝分心、无暇打压周尚景。
就这样,几人相聚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张博真就起身告辞了,告辞之前表示他今后会竭力配合太子朱和堉做事。
很显然,张博真的立场与洛阳知府郑以诚有些类似,他们因为各种缘故,皆是会出力协助太子朱和堉,但也不想让世人认为他们与太子朱和堉走得太近。
对此,朱和堉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挽留张博真。
只不过,就在张博真告辞之际,李传文却是突然表示他要亲自送一送张博真。
听到李传文的这般表态,太子朱和堉稍稍沉默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表情如常的笑着答应了。
*
却说,李传文送着张博真离开福王府的路上,两人之间的相互试探,可谓是频频不断,几乎每一句话都是带着机锋。
“其实,李老先生的盛名,本官也是如雷贯耳了,据本官所知,李老先生乃是绍兴师爷这一行当祖师爷级别的人物,曾为多位朝廷高官担任幕僚,我有一位好友,赴任之际还专门派人去绍兴邀请李老先生出山辅佐,但事后才得知李老先生已经被朝廷中枢的某位大人物邀请出山了,我那位好友当时还深以为憾……只不过,听消息说,邀请李老先生的大人物乃是赵俊臣赵阁老,没想到李老先生如今竟在太子东宫担任宾客……恩,也许是本官所收集的消息有误吧……”
张博真的这一番话,看似是带着奉承夸赞之意,但实际上则是暗藏威胁。
毕竟,赵俊臣只是一个外臣,他的心腹幕僚如今跟在太子朱和堉身边,难免有越权干涉藩宗之嫌。
李传文则是笑着点头,但也没有回应张博真的威胁,只是说道:“老夫可受不得张巡抚的这般夸赞,幕僚做得再好也终究只是幕僚罢了,最多也就是查漏补缺、出谋划策,却是远远不如庙堂中众位大人物的眼光与魄力……
对了,张巡抚送给太子殿下的那些情报与资料,说是从湖广官员那里索要到的,却不知究竟是那几位官员?等老夫随同太子殿下前往湖广之后,也能多多借用他们的力量,事后追责之际,也要尽量避免误伤了他们才好!”
李传文虽然没有回应张博真的威胁,却是同样威胁了张博真,暗示他已经看出了“周党”的计划与意图,他如今跟在太子朱和堉的身边,自然也就有机会破坏“周党”的计划与意图。
可谓是争锋相对。
张博真目光一闪,然后说着说出了几位官员的名字,接着则是意味深长的补充道:“确实,咱们自然应该多多交流、紧密合作,以防是伤了自己人,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李传文也是笑道:“理应如此。”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福王府的大门外。
眼看着张博真就要离开,李传文的表情则是再次严肃了起来,轻声问道:“张巡抚与现今的这位福王殿下曾有多次接触,对他的秉性也应该有些了解吧?”
张博真点了点头,道:“略有了解。”
“那么,张巡抚如今也知晓太子殿下的后续计划了,你说……这位福王殿下,可是一位束手待毙之辈?”
张博真断然摇头,道:“这位福王殿下,早就习惯了肆意妄为,绝不会坐以待毙!”
李传文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身边,如今只有六十余名厂卫听候吩咐,想要一举控制诺大的福王府,只怕是力有不逮,一旦是发生冲突,反而还会落入下风啊。”
张博真稍稍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会调集一队军户,留在福王府附近,随时等候听命……太子殿下随时都可以调用!不过,必须要留下书面记录,表示这队军户乃是太子殿下以钦差身份调用的。”
“如此一来,自然是最好不过!”
*
这一天,下午申时,福王府内爆发了一场骚乱,这场骚乱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期间死了三名厂卫、以及十一名福王府的护卫仆从,直到洛阳城守军的加入才得以平息,再次震惊了整个洛阳城。
但对于太子朱和堉而言,这种事情已经顾不得了。
……
……
第1088章.心头之患.
……
……
王佑伦,庙堂之中近期以来最受瞩目的风云人物,他原本是前阁老、现任太子太师王保仁的得意门生,现如今则是转投于准太子、七皇子朱和坚的门下,仅是寥寥几次接触之后,就已经成为了朱和坚心目中最为依仗的心腹干将。
与此同时,趁着这次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争端,因为王佑伦毛遂自荐的举动,他同时还受到了德庆皇帝的看重,把他视为是一个有担当、有能力的忠心臣子。
但在暗中,王佑伦实际上早已是投靠了内阁首辅周尚景,乃是周尚景暗中布下的一枚重要棋子,王佑伦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行为,不论是主动请缨调查藩宗罪行,还是变换门庭转投七皇子朱和坚,事实上皆是出于周尚景的授意。
同时受到德庆皇帝、七皇子朱和坚、以及内阁首辅周尚景三人或明或暗的支持,王佑伦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王佑伦这几天赶来洛阳的路上,表面上看似是风光无二、镇定自若,但实际上则是忧心忡忡、迟疑不定。
这是因为,当他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之后,就立刻被德庆皇帝单独召见谈话——德庆皇帝召见了王佑伦之后,竟是要求王佑伦在调查藩宗罪行期间,一定要把藩宗们的罪行与“周党”势力扯上关系,矛头直指当朝首辅周尚景。
德庆皇帝的这般吩咐,对于早已经被周尚景彻底折服、把自己视为是周尚景心腹的王佑伦而言,自然是左右为难。
随后,王佑伦当然是暗中向周尚景请示意见,但周尚景的回应则是含糊其辞,只是让王佑伦依照德庆皇帝的旨意做事就好,他自有计划应付德庆皇帝的算计,事后也不会让王佑伦承担责任。
周尚景的这般态度,似乎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但他的答案实在是太过于模糊了,所以王佑伦依然是忍不住心中惴惴。
毕竟,就像是太子朱和堉的看法一般,“周党”与藩宗的势力皆是极为庞大,双方平日里进行活动之际必然会发生接触,有意无意之间的合作协作绝对是多次发生、有迹可查,在这般情况下,想要把藩宗们的罪行与“周党”扯上关系实在是太容易了!
王佑伦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些信心的,他认为自己若是按照德庆皇帝的吩咐全力以赴的话,“周党”以及周尚景本人今后必然会迎来一场天大的劫难,而且他也完全想象不到周尚景究竟有何应对之策,能够完全躲过这场劫难。
怀着这样的复杂心情,王佑伦迅速抵达了洛阳境内——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真实底细,这一路上他完全不敢耽搁时间,可谓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
当王佑伦进入洛阳境内之后,很快就遇到了正候在洛阳驿站迎接他的众位洛阳官员。
在迎接队伍之中,为首之人自然是河南巡抚张博真,而洛阳知府郑以诚就跟在张博真的身后不远处。
见到迎接众人之后,王佑伦先是认真观察了一眼,顿时就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是因为,在这支迎接队伍之中,竟是缺少了两位最为关键的人物——分别是太子朱和堉、以及福王朱慈佟!
太子朱和堉与福王朱慈佟这二人固然是地位尊荣,若是寻常时间,也根本没必要屈尊现身迎接王佑伦,但王佑伦如今乃是钦差身份,代表着德庆皇帝与朝廷中枢,但朱和堉与朱慈佟二人却依旧是没有现身迎接,这般情况完全可以追究他们大不敬的罪行了!
想到这里,王佑伦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只觉得他这次的任务恐怕是不会一帆风顺。
然而,王佑伦依旧是严重低估了事情的复杂程度!
就在王佑伦心中暗思之际,以张博真为首的一众洛阳官员已是纷纷赶到王佑伦的面前,对着王佑伦手上的圣旨行礼问安之后,就见到张博真表情急切的说道:“钦差大人,您总算是来了!洛阳城目前的局势极为复杂,下官只觉得力不从心,也完全不敢做主,如今您终于赶至,也终于有人可以主持大局了!”
听到张博真的诉苦,王佑伦表情也变得愈发严肃,当即是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就连张巡抚也会束手无策?”
张博真苦着脸解释道:“就在六天之前,福王长子朱和增突然中毒身亡,凶手至今也未能查明;又到了四天前的下午申时,太子殿下突然以调查王长子毒杀案真凶为理由,派人封锁了整个福王府,自福王以下所有人皆是受到软禁,大肆搜查审问!
然而,福王殿下当即是表示不堪受辱,号令福王府所有侍卫与仆从进行反抗,还与太子殿下麾下的厂卫们发生了刀兵冲突,最终死了三名厂卫、以及十一位福王府的侍卫与仆从,直到太子殿下传令调集了洛阳城守军镇压,这场骚乱才得以制止!
经此一事之后,太子殿下也就趁机掌握了福王府的库房与账薄,还趁机审问了福王府内大量的高层人物,期间不乏有严刑拷打之举,最终依然是没能查明王长子毒杀案的真凶,却‘意外’寻到了福王府这些年来非法兼并土地、走私偷税瞒报、干涉地方政务、贩卖人口欺压百姓的诸多证据,更还寻到了一部分僭越逾规的宫中禁品,可谓是证据确凿!
再加上,福王他引发骚动、行刺钦差、杀害厂卫的行径皆是辨无可辩,,所以福王以及福王府众人目前已经被太子殿下彻底拘禁了起来,完全是寻常犯人的待遇。
唉,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当真是非同小可,如今不仅是洛阳城内人心惶惶,消息传到朝廷中枢之后,只怕还会引起庙堂震动!这样的大事,下官当然是不敢作主,只能是束手无策、静候钦差大人您来主持大局了!”
张博真并不知道王佑伦其实与他一样、也是内阁首辅周尚景的心腹,。所以他此刻虽是态度谦卑,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完全没有向王佑伦透露实情的意思。
另一边,听到张博真的禀报之后,王佑伦顿时是面色大变,只觉得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也彻底脱离了掌控,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就这样慌神片刻之后,王佑伦终于是发现了事情的关键之处,再次追问道:“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如今在何处?”
张博真摇头一叹,继续说道:“下官正要禀报,太子殿下他连夜搜查证据、审问相关人员之后,就表示福王一脉的罪证已是可以盖棺定论,所以他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洛阳,于是就在两天之前的清晨卯时三刻,率领着麾下厂卫们离开了洛阳城,向着湖广方向而去,说是要去湖广地区进一步收集各位藩宗的罪证……
太子殿下不仅是当朝储君,更还是朝廷钦差的身份,下官如何敢留?但未曾想,太子殿下刚刚离开洛阳城不到一天时间,下官就突然收到消息,才知道朝廷又要安排一位新钦差接替太子殿下的权责!
下官自然是不敢怠慢,当即就派出快马去追太子殿下,只可惜太子殿下显然是存着暗访查证的心思,离开洛阳城之后就隐藏了行迹,下官派去的人马也完全无法寻到太子殿下,更别说是向太子殿下禀报朝廷安排新钦差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张博真满脸都是苦楚与无奈,就好似这件事情当真与他毫无关系。
另一边,王佑伦则是表情稍冷,他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如何猜不到太子朱和堉之所以是急匆匆的离开,就是为了躲避自己、不愿意交接权责?
然而,这般情况下,王佑伦虽然是心知肚明,却也挑不出毛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王佑伦也别指望自己能追上太子朱和堉了,他目前的首要之务,就是留在洛阳城、为太子朱和堉收拾烂摊子!
这一刻,王佑伦只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既然如此,留在这里多说也无用,咱们立刻进入洛阳城,本钦差必须要尽快与福王见面,问清楚事情的详细经过,然后才能向朝廷禀报消息。”
冷声说完,王佑伦就立刻返回了坐轿,命令轿夫尽快赶去洛阳城。
但与此同时,王佑伦心中也大概可以猜到,德庆皇帝的计划,大概率是很难实现了。
接下来,太子朱和堉只怕是还会陆续引发混乱,而他也必须要继续为太子朱和堉收拾烂摊子,这些事情就足以耗掉他所有的时间精力了!
*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
就在王佑伦进入洛阳城的同时,京城中枢之内,也依然是暗流汹涌。
而这一次处于漩涡中心之人,则是看似地位已经逐渐稳固的赵俊臣!
这一天,赵俊臣下了早朝之后,并没有前往文渊阁处理朝廷公务,而是提前返回了赵府,与一位神秘人见面。
这位神秘人,来历也是非同小可,乃是台湾郑家的后起之秀、安南伯郑芝龙的第三嫡孙郑明!
这段时间以来,在赵俊臣的吩咐之下,大学士霍正源与郑明二人一直在秘密磋商双方的合作事宜。
到了昨天,终于是商议出了双方皆是可以接受的成果,可谓是各有所得。
简而言之,就是郑家会全力协助咱们的海运计划,包括但不限于提供精良海图、协助训练水手,低价转卖部分远洋大舰、共享南洋各国的人脉与消息、提供护航支持等等;此外,赵俊臣还会全权代理郑家运往内陆的走私货物,利润三七分成;最后,郑家还会为赵俊臣尽力招揽西洋各国的相关各类人才;
与此同时,当赵俊臣展开他的远洋计划之后,郑家也要拿走两成利润;而且赵俊臣还需要为郑家疏通官场关系,让他们在江浙沿海各处建造几家新船厂,更还要向他们廉价提供大量的木材与各类器具、支持郑家造船厂的运转;最后则是要协助郑家招募大量移民充实台湾;
对于这个结果,赵俊臣还是较为满意的,与郑家的这场合作也就彻底定了下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合作的持续时间会很长,也必将是影响深远。
谈妥了合作条件之后,郑明就再次通过霍正源提出要与赵俊臣见面的请求,而赵俊臣眼见到合作已经达成,自然是不会再次的避而不见,也就答应了下来。
见面的时间就定在了这一天的早朝结束之后,地点则是就定在赵府之中。
却说,当赵俊臣返回赵府之后,很快就在小书房里秘密接见了郑明,而霍正源与许庆彦二人则是坐在一旁陪同。
双方见面之后,赵俊臣先是认真打量了郑明几眼,然后则是满意点头。
作为郑家的后起之秀、顺位靠前的接班人选,郑明显然是一个聪慧精明、颇有城府的年轻人,在赵俊臣的注视之下并没有任何拘禁之态,只是表情如常的行礼问安,态度既不谄媚讨好,也不妄自尊大,让人颇有好感。
既然是决心要与郑家长久合作,那么赵俊臣自然是希望郑家之人越是精明能干就越好。
安排郑明入座奉茶之后,赵俊臣很快就与郑明展开了交谈。
刚开始的时候,这场交谈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气氛也算是和睦,先是郑明向赵俊臣转交了安南伯郑芝龙的密信与礼物,并且表达了郑家对于赵俊臣的钦佩之意,赵俊臣看过郑芝龙的密信之后,当即是写了回信交给郑明负责转交,然后也表达了自己对于郑芝龙的敬仰之意,还命人从赵府库房之中挑选了一件价值更为贵重的珍品作为回礼。
再接下来,双方分别表达了合作诚意、畅想了这场合作的美好场景、又约定了今后的协商手段,一切皆是正常。
赵俊臣原本还以为,这场谈话会就这样平淡无奇的结束。
“有一件事情,本阁在这里必须要再次强调一下,本阁与郑家之间的走私利润分成,只限于金银财物之类,但所有的粮食走私生意皆不会参与分成,必须要全部运往内陆!这一点,还望郑公子谨记心中,务必要转告于安南伯知晓,省得咱们双方今后会在这件事情上引发纠纷。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郑家船队今后能多往内陆运粮,若是寻常的财物珍宝,我们负责为郑家售卖之后将会分走三成利润,但若是售卖粮食的话,我们不仅是有多少就要多少,而且只会拿走半成利润,所以郑家今后只要想办法往内陆运粮,利润就绝对可以保证!”
谈话进行到了最后,赵俊臣再次向郑明强调了他目前心中最为紧要的几件事情之一。
听到赵俊臣的强调,郑明表情严肃的点头答应,然后则是忍不住问道:“内陆各省的粮荒,竟已是严重到这般地步了?就连赵阁臣也会这般忧虑?”
赵俊臣沉着脸轻轻点头,眼神阴霾。
前几年时间,随着小冰河时期的迟迟而至,朝廷各地的天灾现象已是愈发频繁,粮食周转也是愈发紧张,民间粮价已经逐渐濒临百姓们的接受极限,即使是赵俊臣也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到了今年,赵俊臣这几天更是陆续收到各地消息,说是北直隶、河南、湖北、山西等地,数月以来几乎没有见到任何一场降雪!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民间更有“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谚语,但今年大量地区没有迎来降雪,就算是后续不会遇到旱灾、洪灾、蝗灾、战乱之类的麻烦事,今年秋收之际的粮食田产只怕也是很不好看。
而且,随着小冰河时期的自然现象愈发明显,各地的粮食减产只怕是还要更为严重。
为了压制民间粮价的上涨幅度、保证民间百姓最基本的情绪安稳,天知道赵俊臣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
所以,如何收集更多的粮食,已经成为赵俊臣目前心中最为紧要的事情之一。
事实上,赵俊臣如今已经不再考虑如何喂饱明朝所有百姓了,只要是今后几年没有让百姓们大规模的饿死于荒野,赵俊臣就能给自己的功绩打一个及格分。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的表情之后,郑明也愈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叹息道:“赵阁臣如今负责监管户部,若是朝廷粮食出了大问题,只怕是就要承担所有责任……再考虑到目前民间关于赵阁臣的诸般流言蜚语,也难怪赵阁臣会格外紧张了。”
顿了顿后,郑明则是善意的补充道:“但赵阁臣大可以放心,若是您今后万一出了事情——当然,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我们郑家作为您的可靠盟友,台湾永远都是您最可靠的退路!”
赵俊臣听到此言,不由是眉头一皱,就好似是完全不知道郑明所说的事情,反问道:“流言蜚语?与本阁有关?却不知郑公子所说的流言蜚语究竟是什么内容?本阁为何全然不知?”
……
……
第1089章.谣言恶毒.
……
……
听到赵俊臣态度僵硬的反问,郑明稍稍静默片刻,表情有些尴尬,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勉强笑道:“以赵阁臣的消息灵通,若是也不知道这般情况,那大概就是晚辈听错了吧……还望赵阁臣千万不要误会,晚辈至始至终都只是想要表达诚意罢了。”
“郑家所谓的诚意,就是认为本阁的前景莫测,所以要在台湾为本阁留一条后路吗?你这些话,应该出于安南伯授意的吧?”
说话间,赵俊臣的态度不置可否,表情让人看不出喜怒。
事实上,后路当然是越多越好,所以赵俊臣并不会直接拒绝郑明这个别有用心的“好意”——万一今后真的用上呢?
但赵俊臣也不会示弱,意味深长的看了郑明一眼之后,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同样是摆出一副投桃报李的诚意态度,淡淡道:“对于郑家的诚意,本阁深表感激,而本阁当然也有诚意……若是郑家之人今后挡不住西洋海盗的压力、无法守住台湾一岛,那么本阁这里也同样会是郑家最好的退路,必然能保证郑家族人的衣食无忧。”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回应,郑明愈发是表情尴尬了。
他的表态,原本是为了在今后合作之中占据一定的心理优势,却万万没想到赵俊臣虽然久居于京城之中、与台湾相隔万里,竟也对郑家的目前困境了若指掌,并且是反将一军。
这样一来,郑明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倒是枉作小人了。
郑明终究年轻,城府还未成熟,只觉得坐立不安,又与赵俊臣谈了几句闲话之后,眼看到几项主要议题皆已经谈妥,就匆匆起身告辞了,让这场谈话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另一边,赵俊臣似乎是为了表达不满,并没有亲自起身相送。
*
却说,当郑明离开房间之后,赵俊臣的表情突然阴沉,轻哼一声道:“距离郑明抵达京城至今,不过是半月时间有余,郑家在京城之中也没什么消息渠道,但竟然就连他也听说了相关流言,看来这个谣言虽是内容荒诞,但也是越传越广、越演越烈了!”
此前与郑明谈话之际,赵俊臣虽然表现出一副对于相关流言毫不知情的样子,但实际上以他目前收集消息的能力,又岂会当真不知?只是故意不愿意承认这个流言的存在罢了。
原来,近一个月时间以来,京城的市井街头之间,竟是流传起了一则与赵俊臣有关的荒诞谣言——说赵俊臣乃是当年宋朝皇帝的后人,有尊贵的皇室血统,而赵俊臣如今的佞臣作派也只是卧薪尝胆罢了,实际上赵俊臣胸中颇有大志,一心想要复辟宋朝江山云云……
这样的谣言,实在是过于荒诞,所以赵俊臣原本并不在意,毕竟这世界上经不住推敲的流言蜚语实在是数不胜数,但它们很快就会淹没在更多的荒诞流言之中,任谁也不会注意。
然而,这一次也不知是因为何般缘故,这个荒诞谣言不仅是没有逐渐消失,反而是愈演愈烈、越传越广了。
很显然,必然是有人隐在幕后搞事、暗中推动谣言的传播!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的表情不快,许庆彦与霍正源二人皆是陪着小心。
许庆彦开口宽慰道:“少爷不必担心,终究只是谣言罢了!我还专门去寻府里有学问的师爷请教了一下,咱们现在距离宋朝灭亡已经有四五百年时间了,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幻想着复辟宋朝的事情,宋朝皇室的后人更是早已经不知所踪,如果只是因为少爷姓赵,就要被视为宋朝皇室后人,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总而言之,这个谣言实在是荒诞不经,也只有一些愚夫愚妇会相信,但真正有见识的人听到这个谣言之后,只会一笑置之、抛在脑后,绝不会因为这个谣言就真的怀疑少爷。”
赵俊臣侧目看了许庆彦一眼,然后轻轻摇头,竟是完全不赞同。
另一边,霍正源身为“赵党”智胆,眼光见识自然是与许庆彦完全不同,所以他此刻同样是表情忧虑。
稍稍犹豫一下之后,霍正源终于是开口向许庆彦解释道:“庆彦,事情却并非像你所想的那般简单!这道谣言固然是经不起推敲,任何一个有学问有见识的人都不会相信,但它的歹毒与可怕之处在于,它会引导人们的思路,让某些自认为聪慧之辈,下意识的考虑另一个问题、一个他们曾经从未考虑过的问题,那就是……若是赵阁臣当真是包藏祸心的话,他究竟有没有能力犯上作乱?
尤其是咱们现今的这位陛下,一向是性子多疑,相关谣言一旦是传到他的耳中,他就一定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说话间,霍正源小心翼翼的观察了赵俊臣一眼,却见赵俊臣此刻依然是面无表情。
霍正源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有感而发,作为一个聪慧之辈,当他听到谣言之后,思路历程大概是这样的——“什么?竟然有人造谣赵阁臣是宋朝皇室后人?还想要复辟宋朝江山?当真是荒唐!别说赵阁臣大概率是与宋朝皇室无关,也绝无可能幻想着复辟宋朝,就算是他当真是包藏祸心,他又有能力付诸于实际行动吗?额,好像……还真有?”
那时候,霍正源思及此处,当即就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人若是想要叛乱谋逆,所需的基础条件不外乎就是财力、兵力、以及影响力罢了!
而赵俊臣的目前情况,自然是不缺财力,在陕甘兵镇之中也有一定势力,而且他的朝野声誉也在逐渐扭转……简而言之,赵俊臣虽然根基尚浅,但他若是真想要叛乱谋逆的话,哪怕是成功机会极低,但也确实已经具备了叛乱谋逆的基础条件。
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对于德庆皇帝这样一位天性多疑的人而言,一位臣子究竟有没有谋逆想法并不重要,他有没有谋逆的实力才是关键所在,哪怕是一名臣子再是如何忠心耿耿,但只要他拥有了叛乱谋反的实力,就足以让德庆皇帝坐立不安、视若仇寇!
在此之前,德庆皇帝虽是暗中多次出手打压赵俊臣的势力发展,但更多是出于庙堂派系制衡的考虑,也只是忌惮赵俊臣变成另一个更为年轻的周尚景罢了,却从未考虑过赵俊臣会有叛乱的可能性。
而这道谣言一旦是传入德庆皇帝的耳中、引导了德庆皇帝的思路,让德庆皇帝开始考虑“赵俊臣究竟有没有能力叛乱”这个问题的话,哪怕是赵俊臣从来都没有过叛乱谋逆的想法,但只要是让德庆皇帝察觉到赵俊臣确实已经具备了叛乱谋逆的基础条件,赵俊臣今后的处境就会恶劣千倍百倍,随时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也是赵俊臣如临大敌、霍正源暗暗忧心的真正原因!
此时,赵俊臣自然是察觉到了霍正源目光之中的试探之意。
霍正源经过思索之后,认为赵俊臣已经具备了叛乱犯上的基础条件,但他还是想要听一听赵俊臣自己的看法。
不过,赵俊臣显然不打算回应霍正源的试探。
霍正源虽然还算是忠心,但还没有彻底绑在赵俊臣的船上,所以赵俊臣的许多机密计划也还要刻意瞒着他。
实际上,赵俊臣心里很清楚,他何止是具备了叛变作乱的基础条件?一旦是他的各项计划进展顺利的话,只需要再等五六年时间,再加上一个合适的时机,他甚至能有三五成把握叛乱成功!
当然,赵俊臣并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只不过他早就看透了德庆皇帝的秉性,一直都在未雨绸缪罢了。
简而言之,若是德庆皇帝认为你已经具备了谋逆作乱的实力,那你就最好是真的具备了谋逆作乱的实力,唯有这样才能争取一线生机,否则就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赵俊臣只觉得事情陷入了死循环,他为了防止德庆皇帝的过河拆桥,就必须要积蓄实力以求自保,但他一旦是实力过大,就会进一步加深德庆皇帝的忌惮与敌意……简直无解。
轻轻叹息一声,赵俊臣假装没有注意到霍正源的试探目光,只是向许庆彦问道:“幕后推动谣言传播的势力究竟是何方?查出来了吗?”
此时,许庆彦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然是不敢怠慢,迅速答道:“大致已经查出来了,传播谣言的源头,乃是建州女真!
年关之际,建州女真的使者队伍抵达京城为陛下贺寿,趁机散播了这道谣言!时至今日,建州女真的使者队伍虽然已经离开了京城,但还在暗中留下了几名奸细,皆是这些年来叛逃建州女真的汉人,更还留下了一笔不菲钱财,也正是因为这些汉人叛徒的暗中使坏,收买了大量市井闲汉散播谣言,谣言才会愈演愈烈、越传越广!”
听到许庆彦的解释,赵俊臣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咬牙道:“原来是建州女真!果然是不安好心!”
自从赵俊臣与那位玄烨见面谈判之后,就相互把对方视为未来大敌,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想方设法为建州女真挖坑,但很显然这位建州女真大汗也没有闲着,同样是小动作频频。
没有任何犹豫,赵俊臣当机立断的吩咐道:“既然已经查到了源头,就不能任由他们继续使坏!庆彦,这件事就由你亲手操办,我给你两天时间,彻底铲除建州女真所留下的全部奸细,一个不留!还有,所有被收买传播谣言的市井闲汉,也全部丢到牢里让他们受到教训,总而言之,务必要以雷霆手段、一举根除谣言源头!”
许庆彦当即是点头答应,道:“少爷放心,既然已经掌握了大致情况,我完全不需要两天时间,今天晚上就能把所有建州女真奸细埋进土里喂虫子!”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又问道:“这道谣言如今已是愈演愈烈,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仅是铲除源头已经不够了……庆彦,你说一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平息这个谣言的传播?”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已经把“评书人行会”交给了许庆彦,这个机构不仅能为赵俊臣收集消息情报,还可以为赵俊臣引导舆论,许庆彦如今也算是担负重任了。
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如今虽是如临大敌,但依然不放过任何一次考验历练许庆彦的机会,并没有立刻拿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向许庆彦询问意见。
更何况,这件事情原本就在许庆彦的职责范围之内,从某方面而言,许庆彦坐视这道谣言传播到今天这般地步,就已是有失职之嫌了,如今也必须要将功补过。
许庆彦也清楚赵俊臣的想法,表情认真的沉思片刻之后,抬头答道:“流言蜚语乃是人之本能,也唯有谣言才能平息谣言!若是想要平息一道谣言、让人们不再关注,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堆更为荒诞的谣言彻底淹没它!”
……
状态不佳,今天只有半章。
……
第1090章.霍正源南下.
……
……
赵俊臣点了点头,依然是表情不见喜怒,只是示意许庆彦继续说下去。
在赵俊臣的目光注视之下,许庆彦这一次则是信心满满、侃侃而谈!
“人心总是喜欢猎奇,只要是出现了更为夸张的谣言,人们就会自动忽略掉那些夸张程度不够的谣言;与此同时,人心也总是会对屡屡出现的事情习以为常,一件事情若是频繁发生,哪怕这种事情再是如何奇怪,人们也会视而不见!
所以,咱们如今也可以通过咱们的渠道制造谣言、传播谣言,并且把谣言的涉及范围扩大,让满朝文武权臣皆是牵涉其中……关武元不是自称武圣人关羽的后人吗?那关羽可是一心忠于汉室,咱们就说他继承了祖先遗志,一心想要复辟汉朝;
再比如说锦衣卫指挥使洪锦……历史上有没有姓洪的皇帝?没有?那也没关系,咱们就说他为了隐藏来历所以改名换姓了,同样说他是宋朝皇室后人,也同样是卧薪藏胆想要复辟宋朝……
对了,还有周首辅……历史上也没有姓周的皇帝?但我记得听评书说有一位神仙太白金星就是姓周,对吧?那咱们就说他的嫡孙周素文是太白金星转世,出生之际满室红光异象频现,曾有算命先生说他注定要成为当世至尊……
还有阁老李和,唐朝皇帝都姓李对吧?咱们就说他是李唐后人,那自然也是雄心勃勃、胸怀大志了……当然不能忘了司礼监大太监吴信泉,历史上总有吴姓皇帝吧?是女真人?那更好了,就说他是建州女真的奸细,自阉入宫啊,那就更是卧薪藏胆了……”
说到这里,许庆彦嘿嘿一笑,满脸都是小人得意的神态,继续说道:“这样一来,各种夸张的谣言一再出现,朝野官民只会是目不暇接,听到新谣言之后就会忘记旧谣言,也根本不会刻意留意其中某个谣言了!
而且,这般做法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这些谣言广泛牵扯到了‘周党’、内廷、厂卫、禁军等等势力,他们听到这些谣言之后就会像少爷一般忧心忡忡,自然是不敢利用这些谣言生事,更还要帮着遮掩隐瞒,绝不敢让这些谣言传入陛下耳中,这样一来,陛下也就不会受到这些谣言的误导,少爷的忧虑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讲诉之际,许庆彦固然是口齿伶俐,却也不能算是条理清晰、逻辑通顺,甚至还有一些常识错误,但他所讲诉的这个办法,显然是可行之策,说不定还会效果极佳。
一旁的霍正源听到这里,也不由是对许庆彦刮目相看了,只觉得许庆彦完全颠覆了自己曾经对他不学无术的印象。
另一边,静静听完了许庆彦的讲述之后,赵俊臣终于是满意点头,面带微笑道:“很好,你在这方面果然很有天分,不枉我把‘评书人行会’交给你,确实是没有用错你……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后续的事情就全权交由你来负责,希望你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谣言彻底平息下去,我就不操心细节了,只会询问结果。”
后世有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资源”,这句话放在用人之道上面也合适。
别看许庆彦性格轻浮、厚颜无耻,但也正因为他总是习惯于夸大其辞,也总是习惯于用小人视角看待世界,更是做事不设底线,所以他在制造舆论、造谣生事、推波助澜、挑拨离间等等方面,却绝对是一把好手。
从这方面而言,许庆彦也算是“不学有术”。
此时,许庆彦见赵俊臣让自己放手去做,这还是他第一次承担重任,不由是面现兴奋,连连点头道:“少爷放心,我绝对办成此事,咱们的‘评书人行会’如今已是初具规模,对于编故事与讲故事这种事情最是擅长不过了!”
赵俊臣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道:“切记,传播谣言之际一定要尽量隐蔽,绝不能让各方察觉到咱们的推波助澜……还有,你也不能一心只顾着这件事情,别忘了还有百官俸禄的事情需要你暗中助推造势。”
许庆彦再次点头保证,道:“少爷无需担心,造势的事情目前正在稳步推进,绝对耽误不了。”
赵俊臣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留在这里耽搁时间,这就去做事吧。”
*
当许庆彦兴冲冲的离开房间之后,赵俊臣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霍正源。
赵俊臣与许庆彦刚才的谈话内容,刻意向霍正源透露了一些机密,这既是为了表明自己对霍正源的信任,也是为了进一步增强霍正源的信心。
果然,当许庆彦离开房间之后,霍正源稍稍迟疑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赵阁臣,下官刚才听您与庆彦的谈话,说是要为百官俸禄的事情助推造势……难道说,前段时间礼部郎中宋焕成饿晕于礼部衙门的事情,与您有关系?”
前些日子,朝野之中颇有清誉的礼部郎中宋焕成,堂堂的朝廷正五品官员,竟是当众饿晕于礼部衙门,这件事情很快就在朝野间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朝野间的舆论风向就有些不大对劲了,很多人都认为朝廷官员之中贪官太多,原因就在于朝廷俸禄太低,迫使官员们为了生活不得不贪,寥寥少数像是宋焕成这般坚守底线的清官,却是穷困潦倒、生活艰难,最终竟是让坏人享福、好人遭难,这般情况显然是需要改变,而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提升官员俸禄,实行“高薪养廉”之策。
类似的呼声,在朝野之间不断响起,如今已是初步具备规模。
面对这般呼声,不仅是有许多百姓受到误导表态支持,百官们作为利益相关方,更是帮着鼓吹造势,只觉得他们多年以来饱受委屈,付出太多却是收获太少——什么?你说百官们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敛财手段?别傻了,贪墨受贿那是个人本事,俸禄则是他们明面上应得之物,一码归一码,完全两回事!
原本,霍正源对于这般呼声也只是乐见其成,只以为是正常现象,但如今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赵俊臣的暗中推动。
听到霍正源的询问,赵俊臣也是笑着点头,道:“随着东南各省的商税整改、川盐的初步开发,朝廷的财政周转已经逐渐宽裕,虽然粮食供应很紧张,但已是逐渐有了余银!
再等到太子殿下调查藩宗的事情做出一些成效,朝廷供养藩宗的压力也会大幅减轻,还有辽东军镇今后几年将会逐步降低军费……嘿,藩宗与辽东二事,向来都是朝廷最大的支出;
与此同时,西北各省的商税整改也正在逐步推进,再加上朝廷中枢很快就要从南京六部收权……这些开源节流的手段加在一起,完全可以预见,朝廷很快就不必为银子的事情而烦恼了!”
说话间,赵俊臣明明是在谈论一些于国于民大为有利的好事,但他的笑容竟是逐渐收敛,反倒是面现忧色。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这些事情固然都很好,却不利于我的地位稳固,一旦是朝廷财政彻底改善,我也就可有可无了,被卸磨杀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我必须要重新为朝廷寻到一些全新的开支项目,仅是咱们的远洋计划还远远不够,再加上河套地区的维稳支出依然是稍有不足,所以我就想要了为官员加俸的手段,这样既能保证朝廷财政继续紧张、让我继续是不可或缺,也还可以收获百官的感激,何乐而不为?”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霍正源不由是面现钦佩,连连点头道:“阁臣深谋远虑,这般计划当真是极妙,更还是一箭多雕的明谋,下官钦佩!”
赞叹之际,霍正源此前的心中忧虑也是大为缓解,只觉得赵俊臣拥有这般的深谋远虑,今后必然不会轻易垮台,自己也可以安心追随,完全没必要忌人忧天。
见到霍正源的表情变化,赵俊臣就知道自己的目标达到了,于是话锋一转,又谈到了正题,道:“今天早朝上,陛下已经下旨,任命你为‘东南巡阅使’,这个职位乃是新设,权责也有些不清不楚……陛下他终究还是暗地里防着咱们一手,不敢给予咱们太大的权柄……但咱们在东南各省也有许多帮手,足以助你完成远洋计划了。”
霍正源点头表示赞同,道:“还请赵阁臣放心,下官奔赴东南之后,就立刻着手安排,咱们很快就能接手‘八王船行’的船队,再加上郑家的全力协助,远洋计划很快就可以收获成果,完全不需要等待太久时间。”
赵俊臣叹息一声,道:“是啊,咱们的远洋计划必须要尽快发挥作用,最好是能赶在今年入秋之前,就能寻到足够数量的粮食运到内陆,我如今可是全指望着你呢……当然,你明面上的任务,乃是仿照当年郑和下西洋之事,趁机为陛下寻访仙迹,表面上的工作也不能落下、让人挑毛病。”
说完,赵俊臣打开手边一处匣子递给了霍正源,霍正源接过匣子一看,就见到匣子里面摆放着厚厚一摞银票。
这些银票的面额,皆是五千两之巨,所有银票加起来足有三百万之多,霍正源本身也算是见惯世面了,但这一刻猛地见到这般惊人的银票数量,依然是忍不住呼吸加促。
赵俊臣则是表情不变,继续说道:“咱们的远洋计划太过于庞大,朝廷也只会给予部分支持,而且还是户部与内帑一同承担,周转之际颇是耗费时间,所以这笔银子你先拿着,作为初期投入,后续我还会通过各种渠道继续给你支持,无论是财力、人力、又或是物资,我皆会竭尽所能,只希望你能尽心做事,尽快拿出成果。”
见赵俊臣竟是拿出私银资助远洋计划,又听到赵俊臣语重心长的叮嘱,霍正源愈发是感受到了赵俊臣的重视与紧迫之意,当即是再次保证道:“赵阁臣这般重视与信任下官,下官也是无以为报,今天返回府中就会收拾行囊,最迟明天就离开京城赶往东南各省做事,绝不会耽搁时间拖赵阁臣的后腿!
……对了,下官听说,赵阁臣手下有很多善于理财的幕僚,但下官手底下却是缺少相关人才,能否是请赵阁臣忍痛割爱,安排几位善于理财的幕僚协助下官做事?否则的话,这般庞大的银子数量,下官只怕是难以管好。”
霍正源是一个聪明人,如今也不需要赵俊臣发话,就主动表态要让赵俊臣安排幕僚监督,可谓是极为识趣。
赵俊臣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就向霍正源推荐了几位心腹幕僚,霍正源也当即表示自己一定会重用他们。
“你明天就要离开京城吗?”议定了这件事之后,赵俊臣思索了一下,然后遗憾摇头道:“你能这般尽心做事,当然是大好事,但若是明天就要出发的话,我恐怕是无法为你送行了。”
这一次,霍正源却是很清楚赵俊臣无法为自己送行的原因,问道:“可是章神医的那家医学院已经落成了?”
赵俊臣点头,道:“这件事情耗费了我不少心血,也同样重要,等到明天医学院正式招生运转,我必须要亲自出面主持开幕才行!”
……
这几天稍稍整理了一下前期的伏笔,还真是埋下了好多,接下来会逐步填坑,这本书一直是采取着好几条故事线同时推进的写法,必须要时不时整理思路。
明天恢复更新大章。
……
第1091章.杏林风波.
……
……
赵俊臣资助章德承所创办的医学院,这一天正式招生授课了。
在这个时代,这件事情不仅是具有轰动性,还很有争议性,既有赞成者大肆鼓吹,也有反对者大肆抨击。
毕竟,这家医学院的创办、以及它今后的运转模式,皆是有赵俊臣的参与以及提议,自然是不同凡响,简直是
《摄政大明》第1091章.杏林风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摄政大明》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