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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虫豸     摄政大明txt下载     摄政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3章.各有所谋(一).

    ……

    ……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几位“赵党”官员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王佑伦今天的表现引起了赵俊臣的兴趣。

    “赵党”在三法司的影响力一向很低,都察院里更是没有多少人——这几个衙门乃是“新太子党”与“周党”的势力范围,“赵党”一直都没法插足,只有一个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顾全还算是有些地位。

    此时,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赵党”众人纷纷把目光转向了顾全——王佑伦确实是一个行事极为低调的人,“赵党”众人对于王佑伦的详细情况同样是少有了解,这个时候只能指望顾全的情报。

    顾全与王佑伦乃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对于这个人的情况倒也有些了解,很快就向赵俊臣讲诉了他所知道的消息。

    “哦?也就是说,这个王佑伦多年以来一直都饱受周尚景的打压,却还可以屹立不倒,甚至是平步青云、仕途顺畅?这样一个人物,我从前竟是很少有注意过他,也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过人之处,当真是好生奇怪!”

    听完了顾全的讲诉之后,赵俊臣若有所思,轻声自语道。

    顾全又说道:“其实也不算奇怪,这个王佑伦不仅是行事低调,而且做事极为谨慎,除非是有万全的把握,否则他从来都不会表态站队,但他一旦是有了决定,往往就是十拿九稳、大局已定!所以这个人在任都察院期间虽然是很少有所建树,但也从来都没有栽过跟头,再加上他乃是王保仁当年留在京城中枢的朋党独苗,陛下一直是有意无意的保着他,所以才让他有了今天的地位。”

    顿了顿后,顾全也是面现奇怪,又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我今天见到他主动站出来揽下了调查宗室的事情,才会是异常惊讶!宗室的事情就是一潭浑水,所有人都无法看清后续的发展与变动,以他过往的性格来看,一向是少有魄力,很难想象他会主动站出来请缨!”

    赵俊臣却是笑道:“你这么说就错了!调查宗室的差事,看似是棘手难办、后患无穷,很有可能会得罪太多人,最终沦为陛下平息众怒的替罪羔羊……但那也是寻常情况下的结果!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有所不同,王佑伦借着今天的事情,今后只怕是很快就会成为庙堂里不可小觑的大人物了!”

    见到“赵党”多数官员依然是面现不解,一旁的霍正源则是进一步解释道:“周首辅这一次把陛下与七皇子逼得太紧,王佑伦的毛遂自荐帮他们解了围,可谓是雪中送炭,如今不仅是陛下已经把王佑伦树立为百官楷模,七皇子也会感念他的出手解围,所以他只要能顺着陛下的心意办妥此事,陛下与七皇子今后自然会设法保着他、帮他挡下反扑!

    更何况,在陛下的眼中,各地宗室的纷纷反弹乃是太子的过错,所以太子依然是替罪羔羊的最佳人选,事后根本轮不到王佑伦来背黑锅!

    对于王佑伦而言,主动揽下调查宗室的差事,不仅是可以建立功绩,还可以同时收获陛下与七皇子的好感,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今后必然是前途无量!

    嘿嘿,这个王佑伦的眼光算计、时机把握,当真是厉害,我也是见到陛下嘉奖他的时候才察觉到这一点。而且,此人敢选在这个时候与周尚景作对,魄力也是极为难得!”

    说完,霍正源面现叹服之色,他本人最缺的就是魄力了。

    听到赵俊臣与霍正源二人的点醒之后,“赵党”众人也是纷纷恍然,他们原以为王佑伦为自己揽下了一个大麻烦,但如今却发现王佑伦才是今天早朝上的最大受益者,皆是心中愈发重视此人。

    另一边,听到霍正源的进一步讲解,赵俊臣不由是点头赞赏。

    不过,相较于霍正源的理解,赵俊臣的想法还要更进一步。

    在赵俊臣看来,霍正源应该是高看了王佑伦。

    近两年时间以来,庙堂局势多次变动,仅是内阁辅臣与六部尚书就换了好几位,若是王佑伦当真是拥有超越霍正源的眼光算计、时机把握,更还拥有霍正源所缺乏的魄力勇气,在这般乱局之下应该早就冒头了,根本不至于忍到今天。

    赵俊臣认为,王佑伦能有今天的这般表现,也许是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所以早有准备,甚至是有持无恐!

    目前的庙堂之中,拥有这般长远目光与布局能力的高人可没几位,也就是德庆皇帝、七皇子朱和坚、内阁首辅周尚景、太子太师王保仁、以及赵俊臣本人罢了。

    首先可以排除是德庆皇帝与七皇子朱和坚,他们今天明显是被周尚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其次也不可能是太子太师王保仁,因为王保仁目前还在坐镇南京稳定局势,并不能及时收到消息做出反馈、可谓是鞭长莫及;当然更不可能是与王佑伦毫无关系的赵俊臣本人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隐约间有了一些猜测,但也只是猜测罢了,并不敢确定。

    而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他已经在“赵党”众人的拥簇之下离开了太和殿范围。

    接下来,众人就要分别前往各自衙门办公了。

    赵俊臣告别了众位“赵党”官员之后,却又单独留下了霍正源,说道:“周首辅久未出手,一旦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今天就因为他的缘故,不仅是陛下的布置被彻底搅乱了,也破坏了我的计划!

    我原本是想要在今天早朝上彻底敲定你坐镇东南各省、全权负责海运的事情,如今看来还需要再等几天,但你也不懈怠,趁着这几天时间也要多做准备……对了,你与郑家的谈判进行得如何了?”美妙

    霍正源低声说道:“一切进展顺利,郑家那边对于这场合作也算是有些诚意,表示会全力协助咱们的海运计划,不仅是提供精良海图、帮忙训练水手,转卖部分大舰等等,甚至还愿意与咱们共享南洋各国的人脉与消息!这样一来,咱们的海运计划实行之初必然是可以提升许多进度……

    只不过,他们的要求也很高,不仅是要瓜分四成利润、要咱们协助他们与内陆的走私生意,还想要在江浙沿海建造几家新船厂,让咱们每年都要向他们廉价提供大量用以造船的优质木材与器具!对了,他们还希望咱们能从内陆帮他们招揽移民充实台湾……还有,那个郑家的使者反复要求与您亲自见面谈话。”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答道:“可以答应他们在江浙沿海建造船厂的要求,也可以为他们廉价提供木材与器具,但他们的造船工匠必须要从内陆招揽,帮咱们训练一批造船人才;帮他们招揽移民的事情,也可以答应,只是必须要限制匠人的比例;

    但他们想要分走四成利润,实在是太高了,我的底线是最多两成半,而且是仅限金银珠宝,粮食要全部运到内陆各省;

    此外,咱们如今也是要做走私生意,不可能全力协助他们的走私生意,你向郑家的人说一下,咱们可以全权代理他们在内陆的走私货物,交给他们较高利润,也可以帮他们从内陆低价采购各类物资,但他们完全没必要派人插手……至于郑家人想见我的事情,等这些事情谈完再说吧!”

    顿了顿后,赵俊臣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还有,郑家的造船技术其实也只是一般,我已经让工部那边寻到了郑和当年下西洋时候的造舰图纸,你可以复制给郑家一份,但也要向郑家多提一个条件,那就是让郑家设法帮咱们招揽一部分西洋的造舰与航海人才,若是有制造枪炮的人才则更好。”

    霍正源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看郑家那边还算是有诚意,这些条件其实对咱们的帮助更大,咱们是不是压价太狠了?”

    赵俊臣笑道:“据我所知,郑家虽然是自称南洋与东洋的海上霸主,但他们近年来也面临着西洋舰队的挑战,仅凭一岛之力已经很难坚持了,你看郑家向咱们索要的东西,又要人、又要钱、又要物资,这就是他们已经后继乏力的证明!这种时候,不仅仅是咱们求着他们,他们也同样求着咱们,你大可以放心压价!”

    霍正源并不了解南洋局势,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不由恍然,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

    告别了霍正源之后,赵俊臣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很快就赶到了内阁办公地点文华阁。

    赵俊臣急切赶到文华殿,主要是想要试探一下周尚景,看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计划。

    然而,赶到文华殿之后,赵俊臣却发现周尚景今天并没有来到文华殿处理朝务,却是下了早朝后就返回周府休息了。

    听到这般消息之后,赵俊臣无奈摇头,但也并不意外,周尚景近年来的身体状况可谓是肉眼可见的每况愈下,只是要是每天早朝的持续时间稍长些,他的身体就会坚持不住,提前返回府邸休息。

    想到这里,赵俊臣也大约可以理解,周尚景近段时间以来屡次迫切出手的真实原因了——有许多事情,周尚景肯定是想要赶在自己正式退场之前盖棺定论,这些事情有公有私,既有大明江山的未来延续,也有周家富贵的百年传承,还有臣权与皇权的相互平衡。

    “大概是我当初的暗示发挥了作用,无论于公于私,周尚景都不会容忍一个阴毒寡恩的皇子继承大统,所以他这段时间才会是这般活跃!这倒是一件好事,有了周尚景的抢风头,德庆皇帝今后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太过针对于我了,我的许多布局也可以稍微激进大胆一些了……”

    看着周尚景在文华阁里平日里所坐的空位,赵俊臣暗暗想道。

    再然后,赵俊臣与另外几位阁老处理了一些公务之后,也借口自己身体情况不佳,提前离开了文华阁。

    对于赵俊臣的提前离开,内阁众人皆是有些不满,但也是见怪不怪了,赵俊臣自从返回京城之后,就一直通过各种方式向人们暗示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佳,好似已经成为一个病痨鬼,迟到早退已是常态。

    离开了文华阁之后,赵俊臣就直接返回了赵府。

    一路上,赵俊臣依旧是思索着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他针对今天这场早朝,原本已是准备好了许多应对方案,可谓是耗尽了心思,连续好几晚都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但如今因为周尚景的搅局,这些布置与手段皆是落空,诸多心血投入也是打了水漂,有许多事情必须要重新考虑。

    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并不会抱怨什么,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只有他一个聪明人,这盘棋也从来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落子,意外情况总是难免,多做准备浪费心血,也总好过措手不及被人算计。

    等赵俊臣返回赵府之后,很快就进入了小书房之中,正想要召来张玉儿安排一些事情,但张玉儿已是前后脚的进入到书房之中,显然是收到了赵俊臣提前回府的消息,也有事情要向赵俊臣禀报。

    赵俊臣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也没有耽搁任何时间,首先是迅速的说出了自己的安排,道:“玉儿,你安排一下,通知咱们的各个情报机构,今后要重点搜索新任左督查御史王佑伦的相关情报,尤其是要重点关注他与周阁老之间有没有私下联络……”

    等到张玉儿点头答应之后,赵俊臣又问道:“你急匆匆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张玉儿再次点头,道:“有好几件事情,首先是宫中那边的事情,李如安传来了一封密信!”

    ……

    ……

第1064章.各方布置(二).

    ……

    ……

    伸手接过李如安的密信,赵俊臣拆开之后首先是随意扫了一眼,态度并不在意。

    他早就看出了李如安野心勃勃的表象下,隐藏着严重缺乏安全感与自信心的本质,晾了李如安几天之后,李如安必然会主动联系服软,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赵俊臣并不意外。

    扫了一眼密信里的大致内容之后,开头也正如赵俊臣的预想一般,再也不见当初的讨价还价与趁机要挟,反倒是态度谦卑、言辞谨慎,处处强调着自己的作用与忠心,充满了顺服之意。

    “看样子,经过这次的敲打之后,李如安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正确定位,今后一段时间也可以暂时压抑野心……不过,他目前还有用处,倒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狠,以防他狗急跳墙,稍稍敲打之后也应该给他一个甜枣、让他安心了……”

    暗思之际,赵俊臣又看到这封密信的后半部分内容,突然间表情严肃了起来——李如安在这里向赵俊臣坦白了全部真相,也就是七皇子朱和坚要求他暗中窥探德庆皇帝御书房密匣的事情。

    见到赵俊臣的表情发生变化,张玉儿连忙问道:“老爷,怎么了?李如安的这封密信有什么问题?”

    赵俊臣抬手把密信交给了张玉儿让她自己去看,口中则是说道:“这个朱和坚,当真是好生大胆,我可没有他这般的魄力与胆量。”

    张玉儿看了密信内容之后,也是表情大变,急声说道:“何止是大胆?简直就是胆大妄为!老爷,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陛下的御书房密匣里隐藏着太多的朝廷机密,这些机密皆是陛下的手中底牌,任是何人窥探了御书房密匣,都会严重触犯陛下的逆鳞,到时候可就是山摇地动了!

    李如安窥探密匣的时候一旦是被人发现,必然是要严刑拷打,到时候不仅是七皇子要被陛下废黜软禁,说不定还要从李如安身上牵连到咱们,那可就是大难临头了!只怕是锦衣卫与禁军立刻就会出动!”

    说到后面,张玉儿的俏脸上已是逐渐苍白。

    事实就是如此,赵俊臣、周尚景、朱和坚等人对付德庆皇帝的时候,固然是可以玩弄心计手段,许多时候也可以占些便宜,但任谁都不敢触犯德庆皇帝的逆鳞,一旦是德庆皇帝掀翻桌子之后,所有人联合起来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赵俊臣伸手拍了拍张玉儿的削肩,宽慰道:“倒也不必担心了,根据时间来估算,李如安如今应该是已经成功偷窥了御书房密匣里的奏疏,若是事情败露被人抓了现行,德庆皇帝在早朝上就应该收到消息了,如今宫中局势依然平静,显然是李如安并没有败露……更何况,以朱和坚的性格,犯险之际必然是留着后手,若是我预料没错的话,今天驻守御书房的锦衣卫之中必然是有他的人,一旦是李如安被抓住了现行,肯定是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会被杀死!”

    不得不说,赵俊臣确实是很了解朱和坚的秉性,竟是瞬间就猜到了朱和坚的大概布置。

    听到赵俊臣的宽慰之后,张玉儿也是心中稍安。

    而且,张玉儿与赵俊臣的思维方式很相似,经过了最初的惊慌之后,她马上就开始思索另一件事情——应该如何利用目前的情况,为赵俊臣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个时候,就需要考虑许多细节问题。

    譬如说,究竟要不要牺牲掉李如安,向德庆皇帝告发朱和坚的胆大妄为?若是要牺牲掉李如安,又如何应该保全自己?

    又譬如说,究竟要不要把太子朱和堉的真实密疏内容告知于朱和坚?若是要编造一些错误内容告诉朱和坚,又应该是如何编造才能把朱和坚误导向赵俊臣所期望的方向?

    再譬如说,以李如安的性格,他窥探了太子朱和堉的密疏内容之后,说不定还会窥探更多的密匣密疏,这样一来李如安手里就拥有了更多的底牌,应该如何让李如安老老实实的交出这些底牌?李如安交出这些底牌之后又应该如何回报他的贡献?

    这些问题,皆是极为重要,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庙堂的最终走势,必须要慎重考虑才行。

    暗思之际,张玉儿抬头就想要与赵俊臣商议,却见到赵俊臣的表情间满是沉思之色。

    张玉儿知道,自己能够考虑到的事情,赵俊臣必然也可以考虑到,如今赵俊臣必然是正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所以,张玉儿也就没有开口打断赵俊臣的思索,只是默默的自行思索,顺便是等待赵俊臣的决定。

    良久之后,赵俊臣的思考终于是告一段落,缓缓说道:“有了李如安的这封密信,咱们想要扳倒朱和坚倒是很有把握,但必须要牺牲掉李如安,同时还要避免德庆皇帝从李如安的身上发现咱们渗透内廷的事情,却是很难操作,而且李如安今后还有用处……

    所以,对于朱和坚这一次的胆大妄为,咱们如今还是冷眼旁观最为妥当,朱和坚固然是一个威胁,但也不能为了扳倒他而让自己身陷险地……至于这封密信,咱们暂且留着,今后也许另有用处。”

    张玉儿点头同意,说道:“这封密信就是一颗大炮仗,咱们想要引爆的话随时都可以,完全没有要急于一时!留着这封密信的话,咱们手里就掌握了朱和坚与李如安二人的天大把柄,必要时候可以拿出来威胁他们,用处更大!”

    顿了顿后,张玉儿继续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太子朱和堉的那封密疏!究竟要不要向朱和坚泄露那封密疏里的真实内容?还是说要趁机编造一些虚假内容误导朱和坚?

    老爷,这件事情必须要尽快决定,李如安目前还在御书房内轮值,但等他离开了御书房之后,朱和坚很快就会与他联系、索要太子密疏里的内容,咱们必须要赶在朱和坚与李如安进行联系之前做出决定!”

    赵俊臣这一次则是表情有些犹豫。

    若是利用这次机会误导朱和坚的判断,固然是能为赵俊臣争取最大的利益,但朱和坚也是一个精明之辈,受到误导之后他也许会无意间让赵俊臣占到许多便宜,但也只是一些利益好处罢了,很难让他主动跳入有危险的陷阱之中。

    相较于一些利益好处,赵俊臣更倾向于利用这件事情,为朱和坚今后的最终败亡,埋下一个伏笔。

    不得不说,赵俊臣会做出这般决定,其实也是受了周尚景的影响。

    前段时间,周尚景明明已经成功利用赵俊臣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化解了德庆皇帝的敌视与忌惮,这般情况若是持续下去,周尚景将会有很大概率能从德庆皇帝的手下全身而退、得到善终!

    然而,当周尚景收到赵俊臣的暗示、察觉到朱和坚的真实性格之后,依然是义无反顾的返回了庙堂的漩涡中心,屡次出手试探朱和坚的真实秉性、暗中压制朱和坚的上位,哪怕是再次引起了德庆皇帝的敌意与忌惮也是在所不惜!

    周尚景的这般做法,固然是也有私心存在,毕竟以朱和坚的性格来看,等他继承大统之后,周尚景的家族富贵延续与朝廷政治遗产,都会受到威胁,但不可否认的是,周尚景的这般选择依然是很有担当、令人敬佩。

    至少赵俊臣就很敬佩周尚景的这般选择。

    也正是出于这般钦佩心理,赵俊臣认为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不能只让周尚景顶在最前面。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暂且放弃一些看似唾手可得的利益好处,也是必要的。

    想到这里,赵俊臣轻轻摇头,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把太子密疏的真实内容尽数泄露给朱和坚为好……我很期待朱和坚获知了这些内容之后的反应!以他的性格来看,眼里是容不得任何隐患的,咱们只要是盯紧一些,说不定就会有意外之喜!”

    张玉儿原本是倾向于编造一些虚假内容误导朱和坚的判断,此时听到赵俊臣的表态之后,不由是稍稍一愣,问道:“意外之喜?老爷,玉儿不明白。”

    赵俊臣表情莫名,轻声道:“陛下他为了储君废立之事,已经布局了半年有余,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和坚已经走上前台,很快就会成为新储君,朱和堉也是人心尽失,很快就会被废黜,这是无法扭转的大势,就算是陛下也无法改变!

    然而,因为这封密疏的出现,却是让储君废立之后的局势走向,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若是没有这封密信,陛下对于太子朱和堉就会彻底死心,朱和坚登上储位之后就算是做错了一些事情,陛下也会多些容忍与耐心,但有了这封密信之后,陛下已是深切感受到了朱和堉的迅速成长与忠孝之心,不仅是心中生出愧疚之意,还会记挂着朱和堉的好处,今后对于朱和坚的表现也就会少些容忍与耐心,一旦是朱和坚有了大错,陛下心中就会产生让朱和堉重新上位的心思……也就是说,朱和堉因为这封密信,已是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说到这里,赵俊臣面现冷笑,抬头问道:“玉儿,以你对于朱和坚的了解,你认为他发现了这般状况之后,会有何种反应?”

    张玉儿神情也是一冷,没有任何犹豫的迅速回答道:“就像是老爷所说,朱和堉的眼里容不下任何隐患,一向都是斩草除根的性子!他一旦是发现朱和堉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必然会……想办法害死朱和堉!”

    赵俊臣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就要让朱和坚知晓这封密疏的真实内容,逼他出手谋害朱和堉!而我们则是躲在一旁紧紧盯着,想办法抓到他的罪证!到时候,咱们根本没必要自身犯险,就可以顺利扳倒朱和坚,让他再无翻盘之力!

    而且,这般做法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让陛下与朱和堉二人对朱和坚彻底死心,防止他的死灰复燃!说实话,陛下倒还罢了,朱和堉至今也仍然是把朱和坚视为是手足兄弟,实在是让我与他合作之际束手束脚!若是操作得当,朱和堉还会感念咱们的救命之恩!

    这项计划的唯一隐患,就是必须要让朱和堉身陷险境,咱们若是出手稍迟一步,他说不定就会被朱和[新 ]坚害死……但任何计划都需要冒险,咱们到时候尽力而为之余,也只能祈祷朱和堉命硬一些了!”

    说话间,赵俊臣的表情很是淡定,毕竟身陷险境的人不是他自己。

    张玉儿这个时候更是表情兴奋。

    对于张玉儿而言,朱和坚的存在可谓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都会威胁到她的性命。

    尤其是她当初险些被朱和坚毒害而亡,只能是假死脱身,至今也只能隐姓埋名、躲在赵府内宅不敢抛头露面,可谓是极为憋屈,如今眼见到赵俊臣有了除掉朱和坚的计划,自然是大喜过望。

    见到张玉儿的表情变化,赵俊臣也是面色郑重的承诺道:“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一直躲在府中内宅,迟早有一天,你会正大光明的成为赵家一员,我也会安排你亲自去见朱和坚,让你亲口告诉他,你一直都还活着,而且还亲手搬到了他,到时候朱和坚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有趣!”

    对于张玉儿而言,这几句话较之世上任何情话都要动听,一双眸子落在赵俊臣的身上,愈发是闪闪发亮。

    但还不等张玉儿多说些什么,赵俊臣就把话题转了回去,继续说道:“如今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李如安向我坦白了朱和坚的秘密,必须要想办法嘉奖于他,也算是敲打之后再给他一颗甜枣、让他安心。除此之外,他也许还掌握着更多御书房密匣奏疏的内容,这些密匣里的每一份密疏都是关系重大,咱们必须要想办法让他交出来……”

    张玉儿懊恼的看了赵俊臣一眼,但也同样是言归正传,却是蹙眉道:“但咱们应该如何嘉奖他?他毕竟是御书房的管事太监,咱们除非是立刻把他捧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否则很难让他感恩戴德。”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突然笑道:“实的好处不行,就给他一些虚假的希望好了!玉儿,你来执笔,给他写一封回信。”

    说完,赵俊臣就口诉了密信内容,让张玉儿代笔写了出来——与李如安暗中联络之际,赵俊臣自然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笔迹。

    期间,赵俊臣还刻意让人寻来了一篇文章作为借鉴,却是张居正当年所著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冯公预作寿藏记》。

    代笔为赵俊臣写完了这封密信之后,张玉儿已是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顿时是赞道:“只希望李如安的学问不要太差,能够明白老爷的信中深意,若是他看明白了这些深意,必然是要受宠若惊了。”

    接下来,赵俊臣命人把这封密信尽快送往宫中。

    这一切皆是昨晚之后,赵俊臣又问道:“你刚才说有好几个消息,却不知除了李如安的密信之外,还有什么。”

    张玉儿再次答道:“首先是陕甘那边的消息,梁辅臣联合厂卫们已经开始出手整顿陕甘官场,想要清除老爷你留下的影响力,虽然有老爷的提前布置,但咱们依然是损失惨重,许多对老爷马首是瞻的文武官员皆是受到牵连,但还没有具体的名单。”

    赵俊臣表情凝重,示意张玉儿继续说下去。

    张玉儿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关于同济庙的计划已经布置完毕,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这一次,赵俊臣的表情则是意味深长。

    *

    时至今日,明眼人都能看出庙堂局势即将要发生大变。

    所以,如今也不仅仅是赵俊臣在暗中布局,各方势力皆是有所动作。

    就在赵俊臣开始布置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周尚景的府邸之中,周尚景回府之后稍稍歇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命人召来了他的长孙周素海。

    ……

    ……

第1065章.各有所谋(三).

    ……

    ……

    当周素海进入周府书房之际,就见到周尚景正在给一篇文章做批注,苍老的面庞上满是慈和与认真之色。

    周素海稍稍看了一眼这篇文章的字迹,表情间顿时有嫉妒之色一闪而过。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篇文章的字迹出自于周素文。

    周素海仅是周尚景的长孙,周素文则是周尚景的嫡孙!

    自古以来,嫡长之争总是豪门大族之中无法避开的主题,所以周素海与周素文这两兄弟也隐隐有些较劲的意思。

    或者说,是周素海单方面想要与周素文较劲。

    周尚景并不是一个清官,但周家却是书香门第,一向是门风严谨、家教极严,很是重视嫡庶之别,再加上周尚景与他的发妻颇是恩爱,又是知天命之年才有了嫡孙周素文,所以他对于周素文的偏爱从来都没有任何遮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就比如现在,周尚景会刻意抽出时间与精力、认真批改周素文的文章,这是周素海从来都没有的待遇。

    不过,周素文本人也确实争气,不仅是风度翩翩、形象极佳,而且还是誉满京城的才子,去年殿试期间更是力压赵山才成为新科状元,这一年以来在翰林院任职期间也赢得了众位翰林的交口称赞,认为他的锦绣文章已是不逊于当年的周尚景,可谓是周家年轻一代的魁首人物!

    其实,周素海原本的境遇也不算差,虽然不像是周素文那般才华横溢、气度折人,但他颇是善于接人待物,深谙进退之道,仅是而立之年就在周尚景的扶持下成为了苏州知府,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还很有机会更进一步,成为封疆大吏、内阁辅臣也不是不可能,成就未必就会低于周素文。

    只可惜,周素海的所有前途,如今已是毁于一旦!

    前年的秋季时分,八王船行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利就勾结倭寇进犯苏州地界,造成了极大的官民损失,周素海身为苏州知府自然是难逃罪责,而周尚景则是出于各种公私考虑,就设法压下了此事,想要瞒天过海、粉饰太平。

    只可惜,德庆皇帝依然是收到了消息,于是就有了去年的那场南巡,并且在南巡期间当众揭露了周尚景的欺君之罪,想要趁机一举扳倒周尚景,但周尚景随后就了掀开了宗室与倭寇相互勾结的真相,德庆皇帝顾忌于大局,最终只好是大事化小、宁事息人。

    不过,在那场风波之中,周家依然是受了很大影响,不仅是周尚景一度失去了内阁首辅之位,周素海也是仕途受挫,去年返回京城述职之后就一直赋闲至今,别说是更进一步了,就连原本的官位也没能保住。

    这样一来,周素海与周素文的家族地位差距,以及周尚景本人的亲疏偏向,也就愈发明显了。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坊间针对这般情况,更是出现了一些流言蜚语,说是周尚景如今已经彻底放弃了周素海,周素海也极为不满周尚景的疏远,祖孙二人早已是貌合神离。

    事实上,这般传言并非是毫无根据,周尚景确实是已经有许久没有单独召见周素海谈话了,明显存着冷落之意,今天这场见面还是他们祖孙二人近一个月时间以来的首次独处。

    也正因为如此,周素海的心中也确实是存有怨气,所以他如今见到周尚景亲自为周素文批改文章之后,不由是面现嫉妒之色,差点丢掉了平日里的城府。

    不过,周素海终究是不敢冒犯周尚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神态,进入书房之后就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周尚景为周素文批改文章。

    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周尚景终于是批改好了周素文的文章,满意的轻轻点头之后,也终于是抬头看向了周素海。

    周尚景的眼神深邃,认真打量了周素海几眼,见周素海的表现还算沉稳之后,再次是轻轻点头。

    随后,周尚景突然开口问道:“素海,你可知老夫今日找你单独见面,是为了何事?”

    周素海迟疑了一下,反问道:“孙儿不知,还望祖父明示,是家事还是国事?”

    周尚景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问道:“说起来,最近朝野之间颇多传闻,有许多都是关于咱们周家的,更是与咱们祖孙二人有关……你可有听说过?”

    周素海心中一惊,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孙儿听到了一些,这些传闻颇是荒诞,说是祖父您已经放弃了孙儿,孙儿对于祖父也是心存不满……”

    说到这里,周素海又急声解释道:“还请祖父明鉴,孙儿深知自己若是没有祖父您的话,也不会有自己的过往成就,心中只有孝心与感激,无论如何也不敢对祖父心存不满!”

    “你也不必有太多顾忌,我这段时间确实是刻意冷落了你,你心里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大可以直接表现出来……”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周尚景不等周素海多想,又问道:“对了,你返回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吏部那边还没有为你安排新差事?”

    “吏部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自孙儿返回京城述职之后,就已是赋闲至今,吏部好似已经彻底遗忘了孙儿,一直都没有新的安排。”

    答话之际,周素海只觉得心中委屈,任谁都知道吏部就像是周尚景的后花园一般,若是周尚景想要给周素海安排一个新官职,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吏部至今也是迟迟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缘于周尚景的态度,所以才会让周素海赋闲至今。

    周尚景的这般询问,却是明知故问了。

    周尚景就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周素海的埋怨与委屈,只是叹息道:“你也不要怪吏部,咱们身为臣子必须要维护陛下的颜面,陛下去年那场南巡就是为了揭开苏州闹倭寇的事情,虽然最后被老夫挡了回去,但你我祖孙二人终究是存在过错,必须要受些责罚、让陛下心里舒坦一些,若是吏部太急切为你安排新官职,陛下面子上不好看,只怕是又要找麻烦。”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解释,周素海心中更委屈了,他已经听说了消息,周尚景在今天朝会上屡次与德庆皇帝作对,险些让德庆皇帝当众发怒失态,却又哪里顾及过德庆皇帝的面子与心情。

    就好似猜到了周素海的心中想法,周尚景再次问道:“说起来,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你可是知道了?”

    周素海点头答道:“孙儿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听说是祖父您在早朝上屡屡表态,险些让七皇子骑虎难下,陛下当时也很不高兴……”

    说到这里,周素海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又说道:“祖父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直接违抗陛下的圣意了,如今咱们周家的局势还算不错,好不容易化解了陛下的忌惮与敌视,祖父您这样再次与陛下为难,只怕是很快就会重新引起陛下的心中记恨,所以孙儿收到消息之后,就一直在思索祖父您的深意,但至今依然是无法理解。”

    周尚景满是皱褶的老脸突然一笑,竟是有些欣慰:“你没办法理解老夫的深意,这却是一件好事……有些事情,你越是不知情,今后对咱们周家也就越有帮助;你若是知晓了情况,反倒是要坏事!”

    周尚景的这般态度,让周素海愈发是心中疑惑,但他稍稍沉默片刻后,却还是表态道:“既然祖父您这样说,那孙儿也就不敢再打探了,今后也不会再想此事。”

    周尚景又是一笑,道:“你确实懂事,若是素文在这里的话,必然是要追根问底的,他的心气太傲了,总是希望了解一切、掌控一切,不似你一般懂得进退与节制,这就未必是一件好事了……所以,有些事情我也只能交给你!”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说法,周素海不由是心中一喜,还以为是周尚景要向自己交付重任,

    谁曾想,周尚景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接下来,你就回到住处收拾一下,然后带着妻儿离开周府……今后尽量别联系,也尽量别回来……老夫会寻个理由,把你这一脉从周家族谱除名!从今天开始,周家再也不是你的依仗,你就要全靠自己了!“

    周尚景说话之际表情平静,但周素文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了好久之后,才大声说道:“祖父,您为何要这般对待孙儿!难道就因为那些谣言?孙儿对您、对家族一向是从无二心啊!就算是您偏心素文,就算是这段时间受到冷待,但孙儿也从来都不敢抱怨什么,您不能这样对待孙儿!我不是嫡孙,但我依然是您的血脉啊……”

    说到后面,周素文已是表情失控,再也不见平日里的城府。

    周尚景再次的深深打量了周素文一眼,苍老的面庞上闪过了一丝不忍,也少见的有些犹豫。

    最终,周尚景叹息一声,还是解释道:“老夫让你离开周家,并不是因为那些谣言……事实上,那些谣言原本就是老夫刻意传出去的!老夫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周素海闻言不由一愣,表情逐渐由悲痛化为震惊,然后又从震惊变成了担忧,急声问道:“祖父,您这样做……可是咱们周家遇到了什么麻烦?”

    周素海是一个聪明人,周尚景只是稍一解释,他就已经猜出了许多事情,明白周尚景把他赶出周家乃是一种以防万一的保护手段,不仅是保护他本人,也是为了保护周家的血脉延续。

    “老夫如今也说不准,只是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未必就会成真……只是人老了,魄力不如当年,总是瞻前顾后,想要多留一些后路!目前的情况还算不错,老夫依然掌握着局势走向,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罢了。

    还是刚才那句话,你今后什么都不要打探,也什么都不要多想,但唯有一点要谨记,若是今后两年时间内周家失势,你必须要第一个站出来,率先向朝廷弹劾老夫!……具体的弹劾罪名,你随便寻几个就是,若是事情到了最坏的事情,老夫估计也不会在乎身上的罪名轻重了……”

    眼见到周素海还想要多说些什么,周尚景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摆手道:“老夫心意已决!”

    最终,周素海沉默良久之后,却是跪下叩首,然后静静的离开了房间。

    ……

    ……

第1066章.各有所谋(四).

    ……

    ……

    喃喃自语了几句之后,周尚景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的双目微闭,就好似逐渐睡着了,又好似正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周府管事周全出现在书房门外,隔着房门禀报道:“老爷,吏部尚书宋启文宋大人求见。”

    周尚景缓缓睁开双眼,叹息一声道:“领他来书房见我吧。”

    周尚景显然是早就料到了宋启文的求见,一直都在等着他。

    毕竟,周尚景今天早朝上的诸般表态可谓是毫无预兆,事先并没有与“周党”众位核心人物商议,“周党”众人当时固然是出于一贯以来的信任纷纷选择支持周尚景,但“周党”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利益集团,周尚景身为“周党”领袖,归根到底也只是“周党”的利益代言人,他突然要把“周党”引向另一条路,如今就必须要给“周党”众人一个解释。

    尤其是今天朝会上的情况,更是极为特别,周尚景同时与德庆皇帝、准储君朱和坚作对,这般后果就算是势大如“周党”也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要明白周尚景这般做法的原因。

    所以,宋启文下了早朝之后没多久,就赶来了周府求见周尚景,正是为了代表“周党”众人询问周尚景的真实意图。

    片刻之后,宋启文已经来到了周府书房之中,行礼问安道:“弟子启文,见过恩师。”

    听到宋启文的这一句话,周尚景顿时是不由一笑。

    宋启文参加科举那一届,周尚景乃是出题官,所以他确实可以算作是周尚景的学生,但自从宋启文担任吏部尚书之后,周尚景想要让他独当一面,就再也不让他以“恩师”二字称呼自己了,于是宋启文就一直称呼周尚景为“首辅大人”。

    如今宋启文再次称呼周尚景为“恩师”,大约有两层含义,其一是他如今是以私人身份与周尚景见面,并没有任何质问之意;其二是无论周尚景的真实想法为何,他都会站在周尚景这一边。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周尚景的心情既是欣慰、也是无奈。

    宋启文的忠心耿耿是好事,所以周尚景才会放心把吏部交付给他,但宋启文太拘泥于周尚景的恩情与威望,不免是缺乏了一些个人见解与魄力觉悟,这就让周尚景无法安心的把“周党”托付给他了。

    其实,宋启文这个时候若是可以直截了当的提出质问,甚至是正大光明的质疑周尚景今天早朝上的举动损害了“周党”的整体利益,周尚景反倒是会更为高兴。

    周尚景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必须要考虑接班人的事情,如果说周素海与周素文两兄弟是他所选中的家族接班人,那宋启文就是他的政治遗产继承人第一顺位,无论是年纪、资历、威望、能力,宋启文都是“周党”下一代的佼佼者——从某方面而言,在周尚景的眼中,宋启文的重要性还要更在周素海与周素文两兄弟之上。

    只可惜,或许是周尚景多年以来的个人光环太强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宋启文的成长,让宋启文一直是缺乏独当一面的觉悟。

    周尚景这些年来一直都让宋启文留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就是想让宋启文培养自己的威望与人脉,等他告老致仕之后就可以顺利完成权力交接,但宋启文总是无法摆脱他对周尚景的依赖性,可谓是亦步亦趋,他可以完美执行周尚景的想法,却很少会有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周尚景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心中不期然间闪过了赵俊臣的样子。

    相较于宋启文,赵俊臣则是截然相反的样子,他的想法太多、魄力太强,很容易就会失控——在周尚景看来,以赵俊臣的性子,今后必然是要留名青史的,但未必是“流芳千古”,也可能是“遗臭万年”

    很快的,周尚景已经不再多想,表面上也没有显露任何异常情绪,只是问道:“是李和、张伯崇、杜白他们让你来见我的?为了今天早朝上的事情?”

    宋启文连忙答道:“还望恩师明鉴,弟子等人并无任何质疑质问之意,只是我等实在是想不明白恩师您今天早朝上所做所为的深意,担心会误判了恩师的意图、帮了倒忙,所以才想要请教恩师,今后也好配合恩师行事。”

    顿了顿后,宋启文终究是按耐不住,又说道:“如今任谁都知道,七皇子朱和坚即将就要成为新储君,您出手刻意打压于他,不仅是今天得罪了陛下,从长远来看也是极为不利……所以弟子等人实在是不能明白恩师您的意图。

    弟子认为,当初太子朱和堉屡屡与咱们作对,恩师您最多也就是暗中惩戒一二,却从没有直接与他对立,如今这位七皇子态度要比太子温和得多,咱们实在是没必要与他为敌……

    尤其是陛下他今天早朝上趁机惩治了杜白,让杜白从左都御史变成右都御史,虽然官阶未变,但明面上还是低了王佑伦半头,让他对于都察院的控制力受到了很大影响,而陛下的这般做法明显是存着警告之意……所以,众位同僚皆是有些担心,若是咱们今后还是要与七皇子明面为敌,只怕是要损失更重。”

    见宋启文终于是忍不住提出了质疑,周尚景反倒是有些高兴。

    然后,周尚景缓缓说道:“其实,老夫今天与七皇子为难,并不是临时起意,已是提前准备了半年时间之久!”

    宋启文闻言之后不由一惊。

    半年之前,德庆皇帝刚刚产生了储君废立的心思,七皇子朱和坚也不过是刚刚受到重视,周尚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要对付朱和坚了?

    有些事情,周尚景并不会告诉周素海,但宋启文乃是他的政治遗产继承人,却必须要知晓真相。

    所以,周尚景见到宋启文面现疑惑之后,就耐心答道:“早在几年之前,老夫就隐约觉得,庙堂之中除了明面上的那几个派系之外,还暗中另有一股势力想要影响朝堂局势,这股势力并不强大,却很聪明,一直都没能让老夫抓住尾巴,而且是深谙时机把握、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每次出手都是恰到好处,只是最紧要的地方稍稍用了一些力气,就影响了许多事情。”

    然后,周尚景的表情愈发是意味深长,又说道:“然后,老夫仔细观察,倒也发现了一些规律,这股暗中势力有一些内廷背景,而且它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太子朱和堉,一直都在暗中给他使绊子,太子近年来总是一事无成、多做多错,除了他本人的眼光能力有缺陷之外,很大程度上也与这股势力暗中作祟有关系。”

    “竟然还有此事?”宋启文不由是瞠目结舌。

    周尚景点了点头,又说道:“原本,老夫还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心性多疑的错觉,但再等到前任太子太师何明在赴任路上惨遭所谓山贼灭门、他的得意弟子赵山才投靠太子之后也同样是死得不明不白之后,老夫也终于确认,这股势力确实存在!

    嘿!何明的手段智慧与老夫旗鼓相当,若是太子得到了他的辅佐,必然是地位稳如泰山!那个赵山才也得到了何明的真传,辅佐太子之后不过是数月时间,就显著扭转了太子的恶劣局势,但他们就这样突然死了,难道是巧合不成?……所以,这股势力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为了储君之位!

    你刚才说,当初太子朱和堉对老夫颇有敌意,但老夫一直都没有出手对付他,那不仅是因为老夫自信他登基之后容易掌控,也是想要从朱和堉的身上查出这股势力的根脚。”

    宋启文又是一惊,连忙问道:“老师您是说,这股势力与七皇子有关系?”

    周尚景悠悠道:“老夫原本也没怀疑过他,他当初实在是太干净了,但半年之前,老夫受到了赵俊臣的提醒,说是何明与赵山才师徒二人的死都与七皇子朱和坚有关系,然后老夫才寻到了确切目标……细细想来,七皇子与太子表面上一向是关系亲近,太子也很信任于他,曾是采纳了他的许多建议,那些建议皆是看似很好,但最终的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宋启文皱眉道:“会不会是赵俊臣在挑拨离间?这个人一向是惯用阴谋手段。”

    “赵俊臣当然是存着挑拨离间的心思,但他所说未必就是假的!老夫也会亲自调查!”说到这里,周尚景的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有了明确目标之后,老夫的调查进展也快了许多,但越是调查,就越是心惊……”

    说完,周尚景就从书案上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宋启文。

    宋启文接过册子一看,却见到这本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名字,名字后面标注着他们的出身来历。

    这些人的来历各有不同,有些是朝廷小吏、有些是民间商贾、有些是勋贵子弟,还有些是内廷宦官,但无一例外每个名字上面都画了个叉。

    宋启文无疑是一个聪明人,立刻抬头问道:“他们……都死了?”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这些人都被老夫怀疑与那股势力有关系,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当初给太子朱和堉下绊子的那些事情,但自从七皇子的上位迹象逐渐明显之后,老夫正打算进一步调查他们,他们就陆续死掉了,有些是死于急病,有些是死于意外……其中,最紧要的人乃是京城里的一名叫做毕甘的富商,他与泾国公陈佑有些关系,许多与那股势力有关系的人都会从他那里拿银子,老夫眼见到与这股势力有关系的人陆续死掉之后,为了保护他还刻意让顺天府寻了一个理由把他抓到牢里,但他当天晚上就死于自缢了!”

    宋启文也同样是表情凝重,微微眯着双眼,说道:“七皇子的逐渐上位,与这些人的陆续死掉发生在同一时期,太巧了……难道说,是七皇子他眼看到大势已成,所以就在杀人灭口,想要洗干净自己的底子、消除自己的破绽?”

    周尚景摇了摇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老夫依然不能寻到实证,但假若确实如此的话,七皇子的心思缜密、狠辣无情,当真是令人心惊!”

    顿了顿后,周尚景又说道:“老夫虽是无法寻到实证,但这半年以来,也一直都在暗中试探于他!

    当太子与赵俊臣结盟之后,老夫就暗中造势,鼓动那些清流们背叛太子、转投于他,想要借此来试探他对太子的真实态度,最终他很快就半推半就的把所有投靠于他的清流收入门下,从那以后,清流们不仅是再也没有鼓吹过太子,反倒是开始有了诋毁的趋势,这未必不是他的意思;

    把当他与沈常茂结盟之后,老夫就扳倒了沈常茂,想要看他对待盟友的态度,结果他不仅是立刻抛弃了沈常茂,更还釜底抽薪一举吞并了‘沈党’势力;

    到了今天,我刻意出手对付他,同样是想要试探他的担当,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样完璧无瑕、全无私心,结果也很明显了,而且还能看出他明显是想要让自己的朋党代替自己背黑锅……”

    宋启文喃喃道:“无情无义、城府深沉、沉溺权术、趋利避害、贪慕虚名,若只是如此的话,那也只表示七皇子并不似世间传言的那般品行高洁,但自古以来绝大多数皇帝都是这般样子,最多也就是另一个当今陛下罢了……然而,若是他真与那股暗中势力有关,就表示他更还是一个阴毒狠辣、偏激绝情之辈,若是那样的话……”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若是那样的话,等到他继承大统之后,咱们这些臣子就要重温太祖当年的情景了……嘿嘿,太祖立国之后,有多少大臣上早朝之前都要给自己提前准备好棺材?有多少人死的不明不白还牵连了九族?当今陛下固然是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他至少懂得大局为重,也重视史书名声,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会用激烈手段,但若是老夫的推断不假的话,这位七皇子殿下如今越是表现隐忍,他继承大统之后就越是肆无忌惮,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周党无法保全,你我等人的家族传承只怕是都要有危险!”

    宋启文终于是明白了周尚景的真实想法,问道:“这个消息,要我告诉李阁老他们吗?”

    “暂且不必有太多人知道,你只要帮我安抚他们就好。”周尚景摇头道:“但老夫这里还有下一步计划,需要你来配合!”

    ……

    ……

第1067章.各有所谋(五).

    ……

    ……

    就在周尚景与宋启文密谋着要如何对付朱和坚的时间,朱和坚也正在暗自考虑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不要立刻出手对付周尚景。

    对朱和坚而言,重点并不是“要不要”对付周尚景,而是要不要“立刻”对付周尚景——前者根本是无需考虑的事情。

    无论赵俊臣还是周尚景,皆是深谙人心之变化,已经大致看明白了朱和坚的真实本性。

    就像是周尚景的评价一般,像是朱和坚这种性格极端之辈,未得势的时候愈是刻意隐忍、压抑欲望,等到得势之后就愈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容不下任何的反对声音,也看不得任何异己势力。

    在朱和坚的眼中,德庆皇帝明明是天下至尊,手握兵权与厂卫,实力占着绝对优势,就应该是天下顺从、一言九鼎!

    但偏偏,德庆皇帝总是考虑着要如何平衡庙堂里的各方势力,也时常会因为全盘考量而做出让步,还多次被人利用他重视史书评价的弱点,屡屡受到周尚景、赵俊臣等人的算计,这般表现实在是过于软弱!

    朱和坚认为,若是将来自己继承了大统,什么“周党”、“赵党”,皆是不应该存在!像是周尚景、赵俊臣这样敢与皇帝阳奉阴违的权臣,更是一个都不能留!——百官们乃是代天子牧民,仅是帝王之政策的执行者,以他的心术手段,百官们只需要谨遵圣命、查漏补缺,就足以让江山稳固。

    所以,朱和坚早就设想好了,自己继位之后,必然是要一步步的削弱庙堂朋党、利用各种手段打压朝中权臣,彻底确立自己生杀予夺的皇帝地位。

    只不过,朱和坚原本是认为,对付周尚景乃是他继承大统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但经过了今天早朝上的变故,朱和坚明显感受到了周尚景的敌意与针对,他很清楚周尚景的老谋深算、权术高绝,而且周尚景最是善于连环计,他的计划总是一环套一环,让人逐步迈入死地而不自知,若是朱和坚的预想没错的话,今天早朝上所发生的事情只是周尚景打压自己的第一步罢了,今后必然还有隐藏着后续杀招!

    这种情况自然是让朱和坚感到压力山大,甚至是如坐针毡!

    朱和坚并不清楚周尚景为何会对自己产生敌意,也许是周尚景察觉到了什么,也许是赵俊臣向周尚景透露了一些什么,又或者是周尚景出于各种考虑决定支持朱和堉继承大统……但这些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朱和坚如今只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般局面。

    究竟是想办法化解周尚景的敌意?还是要设法一举扳倒周尚景、根除隐患?

    相较而言,朱和坚更加倾向于后者,这种倾向不仅仅是缘于他的极端性格,也是因为朱和坚顾忌着德庆皇帝的反应!

    毕竟,周尚景一直都是德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今天早朝上周尚景更是明显违背了德庆皇帝的圣意,若是朱和坚想要化解周尚景的心中敌意,就必须要设法与周尚景交好、甚至还要给予周尚景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承诺,这般消息一旦是传到德庆皇帝的耳中,德庆皇帝必然是要很不高兴,说不定还会怀疑朱和坚暗中勾结周尚景所谋甚大,到时候朱和坚可就要麻烦了。

    对于朱和坚而言,相较于化解周尚景的敌意,无疑还是德庆皇帝的态度更为重要,这才是他今后能够顺利上位的根本。

    *

    “但……究竟要如何才能扳倒周尚景?这只老狐狸的权势、权术、根基,较之赵俊臣还要明显更胜一筹,就算是父皇多年以来也一直都拿他没办法……而且,周尚景若是决心想要针对于我,以他的手段必然是计划一环套一环、攻势一波接一波,我必须要赶在他图穷匕见之前把他扳倒才行,所以扳倒周尚景的计划必须要迅速见效,这就更为困难了……”

    朱和坚喃喃自语着,表情间满是凝重,隐隐间还有一丝怨气。

    这丝怨气并不是针对周尚景,反倒是针对德庆皇帝更多一些,他认为周尚景如今之所以是势大难阻,全是缘于德庆皇帝多年以来的软弱可欺。

    若是他坐在德庆皇帝的位置上,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一名大臣这般猖狂。

    此时的七皇子府书房之中,除了朱和坚坐在书桌后面陷入沉思之外,他的近侍太监贾伦也站在一旁伺候。

    听到朱和坚的喃喃自语,再看到朱和坚表情间的沉凝与为难,贾伦沉默片刻后忍不住冷声说了一句:“咱们手里还留着一批金刚石粉末。”

    朱和坚转头瞪了贾伦一眼,似乎是责怪贾伦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同样是声音冰冷的说道:“这种毒害手段,对付赵山才、张玉儿那种无人关心的小人物还行,就算是暴露了手法也无关紧要,但周尚景是何人?别说周府一向是难以渗透,就算是咱们顺利收买了周府的仆从婢女,又岂知被收买之人会不会就是周尚景的故意为之?更何况,周尚景的日常饮食必然是受到了严密监护,一旦是事情出了纰漏,任谁也承担不住后果……”

    说到后面,朱和坚的话语突然一顿,表情也突然变得阴鸷,似乎是又临时想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朱和坚竟是面现温雅笑意,声音柔和的说道:“金刚石粉末用以杀人可谓是毫无痕迹,确实是有大用处!但不能用在周尚景在周府的日常饮食之中,这般做法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极有可能会被发现……然而,周尚景又不是每天只在周府之中进餐!说起来,内阁辅臣们每日在宫中文华阁处理朝务,内廷那边也会负责茶水糕点吧?而且,若是朝务较多的话,内阁辅臣们偶尔还会在文华阁吃些午食?”

    贾伦顿时就明白了朱和坚的想法。

    想要在周府之中收买相关人员用金刚石粉末毒害周尚景,确实是成功概率不高,而且是风险极大,一旦是事情暴露那就是山摇地动的局面,但内廷早已经被朱和坚渗透得千疮百孔,想要通过内廷每天给阁老们准备茶点食物的渠道用金刚石粉末毒害周尚景,却是很有把握,不担心被人察觉,也不担心事情发生变故之后无法控制。

    “内阁的办公地点就在宫中,他们平日里所用的茶点食物,确实是由内廷御膳房负责!”贾伦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皱眉道:“利用宫中的渠道毒害周尚景,固然是较为稳妥……只是,金刚石粉末杀人之际固然是无声无息,发作之际的症状就像是严重胃疾一般并不会引人怀疑,但它必须要长期服用才能够发挥作用!

    根据咱们从前毒害赵山才、张玉儿的经验来看,大约是需要近三个月时间,周尚景的身体老迈,大概会缩短一些时间,但近段时间以来,周尚景因为年岁渐老的缘故,只要是早朝持续时间稍长一些,就必然是要提前返回府邸休息,前往文华阁办公的时间越来越少,留在文华阁服用茶点食物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小……

    所以,咱们若是利用宫中的渠道下毒谋害周尚景,时间也要更为漫长许多,说不定要持续半年时间才能发挥作用,必然是无法迅速发挥作用!”

    听到贾伦的提醒,朱和坚稍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做出决定,道:“周尚景这只老狗的权术心机太过厉害,他的敌意让我如坐针毡,无论如何都要彻底拔除掉这个隐患!这个手段既然是见效较慢,那就双管齐下好了!我从庙堂上想办法试着扳倒他,但同时也要安排宫中可以信任的人给他的茶点饮食之中掺入金刚石粉末,若是今后我在庙堂上的手段没法发挥作用,也能耐心等待金刚石粉末发挥作用,总好过他半年之后依然留在庙堂上处处与我为敌!”

    见朱和坚心意已决,贾伦当即点头道:“我明白了,立刻就去安排。”

    朱和坚则是皱着眉头继续说道:“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在于储君之位,只要是我顺利坐上储位,无论周尚景如何与我为敌,我都不会怕他,但如今我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也就有可能会让周尚景寻到机会破坏我的好事!今天这场朝会明明是一个大好机会可以正式废黜太子,却还是被周尚景给搅黄了!不过,周尚景他再次得罪了父皇,却也不能算是全身而退……我若是想要迅速扳倒他,只怕还是要从父皇身上找办法,只要是能鼓动父皇他下定决心,周尚景之流依然是不足为惧!”

    或许是认为周尚景再也抗不到半年之后,朱和坚心情稍稍轻松之余,思路也逐渐开阔了许多,再次联想到了一些事情,又说道:“说起来,如今调查宗室的任务已经交到了王佑伦的手上,他与周尚景一向是势不两立,或许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搅动局势!

    多年以来,各地宗室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恶、乱政违纪,但地方官员却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与这些宗室相互勾结瓜分好处……而这些地方官员之中,有许多都是周尚景的门人,又正好都察院如今就在我的手中,若是可以趁机造势,让朝野都认为周尚景与各地宗室相互勾结、暗中庇护……”

    说到后面,朱和坚的双眼微眯,目光中满是冰冷的思索之色,却是一瞬间已经想好了许多后续的阴毒计划。

    想明白了大概路线之后,朱和坚抬头向贾伦问道:“宫中那边可有传来消息?父皇与王佑伦在御书房内的谈话是否已经结束了?”

    也是凑巧,朱和坚刚刚问完,书房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贾伦走到书房外面与人交谈几句之后,就返回书房向朱和坚禀报道:“七皇子,刚刚收到消息,陛下与王佑伦在御书房的谈话已经结束了,而且陛下如今也离开了御书房返回了后宫。”

    朱和坚点头道:“很好,你立刻赶去都察院,代我邀请王佑伦今晚去鲁味轩见面!邀请了王佑伦之后,你再赶去宫中一趟、见一见李如安,看他有没有成功窥探到太子那封密疏的内容,若是他已经窃取到了太子那封密疏的内容,就立刻赶回来禀报于我!顺便……”

    说到后面,朱和坚的话声稍稍一顿,看向贾伦的目光满是深沉。

    贾伦自然是明白朱和坚的意思,立刻点头道:“顺便,我会带一包金刚石粉末交给宫中的可信之人。”

    再然后,贾伦就转身离开了。

    等到贾伦离开之后,朱和坚就半依在书房座椅上,再次陷入了沉思。

    想要扳倒周尚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要提前设想好所有的计划细节,绝不能有任何纰漏。

    甚至,朱和坚认为自己如今只有两个计划依然是不够稳妥,必须要设想更多的计划,从更多方面进行布局。

    “今天周尚景刻意针对我的事情,显然是没有事先与‘周党’众人商议,他们同样是措手不及,而且还因为父皇的反击大幅损伤了都察院的影响力,必然是会有人心中不服,或许可以分化一番……”

    “赵俊臣与周尚景之间也有矛盾,而且我手里还握着赵俊臣的一个惊天把柄……”

    “权臣……国之蠹虫,果然是绝不能留!”

    沉思之间,朱和坚喃喃自语道。

第1068章.各有所谋(六).

    ……

    ……

    这一天的御书房内,德庆皇帝不仅是单独召见王佑伦谈话,期间还刻意驱走了御书房所有宦官,显然是所谋不小、另有所图。

    所以,李如安身为御书房管事太监,也没有完整听到德庆皇帝与王佑伦的谈话。

    很显然,德庆皇帝所刻意隐瞒的那部分谈话内容,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若是平常时候,李如安这个时候虽然是表面平静,但心中必然是极为好奇,甚至还会设法偷听到只言片语。

    对于李如安而言,他若是掌握了更多的御书房机密,就拥有更多的底牌,今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逆天改命、收获巨利。

    但今天这个时候,李如安表面上依然是还算平静,但心中则是毫无好奇之意,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杂念涌动。

    不久之前,他成功窥探了德庆皇帝的御书房密匣,先后偷看了好几封密匣里的密疏。

    所以,李如安此时的心情颇是杂乱,既是有些惊喜,也是暗生敬畏,更还有些后悔与急切。

    惊喜是因为他一口气收获了好几张足以震动朝野的底牌,拥有了这些底牌之后,李如安一时间甚至还产生了某种错觉,认为自己若是操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撬动朝野局势,对于自己今后的前途发展也是充满乐观。

    敬畏则是因为德庆皇帝的可怕!

    李如安曾以为,德庆皇帝的权术心机要较之周尚景、赵俊臣等人稍逊一筹,只是因为他坐在龙椅之上,所以才能够占据优势,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话,就必然不是朝中几位权臣的对手。

    但看过了密匣里的那些密疏之后,李如安才猛然间发现,德庆皇帝要远比想象中更为可怕,他的隐忍性格更不是常人能及——哪怕是完全不动用军队与厂卫的前提下,德庆皇帝也早就拥有了必胜把握,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又或是因为全盘考量,所以才一直引而不发、坐以待旦。

    从某方面而言,德庆皇帝偶尔会被周尚景、赵俊臣等人算计几次,也只是因为德庆皇帝胜劵在握、有持无恐之下的疏忽大意罢了。

    至于后悔与急切,则是因为他今天早些时候留给赵俊臣的那封密信。

    在这封密信之中,李如安向赵俊臣坦白了他受到朱和坚的指使、被迫窃窥御书房密匣的事情,他当时写下这封密信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被赵俊臣晾了太长时间,所以疑神疑鬼、心中惶恐,急切想要再次赢回赵俊臣的信任,同时也存着自己窥探密匣的事情败露之后,要拉着赵俊臣与朱和坚二人同归于尽的心思。

    但如今,李如安成功窥探了密匣里的几封密疏之后,自觉手里拥有了更多的底牌,不由是胆气大壮,不会再只是因为赵俊臣的刻意冷落而患得患失,于是就开始心生悔意,认为自己不应该向赵俊臣坦白真相。

    若是赵俊臣并不知晓此事,他今后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利用这些底牌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但若是赵俊臣已经知晓了此事,就必然会向他索要那些密匣密疏的内容,到时候李如安的利益也必然是会大幅受损。

    所以,李如安今天在御书房轮值期间,就一直在暗暗的心中祈祷,希望赵俊臣的信使还没有从他的房间中取走密信,这样的话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也急切盼望着德庆皇帝尽快离开御书房,然后他就可以赶回房间查看情况。

    只可惜,德庆皇帝与王佑伦的这场谈话足足是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再等到德庆皇帝终于是离开御书房摆驾返回后宫之际,时间已是午时。

    结束了御书房的轮值之后,李如安连午饭也赶不上吃,急冲冲的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迅速打开暗格查看,然后就见到暗格之中确实是放着一封密信,但这封密信并不是他此前所留下的那一封,显然是赵俊臣的回信。

    赵俊臣一旦是做出决定之后,做事效率依然是雷厉风行,让李如安根本没有反悔的机会。

    “至少……赵俊臣终于是肯回应我了,我不必再担心他使用激烈手段、彻底抛弃我……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我今天只是大致阅览了密匣里的五封密疏,而且我手里还留着密匣钥匙,今后迟早能把密匣里的那些密疏全部看完……就算是赵俊臣向我索要这些密疏的内容,我也可以私下里隐藏一部分,没必要全部透露给他,否则我只怕是连汤也喝不上。”

    暗暗自语之间,李如安自我安慰着。

    然后,李如安迅速拆开赵俊臣的密信查看。

    这封密信之中,赵俊臣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李如安的预料,一方面是表示他对于李如安的信任从未有过变化,一直都把李如安看作心腹,并没有追究李如安当初的隐瞒与要挟,对于李如安的坦白真相更是表示了欣慰之意……

    但另一方面,赵俊臣也没有任何的遮遮掩掩,直接询问李如安有没有偷看到更多的密匣密疏内容,要求李如安把他所看到的全部内容尽数告知。

    密信里的这些内容,李如安皆是早已有所猜测,心中虽然遗憾,但并不觉得意外。

    只不过,这封密信的最后部分,赵俊臣还刻意夸了李如安一句,称赞李如安“忠勉无暇”,还表示要与李如安“尔惟盐梅”——这两个词顿时是引起了李如安的注意力。

    李如安自从是净身入宫之后,就一直把当年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冯保视为是自己的人生楷模,也一直都希望他与赵俊臣之间的关系就能像是当年的冯保与张居正一般结为政治盟友,一内一外、共掌朝局!

    所以,李如安对于冯保当年的诸般事迹也就颇有留意,见到这两个词之后顿时就联想到许多。

    “忠勉无暇”则出于一篇文章——《司礼监秉笔太监冯公预作寿藏记》,这是张居正当年写给冯保的颂词,内容颇有刻意讨好之意,而“忠勉无暇”这个词也正是引用自这篇文章!

    至于“尔惟盐梅”,更是当年明神宗送给冯保的一枚象牙图章上所刻文字。

    所以,赵俊臣的这句话的深意就值得深思了,似乎是暗示着什么。

    想到这里,李如安不由是表情一动:“难道说,赵俊臣终于是想明白了?认为他与我之间能够像是当年的张居正与冯保一般共立庙堂?还是说,他这样说只是口惠而不实,想要暂时稳住我?”

    出于心中理智,以及对赵俊臣的了解,李如安认为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依然是忍不住有些激动,甚至还隐隐有些受宠若惊之意!

    在李如安看来,今天赵俊臣若是愿意抛弃宦官不可干政的偏见给予自己暗示,那他今后就有机会让赵俊臣做出实际承诺,最终把这件事情坐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如安沉思片刻后,连忙是寻来纸笔开始给赵俊臣写回信。

    落笔之前,李如安稍稍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给赵俊臣稍是透露一些密匣密疏的内容。

    李如安今天总计偷看到了五封密疏,除了太子的那封密疏之外还另有四封完全不相干的密疏,这四封密疏的内容涉及方面极多,与赵俊臣有关的密疏也有一封,乃是一名叫做李纯臣的臣子弹劾赵俊臣为德庆皇帝督造行宫之际贪墨作假的事情。

    最终,李如安决定把这封密疏联同太子那封密疏告知于赵俊臣。

    根据李如安的推测,赵俊臣应该已经知道了太子朱和堉的那封密疏内容,告知于赵俊臣并没有任何影响,还能够争取赵俊臣的信任,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至于把李纯臣弹劾赵俊臣的密疏告知于赵俊臣,则是因为李如安看到赵俊臣的密信之后,心中不由是对赵俊臣产生了更多期望,不希望赵俊臣会因此而垮台,还能卖给赵俊臣一个人情,进一步证明自己的价值。

    至于另外三封密疏,李如安自然是要藏在心里,想要利用这些内容为自己谋利。

    定计之后,李如安很快就写好了密信,密信之中也再次向赵俊臣保证了自己的“忠心”。

    等到这一切皆是完毕之后,李如安刚刚收拾好笔墨,就听到房间里传来敲门声。

    李如安表情一动,迅速收拾好所有痕迹之后推门查看,却见是贾伦站在门外。

    就像是上次一样,贾伦依然是没有任何客气的直接迈步走入房间,等到李如安关上房门后直接问道:“得手了吗?”

    ……

    出了点意外情况,耽误了时间,所以今天只有半章,见谅!但明天会补完相关情节,应该是一个大章节。

    ……

第1069章.各有所谋(七).

    ……

    ……

    李如安初次见到贾伦的时候,心里就下意识涌现出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忌惮与厌恶之意,就连表面上的客套也无法做到。

    于是,李如安每次与贾伦相见的时候,索性就把自己伪装成沉默寡言、不动声色的模样,再加上贾伦本人也是阴沉毒辣的性格,所以这两人每次相见总是气氛冰冷。

    此时,听到贾伦的询问之后,李如安也没有任何的绕圈子,直接答道:“自然是得手了。”

    贾伦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任何幸喜之色,只是再次问道:“太子的那封密疏之中,究竟讲了些什么?你所有内容详细说给我听,我会向七皇子殿下转述。”

    李如安却是摇了摇头,道:“口头上说不清楚,还是由我把内容写出来,由你转交给七皇子殿下吧。”

    说完,李如安不等贾伦表态,就再次取出了笔墨纸砚,准备给七皇子朱和坚写信。

    对于李如安而言,后路总是越多越好,如今赵俊臣对于宦官干政的看法似乎是有所松动,李如安也对赵俊臣多了一些期望,但他并不会毫无保留的押宝赵俊臣,毕竟赵俊臣今后也许会反悔失言、也许会垮台失势,所以李如安也不会轻易放弃朱和坚这条线。

    也正是缘于这种考虑,李如安才会坚持要以写信的方式与朱和坚进行联系,而不是让贾伦负责转达话语——若是让贾伦控制了他与朱和坚之间的消息传递与想法交流,今后很容易就会受制于人,若是贾伦今后心生恶念的话,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就可以误导朱和坚对于李如安的看法。

    但后世的《红楼梦》之中,有一句话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另一边,见到李如安的这般表态,贾伦依然是不置可否,就好似完全没有看出李如安的小心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李如安的表现。

    然而,等到这一切皆是准备就绪之后,李如安正打算落笔写信,贾伦却是盯着砚台上的墨液未干,明显是不久前才被人使用过,突然开口问道:“砚台上的墨汁已经提前磨好了,如今只是稍有干燥……你刚才用笔墨写过别的东西?”

    随着贾伦的突然询问,李如安执笔的手不由是轻轻一抖,将一滴墨水洒在了纸张上,原本洁白干净的纸张之上顿时就被染黑了一小片。

    砚台上的残留墨液,自然是因为李如安刚刚给赵俊臣写了一封密信的缘故,如今被贾伦看出了破绽,身为双面间谍的李如安难免是有些惊乱。

    不过,李如安终究是有些城府,很快就收敛了异常表现,不动声色的把染墨的纸张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一旁,声音平静的说道:“今天为你们做了一件大事,我这个人却是胆子不大,返回屋中之后依然是心中慌乱,所以此前一直都在练习书法、静心宁神。”

    贾伦点了点头,轻声道:“咱家也听说过你的事迹,虽然不是内书房的正统出身,但你的学识才华却是极为不凡,要远远高于寻常的宫中太监,必然是书法也有过人之处!

    却不知,咱家趁着你写信的机会,能不能在一旁观摩一下你的书法笔迹?七皇子总是说咱家的学识太差,也好趁机向你学习一二。”

    贾伦这一番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则是向李如安索要他刚才“练习书法”的证据,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怀疑,怀疑李如安还与朱和坚以外的某个势力暗中联系。

    但李如安哪里会有证据给他?这种时候自然是断然拒绝。

    “不行!”

    “为何不行?只是一些练习书法的字帖临摹罢了,又有何见不得人的?”

    见到贾伦的纠缠不休,李如安的声音变得冰冷,表情间充满了无愧于心的坦然与不耐,轻哼道:“一个人在心烦意乱的情况下,练习书法之际往往会落笔写下一些无法向外人述说的心里话,唯有这般直抒胸臆才可以缓解内心情绪,而我也是这般情况!

    这些心里话未必就有害处,只是涉及到了人心之本恶与不堪,也不是旁人应该知道的,你的这个要求,却是有些过份了!”

    听到李如安的这般解释,贾伦向来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表现出了一些歉意,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李兄弟千万不要见怪!”

    然后,贾伦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又说道:“对了,陛下的御书房密匣之中有许多份密疏,你这次偷看了太子的那密疏之余,有没有趁机偷看过别的密疏内容?若是有的话,就趁着这次机会一同告知于七皇子殿下,这些消息对于七皇子殿下而言也许另有用处。”

    李如安直接摇头,道:“我说过的,我胆子小,偷窥密匣的时候生怕会被人发现,偷看了太子的那份密疏之后也不敢冒犯耽搁时间,就迅速处理了所有痕迹、重新锁上了密匣,并没有看过别的密疏内容……对于我这种人而言,许多事情越少知道就越好。”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谨慎的做法,对于咱们这些内廷可怜人而言,谨守本份就是最聪明的活法。”

    说完,贾伦就后退一步默默旁观,不再干涉李如安给朱和坚写信的事情,只是他盯着李如安的眼神就好似刀子一般,让李如安浑身都不自在。

    朱和坚乃是玩弄阴谋权术的大家,贾伦自幼跟在朱和坚的身边也受到了不少言传身教……李如安的那些小手段、小心思,在贾伦眼中并不高明,颇是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

    李如安也知道自己不小心让贾伦发现了破绽,但他心存侥幸,认为贾伦只是心存怀疑的话未必就会有实际动作,所以就一直强行镇定着,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情绪、逐渐写完了书信。

    因为赵俊臣的指示,李如安写信之际毫无隐瞒,把太子朱和堉的密疏内容尽数写入信中,然后把书信封好交给了贾伦。

    等到贾伦伸手接过密信之后,李如安又从怀里掏出了密匣的备份钥匙同样交给贾伦,说道:“这把钥匙你也拿回去吧,若是让它一直留在我手里,我今后只怕是睡不好觉。”

    李如安的这般表态,显然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谨慎与胆弱,希望以此来降低贾伦的疑心。

    但实际上,李如安早就利用一块面团留下了密匣钥匙的模型,今后很轻松就可以再配一把。

    另一边,贾伦似乎也很赞赏李如安的这般本份表现,一贯阴冷的表情也多了一丝和善,伸手接过了李如安递来的钥匙,道:“这把钥匙交回来也好,但今后你也许还会再用上它,你要心中做好准备。”

    说完,贾伦就转身离开了。

    李如安跟在贾伦身后,等到贾伦离开房间之后就默默闭上了房门。

    但就在房门闭合之际,无论是房间里的李如安、还是房间外的贾伦,两人的表情皆是迅速阴冷了下去。

    *

    却说,贾伦离开房间之后,李如安就愈发是心神难安、坐立不定。

    贾伦明显已是有了疑心,李如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把这个情况告诉赵俊臣。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刚刚才向赵俊臣证明了立场与忠心、与他缓和了关系,谁曾想自己只是稍有不慎,就让贾伦寻到了破绽,如今还必须要设法化解七皇子的疑心……简直是糟透了!

    贾伦发现了破绽之后,就算是无法确定我有二心,也必然会把今天的事情告知于七皇子……依照赵俊臣的说法,七皇子一向是斩草除根的决绝性子,所以我若是想要化解他的疑心,动作就必须要快!

    眼下这般情况,求助于赵俊臣的保护也未必是一个好选择!

    自从经过了陕甘战场之后,我可谓是亲眼见证了他的性情变化,如今的赵俊臣说是杀伐果决、翻脸无情也不为过,若是他收到消息之后,认为我已经变成了他的一个破绽,说不定还会抢在七皇子之前对我动手……”

    喃喃自语之间,李如安不由是面色苍白。

    他偷看了好几份御书房密匣里的密疏内容之后,原本已是雄心壮志、想要大展宏图,只可惜这种状态只维持了一个上午,就再次变成了从前疑神疑鬼、惶恐不安的模样。

    说根到底,老虎就是老虎,兔子就是兔子。

    而且,以李如安的手段心机,让他在赵俊臣与朱和坚这两个阴谋家之间左右逢源、当一个合格的双面间谍,也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就这样左思右想之后,李如安发现仅凭他一个人的智慧已经很难处理这般局面了,必须要寻到一位智者为他参谋一二。

    于是,李如安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刘冶。

    当初的陕甘战事期间,天水城内突然爆发了一场民乱,而刘冶也因为平日里在民间有些声望的缘故,受到乱民们的裹挟、成为了乱民首领。

    然而,刘冶却是有些见识,成为乱民首领之后不仅没有领着天水百姓继续作乱,反而是主动出手遏制了混乱、维护了民间秩序,再等到李如安奉令赶去天水城平息民乱之后,他更是主动出降请罪,然后则是态度积极的戴罪立功,不仅是协助李如安顺利剿灭了天水城内的另外几股乱民势力、还帮着李如安迅速平复了天水城的各种乱象。

    在此期间,刘冶所表现出来的精明与手段,让李如安深为看重,再加上李如安当时考虑到自己的孤立无援、身边缺少幕僚辅佐,于是就刻意用了一些心思,冒着风险先后向赵俊臣与德庆皇帝二人求情,重点描述了刘冶当初参与天水民乱之际的迫不得已,以及他后来待罪立功之际的卓越表现。

    最终,因为李如安的力保,刘冶身为乱民首领不仅没有受到朝廷的重惩,等到德庆皇帝封赏功臣之际,竟还捞到了一个正九品官职,成为了苑马寺的监正,拥有了领取朝廷俸禄的资格!

    对于刘冶的智慧手段,李如安还是有些信任的,而且他能有今日的境遇,也全是因为李如安当初的力保,所以这个人对于李如安也有些忠心与感激。

    这样一来,当李如安想要寻人商议对策的时候,刘冶也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李如安不敢有任何耽搁,迅速离开了房间,出宫去寻了。

    *

    而就在李如安赶往宫外寻找刘冶的时候,贾伦也已经返回了七皇子府,把李如安的密信交给了朱和坚。

    贾伦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向朱和坚提及李如安今天的异常表现,只是静静等着朱和坚看完了李如安的密信内容。

    而李如安看过了这封密信之后,则顿时是面色一沉,没有丝毫犹豫的迅速起身,说道:“立刻进宫,我要去见父皇!”

    ……

    ……

请假一天。

近两天家里事情比较多,虫子每天码字都很仓促,前面那两章不仅字数少,码字的时候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说实话质量也不尽人意。

    到了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了所有事情,原本是想要在码字前小憩一下清醒头脑,结果睁开眼已经晚上十点了,尝试着赶在凌晨前写一点,但写出来的东西实在太差,没脸发出来。

    所以,今天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见谅。
    《摄政大明》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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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0章.各有所谋(完).

    ……

    ……

    李如安的记性很不错,虽然因为时间仓促的缘故,他偷看密匣密疏的时候只是迅速阅览了一遍,并没有留心其中的措辞、暗示等细节,但依然记住了全部的大概内容,也把这些内容尽数写在信上告诉了朱和坚。

    以朱和坚的聪慧,自然是能猜出德庆皇帝当初读了太子朱和堉的那封密疏之后,究竟是出现了怎样的心理变化。

    简而言之,德庆皇帝当时必然是认为太子朱和堉的忠孝之心感天动地,也会认为朱和堉终于是成长为了他所期望的样子,但德庆皇帝的储君废立计划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般情况下只好是忍痛继续推进废黜之事,心中却已是有了愧疚之意。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是太子朱和堉今后遭到废黜,未来也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哪怕是朱和坚顺利登上了储君之位,他的地位也不会是稳如泰山,容错率大幅降低!

    所以,朱和坚看过了李如安的密信内容之后,顿时是神色大变,也瞬间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难怪德庆皇帝这段时间以来的态度会是这般奇怪!难怪德庆皇帝最近几天一直都没有召开朝会!难怪德庆皇帝最近这些日子并没有继续出手打击朱和堉的声誉!……也难怪今天早朝上,德庆皇帝并没有竭尽全力的维护朱和坚!

    尤其是今天早朝上的事情,朱和坚原本还以为自己当时的表现与应对很是恰当得体,虽然不能说是立场坚定、积极主动,但也体现了自己的忠孝、担当、以及安分守己,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然而,一个人的表现优劣并不仅仅要看他本身,更还需要与他人进行比较,相较于朱和堉甘愿牺牲自己的储君之位来为德庆皇帝分忧解难的表现,朱和堉今天早朝上的表现就显得过于圆滑与狡黠了。

    所以,也难怪德庆皇帝今天早朝上见到朱和坚的表态之后,他的表情也只是满意而已,却没有任何高兴与欣慰之意,却原来是因为有朱和堉的珠玉在前,相较之下朱和坚的这般表现也只是勉强及格罢了,甚至还有可能让朱和坚在德庆皇帝的心中丢分了!

    朱和坚原本正在认真思索着自己应该如何对付周尚景的事情,但他看完了李如安的密信内容之后,却再也顾不得周尚景的事情了。

    目前的情况下,尽快挽回自己在德庆皇帝心中的丢分表现才是当务之急,相较于德庆皇帝的态度动摇,周尚景的敌意也只是等而次之的事情了。

    于是,朱和坚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表态要进宫觐见德庆皇帝。

    *

    见到朱和坚的这般表现,贾伦稍稍犹豫了一下,认为朱和坚眼下另有要事、不容分心,所以就依然没有讲出李如安今天的异常表现,打算等到朱和坚见过了德庆皇帝之后再说。

    就这样,朱和坚匆匆离开了七皇子府、乘轿赶去了宫中。

    朱和坚抵达宫中之后,很快就收到消息,说是德庆皇帝如今正在皇贵妃万氏的寝宫。

    听到这个消息,朱和坚又是心中一沉。

    皇贵妃万氏乃是朱和堉与朱和坚的生母,但她对于自己这两个儿子的亲疏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皇贵妃万氏当年诞下朱和堉之后,很快就母凭子贵、被晋封为贵妃之位,所以万氏一直都认为朱和堉的诞生乃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从一开始就对朱和堉倾注了极大的期望与偏爱。

    但朱和坚则是截然不同,因为万氏诞下朱和堉之后没过多久就再次怀上了朱和坚,尚没有恢复身体元气,分娩之际不仅是异常痛苦,更还是险象环生,所以万氏从一开始就不大喜欢朱和坚——虽然朱和坚其实与她的性格更为相近。

    也正是因为这般缘故,当德庆皇帝出现了储君废立的心思之后,万氏就一直是极力反对——哪怕接替朱和堉储君之位的七皇子也同样是她的亲生儿子——万氏态度最为激烈的时候,甚至还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一度被德庆皇帝训斥为“泼妇”。

    这样一来,万氏也就在后宫之中渐渐丢失了圣宠,德庆皇帝近半年以来已经极少前往万氏的寝宫过夜,一直是避而不见、能躲就躲,反倒是让李佳敏、赵颖儿等女冒出了头。

    如今德庆皇帝主动去了皇贵妃万氏的寝宫,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德庆皇帝的心中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和坚却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当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心情愈发急切之余,头脑反而是愈发冷静了下来。

    稍稍思索片刻后,朱和坚并没有立刻进入万贵妃的寝宫与德庆皇帝见面,反倒是默默的候在了寝宫外面。

    与此同时,朱和坚又让贾伦暗中联系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吴信泉、传去了一个口信。

    就这样,朱和坚在寝宫外面大约等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司礼监的人突然向德庆皇帝禀报,说是陕甘三边的官场整顿之事已经有了第一阶段的成果。

    近半年以来,因为陕甘战事的辉煌胜利,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军政影响力已是如日中天,这般情况一直都让德庆皇帝很不舒服,所以河套战事结束之后德庆皇帝就立刻派遣了大批厂卫赶去陕甘三边、联合梁辅臣一同整肃陕甘官场,想要一举扫清赵俊臣在当地的影响力。

    所以,这件事情可谓是德庆皇帝近期以来心中最为重视的几件事情之一。

    但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特别急迫、也不需要德庆皇帝立刻做出决定,司礼监原本是打算等到第二天再向德庆皇帝禀报,这个时候突然变了主意提前禀报于德庆皇帝,显然就是出于朱和坚的示意。

    德庆皇帝这一天来到皇贵妃万氏的寝宫之后,就一直都在宽慰万氏,设法与万氏缓和关系,只可惜万氏心中一直都记挂着朱和堉的事情,话里话外的意思依然是希望德庆皇帝改变圣意、继续支持朱和堉当太子。

    而就在德庆皇帝渐渐感到不耐烦的时候,却是突然收到了司礼监的禀报,再加上德庆皇帝本身也确实是极为重视这件事,所以就趁机动身离开了皇贵妃万氏的寝宫。

    *

    当德庆皇帝离开皇贵妃万氏的寝宫之际,时间已是傍晚酉时,却是一眼就看到了顶着初春寒风苦等在寝宫之外的朱和坚。

    朱和坚原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在初春寒风之下苦等了近一个时辰,形象颇是可怜,面色满是苍白。

    见到这般情况,德庆皇帝心中一惊,连忙可道:“老七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一直都在等朕?等了多长时间?为何不进入你母妃的寝宫觐见于朕?”

    朱和坚的脸颊都被冻僵了,勉强笑道:“儿臣只是稍等了片刻,不碍事的。”

    德庆皇帝见到朱和坚这般模样,哪里会相信朱和坚的说法,转目盯着朱和坚身后的贾伦,可道:“七皇子站在这里多久了?”

    贾伦则是面现迟疑,最终还是“受迫”于德庆皇帝的威严“不敢说谎”,轻声答道:“七皇子殿下已经候在这里有一个多时辰了。”

    德庆皇帝眉头一皱,看向朱和坚再次可道:“你为何宁愿苦等在这里,也不愿派人向朕通报求见?”

    朱和坚沉默片刻后,却是苦笑道:“近半年时间以来,父皇您与母妃多有不睦,如今儿臣见到父皇您主动来见母妃,显然是为了修复关系,儿臣心里高兴之余,自然是不敢现身打扰,而且……母妃他原本就不太喜欢儿臣,近半年以来因为储君废立之事,更是态度冷漠,经常会责骂儿臣没良心……所以儿臣这个时候去见母妃,只会让所有人都觉得尴尬。”

    听到朱和坚的解释之后,德庆皇帝不由是叹息一声。

    他早就知道皇贵妃万氏极为偏心朱和堉,但德庆皇帝原本并不觉得这般情况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毕竟朱和堉乃是储君的身份,受到偏爱也是理所当然的,谁曾想朱和坚眼看就要接替朱和堉成为新储君了,万氏的态度不仅没有发生改变,反倒是愈发偏激了。

    在德庆皇帝看来,朱和坚完全是被自己硬生生的推到今日这般位置的,朱和坚与朱和堉一向是手足和睦的表率,原本也不想要夺走自己兄长的储君之位,所以朱和坚如今与朱和堉之间的感情有了疏远,与万贵妃之间的关系也是愈发恶化,也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所以,当德庆皇帝看到朱和坚如今宁愿在寒风之中苦等良久,也不敢与万贵妃见面的可怜模样,再想到朱和坚在这般情况下依然是每天清晨都会坚持进宫向父皇母妃请安的孝顺表现,德庆皇帝不由是心生恻隐,只觉得自己不仅亏欠了朱和堉,也亏欠了朱和坚。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就命人迅速取来了一件狐皮大氅、亲手给朱和坚披到身上,然后拍了拍朱和坚的肩膀,叹息道:“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总是做事太急,对你们也有亏欠,你……受委屈了。”

    朱和坚连忙答道:“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儿臣不管经历怎样的事情都不会觉得委屈。”

    德庆皇帝摇了摇头,道:“你赶来宫中见朕必然是有事,朕也正好要去御书房处理朝务,你就一同跟着吧,有什么事情去御书房再谈吧。”

    说完,德庆皇帝就命人准备了两架辇车,带着朱和坚一同去了御书房。

    抵达了御书房之后,德庆皇帝先是看过了陕甘三边送来的奏疏,很快就面现微笑、轻轻点头,对于梁辅臣与厂卫们整肃陕甘官场的成果很是满意。

    然后,德庆皇帝再次把目光转向了朱和坚,可道:“说吧,你赶着来见朕,究竟有何事?”

    朱和坚立刻答道:“启禀父皇,儿臣还是为了今天早朝上的事情!早朝结束之后,儿臣返回府里思来想去,却渐渐是觉得周首辅所言有些道理,朝廷调查各地宗室的违纪乱政之事,最好还是交由皇室成员出面负责,而这个人选,也确实是以儿臣最为合适!

    若是让外臣们负责这件事,不仅是缚手缚脚,而且也难以让各方心服口服……父皇您如今把这件事情交给了王佑伦,还刻意把王佑伦越级提拔为左都御史,但他的威望资历终究是有些不足,未必能妥善办好此事……

    所以,儿臣认真思索之后,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躲在后面,应该当仁不让、主动承担责任,哪怕只是担当钦差副使帮着王大人坐镇也好,还望父皇明鉴!”

    听到朱和坚的说法,德庆皇帝顿时是面现笑意,表情间颇是有些欣慰之意。

    朱和坚的此前猜测并没有错,德庆皇帝对于朱和坚在今天早朝上的表态并不是特别满意,而朱和坚这个时候的积极态度、再加上他刚才刻意表现出来的可怜模样作为铺垫,也终于是挽回了德庆皇帝心中的失分表现。

    然后,德庆皇帝再次摇头——他当然不会让朱和坚涉足于宗室的泥潭——笑道:“有些责任固然是需要你来承担,但也有些责任你必须要躲得远远的,至少在你彻底站稳脚跟之前,有些事情最好是碰也别碰!周尚景的那些话固然有道理,但也是为你挖了一个坑,朕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坑填平,你又何必要自己再次挖坑主动跳进去?”

    朱和坚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知道自己的假意作态已是计成,又见到德庆皇帝提到了周尚景为自己挖坑的事情,不由是心中一动,趁机说道:“儿臣也看出来了,周首辅今天早朝上是刻意想要打压儿臣,但儿臣却是想不明白,儿臣与周首辅一向是无仇无怨,他为何会怎样做?……更何况,在儿臣的印象之中,周首辅还算是懂得进退与本份的老臣,从来都不会插手皇家的事情,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让儿臣有些意外。”

    朱和坚这一番话,显然是在给德庆皇帝上眼药,暗示周尚景想要插手储君废立之事,已经僭越了臣子本份,德庆皇帝也自然是听出来了,但德庆皇帝并不觉得朱和坚的这般说法有任何不对之处。

    对于周尚景今天的僭越行为,德庆皇帝心里也很不高兴!

    于是,德庆皇帝表情微冷,缓缓说道:“朕也看不明白周尚景的心思,他只怕已经老糊涂了,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本份……朕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老七你放心好了,朕今天单独召见王佑伦的时候,已经向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就是为了报复周尚景今天得僭越之举……呵,周尚景想要用宗室的事情刁难朕,那朕也可以用宗室的事情让他跌一个跟头!周尚景盘踞朝野的时间太长了,也是时候彻底改变一下庙堂局势了!”

    听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表态,朱和坚如何听不出来德庆皇帝的意思?显然德庆皇帝与他想到一起了,都打算把宗室的罪行牵连到周尚景身上。

    于是,朱和坚顿时是心中大喜,但表面上则只是说道:“父皇圣明!”

    *

    接下来,朱和坚与德庆皇帝又闲谈了几句,眼看到自己的目标已经达到,天色也是渐暗,很快就知趣的告退离开了。

    离开宫中之后,朱和坚乘轿返回七皇子府,心里却依然记挂着太子朱和堉的那封密疏,依然是视为隐患。

    “三哥被废黜之后……只怕是不能留……”

    ……

    ……

第1071章.人才?.

    ……

    ……

    朱和坚坐在轿子内思索着朱和堉的事情,而贾伦则是跟在轿子旁边,估摸着朱和坚如今已经把当务之急的事情皆已是处理得差不多了,需要认真思索的事情也已经有了大致结论,于是就靠近到轿子窗户旁边,轻声说道:“七皇子殿下,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咱家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朱和坚听到贾伦的语气严肃,顿时是眉头一皱,问道:“何事?”

    “是关于李如安的事情,咱家怀疑他也许与别的势力有联系。”

    然后,贾伦就把他今天在李如安那里所看到的各种异常状况,向朱和坚详细解释了一遍。

    听完了贾伦的讲诉,朱和坚的表情愈发冰冷。

    他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从来都不能容忍任何隐患,贾伦对于李如安的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一些通过细枝末节的观察而产生的猜测罢了,但这颗怀疑种子一旦是埋到了朱和坚心里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就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尤其是李如安如今乃是御书房管事太监,这个位置太紧要了,朱和坚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手中,绝不能落在一个心怀叵测、立场存疑的人手里。

    就更别说是李如安受到朱和坚的指使偷看御书房密匣的事情,这个秘密一旦被李如安泄露给他人,那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朱和坚沉吟片刻后,问道:“自从李如安成为了御书房管事太监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咱们的人紧紧盯着,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时间,因为他要偷窥御书房密匣的事情,这种监视也就更为严密了……难道就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贾伦摇了摇头,道:“正因为咱们已经提前调查过李如安,也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从来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所以才放心让他去偷窥御书房密匣,若不是他今天的表现实在异常,我原本也不会怀疑他。”

    顿了顿后,贾伦声音稍冷,问道:“虽然他未必真就是两面三刀,但他的位置太过紧要,也已经知晓了不少咱们的机密,就这样留着他实在不妥,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坏了大事? 要不要……提前除掉这个隐患?也正好把御书房管事太监换成咱们真正的心腹。”

    李如安一向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贾伦原本以为李如安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建议。

    实际上,不仅是李如安总是看贾伦不顺眼? 贾伦也是看李如安处处不顺眼? 这两个人就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如今有机会一举除掉李如安? 贾伦自然是不会错过机会。

    然而,或许是因为心中敌意影响了贾伦的判断? 让贾伦忽略了许多事情? 也猜错了朱和坚的心思。

    朱和坚一眼就看出了贾伦的小心思,用一种训斥语气说道:“贾伦,我从前说李如安今后也许会威胁你的位置、你未必能压得住他,乃是想要督促你保持上进与警惕之心? 并不是让你与李如安暗斗相互使绊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李如安? 但也不要让你的心中敌意影响了理智,否则迟早会坏我大事的人将不是李如安,而是你!”

    贾伦心中一惊,也发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不正常,立刻就垂首道:“咱家明白了? 今后不会再犯……但咱家在李如安那里所发现的种种异常皆是千真万确,咱家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敢欺瞒七皇子殿下的。”

    朱和坚点了点头? 语气稍缓道:“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恼怒你被压根无所谓的事情影响了判断……依照你所观察到的情况? 李如安身上确实是有些可疑之处,但咱们并不能出手除掉他……至少现在不能。”

    顿了顿后? 朱和坚进一步解释道:“暂且不谈李如安如今已是父皇身边人? 父皇也较为满意他? 自从他担任御书房管事太监之后,近年来屡禁不绝的御书房消息外泄之事很快就出现了改变,这般情况下咱们若是出手除掉他,必然会引起父皇的疑心,让父皇下旨严查,到时候就是一场更大的麻烦……你记住,杀人灭迹这种手段并非在任何时候都是万全之策,必须要保证无声无息、没有后患的前提下才能使用!”

    然后,朱和坚声音愈发冰冷,又说道:“更何况,既然是咱们的人一直都在监视着李如安、却一直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般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咱们误会了李如安、他并没有两面三刀,今天使用笔墨确实是在练字罢了,要不就是李如安暗中联系的那股势力很是谨慎聪明,做事效率也是极高,完全瞒住了咱们的眼线……

    若是前者的话,咱们除掉李如安就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损害自身利益,若是后者的话,李如安只怕是早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幕后主使之人,咱们除掉他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会让那个幕后主使之人心生警觉,而咱们断了李如安的这条线索之后,却很难在寻出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了!”

    听到这些解释,贾伦不由是面现愧色——以他的心机智慧,早就应该想到这些事情,他刚才提议除掉李如安显然是被心中情绪蒙蔽了双眼——于是,贾伦经过了片刻间的反省与思索之后,很快就想到了正确答案,道:“我会叮嘱宫中的眼线,让他们进一步加强对李如安的监视,然后也会通知司礼监的吴信泉他们,让他们今后为七皇子做事的时候尽量避开李如安,顺便还会让他们想办法试探一下李如安的真实立场,若有发现的话,就立刻禀报于七皇子。”

    “这就对了……”朱和坚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表情再次沉凝,又道:“不过,李如安身上的疑点终究是让人不安,若是能想办法彻底控制住他就好了……”

    说话间,朱和坚再次陷入了思索之中。

    而就在朱和坚暗中思索之际,他的坐轿很快就已经抵达了七皇子府。

    然而,朱和坚正打算下轿回府,却听到七皇子府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顿时是眉头再次皱起,问道:“怎么回事?”

    贾伦赶去询问了情况之后,却是表情稍显奇怪的返回到了七皇子坐轿的旁边,解释道:“有一个京城小吏嚷嚷着想要求见七皇子殿下,但他的官阶只是正九品罢了,压根没资格与七皇子相见,所以侍卫们就拦住了他……不过,他说他有机密情报要告诉七皇子殿下,与宫中一个姓李的年轻大太监有关系。”

    姓李的年轻大太监,这般描述顿时就让朱和坚想到了李如安,不由是心中产生了一些兴趣,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他自称名叫刘冶,乃是苑马寺的监正,也就是平日里负责管理马夫为陛下养马的官员……这种人为何会有李如安的消息?”

    “刘冶、刘冶……原来是这个人!若是他的话,也许还当真是知道一些消息!”朱和坚的记性极佳,平日里也很留心庙堂里的各种消息,很快就想到了这个人的来历,顿时道:“把他领到小客堂来见我,我马上要去见王佑伦,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让他长话短说。”

    很快的,朱和坚已经来到了七皇子府的小客堂之中,贾伦也领着刘冶进入到了房间。

    这个时候,还没人能够预见到,朱和坚与刘冶的这场见面究竟意味着什么。

    *

    “微臣刘冶,叩见七皇子殿下,七皇子千岁!”

    在明朝时期,官员们哪怕是相互间的身份官阶存在高低,但也不会动辄就行大礼进行跪拜,平常时候弯身作揖就好。

    然而,刘冶却是有个特点,每次见到身份较高的官员之后,他都会直接行大礼跪拜,而且他参拜之际总是格外认真,把脑袋埋在地上、屁股则是高高翘起,看起来颇是滑稽。

    与此同时,被他行大礼叩拜的人,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一种满足感,认为刘冶的表现很是滑稽之余,却也会认为刘冶的态度很是恭敬,是那种可以被自己随意操纵之人,不由是心中放松了警惕。

    刘冶如今依然是以这般滑稽模样跪拜着朱和坚,朱和坚心中诧异之余,也立刻给刘冶打上了一个“软骨头”的标签,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是当初的天水城乱民首领刘冶?抬起头来!”

    听到朱和坚的吩咐之后,刘冶抬头看向朱和坚,但他依旧跪在地上、屁股依旧翘着,形象也就更加滑稽了。

    朱和坚认真打量了刘冶一眼,不由是暗暗摇头,想不明白刘冶明明是样貌不俗、气质儒雅,却偏偏要这样作贱自己。

    “站起来说话吧,你这般作态我看着也别扭。”

    随着朱和坚的这一句话,刘冶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依然是态度谦卑的垂手低头站着。

    朱和坚又问道:“你说你有消息,与宫中姓李的年轻大太监有关系,究竟是指何人?又是什么消息?”

    刘冶提前得到贾伦的叮嘱,明白朱和坚的时间不多,自己必须要长话短说,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绕圈子,直接答道:“启禀七皇子殿下,微臣所说之人,乃是如今的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微臣当初被迫参与了天水城的那场民乱,虽然是受到乱民裹挟,事后也有一些戴罪立功的表现,但若是没有李内臣的力保与举荐,微臣也难以逃脱朝廷责罚,就更别说是领取朝廷俸禄了,所以微臣颇是感念李内臣的恩德,李内臣也看重微臣有一些小聪明,平日里经常会向微臣征询意见,让微臣作为参谋!”

    说到这里,刘冶迅速抬头看了朱和坚与贾伦一眼之后,又继续说道:“原本微臣感念李内臣的恩德,平时也愿意帮他出出主意,但今天下午申时之际,李内臣再次寻到微臣商议事情,但这次所议之事却是非同小可,微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告诉七皇子殿下比较妥当,否则迟早都会生出乱子。”

    “下午申时……”朱和坚双眼微眯,顿时是联想到了许多事情。

    算一算时间,下午申时正是贾伦从李如安的房间离开之后不久,显然是贾伦刚刚离开之后,李如安就去找刘冶商议事情了。

    而李如安与刘冶所议之事,十有八九是与贾伦所发现的那些破绽有关系。

    朱和坚不由是兴趣大增,问道:“他与你商议了什么事?为何你认为必须要让我知道?”

    刘冶低头继续答道:“李如安说,他、他暗中在为七皇子殿下做事,但如今任谁都知道七皇子您就是未来的储君,也是将来的皇帝,他为你做事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当今陛下年岁已高,李如安与七皇子您的岁数相近,唯有投靠七皇子才能立足长久。

    只不过……按照他的说法,七皇子身边有一个同样是宦官出身的小人,名叫贾伦,他担心自己做得越多、就越会受到贾伦的妒恨与算计,贾伦乃是七皇子身边的亲近人,他认为自己十有八九争不过,所以就与微臣商议,想要取代贾伦的地位,成为七皇子身边最亲近的内臣,而且他显然已是打定了主意,颇是考虑了许多计划……

    这件事情与七皇子您的身边人有关系,李如安也许会妄生事端,说不定就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影响到七皇子,所以微臣认为有必要告诉七皇子,让您防范着李如安一些。”

    说完,刘冶就把李如安今天与他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全面”的告诉了朱和坚,颇是描述了许多条针对于贾伦的毒计,皆是李如安自己所想到的。

    与此同时,刘冶还不经意间提到,李如安思索这些毒计的时候,曾把这些毒计归纳总结、写在纸上,与刘冶商议的时候也是拿着这张写满毒计的纸张一条一条的进行分析。

    刘冶的这一番话,自然全都是编的。

    今天李如安去见刘冶之后,就大致向刘冶讲诉了自己的目前处境,当然李如安并没有向刘冶明确说出任何的关键消息,只是说自己如今正在暗中在为七皇子做事,七皇子的秉性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温和儒雅,反倒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而他则是做事不慎、也许会引起七皇子的怀疑,以七皇子的性格一旦是有了疑心之后他今后必然是下场不妙,所以就向刘冶询问对策。

    听到李如安的这般描述之后,刘冶却是立刻寻到了机会——让他自己可以趁机接触七皇子朱和坚、趁机赢取朱和坚的信任、从此平步青云的机会!

    是的,刘冶是一个本性钻营之辈,并不似李如安所想得那般忠心与感恩,他平日里时常与李如安进行接触,只是因为李如安是他所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之人!他平日里时常会把李如安的恩德挂在嘴边,也只是因为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官场同僚们自己有着不容小觑的后台!

    甚至,从他当初被乱民们裹挟着成为了乱民首领之后,他就已经设想好了要如何出卖这些乱民、为自己谋一个进身之阶!所以,当初李如安进入天水城平乱之后,他才会积极的配合做事,也顺利攀上了李如安这条线!

    而今天,他又打算借着李如安这条线攀上七皇子朱和坚!

    当然,刘冶也不会轻易放弃李如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依然是为李如安设想了一些对策!

    既然朱和坚怀疑李如安另有所图,那就让朱和坚明白看到李如安所图的是什么好了!

    既然朱和坚认为李如安难以控制,那就让朱和坚认为自己可以控制李如安就好了!

    ……

    ……

第1072章.一拍即合.

    ……

    ……

    “原来如此。”

    听到刘冶的禀报之后,朱和坚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了贾伦一眼,贾伦则是面无表情、眼神阴鸷。

    朱和坚当然不会轻信刘冶的片面之言,但刘冶的说法确实是合理的解释了许多事情,比如说李如安为何会选在那个时间动笔写东西、为何被贾伦看出破绽之后就表现得异常紧张,又为何死活不愿意让贾伦去看他所写的内容……

    所以,朱和坚心中对李如安的怀疑也就稍稍减轻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朱和坚依然不能排除这一切解释都是为了蒙蔽自己的可能性。

    但无论如何,刘冶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了,就像是刘冶所推测的那般,朱和坚所担心的事情并不是李如安想要做些什么,而只是李如安的不确定性。

    其实,所谓“猜疑”二字,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那个“疑”字,而在于那个“猜”字!

    所谓“猜”,就是胡思乱想,也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就以朱和坚怀疑李如安为例,他因为不确定李如安究竟是否有暗中联络其它势力,又寻不到任何的真凭实据,就只能把事情往尽可能坏的方向去猜测与推断,但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于是朱和坚越是猜测就越会忌惮,越是忌惮就越会恐惧,最终就必然会彻底失去冷静与耐心,使用一切手段来掐灭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坏事,到时候李如安再是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没用了,因为朱和坚那时候的脑子里已经充满了自己所猜想的可怕情况,再也听不进任何东西。

    所以,刘冶就主动表演了一场“告密”,让朱和坚能够明明白白的看到李如安究竟在图谋何物,这般情况下就算是朱和坚并未全信,但也能有效的限制朱和坚的想象空间,让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朱和坚再也容不下李如安的地步。

    而且,朱和坚也确实并不介意自己的追随者们相互竞争,甚至是乐见其成。

    至于李如安今后也许会妄自生事、失去控制的情况,只要能在李如安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就能解决,而眼前的刘冶也正好是一个合适人选。

    事实上,刘冶也正是推测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才把自己送到了朱和坚的面前。

    有了这场告密表演,朱和坚十有八九会让刘冶暗中监视李如安,然后他就算是搭上了朱和坚这条线、顺利投入七皇子的门下了!

    *

    就像是刘冶所设想的那般,朱和坚从贾伦身上收回目光之后,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刘冶,因为刘冶的表现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然后,朱和坚首先是轻轻摇头,道:“我看你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是以‘微臣’自称,我见你正讲到关键处,也就没有及时纠正……但你要切记,我眼下还不是储君太子,你的这般自称一旦是传出去了,就必然会引起一场麻烦,到时候我也许不会有事情,但你必然是要被朝廷问罪的。”

    刘冶连忙保证道:“在微、下官眼中,殿下您早就已经是半君半臣的当朝储君了,一时间心有所想、口有所言,竟是失了规矩,还望殿下见谅!而且,关于今天这场谈话的事情,下官一定是缄口不言,绝不敢向他人提及。”

    “你很好、也很是忠心,你主动把这些消息通报于我,显然是一个识时务、知进退之辈,而且我看你说话的时候条理清晰、态度沉稳,观察力也是不俗,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像你这样一个人才,前些年为何会沦落到天水城去做一个私塾先生?”

    听到朱和坚的询问,刘冶苦笑道:“下官的科举之路一直是磕磕绊绊,屡次的名落孙山,就算是自诩有些本事与小聪明,但没有功名傍身,也根本没有机会施展,自然是蹉跎半生。”

    刘冶这句话倒是出于真心,他向来都有野心,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只是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罢了。

    而如今,机会却是来了。

    朱和坚也是摇头叹息,道:“这一条科举之路,虽然是为朝廷提供了许多良才,但也同样把许多有才华却不精八股的人才堵在了门外,我每当是想到这般情况,也是心痛不已。

    今天既然是让我见到了你,自然也不会让你再蹉跎下去……你如今是苑马寺的九品监正,平日里负责管理那些马夫,对吧?这几乎是我朝官职的最低一级了,以你的能力心智,实在是大材小用,我也不能让你继续受委屈,再过几天我会向苑马寺的寺卿曲大人打个招呼,让他着重提拔一下你,等你的官阶稍高之后,我也会寻机会把你调任到更为重要的位置,也算是回报你今天的忠心表现。”

    朱和坚只是向刘冶承诺了好处,但并没有明确表态让刘冶为他继续监视李如安,因为朱和坚已经看出了刘冶乃是一个聪明人,完全不必自己主动开口提点,他自然就会知道他今后应该如何做。

    果然,听到朱和坚的承诺之后,刘冶立刻是主动保证道:“多谢殿下的提拔与看重,下官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殿下做事,一旦是李如安那里有了新的消息,必然是及时禀报于殿下!”

    朱和坚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依照朱和坚的想法,这场谈话已经结束了,刘冶也应该知趣的主动告辞了。

    然而,见到朱和坚不再说话之后,刘冶却并没有主动开口告辞,反倒是面现迟疑,似乎还有话要说。

    见到刘冶这般模样,朱和坚心中有些不耐,语气也稍稍冷淡了一些,问道:“你还有何事?”

    刘冶犹豫了片刻后,却是摆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再次禀报道:“下官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七皇子殿下帮忙。”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般做法有些得寸进尺,刘冶的表情有些慌张,快速继续说道:“七皇子殿下您也知道,当初的那场天水城民乱,下官被乱民裹挟着成为了乱民首领,但下官成为乱民首领之后,并没有像其它几股乱民那样到处烧杀劫掠,反而是约束了手下人的行径,主动保护了天水城的百姓、维护了势力范围内的秩序,再等到李总管赶去天水城平乱之后,下官也帮着李总管剿灭了另外几股乱民、恢复了天水城的平定,所以朝廷事后也赦免了下官与下官手下那批乱民的罪行,下官更还被朝廷册封为了官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朱和坚见刘冶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由是愈发不耐,皱眉道:“所以呢?”

    刘冶继续说道:“然而,下官虽然是因祸得福成为了朝廷官员,但当初跟随下官的那批乱民,如今却大多是穷困潦倒、生活很不如意,他们虽然是被朝廷赦免了罪行,但毕竟是曾经亲身参与了那场民乱,而且他们协助官府剿灭另外几股乱民势力的时候,大都是亲手杀了人,所以就颇是受到天水城官府的猜忌,也不被天水城的商贾乡绅所接受,一个个皆是生活没有着落,想要给人当长工养家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刘冶的表情间满是凄苦与悲痛。

    然而,这一番话却再次引起了朱和坚的兴趣,让他迅速收敛了心中的不耐烦,问道:“这些人来到京城投靠你了?”

    刘冶苦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他们在天水城活不下去,又听说下官已经成了朝廷官员,就纷纷赶来京城投靠于我,如今已经来了三十七人,今后只怕还会越来越多,想要下官帮着他们谋一条活路,但下官只是区区一个正九品官员,偶尔为一两个人谋个差事还好,但又哪里能帮得了这么多人?但他们当初在天水城鼎力支持下官,下官也不能随意抛弃他们,心中颇是为难……下官也曾向李总管寻求帮助,只可惜李总管从来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官被迫无奈,如今只好是厚着脸皮请求殿下相助了!”

    听到刘冶的这一番话,朱和坚不由是若有所思。

    朱和坚曾经也在暗中培植过一个秘密组织,名为“嘲风”。

    根据传说,龙生有九子,但这九子皆不成龙,而“嘲风”则是龙的第三子,平生好险又好望,这就与朱和坚的经历很相似,朱和坚身为德庆皇帝的血脉却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他为了实现野心就必须要深谋远虑、冒险一搏。

    “嘲风”的内部既有负责赚钱的商贾、也有负责干脏活的死士,还有一些负责收集消息的眼线,虽然规模不大,但也算是功能齐全。

    然而,就在半年之前,朱和坚突然发现到了一些迹象,似乎是有人已经察觉到了“嘲风”的存在,正在暗中进行调查。

    这般发现,自然是让朱和坚异常紧张,那时候正是朱和坚上位的关键时期,朱和坚绝不能容忍“嘲风”的存在被人发现,再加上朱和坚想要在上位之前彻底洗干净自己的底子,抹除掉自己过往的所有罪证,而“嘲风”曾经为他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也知晓了太多的秘密,很容易就会暴露朱和坚的野心,所以朱和坚就当机立断,亲自出手把“嘲风”给摧毁掉了,暗中害死了所有的相关大员。

    也正因为如此,朱和坚目前固然是在庙堂上权势不小,他所组建的“新太子党”已经能与“周党”、“赵党”相争锋了,但“新太子党”毕竟只是一个朝廷官员的利益集合体,也只能在庙堂之中发挥作用,所以朱和坚手中也就缺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在野势力,能为他继续做一些脏活湿活。

    只可惜,朱和坚想要重组“嘲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逐步走向台前,受到了万众瞩目,这般情况下他重组“嘲风”的小动作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所以就一直拖延着。

    这样一来,朱和坚做事之际经常会感到不方便。

    而如今,刘冶的这一番话,却是让朱和坚寻到了机会。

    一群不被社会所接受的穷途末路之人,这就表示他们很容易就可以收买为己用……

    这些人大都是有过手持兵刃与敌厮杀的经历,这就表示他们皆是性格果敢之辈……

    能从天水城一路赶到京城之中,这就表示他们皆是身体精壮……

    所有人都是天水城出身,而天水城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就连官府民籍都被烧毁了许多,这就表示朝廷很难调查他们的背景来历……

    这些人皆是曾经当过乱民,若是他们做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人发现痕迹,也很容易就可以混淆朝廷的调查方向,进而是争取到时间消除证据……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即来即用,完全没必要让朱和坚临时的到处寻找合适人选,也不会被人发现。

    朱和坚若是想要重组“嘲风”的话,这批人简直就是量身打造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朱和坚微微一笑,向刘冶说道:“你倒是有些善心,我当然也会帮你,这批人我会帮你为他们安排生计的!”

    “多谢殿下!”

    说话之际,刘冶表情还算是镇定,但心中已然是狂喜不已,他知道自己再次赌对了,朱和坚果然是想要暗中培养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势力,目前正缺人手,也正需要这批乱民出身的汉子!

    刘冶倒是不清楚“嘲风”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像是朱和坚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不在暗中蓄养死士?

    这样一来,他也就达成了此行的最大目的,顺利投入了朱和坚的门下,他为朱和坚寻罗了一批死士之后,还很有可能会成为朱和坚的心腹,从今往后必然是要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了!

    ……

    ……

第1073章.投效.

    ……

    ……

    接下来,朱和坚对待刘冶的态度果然是温和亲近了许多,与刘冶稍多交谈了几句,还主动询可了刘冶的家庭情况。

    “哦?刘先生的家中还有一位独子?不知他如今是在家里读书?还是在外面哪里做事?以刘先生的智慧,想必此子必然也是天赋不凡的少年英才,必须要好好培养一下,否则就耽误了。”

    不知不觉之间,朱和坚已经称呼刘冶为“先生”了,似乎两人间的关系更近了一层。

    然而,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询可,刘冶则是面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与从容,点头道:“犬子刘艾如今正在家中读书,下官还是想要让他在科举这条正途有所建树,只可惜下官本身就不精擅八股,身份低微也请不起名师,只能让他闭门造车,确实是有些耽误他了。”

    朱和坚叹息一声后,却又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我府里倒是有几位大儒,身边也正好缺一个伴当,刘先生不妨就让刘艾来我府里做事如何?平日里也能随我一同向大儒们讨教学可,必然是可以精进不少,同时还能领一份工钱补贴家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冶脸上满是惊喜之色,点头道:“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下官代犬子拜谢七皇子的大恩大德……从今往后,下官的家族未来就拜托殿下您的照顾了!”

    说到后面,刘冶再次行礼叩拜,语气也是意有所指。

    聪明人之间谈事情,总是心照不宣、无需点破。

    就这样,朱和坚与刘冶二人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谈成了许多会影响深远的事情。

    再接下来,看到朱和坚谈性已尽之后,刘冶这一次表现得很是知趣,立刻就告辞离开了。

    朱和坚好似已经当真把刘冶视为“先生”了,竟是亲自站起身来,目送着刘冶离开。

    然而,等到刘冶的背影渐渐远去之后,朱和坚脸上的温和笑容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另一边,沉默良久的贾伦终于是按耐不住,可道:“殿下,你真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朱和坚轻哼一声,道:“这个人很有心计、也很有野心,我看他远要比李如安厉害得多,这种人所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全然相信,但我看他今天的言行与表态,皆是为了投效于我,还接连送了我几份大礼……官场上这种投机者很多,但像他这般聪明的却是没几个,而我目前手底下也正好缺少可堪一用的人才,倒是可以先行观察一下他。”

    顿了顿后,朱和坚又吩咐道:“到了明天,你亲自去他那里一趟,把他所说的那批乱民出身的人手尽快安排好,若是他们的背景没有差错的话,咱们就让这批人手加入‘嘲风’,到时候重建‘嘲风’的进度也很加快许多……这段时间以来,我只能依靠内廷与朝廷朋党做事,手里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工具,实在是不方便。”

    贾伦犹豫了一下,又可道:“暂且不提他为李如安所辩解的那些话,殿下您真打算使用他所说的那些人手重建‘嘲风’?这也太冒险了,若是咱们重建‘嘲风’之际使用了太多他所引荐的人手,只怕是‘嘲风’今后就很难摆脱他的影响力了,许多事情都无法瞒住他。”

    朱和坚笑道:“只是一群平民出身的莽夫罢了,最多也就是为咱们打探一下情报、做一些脏活湿活,他们只会成为‘嘲风’的底层人员,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涉及核心的事情,甚至不会让他们知晓我的存在,这件事从明面上讲,我只是发善心给一群失去生计的百姓谋个生路罢了,任谁都挑不出过错……

    更何况,这批人当初在天水城造反之后,不想着自己当首领,偏偏是强行把刘冶推上了领头的位置,随后还一心一意的听从刘冶的命令,由此可知这批人皆是没有太多主见,很容易就可以控制,这也是我想要收下这批人手的主要原因……刘冶当初可以轻易控制他们,我当然也能让他们轻易摆脱刘冶的控制……

    而且,这批人今后做事之际若是出了纰漏,也正好把黑锅丢到刘冶身上,刘冶从前是他们的首领、亲手把他们带到了京城、曾经还一同参与过天水城的民乱,到时候朝廷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任谁都会认为刘冶居心叵测、反心犹在,而我手里捏着刘冶的独子,也有办法逼迫刘冶就范认罪,彻底摘清自己的关系,只要操作得当,咱们就可以安如磐石,再也不必像是前段时间那样担心‘嘲风’被人发现,做事也可以大胆一些。”

    贾伦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殿下已有定论,咱家明天就再去见一见刘冶。”

    *

    接下来,眼见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朱和坚也就不再耽误时间,换了一身便服之后就再次离开七皇子府、赶去“鲁味轩”去见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王佑伦了。

    朱和坚这一次约见王佑伦,原本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说服王佑伦今后调查宗室罪行的时候顺势牵扯上周尚景,其二是想要收服王佑伦、让王佑伦正式投效于自己。

    但朱和坚此前见过德庆皇帝之后,却发现德庆皇帝与他有着相同的心思,皆是想要利用宗室的罪行打击周尚景,所以他第一个目的也就不必再向王佑伦多提,否则只会暴露他的一些底细。

    虽然如此,但朱和坚依然是很重视这次与王佑伦的见面,因为他确实是迫切想要把王佑伦收为己用。

    对于王佑伦所表现出来的担当与能力,朱和坚皆是极为看重,认为王佑伦今后足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朱和坚毕竟是根基较浅,手底下太缺人才了,经过今天早朝的事情之后他也是愈发重视自己的这项缺陷,认为那些清流官员与前“沈党”官员皆是不堪重用,许多时候只会坏事,想要做大事必须要另寻人才,所以他此前才会刻意容忍了刘冶的小聪明、如今想要收服王佑伦的心思也是极为迫切。

    却说,当朱和坚赶到了“鲁味轩”之后,就发现王佑伦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显然也同样重视这场见面。

    这两人皆是有心与对方拉近关系,不仅是王佑伦主动迎合,朱和坚也是放下身段刻意亲近,见面之后自然是气氛和睦、相谈甚欢。

    王佑伦的岁数尚不到不惑之年,但他气度沉稳、谈吐大方,形象也是极佳,对于朝野间的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愧是太子太师王保仁当年最得意的学生,同时还在暗中得到了周尚景的看重,显然是一个真正的人才,只是因为他从前做事太低调的缘故,一直都不被各方所重视。

    这样一来,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朱和坚想要把王佑伦收为己用的想法也就愈发强烈了。

    当这场见面的气氛愈发融洽之后,朱和坚眼见到时机差不多了,就主动开口说出了招揽之意。

    “我与王大人可谓是一见如故……从今往后,咱们二人也应该多多联系、在庙堂之上也应该是同进同退才是。”

    表态之际,朱和坚拉着王佑伦的双手,表情很是诚恳,若是不知晓他的真实底细的话,只怕是会被他立刻折服、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另一边,王佑伦听到朱和坚的主动招揽之后,也是面现心动之色,但更多的则是犹豫。

    思索片刻后,王佑伦最终还是摇头表示了拒绝,歉意道:“殿下与下官折节相交,下官自然是感激涕零,也同样是觉得与七皇子殿下相见恨晚,但……下官的老师乃是王太师,下官自从进入朝堂之后就一直是以老师他马首是瞻,哪怕是老师他当年受到周尚景的迫害被贬斥到南京之后,下官也依然是不离不弃、不变初心,如今老师他好不容易重返庙堂中枢,正值是用人之际,下官这种时候没能力襄助老师也就罢了,又如何可以改换门庭、弃老师而去?

    其实,下官此前屡次求见七皇子殿下,也只是因为老师他如今已是太子太师,有辅佐太子的权责,他去南京坐镇之前曾是特意叮嘱下官,要下官与七皇子殿下您保持联系、拉近关系,并不是下官想要攀龙趋凤、投机附势,还望七皇子见谅!”

    说到后面,王佑伦的表情已是逐渐坚定了起来。

    不得不说,王佑伦在这方面的段位要比刘冶更高一筹,这两人出于各种原因皆是想要投入朱和坚的门下,但刘冶为了攀附朱和坚,又是送情报又是送人,最后还把自己的独子送给了朱和坚作为质子,好不容易才受到朱和坚的收纳,而且朱和坚收纳他之后还存着让他今后当替罪羊的想法,而王佑伦却是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反而是让朱和坚高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王佑伦今天不会轻易背弃王保仁,今后就不会轻易背弃自己,果然是可以委以重任的难得人才。

    当然,这也与王佑伦与刘冶得地位全然不同有关系,刘冶根本没有与朱和坚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把全部身家押上才能引起朱和坚的注意力。

    另一边,听到王佑伦的表态之后,朱和坚果然是面现钦佩,再次劝道:“你也知道王太师他身为太子太师就是为了辅佐太子,而朝廷的目前局势之下,我很快就会登上储位,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你投效于我又哪里有改换门庭之说?”

    王佑伦再次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松了口风,道:“若是老师他同意的话,下官自然是不敢拒绝殿下的好意!”

    朱和坚大喜过望,道:“我今晚就给太子太师写信,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

    *

    而就在朱和坚认为自己今天收获不小之际,赵俊臣在这一天晚上也同样有了动作,开始暗中推进了自己的某项计划。

    ……

    PS:最近几天只有小章节,下周二会加快更新速度。

    另,刘冶的原型是宋江。

    ……

第1074章.神棍重生.

    ……

    ……

    这一天,晚上戌时三刻,同济庙主持张道全带着一身酒味、醉醺醺的返回了自己的住宅。

    京城的居民分布,向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位于京城城西的居民大多是庙堂中枢的高官与勋贵,这里的房子不仅价格昂贵,还经常会出现有银子也买不到的情况。

    而张道全的这处住宅,就位于京城城西,并且面积也不算小,足有三进三出,看起来很是排场。

    只看这一点,就知道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张道全在京城之中是何等的风生水起了。

    事实上,张道全所领导的“同济庙”如今已是北直隶境内影响力最大的庙宇之一,而张道全赫然也成为了京城宗教界的领袖人物之一,信徒数以万计,信众之中还不乏有朝廷里的达官贵人。

    张道全能拥有今天这一切,当然是离不开赵俊臣的扶持。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赵俊臣不仅是向他暗中提供了大量的银子,还教会了他好几招足以瞒天过海的神棍骗术,更还帮他摆平了道录司、僧录司的关系,否则就凭他所创出来的那一套不伦不类的教义,早就应该被官府抓起来了。

    前段时间,京城里的几家僧院与道观,就是因为实在看不惯“同济庙”所宣传的那种惊世骇俗的教义,于是就联合起来一同把“同济庙”告上了道录司与僧录司,但因为赵俊臣的暗中庇护,这件事情最终依然是不了了之了。

    张道全这个时候之所以是醉醺醺的,就是因为他今晚为了答谢道录司与僧录司的袒护之恩,就花了大价钱邀请这两个衙门的主要官员前去京城中最为奢华的天上.人间喝花酒,还给所有人都备下了一份厚礼。

    道录司与僧录司的几位主要官员见到张道全这般懂事,心中大为满意,也就放下身段与张道全一同放浪形骸,这一晚所有人皆是尽兴,可谓是宾主尽欢。

    这场花酒期间,道录司的左正一谭恩趁着酒劲正浓,还无意间向张道全透露了一件八卦秘闻,说是京城之中有一位豪商的受宠小妾乃是南城白云观的信徒,平日里经常前往白云观烧香拜神,一来二去就与白云观的一位小道人看对了眼,进而有了私通之事,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那位豪商给发现了? 一怒之下险些拆了白云观? 最终还是道录司出面请来了一位礼部侍郎求情说合,才险险的保下了白云观、把事情压了下去。

    事实上? 道录司也因为这件事情抓住了白云观的把柄? 所以才有底气驳回了以白云观为首的道家势力对“同济庙”的告状。

    人类对于这种八卦消息的热情总是共通的,谭恩趁着醉意讲出了这个秘闻之后? 顿时就引发了所有人的兴趣,众人纷纷加入了讨论之中? 还当场编了不少笑话? 对于那位头戴绿帽的豪商又是嘲笑又是讥讽,态度极为轻藐。

    不过,僧录司的右善世徐志成却是颇有见识,嘲笑这位豪商之余? 还断言这个豪商的家业也很快就会衰败下去。

    毕竟? 连身边一个小妾都管不好,又如何能管好诺大的商行?商行的掌柜、伙计、合作伙伴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又将会如何看待他?若是掌柜、伙计、合作伙伴皆是暗地里看不起他,他就算有些能力又能做出什么成绩?

    听到这般评价,所有人都是深以为然。

    最终,因为有了这段八卦秘闻作为酒桌上的谈资? 众人之间的交情竟也密切了许多。

    *

    抛开这些细节不谈,就说张道全醉醺醺的返回到自己的住宅之际? 脑子里回想着酒桌上的那段谈资,不由是情绪高涨、暗暗兴奋。

    “嘿嘿? 没想到啊没想到,白云观数百年的传承? 堂堂的京城第一大观? 竟然也会闹出这种丑闻……

    道录司的谭恩应该不是平白无故的把这件事情讲给我听? 显然也想要借我之手给白云观添堵使绊子,大概是因为白云观每天日进斗金的香火钱分给他的那一份给少了?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给传扬出去,最好是闹得世人皆知,必然能大大的打击白云观的声誉,还能从白云观那里抢走不少信徒!嘿嘿,白云观一向是自诩为道家正统,从来都看不起我这种野路子,但那又如何?今后有你们向我低头求饶的时候!

    说起来,那位豪商还真是惨,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乃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巨贾,但有钱无权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被戴了绿帽子也不敢多吱一声,当真是憋屈的很,有了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也都会编排他,他就算有再多钱又如何威风得起来?说不定就像是徐大人所说,也许他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就要家业衰败了……

    恩,等到这个人今后意气消沉之际,我就寻机会接近于他,趁机把他收为信众,这可是一位大金主,至少能为‘同济庙’增加上千两银子的香火……”

    不得不说,张道全确实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天才神棍,只是听了一段八卦秘闻罢了,就很快构想出了许多扩张“同济庙”影响力的计划。

    就这样,半醉半醒之间,张道全的脑子里冒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很快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前,然后推门而入。

    随手脱掉外衣,张道全也没有观察房间里的情况,掀开被子就想要上床入睡。

    但他刚刚弯下身子准备躺下,就赫然见到了床上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的妻子何氏、以及他的大弟子马忠,竟是赤身裸体、肢体纠缠的躺在床上相拥而眠,显然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盘肠大战!

    也许是太过激烈、消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这对狗男女此时完全没有发现张道全的出现,依然还在沉沉睡着,就好似被人下了蒙汗药一般,又好似正在无声嘲笑着张道全头上的那顶绿帽。

    一时间,张道全如遭雷击,原本醉醺醺的脑袋也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先是茫然的瞪大眼睛盯着床上的场景,然后又僵硬的转头看了看屋里的情况——他此前处于醉酒状态,一直都没有发现屋中的异常,但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卧室内到处散落着这两人的衣裤,他发妻何氏的亵衣甚至还被丢在了屋子里所供奉的一尊神像上,这足以说明这对狗男女办事的时候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最初的时候,张道全依然是处于头脑发懵状态,他的理智已经告知了他眼前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的情绪却是迟迟没有回应,就好似刻意躲了起来。

    就这样头脑空白了好久之后,张道全才想起了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愤怒!

    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还在酒席上与酒友们一同嘲笑别人那顶绿油油的帽子,转眼间自己的头上就戴了一顶更绿的帽子!

    而且,给他戴帽子的不是别人,还是他寄以厚望、信任备至的大弟子马忠!

    这种遭到至亲至近之人背叛的情况,带给张道全的痛苦与愤怒,已经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然后,张道全又回想起了今天酒席上的那段谈资,众人的讥讽目标就好似已经变成了自己……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紧紧盯着眼前这对依然还在酣睡的狗男女,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自胆边生,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不知不觉间已是操起了桌子上的茶壶、高高扬了起来……

    喝了太多酒、且还是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张道全并没有察觉到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为何何氏与马忠会睡得这般死沉,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出现?他们明知道张道全今天晚上随时都会回来,为何还要选在这个时间私通?张宅的房间明明还有很多,他们私通之际又为何会冒险选择张道全的卧室?

    张道全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如今只是想着自己绝对不能忍受这般羞辱与背叛!他只想着自己绝不能让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名声扫地!他只想着要杀死这对狗男女泄恨!

    于是,张道全再无犹豫,狠狠把水壶砸在了马忠的头上!

    碰的一声,水壶立刻就碎成了好几片,但张道全依然还不解气,又拿起水壶碎裂之后的瓷片向着马忠与何氏的身上扎去,一下又一下,壮若疯狂、血液洒满了他的全身也犹不知觉。

    蹊跷的是,张道全闹出了这般动静,马忠与何氏被他又是砸又是刺,很快就已是遍体鳞伤,却依然是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只是在昏迷之中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着。

    然而,眼看着马忠与何氏就要被张道全彻底杀死,一道充满惶恐的喊叫声,却是突然打断了这一切!

    “杀人了!杀人了!张老爷杀人了!”

    听到这般喊叫,原本正在用手中瓷器碎片不断奋力刺向何氏与马忠的张道全,顿时是身体一僵、表情大变!

    当他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醉酒进屋之际,压根就没有关上房门,有一名张宅下人此时正在又滚又爬的向着远方跑去!

    见到这一幕,张道全又看了一眼已是重伤濒死的何氏与马忠,终于是明白了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些什么,不由是身体一软摊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完蛋了……”

    也不知道,张道全所谓的“完蛋”究竟是指他杀人的事情被发现了,还是他戴绿帽的事情再也无法隐瞒。

    *

    事实上,张道全并没有完蛋。

    今天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赵俊臣的布局。

    何氏与马忠二人至始至终都在昏睡不醒,是因为他们被赵俊臣派人下了迷药;这两人实际上也没有胆子在张道全的卧室私通,乃是被药昏之后又被赵俊臣的人搬到了张道全的卧室之中……甚至,就连张道全泄愤杀人之际会被下人撞破行迹,也全是因为赵俊臣的刻意安排。

    而赵俊臣的这般做法,是想要彻底改变张道全的城府予性格。

    因为赵俊臣进献祥瑞的事情,德庆皇帝如今已是产生了访仙问道、谋求长生的心思,对于“南海三圣”的存在也是深信不疑,这对于赵俊臣而言显然是一个机会,所以就想要把“南海三圣”与“同济庙”联系在一起,利用张道全的神棍天赋来蒙蔽德庆皇帝、影响德庆皇帝的判断。

    但这般做法的前提,是张道全的性格必须要发生改变,他的城府还需要更深一些,他的胆子也需要更壮一些,绝不能见到德庆皇帝之后就立刻腿软了,连话也说不清楚,否则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于是,赵俊臣才会刻意安排了今天这件事情,就是想要从根本上扭转张道全的性格城府。

    这样一来,张道全杀人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被官府发现,那名下人早就得到了叮嘱,他发现张道全杀人的事情之后并没有跑去报官,而是迅速去通知了“同济庙”的主持李木禾,李木禾则是赵俊臣的心腹,“同济庙”平日里的渗透与情报之事皆是由他负责,而张道全只是负责“同济庙”的传教与日常事务。

    事实上,就算这名仆从跑去报官了也不怕,因为张道全并没有杀人,他只是伤人而已。

    *

    “这个张道全,还真是一个软脚虾!我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结果他狂怒之下就连两个昏死之人也杀不了……哈,厨房明明有刀,柴房里还有锤子,他竟然只懂得用茶壶砸人,然后又拿着还没有巴掌大小的茶壶碎片扎人……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幸亏马忠当时正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否则张道全如今只怕是已经被他反杀了!”

    这一晚,时间已是凌晨,赵俊臣暗中赶到了张道全的住宅,询问了具体情况之后不由是轻轻摇头,只觉得哭笑不得。

    实际上,赵俊臣如今身为朝中权臣之一,受到的关注并不比朱和坚少,他这个时候暗中跑来这里处理张道全的事情也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说不定就会被人发现,但赵俊臣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极为重要,所以还是亲自赶来了。

    另一边,许庆彦窃笑道:“也许就因为他是一个软脚虾,所以何氏才会忍不住与马忠私通!那马忠看样子可比张道全壮多了。”

    赵俊臣瞪了许庆彦一眼,说道:“没时间与你打趣这种事情……那三人的情况如何了?”

    许庆彦答道:“张道全已经被咱们关进了柴房里控制了起来,马忠与何氏的问题不大,只是被茶壶砸了一两下,身体被瓷片刺了十几下,但张道全所用的瓷片太小,伤口也就半指深,并没有伤到内脏,其中何氏的问题比较严重一些,她被扎中了脖子,但也没有伤到血管与气管。”

    赵俊臣若有所思,然后点头道:“把张道全叫过来吧,我亲自与他谈谈,希望他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性格能够有所改变……其实,经历了这种事情,他的性格必然是要发生改变的,只希望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变得更为懦弱。”

    说到后面,赵俊臣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太多信心。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另一旁的赵大力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很快就拎着张道全来到了赵俊臣的面前。

    张道全抬头一看,就见到赵俊臣正坐在张宅客堂的主位上,态度颇是自然,就好似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此时正在用一种喜怒莫测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不出任何态度。

    “赵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我失手杀人了!我不是故意得!我不想吃官司!赵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

    见到赵俊臣之后,张道全连忙开口哀求道。

    看到张道全这般表现,赵俊臣不由是眉头一皱。

    似乎,经过了这般变故之后,张道全的性格不仅没有变得更为勇敢果断,反倒是一副被吓破胆子的样子,出现了更为懦弱的趋势。

    “必须要给他再下一点猛药了!”

    赵俊臣暗暗想道。

    若是耻辱、背叛、痛苦这些情绪都还不足以让张道全的性格发生质变,那赵俊臣只好是再让张道全深切感受到另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名为绝望!

    ……

    昨天就想更新这一章,但一直无法通过审核,应该是本章情节之中含有敏感词的缘故。

    反复修改了几次,但依然不能通过审核,最终虫子只好把所有涉及到张道全戴绿帽的细节描写尽数删掉,还删减了一些张道全杀死奸夫的细节,总算是顺利更新了。

    真不容易。

    ……

第1075章.人心.

    ……

    ……

    “救你?为何要救你?”

    反问之际,赵俊臣的表情间满是冷漠与疏远,就好似他与张道全之间全然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张道全万万没想到,赵俊臣竟然会这样回应自己,不由是愈发的慌乱失措,连声道:“赵、赵阁老,小人对您一向都是忠心耿耿啊!自从小人进京之后,对于您的各项吩咐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敢有任何推诿与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说到这里,见到赵俊臣的冷漠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张道全又急声说道:“阁老明鉴!小人如今固然是遭了难,但说到底也只是失手杀了一对奸夫**罢了,以您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摆平这种事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若是您这次能够拉小人一把,小人必然是感激涕零、忠心愈坚,从今往后也会更加用心做事,这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总而言之,我、我还有用处,您可不能就这样抛弃我!”

    讲到后面,张道全强迫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也勉强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伶俐口才,开始组织语言向赵俊臣分析利弊、尝试说服了。

    听到张道全的表态,赵俊臣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似乎对于张道全的表态完全不屑一顾,但心里终究是多了些许满意,认为张道全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这个时候并没有彻底失了方寸,也没有彻底辜负自己的良苦用心。

    不过,仅仅只是这么一点进步的话,还远远不足以担当重任,也远远没有达到赵俊臣的期望。

    所以,赵俊臣决定继续向张道全施加压力,直到突破张道全的心理承受极限。

    唯有如此,张道全的心性才有可能出现大破大立的变化。

    于是,赵俊臣冷笑一声之后,语气冰冷的再次反问道:“忠心耿耿?哈!忠心耿耿!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忠心耿耿的话,那我岂不是一个有眼无珠、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了?”

    说完,随着赵俊臣的一个眼神示意,“同济庙”的主持李木禾立刻掏出一本册子丢到了张道全的脚下。

    张道全看着自己眼前的这本册子,一时间有些愕然,显然是不知道这本册子里究竟有何内容,也不明白李木禾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本册子给他看。

    另一边,李木禾则是缓缓说道:“今晚收到消息之后,为了防止消息外泄,我就立刻派人控制了马忠的住所,而这本册子……就是从马忠的住所中的一处暗格里搜到的。”

    张道全听到李木禾的解释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是面色再变,胆怯的偷窥了一眼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之后,终于是用颤抖的手捡起这本册子翻看。

    很快的,张道全满是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迅速消退了。

    这本册子既然是从马忠的住所之中搜到的,自然是出于马忠的手笔,而就在今晚亲眼见到马忠与妻子通奸之前,张道全对于马忠一向都是信任备至的,甚至还把马忠视为是自己的衣钵传人,许多事情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刻意瞒着马忠。

    所以,不论是平日里私下挪动赵俊臣暗中资助同济庙的银子,还是偶尔受到赵俊臣敲打之后所发出的埋怨言论,又或者是瞒着赵俊臣私下里与别的朝堂势力进行联系的小动作,这些事情马忠皆是一清二楚,也皆是详细的记录在这本册子上了。

    马忠私下里记录这些事情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有朝一日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把这本册子献给赵俊臣、一举扳倒张道全取而代之!

    简而言之,马忠就是一个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卑劣小人!他不仅想要占有张道全的妻室,更还想要占有张道全的一切,并且已经蓄谋很久了。

    所以,看到这本册子的内容之后,张道全的内心愈发惶恐之余,对于马忠的恨意也就更为强烈了,只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竟然会信任这样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与此同时,张道全也总算知道赵俊臣对他态度冷漠的原因了。

    对他而言,如今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自己身上的人命官司,而是再次赢回赵俊臣的信任。

    否则,就算是官府不会追究他的杀人之罪,赵俊臣也绝不会放过他的不忠不义之嫌。

    相较而言,后者要比前者严重多了。

    于是,张道全立刻跪在赵俊臣的面前连连叩首,用颤抖的声音解释道:“赵阁老,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小人都可以解释……

    小人当初之所以是与周尚景的人暗中联系,绝不是想要背叛赵阁老,只是想要借助‘周党’的权势扩张‘同济庙’的影响,进而更好的为赵阁老您做事,顺便想要在‘周党’之中发展几位信徒而已!而且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缘于马忠的鼓动,当小人发现‘周党’高层难以渗透之后,就立马断了联系,也至始至终都没有泄露赵阁老您与‘同济庙’的关系……

    还有,小人偶尔会说些无心的昏话,但绝不是心存反意,也不似这本册子里所写的那般严重,只是几句不足为道的牢骚罢了,赵阁老您可一定要信我,马忠这个人天生反骨,他这本册子里的内容皆是夸大其辞,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赵俊臣当然知道,张道全的这些解释并没有多少虚假,因为赵俊臣对张道全的监视一直都很严密,也知道张道全近年来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意,他拿出这本册子只是为了进一步逼迫张道全罢了。

    所以,赵俊臣听到张道全的解释之后,语气依然冷淡,说道:“不论马忠有没有夸大其辞、挑拨离间,但哪怕这本册子里的内容只有三分是真……我就不应该继续留着你,更别说是要救你了。”

    眼见到自己的这几句话就要把张道全彻底打落深渊,张道全也是浑身颤抖就要濒临心理承受极限,赵俊臣却又话锋一转,缓缓道:“你要我救你,却全然不知强者自救的道理!世人皆是认为‘强者运强’,把一些成功之人的命运扭转全然归咎于运气,却完全看不出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强者为何运强?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好那些强者,也愿意出力协助那些强者,今后就可以收获丰厚回报,所谓‘强者运强’本质上就是‘强者多助’,有了各方的帮助,自然就拥有了强运……

    我看你刚才似乎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强调你那可笑的忠心耿耿,所以我现在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为何要救你,而不是救马忠?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马忠对我而言更有价值,他的心机更强,似乎也要比你更为忠心。”

    听到这里,张道全终于回过味来,满脸震惊道:“马忠?马忠他不是已经被我给杀了……他、他还活着?”

    赵俊臣直接点头,道:“是的,马忠还活着,所以说你太过无能,这种情况下都没能杀掉他,别看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但所有伤口都不深,也就出血多了些,连重伤都不算,若是你真杀了他,我反而还会高看你一眼,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吃人命官司……

    但你必须要认真思考一下,你如今要如何再次向我证明你的价值、你的忠心!否则,到了明天,‘同济庙’的大主持就不再是你,而是马忠!

    至于你,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有不忠之嫌,将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奇怪,更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呵呵,你刚才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摆平这种事情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说话间,赵俊臣的表情看似是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则是紧紧盯着张道全的神态变化。

    赵俊臣的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若是张道全还是无法明白赵俊臣的深意,也无法按照赵俊臣的设想进一步成长的话,那么赵俊臣就只能是彻底抛弃他了。

    另一边,张道全似乎也听明白了赵俊臣的话中余地,连忙说道:“小人还可以继续为赵阁老您控制‘同济庙’,继续发展信徒作为眼线,不论是收集消息、还是渗透朝野、又或是聚敛钱财,小人都可以做到……”

    不等张道全说完,赵俊臣已是再次抬手打断,冷声道:“这些事情,马忠也可以做到!‘同济庙’如今已是步入正轨,哪怕没有马忠,像是李木禾他们也同样可以做到,你并不是不可或缺!”

    张道全先是一愣,然后又连忙说道:“但小人的传教手段要比马忠强得多,马忠虽然有心机,但他的才干远远不及小人,也不似小人一般熟悉各派教义,‘同济庙’能发展到今日这一步,除了赵阁老您的暗中支持之外,也离不开小人的传教手段……赵阁老你若是继续用我,‘同济庙’的发展绝对要比交给马忠强得多……”

    赵俊臣依然是不屑一顾,说道:“你的传教手段确实是不错,但说根到底也只是蛊惑一些民间底层的愚夫愚妇罢了,难道还有能耐去蛊惑那些朝廷大员不成?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张道全不由语塞,表情也是愈发灰败,他发现自己完全寻不到任何一个能够让赵俊臣回心转意的理由,已是彻底陷入了穷途末路的绝境。

    就这样,房间里的气氛突然陷入沉默,赵俊臣静静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到张道全的神态逐渐陷入绝望,却是再也无力为自己争取,不由是暗暗叹息一声,认为自己改造张道全的计划大概率已经失败,今后只能彻底放弃张道全了,利用张道全来蛊惑德庆皇帝的计划也只能是暂时搁置再议了。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的心情自然是极为失望,但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人性之变化原本就是这个世上最难掌控的事情,想要稍施手段就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并不困难,但想要控制一个人的心性改变方向却是难之又难,很大程度上只能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摇头轻叹,道:“既然如此,念在你曾经的苦劳,我也不是一个不念旧情的人,可还有什么遗嘱想说?”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句话,张道全的身体不由又是一震。

    张道全想到自己即将要死不瞑目之际,他痛恨至极的逆徒马忠却要夺走他的一切,心底深处的不甘与愤恨竟是逐渐压制了原先的恐慌与无助,表情也逐渐有些扭曲。

    然后,张道全似乎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再次变得阴晴不定,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近乎扭曲的决绝,突然抬头说道:“赵阁老,事到如今,小人也是无话可说,只希望您在处置小人之前,能让小人与那马忠再见一面!小人自问对他一向不薄,所以想要问问他为何要处心积虑的背叛小人……今后也能当一个明白鬼。”

    赵俊臣见到张道全的这般表情变化,突然心中一动,脸上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点头道:“当然,你好歹也为我做了许多事情,我也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就让你再与马忠见一面又如何?”

    说完,赵俊臣向着赵大力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就让赵大力领着张道全去见马忠了。

    等到赵大力领着张道全离开之后,许庆彦忍不住问道:“少爷,你就真打算要放弃这个张道全了?然后把‘同济庙’交给那个马忠?我觉得,马忠今天可以处心积虑的背叛张道全,今后说不定也会在关键时候给咱们的背后插刀子,恐怕还不如张道全用起来安心顺手。”

    在许庆彦看来,自从德庆皇帝开始产生了寻仙访道的心思之后,赵俊臣就愈发重视张道全在传教立道与蛊惑信徒方面的才能了,这种能力看似只是旁门左道,却也可以在合适时机发挥关键作用,想要另寻一个足以替代张道全的人才也确实不容易,而且张道全比较容易控制,虽然说暗地里难免有些小动作,但总体还是忠心的。

    相较而言,马忠的心机太深难以控制,还是一个天生反骨的白眼狼,他背叛师父、通奸师娘的举动更是让许庆彦心生鄙夷,相关方面的才干也远远不如张道全,不足以协助赵俊臣推动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眼见到赵俊臣就要抛弃张道全,许庆彦忍不住有些疑惑,只觉得赵俊臣放弃太快了,还应该再尝试一下。

    赵俊臣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表情间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悠悠道:“再看看,说不定……张道全还会有意料之外的表现。”

    就好似是为了印证赵俊臣的推测,就在赵俊臣的话声刚刚落下,不远处马忠所在的厢房突然响起了一阵低呼,然后又听到张道全的一阵畅然笑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很快的,赵大力匆匆返回客堂,表情间带着一丝惊骇,快声禀报道:“赵阁老,小人领着张道全去见马忠之后,张道全见到马忠之后竟是一句话也没有,直接扑了上去就掐住了马忠的脖子,想要一口气掐死马忠,没想到他看似瘦弱竟然有那般大的力气,完全不像是此前的软脚虾,小人一时间竟是无法拦住。”

    赵俊臣并不意外,只是问道:“然后呢?你拦住他了没?”

    赵大力摇了摇头,道:“小人正打算把他拉开,又突然想起赵阁老您的计划以及刚才的眼色暗示,所以除了刚开始下意识的拦了他一下之后,就没有再理会他了……现在马忠已经被张道全给活活掐死了。”

    赵俊臣再次点头,并没有理会马忠的死活——像是马忠这种人,哪怕没有张道全的出手,赵俊臣今后也不会重用,只会视为隐患,迟早也会找机会除掉——相较而言,赵俊臣这个时候只关心张道全的心性变化。

    张道全掐死马忠的做法,究竟是一种泄愤之举?还是另有考虑?这很关键。

    于是,赵俊臣又问道:“张道全呢?”

    赵大力又答道:“他掐死马忠之后,先是大笑几声,接着就突然恢复了平静,然后就向小人索要了纸笔,说是要写一份自己杀人的伏罪状,还要把这份伏罪状交给赵阁老保管……他还说,既然赵阁老开始怀疑他的忠心,那这份伏罪状就是他今后忠诚不渝的保证,他现在还留在马忠的房间写那份伏罪状呢。”

    看来,张道全终于是明白了向赵俊臣证明自己忠心的办法,他的心性也向着赵俊臣所期望的方向发生改变。

    有了张道全今天的这般表现,赵俊臣也就不担心他今后见到德庆皇帝之后还不等说话就先腿软了。

    于是,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既然如此,等他写完伏罪状之后,就把他再次领来见我。”

    然后,赵俊臣转头向李木禾吩咐道:“从明天开始,‘同济庙’内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就可以悄然向部分信徒泄露出去了……还有,今后要进一步盯紧张道全,他从前确实很容易控制,但今后……心性变化之下,就难说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俊臣从前并不担心张道全的忠心,因为他根本没有背叛赵俊臣的城府与勇气,但他的心性却也因此而不足以担当大任,但经过了今晚的事情,张道全的心性已是发生扭转,可以期待他今后担当更重要的任务,但与此同时却也就意味着张道全拥有了背叛赵俊臣的城府与勇气,这绝不是一份伏罪状就可以保证万全的。

    世上之事,总是这样难以两全。

    ……

    新年快乐!

    ……

第1076章.所谓“信任”.

    ……

    ……

    当赵俊臣再次见到张道全的时候,张道全的神态举止似乎并没有出现太显著的变化,依然是面色苍白,依然是态度谦卑,表情间还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既像是惊弓之鸟,又像是神神叨叨,只是进一步恢复了平日里的伶俐口齿。

    实际上,张道全再次见到赵俊臣之后,就直接把手里的伏罪状交给了一旁的许庆彦保管,然后就再也没有谈及他与马忠的事情,就好似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随后,张道全开始滔滔不绝的向赵俊臣讲诉着他对于“同济庙”的未来规划设想,似乎是想要进一步向赵俊臣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臆想之中。

    “赵阁老,我刚才认真考虑过了,您说得完全正确,‘同济庙’如今看似是发展势头不错,但实际上已经陷入了瓶颈,只能与佛道两家争夺一些民间底层的信众,但佛教两家毕竟是根深蒂固,虔诚信徒众多,民间底层之中还有可能抛弃佛道两家改信‘同济庙’的信徒数量如今已是越来越少,今后再想要进一步扩张‘同济庙’的影响力,只怕是就要事倍功半……

    小人认为,‘同济庙’会出现这样的瓶颈,就是因为从前一直都不敢在朝野上层发展信徒的缘故,这样一来不仅是让‘同济庙’的后续发展越来越困难,众神的教义也是迟迟不能传扬于世,更还无法为阁老您提供更多助力……

    而‘同济庙’从前不敢在朝野上层发展信徒,只是因为根基不稳必须要低调行事,小人亦是魄力不足、一直不敢放开手脚,但今天听到阁老您的提点之后,小人已是大彻大悟,认为‘同济庙’如今已是根基稳固,完全可以做出更多成绩,也是时候逐步在朝野上层发展信徒了,等到‘同济庙’在朝野上层有所建树之后,不仅能迅速扩张影响,进一步带动底层信徒的改信,阁老您也能得到更多助益,‘同济庙’所供奉的众神也必然会大为欢喜……”

    听着张道全的滔滔不绝,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奇怪。

    今后要改变“同济庙”发展路线的事情,原本就是赵俊臣的既定思路,没想到张道全也会出现相同的想法,而且还颇有自告奋勇、亲自出手的意思。

    要知道,张道全毕竟只是一个出身于边远地区的神棍,他在京城之中历练了一年有余的时间之后,也就是到了最近这段时间,才好不容易克服了对于朝廷官员的天然畏惧,不至于一见到朝廷官员就会忍不住腿软献媚,对于“同济庙”在庙堂中上层发展信徒的事情,张道全从前也一直都是尽量推诿逃避的,相较于他如今的积极表现可谓是截然不同。

    刚开始的时候,赵俊臣还以为,张道全的这般变化只是因为他受到敲打之后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缘故,但赵俊臣仔细观察了张道全片刻之后,却发现张道全讲诉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是认真,隐约间还带着一丝热切。

    这样的表现,就更为奇怪了。

    在今天之前,张道全一直都只是把“同济庙”视为是自己敛财与提升地位的一种手段,他从前与赵俊臣谈论“同济庙”的时候,重点从来都是“同济庙”扩张影响之后将会收获怎样的实际好处,却从来都不会把“同济庙”所供奉的各路神仙挂在嘴上、放在心上。他向信徒们宣扬教义的时候,也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欺骗蛊惑,毕竟“同济庙”的那些荒诞教义原本就是张道全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他本人当然是全然不信。

    但如今的张道全,则是三句话不离“同济庙”的众神,就好似他对于“同济庙”的那些荒诞教义已是深信不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虔诚信徒一般。

    赵俊臣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暗暗思索道:“看他的神智还算清醒,头脑也还算是冷静,但这样的表现……难道是他今天所承受的刺激太深,所以就开始逃避现实,把自己的心神寄托于神巫之道了?反复的重复谎言、欺骗信徒之后,最终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从初心上来讲,赵俊臣在今天所安排的一切,只是希望张道全经历一场大变之后,能够提升他的觉悟、城府与胆气,今后应付德庆皇帝的时候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刚才收到消息得知张道全亲手掐死马忠之后,赵俊臣还以为张道全总算是大破大立了。

    却没想到,张道全竟然会变成了这样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若是张道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只是学会了逃避现实、把心神寄托于神道的话……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是特别坏。

    毕竟,很多时候,想要骗过别人,就首先要骗过自己,若是就连张道全自己也相信了“同济庙”的教义,那今后再让他出面蛊惑德庆皇帝说不定还会收效更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就是张道全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之后,依然还保留了他曾经的传教与蛊惑的天赋,也依然还可以受到控制。

    只要是张道全还能受到控制、也还能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赵俊臣并不介意他究竟有没有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

    于是,沉吟片刻后,赵俊臣试探道:“前段时间,我让‘同济庙’建造秘殿、暗中供奉一位尊号是南海三圣的神仙,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张道全连连点头,道:“小人当然记得,而且阁老您还让小人尽快编撰关于这位南海三圣的相关教义与神迹传说,小人如今都已经编撰好了。”

    说完,张道全又开始滔滔不绝的向赵俊臣讲诉起了他编造出来的关于南海三圣的相关神迹传说,似乎是借鉴了民间《西游记》之中菩提老祖的形象,又融合了南方沿海地区的妈祖相关神话,总而言之就是把南海三圣描述成了一个神通广大的隐世神仙,他本人虽然声名不显,但许多著名的民间神仙都是他的徒弟,总体而言还算是逻辑自洽,并没有明显破绽,相关故事也很是引人入胜。

    看起来,张道全的传教天赋并没有因为他的精神异常而下降,反倒是有了一种怪异的说服力。

    他讲诉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间隐约间所流露的狂热与尊崇,就好似南海三圣这位神仙就是真实存在的一般,但与此同时他的神智依然清醒,也依然还能够清晰记得这一切故事都是他自己不久前亲自编撰出来的……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暗暗观察着张道全的神态反应之余,赵俊臣也认真倾听着张道全的讲诉,等到张道全讲诉完毕之后,也很是满意的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赵俊臣再次说道:“你想要把‘同济庙’的影响力扩张到朝野上层,我很是认同,‘同济庙’也是时候更进一步了!我当初让你暗中供奉南海三圣这位神仙,又临时编撰相关的神话传说与教义内容,就是因为庙堂上层如今有很多人都认为有这样一位神仙存在,却又不知道这位神仙的详细情况,等到‘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流传出去之后,就可以作为‘同济庙’在庙堂上层扩张影响力的突破口……再过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一位大人物引去同济庙,到时候就看你的表现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张道全却不似从前一般面现胆怯退意,反而是有些兴奋的问道:“是哪位大人物?”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答道:“内廷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

    赵俊臣当然不会让张道全与德庆皇帝直接见面,趁着“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消息逐渐发酵传到德庆皇帝的耳中之前,赵俊臣必须要另外安排一个大人物与张道全见面,既是进一步确认张道全的传教能力是否让人安心,也是让张道全提前练手适应。

    思来想去,赵俊臣认为这位大人物的人选,应该就以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最为合适。

    毕竟,御马监所控制的情报衙门西厂当初就是赵俊臣出手重建的,如今也依然残留着赵俊臣的影响力,而且徐盛最重视的心腹李如安也是赵俊臣的人,赵俊臣可以轻易让他留意到“同济庙”的事情,一旦是事情发生了纰漏,赵俊臣也有把握收拾烂摊子。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自从产生了寻仙访道的心思之后,就派人到处寻找南海三圣的存在痕迹,若是让徐盛寻到了南海三圣的存在痕迹,御马监无疑就是立下大功,也就可以进一步制衡七皇子朱和坚所暗中控制的司礼监。

    另一边,张道全则是连连点头,满脸惊喜道:“竟然是御马监的大太监?那确实是一位大人物,还请阁老放心,内廷里的太监一向是最敬鬼神,又有阁老您的暗中安排,小人一定会尽快让他对‘同济庙’的教义深信不疑!”

    赵俊臣再次叮嘱道:“记住,切不可从一开始就向他透露‘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要逐步向他透露真相。”

    接下来,赵俊臣又向张道全叮嘱了一些细节事情,眼看到时间已是子时,夜色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想到自己第二天还要上朝点卯,就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

    不过,赵俊臣离开之际,身边只带着许庆彦,至于赵大力与李木禾二人则是继续留在张道全的宅院,负责处理今天晚上诸般事情的手尾。

    *

    返回赵府的路上,赵俊臣低调的乘坐在一辆看似很普通的马车之上,依然是暗暗思索着张道全的事情。

    他如今并不在意张道全是否出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但必须要认真考虑另一件事情——若是张道全今后当真是蛊惑了德庆皇帝,让德庆皇帝对于“同济庙”的教义深信不疑,到时候张道全本人也就有了影响德庆皇帝决策的能力——这样一来,赵俊臣又应该用何种手段继续控制张道全为自己所用?

    这般情况下,只有控制手段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让张道全一定程度上“信赖”赵俊臣。

    事实上,在赵俊臣的眼里,所谓的“信赖”,本质上就是一种控制手段。

    尤其是今天晚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因为赵俊臣的屡屡逼迫,很大程度上已经破坏了赵俊臣与张道全之间曾经的信赖关系,别看张道全如今看似是依然对赵俊臣马首是瞻,但他的真实想法究竟为何,却是谁也不知道。

    “想要构建信赖关系,不外乎是五种手段,首先是‘感情基础’,人们总是会下意识的信赖身边有感情基础的人,比如父母、妻女、至交好友,我对于方茹、许庆彦他们的信赖就是缘于这里,但这种手段并不适合张道全,我与他并无交情,从前一直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且他经过了今晚的事情之后,是否还会信任‘感情’这两字还是另说;

    其次,是‘形象认同’,人们也会下意识的信赖那些形象高洁、德高望重的人物,这种手段也不合适于我……但也不一定必须是这种正面形象,假若张道全当真是逃避现实变成了一个虔诚信徒,那我若是也同样表现出对于‘同济庙’教义的逐渐认同,扮演一个信徒形象,也许有助于构建信赖关系……恩,若是计划顺利的话,等到德庆皇帝改信南海三圣之后,我也必然是要随之改信的,倒是可以顺水推舟……

    其三,则是‘表现一致’,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信赖那些立场、态度始终如一的人物,绝不会信赖那些立场反复无常、态度变来变去的墙头草,这点倒是很合适于我,可以利用一下……

    其四是‘利益相近’,若是拥有相同利益的话,人们也容易构建信赖关系,这一点也可以利用……

    最后,则是‘相互制衡’,若是双方都拿着对方的把柄,相互间投鼠忌器之下,也可以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关系,这点到时最为合适目前的状况,但张道全交到我手里的把柄,还远远不够份量……

    总而言之,等到张道全今后有了影响德庆皇帝决策的能力之后,直到他的利用价值彻底耗尽之前,我对于他的要挟与控制手段就不能太显眼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能摆在明面,这种信赖关系是必须要构建的,也必须要提前布局……”

    就这样,暗思之际,赵俊臣的脑中已是逐渐有了定计。

    *

    在庙堂里与人勾心斗角之际,也讲究一个“学而不思则罔”,赵俊臣也一向都很善于总结自己在表态与决策之间的得失。

    像是赵俊臣这个时候所思索的“信赖五要素”,就是他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许多人并不似赵俊臣这般能够明确总结出相关规律,但他们依然会在实际操作中不自觉的使用这些规律。

    比如说,福王长子朱和增就是如此。

    朱和增这段时间以来与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联手给太子朱和堉挖坑,就是因为朱和增认为自己与朱和坚之间拥有一定程度的相互信赖关系。

    而这种相互信赖的关系,主要是构建在两点之上,其一是“利益一致”,因为朱和坚与朱和增二人都迫切想要改变自己的尴尬地位,其二是“相互制衡”,因为朱和坚与朱和增二人手里都握着对方的把柄,那就是双方这些年来暗中联络之际的那些秘密书信!

    也正因为如此,朱和增才会放心的为朱和坚做事,哪怕是承担了一定程度的风险也是在所不惜。

    然而,朱和增却不知道,七皇子朱和坚的心性之狠辣偏激,要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消除隐患、过河拆桥之际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所以,就在赵俊臣暗中与张道全见面的这一天晚上,远在洛阳的福王府内,发生了一场暗杀。

    那位野心勃勃的福王长子朱和增,就在这天晚上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然而,就算是幕后主使七皇子朱和坚本人,也低估了这件事情所产生的严重影响。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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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明介绍:
他青云直上、他深受圣眷、他万众瞩目,他位极人臣。
他受世人唾骂,清流们对他恨入骨髓,他是满朝上下所有贪官污吏的最大靠山。
在民间,有一半百姓认为他是世上最大的贪官而整日诅咒,另一半百姓则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夜夜祈福。
他就是赵俊臣!一个天生即已注定的贪官奸臣。
因为偶然的原因,赵俊臣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成为了一个恶名满天下的贪官。在这里,昏君当政,遍目皆是奸臣,清流无用,百姓受苦。
赵俊臣没有揭竿而起的魄力,亦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更无意于辞官隐退,成为平民百姓,受那世间动荡之苦。
所以,他只能融于满朝贪官之中,借贪官之势,用贪官之力,成为这世上最大的贪官,自上而下,还乾坤之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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