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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虫豸     摄政大明txt下载     摄政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7章.狗咬狗(一).

    ……

    ……

    这天的傍晚时分,七皇子府的书房之中。

    朱和坚坐在书桌之后,表情间满是专注,正在亲手整理着今天所收集到的各类情报消息。

    朱和坚一向是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随着储君废立之事的逐渐逼近——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德庆皇帝对待太子朱和堉的态度有些暧昧,已经不似从前一般只有厌弃——朱和坚也就愈发重视朝野之间的诸般动态、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生怕自己继承储位的事情会发生变故。

    所以,每天傍晚时候,朱和坚都会刻意抽出时间,在书房之中亲手整理这一天的情报消息,不仅是迅速作出反应,还会根据这些情报细微调整自己的计划方向,绝不容忍自己身上出现任何破绽。

    从这方面而言,朱和坚与赵俊臣的习性很是接近,他们皆是控制欲极强,必须要及时掌控全局动态才能感到安心,否则就会睡不安稳。

    时至今日,朱和坚的庙堂势力已经与赵俊臣、周尚景三人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也拥有了一个初见规模的情报网络,所以他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各类情报。

    这些情报,可谓是又多又杂,堆积在一起足有三五寸之厚。

    其中,有些情报乃是备受瞩目的朝廷大事,譬如说南直隶的近期官场变动、又譬如说德庆皇帝对于陕甘三边的军政整顿近况;又有些消息只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譬如说某位朝廷官员新纳了一房小妾,又譬如说某位勋贵在赌场输了一大笔银子等等。

    然而,面对这般多纷杂如乱麻一般的情报消息,朱和坚在梳理归纳之际,不仅是快捷有效、更还能条理分明。

    朱和坚整理情报的方法很有特色,朱和坚本人把这种方法称之为“三分法”。

    首先,把那些看似是无关紧要、且与他本人没有直接关系的消息情报,暂且归于一类——这类消息虽然短期内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今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虽然不需要详细分析,但必须要做到心中有数;

    其次,把那些看似是事关重大、但又与他本人关系不大的消息情报,也暂且归于一类——对于朱和坚而言,这类消息就必须要做功课了,因为德庆皇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这些事情考验于他,所以朱和坚必须要做到有备无患、让德庆皇帝随时都会满意他的表现。

    最后,则是与他本人有关系的消息,这类消息无论是关系重大、还是无关紧要,皆是要归于一类——对于这类消息,朱和坚更是要用心研究、仔细考量,绝不敢放过任何细节,也绝不敢有任何疏漏。

    就这样,在朱和坚专注于整理情报消息之际,时间流逝飞快,不知不觉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

    当朱和坚把最后一份情报整理归纳完毕之后,长时间的专注思索让他不免是身心疲乏,不由是长吁一口气,然后就是伸腰抬头、活动筋骨。

    然而,朱和坚抬头之后,却发现近侍太监贾伦不知何时已经端着一杯参茶站在自己面前。

    另一边,贾伦见到朱和坚处理情报的工作终于是告一段落,当即是把手中参茶奉给朱和坚,同时禀报道:“殿下,刚刚收到了几项新消息,皆是极为紧要,必须要你来亲自拿主意。”

    禀报之际,贾伦就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朱和坚神情间的困乏,也完全不在乎朱和坚的身体状况。

    实际上,贾伦心中很清楚,他的主人就是一个纯粹的权力动物——哪怕是朱和坚长期以来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哪怕是朱和坚如今正值身心疲乏之际,他此时也必须要以正事为先,若是这个时候开口劝诫朱和坚注意身体、稍稍休息,进而是耽误了正事,那他也就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朱和坚身边了。

    果然,听到贾伦的禀报之后,朱和坚表情间完全没有任何不快,只是伸手接过贾伦递来的参茶一饮而尽,精神状态也是随之一振。

    随后,朱和坚已是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冷酷与精明,问道:“什么消息?”

    贾伦快声答道:“刚刚收到消息,陛下他不久前已经结束了微服私访、返回宫中了,而司礼监的吴信泉也第一时间就向陛下禀报了洛阳方面的消息。”

    听到禀报后,朱和坚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笑意,问道:“哦?父皇他的反应如何?”

    太子朱和堉与福王府的这场流血冲突,起因乃是福王长子朱和增的中毒身亡,而朱和增的中毒身亡则是出于七皇子朱和坚的暗中设计,再加上朱和坚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洛阳方面的动向,所以也就提前收到了消息、早有准备,如今只是关心德庆皇帝的反应。

    贾伦的反应与朱和坚很相似,皆是面现一丝冷笑,道:“陛下自然是大为震怒,险些把整个御书房都砸烂了!……据说是足足怒骂了太子大半个时辰,说了很多难听话。”

    朱和坚脸上冷笑更甚,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储君与藩宗发生流血冲突,死了好些人,然后则是军队镇压、囚禁藩王、用刑宗亲,这般丑闻足以记载青史了,父皇一向好面子,又如何能不动怒?

    嘿!这件事情,无论太子他占不占道理,都一定会得到一个迫害宗亲、冷血无情、鲁莽蛮横的评价,必然是声誉受到重创,再也不会受到朝野各方的支持!与此同时,父皇也是颜面无光,更还要想办法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前段时间利用那封密疏、好不容易才稍稍扭转了父皇对他的印象与评价,至此也是功亏一篑!

    这样一来,太子已是再无翻盘的可能!也再无法对我造成威胁了!……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我很满意。”

    贾伦依然是表情阴鸷,道:“这全是因为殿下的手段高绝,太子他刚刚有了一丝翻盘的可能,就被殿下轻易掐灭了……福王长子也算是发挥了他的剩余作用,死得其所。”

    朱和坚点头表示满意,但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迅速收敛了脸上笑意、恢复了严肃与认真,问道:“对了,父皇他今天突然间就出宫微服私访,究竟是何般缘故?听说还是赵俊臣伴驾?”

    贾伦快声答道:“咱家正要向殿下禀报此事……根据咱们在宫中的耳目禀报,似乎是御马监的徐盛无意间获知了‘南海三圣’的消息,发现京城以南的那家‘同济庙’暗中供奉着‘南海三圣’的神像,随后就把这个消息禀报于陛下了!

    而陛下今天微服出宫之后,首先是去了东大街,期间还走访了几家粮店,似乎是有关心民间粮价变动;

    但很快,陛下就与赵俊臣一同乘坐马车前往了‘同济庙’,然后就在‘同济庙’内足足滞留了一个多时辰,当陛下从‘同济庙’离开之际,不仅是‘同济庙’的大住持张道全亲自陪同,而且陛下与张道全相处之际态度很是客气,神态也很兴奋,似乎是当真在‘同济庙’内发现了‘南海三圣’的仙踪;

    当陛下返回京城之后,因为堵路的缘故,又在南大街的一处茶馆内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期间听了一场评书,最终则是在下午辰时一刻返回了宫中。”

    很显然,七皇子朱和坚的眼线一直都在盯着德庆皇帝微服私访的行踪,甚至今天负责暗中护卫德庆皇帝的那几名锦衣卫之中就有朱和坚的人,否则如今也不会收到这般清楚详尽的消息。

    听到贾伦的解释之后,朱和坚当即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朱和坚抬头吩咐道:“这些情报太过模糊了!我总觉得父皇他今天微服私访的事情并不简单,尤其还有赵俊臣在一旁伴驾,更让我不得不愈发谨慎……所以,你要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更为详尽的消息!

    父皇走访各家粮店之际,究竟有何言谈表现?那家‘同济庙’究竟是何背景?‘同济庙’的大住持张道全又是怎样的人?甚至是包括父皇在茶馆里所听到的评书内容……这些细节皆是不可放过,必须要打探清楚、及时禀报于我!”

    “明白了!”

    听到朱和坚的吩咐,贾伦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是严肃答应。

    然而,贾伦得到吩咐之后,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面现迟疑之色。

    见到贾伦的这般表现,朱和坚就知道贾伦还有重要事情禀报,问道:“还有何事?为何犹豫?”

    贾伦又是迟疑了一瞬之后,眼见到朱和坚表情开始不快,终于是不敢犹豫,快声答道:“就在刚刚,还收到一个消息,但这个消息有些荒缪,也不敢保证准确,所以就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禀报于殿下……”

    朱和坚很少见到贾伦这般犹豫的样子,这般作态也不为朱和坚所喜,顿时是皱眉追问道:“究竟是什么消息?”

    “据传,朝廷有一个秘密衙门目前正在民间招募人手与眼线,而这个秘密衙门……乃是前朝正德年间就早已经裁撤的大内行厂!

    殿下您也知道,以咱们在内廷的耳目分布,內厂若是重建的话,无论如何都应该收到消息才对,但咱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收到消息,所以咱家就觉得这项消息十有八九是假的,但又是关系重大,所以咱家才会犹豫不决。”

    朱和坚眉头再次皱起,却是完全没有忽视,低头沉吟道:“确实,一般情况下,父皇若要重建內厂的话,就应该从东西二厂以及锦衣卫抽调人员,而咱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收到消息,那就大概率是假消息了……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性较小的原因,那就是父皇重建內厂之际,刻意绕开了厂卫与内廷势力,也就是说父皇已经在暗中防范着厂卫与内廷,毕竟以父皇的疑心与敏锐,随着咱们渗透内廷越来越深,他说不定已经发现了某些迹象,甚至他这次重建內厂就是为了针对内廷进行调查……

    是这样的话,哪怕是可能性较小,也不得不防……”

    说到后面,朱和坚已是表情严肃,抬头再次问道:“你所收到的情报,除了內厂在民间招募人手眼线之外,可还有更为详细的消息?”

    贾伦这次不敢再有迟疑,答道:“还有一些消息,但内容更为荒缪了,说是具体负责大内行厂重建之人、也就是大内行厂的现任厂督,乃是通政司从七品经历李纯臣!此人不仅是官职低微,而且还是外臣,很难让人相信陛下会任命他为內厂厂督。”

    “李纯臣……”

    听到贾伦的回答,朱和坚却是想到德庆皇帝近段时间以来屡次暗中传召李纯臣秘密谈话的事情,不仅没有这个消息觉得荒谬,反而是表情愈发严肃了。

    随后,朱和坚断然吩咐道:“这个李纯臣,派人盯紧他,一定要尽快查实內厂重建的消息是否属实!”

    “明白了!”

    见到朱和坚这般慎重,贾伦立刻答应道。

    ……

    ……

第1108章.狗咬狗(二).

    ……

    ……

    七皇子朱和坚的行事作风,一向是阴狠决绝、不留余地,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这样的做事风格,固然会留有隐患,但更多时候则是效率极高、成效显著。

    赵俊臣前段时间为了调查內厂重建之事,动用了大量的精力与人力,前后耗时近三天时间,就已是算是效率极快了。

    然而,贾伦领到任务之后,竟是当天晚上就已经调查清楚了內厂重建之事的真相,不仅是效率远高于赵俊臣的情报网络,所调查到的情报也要更为详尽真实。

    这是因为,贾伦的做事风格与朱和坚一脉相承,调查方法也是极为干脆。

    贾伦先是派人暗中绑架了李纯臣府中的一位老仆,然后以他的儿孙性命为要挟,要挟这位老仆如实交代了李纯臣近段时间以来的详细动向、又曾与哪些人有过秘密接触。

    然后,贾伦又命人趁着夜色再次绑架了吏科都给事中荀东勋——根据那位老仆的交代,荀东勋乃是最近与李纯臣秘密接触最多之人,经常是躲在书房之中密谈——也就是说,倘若李纯臣当真是在德庆皇帝的授意之下重建了大內行厂的话,那么荀东勋就极有可能会了解真相,甚至还有可能是內厂重建之后的核心成员之一。

    最后,就是一场严刑拷打,荀东勋也很快就交代出了真相。

    这样一来,贾伦只用了半个晚上,就完成了朱和坚所交代的任务。

    效率之高、手段之绝、行事之肆无忌惮,令人瞠目结舌。

    *

    这天晚上,亥时三刻左右,贾伦再次来到七皇子府的书房之中。

    推门进入房间之际,贾伦的表情较之平时还要更为严肃冰冷。

    朱和坚抬头见到贾伦的这般神态,当即就意识到了什么,率先是皱眉冷声问道:“查清楚了?这么说……大內行厂确实是秘密重建了?”

    贾伦点头道:“正是如此,不仅是內厂已经暗中完成重建,而且负责內厂重建之人、现任的內厂厂督,也确实是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李纯臣!也正如殿下您所预料一般,陛下他之所以是秘密重建內厂,首要任务之一就是调查内廷!”

    然后,贾伦就把他的调查经过以及调查结果向朱和坚详细禀报了一番。

    最后,贾伦表情严肃的总结道:“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陛下他恐怕是已经隐约间察觉到了内廷被渗透的迹象,所以才会刻意绕开内廷势力、秘密重建大内行厂、并且还给予了大内行厂监察内廷之权!

    但好消息是,陛下他只是隐约察觉到了一些迹象,但并不能完全确定,也并不清楚渗透内廷的幕后势力究竟源自何方,殿下您也并未暴露。

    然而,李纯臣此人颇有心计城府,吏科都给事中荀东勋虽是他的心腹与好友,亦是內厂重建之后的核心人物之一,但也并不清楚內厂的全部状况,许多机密只有李纯臣一人知晓……譬如说內厂的核心人员究竟还包括哪些人,又譬如说內厂的今后具体计划等等……

    目前咱们也只是知道,內厂的实力尚且嬴弱、活动也并不频繁,但已经展开了几项秘密行动,而且还受到了陛下的许可与支持……据荀东勋所说,李纯臣的手上有一份密旨,能让他在关键时候调动三千人以下的地方驻军、号令五品以下的朝廷官员,显然是所谋非小!”

    听到贾伦的禀报,朱和坚的表情也是愈发凝重,缓缓道:“父皇的性子,一向是急于求成、大张旗鼓,但他这次对于重建內厂之事竟是这般低调耐心,自然是图谋甚大……你立刻向吴信泉传去口信,在咱们摸清大內行厂的详细计划与具体人员之前,一切活动都要尽量隐蔽与低调,绝不能让父皇与李纯臣察觉破绽、抓住把柄!”

    等到贾伦点头答应之后,朱和坚又问道:“你派人先后绑架了李纯臣的府中老仆与吏科都给事中荀东勋二人,目前可还留着他们性命?”

    贾伦点头道:“这两人如今被囚禁于城西一处秘密据点之中,因为不知道殿下您的具体想法,所以还留着他们性命。”

    朱和坚思索片刻后,冷声道:“荀东勋被严刑拷打了一番,身上的伤势藏不住,而且他还是李纯臣的至交与心腹,颇受李纯臣的重视,就算是强迫他为我效力,今后也很容易被李纯臣发现破绽……既如此,索性就把他灭口吧!手脚干净一些,让他看上去像是死于意外,以防是打草惊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纯臣发现咱们已经知晓了內厂重建的事情!

    至于李纯臣的府中老仆,只要控制住他的儿孙,他就不敢不为咱们卖命,而且李纯臣也未必有多重视他,可以留下一条性命、让他返回李纯臣的府中、继续充当眼线!”

    贾伦答应之后,眼看到朱和坚再次陷入沉思,不像是还有其它吩咐的样子,当即就离开了书房、前去办事了。

    等到贾伦离开之后,朱和坚则是喃喃自语道:“如今的重中之重,还是那个李纯臣!

    他当初参加殿试之际,一篇《悬剑论》可谓是震惊朝野,进入官场之后就一直受到各方势力的打压,却也一直都能隐忍,原先还以为此人只是一个押错宝、不得志的倒霉小人物,还想着自己登基之后可以重用一番,却没想到他暗中已经成为了內厂厂督,更还受到了父皇的这般重视与信任,显然不是一个易于之辈,心机之深少有人及……

    也许,我必须要亲自出马、设法试探一下他的根底才行!

    也正好,太子在洛阳城与福王一脉发生流血冲突的事情,如今已是传到京城,这般消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这样一来,我明天就有理由前往通政使司打探消息,也趁机与李纯臣进行接触一番……

    此人若能收为己用,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他对我威胁太大的话……”

    说到最后,朱和坚已是眼中寒光闪烁。

    对于朱和坚而言,哪怕是他的庙堂势力如今已是初步成型,但内廷势力依然是他目前最为倚重的力量,而大内行厂重建之后,不仅是刻意绕开了内廷、让他无法渗透,更还肩负着监察内廷之责、让他束手束脚,再加上內厂背后还站着一个敏锐多疑的德庆皇帝……

    这一切状况,都让朱和坚深感如临大敌,隐约间更还有些心情急躁,只觉得自己上位之路充满了波折与变数,刚刚才解决了太子朱和堉的翻盘隐患,如今却又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大內行厂与李纯臣,颇是让人烦不胜烦。

    ……

    就像是七皇子朱和坚所预料的一般,太子朱和堉与福王一脉所发生的流血冲突,可谓是一颗平地惊雷,这般消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当天晚上,相关消息就已经传入了庙堂高层众位大人物的耳中,所有人皆是深为震惊!

    如果说,太子朱和堉从前与各地藩宗彼此攻讦、相互弹劾的事情,还能勉强解释为正常现象的话,但如今竟是发生了流血冲突,不仅是死了好些人,更还发生了太子囚禁藩王、拷问宗亲的事情,这简直就是一桩注定会流传于后世的丑闻,整个朝廷都会颜面无光!

    也正因为这件事情是这样的影响重大,所以第二天举行朝会之际,百官们也是无一缺席,皆是提前赶到了宫外,不敢错过任何动态。

    当赵俊臣乘轿抵达午门的时候,先是掀开轿帘一看,却发现午门之外已是云集了大量朝臣,许多年老体衰、常年缺席朝会的老臣也纷纷现身。

    见到这般状况,赵俊臣的表情先是似笑非笑,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肃穆神态,迈步走下轿子。

    另一边,以赵俊臣的目前地位与影响力,见到他的现身,百官们也是纷纷瞩目,一众“赵党”官员更是迅速向着赵俊臣迎来。

    “赵阁臣,我等一直是心急如焚,您可终于来了,想必您已经收到了洛阳方面的消息,太子殿下竟是与福王一脉发生了流血冲突,更还囚禁藩宗、用刑拷问,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细节,但这件事情无论太子殿下是否占理,都必然会重创他的声誉,咱们如今究竟应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究竟是全力保全太子?还是……明哲保身?”

    随着左兰山被外放为山西巡抚、霍正源南下主持远洋计划,目前“赵党”之中就以工部尚书陈东祥的资历与地位最高,此时也是由他率先开口、向赵俊臣询问意见。

    陈东祥的话声刚刚落下,户部尚书李成儒则是急声说道:“赵阁臣,太子殿下的境遇如今已是极为不妙,据我所收到的消息,许多官员都已经连夜准备好了弹劾奏疏,就等着在早朝上落井下石……尤其是那些曾经对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的一众清流,如今更是完全不顾情面,简直就是磨刀霍霍,想要趁机一举废黜太子、换七皇子上位……局势已经危急,还望赵阁臣早做打算!”

    说到后面,李成儒的表情满是矛盾,他如今虽然已是改换门庭、转投了赵俊臣,但依然还念着太子朱和堉的旧情,所以很是担忧朱和堉的处境,然而他眼看着目前的局势变化,却又认为赵俊臣只怕是也无力拯救朱和堉,所以只是催促赵俊臣早做决定,却并没有逼迫赵俊臣一定要出手搭救太子朱和堉。

    相较于众位“赵党”官员的担忧与焦虑,赵俊臣昨天已经收到了更为详细的情报,也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这个时候并没有太过急切,只是表情平静的抬手轻压,示意“赵党”众人稍稍冷静,然后说道:“这件事情确实是至关重要,也是异常敏感,但咱们接下来究竟要如何表态,却也不必急着决定,我还要首先摸清另一个人的想法才行!”

    “另一个人?”陈东祥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追问道:“赵阁臣您是说……周首辅?”

    “自然是他!若是他有心想要拉太子一把,咱们出手保全太子自然是事半功倍;但若是他也像是清流们一般打算落井下石,咱们就算是想要全力保全太子,只怕也是力有不及,甚至还会遭到反噬与牵连……所以,我要首先摸清周首辅的态度才行!”

    说完,赵俊臣抬头环顾周围,很快就发现了周尚景的身影。

    此时,周尚景也正被众位“周党”官员拥簇着,与阁老李和、吏部尚书宋启文二人低声讨论着什么。

    然后,好似有所感应一般,周尚景也抬头看向了赵俊臣,一张老脸上满是高深莫测。

    目光接触之后,赵俊臣先是向着周尚景微微躬身示意,接着又向“赵党”众人交代了一声,然后就独身向着周尚景的位置走去。

    与此同时,周尚景也向身边“周党”众人吩咐了几句,很快“周党”众人就已是纷纷避开,只留下周尚景一人站在原地。

    就这样,各方瞩目之下,赵俊臣很快就走到了周尚景的身前。

    然后,赵俊臣表情恭敬、再一次的轻轻躬身行礼,但接下来却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周首辅,太子殿下又闯祸了,这一次……您救他还是不救?”

    ……

    ……

第1109章.狗咬狗(三).

    ……

    ……

    “周首辅,太子殿下又闯祸了,这一次……您救他还是不救?”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周尚景看似昏花的老眼认真观察了赵俊臣片刻,满是皱褶的老脸上随后就闪过了一丝笑意。

    但赵俊臣却说不清楚,这丝笑意究竟是出于讥讽还是赞赏。

    接着,周尚景慢悠悠的说道:“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储君与藩宗,又是这般影响重大,一切都要看陛下的态度,我等外臣并不方便发表意见,老夫的想法也并不重要……俊臣你只怕是问错人了吧?”

    赵俊臣的态度依旧恭敬,道:“若是陛下他心中早有定计的话,咱们这些外臣自然是说不上话,但晚辈寻思着陛下如今只怕是心中还有犹豫,这般情况下您的态度自然就是举足轻重了……而晚辈自然也要与周首辅您步调一致也行!”

    周尚景依然是似笑非笑,道:“俊臣要与老夫步调一致?俊臣是希望老夫能与你步调一致才对吧?

    要说陛下他目前心中还有犹豫,老夫也许还信,但俊臣你应该是心中早有定计才对,又何必假意征询老夫的意见?恐怕……俊臣你征询老夫的意见是假,实际上只是为了试探老夫对于七皇子的真实态度,对吧?

    毕竟,现在有很多人蠢蠢欲动,想要趁机一举确定储君废立之事,把太子赶下台、扶七皇子上位……所以,老夫若是不希望七皇子上位,就一定会选择出手维护太子,是不是?”

    听到周尚景的反问,赵俊臣心中闪过一丝尴尬,只觉得自己与这只老狐狸玩心计果然是不容易,竟是这般轻易就被拆穿了真实想法。

    但表面上,赵俊臣则是神态不变,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周首辅哪里的话,晚辈只是尊重您的意见罢了。”

    周尚景轻轻摇头,突然话锋一转,缓缓道:“老夫的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许多时候也没心力与人打机锋了!其实,今天若是你没有主动来寻老夫谈话,老夫也会主动寻你谈话,如今周围没有旁人,咱们二人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周尚景的语气平淡,但隐隐间却又蕴含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肃穆与警告之意,这般态度对于周尚景而言可谓是罕见至极。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赵俊臣的表情也是愈发严肃,垂头道:“还请周首辅教诲就是。”

    周尚景再次的深深打量了赵俊臣一眼,缓缓道:“事实上,老夫对于七皇子上位的事情,确实是心中存有忌惮,而老夫会有今日这般态度,则全是因为俊臣你的不断引导,当初若不是因为你的意有所指,老夫也不会怀疑七皇子的心性,这段时间以来更不会与他刻意为难、阻他上位!

    而太子他在洛阳城所闯下的那些乱子,其实也是因为俊臣你看准了这一点,明白老夫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下台、任由七皇子上位,所以你才会刻意纵容太子胡闹生事,对不对?

    你就是算准了,哪怕是太子他搞出乱子,老夫出于大局考虑、也会被迫与你一同出手保全太子!所以,有了老夫与你联手,太子就算闯出再大的乱子,也能暂时稳住储君之位,对不对?

    呵!只要是看穿了一个人的想法,拿捏住他的必救之处,就可以驱使此人为你所用了,这般情况即使是老夫也不能例外,当真是好手段!

    而你本人,则不仅能趁机进一步打击太子的自信,还可以加深太子对你的依赖,从今往后就能让太子对你言听计从,对不对?”

    周尚景的语气依然平淡,但他一连串的质问,却是让赵俊臣有些无所适从,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在此之前,周尚景面对赵俊臣之际,不论是心中藏有怎样的想法,表面上总是会摆出一副宽容长者的模样,一向是态度温和,语气也从来都不会过重,而今天的周尚景则是截然不同,不仅是直接拆穿了赵俊臣的小九九,而且还充满了警告与敲打之意,竟是完全不留情面。

    赵俊臣表面上沉默不语,心中则是急速思考,暗暗想道:“周尚景今天为何会摆出这般态度?当真是前所未见!难道说,是我的某些做法,已经触犯到了他的逆鳞?但我所做的事情太多了,又究竟是哪件事情招来他这般不满?

    应该不是我利用他出手维护太子地位的事情,周尚景沉浮宦海数十年,无论是主动利用他人、还是被迫受到他人利用,对他而言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以周尚景的心胸,这般情况下只需见招拆招就是,就算一时吃亏今后也总能找回来,完全没必要斤斤计较……但除此之外,我近段时间应该就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了,当真是好生奇怪……”

    而就在赵俊臣认真思索之际,周尚景看到赵俊臣沉默不语,却是突然叹息一声,就好似是见到了家中的叛逆晚辈,语气中的锋芒稍稍收敛,但也变得更为语重心长,道:“俊臣,你是老夫很看好的后辈,你的心计与才能可谓是万中无一,老夫一向都是极为欣赏!

    按理说,像你这般前途远大的年轻人,老夫出于长远考虑,早就应该在你身上押注了,再考虑到老夫很快就要告老还乡、远离庙堂,甚至还应该与你联手协作、势力融合,让你成为老夫的接班人……但事实上,老夫却一直都对你敬而远之,你认为是何缘故?”

    听到这里,赵俊臣又是一愣,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周尚景心中竟然还考虑过合并双方势力、让自己成为接班人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心中过誉震惊的缘故,赵俊臣竟是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见到赵俊臣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周尚景却是不以为意,而是抬手指了指赵俊臣的胸口,凝声道:“这是因为,你的野心太大、想到就要做到,更还没有分寸!重点是没有分寸!

    野心太大没有问题,这世上有野心的人太多了,但他们都缺乏实现自身野心的能力!但你不同,因为你的能力太强,总是想到就要做到,只要寻到一个目标,就一定会制定计划、逐步达成目的,也总能寻到突破口、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化不可能为可能!

    若只是如此的话,还能算是你的优点,但你不懂克制、没有分寸!你想要抓在手里的东西太多了,但你又有几只手?更何况,有些东西原本就不应该是你有资格拥有的,但你依然是妄想抓在手里,却从来都不会考虑这般做法的严重后果!

    这个世界,从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一切、占尽便宜!机关算尽之辈往往都是下场不堪!当年吕不韦是何等的权势滔天、才华横溢?他自以为控制了始皇帝,结局如何?前朝张居正可谓是刚柔并济、手段高绝,他也自以为控制了神宗皇帝,结果又是如何?

    前车之鉴,俊臣你应该心中有数!对于我等臣子而言,张驰驾驭、因势推移,方才是立足长远的正途!”

    周尚景的这些话,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赵俊臣听完之后再次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终于明白,周尚景究竟是为何而不满了。

    洛阳城这段时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表面上只是太子朱和堉与福王一脉的冲突,但实际上赵俊臣、周尚景、朱和坚三人皆有暗中推动,河南巡抚张博真乃是周尚景的心腹门人,若不是他的全力支持,太子朱和堉也无法迅速平定福王府的那场流血冲突,进而是囚禁藩王、用刑宗亲。

    所以,对于洛阳城所发生的事情,昨天不仅是赵俊臣与朱和坚二人收到了详细情报,周尚景也同样是收到了最为详尽的情报——他们三人所收到的情报,较之于德庆皇帝所收到的那份密疏还要更为真实详细。

    也正因为这般缘故,周尚景从他所收到的情报之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赵俊臣看似是派出幕僚辅佐太子朱和堉做事,但实际上则是暗中鼓动太子朱和堉闯出乱子,而赵俊臣自己则是随后出手收拾乱局,进而是打击朱和堉的信心、增强自己对于朱和堉的影响力!

    简而言之,就是想要驯化太子朱和堉!

    赵俊臣想要驯化一位储君、未来皇帝,这般做法显然是引起了周尚景的强烈不安!

    赵俊臣从前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解释为自保之举,为了避免自身鸟尽弓藏的命运,无论是结党营私,还是渗透朝野,都还在周尚景的容忍范围之内。

    然而,赵俊臣若是想要操控储君太子、未来皇帝,这件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按照周尚景的说法,就是赵俊臣野心太大,而且不懂克制、没有分寸。

    毕竟,皇帝乃是天下至尊,再是何等精妙的操纵手法,也只能控制一时,绝不可能控制一世,等到被操纵的皇帝回过味来,必然是猛烈反弹,然后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若是这场灾祸只是针对于赵俊臣一个人,周尚景十有八九也不会理会,但周尚景遍读史书之后,却是深知盛衰兴废之理,也很清楚赵俊臣这般野心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无论是吕不韦、还是张居正,他们都妄想控制一位皇帝,最终不仅是功败垂成、不得好死,更还牵连了无数官员,整个臣权都因为他们的野心而受到重创!

    更何况,吕不韦、张居正等人的功败垂成还算是好的,实际上历史上也曾有人成功过,譬如说王莽、譬如说董卓,但结果往往是更为严重,稍有不慎就是天下大乱!

    在周尚景看来,这件事情的性质太过于严重,所以他才会一改常态,直接开口敲打警告。

    想明白了周尚景的深意之后,赵俊臣再次的沉默良久,然后就向着周尚景躬身一礼,语气真诚的说道:“其实,晚辈这段时间也经常有过自省,认为自己从前的做法确实是有些机关算尽了,也认为自己应该多学学周首辅您的大智慧,但自己的反省终究太浅,不似周首辅的当头棒喝这般深刻!还望周首辅放心,晚辈今后一定不敢再有僭越,必然是谨记‘分寸’与‘克制’这四字。”

    赵俊臣的态度诚恳,好似是认真反省,但他城府太深,心中真实想法究竟是何,却任谁也说不准。

    周尚景深深打量了赵俊臣一眼,决定先是听其言、观其行,点头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还望你好自为之吧……

    还有,你此前的猜想没错,今天早朝开始之后,一旦是陛下提及洛阳的事情,老夫将会全力保全太子,尽量拖延储君废立之事,到时候你配合老夫行事就是,你我二人联手的话,应该能拖延一段时间。在老夫看来,目前还不是七皇子上位的好时机。”

    “晚辈自当是以周首辅马首是瞻!”

    听周尚景终于回应了自己最初的试探,赵俊臣也连忙是开口答应。

    随后,眼看着朝会召开的时间已是临近,赵俊臣就向周尚景告辞离开了。

    看着赵俊臣离去的背影,周尚景轻轻摇头,喃喃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赛一个的胆大妄为!赵俊臣是这样,七皇子是这样,太子也是这样!还有那个李纯臣……

    但偏偏中生代受限于能力不足,无法与这些年轻人相争,也无法压制他们的乱来!但许多时候,能力越强之人所带来的灾难也就越大,平庸之辈反而是人蓄无害……

    大明江山就这样直接交给年轻一辈,当真是令人心忧!有些计划,老夫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说话间,周尚景轻轻摇头、神情复杂。

    另一边,赵俊臣转身离开之后,表情也同样是有些复杂,暗暗想道:“周尚景当真是眼光老辣,我驯化太子朱和堉的计划不过是刚刚开始、只是稍有一些苗头,就被他看穿了根底,还受到了警告,让我好生尴尬,许久没有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敲打了……

    不过,周尚景也确实担得起‘老成谋国’这四个字,以封建时期的臣子标准来看,他无疑是值得敬佩的,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驯化朱和堉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最终目的,我也从未妄想过操纵朱和堉一辈子,又或者是利用这般手段来权倾朝野,这只是整个计划的一环罢了!

    但如今既然是已经被周尚景看出来了,今后做事就必须要愈发隐蔽了,我目前还承担不起周尚景翻脸的代价……”

    暗思之际,赵俊臣已经返回到了“赵党”众官员的身前。

    在“赵党”众人的征询目光之下,赵俊臣对于周尚景刚才的敲打警告绝口不提,只是说道:“周首辅已经决心要出手保全太子殿下,这般态度正合我意,咱们接下来将是与‘周党’联手行事。”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就听到午门之上响起钟声,今天的这场朝会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

    ……

第1110章.狗咬狗(四).

    ……

    ……

    百官们鱼贯进入太和殿之后不久,德庆皇帝也很快驾临,又一阵山呼万岁之后,朝会终于开始。

    总体而言,今天这场朝会,可谓是激烈且又无趣。

    所谓“激烈”,是因为持有不同意见的朝臣们在朝会上争锋相对、互不相让,争吵与激辩贯穿始终。

    所谓“无趣”,则是因为这场朝会的情况至始至终都在赵俊臣、周尚景等人的意料之中,并无任何意外之处。

    因为太子朱和堉在洛阳所闹出的乱子实在是太大,而且是严重违背了这个时代的伦理观念与官场规则,又有许多官员心中认定了七皇子上位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有心想要投机讨好,所以早朝刚刚开始,就有大量的清流官员、投机官员、甚至是中立官员,迫不及待的纷纷出列弹劾,想要一鼓作气的废黜朱和堉、拥护朱和坚上位。

    一时间,朱和堉可谓是人人喊打,好似是十恶不赦。

    然后,“周党”与“赵党”两派则是纷纷站出来表达不同意见,认为太子朱和堉的做法虽然过激,但也是出于一片公心,而且朝廷中枢目前还不知晓详细情况、不应该妄做定论云云,总之就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暂时保全太子朱和堉、拖延七皇子朱和坚上位的时间。

    只是,声讨朱和堉的声势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周”、“赵”二党联手,一时间竟也是落于下风,只能尽力表达一些不同观点,勉强阻止庙堂中枢迅速形成统一意见罢了。

    也幸好,就正如赵俊臣所预料的一般,德庆皇帝这个时候也是心中犹豫,自上朝之后就一言不发的坐在龙椅之上,只是静静听着百官们的激烈争辩,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立场偏向。

    就这样,百官们喷吐了无数口水,足足是争吵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沉默良久的德庆皇帝终于是开口表态。

    然而,德庆皇帝这个时候依旧是没有表明态度,只是让张德收集了百官们所准备的奏疏,表示自己会认真翻阅、总揽各方意见,然后才能作出圣裁。

    说完这些之后,德庆皇帝就宣布下朝了,百官们浪费了大量口水,最终却只得到了一个“再议”的结果,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与此同时,赵俊臣与周尚景二人虽然是耗费了好大力气,但总算是完成了拖延七皇子上位的目标。

    就这样,早朝结束之后,百官们或是筋疲力尽、或是心有不甘,皆是陆续离开了太和殿。

    而赵俊臣与百官一同离开太和殿之后,却又绕了一个圈子去了御书房,请求德庆皇帝召见单独谈话。

    德庆皇帝对于赵俊臣的求见,似乎是有些犹豫,让赵俊臣足足是等待了一刻钟多的时间,终于是传旨召见。

    *

    当赵俊臣进入御书房之后,却发现御书房内还有另外两人正与德庆皇帝谈话,分别是宗人府左宗正、英国公张荃,以及翰林院学士吕正明。

    张荃身为宗人府左宗正,一向是辅佐德庆皇帝管理皇家宗室事务,负责转述宗室陈述请求、记录宗室的罪责过失。

    而吕正明则是当朝大儒,擅于经义注解,儒林地位极高,堪称是宗师一般的人物,哪怕是周尚景见到他都要态度恭敬,如今已是古稀年纪,一向是体衰多病,经常是缺席朝会,就连翰林院衙门也很少去,但此人就是一面招牌,哪怕他早已是无力担当官职,但德庆皇帝也一直留着他的位置,以彰显明朝的文化昌盛。

    无论张荃、还是吕正明,在庙堂之中一向是秉持中立,从来都不会参与党争,也很少会发表意见,更不会与人争权夺势,虽是地位崇高,但存在感却是极低。

    而德庆皇帝这个时候刻意召见这两人谈话,用意也很明显,就是为了进一步打探宗室与儒家对于太子朱和堉的看法。

    想明白了德庆皇帝的想法之后,赵俊臣进入御书房之后就默默站在一旁,安静听着德庆皇帝与张荃、吕正明二人的谈话。

    只听张荃说道:“陛下,太子在洛阳的事情闹得太大,如今已是震惊了京城左近的所有宗室与勋旧!从昨晚开始,臣的家中门槛就被踏烂了,打探消息、表明意见的宗亲与勋旧可谓是络绎不绝!

    太子他此前与各地藩宗相互弹劾的事情也就罢了,说到底只是权责所在,但这一次竟是公然囚禁福王、用刑宗亲,自然就会让许多人兔死狐悲,可谓是人人自危,甚至还有人已经把太子殿下比作了……建文皇帝,认为太子殿下对宗室怀有偏见恶意,而且丝毫不念血脉之情,登基之后说不定会效仿当年的建文帝一般再次削藩。

    而且,依臣的看法,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等到洛阳之事的消息传遍天下之下,只怕是各地宗亲的反弹还要更大。”

    听到张荃的禀报之后,德庆皇帝眉头愈发紧皱,然后转头看向吕正明,问道:“吕老爱卿,你对于这件事有如何看法?”

    吕正明的年纪太大,反应也有些迟钝,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之后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缓缓道:“陛下,当年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因为儒家的三纲、五常、五伦、八德皆乃是天下至理,最有益于江山治理、教化百姓!可以说,自东汉以来,儒家之道就是历朝历代的统治基础!

    这‘五常’之中,有‘仁’亦有‘礼’,‘五伦’之中则有‘长幼有序’之说,‘八德’之中更还有一个‘悌’字!

    而太子殿下在洛阳的诸般做法,确实是太过了,福王好歹是他的叔父,所调查的诸般罪行尚未定论,也没有受到陛下的明确旨意,又岂能随意囚禁?至于那些宗亲,皆是皇家血脉,乃是他的亲族,又岂能肆意用刑?

    这件事情,无论太子殿下他占不占道理,对于我等圣贤传人而言都是无视纲常的恶行,因为他败坏了道德表率,给予了世人错误示范,必然是要批判的,今后这件事情记载于史书之中,只怕也不好看。”

    表态之际,张荃与吕正明二人依然是立场中立,只是从宗亲与儒家的角度向德庆皇帝陈述了意见。

    但也正因为如此,德庆皇帝对于他们的表态也就愈发不敢忽视。

    德庆皇帝沉默良久之后,缓缓叹息一声,道:“如今这般情况,朕也是深感为难!吕老爱卿、英国公,你们二人回去之后,一定要尽量想办法降低这件事情的影响,朕今后做出决断之际,也能稍稍轻松一些。”

    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张荃与吕正明二人皆是点头答应,然后就在德庆皇帝的示意之下离开了御书房。

    就这样,御书房内只剩下了德庆皇帝与赵俊臣二人,以及少数几名伴驾伺候的宦官。

    德庆皇帝依旧是沉默不语,没有主动理会赵俊臣,显然是心情极差。

    眼见到这般沉默氛围还有持续下去,赵俊臣目光一转,却是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主动问道:“陛下,太子殿下早就向您呈过密疏、表明了他的想法,他将会主动扮演黑脸吸引宗室怨气、严惩宗室罪行,然后则是由您出面扮红脸安抚人心、收获众望……如今的事情进展也正在按照太子殿下的计划一般进展,可谓是一切顺利,您又为何会不高兴?”

    “顺利个屁!”

    随着赵俊臣的这一番话,顿时就引发了德庆皇帝隐忍许久的怒意,只见德庆皇帝怒声呵斥之余,更还拿起手边茶盏向着赵俊臣的脚下丢去,摔成了一地碎片!

    “他哪里是扮黑脸,分明是在扮一个不仁不义、肆意妄为的跋扈恶徒!他心中究竟还有没有‘分寸’二字?这般做法哪里是在吸引宗室怨气?分明是在招引全天下的抨击!他究竟有没有想过,朕在这般情况下,为了稳定朝野,究竟要如何惩处他才能平息世人非议?

    确实!朕是有废黜他的心思,但朕也是他的父亲,也曾对他寄予厚望,至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把他废黜之后丢进宗人府大牢里囚禁终身,那样只会让他郁郁而终,朕也要白发送黑发!朕希望他被废黜之后依然能当个富贵闲人、一生平安无忧!但他的这般做法,岂不是逼着朕用最严酷的手段惩治他?”

    德庆皇帝怒喝之际,赵俊臣偷偷抬眼察看,却发现一向是性子凉薄的德庆皇帝,此时表情间竟是闪过了一丝痛苦之态!

    见到这般情况,赵俊臣也就大致明白了德庆皇帝的真实想法,不免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德庆皇帝这个时候反而是顾念起了父子之情。

    但赵俊臣心中对于德庆皇帝却是毫无同情之意,反而是有些讥讽,当然表面上满是感同身受的模样,向前一步劝道:“陛下切莫动怒,依臣来看,太子的做法虽是过激了一些,但事情还并不算是多么糟糕,只要是操作得当,尚还有挽回的余地。”

    ……

    ……

第1111章.狗咬狗(五).

    ……

    ……

    “陛下切莫动怒,依臣来看,太子的做法虽然是过激了一些,但事情还不算是特别糟糕,接下来只要是操作得当,尚还有挽回的余地。”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德庆皇帝的反应很有趣。

    他即没有态度急切的追问详情,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喜之意,反而是微微一愣,好似是心中有些意外,片刻之后才开口询问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见到德庆皇帝的这般反应,赵俊臣心中讥讽之意更重,口中则是说道:“陛下,刚才翰林学士吕大人所说很有道理,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之所以是引起了朝野各方不满,是因为他违背了官场规则与儒家观念……

    毕竟,他虽然身兼钦差之责,但也没权力擅自囚禁藩王、用刑宗亲,这般做法显然是动摇国本;他虽然贵为太子储君,但就更应该作出表率,绝不能做出残害亲族之事,否则就是冷血无情;太子殿下就是因为坏了这两条规矩,所以才受到了朝野各方的抨击!”

    见到德庆皇帝点头之后,赵俊臣又说道:“然而,这一切若是有陛下您的出面背书,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囚禁藩王、用刑宗亲的权力,但陛下您有啊!

    陛下完全可以向百官宣称,您曾在太子殿下离京调查藩宗罪行之前,给予过太子殿下临机决断之权,必要之际可以全权处置藩宗!

    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他的过激做法也就合法合规了,因为这一切都是陛下所授予的权力,自然也就没有违背官场规则,百官与藩宗们也就无法挑出毛病!

    与此同时,儒家之道以‘三纲’为基础,而‘三纲’之中又以‘君为臣纲’这四字为先,若是太子殿下囚禁藩王、用刑宗亲之事乃是出于陛下授权,那就是忠于君命、一片公心,任谁也不能再说太子殿下冷血无情、残害亲族了,天下间的读书人与百姓们也同样是挑不出毛病!

    最终,陛下您就可以堵住百官、藩宗、读书人、以及寻常百姓的各方抨击,再对太子殿下从轻发落之际,也就没有任何压力了。”

    听到赵俊臣的建议之后,德庆皇帝的反应愈发怪异。

    赵俊臣的这般建议,很显然是可以很大程度上化解太子朱和堉目前的恶劣处境,德庆皇帝若是当真像他所表现出的那般顾念父子之情的话,这个时候就算不会欣然答应,也一定会慎重考虑。

    然而,德庆皇帝的此时表情,竟是闪过了一丝尴尬,更多则是迟疑之色,沉默良久也没有回应赵俊臣的建议。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之后,德庆皇帝终于开口,问道:“你今天来御书房见朕,就是为了提出这个建议?”

    赵俊臣点头道:“正是如此,臣能看出陛下您顾念父子之情,心情满是矛盾,就想要为君分忧,也就想出了这般主意,希望能对陛下有所帮助。”

    德庆皇帝轻轻点头,道:“你的这般建议,确实是有可取之处,但朕也不容易下定决心……毕竟,朕乃是金口玉言的天子,亦是天下之表率,一举一动都要顾虑影响,若是朕今天为了保全太子而向天下撒谎、欺骗世人,甚至是伪造密疏,这种事情一旦是传扬出去,影响之恶劣只怕是还要更强于太子的胡作非为……所以,容朕好好考虑一下,你先退下吧。”

    听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表态,赵俊臣自然是满脸钦佩,道:“臣只顾着为陛下分忧、化解这场难题,但终究是眼界太窄、看得太浅,不似陛下一般思虑周全,臣万分钦佩、远远不及!

    既然陛下还有更多考虑,臣就不多嘴了,这就告辞退下,还望陛下您多多注意身体,千万不要过于忧虑。”

    说完,赵俊臣就行礼离开了。

    当赵俊臣离开了御书房之后,顿时就收敛了表情间的恭顺,脸上满是讥讽冷笑。

    与此同时,赵俊臣心中暗暗想道:“果然是这样……德庆皇帝他看似是心中犹豫,但实际上心中已有定计,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反应,很大程度上只是做戏罢了!”

    赵俊臣今天刻意与德庆皇帝单独见面谈话,其实就是为了试探德庆皇帝对于太子之事的真实想法。

    面对赵俊臣的试探,德庆皇帝也是一改从前的城府深沉,仿佛展现出了内心的真实情绪,表现出了许多悲痛之意,好似是格外看重他与朱和堉的父子之情,所以也就不忍心重惩朱和堉。

    然而,这般作态的深层涵义,就意味着德庆皇帝实际上心中已有决定——为了平息众怒、稳定朝野,他将会牺牲太子朱和堉、出手严惩!

    但正如德庆皇帝自己所说,他不仅是一个皇帝,也还是一个父亲,哪怕是太子他犯下大错,德庆皇帝也不能太快放弃、轻易严惩,表面上必须要犹豫一下,否则就同样会给人留下一种冷血无情、血肉相残的印象,今后记载于史书之中也同样不好看。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被废黜的太子何其之多?每一个废太子都是下场不堪!而历代皇帝做出废黜太子的决定之际,皆是会表现出一副痛苦犹豫、悲恸欲绝的模样,其实就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并非是无情之辈,做出这般决定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德庆皇帝如今也是如此。

    在德庆皇帝心中,父子之情也许当真存在,但绝不会重要到影响判断,他今天在百官面前所表现出的犹豫、在赵俊臣面前所表现出的痛苦,更多是为了给世人一个交代、给史书一个交代,当然也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交代、让他今后做出决定之际心中好受一些。

    也正因为如此,当赵俊臣提出建议之后,德庆皇帝的反应才会那般有趣,因为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保全太子朱和堉!

    若是按照赵俊臣的建议行事,太子朱和堉固然是可以暂时保全,但德庆皇帝在这件事情上也就无法置身事外了,就好似太子在洛阳所做的同族相残之事,全是出于德庆皇帝的指示,让德庆皇帝也卷入到这场风波之中,这显然不利于德庆皇帝的自身形象。

    “呵!德庆皇帝总是这般顾及自己的史书形象,也算是他身上的最大弱点之一了!

    刚才为了否决我的建议,竟就连皇帝金口玉言不能说谎这种理由都搬出来了……哈,他从前睁眼说瞎话的事情,难道次数还少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今天特意召见张荃与吕正明二人谈话,又或是与我谈话之际所刻意表现出的痛苦之态,全都只是铺垫罢了,就是想要借我们三人之口,把他的这般表现传扬出去,让世人明白他也是一个顾念亲情的好父亲,废黜太子之事对他而言也是一个艰难决定!

    这样看来……等到太子朱和堉返回京城之日,也就是他被彻底废黜之时……等德庆皇帝宣布废黜决定之际,说不定还会像是今天一般当众表演……所以,我的几项计划,也必须要进入收尾阶段了!”

    暗思之际,赵俊臣已是心中有了定计,也收敛了表情间的讥讽冷笑,快步向着宫外走去。

    *

    这庙堂之中,总是藏着无数不可告人之事,阴谋与算计无处不在,没有任何人能知晓全部,但野心家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掌控一切,所以就会处心积虑的到处打探,就好似勤劳蜜蜂一般闲不住。

    这一天,不仅是赵俊臣先后试探了周尚景、德庆皇帝等人,七皇子朱和坚也有自己的试探计划。

    就在今天早朝开始之后不久,七皇子朱和坚突然来到了通政司衙门。

    如今朱和坚风头正盛,所有人都把他视为是准太子,所以通政司的一众官员见到朱和坚的突然出现之后,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是全体现身相迎。

    见到通政司众人的隆重迎接,七皇子朱和坚的表现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谦逊,连连说道:“众位大人太客气了,我如今还只是一名闲散皇子罢了,各位完全没必要这般大张旗鼓的迎接。”

    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几位主要官员正在参加朝会,通政使童桓、左通政徐科、右通政蔡欢等人皆是不在,通政司衙门为首之人乃是左参议夏如海。

    听到朱和坚的客套之言,夏如海连忙说道:“七皇子殿下太客气了,以您的尊贵身份,下官等人匆忙相迎已是怠慢了!却不知,您今日驾临我通政司衙门所为何事?若有要求,您直说就是,下官一定是竭尽全力!”

    朱和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各位大人在通政司任职,皆是消息灵通之辈,想必也知道了洛阳所发生的事情!这件事情实在是闹得太大,我担心太子三哥的处境,所以就忍不住来到这里,想要打探一下洛阳那边是否有传来新消息?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参知政事,这般做法有违规矩,但因为关系重大,也实在是做不到无动于衷,还望各位通政司的大人通融一二。”

    朱和坚的形象,欺骗性极强,寥寥几句话之间,就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关心兄长的至诚之人,再加上他的谦逊姿态,让通政司众官员对他皆是心生好感。

    夏如海稍有迟疑之后,出于对朱和坚的好感,也有心巴结这位准太子,很快就决定实话实说,道:“还望七皇子殿下知晓,通政司衙门今天还尚未收到洛阳方面传来的新消息,但如今时间还早,太子殿下在洛阳所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各级官员这种时候都要呈交奏疏表明态度,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有新消息传来……要不,您先回去,一旦是通政司收到新消息,就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您,如何?”

    朱和坚再次犹豫一下,然后摇头道:“如今这般情况,我就算是回到府里也是坐立不安,还是就留在这里等消息吧!各位大人也不必顾忌于我,各自忙公务就好,只需是安排一位与我年纪相当的官员,陪我说几句话就好……”

    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说法,通政司衙门的几位年轻官员皆是精神一振,只觉得这是他们结交七皇子的好机会。

    然而,还不等几名年轻官员毛遂自荐,就见朱和坚看似是随手一指,已是亲自指定了一位年轻官员,道:“这位大人看着面善,就由你来陪我吧。”

    见到朱和坚的指定,通政司众人面带羡色,纷纷是向着朱和坚所指的方向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幸运儿获得了陪伴七皇子说话的机会。

    然而,见到朱和坚所指定的人选之后,通政司众人皆是表情错愕。

    原来,朱和坚所指之人,竟是通政司衙门之中平日里最不受待见的李纯臣!

    ……

    ……

第1112章.狗咬狗(六).

    ……

    ……

    仅看外表的话,李纯臣乃是一个儒雅温和的读书人形象,相较于别的读书人,只是看上去更加从容冷静一些,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但实际上,李纯臣自幼就是一个性格冷漠坚毅、只会专注于自己目标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李纯臣只要寻到一个目标之后,就会沿着目标方向坚定前进,前进路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无法干扰他的思绪。

    所以,真正熟悉李纯臣性格的人,提及李纯臣之后的第一印象从来都不是“儒雅温和”、“从容冷静”,而是“专注”与“坚定”!

    用李纯臣父亲的话来讲,李纯臣若是想要取出一锭银子,而这锭银子被藏在一个古董瓶子里,哪怕这一锭银子只是价值十两,而那个古董瓶子则是价值万金,李纯臣也会不管不顾的砸碎古董瓶子取出银子。

    他当初之所以是在殿试之际写出那篇《悬剑论》,是因为他从小就立志要位极人臣,也格外关注朝廷局势,对于庙堂格局的变动与德庆皇帝的秉性皆是有着深刻了解,他很清楚德庆皇帝一心想要扩张皇权、压制臣权,所以才会投其所好、在殿试之际抛出了那篇震惊朝野的《悬剑论》!

    因为李纯臣很清楚,只要他抛出这篇《悬剑论》,就能引起德庆皇帝的重视与关注,这是一条捷径,也最有可能实现自己位极人臣的人生目标!

    至于这篇《悬剑论》将会引起朝野各方的敌视、让他受到各位权臣的打压与敌视,李纯臣根本不在乎,认为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至于《悬剑论》的理念一旦实现之后,皇权将会彻底膨胀失控、臣权也会受到极大压制,到时候就连李纯臣本人也会作茧自缚?李纯臣也同样不在乎,那并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而李纯臣的这般做法,也让他收获了丰厚回报,被德庆皇帝刻意晾了一段时间之后,虽然期间他受到朝野各方的刻意打压,但这般情况也加深了德庆皇帝对他的信任,所以他如今年纪轻轻、步入官场不过一年有余,就已是成为了內厂厂督!

    这样的崛起速度,还要更胜于当初的赵俊臣!

    然而,这一天,自起床以后,一向是很少出现情绪波动的李纯臣,就一直是罕见的思虑重重。

    这是因为,他的心腹与好友、吏科都给事中荀东勋,昨晚子时左右突然家中失火,一家六口尽数丧命于这场火灾。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若不是洛阳方面的消息传到京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件事情在京城之中也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了。

    李纯臣乃是寅时一刻左右收到消息的,然后他这一夜就再也无法安睡。

    荀东勋此人不仅是他的心腹与好友,也不仅是吏科都给事中,更还是內厂重建之后的核心人物之一,就这样突然间不明不白的死去,李纯臣不由是怀疑事情暗藏蹊跷,自然是想要追根究底、查探真相。

    但很可惜,明朝是有宵禁政策的,像是赵俊臣、朱和坚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不会把这项政策放在眼里,只需一封手令就能让手下人畅通无阻,但李纯臣表面上只是通政使司的一名从七品官员,这般品阶的官员在京城之中一抓一大把,根本无力违抗政令,也不敢夜间外出。

    更何况,因为李纯臣在官场之中一向是不受待见,说是被刻意欺压也不为过,平日里哪怕是生病了向衙门告假请休,也很难获得批准,每天必须要按时到衙门上班报道,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到把柄。

    所以,收到荀东勋全家死于火灾的消息之后,李纯臣一直是苦等到卯时开禁通行之后,才匆匆赶往火灾现场查探情况,但又因为必须要按时上班的缘故,他只在现场匆匆看了几眼、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就离开了,对于荀东勋的死亡真相依然是无法做出判断。

    这般情况下,当李纯臣抵达了通政司衙门之后,坐在自己的办公位置,满脑子依然是荀东勋死亡的事情。

    “荀兄向来是性格谨慎机警,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的家中会发生失火之事,更是无法想象他竟是无法从火灾现场逃命……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目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要确定荀兄之死的真相!如果只是意外也就罢了,但若是荀兄他实际上死于他人之手,而且与內厂重建之事有关系……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某些势力已经察觉到了內厂重建的迹象?甚至还从荀兄那里拷问到了许多机密、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我身上?但又究竟是哪股势力下手,竟是这般狠绝?

    只可惜,陛下为了防止內厂受到渗透、保持內厂的独立运转,一直都要求內厂隐蔽行事、不可公之于众,但这样一来,我的公开身份也只是一个朝廷底层官员罢了,做事之际有太多的不方便了,不仅是无法接手荀兄之死的调查,向顺天府打探消息之际也要小心翼翼,着实是不方便,若是可以接手调查,也许能发现一些端倪……

    看样子,內厂的扩建壮大也必须要加速推进了!唯有內厂的实力壮大到一定规模之后,我才有机会说服陛下让內厂公开活动,今后做事之际也能方便许多!

    至少,在顺天府衙门安插眼线的计划,必须要提前进行了,否则我对于荀兄之死的事情,就会像是睁眼瞎一般毫无头绪!”

    就这样,李纯臣看似是站在通政司衙门之外与同僚们一同迎接七皇子朱和坚,但实际上他完全没有关注朱和坚,一直是心不在焉。

    荀东勋乃是李纯臣在庙堂之中仅有的几位好友之一,他的死亡也是毫无预兆,对李纯臣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若是在最坏的情况下,不仅是內厂重建之事已经提前暴露,就连李纯臣本人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在天性使然之下,李纯臣很快就渡过了慌乱与担忧的阶段,他的思维依旧是冷静敏锐,完全没有受到多余情绪的干扰,只是在心中迅速罗列出了后续的计划目标。

    他的这般态度,相较于冷静镇定,却更接近于漠然冷酷。

    从这方面来看,李纯臣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棘手人物。

    就在李纯臣稍稍整理出一些头绪之际,七皇子朱和坚竟是突然间驾临通政司衙门,左参议夏如海心中震惊之余,连忙是组织通政司全体官员出迎。

    对于朱和坚的突然驾临,李纯臣原本并不在意,以他在通政司的地位,讨好七皇子的机会原本也轮不到他的身上。

    所以,与同僚们一同迎接七皇子朱和坚的时候,李纯臣依然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在寻常官员眼里,朱和坚自然是万众瞩目、炙手可热,但李纯臣一向是眼中只有结果,在他看来,既然朱和坚与他目前阶段的目标毫无关系,那就无需分心关注。

    然而,李纯臣万万没有想到,朱和坚竟是最终选择由他来陪伴谈话。

    因为太过意外的缘故,在同僚们震惊与羡慕的目光注视之下,即使是李纯臣也稍稍愣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再看到通政司众人皆是不敢提出异议,李纯臣就迈步走到了朱和坚的身前,再次行礼道:“下官李纯臣,见过七皇子殿下!殿下选择下官陪伴,下官受宠若惊,但下官身份低微、不懂规矩,接下来若有冒犯失礼之处,还望七皇子殿下千万要见谅一二。”

    行礼之际,李纯臣眼中满是深思之色,暗暗想道:“七皇子的这般做法,更像是一种与我刻意接触的手段……但昨晚才发生了荀兄死亡的事情,今天就遇到了七皇子的刻意接触……是巧合吗?”

    暗思之际,李纯臣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

    另一边,朱和坚先是认真打量了李纯臣一眼,然后就开口宽慰道:“哦?你就是李纯臣?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与事迹……你也不必紧张,只是我不想在通政司等候消息期间太过无聊,所以就想要寻个人聊天打发时间罢了,你无需太过拘谨。”

    说话之际,朱和坚依然是让人如沐春风,让通政司众人看向李纯臣的目光愈发是羡慕嫉妒。

    接下来,朱和坚就在夏如海的引路之下,进入了通政司衙门,然后就留在通政司衙门的侧堂之内等候消息,又再次婉拒了夏如海等人的陪伴,只留下了李纯臣一个人。

    当侧堂之中再无他人之后,朱和坚再次转头看向李纯臣,见到李纯臣只是垂手恭候在自己身旁之后,却是突然一笑,缓缓道:“我刚才说,我从前曾是听说过你的名字与事迹……那你可知道,我是从何处听过你的名字与事迹的?”

    李纯臣微微一愣,目光闪动之间似乎已经想到了答案,但依然摇头道:“下官不知。”

    朱和坚伸手一指自己身边的位置,依然是态度温和的说道:“你先坐下说话吧。”

    等到李纯臣听话落座之后,朱和坚轻声道:“我是从父皇那里听说你的名字与事迹的,父皇他谈及于你的时候,可是赞赏有加啊!据我所知,父皇他曾是多次秘密召见于你、与你单独谈话!这般圣眷,哪怕内阁辅臣也是少见……所以,我刚才见到你的时候,不由是心中奇怪,你明明是拥有这般圣眷,为何还依旧留在通政司衙门担当一个微不足道的从七品小官?”

    ……

    这一章原本写了五千字,但写完之后虫子发现自己并没有成功塑造李纯臣的性格,于是就把后半章的内容删掉了,决定重写。

    所以本章很短,见谅。

    ……

第1113章.狗咬狗(完)

    ……

    ……

    听到朱和坚的提问,李纯臣目光一闪,愈发是认为朱和坚今天与自己进行接触乃是另有所图、并不简单。

    “七皇子的这番询问,似是另有深意,难道与內厂重建之事有关?而且荀兄昨晚才死,今天七皇子就突然出现与我接触,实在是过于巧合,难道这两件事也有关系?”

    暗思之际,李纯臣不由是微微转头移动目光、想要暗中观察朱和坚的神情变化,却发现朱和坚这个时候也正在认真打量着他,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皆是发现对方的目光深邃难测。

    但李纯臣表情未变,只是微微垂首躲开了目光接触,缓缓道:“陛下圣意,又岂是我等臣子能揣测的?对于陛下的几次召见,下官自然是受宠若惊,但陛下召见下官并不意味着陛下就一定会重用下官。

    更何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若是重用下官,下官自然是全力以赴,陛下若是认为下官留在通政司做事更合适,下官也不敢有任何懈怠与抱怨。”

    听到李纯臣的这般回应,朱和坚不由是轻撇嘴角,只觉得李纯臣的这般回答太过狡猾。

    朱和坚的询问,乃是为了试探李纯臣与德庆皇帝之间的密谋真相,但李纯臣则是把一切都推在了“圣心难测”上面,完全避开了朱和坚真正想要打探的事情。

    其实,朱和坚也知道,他昨日才派人害死了荀东勋,今天就冒然与李纯臣刻意接触,必然会引起李纯臣的警觉,但內厂重建之事关系重大,如今又是储君废立的关键时期,他必须要第一时间摸清李纯臣的底细才行,哪怕是要承担一定的暴露风险也在所不惜。

    “至少可以看出,此人颇有城府,也很聪明……面对我毫无预兆的出言试探,竟是没有显现出一丝破绽,回答亦是滴水不漏,确实是一个人才,也难怪父皇会对他委以重任……”

    暗思之际,朱和坚的脸上满是感慨与怅然,悠悠叹息道:“是啊,圣心难测……

    近段时间以来,对于这四个字,我尤其是感慨良多!纯臣你在通政司任职,自然是消息灵通,也必然是明白眼下的庙堂局势,对于我与太子三哥的目前处境,也应当是有所了解……

    我与太子三哥一向是手足情深、亲密无间,但就是因为‘圣心难测’这四个字,我如今被迫站在了太子三哥的对立面,接下来也许还会夺走他的储君之位……

    每当是思及此事,我就会深感尴尬与无奈……等到太子三哥返回京城之际,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将会如何看我……”

    不得不说,七皇子朱和坚确实是演技极佳,一番话下来就好似他如今当真是心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奈。

    另一边,李纯臣也跟着叹息,好似是感同身受,但并没有开口接话。

    这是因为,根据李纯臣暗中猜测,朱和坚的此番感慨只是一个引子,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朱和坚感慨之后,眼看李纯臣没有接茬,就又说道:“但不论我今后要如何面对太子三哥,也不管太子三哥他今后会如何看我,哪怕只是为了问心无愧,有些事情我也必须要做……就像是今天这般情况,太子三哥在洛阳那边闯下乱子,我出于兄弟之情就必须要帮他分担一二!所以我今天才会匆匆赶到通政司打探消息。”

    说到这里,朱和坚又是一声叹息,脸上满是为难,又道:“话是这么说,但事已至此,我就算是真想要帮太子三哥做些什么,也并不容易!

    纯臣,你当初参加殿试之际能写下那篇《悬剑论》,显然是胸怀锦绣、见识不凡,却不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助我缓解太子三哥的目前困境?”

    “这……下官身微言轻,只怕是不应该轻言朝廷储君之事。”

    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说法,李纯臣不由一愣,一时间也搞不清楚朱和坚这般询问的深意——难道说,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朱和坚与自己的接触只是一场意外?否则他又为会突然提及太子朱和堉的话题?

    实际上,朱和坚的这一番话依然是在为了试探李纯臣的立场与根底。

    根据李纯臣的回答,朱和坚不仅能试探出李纯臣对于朱和坚、朱和堉兄弟二人的看法,也还能初步摸清李纯臣的思考方式。

    这个世界上,成功者之所以会收获成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总结规律,归纳出自己的方法论与观察视角。

    像是赵俊臣、周尚景、朱和坚等人,他们皆可以被称作成功者,又皆是精于算计,所以他们在识人之际也皆是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手段。

    赵俊臣在识人之际,倾向于使用“极限施压”的手段,也就是设局让一个人身处于困境,然后观察这个人身处困境之际的反应,然后就可以大致评估出这个人的心性与作风。

    周尚景在识人之际,则是倾向于出“选择题”,不断抛出选项、让人必须做出选择,然后就可以根据此人的不同选择,推断出此人的价值观念。

    至于朱和坚,他一直认为利益立场、性格习惯、思维方式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所以只要摸透了一个人的利益立场、性格习惯、以及思维方式,就可以大概率准确预估出此人的后续行为。

    然而,利益立场与性格习惯很容易收集情报做出判断,但思维方式却不容易得出结论。

    所以,朱和坚在识人之际,总是很喜欢与此人讨论问题,还会态度谦逊的让此人为自己出谋划策,然后就可以趁机观察出这个人的思维方式。

    事实上,朱和坚每当是面对德庆皇帝、朱和堉等人的时候,总是能做到游刃有余,就是因为他多年以来早就摸清了德庆皇帝与朱和堉等人的利益立场、性格习惯、以及思维方式,也就可以精准预测出他们的下一步行为,进而是提前做出应对;

    而朱和坚总是对赵俊臣忌惮极深,就是因为朱和坚一直都无法摸清赵俊臣的思维方式,对于赵俊臣的利益立场也有些雾里看花,所以赵俊臣的行为总是会超乎朱和坚的意料之外。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是赵俊臣一般难以估测,朱和坚的这种识人手段绝大多数时候依然是百试不爽,所以他如今依然是使用这般手段试探李纯臣。

    此时,听到李纯臣的婉拒之后,朱和坚轻轻摇头道:“你我二人如今只是闲谈,我早就说过了,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纯臣你不必有任何顾忌,有何想法直说就是,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但你若是能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我与太子三哥今后都会念你的情。”

    看似随意之间,朱和坚已经抛出了诱饵,相信李纯臣一定会上钩,绝不会藏拙。

    果然,听到朱和坚的这一番话,李纯臣哪怕是提前有了警觉,但也忍不住心中一动。

    朱和堉乃是现任储君,朱和坚则大概率会是未来太子,若是能卖给他们一份人情,这种事情任谁都会心动!

    就算朱和坚如今只是惺惺作态,并非是真心想要为太子朱和堉排忧解难,但只要李纯臣表现得好、提出了令人眼前一亮的见解,那也同样可以展现才华、让朱和坚另眼相待,今后自然是好处无数。

    想到这里,李纯臣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七皇子殿下,依下官的看法,太子殿下的目前处境确实是极为恶劣,若是想要破局翻盘,那就必须要另辟蹊径、破釜沉舟!”

    “哦?何以是另辟蹊径、破釜沉舟?”

    李纯臣轻声答道:“一个字——‘利’!太子殿下如今的诸般做法,在道义上不容易站住脚,必然会受到百官与儒家的群起攻之,陛下也对他深为失望、废黜之心愈发明显!

    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谓儒家道义,许多时候只是虚的,只要能够拿出足以让人心动的好处,今天还在对太子殿下群起而攻之的百官与儒家,当即就会转变立场为太子殿下摇旗呐喊,对于太子殿下的过往错误也会想方设法的解释其必要性;

    陛下的心思也总能改变,只要能拿出足够的利益、让陛下大喜过望,陛下也很快就会忘记他从前对太子殿下的失望,重新对太子殿下生出寄望。

    到了那个时候,太子殿下上有陛下庇护,下有百官与儒家拥簇,他的困境自然是迎刃而解。”

    李纯臣的这番说法,有没有让朱和坚另眼相看还不清楚,但若是赵俊臣此时在场,却一定会极为惊讶,因为李纯臣的这种思路已经很接近于赵俊臣的下一步计划了。

    当然,李纯臣毕竟不是赵俊臣,他们的思路虽然相近,但关键之处则是截然不同——或者说,李纯臣的某些想法,是赵俊臣绝对不可能想到的。

    另一边,朱和坚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则是追问道:“但想要拿出同时让父皇与百官皆是满意的利益好处,却又要去哪里找?只怕是不容易啊。”

    “确实不容易,但并不难找,只是必须要行险一搏、尽力争取,所以才是破釜沉舟!”李纯臣说到这里,也进一步压低了音量,道:“比如说,赵阁臣所控制的‘联合船行’!

    下官的父亲就是一名徽商,所以很清楚‘联合船行’的每年利润究竟有多么惊人,朝廷只是分润到极少一部分利益,就已是显著改善了钱粮状况……这般庞大的好处,只是由赵阁臣一人掌控,殿下您说谁不眼红?朝廷百官会眼红、各地乡绅会眼红,陛下只怕也会认为自己所分到的红利太少!

    所以,七皇子殿下若是想要搭救太子殿下,就一定要赶在太子殿下返回京城之前,设法寻出赵阁臣与‘联合船行’之间的猫腻,尤其是赵阁臣利用‘联合船行’中饱私囊的罪证,然后把这些罪证送给太子殿下,等太子殿下返回京城之后,第一时间就拿出这些罪证,并且向朝廷进谏,让朝廷把‘联合船行’从赵阁臣手里收回去,利益由陛下、百官、以及地方乡绅共同瓜分……

    对于这件事情,各方势力皆会乐见其成,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因为太子殿下分到了好处,又有谁还会指责太子殿下的不是?如今之困境,自然是迎刃而解!”

    听完了李纯臣的讲诉,朱和坚不由是心中一震!

    一时间,朱和坚又惊又喜,惊是因为依照这般做法,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太子朱和堉还真有可能翻盘;喜则是因为他受到李纯臣的提醒之后,心中又多了一项对付赵俊臣的手段!

    赵俊臣也万万没想到,他原本是想让李纯臣与朱和坚二人狗咬狗,但如今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让他自己今后也有了被咬得可能。

    朱和坚再次认真观察了李纯臣一眼,突然问道:“你可知道,太子三哥与赵俊臣已经结成盟友?这般做法,岂不是背盟弃义?”

    李纯臣表情不变,缓缓道:“自然知道,但七皇子的目标乃是为了保全太子殿下,想要实现这个目标,牺牲赵阁臣的利益乃是最有效的办法,从全局来看,只要保全了太子殿下,仅是牺牲赵阁臣一己之利完全是值得的。”

    朱和坚若有所思的点头,表情严肃道:“你说得有道理,虽然我并不觉得像是赵阁臣这种人会拱手让出‘联合船行’的庞大利益,以他的谨慎作派也很难寻到破绽,想要赶在太子三哥返回京城之前达成目标,只怕是难上加难,但确实值得一试!……事实上,如今也没有更多办法了!”

    说到这里,朱和坚抬头看向李纯臣,表情间满是激赏之色,道:“果然,问你是问对了!纯臣当初能写出那篇《悬剑论》,如今又能提出这般良策,堪称是不世出的奇才!以纯臣的才华,只是在通政司担任一个从七品官职实在是太屈才了,我下次见到父皇之后,一定会向父皇全力举荐纯臣,让纯臣能够尽快担当大任……而且,你我二人年纪相近,还能相处很长时间,今后应该是多多交流才是!”

    朱和坚的这一番话,却是赤裸裸的招揽了。

    然而,听到朱和坚此言,李纯臣则是表情微变,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是拒绝道:“下官今日所言,也只是随口一说,七皇子殿下您记在心里就是,千万不能传到外面,否则下官可承担不起得罪赵阁臣的后果……至于七皇子殿下的举荐,也完全没有必要,陛下究竟要如何用下官,全要看陛下的圣意,我等臣子不应该妄加干涉。”

    李纯臣很清楚,他与朱和坚结下善缘是一回事,但投靠朱和坚则是另一回事,性质完全不同。

    李纯臣乃是大内行厂的现任厂督,他的立场只能是忠于德庆皇帝一人,绝不能有任何的三心二意,哪怕是与朱和坚这样深受德庆皇帝宠信的准太子也不能关系过于紧密,否则德庆皇帝就再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了。

    听到李纯臣的回答,朱和坚表情有些惋惜,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就见到通政司左参议夏如海匆匆奔入房间,道:“七皇子殿下,通政司如今收到了河南巡抚张博真、洛阳知府郑以诚等人的奏疏,这些奏疏里面详细说明了太子殿下与福王府的冲突经过,下官如今就要把奏疏送往宫中,您要不要同去?……这些奏疏都是明文,您在路上也可以抢先过目。”

    听到夏如海的请示,朱和坚微微一愣,但很快就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同进宫吧。”

    说完,朱和坚已是起身,冲着李纯臣点头示意之后,就与夏如海一同离开了房间。

    李纯臣自然是起身相送,但躬身行礼之际,他的表情则是意味深长。

    “七皇子今天来到通政司衙门与我进行接触,究竟是不是别有所图?他表面上一心想要为太子排忧解难,但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发自真心?目前来看,这一切都说不准……

    但如今他已经听过了我的建议,接下来只需要观察他究竟有没有把我的建议付诸于实际行动,就可以作出判断了……

    若是他今后并没有付诸于实际行动,就代表他今天的言行表现皆只是做戏罢了……若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七皇子实际上乃是一个城府深沉、表里不一之辈?

    陛下之所以是成立內厂,乃是怀疑内廷受到渗透,我从前一直都把怀疑目标锁定于赵俊臣、周尚景、徽商晋商、乃至于建州女真等势力,但若是七皇子他当真是一个城府深沉、表里不一之辈,只怕也有可能……

    假若当真如此,我今后一旦是能够拆穿七皇子的真面目,那么在陛下那里必然是立下大功,今后崛起于庙堂也就自然而然了……”

    想到这里,李纯臣已是心中做出了决定。

    另一边,就在李纯臣思考着朱和坚的时候,朱和坚已是离开了通政司衙门、乘坐轿子向着宫中赶去,他同时也在思考着李纯臣的事情。

    “若想要预测一个人的今后行为,就首先要观察一个人的性格习惯、利益立场、以及思维模式!

    李纯臣显然是一个聪明人,性格方面有城府、善隐忍、多机变,骨子里藏着一股冷漠,确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人才;

    他面对我的招揽之际,竟是毫无犹豫就直接拒绝了,由此可见他的态度立场很是坚定,那就是他只忠于父皇一人,这般情况也很正常,父皇能对他委以重任,必然是经过了明里暗里的多番考察,唯有是完全确定了他的忠心之后,才会让他全权主持大内行厂的事宜……

    重点是此人的思维方式……此人总是能够明确自己的目标,并不会轻易迷失,但又很喜欢走捷径,而且对于自己走捷径所引发的不良后果完全是不屑一顾……这种思维方式很危险,若是放任他与大内行厂进一步成长壮大的话,今后必然会是一个心腹大患!

    我今天与他刻意接触,必然已经引起了他的心中警觉,但总体而言还是值得的,有了今天的这些观察,我已经大致想到了今后对付他的手段……呵,捷径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不过,李纯臣所提到的那项建议,却是颇有可取之处,我不妨是依计行事……当然不会是为了给太子三哥翻盘,但今后对付赵俊臣的时候就多了一张底牌,能够有效瓦解赵俊臣的撒银子手段……

    接下来,就是去宫中觐见父皇了,到时候也还要为太子三哥说几句好话,但以父皇的性子,只怕是听不进去……”

    暗思之际,朱和坚的心中也同样有了决定。

    ……

    ……

第1114章.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一).

    ……

    ……

    因为河南巡抚张博真与洛阳知府郑以诚二人呈给朝廷的奏疏,太子朱和堉所面临的舆论环境,也再次的稍稍好转了一些。

    毕竟,张博真乃是首辅周尚景的心腹门人,郑以诚则是刚刚投靠了赵俊臣,而周尚景与赵俊臣二人出于各种考虑,目前立场皆是倾向于保全太子朱和堉。

    于是,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在各自的后台指示之下,立场也皆是偏向于朱和堉,他们呈送于朝廷中枢的奏疏内容,也就皆是避重就轻、设法为太子朱和堉开脱。

    按照他们在奏疏之中的说法,太子朱和堉与福王府的那场流血冲突乃是福王朱慈佟主动挑起,然后又皆是隐晦暗示福王长子朱和增之死与福王一脉脱不开关系,太子朱和堉的种种行为皆是迫不得已,或有过激莽撞之处,但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这样一来,朝廷各方抨击太子朱和堉的声音也终于是稍稍减少了一些,也开始有更多声音为太子朱和堉说话。

    这般情况下,德庆皇帝也感到身上压力稍减,心情亦是好转了一些。

    于是,到了第三天,德庆皇帝也就有闲心再次微服私访了。

    而德庆皇帝这次微服私访的目的地,依然还是供奉着“南海三圣”的“同济庙”,那里还有德庆皇帝心目中的“得道高人”张道全!

    或许是因为专注于朝务的缘故,德庆皇帝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再次见到“仙缘”,也没有梦到任何与神仙佛圣相关的事情,这般情况让德庆皇帝心中颇是不安,很担心“南海三圣”所降下的机缘已是消失,所以就忍不住再次前往了“同济庙”,希望张道全能为他指点迷津。

    但这一次,德庆皇帝身边只带着近侍太监张德与御马监掌印徐盛二人,并没有通知赵俊臣,更没有让赵俊臣伴驾随行。

    另一边,发现德庆皇帝再次驾临之后,张道全自然是放下了手头一切事情全程相伴,不仅是陪同德庆皇帝游览了“同济庙”的景色与殿阁,随后还把德庆皇帝引进了自己的修行室内,与德庆皇帝论道了近半个时辰。

    在此期间,张道全依然是把故弄玄虚的作风发展到了极致,随时都会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架势,总是说一些看似玄之又玄、细想之下又会发现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大道理,但德庆皇帝已是身陷局中,竟也是深信不疑。

    对于德庆皇帝迟迟不能再次遇到“仙缘”之事,张道全只是劝德庆皇帝耐心一些,表示一切都只是仙人的考验,也让德庆皇帝再次安心了一些。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德庆皇帝期间竟然还把庙堂中的几件疑难之事讲给了张道全,希望张道全能为他提供一些意见。

    当然,德庆皇帝并没有直白讲诉,而是使用了借喻的手法,以太子朱和堉的事情为例,就被德庆皇帝描述为“原本要继承家业的儿子,竟然动手打了远房长辈,不仅是引起了族人的纷纷不满,邻居好友也是多有非议”云云。

    幸好,张道全虽然是一个天才神棍,自然是不缺乏小聪明,但他并没有太多的见识与大智慧,听到德庆皇帝的请教之后,也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见将会对庙堂局势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

    所以,张道全这个时候依然是只顾着维持自己得道高人的人设,也只懂得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微言大义”,被德庆皇帝追问逼急了就是一句“时机未到”、又或是“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也就明白了”,德庆皇帝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收获。

    就这样,德庆皇帝在“同济庙”内滞留了一个多时辰,听了满脑子的大道理,好似是收获颇丰、又好似一无所获,有时候还会怀疑自己悟性愚钝,但还是被张道全顺利糊弄了过去,晕乎乎的返回宫中了。

    *

    却说,张道全移步到修行室之外、送别了德庆皇帝之后,看着德庆皇帝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自认为表现不错,也是一身轻松,不由是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笑容。

    然而,当张道全转身返回修行室之后,眼前所见到的一幕却是让他忍不住表情一僵。

    没想到,就在他离开房间送别德庆皇帝的短短片刻间,赵俊臣竟已是鬼魅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修行室之中,如今就盘膝坐在德庆皇帝刚才所坐的蒲团之上,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见到赵俊臣的突然出现,张道全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表情再次一变,小心翼翼的问道:“赵阁臣,您刚才……一直都藏在密室之中听着我与陛下的谈话?”

    原来,赵俊臣当初出资修建“同济庙”之际,就已是预见到了类似于今天的情况,所以就在张道全的修行室之中另建了一间密室。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向张道全提出了一项不容置疑的要求,那就是张道全今后若是要与朝野重要人物私下密谈,就必须要移步于这间修行室,到时候赵俊臣的亲信也会躲在密室之中负责记录与观察。

    也正是因为赵俊臣的当初要求,张道全今天与德庆皇帝单独相处、讲神论道之际,才会刻意选在这间修行室内进行。

    然而,张道全虽然也知道暗室之中一直有人存在、负责记录与观察,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赵俊臣本人!

    听到张道全的震惊询问,赵俊臣则是表情不变,缓缓说道:“今天乃是陛下第一次孤身来访‘同济庙’,可谓是关系重大,我当然是不敢怠慢,听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了,也认真旁听了你与陛下之间的全程谈话……你的表现很不错,既没有出现纰漏,也没有妄生事端,我很满意。”

    见到赵俊臣表情间的满意不似作假,张道全也不由是心情一松——他对于赵俊臣的敬畏已是发自本能,相较于赵俊臣,他面对德庆皇帝之际反而还要更为轻松一些。

    赵俊臣认真观察了张道全一眼,对于张道全的敬畏态度很是满意,然后伸手一指自己面前的蒲团,再次道:“坐下谈话吧,有些事情我前几天就想与你深谈一番了,只是这些天庙堂之中发生了许多事,一直等到今天才能抽出时间。”

    张道全不敢怠慢,连忙是小心翼翼的坐在赵俊臣的面前,垂首道:“小人恭听赵阁臣的教诲。”

    赵俊臣再次笑了笑,悠悠道:“教诲谈不上,就是希望有些事情可以敞开说,深入交心一番罢了。”

    顿了顿后,赵俊臣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又问道:“陛下上次与我一同驾临‘同济庙’,期间曾是有过表态,要出资为‘南海三圣’在各州府县广建庙宇,更还要把这项肥差交于你来负责,你当时显然是心动了,但却又因为我的暗示逼迫,不得不婉拒了陛下的这项建议……现在我要你说真话,对于这件事情……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怨气?”

    张道全顿时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小人哪里敢心中有怨气?小人的一切都是赵阁臣恩赐的,自然是赵阁臣说什么小人就做什……”

    “说真话!”

    赵俊臣加重语气打断了张道全的话语。

    赵俊臣很少会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张道全不由是吓得身体一颤。

    但最终,张道全迟疑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垂首低声道:“其实……小人当时确实是心中生出了一些怨气!

    赵阁臣您是最明白小人的,小人这一辈子也没有别的志向,就是希望‘同济庙’能够成为上清、全真、禅宗、三论宗那样的佛道大派!而小人自己也能称宗作祖、名扬天下……

    陛下当初提议要为‘南海三圣’广修庙宇,还要让‘同济庙’负责具体事宜,等到各州府县的‘南海三圣庙’纷纷建成之后,就相当于变成了‘同济庙’的分支,‘同济庙’也就能迅速与全真、上清、禅宗、三论宗等大派相提并论了,小人的志向也就能迅速实现……

    然而,就因为赵阁臣您当时一直瞪着小人,眼神好是骇人,吓得小人不得不婉拒了陛下的建议,小人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实现心中志向的机会,也顿时就破灭了,所以……小人虽然明知道赵阁臣您一定是另有深意,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怨气。”

    耐心听完了张道全的诉苦,赵俊臣不置可否的轻轻点头,道:“哦?只是有些怨气?而不是怨恨?这般情况倒是要比我想象之中好一些。”

    张道全又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小人心中会对赵阁臣生出一些怨气就已是大不应该了,又哪里敢怨恨赵阁臣……绝对不敢,借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话是这样说,但张道全的真实情绪究竟是“怨气”还是“怨恨”,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赵俊臣笑着点头,好似是相信了张道全的解释,态度也是愈发温和,缓缓道:“这就对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心里话说清楚,大家之间的误会也能少些!否则,你总以为我是刻意给你使绊子、阻拦你实现志向,我则是总以为你心里暗藏怨恨、心生二意,隔阂也就出现了,接着就是渐行渐远,今后也很难再是合作……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

    赵俊臣的语气温和,但听到“你死我活”这四个字之后,张道全又是吓了一跳,不由是身体一颤。

    正常来讲,“你死我活”这个词的意思是“你我二人总要死一个”,但张道全相信赵俊臣此刻所说的“你死我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你死,我活!

    然而,不等张道全再次解释,赵俊臣已是摆手打断,继续说道:“你刚才说,我当初之所以会强迫你拒绝广修庙宇之事,乃是另有深意,这般想法并没有错!

    我且问你,你一直希望‘同济庙’能成为像是全真、上清、禅宗、三论宗这样的佛道大派,但你可有想过,全真、上清、禅宗、三论宗这些佛教大派为何能有今日之规模与声势?是因为他们的信徒广布?还是因为他们的庙宇众多?”

    张道全又是一愣,犹豫许久后答道:“小人认为,信徒广布与庙宇众多皆是不可或缺。”

    赵俊臣则是面现失望,好似是很不满张道全的短视,然后则是摆出一副耐心模样,道:“错了,你完全颠倒了因果!信徒广布与庙宇众多皆只是这些佛道大派的成功结果,而不是它们的成功原因!这些佛道大派乃是成功获得朝野各界认同之后,才像是今日这般信徒广布、庙宇众多,但你认为它们为何能成功收获朝野各界的认同?”

    赵俊臣的惯用手段——想要成功说服一个人,就必须要让这个人一直陷于疑惑状态之中,然后再趁机灌输自己的观点,可谓是屡试不爽。

    如今张道全就深陷于疑惑状态之中,认真思索了片刻之后,迟疑问道:“是因为它们的教义高深?”

    但下一刻,张道全就摇头亲自否定了这般推论。

    作为一个天才神棍,他很清楚各派教义对于广大普通信徒而言并无太大实际意义,绝大多数信徒都无法分辨佛道各流派之间的不同之处,但这般情况并不会妨碍信徒们崇神拜佛、捐献香火。

    眼见到张道全一时间无法寻到正确答案,赵俊臣则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其实,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些佛教大派之所以能够收获成功,就是因为他们得到了朝野各界的认同!

    正是因为他们收获了朝野各界的认同,所以朝野各方势力哪怕不会主动协助它们,但也不会刻意刁难它们,更不会在它们遇难之际落井下石!

    这样一来,这些佛道大派就可以顺利传承下去,无论上清、全真、禅宗、三论宗,皆已是延续了数百上千年时间!拥有这般漫长的传承时间,他们就能拥有无数的徒子徒孙,也就能涌现大量人才为它们完善与传播教义,对于普通信众而言也更有说服力,扩张影响力的时候自然也是事半功倍……然后,无论广修庙宇、还是信徒广布,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张道全不由是轻轻点头,认为赵俊臣的说法很有道理。

    赵俊臣的语气则是再次变得严肃,继续道:“这也是我当初让你拒绝广修庙宇的真正原因!你认真想一想,你目前只是收获了陛下一个人的认同,但还没有获得朝野各方的认可,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有我的暗中庇护,朝野各方势力就算是不认同‘同济庙’,但也不会与‘同济庙’刻意作对!

    然而,你若是同意了陛下所提议的广修庙宇之事,所消耗的银粮与民力将会是何等的规模庞大?这般规模庞大的消耗,又将会损及多少人的利益?到了那个时候,朝野各方就不会只是不认同‘同济庙’那般简单了,而是会对‘同济庙’恨之入骨!即使是拥有我的全力庇护,‘同济庙’也将是四面楚歌、处处树敌!

    你再是认真想一想,哪怕是拥有陛下的全力支持,难道‘同济庙’还能与天下人为敌不成?更何况,陛下如今已是五十有六,又还能庇护‘同济庙’几年时间?说句不恭敬的话,一旦是陛下将来驾崩,朝野各界又皆是对‘同济庙’怀有敌意,你‘同济庙’又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历朝历代灭佛毁道之事难道还少了?

    呵,你的志向乃是称宗作祖,但那必须要留下徒子徒孙才行,你认为你到时候还会有徒子徒孙存在吗?至于让‘同济庙’成为上清、禅宗那样的佛道大派,更是痴心妄想!至于你本人,也别想着名传千古了,在朝廷的全力打压与盖棺定论之下,不会遗臭万年就算不错了!”

    听到这里,张道全不由是汗如浆下,显然是被赵俊臣的描述吓得不轻,心中曾经对赵俊臣的不满也当即是不翼而飞,只觉得赵俊臣果然是深谋远虑,当初乃是自己目光短浅、利欲熏心。

    “多谢赵阁臣的指点,若不是赵阁臣说明白了利弊,小人只怕会是作死而不自知!”

    说完,张道全已经离开铺垫,向赵俊臣连连叩首答谢。

    赵俊臣亲手扶起张道全,态度也恢复了温和亲近,道:“你我乃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对于‘同济庙’也是投入了颇多资源与心力,帮你也就是帮我,你若是成功了我也会收获不菲,你若是失败了我也会受到牵连!所以你一定要明白,我无论是作出何般决定,都一定是为了你好!”

    赵俊臣的这一番话,实际上是偷换了概念,“一条船上的人”并不意味着就会永远的守望相助、不离不弃,但人类每当是听到“因为、所以”这类的描述之后,总会下意识的心生信服,却很少会认真思索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是否真的存在。

    张道全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自然听不出赵俊臣的偷换概念,一时间只觉得赵俊臣所说有理,对于赵俊臣也再无怀疑。

    于是,被赵俊臣搀扶起身之际,张道全发自真心的问道:“但还望赵阁臣能够指点一番,小人若是想要让‘同济庙’成为佛道大派,又应该使用何般方法才是最为稳妥?”

    赵俊臣轻轻一笑,知道眼下正是自己给张道全画饼充饥的大好机会!

    对于张道全的恐吓,只能暂时阻止张道全的离心与怨气,等到张道全今后回过味来,依然还会抱怨赵俊臣毁掉了他实现志向的大好机会。

    所以,想要让张道全能够长久的为自己全力做事,不仅是需要分析利弊、出言恐吓,更还要画饼配合才行!

    许多时候,“画饼”要比实际利益更能激发人的积极性与主动性,乃是上位者不可或缺的手段。

    ……

    ……

第1115章.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二).

……

    ……

    在赵俊臣看来,“画饼”之术也有高明与拙劣之分,并不是只要空口讲白话就行,也是需要一定技巧的。

    而真正高明的“画饼”,至少要有三项必要组成因素。

    其一,要列举至少一个“成功案例”作为标杆,以加强自己“画饼”的说服力。

    虽然说,从前的成功案例
    《摄政大明》第1115章.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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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三).

    ……

    ……

    太子朱和堉从前对于“画饼充饥”这种事情,一向是不屑一顾的。

    在朱和堉看来,做人就应该以诚信为本,执政者更是应该如此,至于他本人身为堂堂储君太子,那就必须要抱诚守信、一言九鼎,否则又如何能够成为天下表率、让朝野官民信服与追随?

    所以,朱和堉从来都不会轻易向人承诺任何事情,一旦是开口承诺了,就必须是说到做到!

    对于这般态度,朱和堉当初曾先后向德庆皇帝、赵山才、以及结盟之后的赵俊臣表诉过。

    德庆皇帝当初听了朱和堉的这番表述之后,顿时是目瞪口呆。

    然后,德庆皇帝就立刻传旨召唤了当时还在世的前任太子太师肖温阮,接下来就是一通训斥,认为肖温阮把储君太子教育成了一名迂腐呆货。

    等到德庆皇帝的训斥结束之后,肖温阮向太子朱和堉说道——“我向你教授了我认为正确的东西,但那条路很艰难,也未必成功,有些事情究竟是对是错、又是否应该坚持下去,别人做不得主,还是要由你自己来定。”

    肖温阮过世之后,朱和堉得到了赵山才的辅佐,他也把自己这般理念说给了赵山才,赵山才听后则是沉默不语良久。

    但很快,赵山才就好似完全不在意,只是淡定笑着说“什么人就应该做什么事,有些事情确实不应该由太子殿下亲自去做。”

    再等到赵山才病死之后,朱和堉选择与赵俊臣结盟联手,期间也说过自己的坚持,赵俊臣听到之后同样是笑了,但那种笑容很是意味不明。

    最终,赵俊臣悠悠说道:“诚信二字看似是好东西,你认为诚信是对的,但依我看来,这世上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对与错,在不同立场的人眼中,对错二字经常是截然相反的……

    与此同时,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绝对的成败!为了虚妄的对错,就放弃了绝对的成败,岂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朱和堉发现,赵俊臣虽然是个大贪官,但他实际上颇有“好为人师”的倾向,经常是长篇大论向人讲诉一些看似无用的道理。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相较于肖温阮与赵山才二人的一语带过,赵俊臣则是向朱和堉详细讲诉了许多东西。

    期间,赵俊臣还向朱和堉提到了一个新概念——“内卷”。

    “何为内卷?就是所有人皆是向着中心位置全力挤压!也就是人们为了竞争相对有限的资源,就必须要额外付出大量的无效努力,并且还形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

    就以科举为例,四书五经明明只需要背诵与理解就足够了,书法字迹明明只需要工整干净就足够了,但上榜名额就那么多,读书人则是数以十万计,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般情况下若是还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要额外付出大量的无效努力!

    于是,也就有了八股文,写文章时必须要刻意模仿古时圣人口吻,文句长短、用字繁简、声调高低等等皆是要仔细研究,书法字迹也不能只是工整干净就行,还必须要有名家水准……

    然而,让我们仔细想一想,读书人悬梁刺股的耗费了这般多心血,他们所付出的努力有实际意义吗?模仿圣人口吻写文章对于日常生活可有用处?文句长短、用字繁简、声调高低这些讲究对于治理百姓可有善益?都没有、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不仅如此,人们的精力时间皆是有限,这般情况还产生了许多恶劣后果,读书人把大量时间精力浪费在无用之处,也就会手无缚鸡之力、不知世事思想迂腐,甚至是五谷不分,所以也就有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俗语……这般情况下,就算他们今后成功闯过了独木桥,又如何指望他们治国安民?

    然而,当每一个读书人都在付出额外的无效努力之际,你若是还想要闯过独木桥,就必须要随大流一同浪费生命与时间,否则你就连过桥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内卷!细思之下是不是觉得这般情况很可怕?”

    当时,朱和堉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讲诉之后,虽然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依然是下意识觉得“内卷”确实是一个很可怕的现象,于是点头表示同意。

    而赵俊臣则是继续说道:“是啊,内卷不是一个好现象,但你若是再往深处思索,就会发现——引发内卷现象的根本原因,却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好现象,那就是‘公平’!

    为何?正因为科举制度保证了一定程度的公平,让每一个读书人都能参与竞争,所以才有了千军万马闯独木桥的情况,所以读书人才会被迫浪费生命、为了无用功而付出大量努力……

    嘿,世人都说明朝文化衰落,不似前朝一般文化璀璨,春秋战国有百家争鸣、两汉有乐府、魏晋有风骨、唐有诗、宋有词、元有曲……但明有什么?也就几篇章回还能入眼,但你可有想过为何会出现这般状况?

    那是因为,隋唐之前根本没有科举制度,乃是贵族子弟直接当官,又或是举孝廉;隋唐宋三朝虽有科举,但漏洞颇多,后期才有了封名、抄录的手法,上榜名额依然是被那些世家豪族子弟所垄断;到了元朝,更是一度中断了科举制度……

    这样一来,平常读书人根本没有参与竞争的机会,贵族世家子弟则是无需竞争,内卷现象没有机会出现,他们自然就有闲心与精力放在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上面!

    但到了明朝,科举制度已是完善,世家豪族的操作余地也被最大程度的压制,无论是勋贵子弟还是平民子弟,都必须要公平竞争……结果却是每个人都在内卷、为了无用功而浪费生命,哪里还有闲心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从这方面而言,公平与内卷这两个词几乎就是同义,但内卷是错的,公平就是对的,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所谓对与错,在不同立场的人眼中经常是截然相反的,对于那些穷困潦倒的寻常百姓而言,公平是对的,内卷也是对的,因为这些情况是他们扭转自身与家族命运的唯一机会!但对于那些士族勋贵而言,公平也许是对的,但内卷绝对是错的,因为这般情况一直都在让他们浪费时间与生命!

    类似的情况,还有许多……原谅与纵容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坚持与变通都是人们所提倡的好品质,但它们实际上是截然相反的东西;若忠诚是好事,那助纣为虐是不是一种忠诚?”

    当时,听赵俊臣说到这里,朱和堉也不由是陷入了迷茫。

    最终,赵俊臣则是盖棺定论道:“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但有绝对意义上的成败!

    我们在分辨对错之前,首先要认清自己的立场,切记是自身立场决定了对错与正邪,而不能任由所谓的对错与正邪决定自身立场!

    有利于自身立场就是对的,不利于自身立场就是错的,古今皆是如此!否则就算是你坚持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但只要最终失败了,在所有人眼里你依然是错的!”

    说到这里,赵俊臣笑吟吟的看着朱和堉的表情变化,又问道:“同样的道理,诚信看似是个好品质……但它绝对就是对的吗?”

    *

    这一天,湖广境内的岳州知府衙门之中,朱和堉召见了岳州府几位主要官员谈话。

    谈话之际,朱和堉在不期然间,竟是回想起了当初肖温阮、赵山才、赵俊臣三人的不同说法。

    肖温阮只想要塑造朱和堉的品德,赵山才只想要为朱和堉解决事情,而赵俊臣则是想要改变朱和堉的思维方式。

    朱和堉本人最为敬重肖温阮、最为信任赵山才……但到了今天,他终究还是走向了赵俊臣所指引的道路方向。

    想到这里,朱和堉不由是自嘲一笑。

    但很快的,朱和堉已是收敛了心中杂念,继续着自己“画大饼”任务。

    此时,湖南布政使雷家正、岳州知府吕志宏、岳州同知张程顺等人正坐在朱和堉的面前,态度恭敬的听着朱和堉的讲话。

    其实,朱和堉乃是当朝储君,又是朝廷钦差,这些官员原本只有站在朱和堉面前听从训示的资格,但朱和堉见到他们之后态度却是极为客气,不仅是让他们坐下谈话,说话之际也是以磋商为主。

    “各位大人,朝廷中枢的态度很坚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那些违法乱纪的藩宗,哪怕是皇亲国戚,犯法也要与民同罪!

    岳州乃是朝廷重镇,境内遍布着三位藩王与十七位宗亲的大量田产,正是关键之处!多年以来,岳州治下百姓饱受藩宗欺压之苦,有人被强行吞并了土地,有人被强抢了妻女,岳州府衙门也积压了不少百姓状告藩宗的案子,如今正是一笔算清的好时机!

    咱们的机会很好,已经提前收集到了大量证据,那些犯案的藩宗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还望各位大人接下来能够精诚合作、全力办案,完全不必担心藩宗的事后报复,我会为你们做主!朝廷也会为你们撑腰!只要办案顺利,我会向朝廷请功,在场众位大人皆会受到封赏!”

    听到朱和堉的说法,在场众官员皆是齐声答应,依然是态度恭敬。

    然而,朱和堉依然是敏锐察觉到了许多人表情间闪过的那一丝不以为然。

    毕竟,如今任谁都知道朱和堉的储君之位已是岌岌可危、七皇子朱和坚的上位已是不可逆转,这般情况下任谁也不相信朱和堉今后能帮他们挡下藩宗的报复,也不相信朱和堉有能力让他们受到朝廷封赏。

    敏锐的察觉到这些官员的心中念头之后,朱和堉知道自己在地方官员心中已是失了威望,不由是神情一黯,但很快就面色如常。

    从洛阳到岳州这一路上,朱和堉已经见惯了这般情况,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确实是已经失去了庇护与抬举这些地方官员的能力,他就是在画大饼。

    所以,为了说服这些地方官员全心全意的做事,朱和堉不仅要画大饼,更还要拉虎皮、扯大旗。

    于是,朱和堉熟练的话锋一转,又说道:“我刚才说,朝廷的态度很坚定,因为不仅是陛下已经决心要严惩涉案藩宗,周首辅、赵阁臣二人也秉持着相同态度,可谓是君臣齐心、势不可挡!

    我自从离京查案之后,也依旧与周首辅、赵阁臣他们保持着联络,他们两位的立场与我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各位的今后表现,不仅是我看在眼里,陛下、周首辅、赵阁臣他们也同样看在眼里!不仅是我会为你们撑腰请功,周首辅、赵阁臣他们也同样会为你们撑腰请功!”

    听到朱和堉提到了周尚景与赵俊臣二人,在座的众官员皆是表情微变,再次是齐声答应。

    但与上一次的齐声答应相比,众官员这一次明显是认真了许多。

    毕竟,他们也都听到风声,知道朱和堉与赵俊臣已经达成结盟,这些地方官员可以暗中轻视岌岌可危的朱和堉,却不敢轻视如日中天的赵俊臣。

    以赵俊臣今时今日的地位影响,无论是今后为他们挡下藩宗的报复,还是向朝廷为他们请功,都能令人信服。

    见到众官员的态度变化,朱和堉心情愈发复杂,但表面神色依旧如常,只是与众位地方官员详细商议了后续计划之后,就亲自起身送他们离开了。

    等到众位地方官员离开之际,看着他们渐渐远离的背影,朱和堉终于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李传文这个时候依然随侍在朱和堉的身边,听到朱和堉的叹息之后,当即就猜到了朱和堉的心中想法。

    稍稍犹豫了一下,李传文开口劝道:“太子殿下不必灰心,这些地方官员只是目光短浅、只见到了您的目前困境,但只要您的后续计划顺利实现,今后还有扭转大局的机会……赵阁臣也必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朱和堉转头看了李传文一眼,却是感叹道:“如今朝野各方皆是看衰于我,这般滋味当真难受,也让人好生无力……

    说到这里,我却是愈发敬佩赵阁臣的手段智慧了,就在短短一年多以前,他同样是不受世人所看好,朝野各方皆是认为他今后必然是下场不堪……但就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赵阁臣硬是把局面给彻底扭转过来了,如今不论地方中枢、还是朝野官民,又有谁还敢小觑赵阁臣?

    说来也是可笑,我如今也有心效仿赵阁臣扭转乾坤的手段,但我对于赵阁臣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明明皆是看在眼里,竟就连总结归纳也无法做到,根本无法看清赵阁臣究竟是施展了怎样的手段,才能这般迅速的扭转局面……唉,也许我真就是才德不足吧!”

    李传文又是犹豫了一下,看到朱和堉的表情悲苦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提点道:“赵阁臣扭转局面的手段,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归纳起来其实就是抓住一切机会、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讨好陛下、改革政弊、结党扩势、交好儒林、甚至是打仗建功,等等等等,任何机会都要尽力争取,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扭转局面……所以,太子殿下如今也必须要耐心才行!”

    朱和堉轻轻点头表示受教,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就见到肖文轩匆匆进入房间,然后禀报道:“太子殿下,刚刚收到消息,称是新钦差王佑伦如今已经离开了洛阳、正快马加鞭向着岳州方向赶来,想要追上太子殿下交接钦差之权,大约会在五天之后抵达这里。”

    听到肖文轩的禀报之后,朱和堉顿时是表情一变,也顾不得继续与李传文交流心得,当即是吩咐道:“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前,绝不能让王佑伦追上我交接权职!吩咐下去,让所有人皆是抓紧时间做事,我们必须要赶在三天之内结束岳州城的一切事情,然后第一时间离开岳州!”

    朱和堉已经下定决心要与王佑伦玩躲猫猫游戏了,在他彻底结束调查藩宗罪行的事情之前,他绝不会与王佑伦交接钦差权责——若是他再失去了钦差身份,作为一个岌岌可危的储君太子,他根本做不成任何事情!

    作出决定之后,朱和堉转头看向李传文,再次请教道:“李老先生,依您来看,咱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李传文也是毫无犹豫,迅速说道:“接下来,则是接见与拉拢岳州境内的搢绅大族,以藩宗田产为诱饵,谋求这些人的全力支持!只要太子殿下拥有了各地搢绅大族的支持,您在读书人心目中的声誉就不会受损,今后就有翻盘的机会,此乃重中之重!”

    “好!就按李老先生的意思来办!”

    朱和堉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又要向搢绅们画大饼了。

    从前对于画饼之术不屑一顾的朱和堉,如今已经把这般手段视为立身根本!

    ……

    ……

第1117章. 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四).

    ……

    ……

    这个世界上,总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理由很简单,大家都更加看好强者的未来前景,越是强者就越能得到各方面的支持,投资强者往往也能收获更多的回报。

    至于弱者,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锄强扶弱”这种事情之所以会让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现象。

    同样是画大饼,失势弱者的画饼只会让人觉得好笑,而得势强者所画的饼却是更香、更有说服力。

    *

    近些天以来,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乘风而起的得势强者。

    因为徐盛寻到了“南海三圣”的线索,自然是立下大功,受到了德庆皇帝的另眼相待,不仅是屡次召唤伴驾,态度也颇为亲切。

    这样一来,徐盛在内廷之中可谓是大出风头,隐隐间已是压过了司礼监的吴信泉一头,甚至还有传言说德庆皇帝有意让徐盛接替吴信泉的位置。

    这一天,德庆皇帝微服私访“同济庙”之际,更是特意把徐盛带在身边,足以表明徐盛目前的圣眷之隆。

    却说,徐盛陪着德庆皇帝结束了“同济庙”之行后,只觉得自己与德庆皇帝的关系更近一层,不由是春风得意,只觉得自己身子骨轻了好几斤,走路都是轻飘飘。

    当他哼着小曲仰首走进御马监衙门之后,却听到禀报,说是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前来拜访,如今正在御马监衙门正堂等候。

    听到禀报,徐盛心中喜意更甚,他如今有满肚子的得意之情想要寻人分享,而李如安不仅是与他关系紧密、私下里以师徒相处,地位也较他稍低一些,能让徐盛毫无顾忌的自吹自擂,乃是最佳的分享人选。

    于是,徐盛当即是兴匆匆的去见了李如安,见面之后就开始大肆吹嘘自己如今的圣眷之隆。

    “……如安啊,你是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情况!咱家伺候着陛下结束了‘同济庙’的行程之后,就与张德一同把陛下护回宫中,然后你猜怎么着?陛下他竟然主动冲着咱家点头笑了一笑!

    哈!陛下对待内廷一向是态度苛刻,从前可是极少与咱们这些人摆笑脸的!但陛下今天竟是再一次对咱家未语先笑了!算上前两次,这已经是近期以来第三次了!

    然后,陛下就对咱家说——‘徐盛啊,你衙门里的事情也很繁重,就不必继续陪着朕了’!你听听!你听听!陛下再也不似从前一般只会对咱家呼来喝去了,竟然还会主动关心咱家的任务繁重!这是何等的圣眷?何等的圣眷啊!”

    说完,徐盛表情间满是感动与得意,当即是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随后又觉得喝茶不过瘾,又命一旁的小太监立刻端酒来。

    见到徐盛这股近乎已是忘形的劲头,李如安心中满是不屑,但他随后的话语却是正好挠到了徐盛的痒处,笑着说道:“是啊,徐督这般风光的时刻,晚辈竟是没有亲眼见到,当真是好生遗憾……但晚辈更遗憾的事情,还是吴信泉他没能亲眼见到这般场景,否则他到时候的表情必然是精彩的很!”

    司礼监与御马监乃是内廷之中权势最大的两个衙门,经常是明争暗斗,吴信泉与徐盛二人更是死对头,只可惜御马监的权势终究要弱于司礼监一些,徐盛本人的才智手段也要明显逊色于吴信泉,所以这些年来吴信泉一直都是稳稳压着徐盛一头,而徐盛本人则是做梦都想要反压吴信泉一头。

    所以,听到李如安的说法之后,徐盛顿时是愈发得意与兴奋了,连连点头道:“如安你果然是个知心人儿,咱家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若是吴信泉那个老狐狸看到了陛下对咱家的亲近,必然是要脸黑成锅底一般!哈哈,下次咱家一定要寻机会让吴信泉亲眼见到陛下对咱家的圣眷!”

    说到得意处,徐盛愈发忘形,不仅是心神沉溺于幻想之中无法自拔,亦是向着李如安许诺画饼,道:“眼下宫中多有传言,说是陛下他有心让咱家接掌司礼监,无风不起浪啊,咱家觉得这件事确实很有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吴信泉估计就会被陛下外派,成为地方上的镇守太监,只能灰溜溜离开京城中枢了……不过,咱家若是接掌了司礼监,这御马监掌印的位置就空下了,必须要交给一个可靠之人坐镇才行!”

    说完,徐盛笑吟吟的看着李如安,问道:“如安,你有没有兴趣接过咱家的位置?御书房管事太监的位置固然是能经常伴驾,但权柄太低,也不能独当一面,终究只能作为过渡!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咱家今后接任司礼监的时候,就向陛下全力举荐于你!”

    对于徐盛的画饼,李如安却是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徐盛太过忘形了。

    徐盛如今看似是一个得势的强者,但李如安却很清楚,徐盛能有今天的机遇,全是缘于赵俊臣的幕后推动,他的命运起伏也全是维系于德庆皇帝的一时喜怒,就是一个伪强者罢了。

    赵俊臣如今能暗中把徐盛抬起来,今后自然就会有手段把徐盛狠狠摔下去,德庆皇帝今天心情好冲着徐盛未语先笑,但今后说不定哪天心情差了就会毫无预兆的杖毙于他。

    若是赵俊臣与德庆皇帝的画饼,李如安必然是要直呼真香,但对于徐盛的画饼,他则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更何况,李如安也根本不认为德庆皇帝会真让徐盛接掌司礼监,毕竟徐盛对于御马监已是经营多年,影响力根深蒂固,这般情况下若是再让徐盛接掌司礼监,就等同于徐盛一人同时掌握了内廷之中权势最大的两个衙门!

    而德庆皇帝一向是深谙帝王心术、权衡之道,哪怕是一时痴迷仙道、哪怕是对徐盛圣眷正隆,也绝不会容忍这般情况出现。

    而徐盛竟然就连这般情况也无法想到,却是让李如安愈发轻视于他了。

    当然,李如安表面上则是摆出一副幸喜若狂、受宠若惊的模样,还当场跪下拜谢徐盛的重视与抬举,好生满足了徐盛的虚荣心,接下来自然又是滔滔不绝的自吹自擂。

    其实,李如安今天之所以来见徐盛,乃是出于赵俊臣的授意,就是想要详细打探德庆皇帝在微服私访期间的消息。

    事到如今,李如安已是从徐盛口中顺利打探到了所有消息,也就打算告辞离开了。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徐盛的自吹自擂告一段落,李如安正打算寻理由告辞,就见到一位小太监匆匆进入房间,向徐盛禀报道:“徐盛,七皇子、七皇子殿下来咱们御马监了!”

    听到禀报之后,徐盛心中大惊,刚刚因为喝了几杯酒而产生的朦朦醉意顿时就清醒了大半,当即是起身道:“七皇子殿下来了?快随我一同出迎!”

    徐盛如今虽然是得意忘形,但终究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面对七皇子朱和坚的时候自然是不敢怠慢。

    眼见到这般情况,李如安目光一闪,却也熄了离开的念头,只是随着徐盛一同出迎七皇子朱和坚。

    *

    却说,当李如安随着徐盛来到了御马监衙门之外,一眼就看到了七皇子朱和坚,以及朱和坚身边的随侍太监贾伦。

    李如安与贾伦目光稍稍接触一瞬之后,就立刻随着徐盛向朱和坚行礼问安。

    “徐内臣不必多礼……啊,李内臣也在!早就听说两位乃是良师益友的关系,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当真是令人好生羡慕!”

    朱和坚一如既往还是满脸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亲自扶起了徐盛与李如安二人,态度颇为亲近。

    接下来,朱和坚与徐盛、李如安客套几句之后,就一同进入了御马监衙门正堂继续交谈,期间他对徐盛颇多赞誉之言,说自己一向都极为欣赏徐盛的能力与忠心,还隐晦暗示他对于徐盛未来接掌司礼监的支持态度,让徐盛愈发是春风得意。

    其实,朱和坚今天突然驾临御马监衙门,共有三个目的,其一就是为了画饼、收买、拉近关系——给徐盛画饼。

    这些天徐盛在内廷的地位急速蹿升,朱和坚自然是看在眼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无动于衷。

    毕竟,朱和坚虽然已是暗中渗透内廷极深,但他从前一直都是通过司礼监吴信泉来影响内廷各衙门的运转,又因为吴信泉与徐盛之间暗生龌蹉的缘故,朱和坚与徐盛之间的从前关系也就相对疏远一些,不似吴信泉一般紧密。

    而如今见到徐盛的内廷地位隐隐有要超过吴信泉的趋势,朱和坚为了继续稳固自己对于内廷的渗透与影响,作为补救自然是要设法与徐盛进一步拉近关系。

    但实际上,朱和坚本人更欣赏手段心机更胜一筹的吴信泉,徐盛在他的未来计划之中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人物,所以他的表态也就只是画饼而已,并不打算真要重用徐盛。

    然而,朱和坚乃是准太子,无论心机手段,还是地位势力,都是庙堂之中名列前茅的真正强者,相较于李如安对于徐盛画饼的不以为然,徐盛对于朱和坚的画饼却只会甘之如饴、欲罢不能。

    就这样,不过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在朱和坚的刻意亲近之下,徐盛已经彻底消除了曾经的心中芥蒂,连连表示自己今后一定会全力支持七皇子朱和坚。

    眼见到徐盛的表情变化,朱和坚就知道自己已经达成了第一项目标,于是他话锋一转,开始向徐盛打探德庆皇帝今天微服私访的事情——这也是他此行的第二项目的。

    对于朱和坚的打探,徐盛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挑拣了一些能说的事情告诉了朱和坚。

    知晓了德庆皇帝对于“同济庙”大主持张道全的看重之后,朱和坚不由是稍稍沉吟了片刻,表情间似乎闪过了一丝犹豫,但转瞬间已是恢复如常。

    最终,朱和坚开始落实他此行的第三项目标。

    “其实,我今天来访御马监,主要是因为偶然间听说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关系重大,我也不敢怠慢,就想要通知厂卫进行调查……我原本是想要通知司礼监所属的东厂,但东厂近期任务较多,恐怕是抽不出人手与精力,所以我就来到御马监衙门拜访徐内臣,希望徐内臣能调动西厂的力量进行查探。”

    说话之际,朱和坚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见到朱和坚的这般表现,徐盛不敢怠慢,连忙问道:“哦?不知是何消息?”

    朱和坚缓缓说道:“我无意间得知……就在京城之中,出现了一个秘密结社,这个秘密结社竟是自称大內行厂,四处招收人手,更还暗中渗透朝野各界,就连内廷如今也被他们安插了眼线!”

    徐盛顿时是表情一变:“內厂?怎么可能?若是內厂重建,我身为御马监掌印怎么可能毫无消息?这必然是有人冒名行事!更还冒充内廷衙门的名义,好大的胆子!”

    朱和坚轻轻点头后,又笑道:“以徐内臣的手段智慧,想要查办这个秘密结社自然是轻而易举,一切就拜托徐内臣了!

    不过,我目前还不是真正的太子储君,许多事情并不方便出面,所以这件事情若是查出结果的话,徐内臣也不必透露我的关系,独自向父皇领功就是……如今徐内臣风头正盛,若是趁着这次机会再立功勋,说不定就真可以趁机接掌司礼监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徐盛明显是心动了,但当他面对朱和坚的时候,终究不敢独吞功劳,当即是连连摆手。

    朱和坚则是继续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徐内臣若是圣眷更隆,我也只会有好处……更何况,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就算是立下一些功绩,父皇也没有多少东西赏我,还不如让徐内臣独揽全功!”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愧领了!一旦是咱家今后因为这个消息再立功勋,必然是不敢忘却七皇子您的提携!”

    最终,徐盛还是答应了朱和坚的提议,只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笑得很开心。

    另一边,朱和坚依然是笑容诚挚,点头再次道:“一切就拜托徐内臣了!”

    与此同时,见到朱和坚与徐盛之间的交流,李如安的目光微闪,只觉得朱和坚的目的绝不简单。

    但如今朱和坚就在眼前,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提醒徐盛,只是认为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必须要汇报于赵俊臣。

    ……

    ……

第1118章. 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完).

……

    ……

    这一天,当赵俊臣从“同济庙”暗中返回赵府,时间已是傍晚。

    然后,他就收到了李如安从宫中传递的消息。

    通过李如安的消息,赵俊臣不仅是更详细的了解了德庆皇帝今天微服私访的经过,还知晓了七皇子朱和坚与徐盛见面接触的消息。

    看完了李如安的情报之后
    《摄政大明》第1118章. 画饼是政客的必修技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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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9章.提议.

    ……

    ……

    “哦?不知是何事?”

    询问之际,程远道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担心周尚景想要给七皇子朱和坚挖坑。

    同朝为官三十余年,程远道实在是被周尚景算计了太多次,难免就会有些“受创后应激障碍”,总觉得周尚景无论做任何事情,皆是隐藏着不怀好意的阴谋。

    事实上,程远道这般想法并不正确,因为周尚景更擅长使用阳谋。

    另一边,周尚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程远道的情绪变化,只是缓缓说道:“川盐!”

    “川盐?”程远道有些疑惑不解。

    周尚景再次点头,道:“是啊,川盐!自从赵俊臣担任户部尚书以来,也颇是做了不少实事,譬如说国库清查、商税整改、农务改革等等,也皆是见了成效……但唯独川盐开发的事情,虽然是赵俊臣最开始所提出的计划,也历时最久,投入亦是不少,但成效却是近乎于无。”

    程远道忍不住评价道:“赵俊臣的川盐开发计划,归根到底就是向朝廷要政策、把川盐廉价卖给晋商!晋商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赵俊臣自身也必然是收了不少贿赂,但指望这项计划于国于民有利,就只是痴心妄想!

    无论世人如今怎么看赵俊臣,他就是一个私相授受的贪官,就算是偶尔做出一些政绩,也是饮鸠止渴、竭泽而渔!只会酿成更多隐患!老夫早就说过,朝廷就不应该重用此人!”

    周尚景却是说了一句公道话,叹息道:“赵俊臣的初心是好的,引晋商入川投资开发川盐,不仅能提升川盐产量、抑制民间盐价、制衡徽浙盐商,还能提升朝廷税收,可谓是一举多得!

    但目前来看,川盐产量看似上涨了些,但民间盐价虽然不似粮价一般高涨,却也没有任何下跌迹象,徽浙商人虽然在私盐生意方面受到一些打压,但又利用‘联合船行’的生意赚了更多,至于朝廷税收,更没有因为川盐开发而有显著提升……可以说是濒临失败了!

    唉,赵俊臣终究是太年轻,过于信任这些逐利商贾了,让给了这些商贾过多的操作空间,再加上四川地势不便、天高皇帝远,晋商们想要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也很容易,所以才造成了目前的局面!”

    顿了顿后,周尚景终于是图穷匕见,说道:“这般情况下,老夫认为朝廷必须要安排一位有分量、有魄力的人物亲自坐镇四川,一举扭转川盐开发之弊政,彻底根除晋商们的劣行……

    老夫原本是希望赵阁臣能亲自出马操办此事,但赵阁臣本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松口,而且朝廷目前也确实离不开他……所以,若是七皇子愿意前往四川解决此事,自然是能证明他的担当与魄力,老夫今后也没有任何理由阻碍他了。”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说法,程远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是连连摇头,道:“四川实在是太远了,川盐之事也是异常复杂,就算是抛开名正言顺的问题,七皇子殿下一旦是负责此事,只怕是没有一年半载时间根本无法返回京城中枢!如今正是储君废立的关键时期,七皇子殿下又岂能这般长时间远离京城?不行!绝对不行!”

    程远道拒绝周尚景的提议之际,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没说,那就是在朱和坚正式上位之前,“新太.子党”并不愿意得罪赵俊臣太狠。

    川盐开发之事虽然于国于民目前尚未见到太多成效,但无疑已是赵俊臣的聚宝盆之一,一旦是七皇子朱和坚插手此事,就必然会引起赵俊臣的强力反弹。

    别看程远道每当是提到赵俊臣的时候皆是摆出一副不屑态度,但自从赵俊臣出手整治了前少傅郭汤之后,所有清流就皆是看出了赵俊臣不好惹,从那以后已也是极少与赵俊臣直接冲突了。

    毕竟,清流们虽是以“犯言直谏”为荣,但前提是他们犯言直谏之后德庆皇帝只会罢免他们的官职,而清流们大多是出身豪族,从来都不为衣食而担忧,德庆皇帝若是因为他们的犯言直谏而罢免他们,只会让他们的声望大涨。

    但赵俊臣却是不同,他一旦报复起来,不仅会让清流们丢官免职,还会有牢狱之灾,就连家族产业也会受到波及,这样一来清流们与赵俊臣冲突之际自然是就要认真掂量一下后果!

    近段时间以来,赵俊臣的朝野声誉逐渐扭转,除了赵俊臣刻意结交各地大儒、自身政绩也是过硬之外,同样也与清流们弹劾赵俊臣的次数逐渐变少有关系。

    周尚景自然是清楚程远道的心中想法,却也没有强求,只是话锋一转又说道:“若是四川距离太远,那辽东如何?辽东很近吧?

    自从建州女真向朝廷称臣之后,朝廷中枢就一直想要削减辽东镇的军费,但辽东镇却一直都不愿意配合,暗中动作频频,今天说是境内出现暴民,明天说是某营发生兵变,时不时还会冒着撕毁和约的风险挑衅建州女真,反正就是不愿意削减军费开支!

    朝廷目前正因为此事而头疼,也同样需要一个有声望、有魄力的大人物前往坐镇,不妨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七皇子殿下如何?程阁老完全不必担心名正言顺的问题,老夫自然会处理妥当!若是七皇子殿下能稍稍改善辽东镇的尾大不掉,老夫对他的担当与魄力也就没有任何担心了!”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说法,程远道又是吓了一跳,再次的连连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周首辅您也知道辽东镇不仅是尾大不掉,更还是胆大妄为,朝廷派去那里的监军已经有好几位死的不明不白了!正所谓贵人不涉险地,又岂能让七皇子前去犯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要是稍有困难之事,七皇子就完全不能参与,若是这样的话,又如何能证明他的担当与魄力?

    既然如此,老夫依旧会坚持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今后陛下责问老夫,老夫也依旧是现在的这般态度,我朝的目前情况绝不能把基业交给一位从善如流的无为之君!今天程阁老刻意宴请老夫,老夫也会念情,但接下来咱们只需喝茶就好,也没必要继续商议了。”

    表态之际,周尚景的表情平淡,但态度却是极为强硬——若是七皇子朱和坚无法证明他的担当与魄力,周尚景今后还会全力阻挠他的上位!

    以周尚景的权势影响,庙堂之中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愿意点头,都一定是极难办成!更别说庙堂中另一位权臣赵俊臣目前也同样是倾向于太子朱和堉,这段时间以来就是因为周尚景与赵俊臣二人的联手阻挠,储君废立之事已是一拖再拖,谁也不知道这般情况还会拖多久!

    正所谓“迟则生变”,程远道自然也明白这般道理,所以他迫切想要尽快改变周尚景的立场,不愿意让七皇子朱和坚上位之事继续拖延。

    于是,程远道摆出最诚挚的态度,严肃道:“周首辅,无论是川盐开发、还是辽东军费,七皇子殿下他今后一定都会努力解决的,但如今确实是时机未到!

    还望周首辅认真考虑一下,有没有还有别的选项?不能距离京城太远、不能耗时太长……当然也不能太危险!老夫提出这些要求,并不是七皇子不愿担当,确实是现下时机不合适!”

    其实,周尚景心中很清楚,程远道一定不会同意自己前两项提议,但他依然是刻意提了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最后一项提议做铺垫罢了,增强说服力与成功机会、迫使程远道与朱和坚认真考虑。

    可以说,周尚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程远道与朱和坚接受自己的最后一项提议!

    眼见到如今已是时机成熟,周尚景摆出一副“事不过三”的态度,缓缓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再提一事,这件事情同样是关系重大、却又搁置太久,若是七皇子殿下能够顺利解决,也可以让老夫看到他的担当与魄力。”

    “何事?”

    “这件事情,就是南京六部的收权与废置!早在一年以前,朝廷就已经决心要收回南京六部的权柄,将六部之权责尽数归于京城中枢……这项计划当初同样是赵俊臣带头提议、也制订了详细计划,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了推行此事,现任太子太师王保仁也已经在南京坐镇了近一年时间,迟迟不能返回京城,如今时机已是成熟,按理说早就该办了,但因为朝廷近期事情太多,庙堂局势也一直不大安稳,所以就一直拖到现在……

    但这种事情关系重大,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若是七皇子殿下能够前往南京协助太子太师王保仁一同促成朝廷对南京六部的废置与收权,自然是功莫大焉,今后任谁也不敢说七皇子的魄力与担当不足了!”

    听到周尚景的这项提议之后,相较于前两项提议的困难与危险,程远道一时间只觉得这项提议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于是,程远道沉思片刻之后,终于是点头道:“南京距离京城虽然有些远,但有京杭运河的存在,乘快船只需十余天时间就能往返,而且南京位于朝廷腹地,也不会有太大风险……确实是比较合适!

    不过,老夫今天宴请周首辅相议,乃是自作主张,事先并未与七皇子殿下商量,所以这件事情究竟是能不能成,最终还要七皇子殿下拿主意才行!”

    周尚景老脸一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静候七皇子的决定!还望程阁老转告七皇子,只要七皇子殿下能证明自己的魄力与担当,老夫今后不仅不会与他继续为难,更还会全力助他上位!”

    *

    就这样,好不容易商议出了结论,这场酒席也就进入了尾声。

    周尚景年纪大了,与程远道又说了一些闲话之后,很快就表现出了精力不济的情况,所以没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相较于周尚景,程远道要年轻十余岁,这个时候倒还扛得住,亲自出门送走了周尚景之后,也顾不得这个时间京城之中已是宵禁,当即是命人准备轿子,然后就乘轿赶去了七皇子朱和坚的府邸,想要向朱和坚禀报消息。

    当程远道抵达七皇子府中的时候,朱和坚也刚刚收到了周尚景与程远道二人相聚私议的消息。

    就像是程远道所言那样,他今天宴请周尚景相议乃是自作主张,事先并未与朱和坚商议,所以朱和坚收到消息之际也是不由心生疑虑,想不明白程远道为何要突然宴请周尚景。

    而就在朱和坚暗暗猜测之际,就收到了程远道连夜来访的禀报,于是朱和坚也就收起了心中疑虑,依然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亲自出面把程远道迎进了书房之中密谈。

    程远道进入书房之后,却是摆出一副邀功的架势,把他今天宴请周尚景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向朱和坚详细讲了一遍。

    听完了程远道的讲诉之后,朱和坚一边是哭笑不得、一边是暗暗恼怒!

    这些清流,总是自诩甚高,没有任何实际做事能力却又偏偏喜欢指点江山,更还经常是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态度擅自行事,而朱和坚实际上却是一个独断之辈,对于这般情况自然是极为厌恶。

    然而,程远道乃是朝中清流领袖,不仅是“新太.子党”明面上的第二号人物,更还是内阁之中唯一一位全力支持朱和坚的阁老,所以朱和坚也不能驳了程远道的颜面,对于程远道的自作主张,不仅不能出言责备,反而还要昧着真心、忍着恼怒,刻意的夸赞感激几句。

    “为了晚辈之事,程阁老竟是这般费心,晚辈当真是感激不尽!周首辅近段时间以来屡次的刻意刁难晚辈,晚辈一直都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得罪于人而不自知,若不是程阁老今天亲自出马打探,晚辈恐怕是永远都无法猜到周首辅的心思了!”

    听到朱和坚的连声夸赞与诚挚感激,程远道只觉得自己为朱和坚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洋洋自得道:“周尚景虽然权势滔天,但面对老夫的时候,还是要卖几分面子的!

    七皇子殿下,咱们从前一直都摸不透周尚景的心思,对于他的刻意刁难也是无从下手解决,只能见招拆招!

    但如今,咱们已经知道周尚景其实就是误会了七皇子,错以为七皇子殿下没有担当与魄力,所以七皇子殿下只需证明自己的担当与魄力,周尚景就再无理由与七皇子殿下为敌了,更还要全力支持七皇子殿下,到了那个时候,仅是赵俊臣一人阻挠,根本影响不了大局,储君废立之事也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说到这里,程远道微笑看着朱和坚,问道:“却不知,七皇子殿下对于周尚景的提议如何看?要不要亲自前往南京解决六部收权之事?依老夫的看法,这件事情大有可为!

    针对于南京六部,朝廷中枢已是布局近一年之久,可谓是计划周详、准备充分,七皇子殿下去了南京之后,更还能得到太子太师王保仁的帮衬,以王保仁的身份与立场,必然是要全力支持七皇子殿下,所以这件事情的成功机会很大!”

    听到程远道的说法,朱和坚却不敢轻易答应。

    毕竟,任谁也不敢保证,周尚景的这项提议会不会就是一个陷阱!

    于是,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对于朝廷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晚辈并不是特别了解,所以也不敢轻易答应此事,还望程阁老能给晚辈几天时间、让晚辈详细考虑一下,然后再作答复。”

    程远道也知道朱和坚必然不会轻易答应,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七皇子殿下认真考虑就是,也许还能征询一下陛下的意见。

    而且,七皇子殿下也不必担心周尚景事后会反悔,据老夫所知,周尚景为官数十年以来,总体上还是言而有信的。

    显然,程远道总体而言还是倾向于让朱和坚答应周尚景的提议的,毕竟这件事情至始至终都是缘于程远道自作主张,若是最终成功了,程远道本人就能以功臣自居了。

    听到程远道的暗示,朱和坚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怒意,但表面上依然是态度诚挚,连连点头道:“晚辈一定会认真考虑!”

    接下来,眼见到时间已晚,朱和坚就亲自把程远道送出府外,目送着程远道的坐轿渐渐远离之际,却终于是忍不住轻哼一声,冷声道:“这些清流,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还喜欢自作主张!

    程远道仗着自己的声望与资历高,更是胡作非为,擅自与周尚景商议这般要事,事先竟是完全没有征询我的意见……这种人,今后绝不能用!”

    在朱和坚的身后,太监贾伦稍稍犹豫之后,却是说道:“依咱家来看,其实周尚景的说法也有些道理,殿下您对待这些清流太过于柔和了,自然是给人一种没有主见的印象,也正因为如此,像是程远道这种自诩甚高的老家伙,才敢是擅自行事!”

    顿了顿后,贾伦又问道:“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周尚景的屡次刁难,咱们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反击手段,原本已是就要出手了,但如今……咱们还要不要反击周尚景?”

    朱和坚稍稍犹豫一下,道:“暂且先不要出手反击……周尚景既然已经开出了价码,我也确实要认真考虑一下他的提议,不能彻底撕破脸!”

    贾伦又问道:“那利用御膳房用金刚石粉末给周尚景下毒的计划呢?”

    这一次,朱和坚则是毫无犹豫,答道:“这项计划要继续执行!周尚景这个老狐狸,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着!”

    ……

    ……

第1120章.西北方向.

    ……

    ……

    对于周尚景的提议,朱和坚表示会认真考虑。

    然而,因为关系重大的缘故,而且朱和坚也暗暗忌惮周尚景的提议或许是包藏祸心,所以就足足是考虑了近半个月时间,却依旧没能给予周尚景准确答复。

    在此期间,庙堂中枢的局势基本还算稳定,此前就在逐步推行的诸般计划,期间依然是稳步推行,譬如说农务改革计划、又譬如说西北各省的商税整改等等;而此前就在扯皮的事情,期间也依然是不见有丝毫进展,譬如说朝廷削减辽东镇军费的计划、又譬如说储君废立之事。

    相较于朝廷中枢的局面稳定,地方上则是动静不断。

    在西北方向,梁辅臣亲自前往河套平原坐镇,想要尽快稳固朝廷对于该地区的统治,也频频向朝廷中枢呈送奏疏,或是汇报进度,或是索要钱粮物资,所以国库开支也是随之大增。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整顿陕甘官场的行动,也依然在稳步推行中。

    在此之前,东厂就已经大力整肃了陕甘境内的文官系统与地方势力,所有与赵俊臣关系过密的地方文官、搢绅名士,一时间皆是受了牵连,或是明升暗降、或是罢官免职,还有许多人受到了抓捕与抄家,可谓是“成果斐然”。

    然而,东厂的整肃行动才刚刚结束,还不等陕甘各界稍稍松一口气,立刻就迎来了西厂的接棒行动。

    相较于东厂的整肃行动乃是针对于文官系统与地方势力,西厂的整肃行动则是针对于陕甘边军!

    总而言之,德庆皇帝就是铁了心要彻底根除赵俊臣遗留在陕甘境内的势力影响。

    在德庆皇帝的眼中,赵俊臣在京城中枢以及文官系统的权势再是如何庞大,也根本不足为惧,因为德庆皇帝在京城中枢的优势地位根本无法动摇,京营禁军与厂卫机构皆是只听从德庆皇帝一人的命令,只要德庆皇帝下定决心翻脸,只需是安排禁军封城、派出厂卫抓人,任何权臣皆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德庆皇帝决不允许赵俊臣在地方衙门拥有过大权势,更不允许赵俊臣插手地方兵权,因为地方衙门与各地兵镇乃是德庆皇帝的权势薄弱之处,一旦是任由赵俊臣坐大,就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今后想要翻桌子也会投鼠忌器、容易出现变数。

    所以,德庆皇帝的决心极大,态度不容动摇。

    然而,西厂虽然明白德庆皇帝的决心,但他们想要顺利整肃陕甘边军却也不容易。

    毕竟,在陕甘三边,各地军镇与千户所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地方文官与搢绅豪族,许多军官皆是握有兵权,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兵变,所以相较于东厂在整肃之际的肆无忌惮,西厂在行动之际则是要谨慎得多,所投入的心思与精力也要更多。

    为了顺利实现德庆皇帝的意志,不仅是西厂厂督吴忻彦亲自前往花马池营坐镇、担任陕甘三边督军之职,德庆皇帝更还安排了三百锦衣卫与三千禁军一同抵达花马池营,为吴忻彦的行动保驾护航。

    而随着吴忻彦与三百锦衣卫、以及三千禁军入驻花马池营,德庆皇帝整肃陕甘三边的计划也正式进入了高潮阶段。

    *

    吴忻彦今年不过是四十余岁,在内廷高层之中也称得上是年轻力壮,一向是以谨慎低调的作风而受人称道。

    自从西厂重建之后,随着赵俊臣卸任了厂督之职,吴忻彦就成为了现任的西厂厂督,但相较于赵俊臣担任西厂厂督之际的屡屡建功、风光无限,吴忻彦接任西厂厂督之后,西厂的表现则是要逊色不少,这一点也就让吴忻彦颇是受人非议。

    然而,吴忻彦却认为西厂的目前状态很好,相较于东厂的多做多错,东厂厂督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已是换了三人,西厂虽然立功不多,但也极少做错事,他的西厂厂督之位亦是依然稳固。

    像是吴忻彦这般性格,让他大刀阔斧的整肃陕甘边军,自然是颇感为难。

    所以,吴忻彦率领锦衣卫与禁军入驻花马池营之后,最开始并没有任何的激烈动作,只是四处收集消息、仔细分析情报、设法收买可以信任的武官。

    然而,德庆皇帝整肃陕甘边军的决心很是坚决,而吴忻彦的这般做法虽然稳妥,却也颇有敷衍怠慢之嫌,所以前几天就收到了德庆皇帝的一封密旨,被德庆皇帝严厉训斥了一番。

    对于德庆皇帝的训斥,吴忻彦只觉得心中委屈,要知道陕甘三边乃是久战之地,各地武官的军阀习气极重,也根本不会把吴忻彦这样的监军放在眼里,近百年莫名其妙死在陕甘三边的朝廷监军绝不比莫名其妙死在辽东军镇的少,这般情况下吴忻彦又如何敢肆无忌惮的做事?

    幸好,御马监掌印徐盛的一封密信也与德庆皇帝的密旨同时送到了吴忻彦的手中,在这封密信之中,徐盛却是告诉了吴忻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现任的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当初担任陕甘监军之际,曾在陕甘边军之中收买拉拢了好几位实权武官,而吴忻彦拥有了这些武官的协助之后,再是出手整肃陕甘边军自然是要稳妥得多。

    收到这般消息之后,吴忻彦不由是大喜过望,当即是按照徐盛所提供的名单,把名单之中的几位武官尽数邀请到花马池营议事。

    因为德庆皇帝的催促太紧,所以吴忻彦也已是下定决心,一旦是他确定了这几位武官的忠心可用之后,就立刻展开整肃行动!

    在吴忻彦看来,这般做法还是太急了,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若是他继续拖延下去,这西厂厂督的位置就要换个人坐了。

    这一天,吴忻彦正在花马池营处理公务——作为陕甘监军,随着梁辅臣亲自前往河套平原坐镇,他如今已是花马池营实际上的头号人物,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决定,可谓是任务繁重。

    而就在吴忻彦盯着一份补给河套平原的后勤物资动脑筋的时候,一名西厂的小太监匆匆进入房间,把一封书信呈给了吴忻彦,禀报道:“厂督,梁阁老的回信到了。”

    吴忻彦眉头一皱,立刻拆开了梁辅臣的书信,迅速看过之后却是面现怒色,道:“这个梁辅臣,都说他是一个有担当的柱国,但我看他实际上也是一个奸猾之辈,自从本督抵达花马池营之后,他就恰好去了河套平原那边坐镇,明摆着就是不想参与西厂整肃边军之事、害怕自己参与此事之后失了军心!

    本督已是第三次写信让他返回花马池营协助西厂整肃,他依然是托词不愿出面!哈,陛下之所以是整肃陕甘,最初就全是因为他的建议,但如今行动开始之后他却立马躲开了,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而就在吴忻彦怒斥之际,又有一名小太监匆匆进入房间。

    而这一次,吴忻彦则是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吴督,刚刚收到消息,固原镇北路守备官刘蛮牛、榆林镇南路千户官李丕、固原军镇北路千户官聂成等人,如今已经领军进入了花马池营的境内!”

    ……

    最近有事,下周二之前只能更新小章节,见谅!

    另,虫子其实很不擅长写小章节,总觉得每章两千字根本无法推进情节……大概是自己的行文太罗嗦了。

    ……

第1121章.味道对了.

    ……

    ……

    “吴督,刚刚收到消息,固原镇北路守备官刘蛮牛、榆林镇南路千户官李丕、固原军镇北路千户官聂成等人,如今已是领军进入了花马池营的防区!”

    听到禀报之后,吴忻彦顿时是大喜过望,连忙吩咐道:“快把他们请过来……算了,本督亲自去迎他们!”

    说完,吴忻彦就亲自起身、匆匆向着门外走去。

    吴忻彦对于刘蛮牛等人的格外重视,不仅是因为吴忻彦今后非常需要他们的全力协助,也是因为吴忻彦从这些武官同时抵达花马池营的行动之中,嗅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要知道,刘蛮牛、李丕、聂成等人的防区、驻地各不相同,按理说他们抵达花马池营的时间也不会相同,但如今这些武官竟是同一时间抵达花马池营,显然意味着这些武官私下里联系紧密,抵达花马池营之前也曾有过密切沟通!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武官并不只是一群军中同袍,更还是一个同进同退的利益集体!

    作为一个利益集体,他们所能发挥的影响力与实力,显然是会更强许多,若是能顺利争取到这个利益集体的协助,所发挥的作用也要比预想中更大许多。

    但同样意味着,吴忻彦为了争取这个利益集体的全力协助,必须要付出更多好处。

    虽然有李如安的引荐,但吴忻彦自然不会天真认为这些实权武官仅是因为李如安的引荐就会全力协助自己。

    所以,吴忻彦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竭力表现自己的诚意,亲自出面迎接也是应有之意。

    却说,当吴忻彦亲自赶到花马池营的城门之外迎接众武官的时候,眼前所见的景象顿时就把他镇住了。

    只见在花马池营之外,正有几队边军将士整齐列队等候,人数大约是三千余人,规模并不算大,但所有人皆是兵甲整齐、站姿挺立、神态悍勇,透着一股漠视生死的冷意,吴忻彦虽是不通军事,但也能轻易看得出来,这些将士皆是久经沙场、杀敌如麻的精兵!

    而这些边军将士列队等候之际,所展现的军纪严明、令行禁止,更是吴忻彦前所未见,三千多人的队伍虽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但竟是一点杂音都没有,列队更是井然分明,三千多人汇聚在一起就好似一头沉默的嗜血巨兽一般,随时都准备着要用爪牙撕碎敌人。

    吴忻彦身为堂堂西厂厂督,按理说他的身份贵重与这些边军将士乃是云泥之别,然而他此时只是稍稍观察了几眼,就忍不住是心中发虚、只觉得一股军煞之气扑面而来,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移开目光之后,吴忻彦的注意力又转向了队伍前方的那十余位武官。

    这些武官的形象气质各不相同,有人身材壮硕、有人表情阴冷、也有人神情精干,但无一人像是易于之辈,以吴忻彦的眼光来判断,只觉得这些武官一个个皆是可以称之为“上将之姿”。

    吴忻彦没有任何怀疑,若是让他麾下的三千禁军与眼前的三千边军对阵厮杀,他麾下的三千禁军必然是一触即溃!

    见到这般情况,吴忻彦的心情又是欢喜、又是生疑。

    欢喜是因为,他若是拥有了这批骄兵悍将的支持,今后出手整肃陕甘边军之际也会底气大增,就算是不慎酿成兵变,镇压之际也是游刃有余。

    生疑则是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李如安当初是如何能把这些边军将士收为己用的!在吴忻彦看来,以李如安的手段能力,根本不足以收服这些骄兵悍将!

    但无论如何,仅仅是这一眼的印象,就让吴忻彦的心中重视之意增强了好几分,连忙是策马迎了上去。

    另一边,见到吴忻彦的出现之后,那十余名武官也同样是策马迎了上来。

    就像是吴忻彦的预料中一般,这些武官一个个皆是边军悍将,所有人都是眼高于顶、态度傲慢,他们策马来到吴忻彦的面前之后,竟是无一人下马行礼,所有人就坐在马鞍之上向着吴忻彦抱拳问安、自我介绍。

    “卑职固原镇北路守备官刘蛮牛,率领麾下一千将士,见过监军大人!”

    “卑职榆林镇南路千户官李丕、及麾下五百悍勇,在此向监军大人问好!”

    “固原军镇北路千户官聂成,率麾下三百将士,奉命前来!”

    “榆林镇北路千户张世成……”

    “固原镇南路……”

    听着这些武官的自我介绍、见到这些武官的傲慢举动,吴忻彦的脸上笑意反而更浓了几分,态度也变得愈发温和亲切,同样是拱手问候道:“咱家是御马监提督太监、西厂厂督、朝廷新任命的陕甘监军吴忻彦,在这里见过各位将军!久仰各位将军的大名,今日终得相见,只觉得各位将军的武勇之姿更胜传言许多……”

    说了大篇的恭维话之后,吴忻彦就把这些人迎进了花马池营,然后又把领头的十余位武官请到了花马池营的总督衙门议事。

    这一路上,吴忻彦多次在暗中试探了这些武官的立场态度,却发现这些武官谈及李如安的时候,虽有一些好感,却无太多的尊敬之意,而他们谈及赵俊臣的时候,虽有敬畏之意,却又会明确表现出敌视态度。

    这样的立场表现,让吴忻彦愈发是心中奇怪。

    等到众人抵达了总督衙门之后,在大堂内分宾主落座,许多话也终于可以直说了。

    然后,榆林镇南路千户官李丕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向吴忻彦解释了他们这些人的经历背景、立场态度。

    “吴监军,您应该也听说过,赵阁臣当初在陕甘三边主持军政的时候,曾是组建了一支‘战兵新军’,而我们这些人从前都曾是‘战兵新军’的武官,我们麾下的边军将士也大都是有过加入‘战兵新军’的经历……

    嘿,吴监军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们,‘战兵新军’虽是赵阁臣亲手组建而成,但并不意味着‘战兵新军’就是赵俊臣的心腹私兵,更不意味着我们这些人就是赵俊臣的铁杆亲信,事实上正好相反,赵俊臣就恨不得我们这些人死干净省事!

    听说西厂一向是消息灵通,那您自然也明白‘战兵新军’的兵源来自于何处!对,就是赵阁臣他强征了陕甘各地武官的麾下私兵糅合而成,许多武官就是因为不愿意交出私兵,所以被赵阁臣暗中迫害而亡……

    就以固原镇北路守备官刘蛮牛刘守备为例,他从前乃是花马池营前任总兵史松麾下的私兵首领千户,但赵阁臣为了夺走史松总兵的麾下数千私兵,就寻机害死了史松总兵、然后又把刘守备以及他的兄弟们强行编入了‘战兵新军’!

    嘿,像是我们这样的来历身份,吴监军您认为赵阁臣可能会信任我们吗?

    事实上,自从‘战兵新军’组建之后,就被赵俊臣当做炮灰来用,哪里的战事惨烈、死伤最多,他就会把‘战兵新军’派去哪里,就是为了消耗我们这些人的兵力,最好是让我们与蒙古人同归于尽最好!关于这一点,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吴监军很轻易就能打探到情报!

    所以,在赵阁臣指挥陕甘边军与蒙古人作战以来,就以‘战兵新军’参战次数最多、死伤也最为惨重,我们这些人当时都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是兄弟们很快就要死绝了!

    幸好,在那个时候,我们遇到了当初了陕甘监军李如安李监军,他身为朝廷监军也可以稍稍钳制一下赵俊臣对我们的迫害,所以我们就向李监军寻求帮助,而李监军看我们这些人确实是太可怜,所以就帮着我们说了一些好话,最终才让我们这些人没有死绝……”

    听到李丕九真一假的解释之后,吴忻彦终于是恍然大悟,只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解释通了!

    怪不得这些武官的麾下将士皆是异常悍勇,要远远超过寻常边军,原来他们皆是被迫经历了无数次的残酷战场!

    怪不得李如安竟是可以把这些骄兵悍将收为己用,原来是这批骄兵悍将当初已经被赵俊臣逼进了绝路,除了投靠李如安之外已是没有别的办法。

    怪不得这些武官谈及李如安的时候虽有好感却无敬畏,谈及赵俊臣的时候则是截然相反,想来是他们虽然感激李如安的搭救之恩,却对于李如安的手段才能不以为然,而他们虽然敬佩赵俊臣全歼蒙古联军的手段能力,却又对赵俊臣屡次逼迫他们送死的举动恨之入骨!

    与此同时,对于李丕的这些解释,吴忻彦亦是没有太多怀疑。

    首先,这些人乃是西厂厂督徐盛以及御书房太监李如安所推荐的,而吴忻彦对于徐盛与李如安二人还是信任的。

    其次,吴忻彦入驻花马池营之后,也一直都在暗中收集情报,也听说过“战兵新军”的来历与境遇,与李丕的描述完全吻合。

    事实上,李丕也几乎没有说话,他只隐瞒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赵俊臣组建“战兵新军”之后与众不同的治军手段。

    也正是因为赵俊臣的这些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治军手段,让“战兵新军”的精神面貌、思想动态与这个时代的其它军队完全不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吴忻彦完全认同李丕的一个观点——赵俊臣屡次把‘战兵新军’派往最为死伤惨重的战场,足以证明赵俊臣没有把‘战兵新军’视为心腹,而‘战兵新军’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也绝对不会与赵俊臣一条心!

    “以己度人”并不是一个好词,但却也是这个世界最常见的现象。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只愿意从自己的视角看待问题,也只愿意相信那些符合自己心中逻辑的事情!

    在吴忻彦看来,若他是赵俊臣的话,就绝不会把自己的嫡系心腹军队派往最危险的战场、任由自己的嫡系心腹军队死伤惨重,而是只会让这些嫡系心腹军队守护在自己身边,唯有等到大局已定、准备摘桃子强攻的时候,才会让嫡系心腹军队出动!

    与此同时,吴忻彦认为,一支军队若是屡次被上官派往最危险的战场,也因此而死伤惨重的话,这般情况下没有造反就不错了,又如何会与那位派他们送死的上官一条心?

    吴忻彦完全无法想象,赵俊臣真会把自己的心腹嫡系部队派去最危险的战场,只是因为这支军队最有可能担负重任,也完全无法相信这支军队经历了惨重伤亡之后,却还会因为战场荣耀、保家卫民这些又虚又玄的原因,竟会对赵俊臣愈发的归心崇拜了!

    作为一个利己主义者,因为思考逻辑、取舍观念的不同,吴忻彦完全无法想象这种事情!

    夏虫不可语冰!

    所以,他对于李丕的这些解释,几乎就没有怀疑。

    但也只是“几乎没有怀疑”而已,但吴忻彦的心中依然还残有一些怀疑。

    然而,吴忻彦却又说不清楚,他心中所残留的那一丝怀疑缘于何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于是,吴忻彦试探道:“赵俊臣对于各位将军的恶行,确实是太过分了,闻者伤心啊!咱家今后一定会设法为各位将军讨回公道!实不相瞒,咱家这次前来陕甘三边,就正是为了赵俊臣的事情……相信李如安也给各位写信介绍了目前的情况,朝廷如今已是决心要整肃陕甘边军、彻底清除赵俊臣的影响力,所以我希望各位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却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听到吴忻彦的试探询问之后,在场众位武官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却并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是纷纷诉起了苦。

    “唉!我也想协助吴监军,但我的麾下将士最近这两个月皆是只收到一半饷银,士气衰落啊!”

    “还望吴监军明白,我的麾下军队的盔甲战马皆是不足,也影响了战力,只怕是无法担当大任啊!”

    “陕甘战事结束之后,我等受到朝廷冷落,皆是没有受到应有的封赏,将士们也是牢骚不断啊!”

    这些武官的态度很明显,简而言之就是帮你不是不行,但要给足好处!

    听到这些话之后,吴忻彦反而是心中大喜——愿意伸手要好处就行!

    与此同时,吴忻彦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顿时是烟消云散,更还想明白了自己此前心中残留的一丝疑虑源于何处!

    原来,作为一名利己主义者,吴忻彦向来是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观点,也喜欢重用那些有缺点的手下,毕竟有缺点就意味着容易操控!

    然而,他眼前这批武官,在此之前实在是寻不出什么明显缺陷,一个个皆是精明强悍、治军有方,可谓是与吴忻彦的用人之术背道而驰!

    于是,吴忻彦的心中也就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疑虑,只觉得各种不对劲。

    但如今,眼见到这些武官纷纷向自己伸手索要好处,显然皆是有缺陷的贪心之辈,吴忻彦反而是安心了。

    所以,他心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就彻底消散了!

    对于这般利益交换的氛围,吴忻彦不仅是极为熟悉,更还会感到安心,只觉得味道对了!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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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明介绍:
他青云直上、他深受圣眷、他万众瞩目,他位极人臣。
他受世人唾骂,清流们对他恨入骨髓,他是满朝上下所有贪官污吏的最大靠山。
在民间,有一半百姓认为他是世上最大的贪官而整日诅咒,另一半百姓则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夜夜祈福。
他就是赵俊臣!一个天生即已注定的贪官奸臣。
因为偶然的原因,赵俊臣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成为了一个恶名满天下的贪官。在这里,昏君当政,遍目皆是奸臣,清流无用,百姓受苦。
赵俊臣没有揭竿而起的魄力,亦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更无意于辞官隐退,成为平民百姓,受那世间动荡之苦。
所以,他只能融于满朝贪官之中,借贪官之势,用贪官之力,成为这世上最大的贪官,自上而下,还乾坤之朗朗。
摄政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摄政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摄政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