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京师大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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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众位阁老与童桓匆匆赶至御书房,也很快就受到了德庆皇帝的召见。
众人进入御书房的时候,左兰山却是一副仰首挺胸、步伐轻快的得意模样,完全不见此前畏畏缩缩、小心谨慎的卑微之态。
事实上,或许是前些日子的处境太过憋屈,左兰山这个时候不仅是异常得意,更还有些忘形了。
见到德庆皇帝之后,左兰山竟是不顾地位更高的沈常茂与资历更老的周尚景二人,抢先大声禀报道:“恭喜陛下,陕甘三边再次传来了渭水大捷的消息!”
对于左兰山的这般表现,其余几位阁老皆是忍不住眉头一皱,只觉得左兰山是小人得志。
另一边,听到左兰山的禀报,德庆皇帝也从御案上的一堆奏疏之中抬起头来,却是眉头微皱,道:“哦?赵俊臣又传来捷报了?这次的捷报该不会又是语焉不详吧?”
这已经是赵俊臣送到朝廷中枢的第三份捷报了,第一份捷报是赵俊臣刚刚进入陕甘三边的时候遭遇了数千蒙古骑兵突袭的事情,最终赵俊臣只是凭借着身边数百护卫就依靠地形彻底击溃了这支蒙古骑兵,但这份捷报的战果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自然是引发了许多怀疑;第二份捷报是关于小川河战事的奏本,却是语焉不详、毫无旁证,也同样是引来了许多非议。
简而言之,赵俊臣的前两份捷报送到京城之后皆是引发无数争论,德庆皇帝也是心中怀疑真假,更还要花费大量精力调解百官们的激烈争论,所以德庆皇帝此时听到左兰山的报捷之后,脸上也没有太多喜色,反而是隐隐觉得头疼。
见到德庆皇帝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喜色,左兰山才发现自己没有把事情说清楚,连忙又说道:“禀报陛下,这次是关于赵大人亲率陕甘边军与蒙古联军在渭水南岸进行决战的捷报,经此一战之后,赵大人已是全歼了入侵陕甘境内的十万蒙古联军,总计斩获敌寇首级近三万、抓获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另有军资无数,并且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可谓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尤其是那么多的俘虏,甚至还活捉了蒙古主帅,这些事情绝对不会有假,到时候一查就知!”
说完,左兰山用眼角余光瞥了沈常茂、程远道二人一眼,又说道:“依臣想来,赵大人的上一份捷报之所以是语焉不详,想来也是因为小川河战事结束之后就要匆匆赶往渭水南岸准备决战的缘故,所以也就顾不上清点战果了,捷报奏本自然是不够详尽,由此足以说明赵大人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绝对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抠心沥血了!却没想到只是因为捷报有些语焉不详,就引来了无数的猜忌与非议,实在是让人寒心,如今真相大白之后,想来也不会有人再说怪话了!”
随着左兰山的话声落下,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顿时是面色一黑。
另一边,听到左兰山的详细禀报之后,德庆皇帝先是目瞪口呆了片刻,然后猛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大声问道:“你说什么?赵俊臣全歼了十万蒙古联军?还活捉了蒙古联军的主帅?”
见德庆皇帝目瞪口呆的模样,左兰山却是脸上笑意更甚,说道:“确实如此!按照赵大人的说法,经此一战之后,蒙古人已是元气大伤,可确保西北边疆今后十年太平!陛下,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再次确认了消息之后,德庆皇帝终于是面现狂喜,哈哈大笑道:“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全歼十万蒙古大军,更还活捉了蒙古主帅!即使是太祖当年也少有这般丰功伟绩!朕在位期间能有这般赫赫战功,必然是要记载史册、延传千年,也终于是无愧于列祖列宗了!捷报在哪里?快快给朕呈来!”
德庆皇帝是一位好大喜功的皇帝,更是极为在意百年后史书工笔对自己的评价,但他登基数十年来一直都没有留下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这也一直都是德庆皇帝的心中憾事,如今突然间收到了渭水大捷的切实战报,德庆皇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欢喜无限。
然而,当德庆皇帝拿到捷报细细翻阅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是渐渐勉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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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捷报的内容固然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不论是三万俘虏还是蒙古主帅巴根被擒的事情皆是弄不得虚假,事后只要一查就可辨明真假,所以德庆皇帝也不再怀疑赵俊臣这一次是谎报军功了。
然而,让德庆皇帝无法接受的是,这份捷报里至始至终都只是提到了赵俊臣亲自率领陕甘边军全歼了蒙古联军的显赫战绩,显然是居功至伟,却是完全没有提及梁辅臣的名字!
这个时候,德庆皇帝依然不知道梁辅臣遭遇绑架的事情,赵俊臣的上一份密疏里只是说梁辅臣进入陕甘境内之后就染了重病,但德庆皇帝认为梁辅臣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休养之后应该是病情有所好转才对,并且梁辅臣乃是意志坚定、恪尽职守之辈,遇到渭水决战这般重要的战事,哪怕是拖着病体也会积极参与其中,即使是无法亲自坐镇前线指挥战事,也会留在后方主持大局,再加上梁辅臣的钦差正使的身份,这份捷报之中无论如何都应该会提到梁辅臣的名字才对。
梁辅臣是“帝党”的核心成员,对德庆皇帝的忠心毋庸置疑,德庆皇帝也一直是对他信任有加,所以德庆皇帝自然是希望这份赫赫战功能够算在梁辅臣的头上。
只要是这份捷报里提到了梁辅臣的名字,德庆皇帝就会把首功算到梁辅臣的头上,赵俊臣最多也只能捞到一个次功,朝廷今后宣扬这场大捷的时候也会刻意彰显梁辅臣的作用、让世人忽视赵俊臣的功绩,这样的话赵俊臣最终也不会落得太多好处。与此同时,梁辅臣有了这般赫赫战功之后,今后接任内阁首辅、帮助德庆皇帝控制内阁的计划也就水到渠成了。
但现实是残酷的,梁辅臣显然是没有在战事中发挥任何作用,所以这份捷报之中只提到了赵俊臣的功绩,却完全没有梁辅臣的名字,就好似梁辅臣完全不存在一般。
这样一场百年少见的战场大捷自然是好事,但若是这场大捷的功劳尽数归于赵俊臣的话,对于德庆皇帝而言却未必就是好事了。
在德庆皇帝眼中,赵俊臣只是用来吸引民怨与官怨的夜壶罢了,等到新帝登基之后用以杀之立威的待宰肥猪而已,但若是让赵俊臣独揽了这般赫赫战功之后,岂不是就要彻底扭转声誉、甚至还会成为记载史册的千古名臣?
这样一来,德庆皇帝如何还能利用赵俊臣吸引朝野怨气?下一任皇帝如何还能杀他立威?
最重要的是,赵俊臣如今只不过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但就已经是朝廷二品大员、庙堂里的权臣之一了,若是再让他拥有了这般赫赫战功,岂不是就要直接进入内阁主政了?以赵俊臣的年纪来推断,他今后至少还有三五十年的时间经营朝野,最终岂不是要比如今的周尚景更加可怕?到时候这大明朝究竟是姓朱还是姓赵?
从这方面而言,德庆皇帝宁愿是让周尚景得到这份军功,周尚景虽然是老谋深算、权倾朝野,并且已经是与德庆皇帝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但他毕竟是七十有余了,迟早都会离开庙堂核心告老还乡,却不似赵俊臣一般有着太多隐患。
经过此战之后,民间的读书人与百姓们看待赵俊臣的态度是否会发生变化?赵俊臣亲率明军全歼了蒙古联军之后,是否会让他受到军中将士的拥护?有了这般赫赫战功之后,“赵党”的势力影响是否会迅速扩张?
德庆皇帝深悉帝王心术,对于政局权势之变动也最为敏感,这个时候却是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事情,对于赵俊臣也就愈加忌惮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养了一只任意拿捏的家猫,却突然发现这只家猫变成了随时都会食人的猛虎,这大约就是德庆皇帝的此时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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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百转之间,德庆皇帝已是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笑意也是恢复如初,就好似他如今只是全心全意的为了这场大捷而高兴不已。
“赵俊臣无愧于朕对他们的信任,全歼了蒙古大军十万人、还活捉了蒙古主帅巴根,当真是为朕涨了脸面!”顿了顿后,德庆皇帝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当然,这份捷报里虽然是没有提及梁辅臣的名字,只是说赵俊臣亲自坐镇前线指挥作战,但想来梁辅臣身为钦差正使也有留在后方指挥大局的功劳!”
德庆皇帝不希望赵俊臣独揽大功,所以他依然是打算用梁辅臣来瓜分赵俊臣的功绩。
有了这般铁证如山的大捷军功之后,左兰山却是胆气大壮,见到德庆皇帝的说法之后,马上说道:“陛下,依臣看来,赵俊臣此人一向是懂得规矩,只要是梁阁老在这场战事中发挥了作用,就一定会名列首功,但这份捷报之中完全没有提及梁阁老的名字,再加上赵大人上一份密疏中提及梁阁老身患重病的事情,显然是梁阁老的病情未愈依然留在后方休养、未能发挥任何作用的缘故!”
周尚景的眼神波动了片刻之后,也是说道:“陛下,老臣也认为,梁阁老他这次怕是没有发挥太多的作用,梁阁老是一位实干、刚直的老臣,他的为人秉性一向是让老臣心中钦佩的,若是让他无功受禄、坐享其成的话,怕是只会让他感到难堪。”
随着左兰山与周尚景的陆续表态,旁边的沈常茂、程远道、李和三人稍稍犹豫之后也是纷纷是表态附和。
他们固然也不希望赵俊臣独揽大功,但他们都看得明白德庆皇帝想要推动梁辅臣成为内阁首辅、进而控制内阁的计划,所以就更加不希望德庆皇帝把这场大捷的首功算在梁辅臣的头上!毕竟,庙堂里几大派系的争斗终究是百官们的内部纷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让赵俊臣暂时得意一段时间并不是什么大事,今后终究有机会扳回一局,但若是让德庆皇帝控制了内阁的话,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见到几位阁老纷纷是驳了自己的态度,德庆皇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怒意。
尤其是看到左兰山积极为赵俊臣争取利益的态度,更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恼火。
自从察觉到赵俊臣的崛起势头渐渐无法抑制之后,德庆皇帝就想要利用左兰山来分裂“赵党”、削弱赵俊臣的权势影响,毕竟左兰山身为“赵党”的二号人物,表面上的身份却是内阁阁老,还要比赵俊臣更加尊贵许多,完全有资格与赵俊臣分庭抗礼。
这段时间以来,各大党派利用赵俊臣离开京城的机会纷纷攻讦“赵党”官员,但“赵党”至始至终都没有承受太多的损失,这并不是因为左兰山能够撑住场面、顶住压力,而是因为德庆皇帝暗中庇护的缘故,而德庆皇帝的这般做法就是为了让左兰山能够在“赵党”内部树立威望,让“赵党”官员们明白左兰山也同样可以庇护他们,为今后的“赵党”分裂奠定基础。
这般情况,德庆皇帝也向左兰山暗示过好多次了。
只可惜,左兰山却不是那种狼子野心之辈,也完全没有与赵俊臣为敌的勇气,这个时候更是一副赵俊臣立下赫赫战功之后与有荣焉的模样,让德庆皇帝只觉得这个人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只懂得向主人摇尾巴讨好的天生狗才。
“左兰山这个狗才!身为一介内阁辅臣却只懂得唯赵俊臣马首是瞻,也不觉得丢脸!不仅是对朕的苦心视而不见,更还是愚蠢至极毫无眼光!他难道就想不明白,赵俊臣有了这般功绩之后,就很有可能要进入内阁辅政了,但不论是朕还是周尚景,又或者是沈常茂以及其他内阁辅臣,又岂会容忍内阁之中出现两名‘赵党’成员?若是赵俊臣当真是进入内阁的话,岂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很快就要从内阁出局了!这个蠢货偏偏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暗怒之余,德庆皇帝表面上却是不动神色的模样,也不与众人继续争论,点头道:“这份捷报只是为了向朝廷告知战事结果,至于梁辅臣在这场战事期间究竟有没有发挥作用,还是等到请功奏疏送到京城之后再做论断吧!“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的眼睛微微一眯,继续说道:“朕这个时候,倒是更关心另外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赵俊臣前段时间呈交于朕的那份密疏内容,赵俊臣在那份密疏之中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可以击败蒙古联军,还认为战后会有进一步收复河套的机会,让朝廷早做准备,但那个时候咱们君臣都不敢肯定赵俊臣一定可以率军击败蒙古联军,固然是有所准备,但并不是特别充分,如今赵俊臣已经实现了诺言、确实是一举全歼了蒙古联军,而朝廷也是是时候有所动作了!”
说话之际,德庆皇帝的表情隐约有些兴奋。
赵俊臣的隐患终究是今后的事情,对德庆皇帝而言,若是自己在位期间能够收复河套的话,今后的史书评价也会提高许多,殡天之后甚至还可以在庙号里加上一个“圣”字以显尊荣。
顿了顿后,德庆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忌惮,又补充道:“当然,朝廷即使是要出兵收复河套,也是要交给梁辅臣出面主持,梁辅臣是老臣子了,对陕甘三边的局势也更加熟悉,终究是稳重一些……至于赵俊臣嘛,这段时间也确实是劳苦功高,所以朕打算让他即刻返回京城,一方面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庙堂里的诸般事宜皆是离不开他,尤其是战后的军功封赏、出兵河套的后勤准备,都需要他来出手解决……但在赵俊臣返回京城之前,朝廷也要尽快拿定主意,应该如何封赏赵俊臣这段时间的功绩!……这是第二件事情!”
听到德庆皇帝的说法之后,在场众人纷纷是表情一凛,知道重头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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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点
第九百一十章.京城震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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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庆皇帝向众位阁老询问意见之际,表情间满是肃穆,让人看不出任何态度偏向。
显然,德庆皇帝也尚未拿定主意,所以就任由众位阁老畅所欲言了。
另一边,阁老们也纷纷陷入了沉思。
朝廷出兵收复河套的事情,并没有太多需要商议的地方,众位阁老皆是明白德庆皇帝迫切想要借助这件事确立自己青史地位的心思,如今也确实是朝廷收复河套的大好机会,自然是不会驳了德庆皇帝的高昂兴致。
但朝廷究竟应该如何封赏赵俊臣,却是一件非常严肃的政治议题,会影响到往后许多年的朝廷格局变动,必须要德庆皇帝与诸位阁老认真讨论才能做出决定。
实际上,朝廷中枢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毕竟赵俊臣早就已经是官居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了,如今又立下了赫赫战功,朝廷的封赏手段不外乎就是两种,一是赐封爵位,二是入阁辅政。
赵俊臣如果只是一位与朝廷各大派系毫无利益纠葛的老迈臣子,这件事情也同样没有任何需要商议的地方,一举全歼蒙古十万大军的功勋,足以同时获得两种封赏,既是赐封爵位也是入阁辅政,也唯有这般嘉奖才可以表明朝廷的重视与慷慨。
但赵俊臣的年纪实在太轻了,他与朝廷各大派系的关系也称不上和睦,各位权臣大都不希望赵俊臣的权势扩张太快,所以朝廷给予赵俊臣的封赏自然是不能太过丰厚。
当然,朝廷给予赵俊臣的的封赏也不能太少,否则就必然会引来赵俊臣本人的强烈不满——局势发展到目前这一步,却是任谁也不能忽视赵俊臣的态度了。
或是赐封爵位,或是入阁辅政,这两种封赏至少也要保证其中一个才行——这也是御书房内绝大多数人的心中判断。
这两种封赏方法各有利弊。
若是朝廷为赵俊臣赐封爵位的话,看似是华而不实,只是让赵俊臣的地位愈加尊崇一些而已,但潜在影响却是极为深远。
明朝的规矩是“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寻常明朝官员若想要封爵就必须要有显赫军功才行,像是于谦、王明阳这般文武双全的千古名臣皆是可遇而不可求,自德庆皇帝登基以来,满朝文官之中也唯有赵俊臣达到了封爵的标准。
明朝爵位乃是超品官阶,一旦是朝廷赐予赵俊臣爵位的话,赵俊臣就会拥有满朝文官之中独一份的殊荣,到时候就算是众位阁老见到赵俊臣也要主动行礼问安,这必然会让赵俊臣的威望大涨,说不定就会引发百官纷纷投效的局面。
另一方面,若是让赵俊臣入阁辅政的话,也必然会让赵俊臣的权位大涨,从今往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干预朝廷政策走向,但任谁都知道赵俊臣早就有了阁老之实,左兰山实际上就是赵俊臣的内阁代言人,朝廷诸般政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赵俊臣,这般情况下让赵俊臣升为阁臣也不会过多改变朝廷现有格局。
更何况,赵俊臣若是入阁辅政的话,户部尚书的位置也就空置了下来,对户部的控制力必然会降低许多,这将是各大派系插手户部的大好机会。
这般综合考虑之下,对于各派势力而言,让赵俊臣入阁辅政反而是更加容易接受一些。
御书房内众人尽皆是老奸巨猾、心思谨密之辈,却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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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思之际,众位阁老皆是沉默了片刻。
然后,首辅沈常茂率先说道:“陛下圣明,蒙古诸部先是经历了连年天灾,如今又被赵俊臣全歼了十万大军,可谓是元气大伤,正是我朝出兵收复河套的天赐良机!老臣也赞同朝廷应该即刻动员起来,调集人力物力赶往陕甘三边,准备下一步的战事!当然,这件事情理应交由梁阁老全权负责,赵大人他幸苦了这么长时间,也确实是应该回京休息了!”
“老臣附议!”
“老臣也认为,朝廷应该趁机收复河套,以展现陛下之天威!”
随着沈常茂的话声落下,众位阁老也皆是表态赞同。
此前,众位阁老并不赞同梁辅臣瓜分赵俊臣的军功,乃是担心梁辅臣有了军功之后会被德庆皇帝即刻召回京城、并且是顺理成章的出任内阁首辅之位,到时候任谁也无法阻止德庆皇帝控制内阁的计划了。
但若是让梁辅臣全权负责朝廷收复河套之事,今后只要是河套地区的局势不能彻底平定,梁辅臣就迟迟不能回京,再等到梁辅臣彻底稳定了河套局势、可以返回京城的时候,恐怕时间已是五六年之后了,朝廷格局亦是时过境迁,德庆皇帝也就错失了控制内阁的机会。
就这样,各取所需之下,德庆皇帝与众位阁老很快就议定了朝廷出兵收复河套的事情。
然后,御书房内的君臣众人开始商议朝廷封赏赵俊臣的事情。
这一次,依然是沈常茂率先开口表态,缓缓道:“赵俊臣一举全歼蒙古联军十万兵马之功绩,必然会受到天下瞩目,朝廷理应重赏于他……老臣认为,赵俊臣的理政能力不凡,这几年主持户部可谓是政绩斐然,也是时候让他入阁辅政了,老臣身为内阁首辅,也殷切希望内阁里能多几位像是赵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
表态之际,沈常茂的表情间满是激赏与欣慰之意,就好似赵俊臣是他亲手提拔的杰出后进。
然后,沈常茂的目光微微一闪,似乎是临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只是……赵俊臣的年纪终究是稍轻了些,经验资历也是略有不足,就这样让他直接入阁辅政似乎是有些拔苗助长,也会引来许多争议!
古语有云‘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又有言曰‘宰相必起于州部’,也正好赵俊臣缺乏治理地方的经验,老臣认为朝廷不妨是先为他加封少傅以及翰林学士的衔职,既是表明朝廷的封赏与嘉奖之意,也是为他今后入阁辅政做出铺垫,然后再把他派去一个容易出政绩的地方担任巡抚或者总督之位,就这样历练三五年时间,任满一届之后再让他回京入阁,到时候他的资历、年纪都会增涨不少,再是入阁辅政也就名正言顺了!”
沈常茂的这般提议显然是居心不良,不仅是刻意削减了赵俊臣的封赏,更还想要趁机让赵俊臣调离庙堂核心一段时间。
趁着赵俊臣离开京城中枢的这段时间,足以让朝廷各大派系办成许多事情了。
另一边,程远道顿时是心领神会,马上附和道:“老臣认为沈首傅所言有理,若是陛下为赵俊臣加封少傅兼翰林的衔职,天下人都会明白赵俊臣很快就要入阁辅政了,这般封赏足以服众……至于让赵俊臣出任一届封疆大吏的提议,也确实是一桩好事,有了治理地方的经验,赵俊臣的性子也会磨练老成一些,不论朝廷还是赵俊臣到时候皆是大有益处。”
明朝时期,皇权压制臣权,内阁地位颇为尴尬,看似是代替了明初内书省的职能,内阁首辅的权高位重也不逊于明初宰相,但实际上它始终都没有明确法定地位,并不是名正言顺的中枢机构,在法律意义上只能算是皇帝的私人顾问机构。
所谓的“内阁阁老”,也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并非是一个明确存在的明朝官职,阁臣们的任用去留、权力大小,均是没有明确规定——这般情况下,内阁辅臣们面对皇帝之际自然是处于天然弱势。
当然,内阁辅臣在官职上依然有一个较为明显的标志——那就是同时兼任三孤与殿阁大学士这两种虚衔。
简而言之,一名官员被皇帝封为少师、少傅、少保之一的前提下,若是再被皇帝加封为殿阁大学士,就意味着该名官员拥有了入阁辅政的权力,也就成为了所谓“阁老”之一了。
如今,沈常茂与程远道的提议,也正是出于这般缘故,朝廷若是为赵俊臣加封了少傅与翰林的虚衔之后,就意味着赵俊臣距离入阁辅政只有半步之遥,到时候任谁都会明白赵俊臣很快就会入阁辅政,担任封疆大吏也只是一种过渡手段、积累资历与经验而已,这般封赏略显吝啬,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不过,沈常茂与程远道的心中算盘固然精明,但旁人也不是傻子。
左兰山依然是一副自甘走狗的忠心模样,当即就开口反驳道:“沈首辅、程阁老,本阁却是无法赞成两位的说法!所谓‘不历州县,不拟台省’、‘宰相必起于州部’云云,都只是唐宋时期的规矩罢了,但本朝却从未有过这般规矩!实际上,自嘉庆皇帝以来,我朝就时常会有翰林院的清贵之官直入内阁辅政,并且本阁记得程阁老您本人也没有治理地方的经历,如今不也同样是阁老之尊?为何轮到赵大人的时候就特意要求治理地方的经验了?沈首辅您刚才还说朝廷一定要厚赏赵大人,怎么到了后面又要寻理由刻意降低了封赏?岂不是前后矛盾?若是真这样做了,岂不是要让世人寒心?”
顿了顿后,左兰山又说道:“依本阁的想法,以赵大人如今的功勋与地位,别说是直接入阁辅政了,就算是入阁辅政的同时再为他赐封一个伯爵之位也没人敢不服气!”
自从收到了赵俊臣的捷报之后,左兰山可谓是腰杆一挺、胆气大壮,如今见到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的意图不轨之后,更是直接开口驳斥,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听到左兰山毫不客气的反驳,沈常茂与程远道皆是面现怒意,但左兰山的说法也确实有道理,两位阁老一时间却也无法还击。
最终,沈常茂只是冷哼一声,说道:“本阁的提议皆是出于一片公心,赵俊臣的年纪略轻、资历略浅,固然是立下了不少功劳,但也招惹了许多麻烦,这段时间因为赵俊臣所引发的庙堂动荡,所有人皆是看得明白!而内阁乃是庙堂核心之所在,赵俊臣的性子还是略有不足,让他暂且担任一届封疆大吏磨练心性,也是本阁的秉公之言!”
程远道也是点头道:“是啊,赵俊臣的能力、功勋自然是值得称赞,但他这些年来的种种做法可谓是争议不断,终究是年轻气盛了一些,这般情况下让他单独负责一部或一省之事自然是绰绰有余,但让他统帅全局却是略有不足了,还是再磨练一段时间比较好。”
把赵俊臣调离京城的想法,原本只是沈常茂的临时提议,并不打算太过坚持,但如今因为左兰山毫不留情面的反驳,却是让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打算坚持到底了。
但左兰山依旧是毫不退让,冷笑道:“本阁却是不以为然!即使是不谈功劳,赵大人他的办事理政之能也绝不逊于咱们这些阁臣,自古以来任何肯干实事的官员,哪个不是争议不断?哪个不是树敌无数?恐怕唯有那些从来不干实事、只懂得嘴上夸夸其谈之辈,才会一辈子没有任何争议吧?”
“左兰山!你……无礼!”
这一番话却是踩中了程远道的痛脚,让他只觉得是在暗讽自己,顿时是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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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沈常茂、程远道与左兰山的争论,德庆皇帝的眉头微皱,对于沈常茂的提议既是暗暗有些心动,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若是利用赵俊臣入阁辅政之前尚还需要磨练为借口,趁机把赵俊臣调离京城一段时间,固然是可以压制赵俊臣的权势扩张,但这般做法落在世人眼中,只怕是会觉得朝廷吝于嘉奖功臣、有卸磨杀驴之嫌,赵俊臣本人也未必就会任由拿捏。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的目光在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深意。
也不知道是何缘故,自从德庆皇帝暗示了自己要废黜太子朱和堉、另立七皇子朱和坚的态度之后,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竟是越走越近了,不仅是诸般观念愈加相似,相互间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了。
要知道,程远道身为“太.子党”内仅次于太子朱和堉的二号人物,从前他与沈常茂的关系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
似乎,“沈党”与“太.子党”之间渐渐有了一些合作迹象。
并且,沈常茂的这般提议也让德庆皇帝有些熟悉。
德庆皇帝前些日子考察七皇子朱和坚的时候,也曾向朱和坚询问过赵俊臣一旦是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情况下应该如何处置的问题,当时朱和坚的答案正是“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与“宰相必起于州部”这两句古训!
这般情况,太过于巧合,让德庆皇帝不得不深思一二。
当然,德庆皇帝如今对朱和坚的印象正佳,并没有怀疑朱和坚在这些事情上所发挥的作用,只是他向来是精通帝王心术,也是本性多疑之辈,察觉到一丝迹象之后就会下意识的心中猜忌,觉得自己应该暗中派人调查一番。
诸般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但德庆皇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转头向着沉默不语的周尚景问道:“周阁老,关于朝廷封赏赵俊臣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周尚景似乎是心中早有定论,当即答道:“陛下,老臣认为,赵大人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又为朝廷下一步收复河套营造了大好局面,朝廷理应厚赏一番,但具体的封赏方法由陛下您圣裁独断即可,老臣皆是没有意见……但不论是朝廷如何封赏赵俊臣,都应该让赵俊臣继续留在京城中枢做事。”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表态,沈常茂不由又是面色一沉,只觉得周尚景这是故意让自己难堪。
周尚景并没有在意沈常茂的脸色,只是缓缓说道:“陛下明鉴,朝廷中枢目前还离不开赵俊臣!且不谈商税整改、川盐开发、农务改制、西北数省灾情赈济等等事情,如今皆只是刚刚起步,除了赵俊臣之外只怕是无人可以担负这些重任……
……再说陕甘三边迎来了一场百年未有的大胜,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朝廷也必须要尽快拿出大笔银子犒赏各军,再考虑到赵俊臣前段时间为了激励军中士气,刻意提高了军功赏银的标准,老臣粗略估算了一下,朝廷至少也要准备三百万两银子,国库想要拿出这笔银子怕是有些吃力,依然是需要赵俊臣的周转手段……
……除此之外,朝廷若是真想要顺利出兵收复河套,后勤、军饷、军粮、赏银皆不可少,这些事情也同样需要赵俊臣设法拿出钱粮……
……并且,赵俊臣乃是此次全歼蒙古联军的首功之臣,若是给他的封赏太少的话,其余官员的封赏也必须要相应降低才行,到时候不仅是无法服众、天下寒心,将士们也会士气低迷,同样会影响到后续收复河套的计划……
……还有,诸位不要忘了朝廷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也少不了赵俊臣的配合出力……”
周尚景在表态之际,依然是一副不急不缓、徐徐道来的模样,但御书房内君臣众人的表情却是不断变化,像是左兰山、童桓二人的表情皆是欢喜雀跃,程远道、沈常茂的脸色则是愈加难看,而德庆皇帝则是面色沉重。
周尚景看似罗哩罗嗦的说了一大堆,好似没有任何重点,也好似没有任何态度,但实际上他的意思很明确——朝廷目前的钱粮缺口极大,一旦是赵俊臣尥蹶子不干了,怕是整个庙堂运转都会瘫痪!所以不仅不能把赵俊臣调离京城,更还不能亏待了赵俊臣、让赵俊臣感到寒心,对于赵俊臣必须要以安抚为主。
周尚景的说法,似乎是过于夸大了赵俊臣的作用,但德庆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周尚景所言有理。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打压赵俊臣的崛起势头,而是尽快派兵收复河套,以此来确立自己的历史地位,这件事情绝对绕不开赵俊臣,一旦是朝廷对赵俊臣的封赏太轻,让赵俊臣心怀不满、“称病告休”的话,失去了赵俊臣的筹备钱粮,朝廷收复河套的计划只怕也要胎死腹中了。
此前,德庆皇帝与各派系皆只是一心想着削减赵俊臣的封赏、压制赵俊臣的崛起之势,却是有些急功近利、想当然耳了。
若是忌惮赵俊臣的权势扩张太快,今后还有无数机会进行打压,但若是错过了这次收复河套的机会,今后只怕是再难寻到良机了。
但在此之前,为了朝廷的诸般计划可以顺利进行,哪怕是心里万般不愿意,德庆皇帝依然要安抚与厚赏赵俊臣。
无论如何,赵俊臣的封赏绝不能太少!
想到这些,德庆皇帝的心中不由是暗暗警惕,只觉得朝廷在钱粮方面对赵俊臣渐渐是依赖太深了,这般情况必须要有所扭转才行。
迟疑片刻后,德庆皇帝终于是下定了决定,缓缓说道:“周阁老所言有理……赵俊臣乃是国之重臣,如今又立下了大功,朝廷自然应该厚赏,不可让世人寒心……如今陕甘三边的请功奏疏尚未送来,但已是可以确认赵俊臣的居功至伟……司礼监何在?为朕代笔制诏!”
说话之际,德庆皇帝脸上有些笑意,似乎是认为朝廷对赵俊臣的嘉奖是一件喜事,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德庆皇帝的笑意牵强。
随着德庆皇帝的话声落下,很快就有一位司礼监太监匆匆拿着一份空白圣旨与笔墨赶来,随时准备根据德庆皇帝的意思书写圣旨。
只见德庆皇帝声音一扬,继续说道:“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赵俊臣于火筛入寇之际抵御来犯鞑敌,全歼蒙古联军十万兵马,乃是百年未有之大胜,亦是大涨天朝之士气,当是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朕心甚慰!思及赵俊臣近年治理户部,亦是成效卓著、功勋极多,可谓是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岂不嘉之以宠命乎!
兹授赵俊臣为当朝少傅、东阁大学士,回京后可入文华阁辅政,并册封为不世新成伯、食俸八百,另赐玉牌一面、明珠十颗、金银各三千,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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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字大章节。
今天第一更,凌晨左右还有一章,依然会是四千字以上大章节。
本周周五之前,虫子在家闲着,所以每天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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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京城震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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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授赵俊臣为当朝少傅、东阁大学士,回京后可入文华阁辅政,并册封为不世新成伯、食俸八百,赐玉牌一面、明珠十颗、金银各三千,钦此!”
随着德庆皇帝的话声落下,不等其余众人有所反应,左兰山就已经是大声说道:“陛下圣明!”
在左兰山的原本设想之中,赵俊臣的最终封赏只要能确保入阁辅政与赐封爵位其中之一就算是实现目标了,但如今德庆皇帝不仅是同时授予了赵俊臣少傅与东阁大学士两种衔职,这就意味着赵俊臣从今往后就是阁老一员了,更还册封赵俊臣为“不世新成伯”!
伯爵乃是明朝爵位之中最低一档,所谓“不世”就是无法世袭罔替的意思,这般爵位自然是最差一档,但毕竟是超品阶的伯爵之位,乃是朝中百官的独一份殊荣,“赵党”今后必然会声势大涨!
事实上,这也是德庆皇帝刻意削弱了赵俊臣的爵位封赏,却是担心赵俊臣的年纪太轻,今后再有功绩的话,朝廷会陷入赏无可赏的尴尬。
但这般封赏之丰厚,依然是完全超出了左兰山的意料,所以左兰山的表现极为激动,等到德庆皇帝话声刚落就连声表态称赞,就好似生怕德庆皇帝反悔似得。
另一边,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则是面面相觑、表情阴沉,看向周尚景的表情满是复杂与疑虑。
他们二人白废了诸多口舌与心思,最终依然是没能降低赵俊臣的赏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周尚景的“仗义执言”!
心中无奈之余,沈常茂与程远道也是心中奇怪,不明白周尚景同样是赵俊臣的朝中政敌,这次为何要刻意为赵俊臣的谋取利益。
“难道,周尚景这是想要故意捧杀赵俊臣?……毕竟,赵俊臣所受封赏越高,今后也就越会遭受陛下的忌惮……若是这样的话,赵俊臣固然是得意一时,但今后只怕是下场不妙……”沈常茂心中暗暗猜测道。
实际上,沈常茂的这般猜测已经非常接近事情真相了。
随着周尚景的年纪越加老迈,迟早都会告老还乡、远离庙堂,但他与德庆皇帝明争暗斗了数十年,一直都没有让德庆皇帝占到多少便宜,不由是担心自己与德庆皇帝的恩怨会波及家族后代,所以他近年来一直都想要与德庆皇帝缓和关系。
但周尚景看似是权倾朝野,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他身为百官领袖、“周党”魁首、臣权代表,就必须要维护百官与朋党的利益,否则就必然会受到百官与朋党们的反噬,但若是他出手维护百官与朋党的利益,就必然会与德庆皇帝产生冲突,双方的关系也永远无法缓和。
然而,赵俊臣的快速崛起,却是让周尚景寻到了另辟蹊径的机会——若是让赵俊臣成为了德庆皇帝心中的主要忌惮目标,德庆皇帝对周尚景的敌意也就会逐步淡化,等到德庆皇帝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赵俊臣的时候,双方甚至还会有合作机会,到时候周尚景的家族后代自然是无忧了。
事实上,若非是周尚景的刻意纵容,赵俊臣的崛起也不会是这般迅速。
如今,赵俊臣的权势影响已经是完全超过了德庆皇帝的心中底线,也很接近周尚景的心中预想了。
然而,眼看着计划将成,周尚景此时依旧是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在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的注视之下依旧是一副垂首低目、精力不济的老迈模样,就好似他刚才完全没有参与讨论一般。
另一边,德庆皇帝见到左兰山的激动表现,眼中则是闪过了一丝阴鸷。
左兰山显然是自甘成为赵俊臣的走狗,完全没有分裂“赵党”的野心,这样一来此人对于德庆皇帝也就完全无用了。
所以,德庆皇帝传达了旨意之后,却是转头向左兰山吩咐道:“左阁老,朕如今不仅是征召赵俊臣入阁辅政,更还册封爵位于他,这件事非同凡响,必须要有一位有份量的大臣赶去陕甘传旨才是……朕思来想去,这件事交由你来负责最为合适,就由你赶去花马池营一趟吧……恩,朕会让礼部侍郎鲍文杰与你一同行动。”
听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说法,御书房内众人纷纷是表情微变,沈常茂、程远道二人的目光更是转向了左兰山身上,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与兴奋。
朝廷的目前局势离不开赵俊臣的周转钱粮,所以朝廷并不能削弱赵俊臣的封赏,但也不能任由赵俊臣的权势过于膨胀,所以打压“赵党”势力依旧是题中应有之义!
如今赵俊臣正在陕甘三边主持边防,若是再把“赵党”二号人物左兰山调离京城,那么“赵党”就会群龙无首,到时候岂不是任由拿捏?
最重要的是,内阁里的“赵党”成员只需要一人也就够了,趁着左兰山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各派系自然有办法把左兰山踢出内阁,到时候就算是赵俊臣入阁辅政也依然是孤掌难鸣,掀不起太多风浪。
随着德庆皇帝的话声落下,御书房内几位老谋深算的阁老们只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左兰山离京后的诸般后续效应。
然而,左兰山却好似完全看不明白这些事情,竟是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抗拒,脸上还有一些喜意,就好似是认为自己亲自赶去陕甘三边为赵俊臣传旨乃是荣幸之事,却是立即领旨道:“臣遵旨!”
德庆皇帝也依然是一副器重模样,表情温和的吩咐道:“左阁老你赶到陕甘三边之后,向赵俊臣传达朕的封赏旨意只是其中之一,另还有三件事情需要你注意一下,首先是确认渭水大捷的证据属实,并且把敌寇主帅巴根押到京城;其二是催促赵俊臣与你一同赶回京城,不要让他继续滞留陕甘,其三是代朕确认一下梁阁老的病情,他自从抵达陕甘三边之后就生了重病,至今也没有任何消息,朕实在是有些担心,今后朝廷收复河套的事情还需要他来全权负责。“
左兰山垂首道:“臣明白,一定会为陛下处理妥当!”
接下来,德庆皇帝与诸位阁老又商议了一些朝廷事宜,尤其是出兵收复河套的诸般细节,需要御书房内众人敢在明日早朝之前拿定主意。
在此期间,周尚景趁机向德庆皇帝提及了天下读书人正因为一场“文祸”而人心惶惶的事情,希望德庆皇帝能够尽快阻止厂卫们对读书人的监控与抓捕。
德庆皇帝掀起这场文祸,原本也并不是想要抓捕多少读书人入狱,而只是见到天下读书人非议朝政之风渐胜之后出手进行敲打罢了,如今见到周尚景与众位阁老的请命之后,思及朝廷今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皆是离不开读书人的舆论支持,也就同意了众位阁老的请示。
等到天色渐暗之后,德庆皇帝眼见到周尚景、程远道两位年迈老臣渐渐有些坚持不住,终于是结束了谈话,让诸位阁老离开了御书房。
*
等到诸位阁老纷纷离开御书房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却是愈加肃穆,皱着眉头暗暗思索了片刻之后,向着身边太监吩咐道:“传朕旨意,召东西二厂的厂督前来御书房,朕有事吩咐他们。”
随着德庆皇帝的旨意传出,很快就有两名中年太监匆匆赶到了御书房。
这两名太监一个名叫吴忻彦,一个名叫孔镇,分别是司礼监与御马监的大太监,东西二厂经过屡次整顿之后,这两人正是现任的东西厂督。
等到吴忻彦与孔镇二人行礼问安之后,德庆皇帝缓缓吩咐道:“有三件事交由你们去办,首先,朕这些日子收集了一些百官弹劾阁臣左兰山的奏疏,如今正存放在司礼监那里,你们等到明天左兰山离开京城之后,就把这些弹劾奏疏里所列举的种种罪证透漏给都察院里的各派御史,但不要让他们知道这是朕的意思……”
听到德庆皇帝的说法,吴忻彦与孔镇二人表情皆是一惊,知道左兰山在阁老位置上恐怕是坐不长久了,连忙是领旨答应。
德庆皇帝继续说道:“至于第二件事,则是派人暗中调查户部官员的具体情况!赵俊臣的钱粮周转、理财做账之术,在百官之中可谓是无人可及,但户部官员这些年来也应该学到了赵俊臣的几成本领,如今朝廷的钱粮运转依赖赵俊臣太深,这般情况必须要尽快扭转!所以,朕想要知道户部官员之中有谁的理财本领最高,又有谁对赵俊臣并不是那般忠心耿耿……此外,也同时要派人留意朝野间所有善于理财之术的官员百姓,若有发现就及时通报于朕!”
吴忻彦与孔镇二人又是心中一震,依然是不敢怠慢、连忙领命。
顿了顿后,德庆皇帝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还有第三件事……派人暗中调查七皇子朱和坚这段时间以来是否与沈常茂、程远道二人有过秘密联络之事……”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又说道:“这三件事情,皆是涉及机密,若是东西二厂依然是办事不利,甚至是再次泄露了消息,那就不要怪朕再次出手整顿了!”
德庆皇帝所吩咐的三件事情,可谓是一件比一件敏感,先后涉及到了左兰山、赵俊臣、程远道、沈常茂、朱和坚等人。
东西二厂经过德庆皇帝的屡次清洗整顿之后,如今正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局面,如今听到德庆皇帝再次提及整顿之事,只吓得吴忻彦与孔镇二人心惊胆战,连忙保证道:“还请陛下放心,奴婢等人必然是用心办事,绝不敢再让陛下失望!”
德庆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挥手让他们离开御书房了。
等到吴忻彦与孔镇二人离开御书房之后,德庆皇帝依旧是坐在御案后方沉吟不语,即使是身边太监提醒德庆皇帝应该用晚膳了也是毫不理会,却是无人知晓德庆皇帝这个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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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赵俊臣一举全歼蒙古联军十万兵马、很快就要入阁辅政并且被封为新成伯的消息,只是很快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是兴奋莫名的议论纷纷,官员们纷纷是认真考虑着朝廷格局的今后变化,几位权臣们也是各有图谋、暗中准备。
而左兰山却是没有理会这些事情,离开了御书房后就返回了自己的府邸,命人安排车马、收拾行装,准备等到明天早朝结束后就即刻赶往陕甘三边向赵俊臣传达封赏旨意。
却说,就在左兰山即将要一切准备妥当之际,他正在国子监读书的小儿子左魁文却是匆匆赶回到了左府。
赶回左府之后,左魁文马上就找到了左兰山,表情激动的问道:“父亲,我听到消息,赵俊臣赵大人他在陕甘三边一举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而陛下与众位阁老商议封赏之际,沈首辅与程阁老皆是认为朝廷应该暂时不要让赵俊臣直接入阁辅政,但最终因为父亲您的坚持与力争,赵俊臣最终还是成为了内阁辅臣?最终陛下还让您亲自赶去陕甘三边向赵大人传旨?”
左魁文询问之际,左兰山正在慢悠悠的品茶,然后点头道:“其实,赵大人最终能够同时获得入阁与封爵的赏赐,主要还是因为周阁老的秉公之言、陛下他的审时度势,但为父也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说了一些公道话!”
听到左兰山的回答之后,左魁文的脸上满是懊恼之态,大声说道:“父亲,你糊涂啊!您怎么就看不明白,不论是陛下还是朝中各派权臣,皆是不希望赵大人的权势扩张太快,也决不允许‘赵党’拥有两个阁臣位置!若是让赵俊臣入阁辅政,岂不是意味着父亲您很快就要受到他们针对、最终就要失去阁老之尊位?如今父亲您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岂不是毫无抵抗之力任由宰割?”
左兰山共有三女一子,而左魁文不仅是年纪最小,也是左兰山唯一的儿子,所以左兰山对左魁文一向宠溺,此时左魁文的说话之际难免是有些不够尊敬。
但左兰山也习惯了左魁文的任性,听到左魁文说自己糊涂之后也不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些事情,究竟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你的那位同窗张博文提醒你的?”
左魁文微微一愣后,答道:“有些是张博文提醒我的,但更多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父亲,你怎么知道张博文与我谈及了此事?”
左兰山笑着点头,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倒也是不错了……至于我会知道张博文与你谈及此事,则是因为我早就派人暗中调查了你身边的几位同窗好友,那个张博文却是每个月都会从沈首辅的名下商行领取一笔银子,沈首辅则是利用张博文从你这里打探为父的消息!如今,张博文主动与你谈及这些事情,恐怕也是沈首辅的意思,大约是想要趁机离间为父与赵大人之间的关系了。”
左魁文不由是目瞪口呆,问道:“张博文是沈常茂的人?父亲你为何从来都不提醒我?”
左兰山依然是笑着说道:“你的性子还浅,若是提前告诉你这些事情,说不定就会露出破绽,为父也希望利用这个张博文传给沈常茂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而如今告知于你真相,却是我估摸着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就如你的猜测一般,因为赵大人入阁辅政的缘故,等到为父明天离开京城之后,必然会遭到各派的攻讦,应该是无法保住内阁的位置了,但赵大人他如今风头正盛,如果有他力保的话,为父倒也不会倒台,最终应该是外放于某省担任封疆大吏的局面,到时候你也会跟随为父上任,所以也就无需瞒你了。”
左魁文愈加是目瞪口呆,又问道:“这么说,父亲你早就明白这些事情了?那为何还要力荐赵大人入阁辅政?难道赵俊臣就值得你这般忠心不成?为了他甚至是不惜牺牲自己的仕途前景?”
“忠心……”左兰山似笑非笑,却是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魁文,随我去一趟后院林园,有些道理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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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第二更,四千字大章节,今天总共更新一万一千字。
明天依然是万字更新,会结束京城情节,回到陕甘三边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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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左兰山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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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兰山并不是一位清官,他所掌管的工部也是一个油水衙门,近年来投靠了赵俊臣之后更是增添了好些收入,若论家资在满朝文武官员之中可谓是名列前茅。
所以,左府也是一处奢华富丽的府邸,尤其是左府的后花园,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胜景。
这里占地近十亩,郁郁葱葱的古树遮阴,遍布着奇花与珍草,楼阁与水榭点缀于间,假山与雕廊层层叠叠,构造奇巧、裁红点翠,可谓是美不胜收。
但就是这样一处美景,中心位置则是放置着一个巨大丑陋的铁笼,顿时是破坏了整体美景,看上去极为唐突与扎眼。
铁笼的长、宽、高各有三丈左右,由铁杆与铁网焊接而成,里面同样有假山与树木,铁笼内部被铁网隔成两处,却是分别养着一只苍鹰与与一只凤头鹰。
左兰山喜欢养鹰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的“熬鹰”手法甚至不逊于蒙古、女真的专业养鹰人。
所谓“熬鹰”,乃是一种驯养鹰类的手段,这种手段极为残忍。
养鹰人抓住鹰类之后,会把它困在铁笼铁网之中,用铁链与铁球绑在鹰爪之上让它无法飞翔,养鹰人则是留在不远处大吃大喝,不断撩拨着鹰类的急躁情绪。
在此期间,养鹰人也会给鹰类投喂肉食,但鹰类乃是一种性格桀骜的鸟类,它对于嗟来之食必然是不屑一顾,只是会疯狂攻击养鹰人,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它的喙爪受到铁网的阻挡,最终只是受伤出血。
对峙了两三天时间之后,鹰类的意志渐渐消磨,也渐渐无力攻击,它只想要休息一下,但养鹰人则是用棍子与石子不断骚扰,不给它任何休息的机会。
就这样,鹰类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捕食者而是阶下囚的事实,这个时候它的喙爪已是遍布血痂,怒气也是消散殆尽,疲惫的身躯也无法拖动拴住自己的铁链。
到了第四天,养鹰人会招来一些猛犬围绕在鹰类周围,猛犬们会冲着鹰类不断咆哮嘶吼,让鹰类感受到孤独无助与惊恐战栗,这也彻底击溃了鹰类的桀骜本性,眼睛里只剩下了崩溃与乞怜。
最终,养鹰人会把鹰类抱出铁网,抚摸它的头部、安抚它的情绪,鹰类也不再挣扎,它舒展着身体任由养鹰人抚摸,眼神中透出温柔和顺从;接着养鹰人会将羊羔肉放在掌心,鹰类也不再反抗一口吃掉。
这就标志着,一只鹰熬成了,它活了下来,但也失去了自由,彻底变成了宠物。
*
这一天傍晚时分,左兰山带着左魁文来到了鹰笼之外。
见到左兰山之后,苍鹰与凤头鹰皆是展开翅膀高声鸣叫,欢迎着它们的主人到来。
左兰山用欣赏的眼神打量着铁笼里的两只雄鹰,又转头向身后一位专门负责伺候这两只鹰的仆从问道:“这两只鹰今天吃食了没有?”
那位仆从连忙答道:“回大人的话,这两只鹰尚未投食,正等着您亲自动手呢。”
左兰山点了点头,吩咐道:“拿两块羊肉过来,重量都不要超过三两,在羊肉上面涂抹一些橄榄与马鞭草,分别投喂给两只鹰,等它们吃了羊肉之后,再把鹰笼里的隔层铁网拿走,然后再投入一块三斤羊肉。”
听到左兰山的吩咐,养鹰仆从不由是心中一惊。
苍鹰与凤头鹰的种类不同、秉性也不合,又皆是有领地意识的雄鹰,平日里为了争宠一直是相互间看不顺眼,所以左兰山才会命人用铁网把鹰笼隔成两部分,就这样两只鹰平日里也会隔着铁网争斗不断。
现如今,两只鹰都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三两重的羊肉只会让它们进一步感到饥饿,羊肉上所涂抹的橄榄与马鞭草更是会激发动物的凶性,这个时候一旦是拿走了鹰笼里的隔层铁网,并且是只投下一块三斤羊肉,两只鹰为了争夺羊肉必定会陷入不死不休的血斗!
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后,养鹰仆从心中有些不忍,但终究是不敢违背左兰山的命令,连忙转身去准备了。
另一边,左魁文却不知道这些养鹰知识,见左兰山带着自己来到后花园只是看鹰之后,不由是疑惑问道:“父亲,你这是要干什么?带我来这里不是要讲些道理吗?为何只是让我看鹰?”
左兰山笑道:“稍安勿躁,你看下去就会明白了。”
很快的,养鹰仆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把两块涂抹了橄榄与马鞭草的羊肉分别丢入鹰笼两端,凤头鹰与苍鹰也马上就吃了羊肉。
或许是被刺激了食欲,又或是橄榄与马鞭草发挥了作用,笼子里的两只雄鹰很快就焦躁了起来,皆是蠢蠢欲动,不复之前的温顺模样。
接着,鹰笼中间的铁网隔层被挪走,然后又有一块足有三斤重量的羊肉投入笼中。
苍鹰与凤头鹰见到这块羊肉之后,纷纷是展翅冲去,最终却是苍鹰的速度更快一些,率先叼到了羊肉,但不等它把羊肉吞入腹中,凤头鹰就已是扑到了它的身上。
就这样,苍鹰与凤头鹰开始了激烈争斗,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凶残,很快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斗。
一时间,急促的鹰鸣声不断响起,残破的鹰羽四处飘落,鹰血喷溅不停,苍鹰与凤头鹰身上的伤势也是越来越多。
见到这般残忍景象,左魁文既是有些兴奋,也是有些不忍,更还有些疑惑,不明白左兰山平日里对这两头鹰类宠爱有加,如今为何要促使它们不死不休的血斗,忍不住转头问道:“父亲,你这是为何……”
左兰山静静观看着鹰笼里的血腥鹰斗,却是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左魁文的询问,说道:“看下去!认真的看下去!”
左魁文知道左兰山此举必有深意,于是也不再多问,只是表情认真的继续观看。
大约是一炷香之后,鹰笼里的战斗终于是结束了。
凤头鹰的身躯更大、力量更强、凶性更重,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但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羽毛掉落了近半,看起来颇是狼狈;另一头苍鹰的速度更快,但它困在鹰笼中却是无法施展本领,一直被凤头鹰压着打,此时更是奄奄一息,脖子被凤头鹰给啄了一个大洞,眼看已是活不成了。
见到两只鹰的战斗结束,左兰山略有些惋惜的轻轻一叹,然后转身向左魁文问道:“这场鹰斗乃是你亲眼观看,你且来告诉为父,这两头鹰相斗之际,相互间重点攻击对方何处?身上哪些部位受伤最多最重?却又有哪些部位受伤最少最轻?”
左魁文回想片刻后,答道:“两鹰相斗之际,皆是重点攻击对方的头部,但最终却是身躯受伤最多最重,鹰爪与鹰喙的伤势则是最少最轻。”
左兰山又问道:“在你看来,为何两鹰皆是重点攻击对方头部,最终却是身躯的伤势最多最重?鹰爪与鹰喙又为何是受伤最轻?”
左魁文答道:“因为两鹰对自己头部的保护皆是最为严密,所以就算是受到了重点攻击,也依然是受伤不多,但身躯的目标太大,也不甚灵活,两鹰争斗之际经常是头部躲过了攻击,但身躯却是受了牵连,所以两鹰身躯反而是受伤最重……鹰爪、鹰喙乃是两鹰的主要攻击手段,不仅是最为灵活锋利,也让对方极力躲避,所以是受伤最少最轻。”
左兰山点了点头,道:“其实,庙堂里的党派攻讦,与这场鹰斗也是同样道理!鹰头就是朝中各派系的首领,就是庙堂里的那几位权臣,会受到敌方派系的重点攻击,但也会受到己方势力的重点保护……鹰身就像是各派系的底部成员,党派攻讦之际往往是让这些人最容易受到牵连……至于受伤最轻的鹰爪与鹰喙,则是代表着各派系内仅次于魁首的核心官员,就像是我如今在‘赵党’中的位置!”
说到这里,左兰山微微一笑,又补充道:“当然,党派攻讦与这场鹰斗还是有些区别的,鹰只有一个喙子,也只有一双爪子,但朝廷里的各大党派却是希望自己拥有更多喙子、更多爪子,若是敌方派系垮台失势之后,他们会彻底啄烂对方的鹰头,也会把对方的身躯全部吞食干净,与此同时却又想要把对方的爪喙收为己用!”
听到左兰山的这一番话,左魁文若有所思,隐隐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
左兰山继续说道:“为父进入仕途已经二十八载,不论是庙堂里的同僚,还是民间的读书人,对我的评价都不算高,他们认为我的手段眼光皆是平庸,也总是自甘当一个爪牙走狗……嘿,这般评价倒也不算错,相较于周阁老的洞若观火、因势利导,又或者是当今陛下的帝王心术、利弊精算,再或者是咱们这位赵大人的敏锐警觉、独辟蹊径,我皆是远远不如!并且我也一直都是甘居人下,从来都没有独领风骚、锋芒毕露的得意时候……”
说到这里,左兰山的声音稍稍扬起,又说道:“但那又如何?我照样还是仕途顺畅、步步青云,这二十八年以来从未有跌倒过一次!曾经多少官员比我有本事、有野心、有才能,但他们最终皆是垮台失势,但我却是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人臣巅峰、爬上了阁老之尊位!这是为何?就是因为我从来不当鸡头,也从来都不当凤尾,只是以爪喙自居,忠心耿耿的履行爪喙之职责!”
顿了顿后,左兰山的声音里多了一些得意,继续说道:“就是因为我甘当鹰之爪喙,所以我这些年来不论是投靠何人,都会受到重用,也正是因为我忠心履行着爪喙之职责,所以他们也都会放心用我!嘿嘿,像我这样的朋党门人,谁不想要?
……当初我还只是江西境内的七品知县,就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为上峰知府办事,为了他甚至不惜是得罪了许多同僚,所以他也是重点提拔我、重点保护我,等到这位知府退休告老之后,我的忠心名声已经传到当时的江西巡抚关中远的耳中,也很快就被关中远收纳为心腹,不过两年时间就升为知府……
……等到关中远调回京城担任工部尚书的时候,也同样把我调入工部任职,我依然是忠心耿耿为他办事,在党派攻伐之际为他冲锋陷阵,只可惜关中远很快就失势了,所有人都认为我这一次必然是下场不妙,但我马上就投靠了前任阁老温观良,当时任谁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心朋党,对于党派魁首最是惟命是从,所以温观良很快就把我收为门人,更是让我成为了工部尚书……
……又到了去年此时,温观良在党争中败给了赵俊臣,当时所有‘温党’官员都是争相背叛、纷纷转投他人,唯有我是大局已定之后才转投入了赵俊臣的门下,但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反倒是最信任于我,当时率先背叛沈常茂的詹善常、童桓等人这段时间皆是仕途不顺,陈东祥升为工部尚书之前也被赵俊臣暗中敲打利用了好多次……却唯有我依然是平平稳稳、步步高升,如今更是成为了阁老之尊!”
这般长篇大论之后,左兰山终于是收敛了情绪,转头看向左魁文,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左魁文凝神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孩儿明白了!这世上有些人是宁当鸡首不做凤尾,有些人是宁当凤尾不做鸡头,但父亲您既不想做鸡首也不愿当凤尾,因为鸡首乃是众矢之的,凤尾则是最容易受到牵连并不安全,唯有成为爪喙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只要是爪喙能够证明自己的忠心与能力,鸟头与鸟身一旦失败就会被人啄烂吞掉,但爪喙却是很容易就会得到新的鸟头接纳!”
左兰山抚掌笑道:“孺子可教也,正是这般道理!为父我为官二十八年以来,之所以是屹立不到、步步高升,正是想明白了这般道理!”
顿了顿后,左兰山继续说道:“说起来,自从我入阁辅政以来,‘赵党’依然是以赵俊臣赵大人为首,但表面上却是以我的身份最为尊贵,‘赵党’也就成了一只双头怪鸟,陛下与沈首辅他们更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利用我来分裂‘赵党’!嘿嘿,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赵俊臣对‘赵党’的控制力要远远超乎外人的想象,所有‘赵党’官员眼里也只认赵俊臣一人,我根本没有分庭抗礼的能力……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我当真分裂了‘赵党’,自成了‘左党’一派,如今信誓旦旦表示要支持我的陛下与沈首辅他们只怕是马上就要翻脸无情了,所以我也就一直都没有理会他们的挑唆,只当是没明白他们的暗示……
但陛下与沈首辅他们的屡次暗中鼓动,却也给我提了一个醒,那就是我如今名义上已经成为了‘赵党’的两个鸟头之一,今后就必然会遭到敌对派系的重点攻击,但‘赵党’的鸟身却是不受我控制,一旦两个鸟头同时遭遇攻击,所有人都会优先选择保护赵俊臣,而我却是毫无防御,所以我目前位置不仅是有些尴尬,更还是极为危险!德不配位,必受其害啊……
也正是因为这般道理,所以我这一次才会力荐赵大人入阁辅政,哪怕是自己因为这般缘故而离开内阁也是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成为爪喙,而不是成为一个受到敌对派系重点攻击的鸟头,也才可以长久立足!”
左兰山所讲的这些道理,左魁文自然是听明白了,但他依然是有些不情愿,皱眉说道:“父亲您的说法固然是有些道理,但就这么舍弃了阁老之位,让孩儿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左兰山笑道:“你呀,还是有些看不开了!以退为进是一门高深学问,这次我固然是会离开内阁,但也让赵俊臣欠下了我一个极大人情,所以我就算是丢掉了内阁的位置,赵俊臣也一定会倾尽全力的保全于我,有了赵俊臣的保全与力荐,我想要成为一名封疆大吏也绝非一件难事!到时候一省之内全是由我一言而绝,却要比坐在内阁里面当一个傀儡阁老更强许多!”
说到这里,左兰山的表情略略严肃了一些,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还有更深一层考虑,现如今赵俊臣看似是风头正盛,但显然也受到了陛下与各派系的共同忌惮,若是旁人处在这般位置上就必然是十死无生,但赵俊臣最是擅长转危为安、起死回生之手段,所以我也猜不透他的最终结局究竟会是如何,只是隐隐觉得赵俊臣的生死成败只怕就在今后三五年间,一旦是他扛过了今后三五年时间,以他的心机手段就一定可以权倾朝野,但若是抗不过去,也必然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但无论如何,今后几年的庙堂中枢必然是风云变幻、危机四伏,我趁着这次机会离开庙堂中枢,也是趁机离开京城这潭浑水,省得在此期间受到牵连,同时也为自己营造一个进退自如的局面,等我任满一届封疆大吏之后,京城的局势应该就已是大致确定了,若是到时候赵俊臣胜了,我自然是很容易就可以回到内阁重新担任阁老之位,但若是赵俊臣最后败了,咱们左家也不会受到更多牵连,以为父的爪喙名声,想要重新找一位权臣投靠也不是难事!但无论如何,我左兰山到时候在庙堂上依然是屹立不倒!”
听到左兰山的进一步解释之后,左魁文终于是心悦诚服,连连称赞高明。
但很快,左魁文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父亲,这些道理你直接明白讲给我也就是了,又何必是害死了自己亲手养熟的两只鹰,这两只鹰可一向都是您的心头肉啊!”
左兰山脸上满是慈和笑意,说道:“若非是这般做法,为父的这些道理又如何能让你印象深刻、牢记心底?若是能让你彻底明白这些道理,死掉两头鹰又算得了什么!”
左魁文心中感动,只觉得左兰山为了自己实在是用心良苦,顿时是激动道:“父亲放心,儿子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些道理!只是可惜了父亲您苦心养熟的两只雄鹰!我明天就找人为父亲再寻两只好鹰来!”
听到左魁文的说法,左兰山的眉头微微一跳,却是摇头道:“不必了,为父年纪也渐渐大了,今后并不打算继续养鹰了。”
事实上,左兰山自从投靠了赵俊臣之后,他养鹰之际就觉得越来越别扭了。
因为左兰山发现赵俊臣控制“赵党”官员的诸般手段,竟是与他的“熬鹰”手法极为相似,皆是一手羊肉一手棍子,皆是巧妙利用了外部威胁,也皆是渐渐消磨了“赵党”官员的所有异心,让所有“赵党”官员只能是牢牢捆在他的船上。
发现这些情况之后,左兰山再去看自己所养的两头雄鹰,就好似看到了越来越驯服于赵俊臣的自己。
这样一来,左兰山就再也找不到养鹰的乐趣了。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左兰山已是不打算继续养鹰了。
这般发现,也是左兰山想要借助这次机会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他害怕自己继续留在京城的话,最终就会彻底失去自我判断,只能跟着赵俊臣一条道走向黑。
……
PS:恩,今天第一更,凌晨前还有一章!
顺便说一下,左兰山的原型是虫子现实中认识的某位官员,此人被底层公务员戏称为“疯狗”,上司让他咬谁他就咬谁,他并不在乎谁是上司,也不在乎上司的命令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忠心为上司办事,所以每一位上司都愿意重用他,如今已经是县处级干部了。
……
第九百一十三章.朱和坚的怒火.
……
……
而就在左兰山用斗鹰之事教导左魁文的同时,七皇子朱和坚已经收到了今天御书房内德庆皇帝与诸位阁老的详细商谈内容。
收到消息之后,朱和坚很快就是暴怒如雷。
“混账!怪不得沈常茂坐不稳内阁首辅的位置,他就是一个十足蠢货!这般明显的局势变化竟然也看不明白!我选择与他合作简直就是瞎了眼!”
说话间,七皇子朱和坚狠狠砸烂了自己面前书桌上的所有器具,也撕掉了所有的书册纸张。
面对朱和坚的怒火发泄,他的长随太监贾伦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贾伦跟随朱和坚多年,明白朱和坚的性子最是坚毅冷峻,如今的发泄怒火只是一时,等到朱和坚泄完了怒火之后,也就会重新恢复冷静,也绝不会再让怒火干扰到自身判断。
果然,朱和坚发泄一阵之后,表情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冷静与理智。
然后,朱和坚缓缓坐回到书桌后面,闭着眼睛若有所思。
朱和坚的身体情况一直都不太好,如今也许是此前发泄怒火时太过激动,思索之际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
贾伦则是适时为朱和坚端来了一杯茶水润喉。
朱和坚接过茶水饮尽之后,却是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些好似无法饶恕自己的自责,缓缓说道:“也许是因为父皇废黜太子的心思愈发明显,让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显露出了一丝破绽。”
贾伦静静听着,并未插话,因为他知道朱和坚只是想要借助这番话语重新整理思绪。
只见朱和坚继续说道:“前段时间,父皇他召我问话,话里话外都是考校于我的意思,期间也问过我一旦是赵俊臣今后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话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我早就想过,那就是名义上要抬举赵俊臣入阁辅政,然后再以赵俊臣欠缺治理地方经验为理由把赵俊臣外放为封疆大吏,赵俊臣的势力根基大都是在京城中枢,等他离开京城之后很容易就能瓦解,到时候再把赵俊臣召回京城,赵俊臣也就毫无抵抗之力了,所以我就向父皇说了两句古训,分别是‘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以及‘宰相必起于州部’……父皇当时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
顿了顿后,朱和坚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也趁着沈常茂无法坐稳首辅之位的机会与他暗中联络,这个沈常茂因为赵俊臣曾经想要吞并‘沈党’的事情,却是恨透了赵俊臣,也曾向我询问应该如何对付赵俊臣,当时我竟是没有多想,同样是向他说了‘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与‘宰相必起于州部’这两句古训!”
说到这里,朱和坚面现讥讽冷笑,又道:“我当初的想法是,等到赵俊臣拥有了入阁辅政的资历与功勋,至少也就五六年以后了,朝廷的财政状况已经彻底有了好转,也不再是离不开赵俊臣,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外派赵俊臣为封疆大吏,所以才有了这般主意!
但如今的局势发展与我当初设想已是完全不同,赵俊臣一举全歼蒙古十万大军的功绩足以让他毫无争议的入阁辅政,也同样是因为陕甘三边的战事,朝廷的财政状况不仅是没有任何改善,钱粮缺口反而是越来越大了,这个时候朝廷愈加离不开赵俊臣的理财手段,又岂能让他外放为封疆大吏?若是还想要对付赵俊臣,自然是要另想手段!
却没曾想,这个沈常茂竟是如此愚钝,完全不懂得时势之变化,也丝毫没有耐心,只知道拿着我的主意到父皇面前卖弄,不仅是完全照搬了我的想法,就连引用的古语也是一般无二!
再加上我与‘太.子党’官员的关系向来紧密,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暗中促成‘太.子党’与‘沈党’之间的合流,这般迹象必然会引起父皇的察觉……如此种种情况叠加于一起,以父皇他的警觉与多疑性子,就必然会怀疑我所发挥的作用,进而也就会怀疑我此前所表现出的温良恭顺全部都是伪装!却是让我接任太子储君的计划横生波折!”
这个时候,贾伦终于是缓缓开口了,说道:“我收到消息,陛下他与诸位阁老商议结束之后,很快就召见了东西二厂的厂督,说不定就会让厂卫暗中探查殿下你与沈常茂、程远道等人暗中联系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伦稍稍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还是说道:“殿下,我一直都是觉得,你如今还尚未接任太子储君之位,就已经是暗中渗透‘太.子党’、‘沈党’、‘赵党’等派系,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这些事情最好是正式有了太子名分之后再办比较好,否则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如今不仅是陛下或许有了一丝疑心,赵俊臣那边更是对您满是忌惮,这些都是变数。”
朱和坚缓缓摇头,却并没有任何后悔之色,说道:“若是等我接任了太子储君的位置,很多事情不仅是时机晚了,到时候被所有人紧紧盯着,也就需要避嫌不能亲自去办了!太子储君的位置看似荣耀,但也最是危险尴尬,半君半臣、亦君亦臣,更还是君疑臣忌,若是自身没有任何权势,不仅是百官会小觑、父皇会失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人替换,登基后也难以控制朝廷局面,但若是积极扩张权势,又会遭到权臣们的忌惮与暗拌,父皇的猜忌与打压……嘿嘿,你别看父皇他目前似乎是对我宠信有加,但等我正式成了太子储君之后,他就是另一番态度了!”
只见朱和坚的态度依然坚定,缓缓说道:“所以,我若是想要坐稳太子储君的位置,就必须抢在正式名位确定之前拥有一定的权势影响,暗中渗透‘太.子党’只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太.子党’的清流官员绝大多数都是成熟不足败事有余之辈,不足以作为依仗,如今沈常茂坐不稳首辅之位,也正是我与他暗中合作的大好机会,他迟早都会垮台,等到他垮台之际我差不多也应该正式走向前台了,也正好可以接受‘沈党’的势力,到时候我同时拥有‘太.子党’与‘沈党’的支持,很快就可以稳固太子储君的地位!若非如此的话,到时候只怕是就要面对父皇、周尚景、赵俊臣等人的轮番刺探……三哥的目前局面,就是先例啊!”
显然,朱和坚只是觉得自己办事依然不够谨慎,却不认为自己操之过急了。
从某方面而言,这既是朱和坚的性格优势,却也是朱和坚的性格缺陷。
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说法,贾伦并未再有质疑,只是问道:“但如今陛下他很可能已经生出疑心,一旦是陛下派人暗中详查,咱们这些年来的种种事情很难不被发现,东西二厂经过屡次整顿之后,咱们的控制力已经下降了许多。”
朱和坚沉吟片刻后,缓缓道:“父皇他应该还没有太过怀疑于我,只是他精通帝王心术,所以察觉到一丝迹象之后就会下意识的心中生出疑虑罢了!如今事情大还可以挽回,只要是能够抢在父皇疑心变大之前彻底打消父皇的疑虑,这件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贾伦再次问道:“那又应该如何处理?”
朱和坚却是站起身来,说道:“走,随我去拜访一下太子殿下!”
……
抱歉,突然觉得一些情节应该删减留到后期描写,所以这一章更新晚了,字数也比较少,大家见谅。
另,谢谢大家的提醒,上一章的PS已经删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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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兄友弟恭.
……
……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太子东宫之中。
太子朱和堉身上穿着朱****长袍,面无表情的坐在东宫正殿之内,就好似正在等待着什么。
收到了渭水大捷的消息之后,太子朱和堉的心中满是震惊,反复确认了消息属实才敢相信——他完全没想到赵俊臣竟是立下了这般惊人的赫赫战功!
于是,朱和堉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今后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赵俊臣?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种种变故,朱和堉的心性终究是成熟了许多,也亲眼见证了赵俊臣近年来的种种政绩——改善财政、川盐开发、商税整顿、打击走私、农务整改、阻止了西北督抚们的私下乞和,再加上一举全歼了蒙古联军的十万兵马!
这些政绩,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耀眼至极,寻常官员只要是能办成一件就足以夸耀一辈子,以名臣贤良而自诩了!像是那些整天围绕在朱和堉身边的清流大儒们,恐怕是任何一件也办不成。
但这些事情赵俊臣仅仅是一年多时间就全部办成了,像是改善财政、打击走私等事皆已经是成效显著,像是川盐开发、商税整顿、农务整改等事也同样是进展顺利,一旦是最终实现就更将是功在千秋!
所以,若是说赵俊臣并非是一位好官,显然是并不客观,他的眼光、魄力、担当等等在百官之中皆是数一数二,他对朝廷与百姓的贡献更是少有人及!
也许,若是朝廷给予赵俊臣更多时间、更多权限,赵俊臣还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朝廷与百姓也会得到更多实惠!
但是,赵俊臣固然是功勋卓著,但他就可以称之为一名好官吗?只怕也同样不能!
在“赵党”之中有多少恶疾累累的贪官污吏?有多少百姓血汗因为“赵党”的暗中运作而失踪不见?又有多少鱼肉百姓的劣绅土豪仗着赵俊臣的庇护而为非作歹?
所以,难道就是因为赵俊臣的政绩很高、能力很强,所以就要任由他贪赃枉法、结党隐私、庇护朋党、违法乱纪?
黑非黑、白非白、善与恶交融于一处,是与非混淆在一起,对与错也变成了不切实际的虚假概念,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所以世人也就不再坚持善恶、对错的区分,所以像是朱和堉这般坚持黑白、是非应该分明的人也就活该是举步维艰了。
想起赵山才尚且在世的时候,就屡次想要促使太子朱和堉与赵俊臣和解合作,朱和堉的心情就是无比复杂!
也许,赵山才早就预见了赵俊臣的如今功绩?若是朱和堉当初没有固执己见,选择了与赵俊臣和解、合作,也许他如今就不再是这般道尽途殚?但若是这样的话,朱和堉与那些“赵党”里的贪官污吏又有何区别?
怀着这般复杂思绪之余,朱和堉也连忙是换上了正式场合的太子服饰,等待着德庆皇帝的传唤。
在太子朱和堉想来,京城中枢收到了这般重要的消息之后,朝廷必须要商讨赵俊臣的封赏、出兵收复河套等等事宜,所以德庆皇帝也一定会传唤他赶到御书房共同商议的。
刚开始的时候,朱和堉还在构想着自己见到德庆皇帝的时候应该如何表态,自己应该秉持怎样的立场才能够对朝廷百姓有利……
然而,直到天色将晚,朱和堉依旧没有等到德庆皇帝的召唤。
德庆皇帝却好似已经忘记了朱和堉的存在,又或是认为这般重要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朱和堉这位太子储君参与讨论。
于是,朱和堉的一颗心渐渐沉入了深渊。
德庆皇帝的废黜心思满朝皆知,朱和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而且朱和堉还很清楚德庆皇帝心中理想的下一任储君乃是与他关系最为紧密的七皇子朱和坚,德庆皇帝这段时间以来屡次召唤朱和坚问话,迟迟不让朱和坚离京封赏,前段时间新任太子太师王保仁抵京的时候也是抛开了太子朱和堉选择让七皇子朱和坚前去迎接……这些迹象都是极为明显。
但不论如何,朱和堉从未有一次像是如今这般被德庆皇帝彻底无视过。
这让朱和堉觉得自己的储君之路似乎是彻底走到了尽头。
这般发现让朱和堉很恼火、很焦躁,但恼火与焦躁之余,隐隐却还夹杂着一丝轻松。
也许,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再为了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而烦恼了。
*
“太子殿下,宫中传来了消息,陛下与诸位阁老收到了渭水大捷的消息之后,如今已经在御书房内商讨出了结论,决定要即刻派兵支援陕甘三边趁机收复河套地区,并且是任命赵俊臣为当朝少傅、东阁大学士,入文华阁辅政,还册封赵俊臣为不世新成伯,食俸八百。”
一名老太监走进太子东宫的正殿,面无表情的缓缓禀报道。
这名老太监名叫周正,原本是出身于司礼监的大太监,是德庆皇帝前些日子派来服侍太子朱和堉的。
当时,德庆皇帝的废黜心思尚未显露,朱和堉得到赏赐之后还很高兴,认为这是德庆皇帝呵护自己的表现。
但很快,德庆皇帝就表现出了废黜之意,而这个老太监周正则是随时跟在朱和堉的身边、紧紧盯着朱和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于是朱和堉也就明白了德庆皇帝的真实心思——德庆皇帝显然是担心朱和堉发现了他的废黜计划后会做出铤而走险的事情,所以才会把老太监周正安排到朱和堉的身边进行监视。
此时,听到老太监周正的禀报之后,再看着周正老脸上的冷漠之态,朱和堉却是自嘲一笑,缓缓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穿着正装等待父皇召唤了,为我更衣吧!”
周正倒也没有失礼,马上就走到朱和堉身边伺候着换衣服。
但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入东宫正殿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七皇子他来了!”
朱和堉微微一愣,抬手阻止了周正继续为自己换衣的动作,表情满是复杂的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请七弟前来正殿见我吧。”
说起来,自从德庆皇帝显露出废黜之意后,朱和坚依然是每隔三两天就会前来东宫拜访朱和堉,朱和堉也依旧关心着朱和坚的身体,两兄弟看似是感情完全没有变化。
在朱和堉看来,朱和坚并非是有意与他争夺储位,一切都是德庆皇帝的意思,根据朱和堉所收到的消息,朱和坚为了朱和堉还曾多次冒着风险向德庆皇帝进谏说情,所以朱和坚在朱和堉的心中依然是一位好弟弟。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朱和堉见到朱和坚之后依然会觉得尴尬别扭。
而就在朱和堉心情复杂之际,朱和坚已经是来到了东宫正殿。
在朱和堉面前,朱和坚永远都是一副守礼知节的模样,就好似他在德庆皇帝面前总是一副谨守孝道、聪慧且又无害的样子,此时见到朱和堉之后也同样是一本正经的行礼问安,口中说道:“臣弟见过太子。”
朱和堉连忙扶住朱和坚的身体,摇头叹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相互间不必这般多礼,快快坐下谈话吧。”
朱和坚则是坚持说道:“三哥你是太子、是储君,应有的礼节是绝对不能少的,若是我在你面前太过随意,不仅是自己会被人认为不懂规矩,还会连累三哥你受人看轻。”
朱和堉若是想要保住太子之位的话,朱和坚就是他的最大敌人,但此时听到朱和坚的这番话后,朱和堉不由是心中一暖,又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总是面无表情的老太监周正,却是苦笑道:“如今反倒是你还愿意把我视为太子看待。”
朱和坚满脸的情真意切,说道:“三哥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太子储君、未来皇帝,七弟我也只认你一人!”
说话间,似乎是情绪有些激动,朱和坚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朱和堉依然是苦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与朱和坚分别落座。
兄弟两人坐下之后,他们身后的两位长随太监也分别向着两位皇子行礼问安。
朱和坚的长随太监贾伦面对朱和堉的时候也一样是恭敬有礼,而朱和堉身边的老太监周正平时面对朱和堉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但如今见到朱和坚的时候反而是面带笑意,隐隐有讨好之意。
见到老太监周正的反差表现,朱和堉的眉头微微一跳。
朱和坚似乎也不大待见这个老太监周正,冲着他轻轻点头后,就吩咐道:“你与贾伦二人离远一些,我与三哥有秘密事情要谈。”
周正点头答应之后,就转身离开了,但并未走远,只是在正殿门口位置站定,这般距离依然是可以听到朱和堉与朱和坚之间的谈话内容,贾伦见到周正的这般表现之后,也同样是在正殿门口位置站定。
见到周正这般情况,朱和坚眉头一皱就要开口训斥,但朱和堉不等朱和坚说话就已经是抬手阻止道:“七弟,不碍事的,咱们的谈话也不必瞒着他。”
朱和坚打量了周正两眼之后,转头向太子朱和堉说道:“三哥,听说赵俊臣在渭水一战全歼了蒙古十万大军,如今父皇已经册封他为阁臣与不世新成伯!……我收到这般消息之后,就立马赶到了你这里!三哥,这对你而言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说话间,朱和坚又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朱和堉疑惑道:“对我而言是一次机会?什么机会?”
朱和坚说道:“三哥,如今满朝百官都是谣传你的太子储君之位不稳,父皇他也不满意你这些年来的种种做法,这般情况绝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你的储君之位就要当真不稳了!如今赵俊臣立下了赫赫战功,眼看着就要回京入阁辅政,你可以趁机向他示好一二,只要是你与赵俊臣可以趁着这次机会达成和解,你在庙堂里也就多了一位权臣支持,这是其一;父皇他见到你与赵俊臣暂时和解之后,也会更加明白你的心性转变,说不定就会转变想法,这是其二;到时候有了赵俊臣的支持、父皇的照顾,也就无人敢在质疑你的储君之位了!”
见到朱和坚一副全心全意为了自己考虑的模样,朱和堉的心情又是复杂又是感动。
但对于朱和坚的提议,朱和堉依旧是有些犹豫,他如今固然是对赵俊臣放下了成见,也不再是充满敌意,但让他选择与赵俊臣合作,甚至是寻求赵俊臣的庇护,却也是难以下定决心。
一时间,朱和堉沉默不语。
见到朱和堉的这般反应,朱和坚的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诧异。
朱和坚原本以为朱和堉会坚定反对自己的提议,绝不会考虑与赵俊臣示好合作,但如今朱和堉却是表现出一副矛盾模样,显然是有了同意的可能。
但朱和坚很快就隐藏了自己的心中诧异,只是用激动的语气催促道:“三哥,你这次一定不能再犹豫了,你就算是不在乎储君之位,难道也不在乎咱们二人的兄弟之情不成?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咱们兄弟今后究竟要如何相处?”
说话间,朱和坚或许是过于激动,却是激烈咳嗽了起来。
朱和坚的激烈咳嗽,顿时是吓坏了东宫正殿的所有人,不仅是太子朱和堉连忙跑到朱和坚的身前查探情况,贾伦与周正两位太监也连忙是给朱和坚端茶送水、抚背顺气。
好不容易让朱和坚停止了咳嗽之后,朱和堉连忙是关切问道:“七弟,你的病情不是已经大为好转了吗?如今为何又出现了反复?这般剧烈咳嗽,我已经是许久没在你身上见到过了!”
听到朱和堉的询问,这一次却是轮到朱和坚沉默不语了。
见到朱和坚的异常反应,朱和堉只觉得是另有隐情,抬头向着朱和坚的长随太监贾伦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七弟的病情为何有了反复?你来说清楚!”
贾伦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是无视了朱和坚的阻止,答道:“自从赵俊臣府上的那位神医为七皇子医治之后,七皇子的病情就已经彻底稳固了,但就在七皇子的身体好转之后没多久,庙堂里就传出了许多流言蜚语,说是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废黜太子殿下您的储君之位,并且是要另立七皇子为新储君……收到这般消息之后,七皇子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身体好转而起……所以、所以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继续吃药了,于是病情也就有了反复。”
听到贾伦的回答之后,朱和堉的表情呆滞了片刻,只觉得心中无比感动。
因为德庆皇帝打算另立朱和坚为新储的事情,朱和堉心中对于朱和坚原本是有些怨念的,这并非是朱和堉小肚鸡肠,实在是这件事涉及到了自己的未来命运,朱和堉心中会有怨念也是人之本性。
但如此,朱和堉才知道朱和坚不仅仅是没有与他争夺储位的想法,也不仅仅是屡次冒着风险在德庆皇帝面前为他说话求情,更还瞒着所有人牺牲自己身体,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朱和堉的储君之位!
顿时间,朱和堉心中的怨念皆是烟消云散,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兄弟,即使是失去储君之位也值得了!
另一边,朱和坚则是转头瞪了贾伦一眼,怒道:“就你多话!看我回去如何罚你!”
说完,朱和坚抬头看太子朱和堉,表情真挚的说道:“三哥,这些日子以来,因为这件事情,咱们兄弟相处之际总是小心翼翼的,但如今到了这一步,咱们也就敞开了说话!父皇他明显是对你不满了,更还想要让我继承储君之位!三哥,我只怕这件事情会坏了咱们多年的兄弟情义,也不奢望什么太子位置,这段时间以来一心只想要为你保住储位!”
顿了顿后,朱和坚又说道:“所以,三哥你必须要下定决心做出改变了!示好赵俊臣就是你扭转乾坤的大好机会!你可知道,自从父皇他暗示了换储之意以来,有多少前朝官员暗中与我联系,就是想要得到一份从龙之功?这般情况若是继续下去,你在百官之中的威望就会丧失殆尽,到时候就算是父皇他没有这个意思,也必须要出手换储了!”
朱和堉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有很多官员暗中联络你?都有哪些人?”
问完,朱和堉就已经是心中后悔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询问这个问题让朱和坚感到为难。
但朱和坚却是毫无隐瞒之意,说道:“最开始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官员,到了后来甚至就连首辅沈常茂都与我暗中联系了!不过,我也趁着机会为你谋求了一些好处,这段时间以来‘沈党’在庙堂里屡屡与‘太.子党’配合行事,就是因为我的暗中促成,因为我觉得你若是有了首辅沈常茂的帮助,储君之位也能更加牢固一些。”
“这些日子‘沈党’与‘太.子党’的配合竟是因为你的缘故?”朱和堉顿时只觉得愈加诧异。
朱和堉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太.子党”与“沈党”之间屡有合作的事情,原本还以为只是恰巧两派在这些事情上立场相同罢了,却没想到这些事情乃是朱和坚的暗中出力。
朱和坚点了点头,又说道:“当时,我认为赵俊臣乃是你的朝中大敌,还曾向沈常茂说了一些针对赵俊臣的手段,但如今赵俊臣立下了大功,那些手段已经是不合时宜了,三哥你也必须要转变立场,选择与赵俊臣合作是你目前最好的出路了!”
接下来,朱和坚又劝了朱和堉许久时间,希望朱和堉一定要认真考虑与赵俊臣合作的事情。
最终,朱和堉也终于是点头表示自己会认真考虑。
见到朱和堉终于是不再固执之后,朱和坚也是面现安心之色,似乎是认为自己达成了目的,又与朱和堉说了一些闲话之后,就告辞离开了太子东宫。
朱和堉亲自把朱和坚送到了东宫门外,并且是反复叮嘱朱和坚一定要继续吃药、注意身体。
最后,眼看着朱和坚就要乘坐轿子离开,朱和堉却是突然说道:“七弟,就算是我最终丢掉了太子位置,父皇他最终扶持你为新储,我也绝不会怨你!咱们的兄弟之情也绝不会变!”
听到朱和堉的这么一番话,朱和坚不由是微微一愣,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最终还是表情肃穆的说道:“三哥你不要多想,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说完,朱和坚就坐入轿子离开了东宫,而太子则是站在东宫之外良久,直到朱和坚的轿子彻底不见才叹息了一声返回东宫。
而两位皇子的见面经过、详细谈话内容,却也皆是被老太监周正记在了心里!
……
作者专区不断抽风,更新晚了。
恩,今天第一更,依然是六千字大章节。
凌晨左右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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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疑心的种子.
……
……
朱和堉的最后那一番话,也让朱和坚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了些许感触。
但朱和坚乃是本性薄凉之辈,他的心中只有利益计算,却是很快就把这一丝感触抛于脑后了。
回想着自己与太子朱和堉的这场谈话,朱和坚甚至还在心中嘲讽朱和堉的愚蠢好骗。
却说,当朱和坚与贾伦二人回到七皇子府之后,书房里此前的狼藉景象已经焕然一新。
等到朱和坚坐到书桌后方,贾伦见到书房里再无旁人之后,却是开口问道:“只是这样就可以消除陛下的疑心了?”
朱和坚轻轻点头道:“父皇的疑心原本就不强,他只是见到一些迹象之后,希望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罢了!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若是直接向父皇解释这些事情,未免会显得自己心虚,说不定反而会增强父皇的疑虑,但那个老太监周正乃是父皇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探子,这些解释若是通过他来告知父皇也就合情合理多了!
……我与太子的这场谈话,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任何谎话,父皇他得到了这番解释之后,就算是事后查到了我与沈常茂、程远道等人的暗中联系,就算是知道了沈常茂对付赵俊臣的主意源自于我,也不会再有任何疑心了,只会觉得我的所作所为皆只是为了太子考虑……嘿,一个有手段、无坏心、且又顾念情谊的皇子,岂不是父皇心目中最理想的太子形象?这一场戏传入父皇耳中,也会让我成为新储的胜算更多一分!”
顿了顿后,朱和坚又皱眉道:“不过,这种事情绝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咱们对厂卫的影响力因为父皇的屡次整顿清洗却是丧失大半,若非如此的话我这一次也不必这般麻烦做戏!对厂卫的渗透还是要重新开始,否则咱们的诸般计划皆是有暴露的危险!”
贾伦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尽快去办,内廷与咱们的合作还在继续,再次渗透厂卫并不困难,只是需要一定时间。”
说完,贾伦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却是问道:“不过,太子他这段时间以来也确实有了一些变化,若是七皇子你从前向他提议与赵俊臣合作,太子他定然是态度坚决的反对,但这一次他却是有些犹豫,似乎是已经改变了态度……若是太子他最终当真是选择与赵俊臣合作了又该如何?”
朱和坚冷笑道:“无妨!换储之事说根到底还是要看父皇的态度,今天的事情传到父皇耳中之后,就算是太子选择与赵俊臣合作,父皇也不认为太子他有了任何改变,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功劳!更何况,赵俊臣如今固然是风头正盛,但也遭到了所有人的猜忌,未来只怕是下场堪忧,太子这个时候选择与赵俊臣绑在一起,最终只会受到连累……两条漏底的破船绑在一起只会沉得更快!”
说到这里,朱和坚脸上的冷笑愈加明显,又道:“最重要的是,太子的储君之位之所以会岌岌可危,很大程度上就是缘于咱们与赵俊臣之间的几次暗中合作,就算是太子他愿意与赵俊臣合作,赵俊臣又岂能是毫无防范的真心待他?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赵俊臣愿意与太子合作,但太子与赵俊臣终究不是一路人,赵俊臣的许多做法皆是太子不能接受的,两人就算是合作一时,也迟早都会翻脸!”
贾伦点头认同道:“赵俊臣是一个聪明人,相较而言太子却是太蠢了,确实不用担心两人会走到一处。”
这一次,朱和坚则是轻轻摇头,缓缓说道:“太子他其实也不算蠢笨,有时候他会做出一些蠢事,只是因为他执着于太多原则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原则与底线的限制,许多聪明的手段皆不能用,剩下的选择更是不多,所以他才会经常办一些看起来无法理解的事情!”
没想到朱和坚竟然会为太子朱和堉说话,贾伦不由一愣。
但下一瞬间,朱和坚却已是满脸厌恶的摇头道:“所以,我就决不能像是太子那样受到愚蠢的原则底线所束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唯有不择手段才可以成为最后赢家!”
说完,朱和坚没有理会贾伦的表情微变,只是继续说道:“如今因为赵俊臣的这场渭水大捷,朝廷局势必生变化,咱们也应该早做准备了!告诉咱们在前朝的那些人,他们可以按照计划行动了!”
贾伦显然是知道朱和坚所说的“计划”是指什么,眼睛里顿时是闪过了一丝兴奋,躬身道:“我这就通知下去!”
*
通过老太监周正的暗中禀报,德庆皇帝当天晚上就收到了朱和坚与朱和堉二人这场谈话的详细内容。
朱和坚的猜测并没有错,德庆皇帝对朱和坚的疑心并不算强,只是察觉到异常情况之后想要得到一个合理解释罢了。
如今通过老太监周正的通报消息,德庆皇帝也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答案。
收到情报之后,德庆皇帝却是轻轻一叹,暗暗想道:“这倒是老七会干的事情……唉,这个孩子的心智、手段皆是不俗,只看他暗中促成‘太.子党’与‘沈党’的合作就可见一斑,但他偏偏就是没有太多野心,一心只是为了太子考虑……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情,若非他是这般秉性,朕也不会把他视为下任储君的首选,若是他的秉性阴狠一些,老三将来被废黜之后只怕是下场不堪,但如今看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老三即使是今后被废黜了也能落一个富贵闲王……朕的身体情况尚佳,还能继续在位十年,他的野心魄力也可以慢慢培养……”
暗思之际,德庆皇帝的疑心也就散去了大半。
不过,德庆皇帝终究是一个多疑警觉之辈,他的疑心绝不会轻易的彻底散去。
并且,朱和坚在这些事情上面过于主动了一些,却是显得有些唐突,与朱和坚平日里的表现并不相符。
所以,德庆皇帝依然是留下了一丝疑心,这一丝疑心看似是无关紧要,平常时候也不会影响任何事情,但也会化为一颗种子,今后一旦是朱和坚再有破绽的话,这颗种子就会吸收养分迅速成长,最终也就会成为今后某些事情的关键影响因素!
只不过,关于这般情况,如今不论是德庆皇帝还是朱和堉都还无法预料到。
*
却说,这一夜结束之后,庙堂很快就迎来了第二天的早朝。
在第二天的早朝之上,德庆皇帝正式宣布了赵俊臣在渭水一战全歼了蒙古十万大军的消息,并且是宣布了朝廷要趁机出兵收复河套的计划。
与此同时,在德庆皇帝与诸位阁老的共同意志之下,赵俊臣正式入阁辅政、被册封为不世新成伯的事情也确定了下来。
而左兰山则是成为了传旨钦差,奉命赶去陕甘三边向赵俊臣传达朝廷的封赏旨意,却是当天就要动身。
顿时间,所有“赵党”官员们皆是欢喜异常,只觉得“赵党”的权势影响很快就可以迅速膨胀,一心只想着他们的未来美好景象,又或者自己应该如何进一步讨好赵俊臣,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赵俊臣与左兰山二人同时离开京城的话对于“赵党”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到早朝结束之后,根据早朝上的情况,满朝百官各有心思,各大派系各有计划,再加上出兵收复河套的诸般筹备工作,一时间所有官员皆是忙碌不堪。
与此同时,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所受到的朝廷丰厚赏赐,也很快就在京城之中迅速传播开来,顿时是引起了极为强烈的反响!
因为这件事情,赵俊臣的声誉却是彻底翻转了!
……
第二更!
再用一章情节描述一下赵府现状之后,就会返回到陕甘剧情。
明天还是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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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六章.民族英雄赵俊臣.
……
……
近半年以来,明朝各地突然兴起了一种全新的茶馆模式,被百姓们称之为“书茶馆”,这种茶馆把评书与饮茶两种行业结合到了一起,每天都会请来不同评书人为茶客们说事讲趣。
在书茶馆兴起之前,评书只是天桥底下的下九流行业,依靠路人听众的少许赏钱谋生,茶馆也只是解渴歇息的地方,大都是生意冷淡,但两者合于一处之后,却是焕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书茶馆既不似天桥评书那般环境吵闹,也不似寻常茶馆那般寡淡无趣,更还将评书的趣味性与茶馆的休闲环境巧妙结合到了一起,对于娱乐活动极度匮乏的明朝百姓而言,吸引力可谓是无与伦比,很快就吸引了大批顾客的光顾,整日里座无虚席、热闹非凡,甚至还有许多民间闲散之辈终日停留于此。
到了如今,京城里的大半茶馆都已是请来了评书人、改成了书茶馆,对于茶馆顾客而言,饮茶只是媒介,听评书、凑热闹才是主要目的。
书茶馆的评书人也是大有讲究,早在书茶馆兴起之前,就有一家不知名的商行把民间评书人集结到了一起,组建了“评书行会”,“评书行会”组建之后不仅是总结了评书经验、编撰了诸多新故事、制订了严谨行规,更还完全垄断了评书行业。
寻常评书人只懂得讲一些老套故事,比如《白蛇》、《包公》、《梁山伯与祝英台》之类,这些故事早已经是人尽皆知,自然是无法吸引听众,但那些“评书行会”里的评书人则是每天都有新颖故事不断,无论是光怪陆离的鬼怪故事、还是热血沸腾的仙侠传说,皆是让人欲罢不能,自然是听众无数。
四个月前,“评书行会”更是有了一项惊人之举,他们编撰了一个名叫《说岳全传》的全新故事,主要是讲诉民族英雄岳飞的抗金传奇,并且是组织了行会内所有评书人在京城内所有茶馆同步更新,一位听众前一天在南街茶馆听了《说岳全传》第三回之后,第二天就能在北街茶楼继续听到《说岳全传》第四回,完全不担心会错过任何精彩情节。
岳飞的故事在民间早有流传,《说岳全传》则是这些民间故事的总结与升华,让过去所有同题材作品皆是相形见绌,更是一举成为了英雄传奇题材的定型化作品。
当《说岳全传》全城同步更新期间,所引发的反响可谓是极为强烈,当听众们听到岳飞即将要直捣黄龙府之时,所有人都是兴奋莫名、纷纷喝彩,当听众们听到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最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喊冤而死之后,所有人都是大声痛骂,许多人甚至是忍不住当场痛哭。
一时间,全京城的百姓都在争先讨论《说岳全传》,“评书行会”也是由此而一举奠定了地位,从那以后京城里的百姓听众也就认定了“评书行会”的评书人,一位评书人若没有得到“评书行会”的认可,就也会遭到大多数听众的抵制。
最重要的是,听完了《说岳全传》的故事之后,绝大多数百姓的心中皆是产生了“民族意识”的萌芽,意识到了游牧民族对汉族百姓的威胁,明白了抵御异族侵略的重要性,也开始为自己的民族英雄而荣了!
也就是这样的背景之下,赵俊臣一举全歼蒙古联军十万兵马的消息在京城中传播了开来。
*
在京城的北府后街,有一家茶馆名叫悦来茶馆,前些日子见到书茶馆的生意红火之后,就也同样改成了一家书茶馆,并且是设法请来了“评书行会”里的知名评书人张云清,这个张云清也确实是一个评书大家,同样的故事从他嘴里讲出来就是要比其他评书人更加有趣动听,很快就吸引了无数听众,悦来茶馆自那以后可谓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到了现在,悦来茶馆的掌柜已经把张云清视为财神爷供着了。
这一天,不过是上午巳时一刻,悦来茶馆就已经是顾客满堂,所有顾客都是来听张云清评书的。
又等到了巳时三刻,所有顾客渐渐开始不耐烦之际,就见到一名清瘦老者从后堂走了出来,茶馆内的顾客们顿时是纷纷高声喝彩,所有人都是面现兴奋之色。
这位清瘦老者正是知名评书人张云清。
张云清登台之后,先是冲着众位听众拱手示意,然后扬声说道:“今天,老朽就为大家伙将一段全新的故事,这段故事就发生在一个月前,和《说岳全传》的故事类似,同样是讲一位咱们汉族百姓的大英雄力挽狂澜、抗击鞑子的故事!”
听到张云清的这一番话,场内听众皆是微微一愣,许多机灵人很快就想到了官府传出的消息,说是赵俊臣在渭水一战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的事情。
于是,一人大声问道:“张老先生你可是要讲赵俊臣在渭水南岸一战全歼蒙古十万大军的故事?这件事是真的?”
又有一人问道:“朝廷也不过是昨天才收到的捷报,张老先生你为何今天就拿来讲故事了?不会是胡编乱造吧?”
张云清笑着答道:“首先,赵大人一战全歼蒙古联军的事情绝不会有假,就连蒙古主帅巴根都成了阶下囚,可谓是铁证如山……至于老朽这么快就能把这件事讲给大家,乃是因为我们‘评书行会’与官府有些关系,可以及时收到朝廷里最新、最详细的消息,自然也不会随意编造糊弄大家!老朽向大家保证,我接下来所讲的故事全都是真实事迹,传奇曲折之处也完全不逊于前些日子的《说岳全传》!”
场内听众大都是张云清的铁粉,听到张云清的解释之后很快就相信了,纷纷是凝神静听,悦来茶馆也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张云清稍是清了一下嗓子之后,一拍手上的惊堂木,开始讲道:“却说,在两百八十年前,咱们大明朝却是经历了太祖皇帝以来的最大耻辱,那就是土木堡之变,蒙古瓦剌部屡次侵犯明朝领地,正统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征讨,最终却是迎来了一场惨败,就连正统皇帝与满朝文武都成了蒙古瓦剌的俘虏!也幸亏是有一位千古名臣于谦及时出世,力挽狂澜于京城之下击溃了瓦剌大军,否则咱们汉人百姓如今只怕是要成为亡国奴了,宋末元初的悲剧也要重现人间……”
接下来,张云清稍稍解释了京城守卫战的经过之后,又说道:“却说,随着瓦剌部落的由盛而衰,草原各部也纷纷是落井下石,它的一个分支则是远遁于漠北以西,自称是准噶尔部,经过百余年的卧薪藏胆之后,准噶尔部的实力大增,还要远远胜过当年瓦剌,近年更是出了一位雄主,此人名叫葛尔丹,他率领着准噶尔部在西域征战不休,不过是短短十年时间就已是灭国一十三、屠城四十七,独霸了西域、青海、漠北等地,那葛尔丹也是自称可汗,建立了准噶尔汗国,疆土广阔丝毫不逊于咱们大明……
……又到了一年之前,准噶尔汗国已经征服了周围所有国度,就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蒙古草原,葛尔丹派出大将巴根率领五万大军出征,兵锋所指之下,蒙古右翼的各大部落只是抵抗了短短一年时间就纷纷臣服!要知道,这些蒙古部落一直都是咱们明朝的心头大患,每年的火筛入寇都让咱们莫可奈何,但就连他们都不是准噶尔汗国的对手,就更别说是那些嬴弱边军了……
……见到了准噶尔汗国的威胁,陕甘的督抚总兵们只吓得心惊胆战、夜不能寐,但怕什么就来什么,准噶尔汗国征服了蒙古右翼各部之后,马上就盯上了咱们大明疆土,组建了一支兵力高达十余万人的蒙古联军,野心勃勃的想要像元朝那样再次奴役咱们汉人百姓……
……得知了这般消息之后,陕甘的督抚总兵们更是被纷纷吓破了胆子!为了保得一时安宁,他们私下截留了朝廷的赈灾钱粮,又拘押了境内的逃荒百姓,竟是想要把这些赈灾钱粮与逃荒百姓送给准噶尔部,换取准噶尔的暂时退兵……”
在张云清的描述之下,听众们纷纷是明白了准噶尔汗国的巨大威胁,纷纷是面现担忧之态,如今又听到陕甘督抚们的绥靖之举后,也纷纷是破口大骂。
期间,场内又有一人问道:“张老先生,西北督抚们想要把赈灾粮草与逃荒百姓送给蒙古人乞和的时候,这些日子以来传的沸沸扬扬,我原本并不相信,但听你这么说难道是真的?”
张云清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是说道:“空穴来风,必有源头!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自然不只是传闻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以来,民间读书人皆是因为一场“文祸”而人心惶惶,但民间的评书人却是在“评书行会”的推动下兴起了评论朝政的风气,张云清此时在评书之际更是没有太多忌讳。
据张云清所知,“评书行会”的背景极深,与顺天府尹霍正源关系密切,在通政司那边也有门路,只是稍稍评议几句时政并不会有多少麻烦。
然后,不待听众们继续出声询问,张云清又说道:“也幸亏是朝廷及时发现了赈灾粮草的失踪,却是派了户部尚书赵俊臣赶去陕甘三边调查真相!如今回想起来,这或许是上苍在暗中庇佑汉人百姓,当时任谁也没想到这位赵大人竟是一位不逊于当年于谦的文武全才,他这次抵达了陕甘三边之后,不仅是及时阻止了陕甘督抚们的恶行,更还一举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重创了准噶尔汗国的野心,为咱们汉人百姓挡下了一场滔天大祸!”
然后,张云清用一种激昂语气详细讲诉了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从赵俊臣察觉到了西北众位督抚的阴谋,到赵俊臣突然现身花马池营罢免了三边总督王铮,再到赵俊臣亲自执掌陕甘军政整顿边军,又到赵俊臣是如何苦心谋划亲自率军迎战蒙古联军主力,最后的高潮则是赵俊臣在渭水南岸一举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甚至是活捉了蒙古主帅巴根!
讲诉之间,张云清为了塑造赵俊臣的光伟正形象,可谓是极尽夸耀之能事,在张云清的口中赵俊臣简直就是文曲星与武曲星同时下凡投胎于一身,说是汉人百姓的救世主也不为过!
当然,关于赵俊臣在迎战蒙古联军期间所使用的种种阴暗手段,张云清或是一字不提,或是用了春秋笔法一语带过。
历史就是这么被人窜改的。
张云清的这篇故事显然是经过了高人的精心整理编撰,张云清的口才与话术也确实是不俗,讲诉之际可谓是悠扬顿挫、绘声绘色,很快就吸引了场内观众的所有心神,讲到惊险处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讲到痛快处所有人都是高声喝彩!
京城百姓并不似陕甘百姓一般多年来饱受蒙古侵犯之痛,陕甘百姓得知了赵俊臣全歼蒙古联军的丰功伟绩之后,即刻就会把赵俊臣视为恩人与英雄,而京城百姓皆是见多识广,却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改变心中成见。
但如今因为有了《说岳全传》的铺垫,这些热衷于评书的听众百姓大都是懂得了民族概念,对于赵俊臣这般抗击异族的英雄事迹也最是无力抵抗。
等到张云清讲完了故事,时间却已经是午时三刻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百姓们的吃午饭时间,但悦来茶馆的听众们却是忘记了自己的腹中饥肠,只是留在茶馆内兴奋讨论着赵俊臣的英雄事迹。
但渐渐的,听众们也从故事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有哪里不对。
赵俊臣不是一个世人皆知的大贪官吗?怎么在张云清的口中变成了一位民族英雄?
很快的,就有人高声提出了质疑。
“张老先生,你的这篇故事固然精彩,咱们也不是不愿意相信你,但我从前总是听说赵俊臣乃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弄臣贪官,怎么在你这里就变成一位英雄与贤良了?”
张云清显然是早就有了准备,当即答道:“诸位,这世间蜚语,皆是人云亦云,有许多更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构陷,咱们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许多人都说赵大人他不学无术,但众位可不要忘了这位赵大人乃是状元出身,更还是大明朝近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状元,若是这样都算是不学无术,那这个世上就没有懂学问的人了,老朽虽然是自幼读书、藏书百册,怕也是成了一个不识字的白丁了。”
听到张云清的这般说法,茶馆内众人顿时是轰然大笑。
实际上,这个提出质疑的人乃是“评书行会”安排的一个托,故意这般提问,也就让张云清轻易找到了最容易反驳的地方。
反驳之际,张云清并没有坚持己见,而只是列举了一些“事实”,引导着听众们的思维走向。
张云清顿了顿后,又说道:“至于说赵大人是一个弄臣贪官,怕就更是他的朝中政敌刻意诬陷了,各位回想一下,在赵大人他担任户部尚书之前,哪一位户部尚书上任之后第一件事情不是给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加税赋?自赵大人上任之后,咱们老百姓的税赋反而是减少了一些,若赵大人是一位贪官,那么前几任的户部尚书又算是什么?咱们都是京城百姓,也时常能听到一些朝政传闻,赵大人他这段时间以来又是整顿商税又是改革农务,可是办了不少实事,但那些声誉良好的官员又干了些什么?咱们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过,若是赵大人只是一位弄臣,其他官员又算是什么?”
随着张云清的这般反驳,茶馆内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经过一阵讨论之后,在张云清的刻意引导之下,许多人都改变了心中对于赵俊臣的看法,只觉得赵俊臣不仅是一位民族英雄、一位贤良名臣,更还是一位遭到政敌刻意诬陷、被世人误解多年、却又从来都不为自己出声辩解只是埋头实干的圣人!
顿时间,茶馆内众人赞声不断,只觉得自己看明白了真相。
*
而就在茶馆内众人热烈讨论之际,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处有一名身穿长袍的男子突然起身离开。
这名男子自从坐在茶馆内之后,就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如今见到众人的态度变化之后,眼神中更是闪过了一丝讥讽与得意。
这名男子名叫赵镇,他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赵俊臣府上的亲信管事,另一个则是“评书行会”的京城负责人。
实际上,“评书行会”就是赵镇在赵俊臣的示意下组建的。
张云清这一天所讲的赵俊臣的英雄事迹,也同样是出于赵镇的暗中安排。
同样的情况,这一天正在京城内所有茶馆内不断出现,并且很快就会扩散到整个大明疆土的所有茶馆。
有时候,民意并不难引导,只需要让百姓们自己察觉“真相”就可以了。
赵镇今天现身于悦来茶馆,也正是为了视察这般计划的成效。
最终,赵镇对于百姓们的反响深感满意。
满意之余,赵镇也不再停留,当即就离开了悦来茶馆。
出了茶馆之后,赵镇雇了一辆马车,很快就抵达了赵府附近。
赵镇需要把自己所看到的情况禀报给如意夫人方茹。
原本,赵镇是命令马车车夫直接驶到赵府门口,这样一来他下车之后就可以直接进入赵府。
然而,马车刚刚驶入了赵府附近的街道,却很快就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因为,自从赵俊臣入阁辅政并且被封为新成伯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一天的赵府有太多人赶来拜访,赵府之外也实在是停放了太多的马车与轿子,竟是完全堵死了整条街道,赵镇的马车根本无法靠近赵府。
所以,赵镇也只好是步行回到赵府了。
……
恩,第一更,依然是大章节。
……
第九百一十七章.热闹的赵府.
……
……
赵镇这段时间以来负责执掌“评书行会”,也算是众人瞩目、前呼后拥,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是一位大人物的错觉。
所以,当他看到赵府外面的密密麻麻的马车轿子之后,脸上也满是得意洋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就好似这些马车轿子的主人是为了讨好自己而来,也为了自己身为赵府一员而感到了与有荣焉。
“嘿嘿,赵大人如今不仅是正式入阁辅政成为了阁老,更还被册封为一名勋贵伯爵,满朝上下除了周尚景之外也就无人可以并肩了……不对,周尚景垂垂老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告老还乡了,朝廷今后必然是咱们赵大人一家独大的局面!到时候我们这些赵府仆人的日子也必然是更加舒坦许多……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说是宰相府里的门房都相当于七品知县,而我如今是赵大人府里的心腹管事,这又算是几品官?至少也是五品知府了吧?……
……等到赵大人他返回京城,诸多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就向许总管告假离开京城返回湘西老家一段时间,到时候直接找到湘西老家的当地知县,向他表露我赵府管事的身份,区区一名知县到时候肯定会百般讨好于我,想要通过我与赵大人搭上关系,我也就可以通过这名知县在老家附近圈上千余亩良田,到时候我的家族也就算是湘西大地主了……
……但也不能太急着离开京城,我这段时间组建‘评书行会’也算是为赵大人立了大功,如今京城百姓纷纷称赞赵大人,这全都是我的功劳,等到赵大人返回京城之后肯定要论功行赏,我还是先把赏赐领了再做决定……最好是把我派到联合船行办事,那里的油水最多,以我赵府出身的身份,到时候就算是稍微为自己捞一点也没人敢管……”
暗思之际,赵镇脚步轻快的进入了赵府之中,只见到赵府前庭堆满了各色礼品,赵府所有仆从皆是忙着迎来送往,每个人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面对客人的时候也隐隐带着一丝傲气,显然绝大多数赵府之人的想法皆是与赵镇相似。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就是这般情况了。
不过,当赵镇走入赵府后宅之后,却是很快就收敛了表情间的得意,摆出一副恭敬小心的态度。
赵府里的那位如意夫人可不是好对付的,赵镇是赵府老人了,也是深悉这位如意夫人的性格,知道方茹此时的心情只怕是有些不好,这个时候一旦是让方茹发现了不满意的地方,必然是一顿重罚。
*
实际上,正如赵镇的心中推测一般,方茹此时的心情算不上好。
赵俊臣入阁辅政、册封伯爵的事情固然是一件天大喜事,只看赵府如今的宾客如云、争相庆贺的景象也就可见一斑,方茹自然也会为了赵俊臣而感到高兴。
只可惜,方茹名义上只是赵俊臣的妾室,所以她这个时候只能躲在后宅里处理诸般杂事,而代表赵俊臣会见宾客之人则是赵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崔倩雪,所以方茹也无法亲身感受到赵俊臣的荣耀时光。
这样一来,方茹的自然是有些心情不佳。
不过,相较于方茹身边的张玉儿,方茹的情况还算是好的。
赵俊臣对于方茹的宠信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许多人都知道方茹乃是赵府实际上的女主人,赵俊臣的许多产业与事务皆是由方茹负责管理,所以宾客们今天赶来赵府祝贺的时候,许多人也同样会为方茹准备一份礼物。
但张玉儿的境遇就截然不同了,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赵府之中还有一个张玉儿的存在,所以也就不会为张玉儿准备礼物,所以赵府的热闹景象却是与张玉儿完全没有关系。
当赵镇求见方茹的时候,方茹正在与张玉儿共同探讨今天早朝上所发生的情况。
这段时间以来,朝廷局势变化很快,方茹应对之际也是深感无力,所以等到张玉儿返回京城之后就与张玉儿共享情报、一同谋划了。
赵镇进入房间之际,就听到张玉儿娇声说道:“老爷他果真是神机妙算、深谋远虑,咱们前段时间还担心陛下他最后会把陕甘三边的军功全部算在梁辅臣的头上,让咱们老爷竹篮打水一场空,为此还特意准备了许多手段,却没想到咱们老爷压根就没有留给陛下任何瓜分军功的机会,如今更是独占了所有荣耀!咱们当初的那些担心,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多虑了,咱们能想到的事情,老爷他又岂会想不到?自然是早就有了准备与胜算!”
说话之际,张玉儿的妙目一转,看了一眼进入房间的赵镇,又是笑道:“还有这个‘评书行会’,谁能想到原本只是下九流的评书人被老爷他暗中控制之后竟是发挥了这般大的作用?四个月前全京城都在热议《说岳全传》的事情我也有过耳闻,却是完全没有想到那会是老爷他为了今日局势的伏笔!若非是当初《说岳全传》的铺垫,老爷他的今日功绩也不会有这般大的反响,这般手段回想起来当真是令人赞叹!”
与方茹的复杂心思不同,张玉儿完全没有因为自己遭到了客人的忽视而感到不快,她只是沉溺在赵俊臣的诸般精妙计划之中兴奋无比。
对于张玉儿而言,只要能够参与到赵俊臣的计划也就足够了,她并不在意那些虚名。
张玉儿回京之后,她肠胃里的金刚石粉末就很快被化解了,再加上赵府名医章德承的疗养手段,如今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也重新恢复了从前千娇百媚的模样。
此时,张玉儿只是用妙目轻轻扫了赵镇一眼,就让赵镇忍不住心头一荡。
赵镇不敢表现出更多异常,生怕会引起方茹与张玉儿的不快,只是连忙行礼道:“小人见过如意夫人、见过……玉儿小姐!”
称呼张玉儿的时候,赵镇稍稍迟疑了一下,却是选择了“小姐”的称呼。
赵镇知道张玉儿的心机手段之高明还要胜过方茹一筹,今后也迟早会在赵府之中拥有地位,但他依然不敢用“夫人”相称,生怕会犯了方茹的忌讳。
方茹听到赵镇的称呼不同之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缓缓问道:“评书人讲了老爷的故事之后,百姓们的反响如何?”
赵镇连忙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反响极佳,百姓们如今已经是纷纷转变了态度,不仅是认为咱们老爷乃是一位英雄与贤良,更简直要把咱们老爷视为百年来第一圣人了!”
说话间,赵镇就把茶馆里的景象向着方茹与张玉儿详细讲诉了一遍。
方茹与张玉儿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方茹似乎是并没有更多看法,但张玉儿则是说道:“还是远远不够,必须要继续加大宣传力度!按照你的说法,今天悦来茶馆的茶客都是轻易相信了评书人张云清的说法,但那些茶客大都是经常听张云清评书的老主顾了,原本就对张云清有些信任,所以他们也就更容易接受这个故事,但绝大多数人恐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转变印象,所以咱们下一步计划就是要让更多人接受这个故事,在老爷他返回京城之前就要做出一定成效!”
赵镇连连点头道:“小人明白了!”
赵镇领命之后,眼看到方茹与张玉儿没有更多吩咐,也连忙是告辞离开了,不敢再打扰二女商议事情。
而赵镇刚刚离开房间,就见到另一位赵府仆人进入房间禀报道:“如意夫人、张小姐,这是最新的宾客礼单!仅是今天上午,咱们赵府就有八十七位客人来访表示庆贺,皆是达官显贵、巨贾豪族,另还有三百余人虽然没有亲自来贺,但也给府里送来了贵重贺礼,账房的人粗略计算了一下,只是今天上午的所有贺礼加于一起,总价值就高达二十万两银子以上!”
说完,这名赵府仆人就把礼单呈给了方茹。
方茹接过礼单之后垂首看去,顿时是忍不住轻咦一声。
“姐姐,怎么了?”张玉儿好奇问道。
方茹把礼单递给了张玉儿,让张玉儿自己去看。
张玉儿探首看去,却见到礼单里排在最首位的名字,竟是太子朱和堉!
……
……
第九百一十八章.转变.
……
……
看着贺礼名单上名列首位的太子朱和堉,方茹与张玉儿一时间皆是陷入了沉思。
“这已经是太子他第二次向老爷示好了!”方茹的表情颇为严肃,缓缓说道:“记得前些日子老爷与崔倩雪大婚之际,太子就送来了一份贺礼,但只是一柄不值钱的金玉如意以及一本劝人向善的古籍罢了,那时候陛下亲自为老爷赐婚,太子他送来一份贺礼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否则就是故意与陛下难堪,并不能说明太多,最多也只是表示太子对老爷的敌意稍有降低罢了,但这一次……”
说话之际,方茹的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贺礼名单里的内容。
礼单上面,清楚写着太子朱和堉这次的贺礼内容——“上品玉雕一具,高一尺、重八斤二两,浮刻三公鸡展翼;大小相同上品明珠十颗;另有贺银一千两;”
方茹这些年来一向是负责管理赵府的库房与账目,对于这些金银玉器的价值也最是清楚,一具高达一尺、重达八斤的上品玉雕,至少是价值三千两银子,若是由名匠出手雕刻的话价值还会更高几层;十颗同样大小的上品明珠,价值同样是超过了一千两银子,再加上贺银一千两……这些贺礼加在一起至少也是价值五千两银子。
太子朱和堉自然是不缺银子,不仅是每个月都有太子俸禄,还时常会收到德庆皇帝的赏赐,但他毕竟还要养活东宫里一大摊子人,平日里的开销也同样很多,再加上太子朱和堉从未有过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之举动,闲银只怕也是有限,如今一口气拿出这般贵重的贺礼,却也算得上是下了血本了。
下血本的贺礼,往往就是意味着示好,也往往就是意味着诚意。
所以,见到朱和堉的这般贺礼之后,也难怪方茹会面现震惊了。
另一边,张玉儿出身于勋贵之家,在这方面要比方茹更有见识一些,却是轻声补充道:“这些贺礼,可谓是大有讲究啊……姐姐你看这具玉雕,说是浮刻着三只公鸡展翅,这是暗示着‘三公’之意啊,三公乃是太傅、太师、太保之位,可谓是百官最高荣衔,如今也只有周尚景拥有这般殊荣,太子这是期望老爷更进一步啊……还有这十颗明珠,古人有云‘明珠暗投’,却是把明珠暗喻为惜才之意……”
这段时间以来,方茹也发现了自己的能力见识较之张玉儿有明显不如,两人见到同样一件事情,但张玉儿就是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此时,听到张玉儿的提醒之后,方茹的眼神中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自己对于赵俊臣的作用降低了许多,但转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常态,没有让这一丝情绪干扰判断,只是点头道:“这样看来,太子的示好之意已是非常明显了……呵呵,眼看到储君之位不保,终于是放下了架子与矜持,愿意与老爷合作了吗?只怕是有些晚了!”
张玉儿曾经还是陈芷容的时候,就暗中为七皇子朱和坚办事多年,她的思维方式也与朱和坚有些相似,说道:“却不知道老爷会是如何想法,但我并不看好太子能与老爷顺利合作下去,双方毕竟不是一路人,老爷的许多手段都是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就算是暂时合作一时,也迟早会再次决裂。”
方茹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张玉儿的说法,但也没有任何表态,只是说道:“今天晚上就把这件事情写到书信上传去花马池营,老爷他心中的想法并非是你我能猜测到的,也许会另有决定也说不定……老爷他说过,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随着立场与情况的不同,化敌为友也是寻常之事。”
张玉儿见识了赵俊臣的诸般计划之后,也知道赵俊臣常有化腐朽为神奇、另辟蹊径的手段,于是点头道:“姐姐说得有理,这般事情正应该尽快交由老爷决定。”
接下来,二女也不再关注太子朱和堉的贺礼,而是认真研究礼单,借此来探究着各派势力的态度变化。
事实上,随着赵俊臣立下了赫赫战功、正式入阁辅政之后,像是太子朱和堉这般态度大变、改弦易辙的人并不是少数,贺礼名单之中有许多人原本是对赵俊臣敬而远之,但这一次却纷纷是送上了贵重礼物表示诚意。
很显然,若是没有意外情况的话,赵俊臣的权势必然会迎来一段时间的迅速膨胀。
但方茹与张玉儿也皆是心中清楚,所谓“意外情况”一定会发生的,不论德庆皇帝还是各位权臣都不会任由赵俊臣的权势扩张太快,如今随着“赵党”二号人物左兰山的离京,只怕是庙堂里马上就会出现异变了。
对此,赵俊臣也是早有预料,方茹与张玉儿二女这段时间更是暗中准备着。
这一天,随着赵俊臣的入阁与封爵,赵府必定是热闹非凡,也必然是会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变故。
就在方茹与张玉儿二女认真研究着礼单之际,又有一位赵府仆从匆匆进入房间,却是轻声禀报道:“启禀如意夫人……崔府的老夫人来府里了。”
听到禀报之后,方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崔府老夫人?是哪个崔府?”
但很快,方茹已经明白了“崔府老夫人”所代表的含义,表情间满是复杂,道:“你是说崔倩雪的祖母?前阁老崔勉的正妻夫人?”
崔倩雪乃是赵府里的正牌女主人,方茹私下里自呼其名倒是没什么,但赵府仆从却是不敢无礼,低头道:“正是崔夫人的祖母、崔阁老府里的老夫人!”
听到这般禀报之后,方茹的表情稍稍呆滞了片刻,然后点头道:“看来,如今不仅是太子朱和堉与各派系纷纷转变了态度,就连前阁老崔勉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这倒是一件好事!”
崔勉乃是清流领袖之一,当初因为崔倩雪定要嫁给赵俊臣的缘故,他为了保护自身声誉,却是狠心把崔倩雪赶出了崔家,甚至就连崔倩雪的父亲也被族谱除名,等到崔倩雪正式嫁入赵府之后,崔勉与崔倩雪的关系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些,也一直在暗中利用自己的人脉为赵俊臣改善声誉,但他在明面上依旧是与崔倩雪再无联系。
如今,随着赵俊臣的入阁辅政,朝野声誉也是大为改善,崔府老太太亲自赶来赵府表示恭贺,却是表示着崔勉已经不再排斥崔倩雪嫁给赵俊臣的事情,不仅是崔倩雪很快就可以回归崔家,赵俊臣与崔勉的合作也很快就会从幕后转向台前了。
正如方茹所说,这是一件好事。
然而,方茹表态之际,脸上依旧是不见太多喜色,眼神里满是复杂思绪。
随着崔勉表态重认崔倩雪回归崔家,崔倩雪今后也就有了娘家撑腰之后,在赵府中的正妻地位也就会愈加稳固,方茹也就愈加不可能与她相争了。
如此一来,方茹自然是有些失落。
在崔倩雪、张玉儿二女陆续进入赵府的时候,方茹就曾多次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大度一些,绝不能轻易表现出嫉妒与失态,否则就只会让赵俊臣感到为难。
但如今,随着张玉儿不断展现出更强的眼光手段,随着崔倩雪在赵府的地位越来越高,方茹才发现这件事情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困难许多。
嘴角闪过了一丝苦笑之后,方茹轻声吩咐道:“崔家老夫人亲自来到赵府,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吩咐下去一定要认真招待,绝不能有任何失礼……我的身份低贱,却是不能现身招待,招待崔老夫人的时候一切事情听凭崔夫人做主就是,不必再来过问我的意思。”
见到方茹的心情不佳,这名赵府仆从不敢多呆,连忙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然后,方茹就与张玉儿继续研究贺礼名单,只是多了一些神思不属。
与此同时,张玉儿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只是见到方茹的神思不属之后,妙目中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
却说,就在方茹与张玉儿二女在后宅忙着处理诸事的时候,崔倩雪也在前宅忙着迎接各方宾客之事。
因为赵俊臣不在府中的缘故,宾客们大都是官员勋贵们的妻女家眷,却是想要通过“夫人外交”的手段与赵俊臣拉近关系。
崔倩雪这些日子固然是成长了一些,但本性上依旧是天真烂漫、不经世事,让她同时间招待这么多性格不同、来历不同的宾客,想要面面俱到也实在是有些为难。
幸好这些宾客们大都是知趣之辈,来访赵府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讨好崔倩雪,说话之际只是一味顺着崔倩雪,就算是崔倩雪偶有失礼不周之处也只当是没有看到,所以崔倩雪倒是勉强应付了过来,只是颇有些手忙脚乱。
而就在崔倩雪被一群官员女眷围着应接不暇之际,却是突然收到禀报,说是她的祖母来到了赵府。
崔倩雪当初还在崔府的时候,崔府老夫人就向来是最为宠爱崔倩雪,可谓是百依百顺,也正是因为这位崔府老夫人的宠爱,崔倩雪才会养成这般天真浪漫的性子,只是崔府老夫人向来是谨守妇道、嫁夫从夫的作派,当初崔勉要赶走崔倩雪的时候也不敢多劝,等到崔倩雪离开了崔府之后更是再也没有与崔倩雪联络过了。
听到消息之后,崔倩雪顿时是不敢置信。
然后,崔倩雪顾不得身旁的众位宾客,连忙是向着赵府大门奔去。
当崔倩雪奔到赵府前庭的时候,正好是看到一位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
这位老太太正是前阁老崔勉的正妻、崔府的老夫人霍氏。
此时,霍氏看着崔倩雪的眼神满是宠爱与愧疚,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祖母!”
一声轻呼之后,崔倩雪扑到了霍氏的怀里,眸子里已经是忍不住蓄满了泪水,这段时间被赶出崔家的委屈与无措在这一刻却是尽数释放了出来。
“好孩子,这段日子实在是委屈你了……祖母无用,当时没能劝阻住你祖父……是祖母对不起你!”
说话间,霍氏也同样是老泪纵横。
然后,霍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轻拍了拍崔倩雪的娇背,又说道:“别哭了,如今赵府有这么多客人,你是赵府的女主人,可不能太过失态,否则就要让人小看了!”
扶起崔倩雪之后,霍氏仔细打量着崔倩雪的面容变化,见崔倩雪并未明显消瘦之后,却又欣慰笑道:“不过,你前些日子虽然是因为婚嫁之事被赶出了崔府,但终究是没有嫁错相公,你家相公实在是争气,在陕甘三边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朝野官民都是在争相称颂,一举就扭转了此前的名声……你祖父他收到消息之后,如今已经转变了心意……我今天来到赵府,一是因为赵府客人太多,怕你应付不过来想要为你帮一把手,二也是你祖父他让我告诉你一声,让你与你父亲这几日抽空返回崔府一趟。”
听到霍氏的说法,崔倩雪不由是娇躯一震,满脸惊喜道:“祖母你是说……祖父他愿意让我回崔家了?”
霍氏笑着点头,说道:“所以说,你家相公实在是争气,他如今已经是内阁阁老、新成伯爵了,而你如今也是内阁阁老、当朝伯爵的正妻,若是我崔家还不让你回去,那就是崔家失礼、让人耻笑了!……唉,你也别怪你祖父心狠,他在那个位置上,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崔倩雪愣了片刻后,终于是破涕而笑,郑重点头道:“我这几日处理了赵府的事情之后,就一定会尽快与父亲反悔崔家拜见祖父他老人家!”
其实,崔倩雪也明白崔勉的迫不得已,更还清楚赵俊臣最终愿意娶她入门也是因为崔勉暗中极力促使的缘故,自从崔倩雪正式嫁入赵府之后,赵府与崔府之间的暗中联络也很频繁。
然而,崔倩雪表面上终究只是一个被赶出家族的弃女,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与娘家联络,还要承受需要闲言闲语,这般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如今,崔倩雪能够正大光明的回归崔家,对她而言实在是意味着太多太多。
正如霍氏所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嫁了一个好相公。
崔倩雪从未后悔自己当初嫁给赵俊臣的决定,但这一刻,崔倩雪更加为自己赵俊臣妻子的身份而感到自豪了。
*
而就在京城里风云变化的同时,这一天的陕甘三边,赵俊臣也同样是率领大军返回了花马池营。
随着赵俊臣抵达花马池营,陕甘三边的局势也就正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
明后两天虫子有闲暇时间,会双更。
……
第九百一十九章.班师回营.
……
……
各地督抚与总兵们收到了赵俊臣的召集令之后,纷纷是即刻收拾行装赶向了花马池营,不敢有丝毫怠慢与耽搁。
其中,陕西巡抚章晟德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留在长安府坐镇,与花马池营距离最近,却是抢在赵俊臣返回花马池营之前就率先抵达了这里。
当赵俊臣率领大军返回花马池营的时候,章晟德更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一大早就率领着花马池营内所有文武官员们出城十里相迎,再加上众位官员的随从与部下,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另还有章晟德特意寻来的锣鼓队、舞狮队,迎接队伍总计有好几千人,场面颇为浩大。
但相较于赵俊臣班师回营时的壮观雄伟之气势,这点场面也就不算什么了。
当初赵俊臣率军离开花马池营的时候,只带走了战兵新军、禁军援兵、以及部分花马池营的本部兵马,总计有四万余将士,但如今他返回花马池营的时候,麾下军队除了当初带走的各部兵马之外,更还加入了固原边军、甘肃边军、以及渭水决战期间赶来支援的各路杂军。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的麾下各部兵马固然是损伤惨重,但加入了各路生力军之后,兵力反而是增加了近一倍,足有高达八九万兵马之多。
可以说,陕甘三边境内的可战之兵,如今已是尽数汇聚到了赵俊臣的麾下!
正所谓“人上一千,无边无沿,人上一万,彻地连天”,如今赵俊臣的麾下兵马总计有近十万之巨,场面之壮观浩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大军出现在章晟德等人的视野尽头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势扑面而来,浩荡无尽的兵力,千军万马的奔行,一时间竟是让人产生了地动山摇、天地变色之错觉。
迎接队伍之中,像是陕西巡抚章晟德乃是权高位重的封疆大吏,像是花马池营代总兵郑余乃是经验丰富的军中老人,像是锦衣卫百户洪高功出身于勋贵世家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但即使是他们也是人生中首次见到这般盛况。
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的将士们大都是经历了多场血战,他们的形象气质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个个皆是意气焕发、慷慨激昂,即使是一路急行军从渭水南岸赶到了花马池营,也依然是斗志昂扬、队列不散,不见有丝毫颓态。
见到这支雄赳赳、气昂昂的威武之师,出迎众人一时间只觉得不敢相信。
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些一战即溃的嬴弱边军吗?不过是一个月未见,怎么就有了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难道只是几场胜仗就当真是可以彻底改变一支军队的气质不成?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心思机敏之人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随着蒙古联军于渭水南岸被赵俊臣率军一举全歼,今年的火筛入寇已是告一段落,按理说各镇军队这个时候也就应该尽快返回各自军镇了,但为何赵俊臣如今不仅没有命令各军返回驻地,反而是把他们全部带到了花马池营?
难道,赵俊臣今后还会有什么大动作不成?
一时间,负责迎接的众位文武官员心思各异,心情或喜或忧。
不待他们多想,大军已经渐渐靠近,花马池营的众位文武官员在章晟德、洪高功、郑余三人的带领下也纷纷是迎了上去。
*
很快的,赵俊臣的八抬轿子已是出现在了众位官员的面前。
当初赵俊臣率兵出征的时候,为了表示决心却是乘坐着一尊棺木与大军同行,但如今赵俊臣返回花马池营的时候则是乘坐在一顶严严实实的八抬轿子里面,轻易不会露面。
倒也不是赵俊臣刻意摆谱,只是他的身体经过长期操劳之后早已经濒临极限,如今还没有生出大病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强自撑着,自然是再也没有力气乘马而行,也扛不住路上风寒,再加上陕甘境内的路况颠簸,乘坐马车的话只会更加受罪,所以赵俊臣也只好是乘坐轿子了。
见到赵俊臣的轿子之后,章晟德连忙是向着后方打了一个手势,顿时间锣鼓齐鸣、鞭声喧天,左右两旁更还有民间艺人舞狮舞龙助兴,可谓是一片欢腾景象。
在这般热闹环境之中,众位官员在章晟德、洪高功、郑余的带领下纷纷是向着赵俊臣的坐轿行了大礼,齐声说道:“卑职(下官)等人恭迎钦差大人班师回营!恭贺钦差大人于渭水一战全歼敌寇、立下百年未有之赫赫战功!钦差大人之丰功伟绩,必将是扬名天下、青史留名!”
他们显然是特意排练过,声音颇是整齐响亮。
听到众人的恭贺之声后,赵俊臣抬手掀开了轿子的侧帘,露出了一张苍白面孔,冲着众人点头道:“本钦差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见不得风寒,所以就不下轿子与各位见面了,还请各位见谅。”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再看到赵俊臣的苍白脸色,众位官员自然是不敢提出质疑,只是纷纷赞颂赵俊臣劳苦功高、鞠躬尽瘁,可谓是人臣之典范云云,却是不放过任何讨好赵俊臣的机会。
说实话,自从渭水决战之后,这些话语赵俊臣早就听腻了,不论是军中众位文武,还是行军路上所途径遇到的各地官员,每个人见到赵俊臣之后都会滔滔不绝的讲一大堆恭贺话,赵俊臣每天都要听上好几遍,早已经是烦不胜烦。
但赵俊臣即使是再不耐烦,也必须要保持面部笑容继续听下去,还必须要表现出一副自己很高兴的模样。
毕竟,到了赵俊臣如今这般地位,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深远,这个时候哪怕是稍微表现出一丝不耐烦就会引来无数猜想,讨好官员若是得不到回应也会心生惶恐、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赵俊臣而不自知,许多官员原本是有心要投向赵俊臣的门下,见到赵俊臣反应冷淡之后也会转变想法。
这个时候也同样如此,赵俊臣早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返回花马池营进行休息了,但依然是不能打断众位官员滔滔不绝的恭贺与讨好,只等到众人的话语稍稍告一段落之后,赵俊臣才有机会缓缓说道:“各位同僚,本钦差这些日子率领着八万余将士行军赶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这一路上需要操心的地方太多,如今实在是有些疲乏了,有什么话咱们还是进入花马池营再谈吧。”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众位官员也是知趣之辈,自然是不敢再有纠缠,很快就让开了道路,带领着赵俊臣的麾下大军进入了花马池营。
*
花马池营乃是陕甘三边境内规模最大的军事营堡,但想要同时安排八万余军队入驻其中也是一件难事,许多军队最终也只能在花马池营周围寻找地方驻扎,想要把各路军队全部安置妥当可谓是一件棘手难题。
所以等到各军驻扎完毕之后,时间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趁着各位官员安排军队驻扎之际,赵俊臣回到了三边总督府内稍稍歇息了一下,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精神,又得知各军驻扎之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之后,赵俊臣就命人招来了章晟德、洪高功、郑余等人问话。
很快的,章晟德、洪高功、郑余三人已是纷纷赶到了赵俊臣的面前。
在赵俊臣率领大军迎战蒙古联军期间,这三人也分别被赵俊臣安排了不同任务。
其中,章晟德主要是负责赈济灾情与逃荒百姓的事情,洪高功则是负责查抄汪家及其朋党的事情,至于郑余身为花马池营代总兵自然是负责花马池营的防务安排。
赵俊臣见到了这三人之后,首先向郑余询问了花马池营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变化,却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诸多琐碎小事也轮不到赵俊臣来操心。
郑余向赵俊臣禀报情况之际,表情间满是失落——当初赵俊臣安排他留在驻地负责花马池营防务的时候,郑余认为明军与蒙古联军的战事只怕是败多胜少,只觉得自己不必参战实在是逃过了一场劫难,但如今见到明军迎来了一场百年未有的大捷之后,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军功与富贵,自然是后悔不已,痛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勇敢一些主动请战。
赵俊臣自然是不会理会郑余的后悔与失落,只是又把目光转向了章晟德,问道:“章巡抚,这段时间以来陕西境内的灾情赈济之事进展如何了?百姓们可有尽数收到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草?民心可还安定?还有,前段时间被各地督抚们所羁押的各地逃荒百姓,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询问之际,赵俊臣的表情颇为严肃。
如今随着蒙古联军的全灭,陕甘三边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出兵收复河套平原的事情也并非赵俊臣一己之力就能办成的,还需要等到朝廷中枢的明确答复与大量支援,所以陕甘灾情也就重新成为了赵俊臣最关注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前段时间被各地官府所羁押的逃荒百姓,人数高达近十万,因为战事的缘故至今也未能返乡,这批难民聚集在一起,整日里不仅是无所事事、更还是人心慌乱,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场民变,却是让赵俊臣心中时有担忧,也是最为关切。
当初,赵俊臣对外宣称这批逃荒百姓尽数被送到了阶州城附近,却只是一个为了吸引蒙古联军强攻阶州城的虚假消息,实际上这批逃荒百姓这段时间一直是滞留在长安府城附近,交由章晟德负责安置。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章晟德也是面色严肃,沉声答道:“启禀钦差大人,朝廷的赈灾粮草暂时还算充足,各地灾区的百姓们皆已经领到了一份口粮这份口粮虽然不多,但也能让他们在今后一个月内每天喝上一顿稀粥度日…与此同时,在官府的号召与带动之下,各地乡绅也纷纷开办了粥棚,每天都能赈济许多百姓,各方协力之下至少不会让灾民们饿死路边,百姓们在这般情况下倒也算是民心稳定,并未有生出什么大乱子。”
回答之际,章晟德却也不敢完全下保票,只是说“灾民不会饿死”而已。
不过,赵俊臣对于章晟德的这般回答却已经是非常满意了。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太平盛世年间,能做到百姓无人饿死也算得上是一件政绩了,像是如今这般连年天灾,想要保证灾民们每日最低限度口粮更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章晟德敢说出“百姓不会饿死”的表态,却也说明他这段时间算是用心了。
见到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之后,章晟德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只是,陕西的灾民实在是数量太多,朝廷送来的赈灾粮草虽然也不算少,但也无法填饱几十万张肚皮,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陕西的粮食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三四个月时间,到时候只怕是又要向朝廷索要赈灾粮食了。”
赵俊臣叹息一声,点头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赈灾粮草再多也总是不够用,几万石粮食对于无数灾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但后续赈灾粮草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返回京城了,朝廷也正在征收今年的秋税,到时候总能想办法为你们周转一些,至少也要保证百姓们能够渡过今年寒冬。”
顿了顿后,赵俊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却是提醒道:“对了,朝廷如今正在进行的农务改革之事,乃是由我亲自提议、亲自主持,这件事情对于陕甘而言尤为重要,若是陕甘各地可以尽快按照朝廷的指导进行农业改革,种植上大量的地薯与玉米等作物,今后就算是再次遇到灾情也不会像是如今这般窘迫,这些作物不仅是产粮极高,而且非常耐寒耐旱,最是适合陕甘的土地种植,你身为陕西巡抚今后一定要重视此事!”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眉头微微皱起,说道:“依我来看,各地近年来的天灾不断绝非偶然,咱们必须要早做准备才行,不能总是只知道向朝廷伸手要粮,否则,朝廷就算是有再多的粮草积蓄,只怕也撑不了几年。”
章晟德连忙点头答应道:“下官明白了,既然农务整改乃是钦差大人您亲自主持的事情,就必然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下官一定会敦促辖区内的所有地方官员用心操办!”
说完,章晟德也同样皱起了眉头,又说道:“钦差大人,赈灾之事倒也还算顺利,但那些被各地官府所羁押的逃荒百姓,处理之际却是让人实在是有些为难。”
“哦?有何为难之处?”赵俊臣连忙问道。
章晟德答道:“前段时间,各地官府总计是抓捕羁押了各地逃荒百姓总计九万两千余人,钦差大人您把这批难民交给下官负责之后,下官原本是想要把他们遣返原籍,交由各地官府负责,但那些逃荒百姓愿意返回原籍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或是只想要留在难民营里等候朝廷赈济,又或者是只想要涌向直隶与南方继续逃荒,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返回原籍,下官稍是使用了一些强制手段,就险些引发了一场民变,于是就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如今只是让他们留在难民营里,每隔几日就会送去一批粮草供养着!”
说到这里,章晟德疑惑摇头道:“世人都说故土难离,下官原本以为这些逃荒百姓会很乐意返回原籍才对……”
说完,章晟德轻叹一声,表情间满是为难。
赵俊臣却是面现冷笑,道:“章巡抚是当真不知道逃荒百姓们的想法?就算是不知道逃荒百姓们的想法,难道还不明白那些地方官员的秉性?在这些百姓们逃荒离开故土之后,他们留在家乡的田宅与家产恐怕是早就被各地官府联合地方乡绅趁机侵占了,就算是把他们遣返原籍,但他们失去了土地与家产之后,又要靠什么谋生?还不是要继续等死?”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章晟德的脸上满是尴尬,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话。
赵俊臣并没有继续刁难章晟德,只是轻轻一叹之后,又说道:“不过,就算是他们的田产家宅没有被人侵占,返回原籍之后只怕是也难以供养自己,朝廷的赈济粮草就算是如数发放也只能让他们半死不活而已……陕甘各地的土地原本就有些贫瘠,经过了连年天灾之后就更是难以供养土地上的百姓们了,若是从前十亩地就可以供养一户百姓的话,如今只怕是需要三十亩地才行……除非是本官的农业整改计划能够进展顺利,否则这般状况怕是很难改变,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见赵俊臣也是这般为难,章晟德不由是有些焦急,说道:“但也不能任由这些逃荒百姓继续滞留啊,陕西还有本土难民需要赈济,原本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若是再继续供养这批难民,只怕是粮草就更加不够用了……更何况,这么多百姓整日里无所事事聚集在难民营里,只怕是迟早都会生出大乱子。”
赵俊臣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章巡抚所说这些情况,我也是心中有数,自然也不会把烂摊子全部丢给你来处理……这样吧,章巡抚你返回长安府城之后,就再去难民营里统计一下,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不愿意返回原籍!那些愿意返回原籍故土的,你就尽快安排他们离开难民营,至于那些不愿意返回原籍故土的百姓……本官返回京城的时候自然会设法安置他们。”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章晟德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西北督抚们当初为了向蒙古联军乞和,就私自羁押了各地的逃荒百姓,想要用这批逃荒百姓与朝廷送来的赈灾粮草送给蒙古联军、以乞求蒙古联军的暂时退兵,但这项计划被赵俊臣阻止之后,这批逃荒百姓就变成了一个难以解决的烂摊子,既不能让他们原地解散从此不管,但出手管理之际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天大麻烦。
所以,章晟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赵俊臣竟然愿意亲自接手这个大麻烦、烂摊子。
难道赵俊臣就不怕会引火烧身?
稍稍犹豫了一下,章晟德还以为赵俊臣尚未发现这件事的棘手之处,却是问道:“钦差大人您打算是如何处置这批难民?总不能继续供养着他们吧?”
赵俊臣似乎是早就有了想法,缓缓答道:“这些逃荒百姓不愿意返回原籍故土,乃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田地与家宅的缘故,就算是没有失去田地与家宅,曾经的那些土地也已经无法养活他们了……既然如此的话,那本钦差就给予他们足够的田地家宅也就行了!”
听到赵俊臣的回答,章晟德愈加是目瞪口呆。
赵俊臣的这般回答自然是无懈可击,逃荒百姓们只要是拥有了足以养活自己的土地,自然是不会再生乱子,所有麻烦都会迎刃而解,这般道理章晟德也同样很清楚。
但问题是章晟德无法想象赵俊臣要从哪里去寻找足以供养近十万百姓的土地。
“钦差大人你要从哪里寻到足以安置近十万百姓的土地?这可不是一批小数目!”章晟德忍不住再次问道。
对于章晟德的疑惑,赵俊臣却是笑而不答。
实际上,明朝的土地兼并状况极为严重,穷苦百姓们就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但实际上明朝境内可用之地依然不少,只不过这些土地全部集中到了各地王府与乡绅手中。
尤其是明朝的那些王爷们,每一位都拥有上万倾的良田,偏偏又仗着皇家子弟的身份从来都不向朝廷缴纳税赋,并且他们为了追逐利益也很少用这些土地耕种粮食,大都是种植一些利润更高的棉花、花卉、水果等作物,每年还领着朝廷大笔钱粮作为供养与俸禄,可以说明朝国库如今的缺粮窘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皇室蛀虫。
但赵俊臣很清楚,德庆皇帝对于这般状况已经非常不满了,当初“八王船行”的事情更是进一步强化了德庆皇帝的决心,等到朝廷出兵收复河套的战事告一段落之后,德庆皇帝的威望也会大为高涨,到时候必然会出手对付这些“贤王”!
这也是赵俊臣想要出兵收复河套的动机之一,唯有让德庆皇帝拥有了收复河套的荣光,他才可以拥有足够的威望去铲除一批明朝皇室。
赵俊臣也同样很清楚,随着“小冰河时期”的逐步到来,明朝已经完全无力继续供养这批蛀虫了,反倒是出手除掉这批蛀虫之后,明朝这颗垂死老树才会有重新焕发生机的可能,顺利渡过“小冰河时期”的成功可能性也会增强许多。
所以,就算是德庆皇帝到时候不能下定决心,赵俊臣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德庆皇帝下定决心。
等到德庆皇帝出手铲除了一批皇室蛀虫之后,到时候自然会有大批土地空闲出来,供养百姓的压力也会降低不少。
当然,想要实现这个想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就算是没有从皇室蛀虫手中解放一批土地,赵俊臣也同样有办法安置这批逃荒百姓。
在明朝时期,各地军镇为了供养军队,也同样都是大地主,但因为逃兵太多的缘故,各地军镇的土地也纷纷是闲置了下来,受到各地军官所侵占。
然而,各地军官侵占了军户们的土地之后,一旦是有了调动换了驻地,却也不能带走这些田产,多年来的巧取豪夺也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只会便宜了下一任军官,所以在赵俊臣的运作之下,“聚宝商行”如今已经从各地军镇的军官手中收购了大量的闲置土地,数量足是高达万倾之多。
从某方面而言,赵俊臣如今也是一位不逊于各地皇室蛀虫的大地主了。
等到德庆皇帝出手铲除一批皇室贤王之后,赵俊臣还会拥有更多的土地,到时候还能接手更多的百姓。
也正是有着这般底气,所以赵俊臣才愿意接手这批逃荒难民,因为赵俊臣拥有足够的土地安置他们。
除此之外,赵俊臣手里也有非常多足以谋生的工作,不论是联合船行的运行,还是川盐开发的进展,又或者是今后涉及了北方车马行与黄河水运的商税整改,也都需要大量人手。
所以,赵俊臣并不担心这批逃荒百姓会成为自己无法解决的烂摊子。
不过,关于这些事情,赵俊臣并不会向章晟德详细解释,否则就会向他暴露太多的事情。
所以,赵俊臣并没有回答章晟德的询问,只是闪过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然后转头向着洪高功问道:“查抄汪家家产、抓捕汪家朋党的事情,如今处理的如何了?”
与花马池营代总兵郑余一样,洪高功这段时间同样没有参与到明军与蒙古联军的战事,所以也就没有分到太多的军功,但洪高功此时却是没有丝毫的遗憾之色。
无他,汪家乃是陕甘首富豪族,查抄汪家家产的任务自然是油水十足,再加上汪家的一众朋党也皆是富贵之辈,所以洪高功与他麾下的锦衣卫们这段时间可谓是捞得钵满盆满,即使是没有分到军功也完全不觉得遗憾。
这般情况,也是赵俊臣所默许的。
德庆皇帝安排这批锦衣卫跟在自己身边,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则是监视,赵俊臣安排他们这段时间负责查抄汪家之事,一方面是为了把他们从自己身边调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趁机喂饱他们,若是一点好处也不给他们的话,他们返回京城之后必然会向德庆皇帝说自己坏话,到时候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尤其是这个洪高功,他叔父洪锦乃是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在京城里的勋贵世家也算是人脉广阔,即使是赵俊臣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反倒是不如趁机结下一个善缘。
此时,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洪高功却是满脸的兴奋,当即是答道:“启禀钦差大人,卑职这段时间查抄汪家的家产,并且是缉拿汪家的各地朋党,抓捕了汪家族人三百一十七人,另还有汪家朋党三十七家,其中包括顺元知府李禾德、宁夏军镇千户张大元等人,总计有七百三十一人被抓捕入狱……在卑职的查抄之下,从汪家及其朋党家中总计抄到了白银一百三十五万,黄金六万七千两,田产四千余倾,另还有大量的贵重珠宝古董正在点算之中……”
说完,洪高功就把一份名单与一本账目用双手递给了赵俊臣。
与此同时,洪高功向着赵俊臣不断打着眼色示意,暗示自己另还隐瞒了一些事情,需要与赵俊臣私下里密谈。
……
原本是想要双更,但写起来发现自己收不住笔,所以今天只有一章。
不过,本章有八千字,相当于许多书的三章内容了,大家就权当是二合一章节吧。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也会是二合一大章节,字数还会更多。
其实,虫子很喜欢写作,这让虫子感到很充实,所以有时间就会写,虫子这几年更新缓慢并不是因为懒,主要是因为没时间,也不想仓促间写一些连自己都不满意的内容糊弄大家。
……
第九百二十章.密信.
……
……
听到洪高功的禀报内容、看着洪高功的眼色示意,赵俊臣完全不需要私下密谈,也知道洪高功的心中想法。
汪家乃是陕甘境内的首富巨贾,汪家的三十七位朋党也皆是富贵豪族,这些人的家产加在一起怎么可能只有白银一百三十五万两、黄金六万七千两?再翻一倍才差不多。
《摄政大明》第九百二十章.密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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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章.解散战兵新军(一).
……
……
在花马池营,赵俊臣也算得上是树敌无数了,他先后杀掉了花马池营的前任总兵史松、软禁了现任三边总督王铮、更还夺走了花马池营全体武官的兵权,这些人以及他们的朋党难保不会怀恨在心,说不定就会趁着赵俊臣率军离开花马池营之际搞事。
花马池营的地位至关重要,不仅是西北边防的核心与枢纽之地,又囤积着大量的粮草与军械,到了关键时刻更还有节制各地文武官员的权力,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是花马池营出现了异变,整个西北边防都会受到影响。
赵俊臣的性格向来是谨慎小心,这般情况下自然是要留下后手、以防万一,他领兵离开花马池营之前,就在花马池营内部留下了许多暗棋与眼线,负责监视动向、控制局面。
与此同时,赵俊臣因为转战千里、行踪不定的缘故,各方这段时间送给赵俊臣的信件也纷纷是汇聚于花马池营,这些信件里的内容涉及到许多机密之事,也必须要有亲信负责保管。
等到赵俊臣率领大军返回到花马池营之后,趁着赵俊臣稍作休息的机会,苏西卿就跑去联络那些暗棋与眼线了。
此时,苏西卿匆匆回到赵俊臣面前,就交给了赵俊臣两封密信,一封是来自于京城赵府,另一封则是来自于许庆彦。
赵俊臣伸手接过两封密信之后,一边低头详细检查密信上的几处暗记,一边开口问道:“我领兵离开花马池营这段日子里,花马池营的各方可有异动?”
此前,赵俊臣也向花马池营代总兵郑余询问过相同问题,郑余只是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些好听话,大意就是花马池营所有人都团结在赵俊臣的英明指挥下、认真按照赵俊臣的吩咐忠心办事云云,赵俊臣自然是不会全信。
果然,赵俊臣从苏西卿这里听到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只见苏西卿面现不屑冷笑,说道:“启禀大人,最主要还是三边总督王铮的事情。大人您当初坐镇花马池营的时候,这个王铮还算是老实,只是乖乖被软禁在总督府里不敢有任何异动,原以为他已经彻底认命了……
但小人刚才从眼线那里收到消息,自从您率军离开花马池营之后,这个王铮就再也坐不住了,不仅是四处串联想要收回权柄,更还鼓动各地武官违抗军令,意图破坏您的灭蒙大计,又想要把自己的所有罪责尽数推到别人身上,连续向京城送去了十余封密疏,内容皆是关于弹劾大人您的……”
赵俊臣并不觉得意外,淡然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王铮从前深受陛下的信任,乃是‘帝党’干将,但他出任三边总督之后不仅没有给陛下涨脸,反而搞出了瞒着朝廷与蒙古人绥靖乞和的事情,让陛下与‘帝党’众人丢尽了脸面,陛下又岂能饶他?……这段时间以来,全天下最希望我败给蒙古联军的人,恐怕就是王铮了!”
苏西卿的表情愈加鄙夷,点头道:“王铮的这些小人心思,谁还猜不明白?
在他看来,若是大人您最终惨败于蒙古联军,那就说明蒙古联军确实是势大难挡,他的乞和绥靖也就是迫不得已、情有可原,世人到时候只会指责大人您的战败,也就顾不上王铮的诸般罪责,这对他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局面;但若是大人您最终战胜了蒙古联军,王铮的绥靖乞和之罪也就再没有任何辩解余地,各地督抚们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但王铮则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陛下的震怒与重罚……
所以他肯定是巴不得大人您惨败于蒙古联军之手,并且是败的越惨越好,自然是小动作不断!但他只是为了区区一己私利,就想要葬送整个西北边防的大好局势,这人的格局心性实在是让人鄙夷!”
苏西卿的这般说法可谓是道透了王铮的心思,但赵俊臣却是不置可否,因为赵俊臣认为自己易地而处的话未必就会比王铮更加高尚多少,所以也就没有发表评论,只是问道:“王铮这些小动作,可有收到任何结果?各地武官可有响应他的鼓动?他弹劾我的那些密疏又是如何处理了?”
苏西卿答道:“大人您在陕甘三边的威望日重,各地武官自然是不敢轻易响应王铮的鼓动,最开始只是举棋不定、观望局势,等到大人您连战连胜之后,各地武官就再也没有理会王铮的意思了……至于王铮的那些弹劾密疏,下面的人倒也不敢随意截拦,只是按照大人您的当初指示,稍稍拖延了几日,直到渭水捷报传遍天下之后才把这些密疏送往京城,这样一来王铮的这些弹劾密疏不仅是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王铮的这些动作,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垂死挣扎罢了,他很快就会受到罪有应得的惩处,在陛下的震怒之下也必然是结局不堪,倒也不必刻意理会……不过,他的这些小动作倒也可以成为一个由头,让我在陕甘三边境内进一步立威,你这几日派人收集他这些日子以来鼓动各地军官违抗军令的证据,各地督抚很快就要汇聚到花马池营了,我到时候就会用到它们。”
听到赵俊臣的命令,苏西卿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连忙应是。
*
说话间,赵俊臣已经把两封密信上的几处暗记全部检查完毕,确定了这两封密信并没有被其他人打开过。
然后,赵俊臣就拆开了密信认真审阅。
赵俊臣首先是拆开了京城赵府送来的密信。
因为京城与陕甘三边隔着千里之遥,密信里的消息内容难免是有些滞后。
这封密信乃是方茹亲笔所写,里面的内容很多,涉及到京城方方面面的情况,但大都是一个月之前的消息,按照时间估算,方茹写这封密信的时候,京城中枢应该是刚刚收到了赵俊臣请旨收复河套的密疏。
这封密信里首先是提到了张玉儿如今已经返回京城治的事情;其次是介绍了庙堂各派系这段时间以来的动向与反应,其中重点提到了各派系对‘赵党’的攻讦、以及德庆皇帝想要利用左兰山分裂‘赵党’的动作;接着则是赵俊臣的诸项计划这段时间以来的进展情况,最后又说了名医章德承很快就会抵达花马池营的事情。
看完了方茹的这封密信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表情则是不动声色。
事实上,密信之中所提到的这些情况大都是在赵俊臣的预计之内,并不需要赵俊臣刻意做出安排与调整。
像是朝中各派系这段时间以来对“赵党”的屡次攻讦、以及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的防范与打压,这些消息看似是关系重大、事态紧迫,可以预计的是等到赵俊臣返回京城的时候,“赵党”必然是已经遭遇了重大损失,说不定还会有重要的“赵党”核心官员遭到罢官免职,但赵俊臣收到消息之后依然是稳坐钓鱼台,不打算有任何动作。
赵俊臣与京城距离太远了,无法准确了解局势,消息传递也有明显滞后,京城局势又是复杂多变,这般情况下即使是赵俊臣也没有远程操作的能耐,以不变应万变也是迫不得已。
更何况,这些都是赵俊臣离京之前就早有预计的损失,也都在赵俊臣的承受范围之内,如今随着陕甘三边的战事尘埃落定,赵俊臣的威望与声势大涨,“赵党”对于赵俊臣的重要性已经大幅降低了,并不值得赵俊臣在这个时候投入太多精力。
最重要的是,在赵俊臣的暗中操作之下,朝廷这段时间以来的财政收入固然是大为增涨——这也是赵俊臣的政绩来源——但财政支出也同样变得更多,总体上依然是入不支出的状况,所以赵俊臣认定了朝廷中枢与德庆皇帝如今依然是离不开自己,终究会向自己妥协,所以这些损失也都是可以挽回的,即使是有重要“赵党”官员遭到了罢官免职,等到赵俊臣回京之后也依然可以轻易扭转局势。
事实上,在方茹密信里的几项内容之中,赵俊臣反倒是更加重视名医章德承即将要抵达花马池营的消息。
赵俊臣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因为过度操劳如今已经濒临极限,这段时间总是易疲易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病来如山倒。
就比如说现在,赵俊臣返回花马池营之后明明是已经休息了一段时间,但只不过是召见了几位官员谈话,就已经是觉得精力不济、头脑昏沉了。
赵俊臣乃是惜命之人,自然是希望自己能够尽早得到章德承的医治。
于是,赵俊臣抬头向苏西卿问道:“章德承章神医如今可是抵达了花马池营?”
苏西卿并不知道密信里的内容,面现疑惑道:“章神医要来花马池营了?小人并未收到消息。”
赵俊臣又问道:“这份赵府密信是何时送到花马池营的?”
苏西卿马上答道:“启禀大人,这封密信乃是五天前送到花马池营的。”
赵俊臣轻轻点头,吩咐道:“依照密信里的说法,章神医与信使几乎是同时离开了京城赶来花马池营,信使乃是快马加鞭、日夜不休,自然是行程更快一些,但我估算了一下时日,章神医应该也是近两日抵达花马池营,你派人多多留意一下,一旦是章神医赶到了花马池营,就不要有任何耽搁,马上带他来见我。”
苏西卿也明白赵俊臣的身体情况,连忙点头答应。
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得到神医章德承的医治,赵俊臣的精神稍稍一振,然后又拆开了许庆彦送来的密信。
在这封密信里面,许庆彦表示他已经从“马匪”手中解救了阁老梁辅臣,又提到了梁辅臣如今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往花马池营。
见到许庆彦的这封密信之后,赵俊臣的表情却是严肃了许多。
认真思考了片刻之后,赵俊臣抬头问道:“许庆彦的这封密信是何时送到花马池营的?”
苏西卿再次答道:“这封密信送到花马池营的时间尚短,是昨天刚刚送来的。”
赵俊臣又是沉吟片刻后,开口下令道:“接下来,有几件事情必须要尽快安排下去!首先,传令牛辅德让他赶在明天辰时之前整理好战兵新军底层将士的军功名单,其次则是传令战兵新军的全体将士,让他们在明日辰时三刻前往兵操场集合,他们将会是第一批接受封赏的军队,本钦差要亲自为他们颁发军功赏银;最后,汪家被查抄的家产已经充入花马池营的军库,你去拿出五十万两现银,我明日封赏将士的时候就会用到!”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苏西卿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闪,表情严肃的答道:“小人这就去传令!”
说完,苏西卿马上就转身离去了。
*
相较于中高层文武官员的嘉奖与封赏,底层将士的嘉奖与封赏并没有太多讲究,并不需要赵俊臣耗费心力准备请功奏疏,也不需要等待朝廷中枢的决定,赵俊臣完全可以独自决断。
此时,赵俊臣突然决定要亲自封赏战兵新军的底层将士,除了进一步收买军心之外,也正是为了下一步解散战兵新军做准备!
赵俊臣很清楚,战兵新军作为自己亲手组建的一支强军,在战事结束之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保留下来的,朝廷为了打压赵俊臣在军中的影响力,今后必然是要解散战兵新军,哪怕战兵新军再是如何功勋卓著也无法扭转局面。
既然如此,赵俊臣认为自己不妨是主动解散战兵新军,却还可以掌握到一定的主动权。
如今随着渭水战事结束,各地边军皆是死伤惨重,大量武官战死沙场,许多军队都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局面,更还有许多军队成建制被消灭,这般情况正是赵俊臣的大好机会。
等到赵俊臣重赏了战兵新军的底层将士之后,这些底层将士大都会晋升成为中下层武官,也正好是可以补充这些战死武官的空缺。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对于陕甘各大军镇的控制力也将会更上一层楼。
而这一切,都要赶在梁辅臣抵达花马池营之前完成。
梁辅臣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全权钦差,等他抵达花马池营之后就会接手所有军政事务,赵俊臣到时候再想要出手安排战兵新军只怕就难以如愿了。
……
五一小长假期间,虫子会稳定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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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解散战兵新军(二).
……
……
第二天,辰时三刻,战兵新军的全体将士在花马池营的兵操场内列队集合。
这段时间以来,战兵新军的将士们追随赵俊臣转战千里、厮杀无算,如今只是得到了一晚上的休息时间,并不能彻底缓解他们的身心疲惫,但战兵新军不愧是赵俊臣苦心组建的精锐之师,所有人依然是队列整齐、士气高昂,即使是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兵,也皆是昂首挺胸、腰杆拔直。
战兵新军的将士们并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当他们列队集合之后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赵俊臣就已是率领着众位文武官员登上了兵操场的高台。
对于赵俊臣的迅速现身,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赵俊臣雷厉风行的作风。
赵俊臣的军中威望如今日益高涨,这一点在战兵新军之中体现的尤为明显,所以战兵新军的众将士见到赵俊臣现身之后,纷纷是精神一振,腰杆愈加挺直,士气也愈加高昂,皆是以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赵俊臣的出现。
站在高台之上,赵俊臣转头环视着自己面前的众多将士,表情间隐约闪过了些许遗憾。
这种遗憾情绪主要是由两方面组成,一方面是有些遗憾战兵新军的伤亡惨重,另一方面则是遗憾自己不得不亲自出手解散这支强军。
赵俊臣还记得自己率军离开花马池营之际,这支军队的兵力规模足有两万有余,但连续多场血战下来,战兵新军每次都是冲锋在前,每次都是担负着最危险的作战任务,每次都是伤亡惨重,如今还站在赵俊臣面前的战兵新军却是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之数,并且是大半将士身上带伤。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依然还站在赵俊臣面前的战兵新军将士,绝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精悍之士!
战兵新军的将士们原本就是悍勇之辈,又经过了赵俊臣的洗脑教育、多场血战的历练与磨砺、以及连战连捷的信心积累之后,这支军队已经初步拥有了身为王牌军队的骄傲与自觉,他们坚信自己是战无不胜的雄师,理应成为所有军队的表率,也理应在战场上发挥最为关键的作用。
在这方面,即使是曾经的戚斌新军、如今的“卫国军”也不能与战兵新军相提并论,“卫国军”胜在训练有素、战法先进,但因为赵俊臣的刻意压制,他们的作战经验终究是有些欠缺,在精神面貌与内心觉悟方面却是要逊色战兵新军许多。
更何况,“卫国军”固然是潜力更大,也更受赵俊臣的重视,但赵俊臣心中最为信任的军队却依然是这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战兵新军,战兵新军如今已经深深烙下了赵俊臣的印记,说是嫡系也丝毫不为过。
若非形势逼人,赵俊臣绝不愿意解散这支强军。
只可惜,军队终究是要为政治服务,赵俊臣为了自己的未来政治前景,就必须要亲手解散他们!
*
看着眼前的众多将士,赵俊臣的心思百转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很快就收敛了遗憾情绪,并且是迈步走到了高台最前方。
接着,赵俊臣抬手一招,他身后的赵大力马上递给了赵俊臣一个形状类似于牵牛花的奇怪铜制器物,上宽而下窄,内部空无一物,整体呈圆锥状,宽处约有脸盆大小,窄处则只有拳头大小。
这是赵俊臣下令军中铁匠连夜赶制而成的简陋扩音喇叭,就是为了这一刻让兵操场上的全体将士皆是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
将扩音喇叭放在嘴前,赵俊臣用自己的最大音量高声喊道:“战兵新军的全体将士们,我想你们已经收到了消息,我今天与你们见面,是为了给你们发放赏银与抚恤!
当初,我向你们承诺的所有赏银与抚恤,今天将会一钱不少的交到你们手中!你们的浴血奋战、不顾生死,如今也终于到了收获回报的时候!
很快,你们每个人都会领到大笔银子,很多人都会得到晋升,成为军队里的武官,这些都是你们理所应当的回报!”
赵俊臣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兵操场,绝大部分将士都可以听到赵俊臣的声音,所有人不由是心中惊奇。
听到“军功赏银”四字之后,将士们更是精神大振,一时间也顾不得研究赵俊臣声音扩散的奇怪之处,所有人都是面现期待的看着赵俊臣,等待赵俊臣继续说下去。
赵俊臣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军人并没有太高的觉悟,他们这个时候只会关心自己会得到多少银子,这些银子意味着他们可以娶妻生子,意味着他们能够孝敬父母,意味着他们一家人的未来美好生活。
所以,赵俊臣也没有任何废话,只是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来人,把将士们的赏银与抚恤全部搬过来!”
苏西卿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连忙是带着人把银子抬到了高台下方。
依照赵俊臣的吩咐,苏西卿已经提前从军库中取出了五十万两银子,足足装满了整整一百个大箱子。
这些箱子纷纷被打开之后,密密麻麻的银子顿时是吸引了所有将士的目光,许多人都呼吸急促了起来。
趁着苏西卿带人抬出银子的时候,赵俊臣却是快步走下了高台。
当赵俊臣步下高台之后,马上就有人抬着一个装满银子的大箱子跟在后面,牛辅德也是快步相随,他的手上拿着厚厚一沓账册,上面详细罗列着战兵新军全体将士的军功、赏银、以及抚恤。
很显然,赵俊臣这是要亲手为每一位将士颁发赏银与抚恤。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举动,在场的众位文武官员皆是面色微变、表情惊疑。
他们原以为赵俊臣今日为战兵新军颁发赏银抚恤,最多也就是直接把银子交给战兵新军的众位将领,利用各级武官层层下发给底层将士,却没有想到赵俊臣完全不怕麻烦,也完全不担心浪费时间精力,竟是要亲手把银子颁发下去!
要知道,如今的兵操场上,足足有近万名将士!
最重要的是,战兵新军原本就是赵俊臣亲手组建,赵俊臣在练军之际更是利用各种手段为将士们反复洗脑,让这支军队深深烙上了赵俊臣的痕迹。
这些日子以来,赵俊臣带领战兵新军一直是连战连捷,让赵俊臣的军中声望愈加根深蒂固,可谓是“施之以威信”;
而赵俊臣前些日子为了伤兵们而大动干戈的举动,更是让这些将士发自内心的认同了赵俊臣,这可谓是“施之以恩情”!
如今,若是再让赵俊臣亲手为所有将士颁发赏银抚恤,每一位将士都会面对面的领取到赵俊臣亲手颁发的大笔银子,这就更加是“施之以惠利”!
如此一来,赵俊臣对于战兵新军的将士而言,威信、恩情、实惠,皆是一应俱全,而战兵新军的将士们从今往后将会如何看待赵俊臣,赵俊臣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又会达到怎样的高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简而言之,战兵新军的将士们的心目中从今往后必然是只有赵俊臣而没有朝廷了!他们将会毫无保留的信任赵俊臣,毫无置疑的执行赵俊臣的所有命令!
众位文武官员皆是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也知道赵俊臣的这般做法必然是为了进一步收买军心,这对于朝廷而言只怕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众位文武官员相互对视一眼之后,竟是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什么,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却是默许了赵俊臣收买军心的举动。
*
而就在众位文武官员心思各异之际,赵俊臣已经走到了高台前第一列众位将士的身前。
在赵俊臣的身后,牛辅德快速翻动着账册,然后向赵俊臣禀报道:“启禀大人,这一列将士乃是战兵新军骑兵营第一队第一伍,战后还有六人存活,伍长名叫宫鸣,几场战事下来总计缴首三级、受伤两次、记功三次,应得到赏银五十两,战伤抚恤二十两,总计七十两银子!”
赵俊臣轻轻点头,身边的赵大力则是大声说道:“宫鸣出列!”
随着赵大力的话声落下,一名身材壮实的汉子满脸激动的快步走到赵俊臣的面前。
宫鸣是一个奋勇敢战之辈,即使是面对准噶尔骑兵冲锋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但如今要与赵俊臣近距离面对面接触,接下来还要得到赵俊臣的亲自颁奖,却是让他激动的浑身发抖。
在赵俊臣的身后,早就有人点好了七十两银子送到赵俊臣的手上。
赵俊臣接过银子之后,转手递给了宫鸣,等宫鸣有些不知所措的伸手接过银子之后,赵俊臣却是面带笑意的伸手拍了拍宫鸣的肩膀,说道:“好好干!以你的功勋,马上就能更进一步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宫鸣愈加是表情激动,竟是忍不住抱着银子跪在赵俊臣的面前,大声说道:“小人多谢钦差大人!今后只要钦差大人一句话,小人就算是赴汤蹈火也绝不会州一下眉头!”
赵俊臣却是伸手扶起宫鸣,笑道:“有这份心就好,这个时候就不必行礼了!”
说完,赵俊臣冲着身后牛辅德点头示意。
牛辅德则是翻着账册再次禀报道:“副伍长肖顺,总计缴首两级、受伤三次、记功一次,其中大伤一次,应得到赏银三十两,战伤抚恤三十五两,总计六十五两银子!”
牛辅德话声刚落,就见一名身材消瘦的男子快步奔到赵俊臣的面前,此人的肩膀上还绑着白布,白布上隐隐有些血迹。
见到赵俊臣之后,肖顺较之宫鸣还要更加激动许多,等到赵俊臣亲手把赏银与抚恤交到他手上,又亲口问了他的伤势情况之后,肖顺竟是已经泣不成声了,却是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见到肖顺的这般情况,赵俊臣伸手拍了拍肖顺未受伤的肩头,轻笑道:“你可是悍不畏死的军中勇士,怎么能够在人前掉泪?今后岂不是要遭到同袍笑话?”
说完,赵俊臣就让肖顺返回队列,又继续为这一伍的其余几名将士颁发赏银与抚恤了。
等到这一伍的六名将士全部收到了赏银与抚恤之后,赵俊臣命令他们原地坐下休息,然后就带着众人向着下一伍将士走去。
就这样,一伍接一伍、一队接一队、一营接一营,赵俊臣亲手为每一位将士颁发赏银与抚恤,每次颁发赏银与抚恤的时候,都会与将士们简单交谈两句,或是勉励、或是关心。
而众位将士在赵俊臣亲自颁发赏银与抚恤之际,所有人都是异常激动,像是肖顺一般因为过度激动而泣不成声者不知凡几。
正如众位文武官员所猜测的那样,因为赵俊臣这次亲自颁发赏银与抚恤的举动,战兵新军的全体将士已是彻底归心于赵俊臣了!
到了今后,若是赵俊臣其余几项计划进展并不顺利,并且是朝廷依旧是想要对赵俊臣卸磨杀驴的话,那么这些将士就是赵俊臣到时候掀桌子的最大资本!
*
赵俊臣亲手为近万将士颁发赏银,自然是耗时良久。
等到绝大多数战兵新军将士皆是从赵俊臣手里领到赏银与抚恤之后,时间已经是临近晌午。
此时,已经有超过八千名将士得到了赵俊臣亲手颁发的银子,但也依然还有近千名将士对赵俊臣翘首以盼。
固然是耗时良久,但赵俊臣亲手颁发赏银与抚恤乃是足以夸耀一辈子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将士会有不耐烦之意。
将士们固然是没有任何不耐,但赵俊臣的身体却是有些扛不住了,只觉得腰身酸痛、腿脚无力。
更何况,哪怕只是与每位将士简单交谈两句,哪怕大多数时候只是“好好干”、“用心养伤”、“我看好你”之类的寥寥几字,但赵俊臣如今也已经说了上万句话,更加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火。
事实上,到了后期,赵俊臣已经是只为伍长们颁发赏银与抚恤,然后把该伍将士的所有赏银交给伍长,利用伍长之手为底层将士分配银子了,唯有一些军功特别显赫的底层将士才会得到赵俊臣的亲手颁发。
这个时候,赵俊臣早已是心中后悔,觉得自己小觑了近万将士的规模,应该从一开始就把银子颁发给伍长一级,为每一位将士颁发银子实在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不过,眼看着事情已经临近结束,赵俊臣依然是强自坚持着。
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却是突然见到了一位故人。
……
……
第九百二十三章.解散战兵新军(三).
……
……
这是一名身体消瘦、面容枯槁的中年汉子,表情间满是颓丧与消沉之气,就好似是一只穷途末路、等待死亡的孤狼。
他身上穿着百户武官服饰,混迹在众多将士之间,就这样安静注视着赵俊臣亲手为将士们颁发赏银与抚恤。
赵俊臣这一次亲自颁发赏银与抚恤,只是针对战兵新军的下层武官与底层将士,但这名汉子显然已是军队里的中层武官,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惹人瞩目,所以也就稍稍引起了赵俊臣的注意。
赵俊臣原本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赵俊臣的目光扫过此人之后,却发现这名汉子隐隐有些眼熟,不由是认真多打量了几眼。
这名汉子发现赵俊臣注视自己之后,却是表情微变,马上就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也终于回想起了这名汉子的身份来历,不由是眉头一皱,顿时是喝道:“你是张诚!给我站住!”
听到赵俊臣的呼喝之后,这名汉子的身体微微一颤,终于是停下了脚步,也缓缓转身面向赵俊臣,只是低着头不敢与赵俊臣对视。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的呼喝之后,一旁的牛辅德也注意到了这名汉子,见到这名汉子的模样形象之后,不由是目瞪口呆,惊讶道:“他是张诚?怎么可能!他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当初,赵俊臣为了彻底控制花马池营的局势,就杀掉了花马池营前任总兵史松,接收了史松麾下的三千私兵,而张诚正是史松的私兵首领之一。
张诚乃是武举人出身,可谓是熟读兵法、文武双全,乃是陕甘边军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加上他投靠赵俊臣之后一向是办事勤勉,所以也就深得赵俊臣的重视与信任。
再等到赵俊臣组建了战兵新军之后,张诚也很快就展现出了高人一等的能力,受到了新军主将何漳的赏识,被任命为战兵新军步军第二营的主将,成为了战兵新军的核心武官之一。
然而,张诚固然是能力不俗,但他的运气却是不佳。
战兵新军组建完毕之后,张诚奉命率领两营步军前往甘肃境内征讨那些拥兵自重、不服军令的边军将领,但就在张诚率军攻讨叛逆期间,蒙古联军突然攻入了陕甘境内,阻断了张诚返回花马池营的道路,所以张诚与他麾下两营步军只能滞留在甘肃境内,无法参加后续战事,一直等到渭水战事结束之后才与赵俊臣的主力大军汇合。
这样一来,张诚及其麾下将士也就失去了杀敌立功的机会,自然是没有资格领到军功赏银与战伤抚恤。
如今,就在战兵新军的大部分将士们正因为赵俊臣亲手为他们颁发赏银与抚恤而异常激动的同时,张诚麾下的两营步军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兵操场内,只是躲在营地里抱怨老天不公、时运不济。
赵俊臣对张诚的重视与欣赏并未改变,原本是打算再过几日就要召见张诚安抚一番,并且赵俊臣今后还有收复河套的计划,到时候自然会有大量机会弥补张诚的军功损失。
但赵俊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般场合下突然见到张诚。
让赵俊臣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是一段时间未见,张诚竟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在赵俊臣的记忆之中,张诚的相貌俊朗、身材高壮,总是一副从容自信的表情,但如今的张诚却是身材消瘦近乎皮包骨头,面容枯槁灰败不见血色,神情间更是失去了曾经的从容自信,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颓丧消沉。
张诚的变化是如此之大,也就难怪赵俊臣一开始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也难怪牛辅德会感到不可思议。
确认了张诚的身份之后,赵俊臣快步走到张诚的面前,皱眉再次打量了张诚几眼之后,沉声问道:“渭水战事结束之后,本钦差就收到了消息,得知你已经回来了,但这几日一直都没有见到你的身影,原以为你是因为错失了立功机会而心怀怨气,心中还有些奇怪,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但如今看你这般枯槁消瘦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必然不会这般简单!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搞成了这般样子?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又为何要躲着本钦差?”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张诚垂着脑袋颤声道:“卑职无用!卑职已是无颜见到钦差大人!卑职、卑职的情况,实在是难以启齿!”
见到张诚的表现,赵俊臣的眉头愈加紧皱,迈前一步走到张诚面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语气严厉的问道:“你是第一批追随本钦差的边军武官,是本钦差的嫡系中的嫡系,本钦差也一向看好你,你有什么不可与本钦差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
张诚的表情愈加是羞愧与颓唐,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卑职收到了消息,得知钦差大人您即将要在渭水南岸与蒙古联军进行决战,于是就迫不及待的率领麾下两营将士赶往渭水方向,但谁曾想因为赶路太急的缘故,卑职的麾下坐骑竟是马失前蹄,卑职从马上跌落,又遭到了后续骑兵的马蹄践踏,竟是被踏断了两根肋骨……
……肋骨断裂之后,其中一根断骨更是划伤了卑职的内脏,自那以后,不过是短短十余日时间,卑职就已是变成了这般模样,彻底变成了一个病秧子,身上就连三两力气也没有,曾经的弓马本领也彻底失去了,卑职的麾下将士也因为卑职的突然受伤而延缓了行程,没能赶上渭水决战,错失了立功机会……
……卑职丧失了一身武艺,愧对钦差大人的看重,也辜负麾下同袍们的信任,这般情况显然已是不适合继续留在军中了,好在卑职家里还算富裕,原本是打算这几日稍稍养好身体就要悄然离去,但卑职听说钦差大人您今日要在操兵场内为所有立功将士颁发嘉奖之后,思及自己参军数年以来一直是一事无成,所以就忍不住过来偷看几眼,却没想到竟是马上被钦差大人发现了!”
解释之际,张诚的声音颤抖,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赵俊臣一眼。
听到张诚的解释之后,赵俊臣也终于是明白了张诚的经历与心情。
张诚的这般模样,若是因为战场受伤,那也是值得夸耀的军人宿命;若是因为突发疾病,却也能抱怨苍天不公时运不济;但张诚却是运气太差,全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跌落马背,又被马蹄蹋断了肋骨伤到了肺部,最终不仅是连累了同袍们损失了军功、辜负了赵俊臣的信任,就连自己也变成了浑身无力的病秧子,一身武艺尽数丧失,偏偏这一切都怪不得别人,只能责怪自己无能。
所以,张诚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不仅是一腔雄心壮志付诸于流水,心中更是充满了自责与绝望。
这般情况下,张诚无颜见到自己,想要脱离军队的想法,也就理所当然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摇头叹息,没想到自己颇为看重的张诚最终竟是落得这般下场,尚是毫无建树就要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离开军队。
沉默片刻后,赵俊臣缓缓说道:“这也不能怪你,骑马疾奔之际,即使是再好的骑手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发生意外,也许只是道路上的一颗石子就会人仰马翻……军中医生为你诊断之后怎么说?你的伤势可会危及性命?可有恢复的希望?”
张诚的声音愈加低沉,答道:“已经请军医诊断过了,内脏被肋骨划伤了,幸好没有碎骨残留,如今肋骨已经复位,但内脏的伤势却已是无法治好,卑职如今不仅是失去了一身力气,今后也必然是会体弱多病的情况,稍有操劳就会危及性命,所以必须要离开军中了。”
赵俊臣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你暂且不要离开军中,这几日会有一位当世名医赶来花马池营,有他出手为你医治的话,即使是不能让你彻底恢复,但也应该可以为你消除一些隐患!你是武举人出身,又有掌兵经验,熟读兵书、文武双全,即不缺文人的见识智慧,也不缺武人的果敢坚毅,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也一直都很欣赏你的才干,就这样让你离开军中、从此默默无闻一生,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终于有了决定,说道:“这样吧,你可以离开边军,但今后依然为我办事,我今后会把你带到京城,给你一个独当一面、证明自己的机会!”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张诚顿时是眼睛一亮,恢复了些许精神。
他也是一个有雄心的人,若是赵俊臣所说的那位名医确实可以为他消除身体隐患的话,他自然是愿意继续为赵俊臣效力!
见到张诚的精神稍有振奋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又说道:“也不仅仅只是你一人,在军中的众多伤兵之中,有些人是断了手、有些人是坡了脚,今后再也不能持刀弄枪,皆是不适合继续当兵了,却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他们必然是与你一样产生了离开边军自谋生路的心思,你这几日要多加留心一下,代我询问一下他们的想法,若是他们愿意继续为我效力的话,你就把他们聚拢组织起来,今后随我一同回京,等我返回京城之后,会给他们所有人都安排一个足以让他们今生无忧的差事!”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张诚的精神又是一振,终于是不见此前的消沉模样,激动说道:“钦差大人慈悲,依然还挂念着军中的那些伤残同袍,卑职在这里替全体伤兵们叩谢钦差大人的大恩大德!”
说完,张诚就要跪下向赵俊臣行大礼,但他刚刚弯腰屈膝就被赵俊臣扶住了。
赵俊臣温声说道:“你的病情未愈,就不要折腾了!”
张诚也不勉强,只是肃容道:“卑职这一次绝不会再辜负钦差大人的信任!”
说完,张诚向着赵俊臣躬身一礼,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看着张诚的背影,赵俊臣嘴角闪过了一丝笑意。
实际上,赵俊臣的这般决定看似是一心为了军中伤兵们考虑,但赵俊臣本人的获利只会更多。
随着陕甘战事的尘埃落定,赵俊臣收获了大量的军功与声望,可以预见的是赵俊臣的权势影响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必然会迎来飞涨。
对于赵俊臣而言,如今最大的短板就是底蕴不足,手底下缺乏足够多的忠心下属。
赵俊臣如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隐秘计划需要推进,难免是摊子铺的太大,负责渗透军队的聚宝商行、负责控制徽商的联合船行、负责收集情报的同济庙、负责操控舆论的评书行会、以及用来安置难民们的各地田产,这些事情皆是涉及机密,却又皆是需要大量人手负责处理一些琐碎之事。
此前,赵俊臣为了推进自己的诸多计划,大多数时候只能从赵府与“悦容坊”之中抽调人手,如今早已经后继无力、捉襟见肘。
如今,若是能从战兵新军的伤兵之中带走一批人手的话,正好是解决了赵俊臣的燃眉之急。
这些伤兵大都是伤了手脚,并不妨碍他们今后为赵俊臣继续做事。
最重要的是,经过赵俊臣多次收买军心之后,这些人已是绝对忠心于赵俊臣,赵俊臣可以放心把一些机密事宜交给他们去办!
赵俊臣并不需要他们有多么聪明,也不会要求他们去负责太过重要的事情,只需要他们忠心耿耿的完成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任务就足够了!
像是联合船行,就需要安排大量人力监视商船上的货品动向;赵俊臣这段时间所积累的大量田地也皆是需要大量人手组织难民耕种,聚宝商行也需要大量伙计,同济庙收集情报之际更是需要大量忠心可靠的人力。
对于赵俊臣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二字。
经验见识可以慢慢培养,聪明智慧可以慢慢挑选,但“忠心”二字却是最为难得!
在这个世上,聪明人随处可见,尤其是庙堂里的那些官员们,一个个皆是聪明过头了,但忠心之辈却是少之又少,说是最世界上难得的资源也不为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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