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最终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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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钦差大人,渭水战事结束了!这一战,准噶尔军队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无一逃脱,全军尽灭!我军大捷!我军大捷!”
随着赵大力的大声禀报,帅帐内顿时是一片欢腾!
虽然帐内众官员皆是亲眼看到明军在渭河战场上占尽优势,但战场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直到尘埃落定之前任谁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胜负,各军争功之际所造成的战局混乱也让这场战事平添了一丝变数,所以众位官员陪着赵俊臣在帐内等待消息之际,许多人都是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生怕会收到战局逆转的消息。
如今,终于是收到了切实消息,心情自然是格外不同。
许多官员皆是忘记了官身仪态,大声欢呼了起来;一向儒雅的吴启凡面色潮红,却是变得神神叨叨,不住喃喃着“百年未有之大胜”;周勃与蒙古人有杀子之仇,这一刻更是双眼紧闭,流下了两行清泪。
帐内众位官员,有些人昏聩无能、尸位素餐,也有些人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当然也有吴启凡、周勃这样有能力、有节操的好官,但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相似的。
每年入秋后的火筛入寇,都是陕甘三边的一场灾难,每次都会让陕甘数省焦土万里、一片狼藉,不仅是百姓们要被烧杀抢掠,官员们也是整日惶惶,三边军镇坐拥边军数十万,却连自身安危都很难保证,就更别说是驱赶敌寇了,而今年又有屠城灭国无数的准噶尔汗国横空出世,更是百年未有之威胁!
想当初,知悉了蒙古右翼与准噶尔汗国一同组建了六万余蒙古联军的消息之后,许多官员都已经做好了丢城失地的心理准备,几位督抚甚至都打算要瞒着朝廷与蒙古联军暗中乞和了!
谁曾想,朝廷派来的赈灾钦差赵俊臣却是力挽狂澜,不仅是早早就为陕甘三边送来了禁军援兵与大批物资,本人更是初入陕甘就依靠少数护卫击溃了数千蒙古骑兵,极大的振奋了陕甘士气,随后架空了三边总督王铮,以超乎常人的胆魄掌控了陕甘军政大局,又使用各种手段控制了陕甘境内绝大部分精锐力量,组建战兵新军、排除了汪家隐患、一手制订了利用阶州城诱敌深入的计划!
最终,在短短十余天时间内,明军与蒙古联军连续多场大战——阶州城的攻防战!镇宁卫城的突袭战!小川河的围剿战!再到今天的渭水决战!从前一向是屡战屡败的明军在赵俊臣的率领下竟是变成了一支屡战屡胜的强军!看似是气势汹汹、不可战胜的蒙古联军,经过这四场战事之后竟是全军覆没的局面,这是所有人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赵俊臣不仅是敢于这样设想,还敢于这样实干,最终还真让他完美实现了这项百年未有之壮举!
此战之后,随着蒙古联军的全军覆灭,至少能保证陕甘三边今后十年时间的太平安稳,原本视汉人如软弱羔羊的蒙古各部落,今后也再不敢随意入侵明朝疆土了!
而且,听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歼蒙古联军也只是他雄心壮志的第一步罢了,更还有进一步收复河套地区的想法!
今日之战,固然是战果辉煌,但在赵俊臣的庞大计划之中,也只是将来收复河套战略的一个引子罢了!
若是河套地区当真是像赵俊臣计划中一般重归明朝疆土,也将彻底为陕甘三边解决火筛入寇的隐患,西北诸省从此将再也没有外寇侵扰之忧!
回想到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帐内的众位官员对赵俊臣钦佩愈深,激动之余也纷纷是再次向着赵俊臣不住恭贺。
此前,众人在中军大营的高台上瞭望战事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向赵俊臣恭贺过一次了,如今再次向赵俊臣恭贺,贺词也大都是老一套,但众位官员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贺词有多么的夸张肉麻。
他们大都是亲眼见证了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功绩,只觉得这个时候任是如何夸赞赵俊臣也不过分。
此战之胜,让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声望彻底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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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之后,钦差大人的千秋伟绩必将载入史册、留名千古!”
“钦差大人成就这般百年未有之胜绩,实乃是我朝第一名臣!”
“钦差大人之壮举,朝廷幸甚!百姓幸甚!”
事实上,赵俊臣也是同样的心情,在战事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一颗心终究是有些悬着,如今收到了切实捷报之后,也是有些心情激动。
不过,在众位官员的恭贺之下,赵俊臣依旧是表现平静,颇是有些西晋谢安之风范。
只见赵俊臣抬手轻压,安抚了情绪激昂的众位官员之后,却是把目光再次转向了赵大力,问道:“此战的战果可有统计出来?我军伤亡几何?俘虏了多少敌军?……还有,可有生擒到准噶尔汗国的几位主将?”
赵大力依然是情绪激动,声音洪亮的答道:“启禀钦差大人,依照前方传来的消息,我军在此战之中全歼了蒙古联军之中的准噶尔骑兵及仆从军,总计斩首八千余,俘获五千余,还缴获了战马一万一千余匹以及大量的兵器军资……
我军的战果显赫,但伤亡也很严重,大约战死了一万五千余人,但战兵新军、禁军援兵、戚斌新军的死伤较少,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人左右,绝大部分死伤皆是源自于我军防线左翼的各地边军……
……此外,我军在渭水战事之中,也‘误杀’了许多蒙古右翼骑兵,再加上蒙古右翼骑兵临阵反水之后就成为了准噶尔骑兵的主攻目标,所以蒙古右翼在此战之中伤亡也是不轻,战死了大约五千人左右……蒙古右翼骑兵战死之后,他们的首级大都被我军将士们割了下来,如今全都与准噶尔骑兵的首级混杂在一起无法分辨,如今蒙古右翼的首领齐格木也因此而大发雷霆,说咱们背盟弃约,如今正由方振山总兵与他扯皮,只不过齐格木气愤难平,方振山总兵认为齐格木很快就会来到中军大营与钦差大人质问,所以提醒钦差大人早做准备……”
听完了赵大力的禀报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缓缓说道:“这样看来,我军经过阶州城、镇宁卫城、小川河、以及渭水四场战事之后,总计斩首两万八千余,俘虏一万三千余,再加上未经统计战果的阶州城战事,我军总计已经消灭了蒙古联军四万五千余兵力,确实是战果显赫……而蒙古联军如今只剩下了临阵反水的蒙古右翼骑兵与诸察合台军队,其中蒙古右翼骑兵如今只剩下了七千余兵力,诸察合台军队也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皆是伤亡过半、受了重创……
只是,我军经过这四战之后,也是伤亡惨重,即使是不算阶州城的伤亡,死伤也有近四万之多,这几场战事堪称是百年未有之惨烈了……”
赵俊臣这些年来管理户部,对于数字最是敏感,听到赵大力的禀报之后,很快就统算出了敌我两军的所有伤亡数字。
明军总计死伤了四万余人,蒙古联军被杀被俘也有四万五千人,若是再加上尚未统计伤亡数字的阶州城守军,两军的死伤数字大致相同!
要知道,明军在这几场战事之中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兵力方面的绝对优势,还有赵俊臣的诸般布局谋划,即使是如此也不能在伤亡数字上稍占优势,从这方面而言,明军也算不上是完胜。
但对于这般结果,不论是赵俊臣还是帐内的诸位官员皆已经是深感满意了,毕竟这几场战事大都是野外作战,原本就不是明军所长,主要敌人准噶尔骑兵的战力也要比明军精锐更胜一筹,若非是赵俊臣的诸般布局谋划,即使是明军再多一倍伤亡,也绝无可能有这般显赫的战果!
所以,见赵俊臣算出了两军的最终伤亡数字之后,帐内众位官员又是一阵恭贺。
但赵俊臣依旧是表现冷静,并没有得意洋洋,反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后诸事之上。
只见赵俊臣再次抬手止住了众官员的纷纷恭贺之后,就开始雷厉风行的传达军令。
“吴知府,如今军中俘虏总计有一万三千余,规模颇大,由你来安排尽快完成俘虏营的扩建……此外,俘虏之中的那些伤兵,若是伤势不严重的话也要给予基本医治,不能让他们轻易死了,本钦差还留着这些俘虏有大用处……”
“周大人,将士们的军功要尽快统计出来,第一批赏银也要尽快发放出去,不必担心银子不够,若是当真不够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古大人,我军的伤兵医治就由你来负责,若是再让我发现军中忽视伤病,定不饶你……”
“牛辅德,由你来持笔写一份捷报,并且尽快将捷报传去朝廷、公示各地……”
一道道军令之下,帐内各官员皆是被分配了任务,但赵俊臣一直都没有提及请功战报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情才是战后的重头戏!
但这件事情并不是赵俊臣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这关系到利益的最终分配,奏疏里的排名顺序必将是影响深远,不仅是所有人都要暗中角逐,赵俊臣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认真考量,所以赵俊臣暂且压下了此事,只是先向朝廷送去一份捷报罢了。
不过,依照时间估算,小川河战事的捷报这个时候已是送到京城了,德庆皇帝与朝廷群臣必然会震惊于小川河战事的战果,但如今还未等他们缓过劲来,又要收到渭水战事的捷报,却也不知道到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至少,朝廷究竟要如何封赏赵俊臣的这般显赫战功,必然会引来一场大议。
对此,赵俊臣很是期待!
而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帐外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吵着要见赵俊臣。
接着,有人进入帅帐禀报,称是戚斌新军的几位军官闹着要求见赵俊臣,情绪颇是激动,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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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戚斌新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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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钦差大人,刚才有十余名武官闯入了中军大营,全都是出自于戚斌新军,吵闹着要见钦差大人,但这些武官的品阶都不高,大都只是百户、总旗官之类的职位,原本是没有资格与钦差大人见面的,所以帐外的侍卫们就拦住了他们,谁曾想这些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见了……如今他们已经被侍卫们包围控制了起来,究竟应该如何处理,还请钦差大人定夺!”
侍卫进入帅帐禀报消息的时候,赵俊臣正与周勃商议军功赏银的事情。
周勃在军中一向是负责功过赏罚之事,对戚斌此人也颇有好感,听到戚斌新军的大量武官冲闯帅帐的消息之后,顿时是面色微变。
不等赵俊臣开口表态,周勃就大声怒斥道:“戚斌是怎么管束麾下武官的?就算是当真有急事、又或者是受了委屈,又岂有冲闯军营的道理?”
周勃的这一番话,看似是训斥戚斌御下不严,但实际上颇有维护开脱之意,却是把戚斌新军武官们“冲闯帅帐”的罪名变成了“冲闯军营”,罪行顿时就减轻了许多,又给这些武官们的莽撞行径寻了“有急事、受委屈”的理由。
表态之后,周勃又转头向赵俊臣劝道:“钦差大人,据下官所知,这戚斌新军自从成军之后就一向是军机严明、令行禁止,远要比寻常的边军更守规矩,他们这次急着想要见您,必然是有什么大事,您还是召见他们询问一番也好,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赵俊臣转目看了一眼周勃,自然是看明白了周勃的小心思,但也没有拆穿,只是顺水推舟的点头道:“既然周大人这样说了,就给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传令下去,缴下那些武官的兵器,把他们押入帅帐见我。”
事实上,赵俊臣早就料到会有现在的情况,他把周勃留在帅帐中商议军功赏罚的事情,也是因为周勃的刚直名声广为人知,接下来的事情若是有周勃作为见证,事后传扬出去也能让人信服。
随着赵俊臣的命令,帅帐内很快就被押入了十余位军官。
正如之前的禀报,这些武官皆是年纪不大、官职也不高,大都只有二三十岁,也都只是些百户、总旗官之类的底层武官,至于千户以上的武官却是一个也看不到。
在这群年轻武官之中,为首之人却是一名总旗官,不过是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相貌还与赵俊臣隐隐有着三四分相似,相较于军队武官的身份,气质却更像是一位地主家的少爷。
赵俊臣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眼之后,开口问道:“你们都是何人?为何要冲闯中军大营?戚斌为何没有管束你们?他难道就没有教给你们军中规矩?”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为首的那名年轻总旗官却是双目泛红,冲着赵俊臣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之后,又泣声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戚将军、戚将军他……战死了!”
随着此人的话声落下,不论是赵俊臣还是周勃皆是面色大变。
周勃惊声问道:“戚斌战死了?怎么可能?为何此前的战报之中没有提及此事?”
那名总旗官垂头答道:“回这位大人的话,当时准噶尔骑兵冲击我军的北岸防线,戚将军则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率领将士们奋勇杀敌,等到准噶尔骑兵被我军彻底击溃之后,戚将军则是突然间口吐白沫、摔到在地,我等自然是深感惊骇,连忙为戚将军检查身体,才发现戚将军的左臂在作战之际被流矢划伤了,若只是流矢划伤也只是小事,但戚将军的伤口却是一片乌肿,流出来的血液也是黑中带紫,显然是中了剧毒……最终,戚将军抢救不及,就这样英年早逝了……等到戚将军过世之际,前线捷报已是送了出去,所以才没有戚将军战死的消息……”
说到后面,这名年轻总旗官已是泣声不断。
周勃的表情惊怒,怒斥道:“准噶尔鞑子这般阴毒,两军对阵堂堂作战,他们竟然敢用毒箭伤人!”
说完之后,周勃又是连连哀叹,道:“可惜了!当真是可惜了!我一直都很看好戚斌,觉得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已是品性高洁、治军有方,又有梁阁老的看重,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谁曾想……唉!明明是一场百年未有的大捷,偏偏是戚斌战死了!”
另一边,自从听到戚斌战死的消息之后,赵俊臣就一直是表情复杂、沉默不语。
此时,听到周勃的叹息之后,赵俊臣缓缓抬头问道:“周大人,你可知道,戚斌可有结婚生子?家中还有什么族人?”
周勃思考了一下,答道:“据下官所知,戚斌有一妻子周氏,还有一位老母与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赵俊臣轻轻点头,缓缓说道:“戚斌之死,确实可惜了……我与他虽然是关系不睦,但也重视他的能力与品行,还曾想着战后要重用提拔他……在今后的请功奏疏里面,我一定会重点提及戚斌的功绩,戚斌乃是我军在此战之中战死的最高武官,相信朝廷一定会给足他哀荣的,他的老母、妻儿、以及族人,也会由我出面照拂,从今往后必然是衣食无忧。”
周勃的心情不佳,只是点头道:“钦差大人实在是有心了。”
赵俊臣再次沉默片刻后,表情也重新恢复了肃穆,抬眼向那位总旗官问道:“戚斌战死了,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但难道这就是你们冲闯中军大营的理由?”
这名总旗官抬起头来,表情颇是狰狞愤怒,说道:“钦差大人,我们这些闯营,并非只是为了戚斌将军战死之事,而是为了给军中同僚求情而来!
若是堂堂正正的两军作战,戚将军就算是战死了,我军的将士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能怪自己保护主将不力,但准噶尔鞑子却是用毒箭害人,却又如何能忍?戚将军一向是爱兵如子,深得军心拥护,所以得知了戚将军因为中了毒箭而死的消息之后,我军的所有将士都是气愤难当,当时我军正在打扫战场、羁押俘虏,许多将士心中激愤之下,就忍不住出手杀死了一些投降的准噶尔鞑子,也引发了一些骚动……
……最终,方振山总兵突然现身,宣称钦差大人您有严令不得杀俘,不仅是阻止了我军的杀俘泄愤之事,又因为我军几位武官在激愤之下稍稍顶撞了几句,就把我军的所有千户以上武官尽数罢职关押,说是重罪难恕,必将严惩,我们几人这次闯营求见钦差大人,也正是为了此事……
还望钦差大人明鉴,我军一直都留在北岸作战,事先并不了解钦差大人您不准杀俘的命令,战后杀俘也是情有可原,并非是刻意违背您的军令,就算是有错,也绝不应该把军中的高层武官全部罢免关押,……还望钦差大人您大发慈悲,念在战死的戚斌将军的份上,宽恕我军那些将领的罪行吧!否则,戚斌好不容易才组建的一支新军,怕是就要从此解体分散了”
听到这名总旗官的解释之后,赵俊臣依旧是面无表情,而周勃则是神色犹豫。
赵俊臣不准杀俘的命令,他自然是知道的,更明白赵俊臣留下这批俘虏是为了今后的大计,更何况军中将领们不服军令也一向都是周勃心中最厌恶的事情,周勃不久前还因为这般情况而建议赵俊臣严惩军中武官,所以从原则与立场来讲,周勃应该支持方振山的决定。
与此同时,周勃对于戚斌以及戚斌新军却是感官不错,也觉得戚斌新军这次犯错算是情有可原,却又觉得方振山的决定有些不近人情了。
最终,周勃在心情矛盾之下,却是把决定权交给了赵俊臣,说道:“钦差大人您确实有过严令不准军队杀俘,但戚斌新军的做法也算是情有可原,下官虽然是负责军中功过赏罚,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还是请钦差大人您亲自定夺吧。”
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位总旗官,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这名总旗官抬头答道:“小人名叫李贺,义乌人士。”
赵俊臣点了点头后,又说道:“你刚才所说也有道理,戚斌新军隔在渭水北岸,并没有及时收到本钦差不准杀俘的军令,并不算是有意违背军令,因为戚斌之死,你们的做法也算是一时激愤、情有可原,确实不必严惩……但无论如何,终究是做出了私自杀俘的事情,罪责还是有的……这样吧,戚斌新军的所有千户武官,因为放纵将士杀俘、败坏军纪,皆是降职两级,暂且留职察看……唉,戚斌新军确实是一支难得的强军,本钦差也不愿意让这支军队就这样散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决定,戚斌新军的几位武官顿时是大声欢呼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间,赵俊臣的表情已经更加严肃,又说道:“杀俘的事情,算是就这样揭过了,但你们冲闯帅帐的罪行,可还没有揭过!你们私自杀俘,还可以说是不知军令、一时激愤,但你们难道不知道冲闯帅帐的严重性?若是真有委屈,大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本钦差传达,又何必要莽撞的冲撞中军大营、强行要闯入帅帐、甚至是与帐外护卫拔刀相向?这般行径,若是本钦差就此揭过,从今往后还要如何治军?说吧!这次闯营,是你们之中何人提议带头的?”
见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如此严重,这些戚斌新军的武官们顿时是停止了欢呼,纷纷是面露出惶恐,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李贺却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道:“钦差大人,这件事情全都是由我而起,与同袍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提议!是我带头!还请钦差大人您责罚我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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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卫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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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这件事情全都是由我而起,与同袍们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提议!是我带头!您若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人吧!”
听到王贺的回答之后,赵俊臣却是面现冷笑,说道:“冲闯帅帐、拔刀相向、以下犯上、冒犯主帅……这般严重的罪责,你不过是区区一个总旗官,承担得起吗?”
说完,赵俊臣转头向周勃问道:“周大人,依照军规军法,这般罪行理应是如何惩处?”
周勃看了王贺一眼,却是面现不忍之色,说道:“冲闯帅帐的罪行,至少也要惩处以二十军棍……若是再考虑到他们有过拔刀相向的行为,更还要罪加一等,轻则五十军棍,重则就是斩立决了!”
赵俊臣轻轻点头,再次把目光转向王贺,眼神之中满是严厉与压迫,缓缓说道:“五十军棍、斩立决……依本钦差看来,这两项责罚相差不多,一旦是五十军棍罚下去,受罚之人就算不死也要终生残废,还不如斩立决来得痛快!你叫王贺是吧?你当真要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王贺重重点头,大声说道:“只要钦差大人您能够赦免这些同僚的罪行,卑职一个人死不足惜!”
说话之际,王贺的表情间满是毅然决然,语气里全是义气当先,一副甘愿为了同袍们而英勇就义模样。
见到王贺的这般表态之后,戚斌新军的众位武官们皆是满脸的震惊与感动,谁也没想到王贺竟然会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甚至是不惜一死来赦免众人的罪行。
戚斌组建新军的时候,兵源大都是来自于义乌的矿工,完全没有招募陕甘三边的亡命徒与兵油子,就是为了防止这支新军沾染上边军的种种恶习,帅帐内的这些底层武官也大都是戚斌近段时间所提拔的,前不久还只是矿工的身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性格也保持着淳朴与谦卑。
他们也明白这次莽撞冲闯帅帐究竟是多么严重的罪行,只是连续经历了戚斌战死与高层武官被羁押的事情之后,戚斌新军连续遭到重创,眼看就要分崩离析,这些人皆是有些热血上头,被人稍一挑拨就干出了冲闯帅帐的蠢事。
然而,在帅帐外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之后,绝大部分人的冲动劲头逐渐冷却,就已是有些后悔了,随后又被侍卫们夺去兵刃押入帅帐,见到了威望日渐高涨的赵俊臣,绝大多数人更是心中胆寒,连话都不敢说了,还需要王贺来代替众人表态,最终也正是王贺的据理力争挽救了戚斌新军。
如今,赵俊臣突然要追究他们冲闯帅帐的罪行,语气表情又是这般严重,更是让这些戚斌新军的底层武官们感到了无比惶恐,只觉得自己这次完蛋了。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王贺突然间挺身而出,表示要代替众人承受所有责罚,甚至是不惜一死!
这般情况下,帅帐内这些性格淳朴的新军武官们究竟会多么感动,又会多么钦佩王贺的义薄云天,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王贺在这些新军武官心中的声望,也就瞬间到达了顶峰,甚至还要更高于戚斌在世的时候。
感动与钦佩之余,这些新军武官们也再次热血上头,终于有了说话的勇气,纷纷是为了王贺向赵俊臣求情。
“钦差大人,这次冲闯帅帐是我们所有人的决定,绝不只是王贺兄弟一人的带头!”
“若要责罚就责罚我们所有人吧,我们所有人一同分担,千万不要杀掉王贺兄弟啊!”
“钦差大人,王贺兄弟的所作所为,全是一心为了新军考虑,您可不能害了他啊!”
“钦差大人……”
听到众位武官的求情,赵俊臣的表情反倒是更加严肃,冷声道:“你们难道以为军法是儿戏不成?罪行又岂有共同分担的道理?若是这事是由李贺一人承担,那就是李贺一个人斩立决或者重罚五十军棍!若是由你们所有人共同分担,那就是所有人皆是斩立决或者重罚五十军棍!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冲闯帅帐的罪行究竟是由李贺一个人承担?还是由你们所有人一同承担!”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刚才还群情激动的底层武官们纷纷噤声。
原以为罪不罚众,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所有人同罪。
接着,一些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另一些人则是面现决然之态,似乎是打算要与李贺同生共死。
就在这个时候,李贺再次开口,大声道:“钦差大人,冲闯军营之事确实是由卑职一人引起,也是卑职一人领头,众位同袍们的表态只是为了军中义气罢了,确实是与他们无关!此事自然是由李贺一人承担!”
说完,李贺转头向众位武官劝道:“众位同袍,众位兄弟,戚斌将军战死了,众位高层将领也得罪了上峰,如今正是我军风雨飘摇之际,若是你们也要受罚而死,咱们这支军队就要完了……所以,都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由我一人承担就好!若是我一人之死就能换得咱们这支军队的延续,那么我死又何惜?”
看着李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听着李贺这般感人至深的表态,众位军官终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红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突然开口问道:“我且问你,你们戚斌新军满编有多少人?其中马队多少人?火枪多少支?火炮多少门?”
李贺一愣之后,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我军满编五千人,其中马队一千三百三十人,战马一千七百匹,火枪两千一百根,其中威力最大的鸟铳有九百三十支,火炮一百三十门,其中虎蹲炮有五十三门。”
赵俊臣又问道:“若是再有蒙古鞑子的骑兵来袭,你打算如何应对?”
李贺没有多少犹豫,直接答道:“以车营与长枪兵挡在前面,火枪兵抢先进攻,火炮于后阵齐发,骑兵伺机而动。”
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了李贺许多问题,从操练再到战法不一而足。
而李贺也全都是快速精准的回答了赵俊臣的询问。
一番问答结束之后,赵俊臣再次沉吟了片刻,然后突然看了旁边的周勃一眼。
周勃也很欣赏李贺的有情有义,如今见到赵俊臣突然向自己打眼色,哪里还不知道赵俊臣的暗示?
于是,周勃突然开口道:“钦差大人,李贺冲闯军营的罪行,自然是不容宽恕,但依照下官来看,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总旗官,犯不着钦差大人亲自责罚……不妨让他回到戚斌新军领法如何?”
赵俊臣依然是表情肃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钦差已是决定……李贺冲闯帅帐之罪行,罪大难恕,当重罚五十军棍,自行返回戚斌新军的营地领罚!”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决定,帐内的众位武官先是一愣,然后就再次齐声欢呼起来。
回到戚斌新军领罚的话,执行军棍的都是自己人,自然是可轻可重。
若是由旁人执行五十军棍,自然是不死也残,但由自己人执行军棍的话,说不定也就是屁股上多了两道红印罢了!
他们没想到,赵俊臣终究还是放过了李贺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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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新军武官们皆是发自真心的拥簇着李贺离开帅帐,显然已经在心中把李贺视为他们的领袖,赵俊臣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
从一开始,这就是赵俊臣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目标就是为了推动李贺上位!
事实上,李贺的姓名来历皆是伪造,他的真实姓名乃是赵贺,是扬州大族赵家的旁支出身,若是依照赵家的族谱,赵俊臣还要称呼他为“堂兄”。
当初,得知戚斌要前往义乌招兵的消息之后,赵俊臣就动了趁机渗透戚斌新军的心思,于是就安排陈芷容挑选了一批人手伪装成为义乌矿工加入了戚斌新军,这里面有些人是赵家旁支子弟,有些人是赵家的世代长工,也有些人是赵俊臣手下各个组织里的骨干。
这些人加入戚斌新军之后,就要以赵贺的表现最佳,不仅是很快就通晓了戚斌新军的各种操练战法,又在戚斌新军之中广结善缘、人脉渐广,也很快就受到了戚斌的重视,被戚斌提拔成为新军里的总旗官——若非是戚斌偶然间发现了他私下里搞串联、接受赵俊臣资助的事情,说不定如今已经晋升成为副百户的军职了。
正是因为赵贺的身份暴露,才造成了戚斌与赵俊臣正式决裂,可谓是过失严重,但考虑到赵贺加入戚斌新军之后的种种表现,总体而言依然是可圈可点——他是地主家少爷的出身,却能够耐住军队生活的枯燥幸苦,还可以在短时间内掌握戚斌新军的操练战法,很快就在新军之中脱颖而出,再考虑到他毕竟是赵家族人,这般表现就尤其难得了。
最终,在赵贺亲手执行了戚斌“战死”的计划之后,赵俊臣也就原谅了他从前的过失,并且还打算让他成为自己控制戚斌新军的核心人物,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场表演。
自从决定了戚斌“战死”的计划之后,赵俊臣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这般情况,当戚斌“战死”之后,不论是新军将士们泄愤杀俘的行为,还是新军的众位高层武官被方振山尽数羁押罢职的事情,还是新军的底层武官莽撞冲闯帅帐的做法,皆是赵俊臣在暗中推动!
而经过了今日的这场做戏之后,戚斌新军的众位千户以上的高层武官全都是因为赵贺的据理力争才被赵俊臣赦免了罪行,也就欠下了赵贺的恩情,今后必然是投桃报李、重点提拔,而百户以下的中下层武官在亲眼见证了赵贺拯救戚斌新军、代替众人受罚的做法之后,今后也必然会拥护赵贺为领袖!
让李贺回到戚斌新军领罚,也是为了向戚斌新军的所有人宣传李贺的今日事迹。
这样一来,赵贺既有了上层将领们的重视与提拔,又有了中下层武官们的拥护与爱戴,再加上赵俊臣的暗中支持,想必很快就可以成为戚斌新军的核心人物,代替戚斌成为新军的主帅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俊臣如今在军队之中威望日渐高涨,但这般威望主要是集中在战兵新军、固原军镇、以及禁军援兵之中,对于戚斌新军依旧是影响不深。
而随着今天这场大戏,戚斌新军这个战力极强、军纪严明的军队,也很快就要落入赵俊臣的掌控了。
其实,随着戚斌战死,戚斌新军已是群龙无首,赵俊臣完全可以找机会设法排除掉戚斌新军的所有高层武官,然后再强行推动赵贺上位、成为戚斌新军的新任主帅,这般做法无疑是要省时省力得多,并不需要赵贺逐步提升自己的军中地位,但弊端也是更多。
首先,赵贺此前不过是一名总旗官罢了,虽然说人脉宽广、表现优异,但毕竟是资历较浅、功勋不彰,强行推他上位必然会引起军中将士不服,不仅赵贺的主帅之位无法坐稳,也不利于赵俊臣有效控制这支军队。
其次,若是赵俊臣强行推动赵贺上位,必然会引来许多瞩目,到时候不仅会暴露赵俊臣插手兵权的野心,赵贺本人也会受到赵俊臣敌对派系甚至是德庆皇帝的打压,即使是上位一时,也无法长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赵俊臣之所以重视戚斌新军,就是因为这支军队完全模仿了当年的戚家军而成,这支军队的战法、操练、制度甚至可以称之为一支近代军队,与寻常军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而一支近代军队的核心就是那些可以精准执行军令、熟悉战法阵型的各层级武官,若是赵俊臣为了推动赵贺上位而排挤掉新军中的众多武官,这支军队也就不再是赵俊臣所需要的那支军队了,却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正是考虑到这些事情,赵俊臣才会为了今天的这场戏耗费了诸多心思。
*
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控制戚斌新军,赵俊臣自然是心情不错,当他继续与周勃谈事的时候,嘴角也一直挂着些许笑意。
两人谈了一些军功赏银的事情之后,周勃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却是忍不住问道:“看样子,钦差大人您很欣赏那个李贺?”
此前,周勃就是因为赵俊臣的暗示才会开口为李贺求情,若是赵俊臣这个时候刻意遮掩,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所以赵俊臣也就坦然点头,道:“你也看到了,这个李贺很有担当,也很有胆识,戚斌新军拥有这样的人才,不仅可以传承戚斌本人的遗志,也不必担心戚斌新军因为戚斌战死而堕落了。”
见到赵俊臣的坦然表现,周勃也就没有多想,只是点头赞同道:“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军官,如今虽然只是区区一个总旗官,但今后想必是前途无量的。”
赵俊臣却是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随着戚斌的不幸战死,这支军队再称呼为戚斌新军已经不合适了……事实上,原本将这支称之为戚斌新军就已经是不合规矩了,容易引起朝廷的非议!”
事实上,戚斌所组建的这支新军之所以被称为“戚斌新军”,最开始还是赵俊臣带头的,那时候赵俊臣还没有下定决心让戚斌“战死”,所以就想要用这般称谓名号让朝廷排挤打压这支新军,毕竟历史上的杨家军、戚家军的下场都不是很好,就是因为这些军队的个人烙印太深犯了忌讳。
但如今,这支军队眼看就要落入赵俊臣的手中,这般称呼自然是不能继续了,改变称号也有利于赵俊臣进一步消除戚斌在这支军队之中的影响力。
另一边,周勃也是点头赞同道:“戚斌新军的称号确实是有些不妥……那么,钦差大人您认为这支军队应该改为什么名号比较好?”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支军队乃是戚斌所建,目标是为了抵御鞑子入侵,保护朝廷百姓,与边军武官们的那些麾下私军性质截然不同,如今戚斌已然战死,但为了传承他的遗志,这支军队今后的主要指责也是守卫朝廷边疆,就称之为‘卫国军’吧。”
周勃并无异议,点头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戚斌新军,只有卫国军了!”
其实,赵俊臣将戚斌新军改名为“卫国军”,却还有另一层含义。
正所谓“保家卫国”,“卫国”的前提则是“保家”!赵贺身为这支军队的未来主帅,他与赵俊臣皆是赵家出身,赵俊臣更是赵家的未来保障,相信赵贺一定会明白这个名号的真实含义的。
就在赵俊臣与周勃定下了卫国军的称号之际,帅帐之外突然间又出现了一阵喧哗。
这一次的喧哗混乱,远要比刚才那些底层军官闯营的时候动静更大,隐隐还能听到许多人正用蒙古语大声呼喝。
接着,一名侍卫表情惶惶的入帐禀报,称是蒙古右翼的主帅齐格木来了。
齐格木来见赵俊臣,自然是为了战场上蒙古右翼被明军误伤的事情而兴师问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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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战后(一).
……
……
渭水决战期间,各路明军罔顾盟约屡屡攻击蒙古右翼军队,那些战死的蒙古右翼骑兵遗体也纷纷被明军将士割下了首级,用以冒充准噶尔骑兵的首级换取军功,这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己方理亏。
更何况,赵俊臣如今是钦差的身份,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朝廷的信誉与皇帝的体面,也绝不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至少不能明着做,即使做了也不能让人抓住话柄。
最重要的是,为了下一步收复河套的计划,赵俊臣暂时还不能与蒙古右翼翻脸,甚至还要争取他们进一步的信任。
所以,得知了齐格木前来兴师问罪的消息之后,赵俊臣却是摆出一副笑脸,亲自起身相迎。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在陕甘三边已是唯我独尊惯了,赔笑脸这种事情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了,如今重操旧业难免是有些生疏和不习惯,笑容颇是有些虚假与僵硬。
却说,赵俊臣刚刚站起身来,就见到帅帐门帘被人猛地掀开,然后就有一名身穿蒙古战袍的青年壮汉大步冲入帅帐,又有一名中年汉子脚步匆匆的跟在后面不住劝阻,而帅帐外的侍卫们因为没有赵俊臣的命令皆是不敢强拦。
很显然,这名蒙古青年壮汉就是蒙古右翼军队的统帅、鄂尔多斯部落首领乞颜之子齐格木了。
齐格木的年纪大约是三十出头,相貌与五官具有明显的蒙古血统特征,但他的举止气质也不似寻常蒙古人一般野蛮粗鲁,反倒是更像汉人大族出身的子弟,只是神情显得过于阴鸷。
此时,齐格木的表情间满是愤怒与激动,好似已经失去理智,但他的眼神依旧保持着冷静不见波动,一双鹰目紧紧盯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与态度反应,很显然他的愤怒态度只是一种争取更多利益的手段罢了。
至于另一名中年汉子,看相貌五官明显是汉人血统,却又穿着蒙古战袍,举止气质颇有汉人武官风范,应该就是赵俊臣安插进入蒙古联军的内应魏松了。
这次渭水决战,赵俊臣能够离间蒙古联军、全歼准噶尔部,魏松的卧薪藏胆可谓是居功甚伟。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与魏松多有书信往来,但如今还是两人的首次见面,所以赵俊臣难免是多打量了魏松几眼。
魏松的相貌普通、身材粗壮,脸上满是风霜之气,无甚出奇之处,但他隐忍沉稳的气质却是令人印象深刻。
*
就在赵俊臣暗暗观察齐格木与魏松两人的同时,齐格木与魏松二人也在暗暗观察赵俊臣。
见到赵俊臣陪着笑脸亲自起身迎接自己,齐格木就知道赵俊臣这是自觉理亏,也不愿意撕破双方面皮,于是他表情间的怒意更浓,用一种腔调怪异的汉话冲着赵俊臣怒声咆哮道:“你就是汉人朝廷的钦差?你们汉人一向是自诩礼仪之邦、天朝大国,但我看你们全都是背信弃义的卑劣小人!我们蒙古右翼为了帮助你们消灭准噶尔部,承担了多大的压力与风险?在战场上也主要是我们蒙古右翼的勇士在抵抗准噶尔骑兵的攻击!明明事先说好了是两军夹击准噶尔,汉人军队没有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还屡屡攻击我们蒙古右翼勇士!若不是因为汉人军队的不断骚扰,我们蒙古右翼又岂会这般伤亡严重?就因为你们的言而无信,我们蒙古右翼足足损失了五千勇士!”
咆哮之际,齐格木的唾沫星子险些喷到赵俊臣的脸上。
但赵俊臣依旧是满脸陪笑,一副自觉理亏、深感愧疚的模样,向着齐格木拱手致歉道:“阁下想必就是蒙古右翼大军的统帅、鄂尔多斯部落乞颜首领之子齐格木吧?这一次确实是我没有约束好军队将士,才会误伤了蒙古右翼的勇士……但还请齐格木首领放心,我大明朝绝不会做出言而无信、过河拆桥的事情,咱们此前说好的条件,本钦差绝对不会食言……此外,考虑到蒙古右翼的损失较为严重,本钦差也会额外给予一部分补偿。”
赵俊臣的这般表态,似乎是反而刺激了齐格木,只见他愈加激动愤怒,大声道:“损失了足足五千余名勇士,全都是草原上的好汉子,又岂是区区一批粮草物资就能够弥补的?还有,你们汉人侮辱我族勇士战死后的遗体,把这些英勇战士的首级尽数割了下来充作军功,这般侮辱又岂能就这样算了?……你、你打算怎样补偿我们?”
听到齐格木最后一句话,赵俊臣的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鄙夷。
蒙古鞑子就是蒙古鞑子,见到利益好处就立马坐不住了,就连装腔作势也全然顾不上了。
但表面上,赵俊臣依然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认真思索片刻后给出了确切的答复,缓缓道:“按照你我双方的最初约定,只要是蒙古右翼在渭水决战之际临阵反水,我方就给予蒙古右翼十万石粮草,此外还会私下里单独交付鄂尔多斯部落三万石粮草,总计十三万石……如今,蒙古右翼各部落的损失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其中一部分损失也是缘于我方的失误,所以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与歉意,就将这批粮草的数量提升到十七万石如何?其中,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共有十三万石,私下里交付鄂尔多斯部落则是四万石。”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齐格木就表现出一副受了羞辱的模样,再次大声咆哮起来:“也就是说,你只愿意额外补偿我们四万石粮草?五千蒙古勇士的性命,在你眼里只值四万石粮草?你们汉人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吗?”
赵俊臣并未生气,只是耐心解释道:“还望齐格木首领能够理解一二,并非是我对待盟友吝啬,实在是我大明朝如今也同样是没有余粮了……这次与蒙古联军交战,朝廷已经把所有能够动用的粮草全部运至陕甘三边,甚至还挪用了官员与皇亲们的俸粮,但总数也不过是八十万石罢了,但此战大胜之后,总需要拿出一批钱粮封赏将士,否则军心不稳就有哗变之险,陕甘三边又是连年天灾人祸,也要拿出一批钱粮来赈济百姓,这又是一笔开销……这些用度加在一起,朝廷支援给陕甘三边的这批钱粮根本是杯水车薪!我能挪出十七万石粮草交给贵方,就已经是极限了,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粮草了。”
实际上,朝廷中枢这次支援陕甘三边,确实是动用了所有余粮,但赈灾与军粮是分开算的,八十万石只是军粮数目罢了,赵俊臣目前能够动用的粮草数量足有一百三十万石以上,只是赵俊臣在哭穷之际依然是表现真挚,让人无法生疑。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齐格木却是沉默不语了,只是眼神不住波动着,显然是在暗暗思索利弊。
良久之后,齐格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二十万石粮草!你们要交给我们二十万石粮草!其中有五万石粮草是私下里单独交付给鄂尔多斯部落的!毕竟我们蒙古右翼这次为了你们可是背叛了天可汗的后代兄弟,损伤也要比预计中严重得多,若是没有足够多的粮草,我就无法向蒙古右翼各部落的众位首领交代!……作为回报,你们汉人军队侮辱我族勇士遗体的事情就不向你们追究了,我知道你们要用那些首级充做军功,所以也不向你们讨要了!如何?”
表态之际,齐格木仿佛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因为族中勇士遗体被侮辱的事情有多么生气了。
赵俊臣也同样是沉默良久,仿佛是正在暗暗计算考量,最终还是表情为难的咬牙说道:“好,就给你们二十万石!”
见赵俊臣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之后,齐格木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蒙古右翼军队如今损伤惨重,完全没有与汉人朝廷讲条件的资格,若是赵俊臣不答应这般条件、甚至是翻脸毁约的话,齐格木也没有任何办法。
齐格木的此前表现看似是气势汹汹,但实际上颇有示弱意味,归纳起来也就是“我们为了帮你们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你们有愧于我们”、“你们不能不管我们”,颇是有些穷亲戚借钱的意思。
实际上,蒙古右翼在渭水之战期间损失了五千余骑兵,看似是死伤惨重,但所有死伤皆是由蒙古右翼诸多部落共同承担,每个部落分摊之后损伤并不严重,更还趁机重创了蒙古右翼的心头大患准噶尔汗国,也不算是太过亏本。
更何况,蒙古右翼的主力大军如今依然汇聚在河套地区以东的位置,牵制着大同、太原两大军镇的兵力、威胁着明朝腹地,这次只是派出了小部分兵力加入了蒙古联军,这般损失远没有伤及元气。
齐格木并不在意这些损伤,也不在意自己麾下将士的遗体遭到了汉人侮辱,只是蒙古草原经过了连年天灾之后,如今确实是无粮过冬了,蒙古右翼各部落皆已是无以为继,逼得齐格木不得不向赵俊臣撒泼要粮。
谈好了粮草数目之后,齐格木不再是屡屡大声咆哮,帐内气氛顿时是和睦了许多,两人甚至还有闲心可以谈几句闲话,又或者是相互恭维几句。
就在两人交谈期间,又陆续有侍卫入帐禀报,禀称是甘肃总兵金虎原、禁军同知张成勋、以及固原总兵方振山、战兵新军主帅何漳等人先后赶到了中军大营,正在帐外等候赵俊臣的召见。
眼见赵俊臣在战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齐格木也就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前,齐格木再次向赵俊臣确认道:“休整一日之后,我就会率领蒙古右翼大军离开汉人疆土,到时候还望赵大人能让汉军避出一条道路……只是,这谈好的二十万石粮草,你打算何时交给我们?”
对此,赵俊臣显然是早有定计,马上答道:“二十万石粮草并不是小数目,周转运输皆是需要一定时间……这样吧,等到二十天以后,我就派人把这批粮草运至陕西与河套地区的交界处,到时候还望你们派出人手进行交接。”
听到赵俊臣的确切答复,齐格木自然是安心了许多,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等候钦差大人的好消息了。”
说完,齐格木就向着赵俊臣拱手告辞,却是一副知情达理的模样,再也不见初时的气势汹汹。
与此同时,自从进入帅帐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松也跟着齐格木离开了——他还要继续留在齐格木身边负责两军之间的联系事宜。
离开之前,魏松与赵俊臣默默对视一眼,却是默契的没有多谈一句。
从某方面而言,赵俊臣对魏松的重视还要远在齐格木之上,魏松、魏槐两兄弟的过往经历甚至关系到赵俊臣的未来命运走向,但如今却还不是两人进行接触的时候。
最终,目视着齐格木离去的背影,赵俊臣嘴角则是闪过了一丝冷笑。
赵俊臣是钦差,代表着朝廷大义、帝王形象,自然是不会食言毁诺,这二十万粮草也一定会按照约定送给蒙古右翼。
只是,蒙古右翼到时候究竟有没有好胃口能够吃下这批粮草,又或者是会不会在吞下这批粮草的时候崩掉满嘴大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此,赵俊臣的心中颇是期待!
*
送走了齐格木之后,赵俊臣刚刚返回座位坐下,就见到各军将领陆续进入帅帐之中。
显然,各位武官已经打扫完了战场,前来向赵俊臣复命了。
在众位将领之中,除了赵俊臣所熟悉的何漳、方振山、毛家栋等人之外,却还有两名新面孔。
在两位新面孔之中,其中一人是甘肃军镇总兵金虎原,此人是边军老将了,只见他面容略显苍老,身材高大、肤色黝黑,一脸花白胡子就好似老年张飞一般威风凛凛,甘肃军镇远离明朝疆土腹地,这些年来承受蒙古侵犯压力最大,甘肃军镇的边军将士也要比其余军镇更胜一筹。
只是,甘肃军镇毕竟是距离明朝腹地太远了,到了关键时刻很难指望,所以相较于金虎原这位边军老将,赵俊臣反倒是更重视另一位年纪轻轻的新面孔——禁军同知张成勋。
……
……
第八百九十八章.战后(二).
……
……
“启禀钦差大人,我军已经清扫战场完毕,战死的将士遗体被全部收殓,伤兵们也皆是安置妥当,俘虏亦是尽数收押!我军于此战全歼了准噶尔部,斩首近万级,俘获五千余,另还缴获了战马一万一千余匹以及大量的兵器军资,实乃是百年未有之大胜,钦差大人之伟绩必将是名垂青史,恭喜钦差大人!贺喜钦差大人!”
进入帅帐之后,方振山抢先开口发言,向赵俊臣禀报了战场现状,也趁机再次表达了恭贺之意,就好似自己是众位武官的领袖人物一般,却是一如既往的表现机敏。
但众位武官大都没有方振山的心机,如今又皆是情绪激动,顾不上考虑太深的事情,并没有察觉任何不妥之处。
于是,随着方振山的话声落下,众位武官纷纷是大声附和,各自表达欢喜之意。
渭水战事结束之后,众武官就一直忙着打扫战场、救护伤兵、收拢俘虏,忙碌了大半天时间,却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见到赵俊臣,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向赵俊臣表示恭贺。
“渭水之胜,实在是大涨我汉人之志气,从今往后蒙古人再也不敢随意欺辱我汉人百姓了!我何漳从军三十余年,征战沙场百余次,却从未打过这样痛快的胜仗!若非有天降钦差大人的英明指挥,此战之胜实在是难以想象。”
说话之间,何漳老泪纵横、身体轻颤,向着赵俊臣深深躬身一礼,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也许,在这一刻,帐内没有人会比何漳感触更深。
“末将不辱使命!恭喜钦差大人,得此百年未有之大胜!此战之后,您的朝野威望必将如日中天,成为我朝的第一重臣!”
毛家栋的表现依然内敛,他向来是沉默寡言,却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自从投靠了赵俊臣之后就全心全意为赵俊臣考虑着,战后首先就想到了赵俊臣会收获怎样的好处,这是赵俊臣最放心他的地方。
“哈哈!当初兵部抽调各卫禁军驰援陕甘,所有人都认为鞑子难敌、战场凶险,全是寻找各种理由推诿,有人死了奶娘,有人吃坏了肚子,有人摔断了腿,也就是我林俊武性子老实也没啥后台,被强行调入了禁军援兵,当初我出京的时候,禁军那些人全都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觉得我肯定要在陕甘栽一个大跟头,我当时也是心里忍不住害怕,但谁曾想我这次不仅没有栽跟头,反倒是借了钦差大人的光,得到了这般大的军功,那些人知道了必定是要嫉妒死了……钦差大人,没说的,我对您就一个‘服’字!”
禁军同知林俊武也是难掩喜意,情绪过于激动之下,却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林俊武的这般表态,也代表着军中将士的普遍心理,直到战事尘埃落定之后,依然还有一些人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一向嬴弱的明军当真是战胜了来势汹汹的蒙古联军。
而就在众武官踊跃表态之间,受到赵俊臣重点关注的甘肃军镇总兵金虎原以及禁军同知张成勋二人也分别开口向赵俊臣表达了恭贺之意。
“恭喜钦差大人得此大胜,必将千古留名……卑职日夜快马加鞭,却依然是来援迟了,索性没有误了战局,还请钦差大人降罪……”
这几天以来,金虎原与甘肃边军可谓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向着渭水战场一路疾奔,就是为了赶在战事结束前分一杯羹,但最终还是慢了一步,等他率领甘肃边军抵达渭水战场的时候,这场决战也正好落下了帷幕。
金虎原没能抢到任何军功与好处,自然是情绪沮丧,就连脸上髯须也耷拉了下来,见到赵俊臣之后也只是说了几句颠三倒四的恭贺话。
这般表现,却是一点城府也无,完全不像是一位沙场老将,让赵俊臣不免对他愈加轻视了。
相较之下,张成勋的表现却是让赵俊臣愈加高看一眼。
与金虎原的情况不同,张成勋倒是赶在战事结束之前抵达了渭水战场附近,但他见到渭水战场局势异常混乱之后,并没有与各路明军一同挤入渭水争功,反倒是率领麾下军队担负起了后卫之责,这般大局观让赵俊臣颇是心中激赞。
此时,见到赵俊臣之后,张成勋也不见有任何沮丧之态,依然是神态从容、举止干练,朗声道:“卑职禁军同知张成勋,拜见钦差大人!渭水之胜足以记载史册、千古留名,恭喜钦差大人!”
张成勋的这般表现,赵俊臣心中颇感满意,目光环视之际也在张成勋身上稍稍多停留了一瞬。
此前,张成勋已经向赵俊臣表达了投效之意,赵俊臣也满意此人的能力秉性,双方可谓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但如今并不是两人进一步接触的合适时机,张成勋毕竟是禁军出身,明面上不适合与赵俊臣走得太近,否则将来必定会遭到朝廷猜疑,十有八九会被远远调离京城。
眼下正是众人瞩目之际,赵俊臣并没有对张成勋表现出更多关注。
*
众位武官陆续表态恭贺完毕之后,赵俊臣也将众人的表现反应尽收眼底,却是笑道:“众位将军得胜归来,乃是朝廷与百姓的大功臣,大可不必多礼,今日实在是幸苦各位了。”
“不幸苦。”
“卑职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还可以与鞑子再战一场!”
“还是钦差大人主持大局更加幸苦!”
众位武官纷纷是大声回应道。
这般表态却也不算客套,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大胜的意义,皆是心中异常兴奋,自然是冲淡了身心间的疲乏。
赵俊臣再次点头,缓缓说道:“此战得胜之后,所有人都是争先向本钦差恭贺,就好似这场战事全是我一人的功劳,但本钦差却是心中明白,若是没有众位将军的率兵作战、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乃至于文官们的辅佐配合,此战之胜也是绝无可能!”
说到这里,赵俊臣又把目光转向了甘肃总兵金虎原与禁军同知张成勋二人,说道:“金总兵与张同知两位将军虽然没有参与这场决战,但也同样有功!若不是金总兵率领甘肃大军日夜驰援,那蒙古联军也不会匆匆从阶州城下退兵、一头扎进咱们的包围,若不是张同知这段时间以来的反复骚扰疲敌,这场战事的获胜也不会这般轻松。”
一番漂亮话下来,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尤其是甘肃总兵金虎原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更是精神一振。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说道:“但这个时候、在这里,本钦差却是更想要恭贺在场的众位将军!不仅是恭贺众位有了军功、会得到朝廷封赏,更是想要恭贺众位将军向世人证明了自己!世人蜚语,总是对当兵男儿评价极低,认为你们大都只是祸害百姓的兵痞,但从今往后,你们就可以挺起腰杆来,大声表示自己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朝廷的长泰久安、百姓的安居乐业,皆有你们的血汗之功!”
说完,赵俊臣站起身来,当真是向着帐内众位武官们躬身一礼。
赵俊臣的这一番话,许多人皆是心中产生了触动,又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众武官皆是不敢相受,纷纷是慌忙起身还礼。
最终,又是一阵相互恭维祝贺的话语之后,赵俊臣与众位武官终于坐回到各自位置。
*
而就在赵俊臣与众位武官谈话之际,众位文官皆是行色匆匆的返回帅帐。
此前,因为赵俊臣的命令,众位文官皆有不同任务在身,但他们得知了众位武官已经返回大营晋见赵俊臣的消息之后,就再也顾不得自身任务,皆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到帅帐之中,却是不希望自己错过任何一件事情。
毕竟,此战之后,送给朝廷的请功奏疏究竟应该怎么写、众位文武官员的名字应该如何排序,如今尚未有定论,赵俊臣对于此事也一直是避而不谈。
所以,文官们自然是担心赵俊臣会在他们缺席的时候定下请功奏疏的名单顺序。
对于文官们的心中想法,赵俊臣当然是看得明白,也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
只是,见到众位文武官员再次的齐聚一堂,赵俊臣的心中还是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赵俊臣已经非常疲惫了,只觉得就连心脏跳动也是无力,原本是打算应付走了众位武官之后就要好好休息,但眼见所有人再次齐聚于帅帐之中,每个人都是情绪振奋之下忘记了身心疲乏,皆是眼巴巴的看着赵俊臣,若是这个时候再把众人赶走未免是太过扫兴。
赵俊臣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趁着所有人都在场的机会召开一次战后会议,把战后诸事全部处理妥当,等到明后天的时候就可以拔营返回花马池营了。
心中做出决定之后,赵俊臣缓缓说道:“如今已是傍晚时分,我原本是打算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晚,等到明日晌午再召集众位商讨战后诸事务,但眼下既然所有人都到齐了,也不觉得疲惫,那咱们就趁着这次机会把战后诸事全部确定下来。”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帅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皆是精神再次一振,目光皆是汇聚于赵俊臣的身上,等待着赵俊臣继续说下去。
赵俊臣微微转头,向幕僚牛辅德问道:“牛先生,此战的捷报可是已经写好了?”
牛辅德连忙迈前一步,垂首躬身道:“学生已经草拟好了捷报,正等着钦差大人检阅。”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读来听听。”
牛辅德从袖子里拿出一份纸张,大声读道:“德庆三十四年十月,钦差大臣、户部尚书、三边代总督赵俊臣领军迎战蒙古各部联军,历经阶州城、小川河、镇宁卫三战累胜之后,终于渭水南岸全歼十万来敌……总计斩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只因战场混乱、人马践踏、战火灼烧,余者尸首皆是不可辩认……另有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
就在牛辅德大声念出捷报内容之际,赵俊臣依然是暗中观察着帐内众人的反应。
这份捷报里的数字,皆是源自于赵俊臣的授意,却是将战果夸大了一倍,而战后所缴获的战马物资则是缩水了一大半。
所以,这份捷报必须要得到帐内所有人一致认同、共同背书之后才可以传去朝廷,否则就容易出现纰漏、让人抓住把柄。
最终,一直等到牛辅德读完了这份捷报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实际上,夸大战果、瞒报缴获这类事情,乃是边军历年之惯例,帐内众人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相较于往年的捷报战果,赵俊臣如今只是夸大了一倍战果、瞒报了一半缴获,却已经算是异常良心了。
更何况,战果夸大一倍之后,在场众人的军功也都可以增加一倍,瞒报了一半缴获之后,众人也能分到许多好处,尤其是那些蒙古战马最是让人眼红,自然是没有任何人会拆穿这种事情。
见到众人的这般表现之后,赵俊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又缓缓说道:“时间已晚,我也就长话短说了……既然大家都认可这份捷报,就即刻派出快马送往朝廷中枢报喜,还要抄录多份向陕甘各地传送、务必要广而告之!……同时,传令陕甘境内的各位督抚、总兵、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文武官员,让他们限期半月之内赶至花马池营,一同商讨陕甘三边今后的防务战略……”
“……军中的伤兵救治、俘虏收押、将士功赏等事,如今皆有专人负责,也皆有条例可循,自然是不必多提什么,大家只要各司其职即可……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强调一下,陕甘如今正值旱情,又是秋老虎时节,而渭水战事又造有尸体无数,却是绝不可忽视瘟疫防治之事……尤其是渭水乃是陕甘最重要的水源,如今河道之中堆积了太多尸体,后续的治理必须要有专门官员负责……”
“……战场上刀枪无眼,幸好众位将军皆是无碍,唯有戚斌死于鞑子的毒箭……唉,实在是太可惜了……本钦差已经决定,将戚斌所组建的这支新军改名为卫国军,今后的待遇规格与战兵新军相同,只是卫国军在戚斌死后就群龙无首了,还陆续发生了泄愤杀俘、冲闯帅帐的事情,必须要派去一位有威望的重将坐镇管束一下……毛家栋,卫国军暂时就交由你来负责,以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军功威望,也能镇住他们……”
“传令各军,目前的建制依旧要继续保持,暂且都不要解散,各军这段时间所损耗的兵器、军马、箭矢、粮草,皆是要及时补充……各军将士依旧要保持日常操练,绝不可马放南山……”
“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休整两天,于三日之后的清晨辰时,全军拔营返回花马池营……”
这一场战后会议,依然是赵俊臣负责发布命令,众位文武官员不敢提出异议只是负责执行,赵俊臣的诸般决策也依然是条理清晰、雷厉风行,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心服口服。
但对于战后请功的事情,赵俊臣依旧是避而不谈,似乎是还没有考虑好所有利弊关系。
对此,众位官员虽然是心中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催促,只能强自忍耐。
不过,在赵俊臣的诸多命令之中,所透漏的某些意图却是转移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召集陕甘所有重要文武官员、各军补充军备保持操练、卫国军的变动……
似乎,赵俊臣接下来还会有大动作。
再联想到赵俊臣曾经不止一次暗示过要收复河套平原的事情,在场众位官员又是精神一振。
人们总是食髓知味、得寸进尺,这一次的渭水决战近乎是全歼了蒙古联军之后,帐内绝大多数官员也是信心大涨,不仅是不再畏敌如虎,反而是把北方的蒙古各部视为自己今后的军功封赏,若是赵俊臣当真是有收复河套的计划,众官员的军功封赏也就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自然是让人暗暗心动。
甘肃军镇总兵金虎原这次没能捞到军功好处,心中对军功最是盼望急切,等到赵俊臣说完之后,却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听闻钦差大人您全歼蒙古联军之后,还打算要进一步收复河套地区,卑职看钦差大人您的诸般决策,似乎也确有这般意向,却不知钦差大人您当真是要进军河套?若是如此,卑职愿为先锋!”
赵俊臣微微一笑,却是避而不答,只是转头向何漳问道:“何老将军,听说你活捉了准噶尔军队的统帅巴根?”
毛家栋起身答道:“确实如此,但巴根于战败之后就意图自杀,虽然并未成功,却也受伤严重,如今正被紧急医治,却是未必能救回来!”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最好是能救回来,这个人于我今后的计划有大用处!”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金虎原忍不住再次追问道:“钦差大人,这巴根可是对您收复河套的计划有用处?”
见金虎原不依不饶的反复追问,赵俊臣的眉头微皱,最终却是说道:“金总兵你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朝廷前段时间已经派来了梁辅臣阁老主持陕甘大局,只是梁阁老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行程,迟迟未能履行职责,本钦差这段时间一直是代行其事。不过,陕甘诸事终究是要交给梁阁老的,本钦差也很快就要返回京城……这收复河套的计划自然是有,但究竟要不要执行计划,最终还要看朝廷与梁阁老的意思,本钦差如今的诸般做法,只是进行准备罢了,省得到时候太过仓促了。”
如今是大局已定,也应该让梁辅臣出面主持大局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却是才想到了梁辅臣的存在。
此前,梁辅臣刚刚进入陕甘境内,就遭到了“马匪”的“绑架”,因为这件事情太过于敏感,所以就由赵俊臣一人全权负责营救之事,众位文武官员皆是不敢插手追问,再加上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把陕甘军政事宜全部处理得井井有条,所有人皆是专注于于迎战蒙古联军的事情,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下意识的忘记了梁辅臣的事情。
如今,突然听到赵俊臣提及梁辅臣的事情,所有人都是有些吃惊。
吴启凡犹豫了片刻,却是小心翼翼的追问道:“听钦差大人的意思,梁大人他……很快就可以露面了?”
赵俊臣笑着点头,说道:“这段时间大家专注于渭水之战,所以我也就没有提及此事让大家分心……实际上,据我所收到的消息,梁阁老他很快就可以出面主持大局了!”
听到赵俊臣的肯定答复,帐内竟是一片沉默。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都已经把赵俊臣视为主心骨,也习惯了听从赵俊臣的命令办事,如今得知了梁辅臣即将要替代赵俊臣的消息,帐内的文武官员皆是有些无所适从,却是无人表现出欢喜之意。
……
……
第八百九十九章.下一步.
……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军中众位文武官员们皆是勤勉办事,认真执行着赵俊臣的诸项指令,不论是伤兵医治、俘虏收押、战后防疫等等事宜,皆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办的妥妥当当、不留任何纰漏,即使是赵俊臣一向要求严格,却也无法挑出太多毛病。
这般办事成效,还要远胜于前些日子的紧张备战时期。
众官员们的这般优越表现,原因无他,依然是因为赵俊臣迟迟未能确定请功名单顺序的缘故。
这份请功名单的最终排位,关系到所有相关官员的仕途前程,自然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排位靠前。
偏偏,自从开战以来,除了赵俊臣乃是毫无疑问的首功之人以外,其余众位官员的功勋、作用皆是相差不大,很难分出高下。
举个例子,何漳亲手训练出了“战兵新军”这样一支强军,又率领着“战兵新军”在作战之际屡次发挥出了关键作用,杀敌最多、战功最重、每次都可以超额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战场任务,堪称是此次战事的中流砥柱。
然而,即使是何漳的军功如此之高,如今也只能保证自己的名字能够位列请功名单的前五位罢了——不论是坐镇后方、稳定民心局势、四处调动物资支援前线作战的陕西巡抚章晟德,还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坚守阶州城、拖住了蒙古联军主力,为赵俊臣的围堵计划争取了大量时间的禁军指挥使关武元,又或者是协助赵俊臣控制陕甘局势的监军李如安,这几人固然是没有亲自冲锋陷阵,但他们的功绩丝毫不在何漳之下,若论官场地位更还要稳胜何漳一筹。
可以说,何漳、关武元、李如安、章晟德等人的名字顺序究竟要如何排列,每个人都有不同想法,不论是何种排序也都有理由可以说得过去,一切皆只是赵俊臣的一念之间,但对于何漳、关武元、章晟德等人而言,请功名单的第二位与第五位在今后所收到的朝廷封赏却是天差地远,自然是心中在意。
除了请功名单的前五位以外,后续的名单顺位就更加竞争激烈了——负责随军后勤的吴启凡、负责功过赏罚的周勃、屡立奇功的禁军同知张成勋、日夜驰援的甘肃总兵金虎原、积极支援赵俊臣的固原总兵方振山、卧薪藏胆的魏松、杀敌最众的骑兵主帅毛家栋、参战最多的禁军同知林俊武,等等等等,皆在其中。
这些官员同样是功勋相近、各有不同贡献,请功名单的最终顺位不论是如何排列都有理由可以服众,最终结果也依然只是赵俊臣的一念之间,但对于这些官员而言,这份名单的最终顺位足以影响他们一生仕途轨迹。
每个人都有私心,这个时候自然是为自己全力争取利益。
于是,众位官员这几日皆是表现极为踊跃,为了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每个人都发挥了十二分的能力,所有事情都是处理得极为妥善,就是为了增加自己在赵俊臣心中的良好印象。
这两日以来,军中众位官员除了表现积极踊跃之外,还会时不时的跑到赵俊臣的眼前晃荡,或是强调自己的劳苦功高,或是对赵俊臣谄媚示好,又或者是直接向赵俊臣表明了投效之意——为了在请功名单中排位更加靠前,每个人皆是竭尽手段。
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既是烦不胜烦,也是喜闻见乐。
赵俊臣会感到烦不胜烦,自然是因为众官员对请功名单的排位竞争已经渐渐干扰到了赵俊臣的正常生活,每天为了应付众官员的明暗竞争就让赵俊臣耗费了大半精力心神,这还是李如安、关武元、章晟德等人如今尚不在军中,否则这般竞争还要更加激烈许多。
至于喜闻见乐,却是原本一直与赵俊臣保持距离的许多文武官员——比如西安知府吴启凡、又比如禁军同知林俊武,这两日纷纷是表达了投效之意,赵俊臣的势力影响却是趁机扩大了许多,也收到了许多可用之才。
事实上,众位官员的功勋相近、难以排位的情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赵俊臣的刻意为之、平衡权术,就是为了这一刻自己能够拥有最大的操作空间,以及影响众官员未来仕途的主动权。
不过,赵俊臣迟迟未能确定请功名单顺序,也确实是因为顺位难排,需要考量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众官员的功勋作用、实际能力、关系亲疏、未来发展、背后势力、乃至于朝廷对于这份请功名单的最终态度,皆是需要赵俊臣反复考虑——即使是赵俊臣的谋略过人,这般时候也是举棋难定,只能多花时间反复考虑。
*
最终,因为请功名单的关系,众官员的办事效率极高,战后诸多事宜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已是尽数妥善办成。
于是,在渭水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赵俊臣率领大军拔营离开了渭水南岸,向着花马池营的方向返回。
渭水决战的大胜捷报,也在这段时间里传遍了陕甘三边,陕甘各地大为震动,官、民、军、贾皆是奔走相告,赵俊臣的声望也顿时就在明朝西北疆域达到了顶峰——西北数省的百姓每年都要承受火筛入寇之祸,几乎所有家庭都深受其苦,西北数省的百姓们并不在乎赵俊臣的过往贪官名声,只要是赵俊臣全歼了蒙古联军,他就是西北数省千万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与此同时,在赵俊臣的一纸命令之下,正在坐镇阶州城的关武元、正在天水城稳定民心的李如安、正在西安城收拢难民处理赈灾事宜的章晟德、以及陕甘各地的所有督抚总兵们,纷纷是抛下了手上事宜,皆是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花马池营赶去。
于是,赵俊臣的庞大计划,也自此掀开了下一页。
而赵俊臣下一步计划的核心人物——阁老梁辅臣,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脱困”了!
……
简而言之,虫子的工作与食药有关,山西则是猪瘟重灾区,实在见谅。
后续几天不用值班,更新会比较稳定。
……
第九百章.梁辅臣脱困.
……
……
在陕西与山西的临北交界处,有一座地势险峻的山谷,名叫“汤南山”,汤南山的山腰处有一座不起眼的破落道观,名叫“玉清观”,原本是野外道人的清修之所。
但在三年前,玉清观被一伙流寇所占据,这伙流寇自称是“黑虎军”,原本只是一群泼皮无赖组建而成的乌合之众,时常做一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匪事,一直是名声狼藉、难成气候,但因为陕甘地区连年天灾的缘故,黑虎军趁机招拢了许多走投无路的难民,近年来发展极为迅速,渐渐拥有了两三百人的规模,也开始明目张胆的劫掠附近村庄百姓,却是声威渐振。
若仅是如此的话,黑虎军也只能趁着官府无暇顾及的时候威风一阵子,依然是微不足道,迟早会被官军剿灭,最多也只能在附近县城的县志里留下几笔记录罢了!
但就在二十天之前,黑虎军却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们绑架了当朝阁老、朝廷钦差梁辅臣!并且还向陕甘官府勒索十万两黄金的天价赎金!
马匪绑架了朝廷重臣,还向官府索要赎金,这般惊人事迹,自秦始皇一统宇内以来恐怕还是头一遭,也不知究竟该称他们是胆大还是愚蠢!
若非是陕甘官府与朝廷中枢的高层一直在极力封锁消息,这般事情必然会引起朝野哗然,黑虎军到时候也必然是要闻名天下、记载青史,从此成为绿林好汉们的偶像人物。
然而,这一天,黑虎军的传奇故事注定是要遭到终结了。
在朝廷的全力遮掩之下,黑虎军的惊人壮举也注定是要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不会留下任何记录与痕迹。
*
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一直被马匪们囚禁在玉清观的地窖里。
梁辅臣的那些随从与侍卫,也同样被关押于此处。
地窖的面积不大,宽长仅有两三丈,却是足足关押了三四十人,自然是拥挤不堪,但梁辅臣的侍卫随从们皆是忠心耿耿,即使是在生死未卜之际也不敢对梁辅臣稍有不敬,哪怕是地窖空间再是如何狭窄,也只是相互间挤成一团,却是为梁辅臣留足了活动空间,所以梁辅臣被被囚禁期间的生活环境倒也不算是特别恶劣。
此时,梁辅臣缩在地窖角落,因为许久未能打理容貌形象的缘故,可谓是蓬头垢面、须发杂乱,肤色蜡黄带着病态,身材也消瘦了许多,再也不见往日的威严与庄重。
然而,梁辅臣的一双眼睛依然是明亮锐利,完全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耻辱挫败经历而有任何改变,整个人的气质反倒是愈加咄咄逼人了,就像一柄磨砺多年的宝剑随时都要出鞘饮血。
自从被马匪囚禁绑架以来,梁辅臣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究竟是何人指使这伙马匪绑架自己?
情报量实在太少,不足以让梁辅臣做出准确判断,但在梁辅臣认为,幕后主使的范围并不大,有胆量、有能耐、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也就是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被蒙古部落收买的汉人内应、以及目前正在主掌陕甘军政的赵俊臣的三选一了。
“老夫乃是内阁大臣、朝廷钦差,寻常马匪除非是全体失智,否则又如何敢来招惹?这伙马匪只是乌合之众,绝非是老夫的众位随行侍卫的对手,但马匪来袭之际老夫与侍卫们正好在驿站吃坏了肚子,这般巧合也是透着蹊跷……不论是如何推想,这件事必有幕后主使……
……老夫遭遇马匪绑架的事情一旦是传扬出去,声誉名望必然是毁于一旦,陛下借我之手控制内阁的计划也就会功亏一篑!在那几位权臣眼中,火筛入寇只是皮癣小疾罢了,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件事情会对陕甘边防造成怎样的影响……从这方面来考虑,幕后主谋确实有可能会是庙堂里的那几位权臣之一,甚至还有可能是他们的联手而为,他们也能精准把握到我离京后的路线与时间……只是,这几位权臣大都是性格谨慎、老谋深算之辈,如今我与他们也尚未彻底撕破面皮,却是很难相信他们会突然做出这般冒险的举动……”
“这些年来,蒙古各部落一直是致力于在陕甘境内收买汉人奸细作为走狗,像是汪家那样的叛徒着实还有不少……若是蒙古鞑子与这些汉奸走狗获知老夫即将要返回花马池营主持大局的消息,自然是要把老夫视为心头大患,临时收买马匪偷袭于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若是蒙古鞑子的话,他们又为何要留我性命至今?……”
“还有赵俊臣,也同样是嫌疑不小……从表面上来看,赵俊臣并没有构害老夫的理由,他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临时主掌陕甘军政,但如今陕甘三边正面临着数十年来最为严重的火筛入寇,边军内部也是糜烂至极,赵俊臣本身又是不通军略的文臣,这般情况下一旦是陕甘边防出现了问题,赵俊臣就必然会成为背黑锅的人选,按理说他应该巴不得老夫尽快赶到花马池营接替他的权职……
不过,赵俊臣的城府心机并不逊色于周尚景多少,谁也不能猜到他的真实心思……仔细回想起来,自从老夫回京入阁之后,赵俊臣就一直在利用西北边防的事情驱使老夫为他办事,他这次以赈灾钦差的身份离开京城前往陕甘的过程经历,也处处透着蹊跷,总给人一种深谋远虑、刻意为之的感觉……如今,赵俊臣在陕甘境内已是大权独揽,若是他当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得知了朝廷安排老夫前往花马池营接替他的时候,必然会想办法阻止老夫抵达花马池营,利用马匪也是寻常……”
暗思之际,梁辅臣的眼神不住闪烁着精光,心中暗暗总结道:“总而言之,不论是庙堂里的几位权臣、还是蒙古鞑子与汉人奸细、又或者是赵俊臣,三方都有嫌疑……如今老夫被拘禁在地牢之中,完全不通消息,却也无法做出更多推断,但这伙马匪绑架了老夫之后一直没有谋害老夫的性命,就说明老夫在短时间内不会遇害,朝廷迟早会把老夫从马匪手中解救出来……等到老夫重见天日之后,只需要查一下老夫被马匪囚禁期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可以做出进一步的推断!
若是老夫被马匪绑架的事情让蒙古人早早知道了消息,那就表示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蒙古鞑子与汉人奸细!若是在老夫被囚禁期间,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朝廷完全不能遮掩消息,那就说明幕后主使只想要打击老夫的威望名声,却是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嫌疑最大!但若是老夫被囚禁期间,赵俊臣借着自己在陕甘三边独揽大权的机会做出了什么大事,那就代表……赵俊臣的嫌疑最大!说到底,最终就要看老夫被马匪绑架这件事让谁受益最大了!”
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一直被囚禁在地窖之中,不论是想做任何事都没有机会条件,只能反复考虑自己被马匪绑架的事情。
梁辅臣本来就是谋略过人之辈,有这么长时间的仔细考虑、认真推断,哪怕是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也足以让他推想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了。
所以,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推敲,各种假设也被推演了无数次,诸般想法已是在梁辅臣心中无比清晰了。
包括自己重获自由之后究竟应该如何查出幕后主使、以及自己查明幕后主使之后又要如何出手报复!
事实上,若是赵俊臣这个时候能够获悉梁辅臣心中的种种想法,必然会犹豫自己究竟是否应该真把梁辅臣给放出来!
*
“梁老爷、各位大爷,吃饭了!”
这一天的傍晚时候,玉清观的地窖被打开,一名相貌猥琐的中年汉子出现在地窖入口,先是冲着地窖里唤了一声,随后又把几盒食物用吊篮垂入地窖。
随着这名中年汉子的出现,又见到吊篮里的食物,地窖之中出现了一阵轻微骚动。
被关押在地窖里的众位侍从与护卫皆是转头看向梁辅臣,等待着梁辅臣的态度。
梁辅臣并没有绝食抗议的想法,他如今只希望自己最终可以安然脱困,也不想刺激这些绑架自己的马匪们。
所以,梁辅臣轻轻点头,示意侍卫与随从们可以接受马匪们送来的食物。
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吊篮里的食物也很快就被人拿走了。
张道真乃是梁辅臣的亲信幕僚,在地窖众人之中地位仅次于梁辅臣,他负责分配了食物之后,就把一只烧鸡腿、一块烤鱼、以及两个白面馍馍送到梁辅臣的面前,低声道:“梁阁老,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吧。”
梁辅臣轻轻点头,完全没有矜持的意思,直接拿起面前的鸡腿就咬入口中。
嚼了两口鸡腿肉之后,梁辅臣突然冷笑道:“这只烧鸡的手艺不错,虽然比不上名店大厨,但也不应该是马匪会有得手艺……”
张道真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学生也认真想过来,咱们被囚禁以来,每天都有早午晚三顿饭,每顿饭都算得上丰盛……暂且先不说这些饭菜的花样手艺绝不是寻常马匪应该有的,绑架咱们的这伙马匪皆是西北平民出身,所有人都是习惯每天只有早晚两顿饭,这每天三顿饭可是只有京城与江浙附近才有的饮食习惯……”
梁辅臣再次冷笑,说道:“是啊,西北百姓哪里有每天三顿饭的习惯,更别说是为咱们这些囚徒考虑得如此详尽周到了……看样子,绑架咱们的马匪幕后之人必然是与京城那边有关系了……至少也是家世富裕!”
张道真皱眉考虑片刻后,正想要说些什么,地窖外的那名汉子却是嬉皮笑脸的再次问道:“梁老爷、各位大爷,今天的晚饭总共有三只烧鸡、五条烤鱼、一大盆乱炖,还有三十个白面馍馍,各位都是贵人,我们黑虎军也不敢亏待你们,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大鱼大肉的好好招待,自家兄弟平日里见不到荤腥,也只能眼红流口水,你们可不能不领情……对了,我家大首领说了,各位今后这段时间若是还想要再吃什么,只管提就是了,若是能力范围之内,就一定会满足各位!”
梁辅臣向着张道真打了一个眼色,张道真微微点头,却是仰首问道:“这位兄弟,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一下,你们究竟打算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你们向官府勒索十万两金子的事情,官府那边可有消息了?”
那中年汉子依旧是嬉皮笑脸,道:“承蒙各位的福,官府如今正在准备金子,俺老牛到时候估计也能分到一些……啊!!!!”
然而,中年汉子的话未说完,却是突然一声惨叫,就好似被人捅了一刀似得。
实际上,这名中年汉子确实是被人捅死了,地窖内众人很快就闻到了血腥味。
与此同时,众人还隐隐听到地窖外有厮杀声响起。
以及,马匪们的绝望惨呼声!
“官兵!官兵杀来了!!”
……
……
第九百零一章.梁辅臣的疑心.
……
……
尸体跌落地窖的一瞬间,顿时就打破地窖内的平静!
梁辅臣的众位护卫皆是表情剧变、猛然间弹起身体、迅速挡在梁辅臣的身前,并且是神情警惕的盯着地窖入口处。
这些护卫皆是悍勇忠心之士,此时即使是手无寸铁,也依然是面无惧色,显然是心里早已经有了觉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守护梁辅臣的安危!
另一边,张道真却是离开了梁辅臣的身边,快步走到尸体之前仔细检查,片刻后转头向梁辅臣低身汇报道:“梁阁老,他是被人用匕首插入后心而死!杀人者如今应该还留在地窖之外。”
梁辅臣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朝廷重臣,遇到这般变故之后依旧是表情严肃、不见有任何惊慌之态,只是侧耳倾听着地窖外面的动静。
当梁辅臣听到地窖外传来“官兵杀来了”的马匪呼喊声之后,双眼猛地闪过了一缕精光,但并没有显出太多喜色。
片刻后,梁辅臣抬头喊道:“是何人在地窖外面?可是官府中人?”
随着梁辅臣的大声呼喊询问,地窖外则是传来一名青年男子的询问声:“敢问梁阁老可是正在地窖里?”
对方的身份来历尚不明确,梁辅臣不由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如实相告,但最终还是坦然答道:“老夫就是梁辅臣!阁下是何人?可是来营救老夫的?为何要杀死送饭的马匪?”
随着梁辅臣的话声落下,就听到地窖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欢呼声,似乎是人数不少。
随后,那名青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太好了!梁阁老果然在此!快快放下绳梯,我要亲自去见梁阁老!……你们全部留在这里戒备,官军眼下正在攻打马匪据点,因为有咱们的里应外合,马匪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估计已是无暇顾及这里,但也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孤注一掷!这群亡命徒被逼急了怕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任何马匪只要是靠近此处就皆是格杀勿论!……还有,准备好撤退事宜,随时准备掩护梁阁老离开这里……此外,官兵控制了马匪据点之后,就让他们原地待命,不可以随意走动,也不可以审讯马匪,以防止他们发现梁阁老被马匪绑架的事情的事情!”
说话之间,青年男子的声音满是欢喜,随后又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倒也算得上是思虑周详了,只是他的声音语气总是会给人一种略显轻浮之感。
“遵命!”
随着这名青年男子的话声落下,就听到地窖外又响起了十余道声音,纷纷是干脆利落的表示领命,所有声音皆是透着一股精干彪悍之气。
*
这些声音传入地窖之后,地窖内众人纷纷是面现喜色。
显然,对方是为了营救梁辅臣而来!
张道真却是表情有些疑惑,走到梁辅臣身边低声说道:“梁阁老,地窖外的这位青年男子似乎是一位大人物,不仅是可以擅定马匪生死,还有调动官兵的权利,至少也是五品以上的官阶,但学生遍寻陕甘境内所有文武官员,却没有任何一位五品以上官员像是这般年纪轻轻,难道他是京城官员、特意赶来这里营救梁阁老的?但时间上也太快了些……”
梁辅臣也同样是面现疑惑,隐隐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猜到了来者身份,却又不甚清晰明确,只是紧紧盯着地窖入口处等待对方现身。
这处地窖被马匪改造成为地牢之后,地窖门口的石梯也被拆除了大半,想要出入地窖只能借助绳索攀爬。
很快的,一条绳梯垂入地窖之中,然后就见到一名马匪装扮的青年男子顺着绳梯进入地窖之中。
等到这名青年男子落地转身之后,他的相貌也就落入众人眼中,倒也算得上是端正白净,但气质略显轻浮,却不像是官场大人物的模样。
见到此人相貌之后,梁辅臣却是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暗暗想道:“原来是他!记得此人是赵俊臣的亲信随从,也确实是姓许……”
而就在梁辅臣暗思之际,这名青年男子已经快步走到梁辅臣身前,却是干脆利落的下跪行礼,语气中满是诚惶诚恐与真心关切,道:“小人许庆彦,拜见梁阁老!小人救援来迟,让您老人家在这里受苦多日,还望恕罪!还请梁阁老放心,小人已经调来了两千精锐边军,如今正在攻打马匪据点,相信很快就会把所有马匪尽数歼灭,梁阁老您马上就可以脱困了!”
梁辅臣仔细打量了许庆彦一眼,突然间开口询问道:“老夫记得你,你是赵俊臣的亲信长随!这么看来,这次营救老夫的行动是出自赵俊臣的手笔了?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既然是官兵正在攻打马匪据点,你们又为何会提前出现在这里?还是一身马匪装扮?还有,你只是赵俊臣的长随侍从罢了,并没有官家身份,赵俊臣为何会把营救老夫的事情交给你,而不是本地官府或者锦衣卫负责?”
梁辅臣被囚禁了太久时间,一直都没有收到外面的消息,却是连续询问了好多问题。
这些问题之中,有几项问题颇是敏感,隐隐还有一些试探之意。
毕竟,在梁辅臣的心中,赵俊臣也是幕后指使马匪绑架自己的嫌疑人之一,而许庆彦身为赵俊臣的亲信长随突然现身于此处营救梁辅臣,时机未免是有些巧合,梁辅臣自然是心生疑虑,难免要试探一二。
许庆彦似乎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些问题的敏感之处以及梁辅臣的试探之意,只是连忙解释道:“启禀梁阁老,赵大人他得知了梁阁老您被马匪绑架的事情之后,考虑到您的声誉与威望,当即就封锁了消息,只限于极少数人知晓真相!也正是出于这般考虑,营救于您的诸般事宜,也就由赵大人全权负责,并没有让地方官府与锦衣卫协助参与!
赵大人他原本是想要亲自负责营救之事,但因为陕甘三边眼下正是群龙无首的局面,赵大人他出于大局考虑也只能暂且留在花马池营主持陕甘军政,具体行动则是由小人来负责!这也是为了您的声誉考虑,防止更多人知晓此事!
所以,还请梁阁老安心就是,您遭遇马匪绑架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不为人所知,您的朝野声誉依然如故,外面正在攻打马匪据点的边军也只是认为他们的任务是寻常剿匪罢了,完全不知道梁阁老您在这里的消息,至于地窖外面的那些护卫,也全都是我家赵大人的亲信护卫,皆是可信之人!”
顿了顿后,许庆彦却是表现出一副邀功请赏的得意姿态,继续解释道:“小人奉令营救之后,倒是很快就查到了这伙马匪的踪迹与据点,但依照我家赵大人的吩咐,这次营救行动有三条底线绝不可违背,其一是务必要确保梁阁老的安全,其二是要尽量隐蔽行事不可大张旗鼓,其三则是要保证朝廷之威严,不可向马匪妥协;这样一来,小人却是有些左右为难,想了各种营救方法皆有不妥之处!尤其是担心马匪们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危及梁阁老您的性命……
但就在这个时候,小人发现这伙马匪正在到处招兵买马扩张声势,于是就亲自伪装成为难民加入了马匪,也趁机潜入了马匪据点,至今已经潜伏了四天时间,总算是打探出了梁阁老您被关押在地窖里的消息,探到消息之后,小人就以赵大人的名义调来附近边军赶到这里剿灭匪患,等到官军赶至之后,小人一方面暗中打开了马匪据点的大门,打了这伙马匪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则是率领着护卫们潜到此处寻找梁阁老您的踪迹,确保您老人家的安全,防止马匪们遭遇官兵剿灭之际会狗急跳墙。”
说到这里,许庆彦的邀功之态愈加明显,又说道:“如今,官兵们已经攻入了马匪据点,马匪们猝不及防之下已是毫无还手之力,也完全无力顾及这处地窖了!想来再过不久之后,这伙马匪就会被官军们剿灭,到时候小人就会暗中护送梁阁老您离开这里了,还请梁阁老耐心稍稍等待片刻!”
许庆彦的回答可谓是非常详尽,就好似这些答案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让梁辅臣一时间无法寻到任何破绽。
与此同时,许庆彦所展现的得意邀功态度,也符合梁辅臣对他的一贯印象,却也不似作伪。
于是,梁辅臣也就暂且按捺下了心中的怀疑,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赵大人他这次不仅是搭救了老夫的性命,更还保住了老夫的一世清名!老夫却是欠了他一个天大人情!……许庆彦你这次甘冒风险潜入马匪据点营救老夫,等到老夫脱困之后也必会给你一份厚报!”
听到梁辅臣的这般说话,许庆彦面现狂喜之色,连连说道:“小人多谢梁阁老!小人多谢梁阁老!”
也难怪许庆彦会如此狂喜,一份来自于内阁阁老的“厚报”,不论任何人也会觉得异常贵重!
另一边,见到许庆彦的这般表现,梁辅臣的疑心稍减,也就向许庆彦询问了自己心中这段时间以来最为迫切的疑问:“许庆彦,老夫且问你,目前陕甘三边的边防局势如何了?老夫被困这段时间内,蒙古鞑子可有什么异动?你家赵大人可还能够有效控制陕甘军政大局?”
这一次,许庆彦却是低头答道:“这些情况……小人也不知详细,小人奉赵大人之令赶至这里营救您老人家的时候,蒙古鞑子尚且还没有任何异动,那时候赵大人他也还可以掌控军政大局,但如今小人已经离开花马池营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又一心考虑着营救您老人家的事情,消息却是滞后了许多……只听说蒙古联军前些日子已经侵入了固原军镇防区,直扑阶州城而去,赵大人亲自率领各路大军与蒙古鞑子在小川河附近大战了一场,似乎是占了一些便宜,但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小人也不知详细,但从各方面消息来看,陕甘三边的局势依然还在掌控之中。”
听到许庆彦的这般回答,梁辅臣的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被马匪绑架这段时间以来,梁辅臣心中最担心的事情并非是马匪会危害自己的性命,也不是自己的声誉会遭遇打击,而是陕甘三边的防务会因为自己被马匪绑架的事情而步入失控的局面。
但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梁辅臣心中对赵俊臣的怀疑也重新升了起来。
按照梁辅臣的此前推断,在马匪绑架囚禁他的这段时间里,若是有人大肆宣扬此事、意图打击梁辅臣的声誉威望,那幕后主使之人就要以朝廷中枢的几位权臣嫌疑最大!若是蒙古联军抢先知晓了梁辅臣被绑架的消息,并且是趁机有了大动作,那幕后主使之人就要以蒙古鞑子与蒙古鞑子所收买的汉人走狗嫌疑最大!但若是赵俊臣趁着梁辅臣被囚禁的机会在陕甘境内做出了某些大事情,趁机谋取了大量利益,那就代表着赵俊臣的嫌疑最大!
如今,依照许庆彦的说法,梁辅臣的声誉并未受到打击,蒙古联军也并未趁机行动,反倒是赵俊臣在这段时间内干的有声有色,似乎还趁机收获了大量的军功,这般表现却是远远超乎了梁辅臣的最初预料!
这样一来,赵俊臣的嫌疑自然是提升了。
想到这里,梁辅臣却是不动声色,缓缓说道:“哦?没想到赵大人竟然还有领兵作战的本事……看来老夫被马匪囚禁的这段时间里,陕甘边防依旧稳固,赵大人也趁机收获了不少军功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梁辅臣听到地窖外的厮杀声、呼喊声已经是渐渐平息,似乎是官兵们攻打马匪据点的事情已经快要落入帷幕,突然是话锋一转,说道:“对了,眼看官军剿匪即将要告一段落,老夫眼下不方便现身,还望许小哥派人向外面的官军传令,让他们务必要留下这伙马匪头目的性命!老夫总觉得这次自己被绑架的事情并不简单,所以要亲自审问马匪头目!”
说话间,梁辅臣紧紧盯着许庆彦的表情变化。
听到梁辅臣的吩咐,许庆彦的表情不变,似乎并不觉得这般要求有任何不妥之处,很快就向地窖外的护卫们传达了梁辅臣的命令!
然而,许庆彦刚刚传下领命后,地窖内众人就收到消息——官兵们已经彻底攻占了马匪据点,但马匪的几位头目眼见到大难临头之后,竟是丧心病狂的在“聚义厅”内集体自焚了!
最终,所有马匪头目尽数身亡,官兵们也只抓到了一些近期才加入马匪的难民!而这些新加入马匪的难民完全都不知道马匪绑架梁辅臣的事情!
得知了这般消息之后,梁辅臣顿时是面沉似水。
又过了一刻钟之后,梁辅臣终于是离开了被关押多日的地窖,来到了马匪头目们的自焚地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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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捷报传天下(一).
……
……
梁辅臣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又被马匪们囚禁于地窖多日,近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在忧心忡忡与焦思苦虑之中度日,这个时候自然是身体状况极差,脱困之后即使是寻常走路都需要他人搀扶。
然而,当梁辅臣得知了所有马匪头目集体自焚的消息之后,却是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坚持要亲自前往马匪头目们的自焚地点进行查探。
对于梁辅臣的这般决定,许庆彦自然是百般阻止,认为梁辅臣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好好修养身体,但梁辅臣依然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却是完全不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许庆彦任何面子。
梁辅臣贵为阁老辅臣,许庆彦也不敢强行阻拦,无奈之下只好是跟随梁辅臣同去。
马匪头目的自焚地点,位于马匪据点的中央位置,原本是道观的主殿,马匪占据了道观之后就将这座主殿改为了绿林好汉的“聚义厅”,乃是马匪据点的核心之处。
当梁辅臣与许庆彦抵达“聚义厅”的时候,这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刚刚才被官兵们扑灭火势,士兵们正在清理现场,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焦烟味。
因为还要隐瞒梁辅臣被马匪绑架的消息,所以梁辅臣抵达现场之后表现得非常低调,只是被人扶着站在一旁静静的观察倾听,调查取证的事情则是全部交给许庆彦与张道真二人负责。
当然,梁辅臣并不信任许庆彦,主要还是由张道真负责查证。
在张道真的示意下,许庆彦挥手招来了一位边军武官。
这名边军武官大约四十余岁,是一名相貌憨厚的矮壮汉子,身上穿着副千户的服饰。
张道真仔细打量了这名副千户一眼之后,见到他的相貌憨厚、气质老实,并不像是一个油滑奸诈之辈,也就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我问你,所有马匪头目当真是全部被烧死了?可有留下任何活口?”
这名副千户连连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回这位贵人的话,这件事应该不会有假,兄弟们攻入马匪据点之后,马匪们毫无抵抗之力节节败退,这座大殿也就成了这伙马匪最后坚守之处,但我们很快就把这里包围得水泼不进,那些匪首已是插翅难逃,但就在我们即将要攻入大殿之际,大殿里突然冒起了熊熊大火,片刻间就蔓延到了整座大殿,那般猛烈的火势,大殿里的那些匪首必然是已经全部烧死了。”
张道真却是追问道:“你为何敢肯定这场大火的起因乃是马匪头目们的自焚?而不是……某些人消灭证据的灭口手段?”
听到张道真的质问,这名副千户显然是无法理会深意,愣了片刻后说道:“这位贵人怕是说笑了,只不过是旮旯角落里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匪首罢了,也就近两年才稍稍有了一点气候,也从来没干过什么大事,也从来都没听说他们有什么背景,哪里需要杀人灭口消灭证据……”
然而,不待副千户说完,张道真已经打断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何会认为这把火是马匪自己放的,难道你亲眼见到了不成?”
这名副千户无奈解释道:“倒也没有亲眼见到,兄弟们包围了大殿之后,这座大殿已经是门窗紧闭,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那几个马匪头目见到自己被包围之后,显然是明白已经插翅难逃了,就大声叫嚣着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能当俘虏、否则就要连累亲族之类,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的,再然后这座大殿冒出了熊熊火势,这不是自焚是什么?”
张道真的眼中闪过了一缕精芒,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站在自己旁边的许庆彦之后,冷笑道:“也就是说,你至始至终就没有见到这些马匪头目的样子,只是听到了声音?还有,这座大殿的火势,竟是在短短片刻之间就无法控制了?寻常火势哪里有这般快速?”
这名副千户又是一愣,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些情况,听到张道真的说法之后才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察觉到蹊跷之处以后,张道真反而是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继续问道:“我听说,除了那些自焚而死的马匪头目之外,将士们还活捉到了一些马匪,但这些马匪全都是半个月内新入伙的陕甘难民?马匪里的老资格竟是一个都没捉到?”
副千户点了点头,也觉得有些奇怪,推测道:“据卑职所知,近段时间以来,这伙马匪势力扩张很快,也许是老资格的马匪都已经是晋升成为头目了吧,如今怕是全都留在大殿里自焚而死了。”
听到这般推测,张道真的冷笑愈加明显,又连续询问了几项问题。
而就在两人问答之际,就听到突然有人喊道:“匪首的尸体全部都挖出来了!”
却是士兵们终于清理完毕了火灾后的大殿,从一片废墟中挖到了二十余具尸体,都是自焚而死的马匪头目。
一场大火之后,这些尸体皆是被烧得不成模样,每一具尸体都是漆黑狰狞、难辨模样,还不断散发着刺鼻焦臭的气味。
张道真的性格坚韧,这些年来也多次跟随梁辅臣见识过战场模样,对烧焦的尸体并不陌生,所以他见到匪首尸体皆是被挖出来了之后,就快步走过去查探情况,也不见有任何抗拒与畏惧之态,。
另一边,许庆彦原本是打算一同前去,但走了两步之后就突然间面色微变,却是闻到了尸体烧焦的气味,又远远见到所有尸体皆是狰狞恐怖,就忍不住感到恶心与畏惧,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任由张道真一个人前去查探。
张道真并没有注意到许庆彦的止步不前,只是快步走到烧焦尸体之前蹲下身体仔细检查。
然而,因为火势太过猛烈的缘故,这些尸体皆是被烧得残缺不堪,很难判断他们的死前情况,也很难找出太多有用的情报。
而就在张道真皱着眉头感到为难之际,那名边军武官也跟着来到张道真的身旁,同样是蹲下身子仔细查探尸体情况,片刻后却是说道:“看样子没错了,这些确实是这伙马匪头目的尸体,绝对不会有假。”
张道真微微一愣,转头审视着这名边军武官,语气略有严厉,问道:“你为何敢这般肯定?”
这名边军武官是一个老实人,在张道真的突然逼视之下表情有些慌乱,但还是答道:“小人乃是安边卫的副千户,安边卫距离这处马匪据点不过两百余里,所以这伙马匪早就引起了卑职的注意,若不是今年的火筛入寇延续时间太长,卑职早就率领兄弟们前来剿匪了,也不用拖到现在,所以卑职也提前打探到了这伙马匪的一些情报,今天攻破马匪据点之后也审问了一些马匪活口取证……贵人你看这具尸体,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肩膀处隐约还可以见到黑虎纹身,这显然就是这伙马匪的大头目王老虎了……还有这具尸体,左手有六根手指,又缺了一只耳朵,这般特征明显是马匪的二头目霍震山……”
听到这名千户的解释之后,张道真皱眉思索了片刻,最终则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怀疑反倒是愈加浓烈了。
接下来,张道真又是查探现场、又是询问消息、又或者是亲自审讯了几名被活捉的马匪,表现异常活跃。
忙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张道真终于是再次返回了梁辅臣的身前,向梁辅臣禀报消息。
只见张道真的表情凝重,低声说道:“阁老大人,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实在是太多了!首先,这场火势太过迅速,必然是大殿内早就准备好了引火之物,所谓马匪头目们的畏罪自焚而死,不过是一场戏罢了,这场大火恐怕只是为了消灭证据!官兵攻入马匪据点之后,至始至终也没有亲眼见到这些马匪头目的真实情况,这些马匪头目临死之前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就无法取证了……依学生看来,这些马匪头目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人杀死了!
其次,咱们当初被这伙马匪追杀之际,这伙马匪至少也有两百余人的规模,但如今这伙马匪不仅是规模大减,大部分马匪还都是半个月内新近入伙的难民,官兵们活捉的马匪全都是这般出身,这些新入伙的马匪甚至都不知道阁老您被绑架的事情,至于那些参与了当初绑架阁老之事的老资格马匪,却是只剩下了二三十人,并且还是全部被烧死了……
还有,学生亲自审问了那些被活捉的新入伙马匪之后,发现他们平时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这些马匪头目,大多数马匪头目平日里就是躲在聚义厅里足不出户,这般情况也过于诡异了……”
听到张道真所列举的种种疑点,梁辅臣冷笑道:“是啊,情况太过蹊跷了,这伙马匪十有八九是被人灭口消证、偷梁换柱了……咱们被马匪绑架之后,至始至终都只见过那名送饭的马匪,但那名送饭的马匪也被许庆彦给杀了,至于马匪头目更是一次也没见过……老夫甚至怀疑,咱们前脚刚被马匪绑架了,这伙马匪后脚就已经被人剿灭了,这段时间负责囚禁看守咱们的人,或许也正在向咱们演戏呢!”
说话之际,梁辅臣的眼睛扫向一下许庆彦。
此时,许庆彦正在不远处与那名副千户谈话,却是好似知晓梁辅臣与张道真有机密事情要谈,却是识趣的没有凑过来。
张道真显然也有同样的怀疑,轻声问道:“梁阁老您是怀疑,这伙马匪的幕后之人是赵俊臣?而这段时间负责囚禁看守咱们的人就是这个许庆彦,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梁辅臣表情阴沉的缓缓说道:“不敢完全肯定,但可能性很大,赵俊臣的嫌疑确实最高……看目前的情况,在老夫遭到囚禁期间,就是赵俊臣的收益最大,而且在目前的陕甘境内,也只有赵俊臣有能力有手段做出这般事情!”
张道真眼神微微闪烁着,问道:“学生也是这般想法,但咱们眼下没有任何证据,阁老您看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梁辅臣表情冷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见到一名边军将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这名边军士兵的表情间满是狂喜之态,他跑到许庆彦与那名副千户的旁边之后,就大声呼喊道:“许老爷、甄副千户,前方传来大捷!大捷报!刚刚收到消息,钦差赵大人率领各路边军迎战十万蒙古联军,经过镇宁卫、小川河、渭水三战三捷!如今已是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余,所有蒙古鞑子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实在是百年未有之大胜!这般捷报如今已经传遍了陕甘各地,所有官民皆是欢欣鼓舞、锣鼓喧天!千户大人他收到捷报之后,马上就派小人来此通知二位!”
随着此人的大声呼喊,附近的边军将士皆是大声欢呼起来,“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他们身为三边百姓只觉得扬眉吐气,身为三边将士也觉得与有荣焉。
然而,听到这般捷报之后,梁辅臣与张道真却是面色一变,皆是表情复杂。
梁辅臣与张道真身为奉公护国之辈,收到这般捷报,于公而言自然是一件大喜事,但他们如今正在怀疑赵俊臣是绑架囚禁他们的幕后黑手,见赵俊臣立下这般不世奇功之后,于私却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赵俊臣竟然当真有这般本事……竟然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人……这般战绩,即使是老夫也不敢想象,赵俊臣竟然是办成了……”
喃喃自语之间,梁辅臣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隐隐间还带着一丝钦佩。
与此同时,梁辅臣对赵俊臣的怀疑也就愈加强烈了!
若是赵俊臣早有信心能够收获这般战功,那他也就有了收买马匪囚禁梁辅臣的理由与动机!若是任由梁辅臣顺利抵达花马池营接替赵俊臣,赵俊臣也就没有机会办成这件大事了!
百年未有的大捷战功、让人眼红的朝廷封赏、扭转声誉的一战成名、记载史册的传名天下……这般丰厚的回报,足以让赵俊臣冒险囚禁梁辅臣了!
想到这里,梁辅臣却是不敢再停留于这里耽搁时机了。
谁也不知道赵俊臣接下来还要干些什么事情,梁辅臣觉得自己必须要尽快赶往花马池营。
不过,这次被马匪绑架囚禁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必须要继续追查下去!”
于是,梁辅臣当机立断的说道:“准备车马,老夫这就要前往花马池营!……张道真,你留在这里继续调查真相,李洪你也留下来辅佐于你,我把冯刚、项真两人以及他们的麾下侍卫留下来给你打下手,务必要尽快查到真相、找到证据!”
李洪乃是梁辅臣麾下仅次于张道真的幕僚智囊,冯刚、项真二人乃是梁辅臣的侍卫首领,皆是心腹干将。
梁辅臣把这些人全部留下来调查真相,可知梁辅臣对于此事的重视!
张道真也知道梁辅臣必须要尽快赶去花马池营掌控局面,连忙答道:“学生遵命,绝不敢辜负阁老之托!不过,阁老您也千万要注意身体!”
梁辅臣点了点头,然后就转头唤来了许庆彦,吩咐他准备车马,要尽快赶往花马池营。
另一边,听到梁辅臣的决定之后,许庆彦的眼神深处却是闪过了一丝得意!
事实上,梁辅臣与张道真所察觉到的种种破绽,很大一部分都是赵俊臣吩咐许庆彦刻意展示给他们的!
所有政治人物都是阴谋论的忠实受众,梁辅臣也是难以免俗。
所以,赵俊臣心中很明白,自己作为梁辅臣被囚禁期间的最大受益者,即使是不留任何破绽,等到梁辅臣脱困之后必然会受到怀疑,这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于是,赵俊臣就索性主动露出了一些破绽,不仅是加大了梁辅臣的怀疑,还让他产生一种“只要认真调查就能发现真相”的错觉。
这样一来,梁辅臣就会把注意力留在这处马匪据点调查真相,而不是前往花马池营与赵俊臣处处针对!在真相调查清楚之前,以梁辅臣的性格恐怕会与赵俊臣暂时虚与蛇尾,这就让赵俊臣拥有了一段缓冲时间。
眼下的陕甘三边,梁辅臣的影响力已经被赵俊臣逐渐拔除,梁辅臣留在陕甘的那些亲信也大都被赵俊臣清洗或是收买,梁辅臣因为被绑架的事情声望大损,又遇到正值如日中天的赵俊臣,抵达花马池营之后与赵俊臣争锋相对的话必然是势单力薄,也只能依靠自己身边的幕僚与侍卫,但如今,梁辅臣将四名得力干将尽数留在这里查案,就代表赵俊臣的意图已经实现了。
梁辅臣即使是尽快抵达了花马池营,受限于人手不足的情况,却也难以与赵俊臣争锋了。
此外,今后利用梁辅臣的这般疑心,赵俊臣还另有一番布局。
*
而就在梁辅臣决定要尽快赶往花马池营的时候,赵俊臣的捷报也传遍了陕甘各地,也传到了直隶京城!
……
……
第九百零三章.捷报传天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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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率领明军在渭水南岸一举全歼蒙古联军的捷报,很快就传遍了陕甘各地,又迅速向着陕甘的周边省份——诸如山西、直隶、四川、湖南等地——四向散播而去。
一时间,明朝疆土的各地官绅商民,可谓是群情鼎沸、欢欣鼓舞,这般景象说是举国欢腾、率土同庆也不为过,捷报快马所途径的每一处州城府县,皆是可以看到官府与百姓的争相庆贺,鞭炮齐鸣、欢声不绝!
在这个时代,对于汉族百姓而言,蒙古部落的存在实在是太过特殊了——简而言之,就是又恨又怕、既是鄙夷又是畏惧。
自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部落以来,这个草原民族就成为了汉族百姓的心腹大患,至今已是威胁中原安危五百余年,从未有一日能让汉族百姓安心。
等到忽必烈灭宋建元之后,中土沦陷于蒙古,汉人更是成为了“四等民”,像是猪羊一般任人奴役、受尽了屈辱——那是汉族百姓自五代十国以来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时至今日,汉人在元朝时期的悲惨境遇依然还在民间口耳相传,蒙古铁骑的恐怖也依然能让小儿夜里止啼。
随后,明太祖朱元璋横空出世,凭借着灭元驱蒙的不世奇功让大明王朝成为了中华正统,但也只是把蒙古族驱出中土罢了,依然不能彻底根除蒙古部落的威胁,这两百余年以来不仅是哈密、河套等地逐步遭到蒙古各部的蚕食,火筛入寇依然是陕甘三边、山西、直隶等地每年入秋之后的保留戏码,蒙古军队攻城掠地、长驱直入的消息依然是时有听闻,甚至还发生过“土木堡之变”这种皇帝与满朝文武皆是战败为囚的奇耻大辱!
时至今日,蒙古部落固然是逐渐没落了,相较于他们的祖先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对明朝的威胁也已是远远不及东北女真,但在汉人百姓的眼里,蒙古部落却依然是明朝的最大威胁,远非女真可比,对蒙古族的仇恨、敌视、畏惧等等心理依然不减,这种观念早已经根深蒂固了。
这样一来,赵俊臣一举全歼蒙古联军十万大军的战绩,自然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哪怕是这个时代尚且还没有“国家”的概念,“民族意识”也尚未深入人心,但各地百姓得知捷报之后也依然是发自内心的感到激动与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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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捷报!前线大捷!钦差大人赵俊臣率领大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
“捷报!捷报!前线大捷!钦差大人赵俊臣率领大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
当快马信使一边高声呼喊着捷报消息,一边策马奔入长安府城之后,顿时是引起了一片哗然。
自宋以来,长安城就是文化荟萃之地,文人辈出、大儒无数,讲学传道之风极盛,即使是近百年江南文坛迅速崛起、抢去了长安文坛许多风头,但也依然是声望不坠。
而长安文坛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地方就是八大书院了,不论是关中书院、骊山书院、鲁斋书院等等,皆是当代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其中,关中书院乃是长安八大书院之首,院首张文华也是当代大儒,文坛地位极高,曾经还任过几年礼部侍郎的官职,只是后期仕途不顺,又得罪了曾经的朝中权臣温观良,无奈之下只好是致仕还乡,近几年受到关中书院的邀请担任院首之位。
张文华在朝廷中枢的时候固然是斗不过温观良,但他在长安城内却是门徒遍地、手眼通天,声望高隆不逊于历任知府,所以很快就收到了捷报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张文华马上就召集了关中书院的所有门人弟子。
等到关中书院的教授与学生们聚集一堂之后,张文华缓缓宣布道:“花马池营那边传来了捷报,钦差大臣赵俊臣赵俊臣已是全歼了此次入侵陕甘的蒙古联军十万人,甚至还活捉了蒙古联军的主帅巴根!可谓是战果赫赫、振奋人心!”
听到张文华的说法之后,在场的众位儒生反应各不相同,有些人表情欢喜、有些人面现狐疑,但绝大多数人都是一副无法接受事实的复杂表情。
这些读书人与朝中清流的关系密切,心底深处对赵俊臣可谓是厌恶至极,赵俊臣在民间的狼藉名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读书人的推动造势,如今发现赵俊臣这样一个大贪官大奸臣突然间变成了护国杀敌的大英雄,他们自然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将众位儒生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张文华的表情却是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继续缓缓说道:“这是一件大好事!我们都是陕甘境内的百姓,最是明白火筛入寇的危害,多年来一直是深受其苦,如今钦差大臣赵俊臣全歼了十万联军,至此以后蒙古部落元气大伤,恐怕是往后十年内都无力威胁陕甘了,咱们皆是受惠极大……”
为这件事情定性之后,张文华稍稍加重了语气,又说道:“值此盛事,咱们关中书院也不能袖手旁观,理应出一份力……老夫听说,许知府他收到捷报之后,已是遍发官文、公告百姓,就是为了振奋民心、让百姓们一同欢喜庆贺,但民间读书识字辨理者终究只是少数,百姓们也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明白这件事的重大意义,所以老夫已是决定,关中书院的所有教授与学生皆是要前往城内各处公告栏处,主动为百姓们读诵捷报、详细解释这场胜仗的重大意义,让世人知晓钦差大臣赵俊臣这一次的丰功伟绩!此外,还要传信给所有的返乡学生,让他们在各自家乡一同参与此事!”
听到张文华的表态,在场的所有儒生皆是大为震惊、面面相觑。
要知道,张文华与朝中清流的关系最为密切,平日里也就要以张文华对赵俊臣的恨意最浓、恶感最烈,而张文华的这般决定,简直就是主动为赵俊臣造势扬名,这要比赵俊臣的辉煌战绩更加让人不可思议!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一名教授态度迟疑的问道:“院长,先不谈这份捷报的真假,就算是赵俊臣当真是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但他终究是一个贪官奸臣,为世人所不齿……咱们这样做,却是有为奸臣贪官扬名造势之嫌,似乎是有些不合适啊……”
张文华早就料到会有人质疑自己的决定,但他作为当世大儒,脑子里别的东西没有多少,但各式各样的“大道理”却是数不胜数,自然是可以轻易寻到正当理由说服众人。
只见张文华的表情变得稍稍严肃了一些,说道:“我等饱读圣贤书,皆是以正人君子自诩,自然也要秉公论断、持心为正,赵俊臣曾经固然是有些过错,所以咱们当初也一直是强烈谴责于他,从来都不畏惧权贵报复,这是咱们身为儒家门徒的底线与良知,但如今赵俊臣做了好事,咱们自然也要加以赞誉,这两者并没有任何矛盾,皆是出于圣人教诲!《左传》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依老夫来看,赵俊臣近年来已经极少传出贪墨受贿的传闻,还在朝廷中枢办成了许多善举,颇是让人刮目相看,显然是有了悔过的念头,既然如此,咱们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难道咱们只是一群眼里只盯着别人错处、却不愿意承认他人好处的腐儒不成?诸位,切莫要忘了咱们关中书院的宗旨。”
听到张文华的这一番话,在场众位儒生皆是面色一变,齐声道:“移风易俗,教化为先!”
这个时代,儒生们并没有挑战权威的勇气,而张文华则是关中书院乃至于陕甘士林的最大权威,所有人皆是不敢挑战。
所以,这么一番话下来,众位儒生就被张文华说服了,至少表面上不敢违背。
张文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诸位就依计划办事去吧!”
随着张文华的话声落下,众位儒生纷纷起身向着张文华行礼告别,然后就离开了关中书院的大堂,前往长安城内各公告栏处为百姓读诵官文了。
只是,离开大堂之后,众位儒生却是相互间议论纷纷,不断的猜测张文华对赵俊臣态度转变的真实原因——张文华所讲的诸般大道理固然是无法辩驳,但并不能让人真正信服。
事实上,张文华这次对赵俊臣的态度转变,自然不是因为他想要给赵俊臣一个“知错能改”、“浪子回头”的机会,而只是想要还给赵俊臣一个人情罢了,更还有些押宝示好之意!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率领明军与蒙古联军连番大战,可谓是惊天动地、世人瞩目,但对于陕甘境内的读书人而言,这段时间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是这场战事,而是一场让士林文坛人人自危的“文祸”!
月余之前,因为少傅郭汤的一本《鹤溏诗集》里面发现了许多“反诗”,德庆皇帝大为震怒,最终不仅是郭汤本人丢官入狱,并且德庆皇帝还会严令厂卫监管天下读书人、严查各类反诗案,以此来遏制读书人非议朝廷之风。
这样一来,整个士林文坛皆是受到了牵连。
而长安文坛乃是天下士林重地,自然也就是首当其冲了。
张文华乃是当世大儒,与清流关系紧密,当年得罪权臣被迫辞官还乡之后有一段时间里颇是有些愤世嫉俗,那段时间里他的诗词文章之中颇有许多争议内容,所以很快就被东厂盯上了。
然而,就在东厂暗中收集证据的时候,“悦容坊”长安分店掌柜赵元真及时向张文华通风报信,让张文华迅速销毁了自己全部有争议的诗词文章,最终东厂查无实证,也就躲过了一场大祸。
“悦容坊”乃是赵俊臣的产业,长安分店的掌柜张元真曾是赵俊臣的府中管事,他这次向张文华通报消息也全是源自于赵俊臣的示意,所以张文华自然是欠了赵俊臣一个天大人情。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受了赵俊臣的恩惠之后,张文华对赵俊臣的态度自然是截然不同了。
再加上赵俊臣全歼了蒙古联军之后,崛起之势已是无法阻止,所以张文华才会有了今天这般为赵俊臣造势扬名的举动。
说到底,所有大道理都是虚的,一切都只是缘于个人利益罢了。
却说,等到所有儒生皆是离开大堂之后,张文华闭目沉思了片刻,然后则是吁气一声,轻声自语:“这样一来,老夫也算是还给了赵俊臣的一份人情……更何况,赵俊臣经此一战之后,必将是要声势大振,短时间内即使是德庆皇帝与周尚景也无法压制于他了,老夫这一次为他造势扬名,也算是一次押宝,事后会有好处也说不定……”
而就在张文华喃喃自语间,一名关中书院的教授匆匆返身回到大堂,向张文华禀报道:“张院长,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前往城内各处公告栏前为百姓们读诵捷报公文的时候,却发现鲁斋书院的教授学生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似乎鲁斋书院的院长吕老夫子的想法与您相同……也是对赵俊臣刮目相看,打算给赵俊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到这名教授的禀报,张文华不由一愣,先是表情有些疑惑,暗暗想道:“吕光道?他为何也要为赵俊臣造势扬名?难道他也和我一样因为这场文祸欠了赵俊臣的人情?不应该啊,此人的性子向来谨慎,这些年来更是少有文章诗词问世,偶有作品也大都只是注解经义罢了,不可能会被厂卫抓住把柄……”
但很快,张文华就已是面现恍然,却是想明白了关窍之处:“对了,听说赵俊臣前些日子迎娶了崔勉的孙女崔倩雪为妻,这样一来崔勉必然是要发动人脉为赵俊臣扭转名声,而吕光道与前阁老崔勉乃是同门、同窗、同科的交情,这个时候出力襄助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想到这里,张文华已经下意识的面现微笑,再次轻声喃喃道:“有了全歼蒙古联军十万兵马的赫赫战功,又有崔勉的人脉暗中推动,若是赵俊臣再在这场文祸期间广结善缘,那他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印象必然反转,而天下读书人对他的印象反转之后,赵俊臣的民间声望也必将改善……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的民望、兵心、权势、功勋已是一应俱全,在朝廷的地位必将是稳如泰山……嘿,这次押宝看来是押对了!”
*
事实上,不仅是关中书院与鲁斋书院的儒生们因为不同理由主动为赵俊臣摇旗呐喊、歌功颂德,因为赵俊臣全歼蒙古联军的捷报太过振奋人心,各地的许多书生不需要幕后推动,就已经是主动转变了态度、积极为赵俊臣扬名造势了。
而赵俊臣的这般显赫战功所造成的影响,也要远远高于张文华的预想。
这一天,捷报快马进入了山西境内,与陕西相邻的平阳府也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驿站信使奔入府城衙门禀报消息之后,平阳知府张志反复确认了捷报消息不假,顿时是惊喜交加,当即就命人在府衙外燃放鞭炮、鸣响钟鼓,又让幕僚抄写了多份捷报官文张贴于府城各处公告栏上。
就这样,不过是半天时间,赵俊臣全歼蒙古联军的辉煌战绩在平阳城内已经是路人皆知了。
百姓们纷纷自发汇聚在公告栏前,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确认着捷报消息,所有人都是面现喜色!
与陕甘三边一样,山西也是每年火筛入寇的重灾区,尤其山西还是肩负着守卫直隶与京城的重要职责,所以要同时负责太原、山西两大军镇的补给与后勤,所有百姓都是苦不堪言。
所以,得知了捷报消息之后,山西百姓的欢喜之情丝毫不逊于陕甘三边的百姓。
“刘老夫子,听说官府出了官文,说是朝廷的钦差大人全歼了蒙古鞑子的十万大军,这件事是真的不?俺们都是粗人不识字,求您给俺们读一下官文行不?”
人头涌动的公告栏前,几名匆匆赶至的百姓向一位身穿儒袍的老者请求道。
儒袍老者名叫刘成旭,乃是一名屡试不中的老秀才,近些年已经熄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念头,就在平阳城内办了一所私塾,招一些小富之家的孩童读书,他这次却是主动来到布告栏前为百姓们读诵公文的。
虽然刘成旭在科举道路上只是一个失败者,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终究只是少数,所以刘成旭在民间依然拥有一定地位,如今汇聚在布告栏前的百姓十有八九都是大字不识,更是需要刘成旭来为他们读诵解释公告上的内容。
事实上,自从这份捷报官文张贴于公告栏上,刘成旭已经反复为周围百姓读诵解释了十余遍了,但赶来确认消息的百姓络绎不绝,总是需要刘成旭反复读诵解释。
此时,随着这几名新来百姓的请求,周围的百姓也纷纷是大声附和,同样是请求儒袍老者再次读诵官文——他们已经聚在这里听了好多遍了,但依然是听不腻,每次听完都会大声欢呼。
另一边,刘成旭也觉得自己今天出尽了风头,并不觉得厌烦,轻轻咳嗽一声之后,就再次对着公告栏大声读道:“花马池营于今日传来捷报,钦差大臣、户部尚书赵俊臣率领陕甘边军与禁军援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斩获敌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另有军资无数,且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经此一战,蒙古各部元气大伤,亦是大涨我汉人志气,西北边疆今后十年无忧矣!”
随着刘成旭朗诵官文完毕,周围的百姓也再一次的大声欢呼起来,气氛极为热烈。
对于在场百姓而言,这份捷报不论是听多少次,都是那么振奋提气!
然而,就在众位百姓欢呼声刚刚落下,却有一名青年男子情绪激动的问道:“刘老夫子,您是一个明白人,您来说说,朝廷的钦差大人这次当真是全歼了十万蒙古鞑子?消息可是千真万确?不是假的吧?往年的火筛入寇,各地军镇也是捷报不断,但实际情况就连咱们这些老百姓也都心里清楚,都只是谎报军功罢了,这一次声势这么大,会不会也是谎报军功?若又是谎报军功的话,咱们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听到这名青年男子的说法之后,公告栏附近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百姓们的表情间也浮现出狐疑之态。
各地军镇历年来的谎报军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不仅是地方上的百姓们皆是心知肚明,朝廷中枢的皇帝与衮衮诸公也是心里门清,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拆穿罢了,也正因为有无数先例在前,百姓们这个时候难免会心有怀疑。
刘成旭读了一辈子书,见识倒是更加高明一些,却是郑重摇头道:“这次应该不是谎报,往年的谎报从未有过这般大的动静,只是杀敌几十、驱敌千余之类,说是杀敌驱敌,但往往是既无俘虏也无缴获,偶有鞑子首级也是杀良冒功的伪证,这类捷报不痛不痒,朝廷也不会大动干戈的追究查证……但这次的捷报却是足足杀敌十万,这般大的动静必然会被朝廷反复查证,没有任何官员敢在这件事情上弄虚作假,那钦差大臣赵俊臣乃是朝廷重臣,他敢向朝廷保证西北边疆今后十年无事,自然是有极大信心,不怕事后翻账……更何况,这次捷报里写得明明白白,战后收集了鞑子首级三万余,还有一万三千余鞑子俘虏,另还缴获了战马八千以及军资无数,甚至就连鞑子联军的主帅巴根都活捉了……这些事情都弄不得虚假,最多也就是稍稍夸大,但战绩绝不会有假!”
听到刘成旭的这般解释,周围的百姓们也再次大声欢呼起来,欢呼声较之刚才还要更加响亮欢悦。
与此同时,也有百姓大声议论道:“我也觉得不会有假,那钦差大臣赵大人咱们都有耳闻,去年在潞安府灭蝗的时候亲力亲为,为了保住咱们老百姓的收成不惜得罪蝗神,这样的青天大老爷,自然是不可能谎报军功!”
“是啊,这位赵大人文能安国、武能守疆,这样的奇男子咱们往常只在戏文里,真希望皇帝老爷能任命这位赵大人当宰相,这样的话咱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也许就会更好一些!”
“就凭赵大人这样的丰功伟绩,别说是当宰相了,就算是封为异姓王爷也是应该的……”
因为去年的灭蝗之事,赵俊臣在潞安府的名望极高,而平阳府与潞安府相邻,这里的百姓也受到了影响,对赵俊臣的印象较好,却是很轻易就把赵俊臣归到了“青天大老爷”一类了。
另一边,听到众位百姓的议论纷纷,刘成旭虽然没有反驳,但也是不置可否。
百姓们的这番议论,对于刘成旭这位读书人而言可谓是错漏百出,先不说明朝如今已经没有了宰相的职位,赵俊臣的这般功绩也远远没有达到封为异姓王的标准,要知道当年的王阳明、于谦、戚继光等人的功绩比赵俊臣显赫多了,最多也不过是封侯罢了。
“不过,赵俊臣的这般功绩虽然不足以封王,但必定是要赐封爵位的……只是不知道是何等爵位了!”刘成旭暗暗想道。
而就在百姓议论纷纷、刘成旭暗暗思索之际,刚刚那名提出质疑的青年男子却是突然间大声哭喊了起来,然后就要转身离开。
见到这名青年男子的表现,众人皆是不解,有人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呼喊道:“张牛子,你这是要去干啥?怎么一惊一乍的?”
张牛子脸上泪痕犹存,转身说道:“赵大人为我报了血仇,我要去为他准备一副长生牌位供奉在家中!”
说完,张牛子就转身离开了。
见到张牛子的这般表现,布告栏附近的百姓们又是议论纷纷,期间有知情者向众人讲诉了张牛子的过往。
原来,张牛子原本是榆林人士,四年前的火筛入寇期间,他的村落被蒙古鞑子攻破了,全村百姓被屠戮一空,包括张牛子的父母与未婚妻子,唯有张牛子因为上山砍柴逃得一命,所以张牛子与蒙古鞑子有血汗深仇,这些年来他来到平阳城成为一名苦力谋生,但心中对蒙古人的恨意依旧不减丝毫。
如今,赵俊臣一口气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人,对张牛子而言就是为他报仇雪恨的恩人,所以张牛子要为赵俊臣立一面长生牌位的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知情人的解释,在场的百姓又是一阵感慨,只觉得感同身受。
也因为张牛子的故事,这些百姓们对赵俊臣的感激与好感也是愈加深刻了。
*
与此同时,收到了赵俊臣一举全歼蒙古联军的捷报之后,民间的读书人与百姓固然是反响巨大,但他们的激烈反应却又远远及不上那些政治嗅觉敏锐的封疆大吏与巨贾豪商了。
……
……
第九百零四章.捷报传天下(三).
……
……
这一天,捷报传到了山西太原城内。
一时间,太原城内的欢腾景象,却是丝毫不逊于长安、平阳等地。
不提太原百姓们的欢欣鼓舞,也不提读书人的奔走相告,却说太原城内的几位富可敌国的晋商们,收到消息之后也很快就有了动作。
如今就连刘成旭这样一位屡试不中的老秀才都能看出赵俊臣的这份捷报绝对不会有假,像是关中书院院首张文华这样的明眼人更是看出了赵俊臣在此战之后已是军心、民望、权势、功绩一应俱全,不仅是崛起之势再难阻挡,在庙堂里的地位也会在很长时间内变得稳如泰山,而晋商大都是“官商”身份,与庙堂之间关系紧密,对于政局变动一向是最为敏感,又如何看不明白这些事情?
事实上,这些精明如鬼、老谋深算的晋商们眼中所看到的事情也要比刘成旭、张文华之流更多、更远、更深。
郭麟祥身为明朝最大钱庄“通瑞票号”的大掌柜,且又资历最深威望最高,乃是当今晋商势力的魁首,众位晋商收到捷报消息之后,很快就自发汇聚于郭麟祥的府上议事。
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太原城内有影响力的晋商就已是到齐了。
郭府的正堂之内,等到所有晋商聚齐之后,郭麟祥缓缓说道:“既然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议事吧……各位肯定是收到消息了,钦差大臣赵俊臣已经在渭水南岸全歼了入侵陕甘的蒙古联军总计十万兵马,当真是惊天动地的赫赫战功,不仅是官府正在大肆宣传、广而告之,百姓们也是自发庆贺、兴高采烈,我刚才派人去府外看了一下,当真是好生热闹。”
何曾控制着北方八省近四成的船行、车马行、以及驼帮,最是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点头道:“那是自然,入侵陕甘三边的蒙古联军乃是今年火筛入寇的主力,如今被钦差赵大人一举全歼之后,正在入侵山西、直隶等地的蒙古鞑子想必也很快就会退兵,今年的战祸就这样简单结束了,百姓们甚至还能险险赶上秋种时节,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了。”
陈公兴乃是北方实力最雄厚的盐商,因为赵俊臣近年来与晋商们联手开发川盐的事情,所以陈公兴在众位晋商之中对赵俊臣的好感最强,点头赞叹道:“当初赵大人说是要去陕甘三边主持防务,说真的我还真担心他会栽一个大跟头,没想到他不仅是当真挡住了蒙古鞑子的主力,并且还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再想到他这些年来所办成的那些大事,当真是称得上是一代传奇了!”
郭麟祥抬手打断了众位晋商的议论纷纷,缓缓说道:“陈老板所说不错,赵大人近年来的作为与成就,确实是称得上是一代传奇,像是这样的人物,明朝几百年来也不过是寥寥几人罢了……但我如今最关心的事情是……这位赵大人的传奇究竟还能延续多久?值不值得咱们晋商对他投入更多本金?”
见郭麟祥谈到了正题,在场的众位晋商也纷纷是停下了闲谈,皆是表情严肃了起来。
一名较为年轻的晋商疑惑道:“郭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觉得咱们与赵俊臣的关系还不够紧密吗?先不谈双方近年来一同都在合作开发川盐的事情,今年的火筛入寇咱们为了支持赵俊臣也撒下了不少银子,赵俊臣前些日子私自提高了山西境内两处军镇的军功赏银之后,这里面的亏空也是咱们负责填补,前后已是投入了好几十万两银,说是鼎力相助也不为过,难道还要投入更多不成?”
郭麟祥环视众位晋商一眼,嘿嘿一笑后,说道:“咱们晋商与那些依靠走私起家的徽商浙商不同,十有八九都是凭借官场人脉起家,与庙堂的关系向来最是紧密,老夫的通瑞票号每年都会分给周阁老一成红利,像是何老板的车马行与驼帮,记得也有沈首辅的干股,陈老板的商行更是搭上了内廷的路子,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了,也无需向遮掩什么……”
众位晋商纷纷点头表示认同之后,郭麟祥继续说道:“然而,咱们与庙堂固然是关系密切,但也相互间保持着独立,咱们固然是每年都会分给庙堂里的衮衮诸公诸多红利,但庙堂里的衮衮诸公并不能干涉咱们的商号运作,而咱们也很难借助庙堂里的衮衮诸公干涉到朝廷的政策变化,说到底也只是咱们负责出钱、他们负责提供庇护罢了……但各位年纪较轻,不似我一样见识过前朝的情况……嘿嘿,从前咱们与庙堂的关系可不是这样的!”
听到郭麟祥的这般说法,在场的许多晋商似乎想到了什么,皆是眼睛亮了起来。
何曾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些,说道:“我也曾听家父说过此事,咱们晋商自从正德皇帝以来,就已经开始尝试收买庙堂里的诸位权臣,让他们成为咱们在庙堂里的代言人,并且是逐步干涉庙堂里的政策走向,到了万历年间,咱们晋商对庙堂政策的干涉已是不可忽视,在咱们影响力最为鼎盛的时期,即使是内阁首辅的任免都绕不开咱们了,那时候已经不再是咱们晋商为朝廷效忠效力了,而是咱们晋商借助朝廷之手办事……”
然后,陈公兴也说道:“是啊,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咱们晋商最为风光的时候了,虽说徽浙商人见到好处之后,也很快是有样学样的扶持庙堂大臣、干涉政局走向,成为了咱们的心头大患,内阁的人员变化很大程度上就是咱们与徽浙商人的角力结果……但直到崇祯皇帝为止,咱们对庙堂政局的干涉依然是不可小觑,朝廷政策也总体是对咱们极为有利的,却不似现在一样,咱们对朝廷的政策完全没有干涉之力,唯有低头认命的份!”
郭麟祥叹息一声,表情却是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说道:“可惜,等到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位崇祯皇帝确实是手段不凡,先是利用各种手段不断加深咱们与徽浙商人的矛盾与敌视,然后又趁着双方死斗、两败俱伤的机会,以雷霆手段把咱们晋商与徽浙商人对庙堂中枢的影响力一扫而空……自那以后,咱们晋商就再也不似从前一般风光了!”
何曾面现不甘之态,再次说道:“是啊,如今的这位德庆皇帝,虽说是魄力眼光不及崇祯皇帝,但帝王心术却是毫不逊色,这些年来一直防备着咱们晋商与徽浙商人的势力再次渗透庙堂,所以才会有现在的这般情况,咱们每年都要白白送给庙堂里几位权臣大笔红利,但这些庙堂权臣也只是为咱们提供一些庇护与便利罢了,却从来都不敢为咱们在庙堂里发声,朝廷中枢的诸般政策即使是对咱们不利,咱们也只能是苦苦忍受!等到这些权臣退休致仕之后,咱们多年的投入更是要白白打了水漂!”
随着郭麟祥、何曾、陈公兴这三位实力最为雄厚的晋商先后发言,其余晋商们的情绪也是随之变化,时而面现向往、时而表情遗憾。
显然,所有晋商皆是向往他们曾经可以操控朝政的辉煌时光。
而就在这个时候,郭麟祥的表情间却是闪过了一丝勃勃野心,又说道:“然而,如今随着赵俊臣的逐步崛起,且又通过今年的这场大战在庙堂里彻底站稳脚跟,咱们晋商这些年来也在不断积蓄实力……老夫认为咱们也许是可以尝试一下重新把影响力渗透庙堂中枢了,而赵俊臣就是咱们最好的代言人!所以,老夫才会提议,咱们是否应该加深与赵俊臣的合作,对赵俊臣投入更多的本金,让双方成为真正的盟友!”
听到郭麟祥的这般说法,所有晋商皆是表情一振!
“赵俊臣……确实是一个最佳人选!”何曾说道:“咱们与赵俊臣已是接触多次了,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此人与咱们这些晋商的想法思路很相似,不论是川盐开发、商税改革、农业整改,手段方法皆与咱们晋商的风格相似,最重要的是此人对咱们商人并没有任何偏见,甚至颇有些重商的意思,每次促使咱们办事也不是以势压人,而是因势利导,咱们就算是为他办事,也能落下不少好处!”
陈公兴也附和道:“是啊,不论是悦容坊的胰子生意,还是川盐开发,咱们皆是得到了不少实惠,咱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眼红‘联合船行’的日进斗金,但我看赵大人的意思,今后北方商路的商税整改之事也会选择与咱们合作,到时候咱们的收益不会比联合船行来得少!……经过了这么多事,咱们与这位赵大人的关系已经是无比紧密了,即使是关系更加紧密一些变成真正的盟友,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许多晋商已经看出来了,自从众人聚会议事开始,郭麟祥、何曾、陈公兴这三位实力最雄厚的晋商就一直在配合演戏,不断强调与赵俊臣结盟的好处,显然是心中早就有了默契。
然而,郭麟祥等人所提议的前景虽然诱人,但依然是让许多人心生犹豫。
当初崇祯皇帝把晋商的影响力赶出了庙堂中枢之后,晋商势力可谓是损失惨重,许多百年老字号的晋商皆是垮掉了。
如今,若是晋商们渗透庙堂的计划再次失败的话,恐怕在场众人都会下场极为不堪。
无论如何,孤注一掷的押宝赵俊臣似乎是有些冒险,不仅是需要晋商们投入更多资源,更何况赵俊臣也不是那种容易受到控制的人,若是双方的关系进一步紧密的话,反倒是晋商被赵俊臣控制的可能性更大。
……
……
第九百零五章.捷报传天下(四).
……
……
郭麟祥转目环顾之际,将众位晋商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郭麟祥自然是明白众位晋商的心中顾虑,借助赵俊臣之手重新渗透庙堂中枢的计划固然是收益极大,既是要持续多年投入大量资源,更还要承担极大风险。
所以,郭麟祥、陈公兴、何曾三人固然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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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捷报传天下(五).
……
……
这一天,阶州城内,禁军大营的帅帐之中,关武元正在大发雷霆。
“张成勋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也是我关武元瞎了眼,还对他推心置腹、信任有加,在蒙古联军大举来袭之际甚至把整个阶州城的防务都交给了他全权负责,给了他无数的立功机会,没想到他眼见有利可图之后就对我弃之不顾了!竟敢背叛于我、抢我军功!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怒火倾泄之际,关武元砸掉了自己面前的所有东西,形似关公的枣红脸愈加涨红,模样颇是骇人。
然而,关武元的这般怒火并不能吓住帅帐内的众位文武官员。
事实上,别看帅帐内的众位官员表面上都是一副乖乖听训的模样,但垂首之际皆是面现鄙夷之态。
前段时间,蒙古联军强攻阶州城的时候,而关武元身为守军主将却是被吓破了胆子,对外宣称是身患重病,实际上则是躲在府衙后院整日吃斋念佛、乞求神佛庇护,把守军主将的所有责任尽数丢给了张成勋。
也幸亏是张成勋有真本事,竟是硬生生的挡住了蒙古联军的疯狂攻势。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看透了关武元色厉内荏的本质,反倒是对劳苦功高的张成勋心生敬意。
当然,关武元这般发怒是有原因的。
坚持到蒙古联军从阶州城退兵之后,张成勋并没有向关武元请命就自行领军出城追击,再等到“身患重病”的关武元收到消息之际,却已经是来不及传令追回了。
原本关武元并不是特别在意张成勋的领军追击之事,只觉得张成勋的这般做法看似勇敢实则愚蠢,稍有不慎就会有战败之危,还曾一度担心过张成勋的安危。
但这一天收到了渭水南岸的捷报之后,关武元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张成勋出城追击蒙古联军的原因——张成勋定然是看出了蒙古联军的突然退兵乃是因为大势不利,已是陷入重围插翅难逃,所以才会急匆匆的率兵出城追击,拖延蒙古联军的行军速度之余,也就趁势加入了渭水决战,最终自然是独揽到了一份分量不轻的军功,却是完全抛开了关武元!
所以关武元才会这样的气急败坏!
关武元虽然是领军作战的本领不行,胆略勇气也是欠缺,但利益算盘却是门清。
随着战局尘埃落定,赵俊臣自然是无可争议的军功第一人,必然是名列请功名单第一顺位,而负责坐镇阶州城、拖住蒙古联军的关武元,负责坐镇后方调动后勤、稳定民心的章晟德,以及组建战兵新军、屡立军功的何漳,这三人则是需要竞争请功名单的第二顺位。
若是张成勋出城追击蒙古联军的时候能够带上关武元一同行动,那么关武元就压根不需要再与何漳、章晟德二人竞争,必然是名正言顺的军功第二人,今后的朝廷封赏也会仅次于赵俊臣!
但因为张成勋抛开了关武元独自领军追击,却是独吞了这项军功,所以关武元也就无法保证自己在请功名单里的最终顺位,今后的朝廷封赏说不定也会大幅缩水。
当然,若是张成勋当初率军追击蒙古联军的时候邀请关武元一同参与,以关武元的胆略而论必然是要直接拒绝的,甚至还会否决掉张成勋出城追击的决定,但关武元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考虑这些。
关武元只觉得张成勋此举是窃取了自己的功劳、坏了自己的好事,自然是气急败坏,可以说是恨透了张成勋。
至于张成勋这段时间代替他镇守阶州城的恩义,更是早就被关武元抛到九霄云外了。
刻薄寡恩、小肚鸡肠就是形容关武元这种人。
事实上,张成勋当初未向关武元请示就直接率兵出城追击蒙古联军,想要冒险一搏独揽大功固然是主要原因,但同时也是担心自己会遭到关武元的阻止。
却说,关武元在帅帐内大发雷霆之后,见到帐内众位官员皆只是垂首听训,却是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很快也就自觉无趣了。
关武元倒是心中明白,自己前段时间的装病做法已经让他失去了军中威信,但这种情况不仅没有让他寻找自己的原因,反倒是心中更加忌恨张成勋了。
关武元并不在意自己的军中威望会降低,他认为自己只要拥有赵俊臣的支持,军中威望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对于关武元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赶到赵俊臣的面前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希望赵俊臣会在请功名单上更加偏向于自己一些。
对于这个目标,关武元还是有些信心的,他自诩为赵俊臣的铁杆心腹,这段时间也算是为了赵俊臣的大计而出生入死,关武元认为赵俊臣肯定会偏向自己的。
“哼!等我见到赵大人之后,定是要把张成勋这段时间忘恩负义的行径向赵大人详细说一遍,我是赵大人的铁杆心腹,赵大人也一向倚重于我,必然会为我做主,到时候一定要让张成勋后悔莫及!”
然而,关武元却不知道,随着这场战事的尘埃落定,不仅是世人开始重新定位赵俊臣,赵俊臣也开始重新定位世人了。
从前,赵俊臣渗透军队的计划进展缓慢,军中亲信更是一个也没有,自然是更加倚重关武元一些,但如今随着渭水决战的结束,赵俊臣在军中威望已是日渐高涨,更是趁机拉拢了许多军中大将成为门人朋党,关武元在赵俊臣的心中定位早已经一落千丈了。
所以,面对关武元与张成勋的矛盾,赵俊臣最终究竟会偏向于哪一方,却是难说了。
心中暗暗下了决定之后,关武元也不再宣泄怒火,只是向着帐内众位官员下令道:“既然渭水传来捷报,钦差大人全歼了蒙古联军,这场战事已是尘埃落定,禁军援兵再留在阶州城也就毫无意义了!传我将领,所有禁军将士即刻收拾行装,于明日清晨的辰时一刻开拔出发、以急行军赶往花马池营,尽快与钦差大人汇合,听从钦差大人的下一项军令!”
听到关武元的这项命令,帐内的众位武官终于是产生了一些骚动。
一位禁军千户犹豫片刻后,却是忍不住开口质疑道:“关将军,将士们这段时间以来镇守阶州城与蒙古鞑子血战多日,不仅是筋疲力尽急需休养,更还有三千余军中伤员正在医治之中,诸多后续事务也尚未完毕,咱们这个时候拔营离开似乎是有些不妥,即使是必须要前往花马池营,也应该一路缓行,行军太急的话怕是伤兵们承受不了……”
然而,关武元一心想要赶到赵俊臣面前请功邀赏,又哪里会顾及到这些事情?却是轻哼道:“本将还有无数军国大事亟需关心,陕甘防务也离不开禁军援兵的出力,又如何能因为伤兵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拖延?告诉那些军中伤员,如今正是军中将士报效朝廷之际,让他们务必要咬牙扛住,绝不能为本将丢脸!”
见到关武元的态度不容置疑,众官员也就不敢再提反对意见,只是他们心中对关武元的不满愈加强烈了。
原本,禁军武官大都是与关武元的秉性相近,皆是自私自利、色厉内荏之辈,但在阶州城守卫战期间,将士们在张成勋的指挥下奋勇参战屡次击退蒙古大军,却也让他们心中滋生出了一些依托生死的同袍情谊,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自然是不愿意亏待伤兵,但关武元在那段时间里只知道躲在战场后方吃斋念佛,自然是不明白这般情况,只觉得伤兵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关武元更不知道,赵俊臣这段时间为了收买兵心究竟是多么重视军中伤员,曾多次为了伤兵医治不利的事情重罚相关官员。
所以,当关武元赶到花马池营见到赵俊臣的时候,他将要遇到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
天水城距离渭水战场更近,所以李如安也要比关武元提前几日收到捷报。
收到捷报之后,李如安当即就招来了天水城的众位官员商绅问话。
与关武元一样,李如安也是一位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他身为朝廷派到陕甘三边的监军太监,收到捷报消息之后与关武元的想法也很相似——即使恼火于渭水大捷之际自己无法亲临战场瓜分功勋,也是急切想要尽快赶到赵俊臣的身边溜须拍马、讨些好处。
所以,李如安见到天水城的几位官员之后,自然不会摆好脸色。
若不是这些目光短浅的贪官劣豪在今年火筛入寇期间变本加厉的囤积粮食、欺压百姓,最终酿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民乱,李如安又如何会在决战将至之际跑到天水城内平息民乱、至今也是迟迟无法脱身?
等到天水城的官员商绅到齐之后,李如安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开口问道:“你们也收到消息了,钦差大人已经全歼了蒙古联军,咱们要尽快赶回钦差大人身边复命,咱家且问你们,民乱平息之后的诸般事宜如今进展得如何了?天水城内的秩序可有彻底恢复?民心可是平复?官府政令可否正常传达?那些趁火打劫的乱民可否已经尽数平定?”
听到李如安的连续询问,天水城的众位官员却是有些迟疑。
最终,天水通判张正儒硬着头皮答道:“启禀监军大人,如今天水城的西、南二城已经彻底恢复如初了,只是北区依旧有些混乱,那里的百姓对官府的敌视依旧未能减轻……”
然而,不待张正儒说完,李如安就已经怒斥道:“全都是废物!当初天水民乱的时候,刘冶身为乱民之首却是迅速控制住了局面,所以天水城的西、南二区原本就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与破坏,唯有北区被一些兵痞流氓占据,所以损害要大了许多!如今西、南二区的秩序恢复如初,也大都是刘冶的幸苦奔波、戴罪立功,并没有你们什么事,又何须你们在这里邀功?你们只需要重新恢复北区秩序罢了,却依然是迟迟不能见到成效,身为朝廷官员还不如刘冶这样一个民间书生,咱家要你们有何用!”
当初,李如安初至天水城,就出手杀掉了天水城内为首的几位官员与商绅,并且是用这些人的首级平息了这场民乱,所以天水城剩下的官员对李如安可谓是畏惧到了极点。
此时,听到李如安的训斥之后,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不敢反驳。
李如安冷哼一声之后,却是在众人之中环目巡视,然后却是眉头微微一皱,发现他所倚重的刘冶并不在众人之中。
当初,天水城发生民乱之后,乱民们就很快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乱民是由天水城内的无赖、兵痞为主,占据了天水北城,在民乱期间可谓是无恶不作,不仅是到处劫掠城内豪族士绅的产业,也趁机干了许多欺辱百姓的事情;另一部分乱民则是大都寻常百姓出身,人数较多,控制了天水的西、南二城,在民乱期间一直都算是安分老实,领头之人则是一名叫做刘冶的落第秀才。
等到李如安赶至天水城之后,刘冶则是主动带领麾下百姓投降于李如安,说出了这场民乱的苦衷之余,得到了李如安的诏安免罪承诺之后,更还帮着李如安设计杀死了北区乱民的贼首,让官府很快就恢复了对天水城的控制。
在此期间,刘冶所展现的种种手段心机,却是深得李如安的看重,只觉得自己寻到了一位在野遗贤,所以李如安为了收买刘冶为己用,不仅是向他许诺了大好前途,这段时间更是让刘冶辅佐天水官府处理民乱的后续事宜,借机为他将功赎罪。
按理说,收到李如安的传令之后,刘冶就应该与众位官员一同现身才对,但李如安目光寻了一圈之后却是完全没有发现刘冶的身影,心中不免是有些疑惑。
而就在李如安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刘冶终于是匆匆赶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李如安对刘冶的种种表现已是愈加满意,再加上刘冶对李如安也是刻意应逢,让李如安只觉得自己寻到了一位大才,却已是隐隐将刘冶视为心腹了。
所以,见到刘冶姗姗来迟之后,李如安不仅是没有责怪,反倒是面现善意,问道:“刘冶,你为何来迟了?难道是没有及时收到咱家的召令?”
刘冶则是一如既往的谦卑姿态,跪在李如安面前叩首道:“罪民刘冶见过监军大人!还望李监军知晓一个好消息,罪民收到钦差大人的渭水捷报之后,就让人抄写捷报百余份,张贴于天水城北区各处,而天水城北区的百姓们得知捷报消息之后,又不知从何处听到了朝廷即将要调集大军赶来天水平叛的流言,如今已经重新恢复了秩序,也愿意重新接受官府控制了!”
听到刘冶的说法之后,李如安顿时是大喜。
这就意味着李如安马上就可以从天水城脱身、尽快赶去见赵俊臣了!
而且,所谓“朝廷大军即将要赶来天水城平叛”的谣言,显然是刘冶的手段。
所以,李如安对刘冶也就愈加欣赏了,忍不住夸赞道:“刘冶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等我见到钦差大人之后,一定会向他详细说明你的功绩,足以让你将功折罪了,到时候还能得到一官半职也说不定!”
听到李如安的说法之后,刘冶的眼中闪过了一缕精光,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唯李如安马首是瞻的模样,垂首道:“罪民不敢多求什么,一切听从监军大人的安排就是!”
……
……
第九百零七章.捷报传天下(六).
……
……
当初,西北诸省的督抚们收到了准噶尔汗国已是名义上统一了蒙古各部、即将要大举入侵明朝疆土的消息之后,一个个皆是心惊胆战、畏敌如虎,只觉得各地边军完全无力抵挡,西北数省皆有沦陷失地之忧。
所以,这些督抚们也就有了瞒着朝廷与蒙古联军私下乞和的绥靖想法,竟是暗中截留了朝廷的赈灾粮草、拘押了各地的逃荒百姓,想要把这些粮草与百姓送给蒙古联军、换取蒙古联军的暂时退兵,以确保各自辖区的一时安宁。
这般骇人听闻的计划,最终自然是被赵俊臣出手阻止了。
不过,西北诸省当时正值火筛入寇与连年天灾的非常时期,为了保证政局与民心的稳定,赵俊臣并没有公开此事,也没有即刻严惩这些西北督抚,反而是给予了他们待罪立功的机会,让他们继续留在各自位置上履行职责。
这一天,时间已是傍晚时分,太原城的巡抚衙门里,山西巡抚李勋反复看着手上的捷报,表情间满是复杂。
李勋万万没想到,赵俊臣不仅是当真挡住了蒙古联军的进攻,更还全歼了蒙古联军的主力,一举建立了足以名垂青史的赫赫战功!
再联想到自己曾经畏敌如虎的表现,就显得太过软弱可笑了。
也正因为如此,李勋收到捷报之后,心情间就充满了悔恨莫及与患得患失。
当然,李勋并不是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多么恶劣懦弱,而是后悔自己做出那般决定时误判了形势,最终不仅是没有落到任何实惠,反倒是惹上了一身腥臊、沦为待罪之身。
也正是因为待罪立功的身份,让李勋心中满是患得患失。
赵俊臣当初向李勋保证过,只要是李勋能够协助各地边军稳住山西边防,且还能妥善处理各地灾民赈济之事宜,赵俊臣就会亲自为他向朝廷请功,到时候朝廷也就不会追究他的曾经罪行,说不定还会有受到封赏的可能。
时至今日,赵俊臣已是全歼了蒙古联军主力,而李勋这段时间以来更是前所未用的勤政爱民,不仅是积极协助太原、大同两大军镇抵挡蒙古联军的入侵,为了妥善处理灾民赈济的事宜更是耗费了无数心力、用尽了一切手段。
所以,李勋自问已是完全达成了赵俊臣的当初要求,也算是完成了戴罪立功的任务,但他曾经的罪行终究是太过严重了,朝廷最终究竟要如何发落于他,李勋依旧是心中完全没底。
李勋也不敢再奢求朝廷封赏,只要是朝廷能让他平平安安的告老还乡也就心满意足了。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若是早知道蒙古联军只是纸糊的老虎,老夫当初又何必要做出那般遗臭万年的决定?若是老夫当时也能勇敢坚定一些,积极主持山西边防,如今岂不是也会像赵俊臣一般成为世人瞩目的功臣?又岂会像是现在这样成为待罪之身,心惊胆战的听候朝廷发落?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自从收到渭水捷报之后,李勋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感叹了。
而就在李勋再次感叹之际,他的族弟兼幕僚李谦突然推门进入了房间。
见到李谦之后,李勋顿时是精神一振,起身问道:“谦弟,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李谦连连点头道:“一切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了!堂兄您留在太原城的所有宅院、田地、铺子都已经尽数卖了出去,再加上咱们这些年来积存的现银,总计有一百四十七万两银子随时都可以动用!”
听到李谦的说法之后,李勋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谦弟,你也明白为兄的目前境遇,因为当初联合陕甘督抚们私下里与蒙古乞和的事情,必然已是遭到了朝廷的记恨,为兄这段时间固然是兢兢业业的勤政办事,也算是建下了不少功绩,但最终究竟能否功过相抵,却也是心中没底……如今随着钦差赵大人全歼了蒙古联军,朝廷随时都有可能会秋后算账,正是咱们生死存亡之际,必须要有所动作,绝不可束手待毙!”
李谦肃容道:“一切听从堂兄吩咐!”
李勋的表情间满是不舍,但最终还是咬牙道:“这个时候,就看有没有一位足够有份量的权臣愿意为我说情了!而为兄思来想去,满朝百官之中有能力搭救于我的贵人不外乎是两位,一位是权势滔天的周尚景周阁老,另一位则是刚刚立下大功的钦差赵俊臣!如今咱们手中有一百四十七万现银,由你带着其中五十万赶去京城游说周阁老,而我则是亲自带着另外五十万两暗中前往花马池营求见钦差赵大人!……至于剩下的四十七万两银子则是秘密送到乡下老宅藏起来,一旦是事情向着最坏的情况发展,咱们李家有了这笔银子做底也不会一蹶不振!”
李勋身为一介巡抚,终究是有些魄力,为了确保安危竟是要一口气抛出大半身家。‘
但李谦并没有这般魄力,难免是有些心疼,却是犹豫道:“堂兄,钦差赵大人当初已经承诺过朝廷绝不会事后追究,还要亲自向朝廷为您请功了吗?又何必再给他送去五十万两银子?”
见到李谦不情不愿的模样,李勋怒斥道:“愚蠢!赵俊臣他可从来都不是一位信守承诺的君子,如今他正值春风得意之际,究竟是否还记得这个承诺还是两说,即使是他能够信守承诺,但他向朝廷为我担保之际究竟是倾尽全力还是敷衍应付,效果更是天壤之别!依老夫来看,赵俊臣在这件事情上的影响力比周阁老还要更大,所以老夫必须要亲自去见他!”
李谦无奈叹息一声后,也不再提出质疑,只是问道:“堂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李勋考虑了一下,说道:“赵俊臣全歼了蒙古联军的主力之后,如今正在入侵山西、直隶等地的蒙古鞑子只是分兵而已,定然是很快就会退去,山西边防已经不需要老夫再操心什么了,赈济灾民的事情也大都告一段落……老夫稍稍处理一下手头的事情,于两天之后出发赶去花马池营!”
李谦点了点头,正打算再问一些事情,突然听到巡抚衙门外传来了震彻天际的响动,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隐隐还有百姓们的大声欢呼,却是极为嘈杂吵闹。
听到这般动静之后,李勋顿时是眉头一皱,表情大为不满。
自从太原城收到了渭水捷报之后,官民们皆是在争先庆贺,出现这般响动倒也不足为奇,但巡抚衙门毕竟是朝廷重地,甚至不允许寻常百姓随意经过,而李勋李谦二人如今正在巡抚衙门的书房密谈,却依然是被这般响动吵得心神不宁,显然是有人聚集在巡抚衙门附近大肆庆贺,这显然是坏了规矩。
见到李勋的表情不满,李谦连忙是出了书房询问情况。
片刻后,李谦返回书房禀报道:“堂兄,是那些晋商们在闹事!这些晋商当真是富可敌国、手笔极大,竟是买下了全城的烟花爆竹,如今正在到处燃放,并且还包下了城内的所有锣鼓队、戏台子、说书人,无偿给城内百姓表演贺喜,又在东南西北四城摆下了几百桌宴席让百姓们随意吃喝,这一切都是为了庆贺钦差赵大人的渭水大捷……因为场面太大,竟是还闹到了咱们的衙门附近……堂兄,要不要我去把他们赶走?”
李勋摇头道:“不必了……如今正值敏感时期,这些晋商又皆是富可敌国、神通广大之辈,老夫这个时候犯不着因为这么一点事情与他们难堪……不过,这些晋商为了讨好赵俊臣,还真是下了血本!”
李谦低声说道:“我回来的事情,也曾收到消息,说是这些晋商收到了赵俊臣的捷报消息之后,马上就聚集到了郭麟祥的府上整整密谈了三个多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但密谈结束之后,那郭麟祥、何曾、陈公兴三人的府上皆是在准备车马,似乎是也打算要赶往花马池营求见赵俊臣。”
听到李谦的这般说法,李勋顿时是面色一变,沉吟片刻后,却是快声说道:“即刻让府中人准备好车马行礼,老夫不再耽搁时间了,今天晚上就会处理好所有后续事宜,再等到明天早上就要赶去花马池营!”
李勋沉浮宦海多年,却是很快就看明白了晋商们这般做法对自己的利弊影响!
晋商的种种做法,显然是要打算彻底投向赵俊臣了!而郭麟祥、何曾、陈公兴三人乃是晋商集团的魁首人物,他们这次集体出动去见赵俊臣,就必然是要向赵俊臣送去一份大礼表示诚意。
晋商们皆是富可敌国之辈,送给赵俊臣的大礼也必然是非同凡响,李勋担心自己一旦是去晚了,赵俊臣恐怕就看不上自己的五十万两银子了,所以才会急着出发。
李谦微微一愣后,也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连忙点头道:“我这就前去安排!”
*
当初西北诸省瞒着朝廷意欲与蒙古联军暗中乞和,河西巡抚张文辉与山西巡抚李勋同样是参与者之一,所以两人的立场也有些相似,此时皆是有些心中悔恨、患得患失。
只不过,与一心只想着告老还乡的李勋不同,张文辉如今正值壮年,性格也有些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意思,并不似李勋一般容易服软认命。
当初,赵俊臣抵达花马池营之后,就立刻出手软禁了三边总督王铮、河东巡抚张文辉、以及河西巡抚张文辉三人,不仅是夺去了他们的权柄、阻止了他们的乞和计划,也没有给他们摆什么好脸色。
事后,赵俊臣虽然是让张文辉返回河东继续履行巡抚职责,但张文辉也因为这些事情记恨上了赵俊臣,虽然也明知道赵俊臣成功击败了蒙古联军之后对他最为有利,但心中还是忍不住会暗暗期盼着赵俊臣的边防策略失败,好让他看一出好戏。
这一天,当张文辉收到了渭水捷报之后,就一直是愣愣看着这份捷报发呆,良久都不能回神。
当初赵俊臣表态想要击败蒙古联军的时候,张文辉只觉得赵俊臣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弄臣,最终必然是要一败涂地,却没想到赵俊臣如今不仅是击败了蒙古联军,更还全歼了蒙古联军的主力,不仅实现了当初的豪言,并且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一时间,张文辉可谓是心情复杂,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心态就像是跳梁小丑,与赵俊臣相比更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了。
另一边,一位幕僚见到张文辉发呆良久也没有任何表态之后,却是忍不住提醒道:“巡抚大人,还有一份召令与这份捷报一同传来了河东巡抚衙门,说是钦差赵俊臣召集陕甘三边所有的督抚、总兵、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前往花马池营议事……当然,赵俊臣如今依然只是赈灾钦差,朝廷并未承认他主持陕甘军政的身份,所以他并没有号令您的权力,巡抚大人您就算是不去也没人敢说什么……您看咱们应该如何回应这份召令?”
受到张文辉的态度影响,河东巡抚衙门的幕僚们对赵俊臣的态度也是不甚尊敬,此时更是直接称呼了赵俊臣的名字,态度可见一斑。
听到这位幕僚的请示之后,张文辉终于是回过神来。
然后,张文辉却是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向着这位幕僚大声训斥道:“不知好歹的混账!钦差赵大人的名讳又岂是你能直接称呼的?!他这次全歼了蒙古联军的主力,有了这般赫赫战功,从今往后必然会成为朝廷里的魁首人物,即使是本巡抚也对他深感敬佩,你不过是巡抚府里的区区一个幕僚,又岂能态度侮慢?”
见到张文辉的这般态度,幕僚只觉得自己冤枉,这段时间以来他与张文辉讨论赵俊臣的时候一直是直接称呼赵俊臣的名讳,张文辉从没有认为自己的态度不够尊敬,反倒是自己一旦是稍有对赵俊臣表达善意,就会引来张文辉的不喜,谁曾想张文辉收到捷报之后态度就立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幕僚只觉得自己跟不上节奏。
当然,这位幕僚也很清楚张文辉的态度发生变化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张文辉眼见到自己无望扳倒赵俊臣,而赵俊臣今后还会步步青云之后,就已是心中服软了。
想到这里,这位幕僚也是知趣之人,立马就改变了态度,再次问道:“巡抚大人教训的是,确实是学生轻浮了!如今钦差赵大人他老人家传来了召令,却不知巡抚大人您打算何时动身赶去花马池营?”
张文辉表情严肃道:“既然是赵大人的召令,自然是越快动身越好……不过,赵大人他建立了这般丰功伟绩,我这次去花马池营也必须要准备一份贺礼才对……派人把库房里的珍奇古董全部带上,账房里的银子也全部拿出来,全部收拾妥当,本巡抚明早就要赶去花马池营!”
*
事实上,随着渭水捷报的传达,明眼人皆是明白赵俊臣的崛起之势再也无法阻挡,所以陕甘三边境内的所有主要官员收到了赵俊臣的召令之后,包括陕西巡抚章晟德、河东巡抚吴敏、宁夏总兵林惠石、榆林总兵王彦等人,纷纷是即刻收拾行装动身赶去了花马池营,并且还皆是为赵俊臣准备了一份厚礼。
而就在陕甘三边的主要官员纷纷赶往花马池营晋见赵俊臣的时候,赵俊臣的这份接报也终于是传到了京城中枢。
随着这份捷报的传达,自然是引来了一场震动!
……
……
第九百零八章.京城震动(一).
……
……
紫禁城的午门附近,有一座不起眼的小衙门,这个衙门名叫通政使司,职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关防公文、臣民建言等等奏本。
因为这样的职权,所以通政使司距离文渊阁不过是几百步的距离,可以及时把各类紧要奏疏呈交给德庆皇帝与内阁辅臣,所以这个衙门可谓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所有成员尽皆是见多识广之辈,平时里也喜欢纸上谈兵、夸夸其谈,略有些眼高手低之嫌。
这一日,两名负责收发奏本的通政使司知事闲着无事之余,正在办公大堂里闲谈京城里近段时间以来的种种趣闻。
一名知事名叫徐谦,他大约二十余岁,身材富态、面带傲气,却是出身于官宦人家,还算是周尚景的远亲,平日里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另一名知事名叫何勋,则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是贫寒家境出身,神情内敛谦卑,态度也更加沉稳一些。
那徐谦半躺在办公椅子上百般无聊,眼见办公大堂内没有其他人进出之后,却是转头向何勋笑问道:“嘿,何勋,京城里最近有一项流言已是愈演愈烈,百姓们最近皆是议论纷纷,你可有听说过?”
何勋正在整理他面前的厚厚几沓奏本,听到徐谦的询问之后目光微微一闪,显然是已经猜到了徐谦所说的“流言”是指什么,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抬头问道:“京城里的流言实在是太多了,徐大人具体是指哪一个流言?”
徐谦摇头晃脑的说道:“还能是哪个流言,就是西北督抚们暗中联合起来瞒着朝廷私下里与蒙古联军乞和的流言!”
何勋一脸恍然,点头道:“好似是听说过,但具体不大了解!”
徐谦一副夸张表情,说道:“你身为通政使司的官员,也实在是消息太闭塞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见何勋再次摇头后,徐谦用炫耀的语气说道:“嘿嘿,这可是一个大新闻……据说准噶尔汗国统一了蒙古右翼各大部落之后,今年的火筛入寇可谓是来势汹汹,结果西北的那些督抚总兵们纷纷被吓破了胆子,竟是私下里截留了朝廷的赈济粮草,又在辖区内到处抓捕逃荒百姓,想要把这些赈济粮草与逃荒百姓送给蒙古人换取他们退兵……嘿,要不是户部尚书赵俊臣出手阻止了这件事,咱们大明朝在史书上可是要再多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了……”
西北诸位督抚的绥靖乞和之举,不论是赵俊臣还是朝廷皆是极力隐瞒,赵俊臣当初向朝廷通报此事的时候,也叮嘱方茹千万不可泄漏此事,却是一切出于大局考虑,但方茹的心中只有赵俊臣而没有朝廷大局,反复考虑之后认为这项消息泄露出去对赵俊臣更加有利,却是人生中第一次违背了赵俊臣的意志,通过同济庙的渠道泄露了此事,时至今日这般消息已经是在民间愈演愈烈了。
何勋不管心中想法如何,表面上却是一副深信朝廷官员操守、不受民间流言影响的模样,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吧?西北督抚们有这般大的胆子?”
徐谦得意一笑,却是搬出了族中几位长辈的分析,说道:“所以说你不懂得一叶知秋的道理,你想啊,前段时间朝廷调集各地大军支援西北边防,正是说明了边防吃紧,各地督抚毫无抗敌之把握,随后赵俊臣又因为赈济粮草出了问题赶去西北调查,这件事也就对上了,还有前些日子赵俊臣给朝廷送来奏疏,引得陛下与内阁六部连夜议事,但那份奏疏里的内容依旧是不为人知……依我看这件事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就不是真的……”
何勋依旧是一副坚信朝廷的样子,道:“我还是不信,西北边防哪里有那般严重,两天前不是赵大人还传来了捷报,称是在巩昌府小川河大捷重创了蒙古联军吗?”
徐谦仿佛是看透一切的样子,又说道:“你啊,就是看不明白,西北诸省这些年来的捷报无数,又有哪次是真的?又有哪次不是先胜后败?赵俊臣前两日的捷报更是语焉不详,说是一场大捷,但又没有提及任何俘虏、首级、缴获作为佐证,多半还是谎报军功罢了!你看朝廷收到捷报之后可有任何反映?”
何勋猜测道:“按照捷报里的说法,随着小川河战事结束之后,赵大人就要即刻率兵赶去渭水南岸布防,也许只是战事紧急来不及详细清点俘虏缴获吧?等到渭水战事结束之后,应该就有全面的战果统计了。”
徐谦连连摇头,不屑道:“怎么可能?那个赵俊臣究竟有何般手段咱们还不清楚?争权夺势、溜须拍马、钱粮周转他都是一把好事,但他怎么可能还有统兵打战的本领?你看他是那种文武双全的人吗?你等着瞧吧,”
何勋不由是面色一变,连忙左右察看,见到周围再无旁人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向徐谦劝诫道:“徐大人千万要慎言,咱们的通政使童大人可就是赵大人的朝中朋党,这些话若是让他听到了可讨不了好!”
听到何勋的劝诫,徐谦也发现自己一味卖弄、有些得意忘形了,但他不愿意在何勋面前服软,却是嘴硬道:“就算是童通政使听到了又能如何?周阁老可是我的远房舅姥爷……再说我又没说错,赵俊臣本来就没领军作战的本事……再说咱们通政使司的通政使就和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一样只是名义是的最高长官,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对我如何……”
话是这么说,但徐谦嘟囔了几句之后,终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衙门外面突然传来了快马奔行的蹄声,随后又在衙门门口附近听了下来。
听到这般动静,何勋与徐谦皆是面色微变。
通政使司衙门紧靠着紫禁城的午门位置,寻常时候是决不允许策马奔行的。
除非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本,而这般奏本往往是意味着大事发生了。
就在何勋与徐谦二人惊疑之际,一名身穿鸳鸯战袍的信使匆匆奔入了办公大堂。
奔入办公大堂后,这名信使就用嘶哑的声音呼喊道:“我是钦差赵大人的麾下驿骑,这里是赵大人他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捷报!渭水大捷!我军渭水大捷!钦差大人赵俊臣率领大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斩获敌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另有军资无数,且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经此一战,蒙古各部元气大伤,亦是大涨我汉人志气,西北边疆今后十年无忧矣!”
听到信使的大声呼喊,何勋、徐谦皆是目瞪口呆,只觉得听错了。
不谈徐谦原本就不信赵俊臣会率军击败蒙古联军,即使是何勋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赵俊臣的战果会是如此惊人!
片刻后,徐谦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信使对于徐谦的表现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再次说道:“我带来了渭水大捷的捷报!钦差大人赵俊臣率领大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斩获敌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另有军资无数,且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经此一战,蒙古各部元气大伤,亦是大涨我汉人志气,西北边疆今后十年无忧矣!
确认了消息之后,徐谦的表情震惊之余还带着一丝尴尬,他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赵俊臣绝无领兵才能,之前的小川河捷报只是谎报军功罢了,谁知道打脸来得这般快。
按照信使的说法,大捷后的首级、俘虏、缴获一样不缺,更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可谓是证据确凿,让人不容置疑了。
一时间,徐谦只觉得双颊有些发烫,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眼睛一转之后就向着信使快声问道:“捷报在哪里?快些拿出来!消息紧急,我要尽快呈送上去!”
信使连忙从卸下后背上的布袋,掏出一份奏本。
不等何勋做出动作,徐谦就已经快步走到信使面前一把夺过捷报奏本,然后转身就走。
快步离开之余,徐谦向着何勋说道:“何大人你招呼一下这位信使,我这就去把捷报送给童通政使,这份捷报事关重大,需要童大人亲自呈送内阁!”
说完,徐谦已经是不见身影了。
见到徐谦的这般表现,何勋的谦和表情却是瞬间消失,眼神显得有些阴鸷。
徐谦这般抢着向通政使童桓送去捷报,显然是想要趁机给童桓留一个好印象,并且还生怕何勋会分到好处,所以找理由把何勋留了下来,这般心思毫无遮掩,何勋自然是看得明白。
但接下来,何勋冷冷一笑之后,却是不再理会徐谦的行为,转身去招呼那位风尘仆仆的信使了。
*
快步奔行之下,徐谦不过是片刻间就已经赶到了通政使童桓的办公房间门外。
然后,徐谦在门外大声禀报道:“童大人,西北传来了捷报!赵大人全歼了蒙古联军十万兵马!还活捉了蒙古联军的主帅巴根!西北大捷!西北大捷!”
随着徐谦的话声落下,房间内顿时传来了童桓惊喜交加的声音:“什么?西北又有了捷报?快些呈送进来!”
徐谦马上推门而入,只见到童桓此时已经站起身来翘首以盼,连忙把手中捷报递给了童桓,并且趁机讨好道:“按照信使的说法,赵大人此次率领大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斩获敌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另有军资无数,且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经此一战,蒙古各部元气大伤,亦是大涨我汉人志气,西北边疆今后十年无忧矣!”
童桓拆开捷报细细审阅,脸上的喜色也是越来越重——作为赵俊臣的朝中朋党之一,得知大捷消息之后童桓的喜悦之情比之其他人更要强烈许多——赵俊臣有了这般赫赫战功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赵党”官员们又会有怎样的好处,明眼人皆是看得明白。
“好!好事!当真是大好事!哈哈,连蒙古主帅巴根也被活捉了!这些日子以来朝廷百官都在怀疑小川河战事的大捷,如今有了这般铁证如山,我看他们还要怎么说!”
详细阅读了捷报内容之后,童桓连连赞叹道!
事实上,这已经是赵俊臣传来的第三份捷报了,但此前的两份捷报对于战果统计都是语焉不详,却也引起了朝中百官们的质疑,“赵党”官员们这段时间也因为这般缘故颇是受了不少压力,像是徐谦此前一般认定赵俊臣谎报军功的声音在朝廷百官之中绝不是少数。
当然,这般情况也是赵俊臣的故意为之,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的战绩愈加有传奇性,所以就把所有战果统计汇总于最后一份捷报之中,让捷报的内容变得更加惊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打击那些敌对派系官员的威信,顺便转移朝廷百官的注意力。
如今,有了这份证据确凿、不容置疑的捷报之后,童桓只觉得扬眉吐气。
另一边,见到童桓的欢喜模样之后,徐谦趁机讨好道:“下官此前与同僚何勋谈论西北战事的时候,就认定赵大人他必然会立下赫赫战功,谁知道何勋完全不信,还说什么赵大人绝没有领兵作战的本事,如今这份捷报传来京城,想必何勋也说不出什么怪话了!”
童桓哈哈一笑,走到徐谦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是一个有主见的聪明人,自然不似何勋那个蠢货一般目光短浅!”
听到童桓的夸赞,徐谦顿时是大喜过望,连连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童大人您教的好!”
然而,徐谦垂首谦逊之际,却没有注意到童桓的讥讽眼神。
实际上,何勋早就把徐谦这段时间的种种言论暗中汇报给童桓了,童桓心中颇是厌恶徐谦,只是碍于他是周尚景的远亲一时间不方便出手打压罢了。
“哼!赵大人有了这般丰功伟绩,今后我‘赵党’在庙堂里的权势也定然是突飞猛进,很快就要不逊于‘周党’了……到了那个时候,再让这个徐谦好看!”
这般念头转动之际,童桓表面上却是一副器重模样,再次拍着徐谦的肩头,点头道:“这个捷报消息极为重要,我要即刻亲自呈送到文渊阁那边,你这次带来了好消息,今后再给你好处!”
说完,童桓就快步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一脸欢喜得意的徐谦,只觉得自己讨到了好处!
*
这些年来,在赵俊臣的运作与维系之下,朝廷的国库与德庆皇帝的内帑皆已是渐有盈余,曾经的财政窘境大为缓解。
德庆皇帝却是一位有魄力的皇帝,他深刻明白库房里的银子必须要花出去才能产生价值的道理,见到国库与内帑有了盈余之后,不仅是宫中妃嫔们的日常用度提高了一大截,更还大手笔的翻新紫禁城的宫殿楼宇,时至今日整座皇宫都已是焕然一新,愈加的富丽堂皇、恢弘大气,尽显帝王之气派。
在紫禁城的无数殿宇之中,却又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殿,这座小殿是德庆皇帝这段时间以来唯一没有花银子修缮翻新的地方,看上去颇为破落。
然而,这座破落小殿却是整个朝廷中枢的核心位置、内阁辅臣们的办公之处——文渊阁!
平日里,内阁的诸位阁老下了早朝之后就是在文渊阁里处理政务。
当童桓匆匆赶至文渊阁的时候,诸位阁老们也正在商议着近段时间的诸般政务。
“西北督抚们的绥靖乞和之事,朝廷原本已经极力隐瞒了,没曾想还是泄漏了消息,如今民间百姓们皆是议论纷纷,朝廷威望也是因此而受损,必须要尽快控制舆论才是!沈首辅,依老夫来看这件事并不能禀报于陛下,否则陛下必然会大动肝火,最好是由内阁批一张条子交由顺天府处理!”
文渊阁的正殿之内,周尚景皱着花白的眉头提议道。
听到周尚景的提议之后,李和、程远道两位阁老纷纷是点头赞同,唯有左兰山的表情略有迟疑。
身为“赵党”在内阁的代言人,左兰山自然要为“赵党”的利益考量,如今百姓们正因为流言的事情对朝廷暗怀不满,若是再让顺天府亲自出手强行控制舆论,就最是容易引起民怨,顺天府尹稍有处理不慎就会背黑锅。
而如今的顺天府尹霍正源却是“赵党”之人,左兰山自然是不希望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落在顺天府手上,说不定就要连累霍正源丢掉顺天府尹的关键位置。
不过,左兰山终究是没有质疑周尚景的勇气,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也就默认了。
自从赵俊臣离开京城之后,“赵党”也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局面,朝中各大党派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这段时间对“赵党”的攻讦可谓是源源不绝,左兰山身为“赵党”的二号人物平日里为了应付这些事情就已是焦头烂额了。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朝中百官纷纷质疑赵俊臣前几份捷报的真实性,“赵党”的处境也就愈加狼狈,而左兰山在内阁的时候也就愈加低调了,轻易不敢提出自己的意见,生怕会让人借题发挥。
另一边,首辅沈常茂则是表情略带麻木,点头道:“周阁老所说有理,就这么办吧!”
按理说,内阁首辅与寻常内阁辅臣的权势与影响力相差极大,因为众位内阁辅臣之中唯有内阁首辅拥有票拟之权,可以在公文与奏本之中加入自己的意见,但沈常茂发现自己成为了内阁首辅之后,整个内阁依然是周尚景说了算,他表面上是风光无限、手持票拟大权的内阁首辅,但实际上只是周尚景的代笔人罢了。
对于这般情况,沈常茂多次试图反抗过,但依然是毫无抵抗之力,时至今日早已经认命麻木了,也早就没有了成为内阁首辅的兴奋与得意。
沈常茂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顺利成为内阁首辅,只是因为周尚景早就预料到这段时间庙堂里的风起云涌,所以就把他推到前台当一个替罪羊罢了。
另一边,见到沈常茂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之后,又看到左兰山的迟疑不决,周尚景布满皱纹的眼角闪过了一丝轻藐,隐隐觉得有些无趣。
说根到底,庙堂里也只剩下德庆皇帝、赵俊臣、七皇子朱和坚等寥寥几人值得周尚景心中重视了,其余之人完全称不上是周尚景的对手。
但脸上依旧是一副和气模样,继续说道:“但有一件事情咱们内阁必须要表态了!那就是眼下这一场愈演愈烈的文祸!当初陛下因为郭汤的《鹤溏诗集》而严令厂卫调查各地读书人的反文反诗,那时候陛下正在气头上,咱们皆是不甘相劝,也觉得这件事并不会太过激烈……”
说到这里,周尚景叹息一声之后,似乎是心中充满了自责:“但老夫也没曾想,因为西北督抚们瞒着朝廷与蒙古人暗中乞和的事情,却是让这场文祸发生了变化,陛下震怒于东厂未能及时察觉到西北督抚的欺上瞒下之举,也就再次下旨清洗了东厂的高层太监,这样一来东厂在短短一年之间已经被整顿三次了,新上任的东厂太监自然是心中惶惶,急着要向陛下证明能力,东厂的办事效率竟是强了好几倍,调查反文反诗之际也是宁错不漏的作派,却是把这场文祸越搞越大,如今已经有不少地方上声誉卓著的大儒受了牵连,整个士林都是人心惶惶……读书人终究是咱们朝廷的根本,这场文祸绝不能长久持续下去!”
程远道连忙点头道:“是啊,老夫不少老友以及门人皆是受了牵连,这些日子每天都能收到关于此事的书信,或是求助或是抱怨,这件事情必须要设法扭转!”
这场文祸就要以清流们受创最重,程远道自然是积极支持周尚景的提议。
周尚景又是叹息一声,说道:“这段时间以来,民间的流言蜚语不断,百姓们轻易信了西北督抚们向蒙古人绥靖乞和的传言,说根到底也是因为这场文祸让朝廷伤了读书人的心,所以读书人不愿意为朝廷说话了……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若是再任由这场文祸愈演愈烈的话,朝野必然生乱,所以老夫提议咱们内阁所有成员一同去向陛下请命,让陛下结束这场文祸,并且把审断各地读书人反诗反文案的事情交由三法司负责,各位认为如何?”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提议,众位阁老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毕竟这是关系到朝野稳定的大事,又有内阁所有人共同背书,也不必担心德庆皇帝会心中不喜,唯有沈常茂身为内阁首辅到时候必须要带头行事,不由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表态同意了。
与此同时,周尚景的眼角余光再次瞄向了左兰山。
但他看似昏花浑浊的老眼之中,所看到的人却并非是眼前的左兰山,而是左兰山身后的赵俊臣。
这场文祸从最初的出现到现在的愈演愈烈,处处都透着蹊跷。
先是前少傅郭汤因为赵俊臣大张旗鼓纳妾的事情当众弹劾赵俊臣,也就引来了赵俊臣的激烈打击报复,随后东厂就突然间发现了郭汤那本《鹤溏诗集》里的反文反诗;当德庆皇帝命令厂卫调查各地读书人的反文反诗之后,东厂原本动作并不算大,然后又是因为赵俊臣揭发了西北督抚的绥靖乞和之事让德庆皇帝再次出手清洗东厂,逼得东厂不得不立即拿出行动证明能力;而东厂的上层太监屡次遭到清洗之后,按理说继任者至少也应该适应一段时间才能办事才对,但实际上东厂的办事效率反而是提高了许多,就好似有人在暗中通风报信一般!
这所有的蹊跷之处,无不透着赵俊臣的身影。
周尚景敢肯定这一切即使不是赵俊臣的幕后主使,也必然有赵俊臣的推波助澜!
周尚景自然是知道赵俊臣想要趁机收获些什么,不过是借助这场文祸出手救下一批大儒,进入扭转自己在士林里的声誉罢了。
实际上,赵俊臣的这般计划成效很不错,周尚景发现赵俊臣的民间声誉确实是发生了显著变化了。
事实上,周尚景对于这一切洞若观火之余,自然也不会毫无动作。
发现了有利可图之后,周尚景很快也就顺水推舟了,他的所作所为与赵俊臣毫无区别,皆是趁着这场文祸收买天下读书人之心,通过情报网络收集各地读书人的反诗反文,然后再把这些反诗反文暗中交给东厂,最终再挑选一部分有才华有影响力的读书人暗中救下,以此来赢得这些读书人的感激与投靠。
这场文祸闹得如此之大,东厂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只能占一半因素,另一半因素就是周尚景与赵俊臣躲在暗中的推波助澜、浑水摸鱼了——而相较于赵俊臣本人,周尚景却是隐藏更深、耗力更少、获利更大!
在这场文祸之前,周尚景在读书人心中的印象也不算好,虽然不似赵俊臣一般狼藉,但也只能算是毁誉参半,但经过这场文祸之后,周尚景的声誉也同样有了显著扭转,已经成为许多读书人眼中的“国之柱石”、“再世寇准”了,若不是赵俊臣借助了西北战事的东风,恐怕还是周尚景的声誉改善效果更加明显。
只不过,周尚景毕竟是老成谋国之辈,他固然是利用这场文祸收获了许多利益,但眼看到这场文祸开始影响朝廷大局之后,就及时收手了,并且还打算率领内阁辅臣们一同终止这场文祸——这般公私分明的态度,往往是周尚景最为可怕之处。
而与此同时,想到这场文祸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远在陕甘三边的赵俊臣之后,周尚景对于赵俊臣的重视也就更深了一层。
想到赵俊臣之后,周尚景的眼睛微微一眯,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赵俊臣关于小川河一战的捷报送到朝廷已经有两天时间了,朝廷应该尽快给出态度才对,百官们如此皆是议论纷纷,却也不是一件好事!”
见周尚景突然间谈及了赵俊臣的捷报,左兰山顿时是忍不住的弯腰低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这两天以来,百官们每次议论赵俊臣的捷报,最终就会发展为对“赵党”的攻讦与嘲讽,已是让左兰山有些杯弓蛇影了。
赵俊臣此前给予所有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只善于理财争权的官员罢了,心计手段固然是不可小觑,但任谁也不相信赵俊臣会突然拥有领兵作战的本事——这般印象太过强烈,以至于所有人皆是无法扭转。
所以,哪怕是赵俊臣前些日子呈给德庆皇帝的密疏里暗示了他会在陕甘三边有大动作,态度之间颇是信心满满,却也依然是让人难以信服。
也难怪百官们会纷纷提出质疑,想想历史上那些文能主政、武能克敌的人物——不论是诸葛孔明、于谦、王重阳等等,皆是千古名臣,也皆是与赵俊臣完全不是一路人。
尤其是赵俊臣的几份捷报看着太过不可思议,偏偏又是语焉不详、缺乏佐证,也就让人更加怀疑了。
收到赵俊臣的捷报之后,所有官员的注意力皆是专注于讨论捷报的真假了,所以朝廷也是迟迟没有表态,既不敢随意否定捷报的真实性,也不敢只是因为几份语焉不详的捷报就大加封赏,生怕会闹出笑话。
此时,听到周尚景的提议之后,像是沈常茂、程远道等人皆是忍不住面现讥讽。
沈常茂更是转头向左兰山问道:“左阁老,你一向是赵俊臣关系最近,你来说说赵俊臣的几份捷报究竟是真是假?”
面对沈常茂的直接质问,左兰山的态度愈加谦卑谨慎,说道:“这个……本阁当然是希望捷报是真的,但依照惯例,自然是还要验证一番才对……等赵大人、梁阁老他们的后续奏疏送来,应该就可以确认了。”
事实上,这几天面对百官们的纷纷质疑,即使是“赵党”官员们也有些将信将疑了。
程远道冷笑道:“也就是说,即使是左阁老也不敢相信那几份捷报是真了?”
左兰山连忙说道:“本阁只是认为朝廷应该按照既往规矩办事罢了,不应该武断做出结论!”
见左兰山一副生怕别人抓住话柄的窝囊模样,沈常茂的表情满是不屑,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因为赵俊臣曾经想要吞并“沈党”的事情,让沈常茂对赵俊臣恨意最深,自然是不愿意相信对赵俊臣有利的消息,偏偏他还是一个性格固执之辈,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沈党”经常会利用这几份捷报来攻讦“赵党”。
这般情况落在周尚景的眼中,却是让周尚景对沈常茂愈加不屑了。
在周尚景看来,赵俊臣的几份捷报皆是语焉不详,明显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转移沈常茂之流的注意力。
当“沈党”官员们利用这几份捷报对“赵党”大肆攻讦、冷嘲热讽之际,趁着“赵党”无法拿出捷报佐证的机会,看似是占了上风,但实际上毫无实际收益,只能占些口头便宜罢了。
因为“沈党”也无法确认这些捷报就是假的,即使是证明了这些捷报确实是谎报军功,那也只是赵俊臣的个人罪责,短时间内也无法牵连那些“赵党”官员。
若是“沈党”当真是想要搞垮“赵党”,就绝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这些捷报的真假上面,而是应该趁着赵俊臣不在京城的机会收集“赵党”的把柄罪证,借此来扳倒“赵党”几位干将、削弱“赵党”的根基与影响力。
可惜,包括沈常茂在内,所有沈党官员皆是被那几份看似破绽无数的捷报吸引了注意力,也沉溺于攻讦“赵党”之际大占上风的快感,却是完全忽略了这些情况。
“自沈常茂以下,这些‘沈党’官员这些日子以来积极寻找捷报里的诸般漏洞,趁机大肆攻讦‘赵党’,所有人都是信誓旦旦、信心满满,认为赵俊臣必定是谎报战功……但他们可曾想过,若是这些捷报皆是真的,他们这些日子的表态岂不是要让他们颜面扫地、声誉尽毁?”
周尚景暗思之际,见到沈常茂依旧是对左兰山讥讽不断,程远道也时不时参合几句,不由是暗暗摇头,就想要打断他们继续谈论正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通政使童桓快步进入了文渊阁的正殿,满是兴奋的大声禀报道:“启禀各位阁老,钦差大人赵俊臣率领大军于渭水南岸大胜蒙古联军、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历经渭水、阶州、小川河三战,全歼了蒙古鞑子十万大军!斩获敌首近三万,俘虏一万三千余,缴获战马总计八千余匹,另有军资无数,且还活捉了蒙古联军主帅巴根!经此一战,蒙古各部元气大伤,亦是大涨我汉人志气,西北边疆今后十年无忧矣!”
随着童桓的话声落下,文渊阁内竟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然后,李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向着周尚景看去;程远道满脸的目瞪口呆,就连手中兔毫掉落也毫无自觉;沈常茂的面色隐隐发白,就好似听到了边防溃败的消息;左兰山则是双眼放光、表情惊喜,悄然间已是抬头挺胸,此前的谨慎谦卑的态度更是一扫而空。
至于周尚景,似乎是早有猜测一般,却是不喜不忧,只是面现深思之色。
然后,周尚景突然老脸一笑,打破了文渊阁内的沉默,说道:“诸位,既然是这般大好消息,咱们就尽快去御书房呈禀于陛下吧……陛下他一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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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恩,万字大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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