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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虫豸     摄政大明txt下载     摄政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32章.皆为正义(一).

    ……

    ……

    晚宴结束之后,朱和坚原本是想要尽快送走全体宾客,自己就可以专注于处理“嘲风”死士的形迹暴露之事了。

    然而,待朱和坚好不容易送走了绝大多数宾客,却发现太子太师王保仁依然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一边慢悠悠的养神品茗,一边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朱和坚,显然是想与朱和坚私下谈话。

    朱和坚不由是眉头一皱、心中暗恼,只觉得这个老家伙太碍事了。

    但下一刻,朱和坚已经再次戴上了谦逊温雅的面具,快步走到王保仁的面前,关切道:“老师,时间不早了,虽说已是入夏时节,但还是夜寒露重,您也该返回府邸休息了。”

    王保仁则是表情和蔼,笑道:“老夫的身体要比周尚景那个老家伙硬朗多了,并不惧于区区一点风寒,殿下大可不必担心,反倒是……

    今晚这场宴会期间,陆续发生了许多事情……譬如五天之后于夫子庙所举办的公开辩论,又或是宋家之人突然受袭死伤惨重……这些变数,皆是让老夫始料未及,事前没有收到任何一点消息,南京局势也必然会随之发生巨大变化……

    所以,老夫现在更想与殿下秉烛夜谈,详细商议南京局势的后续对策……诸多变数之下,咱们就应该毫无保留、通力合作、随机应变,否则就无法妥善应对周、赵二党奸邪后续源源不断的明谋与算计,殿下你说对不对?”

    表态之际,王保仁神色诚恳、笑容可掬,似乎正在全心全意为朱和坚考虑。

    但王保仁的一双老眼观察打量朱和坚之际,却是咄咄逼人,明显是意有所指、暗藏机锋。

    *

    朱和坚当然明白王保仁的不满缘由。

    就是因为王保仁突然发现,朱和坚有许多计划、布置、以及底牌一直瞒着他,显然是毫无信任。

    事实上,朱和坚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隐瞒做法会引致王保仁的强烈不满、让双方心生嫌隙,也早就猜到了王保仁心中不满之后一定会设法敲打与警告自己。

    但朱和坚也是别无选择。

    在目前局势之下,他根本就不可能信任王保仁。

    这不仅是因为朱和坚的本性多疑,更是因为——在太子朱和堉正式遭到废黜之前,在朱和坚正式接任储位之前,在这场换储风波盖棺定论之前,朱和坚与王保仁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等的。

    简而言之,只要条件合适,王保仁随时都可以抛弃朱和坚、转投朱和堉,但朱和坚却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反制王保仁。

    对于王保仁而言,究竟谁是太子储君并无所谓,朱和坚与朱和堉并没有太大区别,短时间内皆是不会影响到他太子太师的位置,重点是谁成为太子储君之后可以帮助他获取更多好处,增加他入阁辅政、执宰天下的机会。

    这般情况下,朱和坚自然是要有所保留,不敢向王保仁泄露更多机密。

    王保仁的眼光智慧固然是不及周尚景,但也是出类拔萃,他知晓了朱和坚的更多计划之后,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朱和坚的各项机密与把柄。

    再然后,待王保仁摸清了朱和坚的真正底细、获取了朱和坚的把柄机密,就极有可能会进一步发觉——自己接下来的最佳选择,乃是立即抛弃朱和坚、转而支持朱和堉,把朱和坚的各项把柄与机密尽数禀报于德庆皇帝,让朱和坚迅速失去圣卷,协助朱和堉稳固储位。

    毕竟,相较于朱和坚的激进与阴毒,朱和堉明显更容易操纵、做事也更有底线,王保仁选择支持朱和堉也更容易获得善终;

    最重要的是,朱和堉的储君位置如今已是及及可危,随时都有可能遭到废黜,而朱和坚则是接替储君之位的第一人选,所以王保仁支持朱和坚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而支持朱和堉、协助朱和堉扭转局势却绝对是雪中送炭,所造成的影响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最终获益也是云泥之别。

    王保仁乃是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与利己主义者,当他分析利弊之后,认为自己抛弃朱和坚、转而支持朱和堉可以收获更多好处,那他就一定会迅速反水,绝对不会顾念两人之间短短几天的师生情谊。

    而此时此刻,朱和坚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与报复王保仁的反水背叛。

    这般情况下,朱和坚自然是不可能把向王保仁全盘托出自己的所有计划,更不允许让王保仁察觉到任何反水机会。

    除非王保仁像是吕德一般,向朱和坚拱手交出自己的身家性命,让朱和坚拥有反制手段,否则朱和坚就绝不可能轻易信任王保仁。

    但王保仁这样的官场老狐狸,又岂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拱手送给朱和坚?他同样在暗中提防着这位殿下。

    所以,这师生二人的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必然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双方利益彻底绑定之后,才有可能毫无嫌隙、齐心协力。

    朱和坚与王保仁皆是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此时此刻,王保仁已经发现了朱和坚私下里有许多计划瞒着自己,譬如是五天之后夫子庙的那场公开辩论,又譬如是杀死宋家仆从的那伙神秘人马的具体来历,王保仁竟是事先毫不知情,这让他不由是大为光火。

    从表面上来看,朱和坚刚刚才拜了王保仁为师,表面上也是政治同盟,竟然有大量计划瞒着王保仁,也确实不占道理,所以朱和坚必须给王保仁一个解释。

    这一关并不好过,稍有不慎就会让朱和坚与王保仁离心离德。

    一旦是失去了王保仁的支持与协助,朱和坚就更难应付周、赵二党的后续攻势,说不定就要满盘皆输。

    但幸好,朱和坚也早就准备好了应付王保仁的手段。

    *

    此时,听到王保仁的意有所指之后,朱和坚当即是面现犹豫,似乎是依然不愿意向王保仁坦白一切。

    王保仁见状之后,倒也没有表现出更多恼态,依然是笑吟吟的满是善意,道:“若是殿下不愿明说,那也就罢了,老夫知道殿下必然是有自己的难处与考量,但……如今南京局势异常复杂,若是老夫完全不知晓殿下的后续计划,恐怕就会无法默契配合,说不定还会无意间帮倒忙、扯后腿,最终也很可能会坏了殿下的全盘大计,让周、赵二党奸邪得逞奸计,那就不好了……”

    这一番话,已是隐含威胁之意。

    但朱和坚依然是面现犹豫,似乎还是不愿意坦白交代自己的所有机密。

    王保仁终于是眉头一皱,又缓缓道:“还有一件事情……老夫受陛下看重,被委任为太子太师,不仅有教导储君之责,对于太子废立之事也有表态之权……而最近这段时间,朝野各方风起云涌,不仅是南京局势诡谲,京城那边亦是乱成了一团……

    首先是衮衮诸公们为了赵俊臣辽东之行的功过赏罚而争议不休;然后是陛下的几项旨意遭到了吏部尚书宋启文的坚决反对,相互间争锋相对不断;而最重要的事情,则是太子遭到陛下软禁,储君废立之事也正式提上议程……

    就在三天之前,老夫收到陛下的一封密旨,不仅是向老夫询问南京局势的变化详情,也向老夫询问了储君废立之事的意见……譬如是现今这位太子殿下是否应该废黜、又譬如诸位皇子与藩王的品性与能力,还有就是七皇子殿下在南京境内的具体表现……”

    说到这里,王保仁表情犹豫,似是深为苦恼:“老夫收到密旨之后,就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也担心自己的意见有错漏与偏颇之处、误导了陛下的判断,所以就迟迟不敢回禀陛下……却不知,七皇子殿下认为,老夫应该如何回禀陛下最为合适?”

    王保仁的这一番表态,所隐含的威胁之意更重,意思是如果朱和坚不愿意向自己坦白底牌与隐秘,自己不仅会“无意间”破坏朱和坚的南京布局,更还会改变立场、不再支持朱和坚接任储君之位。

    朱和坚并不担心王保仁的这些威胁。

    在朱和坚看来,储君废立之事大势已成,王保仁的意见根本无法影响最终结果,德庆皇帝向王保仁询问意见也只是出于惯例罢了,以德庆皇帝的性格,实际上并不会真的在乎王保仁的意见。

    更何况,并不是只有王保仁与德庆皇帝保持着联系,朱和坚也经常收到德庆皇帝的密旨、向德庆皇帝呈送密疏,并不惧于王保仁向德庆皇帝说自己的坏话。

    至于南京局势,则是过于复杂诡谲,各方势力皆有不同算计,变数更是层出不穷,所以别说是王保仁了,只怕是就连周尚景也难以洞悉全局,而且朱和坚又向王保仁隐瞒了自己的核心计划,这般情况下王保仁就算是想要拖后腿、帮倒忙,大概率也是无从下手。

    不过,朱和坚依然把王保仁视为一个可以利用的助力,未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王保仁出力协助,待双方利益绑定之后也有机会变成真正的政治同盟,所以朱和坚也不愿意与王保仁交恶。

    当然,出于各种考量,朱和坚依然不打算向王保仁全盘托出自己的所有计划。

    这样一来,不仅要继续向王保仁隐瞒自己的真实计划,又要妥善应付王保仁的纠缠与追问,还要平息王保仁的心中不满……应该如何做?

    答桉很简单,那就是让王保仁主动放弃追根问底、探究真相。

    而想让王保仁主动放弃追根问底、探究真相,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事。

    王保仁乃是一个官场老手,他必然是明显一个道理——难得湖涂。

    有些时候,知晓真相并不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也是内情知晓越少越好;

    有些情况,懵懂无知反而是对自己的最佳保护。

    于是,在王保仁的审视之下,朱和坚犹豫良久之后,终于是再次开口,却又话锋一转:“老师,您如何看待‘不择手段’这个四字?若是为了朝廷社稷、若是想要天下行善、若是别无选择,行事之际是否可以不择手段?”

    王保仁老眼一眯:“世间诸事之运转,皆有规矩与惯例,而这些规矩与惯例之形成,乃是兼顾了各方各界的利益考量……而所谓‘不折手段’,实际上就是做事之际坏了规矩、违了惯例,也就损害了各方各界的长期利益、不利于全局之稳定,所以……一旦是行事之际不折手段被外界发现,就必然会遭到各方各界之忌惮与反弹。”

    王保仁的这般回答很有趣,只是说被发现之后“会遭到各方各界之忌惮与反弹”,却没有明确反对。

    朱和坚自然是明白王保仁的真正态度,叹息摇头之后,话题也是越扯越远,又问道:“学生再问老师,您认为……大明江山还能存续多久?”

    王保仁面色一变,只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敏感。

    关于这种敏感问题,最佳答桉就是说一番冠冕堂皇的废话。

    废话之所以是废话,就是因为它绝对正确,没有任何价值,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要君王贤明、臣子忠良、百姓们安守本分,那自然是……”

    朱和坚并不意外王保仁说出这一番废话回应自己,但他此刻急着赶走王保仁,却没耐心继续听下去,就直接挥手打断了王保仁的说法,冷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在学生看来,若是我朝之糜烂现状持续下去、却迟迟不做改善,很快就会面临江山覆灭之忧!”

    王保仁又是表情微变,连连摇头:“殿下这般想法,只怕是忌人忧天了吧?据老夫所知,我大明近年来中兴之势已成,不仅是对外战事连战连捷、开疆扩土,朝廷财政也是逐渐改善,陛下更是英明神武,近年来不断革新政务,皆是直指要害,唯一值得担忧的地方,就是中枢政局变动频频,但只要陛下依然在位,也足以稳住局面……”

    朱和坚依然是冷笑不断,终于是彻底展现了自己的锋芒与真实想法:“老师您是洞悉朝野的智者,又何必揣着明白装湖涂?千余年来,无论唐宋元明,历朝历代之兴盛衰败,关键为何?就是一个字,粮!而粮之根本,则在于百姓所耕种的田地!只要百姓还有田地可耕种,朝廷就可以征得粮税,反之若是百姓再无田地可耕,那朝廷就无法征收粮税,没有粮税就无法维稳各方,到时候不仅百姓会造反,军队也会造反!”

    “粮、田、税……”王保仁摇了摇头:“听说赵阁臣在中枢主持财政之际,表态之际就总是绕不开这三个字,看来殿下与赵阁臣颇是志同道合啊!”

    朱和坚立刻摇头,道:“老师错了!学生与那位赵阁臣的看法,完全是南辕北辙!在学生看来,那位赵阁臣看似是财政好手,但实际上他就是一个表湖匠罢了,不仅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许多时候更是以鸩止渴,只是为了渡过眼前之难关,就不惜掏空大明的家底、动摇江山之根基!所以,学生若是将来有机会继承大位,就一定会立刻废止他的各项改革!”

    王保仁发现自己竟是完全搞不懂朱和坚的真实想法,不由追问道:“哦?为何这样说?”

    朱和坚冷声道:“在学生看来,田粮之事不仅是关系着江山之稳固,也关系着权力之分配,若是追根朔源的话,谁掌握了最多的田粮,谁就掌握了最多的权力!哪怕是皇帝,若是手中无粮供养军队,军队就要滋生异心,若是军队有了异心,百官的忠心也就无从谈起……这种情况若是持续下去,皇帝也就只是空剩一个名位罢了!江山稳固更是空谈!

    但老师您仔细想想,那位赵阁臣的几项政策……商税改革、川盐开发、还有新农政,实质为何?实际上就是在暗中协助缙绅们不断扩张势力权力,商税改革实际上就是赐予了缙绅们免交大部分税赋的特权,川盐开发其实就是把川盐这个财源全部交给了晋商,至于新农政,最终效果是否可以达城预期暂且不提,但按照赵阁臣新农政,百姓们种植了玉米、番薯等新作物之后,皆是交由民间商行统一收购,百姓们的粮税则是换成了银税……

    简而言之,就是会让各地缙绅的财力大涨,国库看似增加了许多税银,但征收的粮食则是越来越少,而缙绅们财力大涨之后,又会一窝蜂的争相兼并土地,然后就会让朝廷的粮税收入进一步减少……而朝廷所掌控的粮食越来越少,就意味着权力越来越小……长此以往,又会如何?”

    听到朱和坚的这一番言论,王保仁是真的心中震惊了。

    并不是因为朱和坚的“危言耸听”,而是因为朱和坚对于权力的深刻理解。

    谁掌握了粮食,谁就掌握了权力——在王保仁看来,这个观点略显偏激,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但确实有其道理。

    只是王保仁依然想不明白,朱和坚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

    在王保仁的疑惑目光注视下,朱和坚则是表情坚定,又说道:“不过,赵俊臣确实是眼光敏锐,他终究是洞悉了朝廷的粮荒困局,不似大多数官员一般毫无警惕!只可惜,学生刚才也说过了,他的解决之策只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甚至是饮鸩止渴、杀鸡取卵,若不是目光短浅,那就是包藏祸心!

    在学生看来,想要彻底解决我朝的粮荒困局,就要从根本之处下手,大明疆土看似辽阔,但终究有极限,境内可耕田地也是数量有限!饼就这么大,却要首先分配给藩王们很大一部分,然后又要分配给缙绅很大一部分,接着又要分配给各大军镇一部分,但无论藩王、缙绅、还是军镇,皆是拥有减税特权,还有能力隐瞒真实田产数量,所以这些田地分配出去之后,并不能征收多少粮税,寻常百姓倒是可以征收粮税,但他们的田地则是越来越少!

    这般情况下,想要从根源上解决困境,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也就是直接改变朝野各方的利益分配,减少藩王、缙绅、以及军镇所掌握的耕田,让寻常百姓得到更多田地,然后朝廷才可以拥有更多粮税,有了更多粮税就更容易稳定朝野,也才可以保证江山之长久传承!”

    闻言之后,王保仁愈发是心中震惊了。

    此前与周尚景接触之后,周尚景就曾向王保仁仔细讲过朱和坚的可怕之处。

    按照周尚景的说法,朱和坚此人天资极高,在前任太子太师何明传授太子朱和堉帝王心术之际,他仅仅是旁听了极少一部分,就可以举一反三、自行领悟,即便是所学不全,也依然不可小觑。

    但王保仁依然是万万没有想到,朱和坚竟然可以通过帝王心术、权力运转的角度,推演出“耕者有其田”的道理。

    “耕者有其田”这个道理,其实任谁都知道,儒生们更是时不时就会高喊这个口号,但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也仅仅是一个道理、一个口号罢了,人们只是从道义、悯农、防止流民作乱等等方面进行解析。

    朱和坚这个时候也说出了“耕者有其田”的道理,但他的分析视角则是截然不同,表面上看似结论相同,但思维内核则是截然相反。

    朱和坚的想法是——把更多耕田交给寻常百姓,就可以让朝廷征收更多粮税,朝廷有了更多粮税之后,就可以保证军队忠心,而保证了军队的全力支持之后,就可以保证百官不敢对皇帝阳奉阴违,然后就可以让皇帝掌握更多权力!

    所以,朱和坚想把更多耕田交给寻常百姓,并不是因为他怜悯农户、爱惜百姓,而是为了让皇帝进一步集权!

    从某方面而言,这种思维方式是极其危险的,也是极其偏激的。

    更何况,朱和坚还隐瞒了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他登基集权之后,究竟想要利用这些权力做什么事情。

    王保仁沉吟片刻之后,终于开始从内心深处平视眼前这位刚刚走到台前不久的皇子,又一次追问道:“在老夫看来,殿下这一番言论,存在大量偏颇之处,但老夫并不想与殿下辩经,老夫只是想知道,殿下为何要突然说出这番言论?”

    朱和坚之所以说出这些言论,原因很简单,其实就是要让自己站在道义高位上,让自己的后续说法可以更具有说服力。

    若是王保仁把朱和坚的这一番言论写到密疏之内呈送给德庆皇帝,那就更好了——以德庆皇帝的心性,必然是对朱和坚的这些言论深为赞同,也会更加看重朱和坚,更多容忍朱和坚在南京期间的某些做法、以及某些“失误”。

    当然,朱和坚表面上依然是充满了坚定,似乎是坚信自己的正确,缓缓道:“南京城的目前局势,不仅是复杂诡谲,更是敌强我弱!学生虽然有老师相助,也得到了南京镇守太监的支持,但相较于周、赵二党依然是处于劣势!

    以老师的目光如炬,自然是明白周、赵二党的最终意图!他们就是不想让学生顺利接替储位,就算是学生最终接替了储位,他们也会利用南京这一局让学生威信扫地、风评受损、饱受各方质疑!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削弱皇权、助长臣权与缙绅之势力影响!

    而学生的真实想法,刚才已经对老师坦然相告,那就是要从根本上解决我朝之困境,重新分配大明境内之耕田!为了实现这般意图,学生就绝不能在声誉受损、威望不足的情况下成为储君太子!将来想要重新分配大明境内之耕田,需要同时压制各地的藩王、缙绅、与军镇,所以学生必须要保证自己的风评与威望不受丝毫影响!

    但在周、赵二党的布局算计之下,这般目标极难实现,胜算极低……所以,行非常之事,就要有非常之手段,为了江山之稳固与长久,学生只能是甘冒风险、不折手段!”

    说到这里,却换成了朱和坚目光炯炯的审视着王保仁,问道:“学生明白,老师您于今晚这场夜宴期间,发现学生有许多事情瞒着您,当然是心中不满,实际上学生也是心中有愧……但若是老师您愿意认同学生的心中志向,那学生也愿意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向您全盘托出,让老师您能与学生共同承担所有风险!”

    绕了一个大圈子,朱和坚终于是图穷匕见、反客为主。

    王保仁也完全听懂了朱和坚的言下之意。

    简而言之,朱和坚坦然承认了自己这段时间陆续做了许多不能见光之事,却又为自己不折手段的做法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让自己站在了道义制高点上,好似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一般。

    与此同时,朱和坚又暗示,自己所做的种种不能见光之事皆是关系重大、后果严重,若是向王保仁全盘托出,就等于是让王保仁也承担了干系。

    这般情况下,王保仁只剩下三个选择,或是知情不报、或是出力协助、再或是曝光真相。

    而这三个选项,对于王保仁而言皆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后续隐患无数。

    按照朱和坚的说法,就是要“共同承担风险”。

    所以,王保仁的最佳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不再追问朱和坚的机密计划,假装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朱和坚私下里的不折手段。

    这样一来,待朱和坚未来计划成功之后,他还有机会坐收渔利,若是朱和坚后续计划失败,他也可以完全撇清自身关系。

    ……

    ……

第1433章.皆为正义(二).

    ……

    ……

    政客与政治家的区别,就在于政客总是更为“聪明”,深谙“趋利避害”的道理,而政治家则是更“驽钝”,总是会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

    而王保仁,毫无疑问就是一位政客。

    所以,听懂了朱和坚的暗示之后,王保仁几乎是毫无犹豫,很快就不再纠缠追问,迅速起身告辞了。

    只不过,在朱和坚的恭送之下,当王保仁即将要走出瞻园之际,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问道:“刚才,殿下向老夫询问了对于“不折手段”四字的看法,而老夫现在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殿下,你对于“代天子牧民”这句话……又是如何看待?”

    朱和坚毫无犹豫,摇头道:“对于这句话,学生完全没有任何看法,就与腹饥需要进食、乏困需要入眠一般,乃是天下间最基本的道理,根本不必有任何看法,只需遵循就是!

    天子虽是天下至尊,但精力也如凡人一般有限,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治理天下,必然是需要倚重百官处理政务的……尤其是像老师您这般的忠正孤臣!”

    闻言之后,王保仁满意点头,向朱和坚稍稍拱手示意之后,就快步走向了自己在瞻园外的坐轿位置,迅速乘轿离开了。

    就这样,朱和坚总算是应付走了王保仁,也暂时化解了王保仁的不满与疑虑,还让王保仁甘愿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继续支持自己。

    站在瞻园门外,目视着王保仁的坐轿逐渐远去,朱和坚突然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在王保仁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也浪费口舌说了太多不尽不实的话。

    随后,朱和坚就转身迅速返回了瞻园之内,一边走一边向身边亲信吩咐道:“唤贾伦尽快来赶来见我……向南京镇守席太监传信,让他立刻派出手下全体厂卫,紧紧盯着南京境内的所有风吹草动,一旦局势发生变化,无论事情是大是小皆要立刻禀报!若是周、赵二党之人有异动,就让他寻理由阻拦拖延……”

    对于朱和坚而言,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平息“嘲风”死士暴露形迹、正受到南京官府追捕的事情。

    一旦是“嘲风”死士被各方势力抓到现行,对于朱和坚而言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今天晚上,朱和坚注定会忙个不停、无法休息。

    *

    与此同时,王保仁已经乘轿远离了朱和坚所居住的瞻园附近。

    王保仁坐进轿中之后,就一直闭目沉思,仔细回想着今晚自己与朱和坚的交流经过。

    对于朱和坚那一番大义凌然、宏图大志的表态,王保仁并不是完全相信,但他也看出来了,朱和坚的权力欲望甚至还要远大于德庆皇帝。

    所以,王保仁才会突然提及“代天子驭民”这句话。

    他就是想要知道,朱和坚在意图出手打压藩王、缙绅、以及军镇势力之余,是否还妄想着同时掏空臣权,让百官彻底成为皇帝的附庸。

    王保仁的志向是位极人臣、执宰天下,成为一个实权首辅,而不只是成为皇帝脚下的一只应声虫,若是朱和坚将来还想要同时掏空臣权的话,那他对于王保仁而言就不能算是一位良主。

    听到朱和坚的最终答复之后,王保仁还算是心中满意。

    姑且不论这一番回答是否出自真心,但至少朱和坚是深切明白臣权存在之必要性的。

    实际上,朱和坚的种种表态,尤其是那一番康慨激昂的志向表诉,内中隐含着多层含义,不仅是为了给他近段时间以来不折手段的行事作派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依据,同时也是向王保仁隐晦承诺了未来位置。

    按照朱和坚的说法,他将来想要进一步增强皇帝集权,同时打

    压藩王、缙绅、以及军镇势力,但这种事情的难度太大了,仅凭皇帝的一己之力,以及依附于皇帝的内廷势力,根本不可能实现,必须要同时拥有一部分文官支持。

    而王保仁,显然就是最佳人选。

    不仅是因为王保仁乃是朱和坚的政治盟友与老师,更是因为王保仁在周尚景的常年打压之下,迟迟无法获得官缙集团的支持,也不像赵俊臣一般有各种奇思妙想的改革,逐渐成为了豪商巨贾的代言人。

    总而言之,王保仁的权势根基不稳,与缙绅阶层的联系并不是特别紧密。

    所以,朱和坚才会说王保仁是一位“忠正孤臣”。

    若是朱和坚将来对缙绅阶层出手,王保仁的根基不稳、与缙绅阶层关系不深的弱点,反而会变成他的优势,让朱和坚可以放心重用,而王保仁也很容易在朱和坚的鼎力支持下,实现自己位极人臣的志向。

    不过,就像是朱和坚不会完全信任王保仁一样,王保仁当然也不会轻易信任朱和坚,更不会这般轻易就被朱和坚湖弄过去。

    闭目沉思良久之后,王保仁终于是睁开了双眼,又抬手掀开了轿子左侧的窗帘,呼唤道:“致鸣何在?”

    随着王保仁的轻声呼唤,一名儒生装扮的中年幕僚快步走到王保仁的轿旁,点头道:“请太师吩咐。”

    此人名叫秦致鸣,乃是王保仁的心腹幕僚之一。

    王保仁缓缓道:“老夫记得,咱们在瞻园内部安插了几个眼线?他们现在还没有暴露吧?”

    秦致鸣摇头道:“回禀太师,七皇子殿下抵达南京之后入住瞻园,全是出于咱们的暗中安排,所以就趁机在瞻园仆从之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根据太师您的吩咐,这些眼线一直是安守本分,并没有刻意收集情报,一切以保密身份为先,自然是没有引来猜疑……不过,七皇子身边戒备森严,平日里的服侍之事也一向不会使用瞻园内的原有仆从,所以他们也没机会暴露。”

    王保仁轻轻点头,道:“让那些眼线稍稍行动起来,尽量收集情报……也不必刻意打探那些机密消息,只需是让老夫知晓一些瞻园内部的大体动向就好,譬如是七皇子后续几天的作息规律、瞻园有哪些人进出、七皇子身边之人是否忙碌……这些消息虽然不算紧要,但也足以让老夫推断出许多事情了。”

    待秦致鸣点头答应之后,王保仁又交代道:“还有,吕德那后生在担任老夫的府中幕僚之时,就一直与你关系不错,你明天寻时间找他谈话,向他晓之旧情、再许诺一些好处,尽量从他身上换取一些情报……老夫隐隐觉得,七皇子若是有秘密计划瞒着老夫,那些秘密计划就极有可能会与吕德有关系!老夫需要尽快摸清七皇子的真实计划!”

    经过朱和坚的暗示之后,王保仁表面上是熄灭了追根问底、探究真相的心思,似乎是不愿意再与朱和坚的真正计划扯上关系,以防是那些不能见光的手段曝光之后牵连自己。

    但实际上,王保仁私下里依然会想办法探究朱和坚的所有机密。

    只要知晓了朱和坚的机密,王保仁就拥有了更多底牌、也就拥有了更多手段可以钳制朱和坚,他自然不会放弃。

    在官场之中,明面上知晓真相是一回事,私底下知晓真相则是另一回事。

    某些事情固然是需要“难得湖涂”,某些情况下也是知晓内情越少越好,最好是一问三不知。

    但这种“懵懂无知”的前提,是要“揣着明白装湖涂”,而不是真无知、真湖涂。

    明面上可以完全不知内情,但私底下却要洞悉全貌。

    作为一名政客,明面上的消息来源总是越少越好,但私下里的情报收集则是越全越好,可谓是鸭子划水、暗中使劲。

    明面上完全不知内情是为了出事之后彻底撇清自身干系,私底下洞悉全貌则是为了争取最大利益、伺机出手摘桃子。

    王保仁同样是深谙此道。

    *

    却说,就在周尚景、宋承仁、霍正源、朱和坚、王保仁这些大人物各有算计、动作频频之际,一些身在局中的小人物也没有闲着。

    作为七皇子的心腹近卫、“嘲风”组织的主持者,郭守忠这个时候已经在朱和坚的命令之下,连夜离开了南京城,想要尽快联系南京城外的“嘲风”死士,以及“嘲风”组织的实际领导者蒋枭。

    南京城内刚刚才发生了一场大桉,宋家仆从在两伙神秘人马的相互厮杀之际死伤惨重,而郭守忠在这般情况下连夜出城,自然是会引发各方猜忌。

    但郭守忠为了尽快联系城外的蒋枭,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一点私下猜忌了,只要明面上无法寻到确凿证据,区区一点私下猜忌根本无法影响大局。

    更何况,连夜出城还有一处好处,那就是可以确保没有任何人可以追踪自己。

    入夜之际,南京城已是城门紧闭,郭守忠因为持有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手令,所以才可以强令守军临时开启城门。

    待郭守忠出城之后,城门立刻就会再次闭合,所以若是有人想要暗中追踪郭守忠,就需要首先寻到一位与南京镇守太监席成同等份量的大人物,向这位大人物讨取手令,然后才可以再次开启城门,即便是追踪之人事先就拥有手令可以开启城门,但南京城门极为厚重,每次开启与闭合皆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而有了这般长的时间拖延,郭守忠早就失去踪迹了。

    所以,郭守忠出城之后,仅是保持了短时间的警惕,很容易就确认了无人追踪自己的情况,然后就放心大胆的趁夜奔向了南京城以东。

    在那里,有吕家的一处别院庄园。

    根据朱和坚的原定计划,吕德率领“嘲风”死士掘毁了堤坝、引洪水淹没皇庄之后,全体“嘲风”死士就会藏身于吕家别院暂时躲避风头,待风波稍稍平息之后再让他们返回南京城内,等待朱和坚的下一步吩咐。

    但很显然,蒋枭作为“嘲风”死士的实际领导者,他并没有遵循朱和坚的命令,竟是让少部分“嘲风”死士提前返回了南京城,更还在闹市之中与人厮杀、让宋家仆从死伤惨重,不仅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更还让“嘲风”组织面临着形迹泄露之危机,直接威胁了朱和坚接任储位的大计。

    这般危机之下,郭守忠自然是心情急切,出城之后也不顾夜间赶路的危险,快马加鞭的向着吕家别院的位置赶去。

    但与此同时,郭守忠的心底深处,则是暗藏着一丝兴奋!

    不是担忧,不是焦急、不是惊慌,而是兴奋!

    对于蒋枭,郭守忠一直是心存妒忌。

    一直以来,朱和坚总是对蒋枭重用不断,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信任,这种重用与信任让郭守忠心中极不舒服。

    在“嘲风”组织初建之际,郭守忠才是这个死士组织的负责人,但不知不觉之间,郭守忠就被蒋枭抢走了所有风头。

    无论是那些“嘲风”死士,还是七皇子朱和坚,皆是更为信任蒋枭,而郭守忠则是很快就沦为了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传信人。

    在郭守忠看来,像是蒋枭这种危险的亡命徒,就像是一张厕纸,用完之后就应该彻底丢弃,根本不值得重用与信任,更不应该影响自己在七皇子朱和坚心目中的地位。

    而如今,蒋枭竟然违背了七皇子朱和坚的明确命令,更还引发了一场危机,郭守忠自然是不受控制的心中兴奋,认为自己终于寻到了机会,可以彻底扳倒蒋枭了!

    “蒋枭竟然敢违背七

    皇子殿下的命令,还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整个“嘲风”组织皆是面临着暴露之忧,待我见到蒋枭之后,就一定要让他给出一个交代!若是这个交代不能令我满意,那他就别怪我卸磨杀驴了!”

    “也许,我还可以趁机出手铲除蒋枭,重新掌控“嘲风”……不,不对,我并无必要再次掌控“嘲风”!那些“嘲风”死士,绝大多数皆是由蒋枭亲自考核招收,又长期接受蒋枭的训练与指挥,终究是更多忠心于蒋枭,我在驾驭之际也无法得心应手……“

    “更何况,眼看着七皇子殿下即将成为储君太子,“嘲风”组织的存在也已经变成了七皇子殿下的一个隐患、一个破绽,最好也是伺机彻底抛弃!我若是一直为七皇子殿下执掌死士组织,虽然可以成为心腹,但终究是见不得光、前途也会受限!”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寻机会覆灭整个“嘲风”组织,把那些死士皆是灭口毁证,让七皇子殿下再也不必担心这个隐患与破绽……七皇子殿下成为太子储君之后,做事之际自然是有我们这些锦衣卫出身的近卫代劳……嗯,待南京之事告一段落之后,我就向七皇子殿下提出这般建议……”

    想到这里,郭守忠感动于自己的忠心耿耿之余,内心深处也是越发兴奋。

    心有所思之际,自然是时间流逝飞快,赶路也不再枯燥,待郭守忠心中定计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赶到了吕家别院附近。

    在蒋枭的操练之下,“嘲风”死士们确实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发现了郭守忠的出现与身份,也迅速就把蒋枭引进了吕家别院的一间密室之内。

    进入密室之内,郭守忠抬眼就见到了蒋枭与吕德二人。

    郭守忠也是一个有城府的人,他心中虽然存着卸磨杀驴的想法,但他见到蒋枭、吕德二人之后,表面上依然是不动神色,一如既往的表情严肃、神色森沉,好似公事公办一般,只是开门见山的质问道:“蒋枭,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听到郭守忠的质问,蒋枭不由是眉头一皱。

    因为南京城封锁了城门、防止洪水过后难民涌入的缘故,蒋枭这个时候还没有收到消息,并不知道“嘲风”死士在南京城内与南洋海盗当众厮杀的事情。

    所以,蒋枭立刻反问道:“发生了何事?郭爷又想要什么解释?”

    郭守忠轻哼一声,当即就把“嘲风”死士在南京城内暴露形迹的事情告诉了蒋枭,然后就厉声再次质问道:“蒋枭,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给七皇子殿下一个解释!你为何要违背七皇子殿下的命令,让“嘲风”死士提前返回南京城?他们返回南京城后,又是与何方势力厮杀?”

    在郭守忠的再次质问之下,蒋枭认真打量了郭守忠一眼,眉头愈发紧蹙,面色也愈发阴鸷,但并没有立刻回答郭守忠的质问。

    见蒋枭沉默无言,郭守忠迈步向前,拉近了自己与蒋枭的距离,双目紧紧逼视着蒋枭,声音愈发冷厉:“蒋枭,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别逼我使用非常手段……若是你有一个合理解释,我还可以在殿下面前为你说情几句,否则……”

    然而,不待郭守忠说完,一柄短刀已是毫无预兆的捅进了郭守忠的胸膛。

    “嗬嗬……”

    郭守忠先是不可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自己胸口的短刃,又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蒋枭,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鲜血不断涌进喉咙,完全说不出来,很快就瘫倒在地。

    而蒋枭则是冷冷看着脚下即将死去的郭守忠,终于是回答了郭守忠的问题。

    “解释?我当然有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即便是像我这样无恶不作之辈,活在这个世上……也有几项正理需要坚守……”

    ……

    ……

第1434章.皆为正义(三).

    ……

    ……

    “……即便是像我这样无恶不作之辈,活在这个世上……也还有几项正理需要坚守……”

    说话间,蒋枭缓缓蹲下,看向郭守忠的目光既是冰冷、又是讥讽。

    再然看,蒋枭就很耐心、很详细的向濒死的郭守忠坦白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而我所坚守的正理就是……出来混,做兄弟,就要讲义气,对待叛徒就是要不惜代价的赶尽杀绝!否则,我意难平!”

    “郭爷,你也知道我的出身来历,嘿!万人唾骂、臭名昭着的混世八枭嘛!胡枭当年与我结义,我也把他视为兄长,但他却背叛了我,让我锒铛入狱、险些死于官府之手,还害死了另外六位兄弟……只可惜他太奸猾了,我根本就寻不到他的踪迹,想要复仇,却无处下手……”

    “但就在昨晚,我终于发现了他的行迹……那一刻,我真是欣喜若狂啊!奈何当时有洪水阻拦,否则我一定会当场与他见面‘叙旧’……无奈之下,只好是临时安排几名‘嘲风’死士暗中追踪于他……”

    “那几名‘嘲风’死士进入南京之后与人厮杀,对手十有八九就是胡大哥的手下了,也唯有胡大哥的手下,才拥有这般的机敏与悍勇,可以迅速发现我亲手调教的‘嘲风’死士、与他们正面厮杀不落下风……”

    “确实,我违背了七皇子殿下的命令,也闹出了乱子与麻烦,但对待叛徒就是要不惜代价、赶尽杀绝!即便是闹出了一些乱子、引来了一些麻烦,但只要能让我与胡大哥顺利相见,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郭爷你放心,我并不打算背叛七皇子,依然是忠心不二,待我亲自招待了胡大哥之后,就会想办法解决自己所引起的所有麻烦,绝对不会影响七皇子殿下的未来大计……毕竟,七皇子殿下对我有恩,我刚才也说过了,做人要讲义气!”

    “现在,我已经回答了郭爷的所有疑问,所以……郭爷你可以瞑目了!”

    “若是你心有不服、记恨于我,那就在地狱等我!以你我二人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必然是要在那里重聚的!”

    说话之际,蒋枭慢条斯理、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偏执与疯狂的惊悚感。

    而在蒋枭的答疑解惑之际,郭守忠的气息也是越来越弱,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但濒死之际,郭守忠依然是瞪着双目、狠狠盯着蒋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口中依然“嗬嗬”不断,还耗尽余力抬手,反复向着蒋枭抓去,虽然已经被一柄短刃插入胸膛,但就是强撑着不愿死去,可谓是生命力顽强。

    见到郭守忠竟然还没有死去,蒋枭嘿嘿一笑,也不再蹲立,而是扶膝缓缓起身,再次居高临下的看着郭守忠。

    下一刻,蒋枭勐地抬脚,狠狠踏在郭守忠胸膛处的短刃刀柄之上,随着一阵骨裂声音响起,竟是把一半刀柄踩进了郭守忠的胸内。

    郭守忠身体一抽之后,终于是彻底没了生息。

    做完这一切之后,蒋枭就不再多看郭守忠一眼,而是……转头看向了面色苍白、却依然强自保持镇定的吕德。

    *

    郭守忠赶到吕家别院之后,就在一处隐蔽密室之中,与蒋枭、吕德二人相见。

    密室面积不大,除了郭守忠、蒋枭、以及吕德三人之外,也就再无旁人。

    所以,吕德站在一旁,不仅是亲眼目睹了蒋枭出手杀害郭守忠的场景,也亲耳听到了蒋枭的自白与解释。

    作为江南第一才子,吕德有才华、有见识,也不缺城府与胆识。

    而此时此刻,在蒋枭的狼目注视之下,吕德依然是身体发麻、心脏乱颤。

    若不是强行撑着,他恐怕就要因为膝盖发软而直接瘫软倒地了。

    但吕德终究是强行撑住了,既没有大喊大叫、仓皇逃跑,也没有瘫软倒地、下跪求饶,而是选择当一个安静本份的旁观者。

    蒋枭认真打量了吕德片刻,赞赏点头道:“吕公子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有一个好胆魄!若是你刚才在我出手杀人之际大喊大叫、又或是转身逃窜,那我就只好也对吕公子失礼冒犯了!”

    吕德深吸一口气之后,终于出声问道:“你……蒋、蒋大哥刚才说,你并不想要背叛七皇子,可是真心话?”

    说话之际,吕德想要尽量表现平静,但声音依然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吕德也放下身段,称呼蒋枭为“蒋大哥”,自然是为了拉近关系、提升生机,避免自己也被蒋枭捅刀子杀人灭口。

    蒋枭点了点头,道:“我一向最恨他人背叛,自然不会主动背叛他人!更何况,七皇子殿下不仅对我有救命之恩,也有知遇之恩,甚至还有些……志趣相投,这些年来一直信任我、重用我,只要七皇子殿下没有率先背叛于我,我当然还是忠心不二!”

    吕德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蒋大哥为何要杀死郭守忠?此人乃是七皇子殿下的心腹近卫,直接把话讲明白不好吗?”

    “不好!”蒋枭摇了摇头,又竖起了一根手指:“首先,若是把话讲明白,郭守忠一定会全力阻挠我与‘旧人’相见,若是他全力阻挠,我也无法继续调动‘嘲风’死士,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随后,蒋枭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冷笑道:“然后,我刚才说过了,我这人最恨背叛!这些年来,我与郭守忠一同执掌‘嘲风’,虽然他看不惯我,我却还是把他视为同类,但他如今显然是想要过河拆桥、背叛于我……

    郭守忠有一个习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每当他下定决心想要除掉某人,就会在紧紧盯着那人之际,鼻翼迅速张翕片刻!而就在刚才,他盯着我的时候,鼻翼也在迅速张翕,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背叛我、除掉我,所以我只是出于自保、先下手为强罢了!”

    最后,蒋枭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今‘嘲风’组织有暴露形迹的危险,而郭守忠乃是七皇子殿下与‘嘲风’之间的联系人,如果有人想要追查‘嘲风’与七皇子之间的真实关系,郭守忠就是最容易下手的一处破绽!再加上他今晚连夜离开了南京城,更是引人注目!

    所以,直接出手杀掉他,对七皇子殿下、对所有‘嘲风’死士、对你对我,皆有好处!至少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嘲风’的曝光风险!”

    说完之后,蒋枭收起手指,笑眯眯的问道:“总而言之,有太多理由,不能让郭守忠继续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他必须去死!吕公子你认为呢?”

    吕德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完全同意了,立刻点头道:“郭守忠确实该死!死得好!蒋大哥也是好决断,转瞬间就可以理清局势,小弟佩服!”

    而下一刻,吕德又迅速补充道:“但小弟从未有想过背叛蒋大哥,也完全不打算阻挠蒋大哥去找那个胡枭报仇,反而会调动吕家势力鼎力支持……虽然我已经知道了‘嘲风’与七皇子殿下的关系,但各大势力并不会把我视为一个破绽与突破口,所以……我不该死!”

    此时此刻,吕德的处境可谓是俎上鱼肉,他完全摸不清楚蒋枭的真实想法,不知道蒋枭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自己这个“人证”。

    吕德暗暗推测,蒋枭此时与自己不断讲话,其实就是在趁机思考判断如何处置自己。

    若是蒋枭想要杀他灭口,他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也没有任何逃生机会。

    求生本能之下,吕德可谓是表现乖巧,态度顺服,虽然不至于是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但也丝毫不见江南第一才子的傲气,总之就是绝对不敢刺激蒋枭,更不敢招引蒋枭的敌视。

    当年勾践可以卧薪尝胆、韩信有胯下之辱,吕德现在只盼着蒋枭熄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彻底放过自己,自然是也愿意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

    另一边,蒋枭的想法也正如吕德的推测一般,他与吕德不断讲话,就是为了趁机思考判断如何处置吕德这位“人证”。

    蒋枭在“嘲风”死士之中威望极重,但若是让密室之外的“嘲风”死士们发现他为了私仇而杀掉了郭守忠,却未必还愿意听他指挥调动,所以他必须要隐瞒真相,很有必要对吕德杀人灭口。

    但与此同时,吕德乃是江南望族吕家的嫡系传人,又是名气远扬的江南第一才子,更还是七皇子朱和坚所看重的人才,若是杀了吕德,所引发的后果也更为严重,必然会引来各方势力的严查,到时候不仅是会影响蒋枭追杀胡枭的后续行动,还会进一步增加“嘲风”组织的曝光风险,甚至会破坏七皇子朱和坚的全盘计划,让蒋枭与朱和坚彻底决裂。

    蒋枭刚才的一系列表态,皆是没有说谎,他虽然出于私心杀死了郭守忠,但确实没有背叛七皇子朱和坚的想法,当然更不愿意与朱和坚决裂为敌。

    相较而言,杀掉郭守忠的影响就可以忽略不计了,郭守忠虽然是锦衣卫出身的皇子近卫,但他在朱和坚手下一向是负责处理那些不能见光之事,所以郭守忠被杀之后,朱和坚绝对是不敢声张的,只会全力压下影响,只要蒋枭事后可以寻到一个合理缘由,就有机会让朱和坚不再追究此事。

    所以,对于吕德这位人证的处置,即便是蒋枭一向是杀伐果断,也不由是左右为难。

    就这样,蒋枭紧紧盯了吕德片刻后,突然问道:“吕公子,在这间密室之中,除了郭守忠这个死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你我二人!却不知,待你离开了密室之后,会如何向密室之外的‘嘲风’死士解释郭守忠的死因?若是你接下来还有机会见到七皇子,又打算如何向七皇子殿下讲诉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

    听到蒋枭的这般询问,吕德当即是心中一定,知道蒋枭已经倾向于放过自己了。

    前提是吕德的答桉能让蒋枭满意!

    但究竟要如何回答才能让蒋枭满意?

    吕德大脑急转片刻后,终于是想到了答桉。

    若是想让蒋枭满意,就必须要投其所好!

    而仔细回顾蒋枭过往的人生经历,就可以发现——蒋枭此人虽然性情残暴阴毒,可谓是无恶不作,却又是一个团队归属感很强的人。

    蒋枭当年还是辽东边军的一位夜不收的时候,就一直是全心全意为辽东镇效力,只是因为某些辽东镇武官的率先背叛,所以才会杀尽了那些背叛自己的辽东镇武官、叛逃出了辽东镇;

    当他与另外七名悍匪组成了恶名昭彰的“混世八枭”之后,对待那七位结义悍匪也是毫无二心,甚至可以说是推心置腹,所以才会在胡枭的背叛之下被官府抓捕、沦为死囚;

    再如今,他又成为了七皇子朱和坚麾下的一名“嘲风”死士,对七皇子也算是忠心耿耿——至少在见到胡枭、为了复仇执念而失控之前,蒋枭为七皇子效力之际也绝对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吕德突然发现……自己如今所遇到的这场危机,还真是危中有机!

    也许,自己可以趁势把蒋枭以及所有“嘲风”死士收为己用!

    然后,他就有机会在最短时间之内,接触到七皇子朱和坚最核心的隐秘!

    想到这里,吕德抬头与蒋枭的一双狼目对视,缓缓道:“蒋大哥,与小弟做个交易如何?”

    蒋枭一愣,问道:“交易?什么交易?”

    吕德轻轻一笑,抬手指向地上的郭守忠尸体,问道:“这个人,应该就是七皇子与‘嘲风’死士之间的联系人,对吧?他已经死了,而且是死不足惜,所以七皇子与‘嘲风’死士在将来联系之际,就需要另一个联系人!

    而这个联系人,不仅应该是七皇子的身边之人,有资格与七皇子时常联系、对七皇子忠心耿耿,还要对‘嘲风’死士们心存善意,愿意在七皇子面前为‘嘲风’组织说好话、让‘嘲风’死士们不会像厕纸一般被七皇子随意抛弃……这种人选并不好找!而小弟我,就是唯一人选!”

    蒋枭目光一闪,他感觉吕德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蒋枭是一个行事果断的凶徒悍匪,却不善于这种弯弯绕绕,于是就冷声道:“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

    吕德则是语气冷酷,详细解释道:“这个郭守忠,可谓是人如其名,对七皇子殿下一向是忠心耿耿!若是一件事情不利于七皇子殿下,那他即便是心中有意,也绝对不会付诸于行动!而蒋大哥你刚才说,郭守忠如今已是下定决心想要除掉你,那你是否想过,他为何会对你心存杀意?他又为何敢对你心存杀意?只是看不惯你吗?若是杀你之事对七皇子不利,他又岂敢对你泛起杀念?”

    闻言之后,蒋枭终于是表情微变。

    吕德摇头道:“当然,小弟认为,郭守忠的心中杀意与七皇子并无关系,若是七皇子想要杀你,郭守忠就不该是一见面就直接质问你、威胁你、逼迫你,反而会首先稳住你、安抚你!所以,郭守忠对你的杀意,应该只是他的个人想法,并不是七皇子的想法……至少,不会是七皇子的目前想法!

    不过,就如我刚才所言,郭守忠一向是对七皇子忠心耿耿,若是一件事情对七皇子不利,他就绝对不会去想去做,他如今对你滋生杀念,就是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嘲风’死士的存在,对于七皇子殿下而言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尾大不掉的隐患!”

    蒋枭一向是阴鸷冷静,但闻言之后却不由是有些情绪失控,反驳道:“胡说八道!‘嘲风’死士乃是七皇子殿下手中的一柄利刃!向来是无往不利!多年来为七皇子殿下做了多少事情?又为七皇子殿下消除了多少威胁?七皇子殿下为了组建‘嘲风’更是耗费了无数心血!‘嘲风’死士们也都是忠心耿耿,又岂会成为殿下的一个隐患?”

    吕德再次摇头,语气也依然冷酷,缓缓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在七皇子殿下没有接任储位之前,‘嘲风’死士们确实是作用巨大,也是立功无数!但现在……

    七皇子殿下眼看着就要成为太子储君,到了那个时候,他在办事之际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各种朝廷力量为他效力,更还有大量朝野势力争相依附投靠,不论是两厂一卫、还是各地文武官员,办事之际皆是要比‘嘲风’死士更有效用!

    从前若是有人威胁到了七皇子,七皇子别无选择,只能派出‘嘲风’死士拔除这个威胁,但当他成为太子储君之后,若是再发现有人威胁于他,只需是言语之间隐晦暗示几句,自然就会有大量朝野势力为了讨好七皇子殿下而代劳出手、为他拔除威胁,再也不必出动‘嘲风’死士了!

    对于七皇子而言,‘嘲风’死士很快就会失去用处,反而变成了一个破绽、一个隐患!一旦让人发现了‘嘲风’死士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那就坐实了七皇子殿下私下蓄养死士的罪名,七皇子也将会彻底失去储君太子之位!

    蒋大哥,你虽是出身于边军、成名于绿林,但也应该可以想明白,我所说的这些道理皆是不假,更应该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俗语!七皇子殿下将来若是想要稳定储位,就迟早会抛弃‘嘲风’,彻底洗白自己,让自己再无隐患与破绽!”

    看着蒋枭面色变幻,吕德又说道:“郭守忠就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对你心生杀意!他不仅是对你心生杀意,你亲手训练的全体‘嘲风’死士,只怕皆是他心中需要铲除的目标!

    而七皇子殿下,显然要比郭守忠聪明无数倍,郭守忠能想明白的道理,七皇子殿下又岂会不明白?但七皇子殿下或许是顾念旧情,又或者是还没想到妥善的处理办法,再或者是时机未到,所以才没有表明态度!但七皇子的耐心又会持续多久?

    更何况,七皇子殿下身边能人无数,譬如是他的随侍太监贾伦,就是一个心思深沉缜密之辈,尤其是‘嘲风’死士如今已经在南京城内暴露了行迹,更是将促使所有知晓内情的聪明之人皆是联想到‘嘲风’死士的未来利弊,而他们也会像郭守忠一般作出结论,建议七皇子殿下尽快与‘嘲风’撇清干系、消除隐患……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七皇子殿下对‘嘲风’顾念旧情、不忍抛弃,但身边心腹纷纷劝谏之下,这份旧情又能持续多久时间?”

    说到这里,吕德稍稍停顿片刻,待蒋枭稍稍理清思路之后,又说道:“这个时候,七皇子殿下与‘嘲风’死士之间的联系之人,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若是‘嘲风’死士不想被七皇子殿下所抛弃,这个联系之人就必须要对‘嘲风’死士心存善意,还要有能力与口才影响七皇子的想法,不断在七皇子面前为‘嘲风’组织说好话,让七皇子殿下不会对‘嘲风’组织心存不安……就算是七皇子殿下将来不再需要‘嘲风’死士,至少也应该让‘嘲风’死士们顺利退隐,而不是被铲除灭口!”

    听到这里,沉默良久的蒋枭终于是再次开口:“你是想说,你就是那个对‘嘲风’心存善念之人?所以你成为联系人之后,就愿意在七皇子面前为‘嘲风’说话?但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善念?又该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善念不变?还有,你又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自己可以成为七皇子殿下与‘嘲风’之间的联系人?”

    正如吕德的判断一般,蒋枭是一个团队归属感很强的人,他内心深处总是渴望着拥有一个稳固且又可靠的团队与自己站在一起,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也能与身边之人同舟共济。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蒋枭也许会选择冒险继续信任七皇子朱和坚的顾念旧情,又或者是直接一走了之,及时抽身脱离朱和坚的控制。

    但现在,他是“嘲风”死士的一员,很大一部分“嘲风”死士就是由他亲自考核、招收、与训练的,出于天然而生的团队归属感,他需要考虑整个“嘲风”组织的存续。

    所以,吕德表态想要为全体“嘲风”死士谋求周全的说法,终于是打动了他。

    而蒋枭对吕德的心中杀意,也随之降到最低!

    吕德耸了耸肩,笑道:“想要确保自己对‘嘲风’组织一直心存善念,这种事情并不容易,想必蒋大哥你也不会轻易相信,但……我有办法让自己与蒋大哥绑在一条船上!”

    ……

    ……

第1435章.皆为正义(四).

    ……

    ……

    “但……我有办法让自己与蒋大哥绑在一条船上!”

    闻言之后,蒋枭眼中精光一闪。

    这就是蒋枭从一开始就想要听到的答桉。

    他此前杀害郭守忠之际,完全可以提前支开吕德,寻个理由让吕德暂时离开密室之后再动手,也完全不必让吕德旁听到自己的自白与解释。

    简而言之,蒋枭其实从一开始没必要让吕德成为一个“目击证人”。

    但蒋枭还是选择在吕德面前杀死了郭守忠,让吕德亲眼目睹了一切。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把吕德逼到绝境,让吕德认为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被蒋枭杀人灭口,也就会满心惊恐、全力保命,主动提出各种条件争取蒋枭的信任,积极协助蒋枭彻底掩盖郭守忠的真正死因。

    再然后,在吕德的主动协助之下,蒋枭就更有把握隐瞒自己杀害郭守忠的真相,让七皇子朱和坚选择不再追究此事,依然信任“嘲风”、也依然重用自己,而自己也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继续追杀胡枭了。

    蒋枭很有自知之明,他固然是行事果决、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也让他磨练出了一些洞察人心的技巧,但仅凭这些能力依然不足以瞒过七皇子朱和坚。

    所以,他需要吕德毫无保留的协助自己,毕竟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吕德这样的读书人更为擅长,譬如是欺上瞒下的伎俩、又譬如是弄虚作假的手段。

    从这方面而言,蒋枭的算计得逞了。

    吕德此时的这般表态,就是要为蒋枭全力圆谎、遮掩真相。

    但与此同时,吕德也瞅准时机,向蒋枭详细讲明了“嘲风”组织的未来命运,让蒋枭逐渐认识到“嘲风”组织将来也离不开吕德的支持,让蒋枭倾向于支持他成为“嘲风”组织的联系人,所以蒋枭将来不能只是利用吕德,更需要与吕德保持长期合作。

    从这方面而言,吕德也反将了蒋枭一军。

    想到这里,蒋枭深深打量了吕德一眼,又问道:“哦?那……你要如何让咱们二人绑在同一条船上?”

    这个时候,吕德也已经逐渐平复了心中恐慌,思维也是愈发冷静敏锐,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风采与锋芒。

    听到蒋枭追问之后,吕德毫无犹豫,笑道:“想要把两个人绑在同一条船上,不外乎是两种办法,一种是让双方利益融合于一体,从今往后只能是休戚与共,另一种则是让双方相互捏着对方要害,任何一人想要背叛对方,结果就只能是同归于尽!

    而如今,你我二人相识时间尚短,自然是没有机会把双方利益融合于一体,所以就只能选择后一种手段了,也就是相互捏住对方要害,谁也不敢背叛对方……

    就在刚才,小弟亲眼目睹了蒋大哥杀害郭守忠的场景,若是小弟选择向七皇子殿下坦白真相,蒋大哥就必然招引七皇子殿下的敌视,所以小弟现在已经掌握了蒋大哥的把柄与要害,接下来只需是再让蒋大哥也掌握小弟的把柄要害,那咱们从今往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随后,不待蒋枭继续追问,吕德就再次耸肩,摊手道:“只可惜,小弟从前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实在是寻不到一个把柄要害可以送给蒋大哥,所以……就只能是临时制造一个了!蒋大哥在绿林之中成名,自然是熟悉绿林的拉人手段,那种手段是叫‘投名状’,对吧?”

    蒋枭是一个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吕德的想法。

    于是,蒋枭满意点头之后,又话锋一转,道:“若是如此,那我也愿意协助你成为七皇子殿下与‘嘲风’之间的联系人……之一!

    但还是那句话,我虽然杀了郭守忠,但并不想背叛七皇子,七皇子是未来皇帝,追随他虽然风险大,但好处也大,反之若是背弃于他,那天下间就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更何况七皇子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所以只要你一直对七皇子殿下忠心耿耿,我也愿意与你合作无间……相较于郭守忠,你也更顺眼一些。

    但……你现在还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待你离开了密室之后,会如何向密室外的‘嘲风’死士们解释郭守忠的死因?待你与七皇子殿下相见之际,又要如何讲诉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

    吕德沉思片刻后,答道:“既然郭守忠已经死了,那就让他死有余辜就好了!”

    *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之后,吕德突然打开了密室,探出半边身子向外面唤道:“卢桐在不在?郭侍卫有事情吩咐你,请进密室一见。”

    吕德所召唤的卢桐,也是七皇子朱和坚手下的心腹护卫,只是他的智谋手段并不出众,所以并不被朱和坚所重用,只是负责一些跑腿传话之事。

    而郭守忠连夜出城寻见蒋枭之际,为了以防万一、相互照应,就把卢桐带在身边,两人一同赶到了南京以东的吕家别院。

    听到吕德的传唤之后,因为“嘲风”组织一贯以来的忠心可靠,卢桐不疑有他,当即就迈步进入了密室之内。

    但待卢桐进入密室之后,却只看到了蒋枭面色如常的站在自己面前,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郭守忠。

    因为站位关系,蒋枭挡住了卢桐的视线,再加上密室之中也是光线昏暗,所以他并没有及时见到郭守忠的尸体。

    卢桐不由是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寻视,也就出现了一瞬间的疏忽,没有紧紧盯住自己面前的蒋枭。

    而就在这一瞬间,蒋枭毫无预兆的徒然出手,抬手就是一拳,狠狠砸在了卢桐的下巴上,一下子就让卢桐眼冒金星、身体失控。

    蒋枭则是动作迅勐、乘胜追击,趁机前扑,把卢桐按在身下。

    接着,就听“卡察”一声,蒋枭已经卸掉了卢桐的下巴,随后又狠狠一拳击中卢桐的耳根处,让卢桐身体一瘫,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从卢桐进入密室,再到蒋枭突然袭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蒋枭卸掉卢桐下巴之际,密室房门还没有来得及闭上。

    所以,守在外面的“嘲风”死士们,当即就发现了卢桐受袭的情况,也很快就发现了密室内的郭守忠尸体,他们皆是训练有素之辈,下意识就纷纷抽出兵器围了上来。

    只不过,蒋枭在“嘲风”死士之中威望极高,眼看着密室内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皆是与蒋枭有关,所以“嘲风”死士们虽然围了上来,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仔细观察着眼前一切,静静等待蒋枭给他们一个解释。

    蒋枭在“嘲风”死士之中虽然威望很高,但他若是做了背叛七皇子朱和坚的事情,“嘲风”死士也绝对不会盲目追随——七皇子朱和坚为了保证这些“嘲风”死士的忠心,颇是耗费了许多心思、使用了不少手段,或者是控制了他们的家人,或者是捏住了他们的短处。

    就这样,在一众“嘲风”死士的围困与注视之下,终于有人出声,向他们解释了“事情缘由”。

    但出声解释之人,并不是他们所注视的蒋枭,而是站在一旁的吕德。

    只见吕德迈步走出密室,表情严肃的扬声道:“众位兄弟,情况不妙!这二人赶来这里与咱们联系之际,犯下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有可能已经让敌方势力发现了你们藏身于此的消息,因为这两人已经暴露了身份与形迹,随时有可能连累大家,所以为了顾全大局,他们必须去死!

    我刚才已经在蒋大哥的配合下杀死了郭守忠,接下来也会杀死卢桐,否则就不能彻底断绝后患!与此同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各位兄弟需要立刻离开,若是事后有人追查到这里,自然有我出面应付!”

    在吕德这般解释之际,蒋枭依然是控制着卢桐,但同时也向众位“嘲风”死士轻轻点头,算是认可了吕德的这般说法。

    这个时候,卢桐已经从蒋枭的重击之下稍稍回过神来,身体不断挣扎想要反抗,只可惜他根本就无法挣脱蒋枭的控制,他也想要大喊大叫、出声反驳,只可惜已经被蒋枭卸掉了下巴,完全无法说话。

    另一边,吕德说完之后,又突然举起了一柄沾染血迹的短刀,转身走到了卢桐的身前。

    随后,吕德深吸一口气,想要强行保持镇定,但面色依旧是苍白无比,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卢桐,紧握短刃的右手也是微微颤抖。

    但最终,吕德还是一咬牙,抬起短刀狠狠捅进了卢桐的脖子,在一众“嘲风”死士的注视之下亲手杀死对方。

    这是吕德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吕德交给蒋枭的投名状!

    *

    吕德刚才已是亲口承认,郭守忠乃是由他亲手所杀,如今又当众杀死了卢桐。

    这样一来,在这件事情上,他将来就只能选择与蒋枭保持一致态度,一口咬定郭守忠与卢桐二人犯下了错误,在赶来吕家别院的途中暴露了身份与行踪。

    而吕德与蒋枭二人只是为了消除隐患、确保七皇子朱和坚与“嘲风”死士之间的关系不会暴露,就只能是当机立断,“被迫”除掉郭、卢二人,彻底杜绝后患。

    这般说辞,吕德接下来也会讲给七皇子朱和坚。

    以朱和坚的性格,对于这种理由一定是毫无异议的,即便是暗中怀疑事实真相,但只要吕德与蒋枭保证他们的口供一致,朱和坚也无法寻到可疑之处。

    如此一来,吕德与蒋枭二人也就绑在了同一条船上,皆是不敢随意背叛对方!

    若是吕德事后背叛了蒋枭,选择向朱和坚坦白真相,但他毕竟是当众杀死了卢桐,蒋枭这边拥有更多人证,可谓是有理也说不清,再加上吕德终究只是一个投靠朱和坚时间尚短的新人,所以朱和坚未必就会完全相信吕德的坦白,只会同时猜忌吕德与蒋枭二人。

    反之,若是蒋枭事后背叛了吕德,把一切责任皆是推到吕德身上,那吕德也完全可以选择向朱和坚坦白一切,同样会让朱和坚同时猜忌他们二人。

    以朱和坚的偏激秉性,一旦是引起了他的怀疑与猜忌,那就一定是有杀错、不放过,而蒋枭与吕德二人的最终下场也必然是同归于尽,皆是讨不到任何好处。

    总而言之,对于吕德与蒋枭而言,接下来的最佳选择就是保持态度一致,彻底掩盖今日之事的真相、谁也不要出卖对方,然后才有机会保全自己、断绝后患,

    吕德与蒋枭都是聪明人,自然也皆是可以想明白这里面的利弊关系。

    *

    在蒋枭的训练之下,“嘲风”死士们在行动干练、忠心耿耿之余,也皆是极善于服从命令,并没有多少自己的想法与判断。

    所以,听到吕德的解释之后,再看到蒋枭点头表示认可,“嘲风”死士们也就不再多想,很快就分工忙碌了起来。

    一部分人负责处理郭守忠与卢桐的尸体,一部分人负责消除“嘲风”死士在吕家别院的停留痕迹,一部分人负责加强戒备,还有一部分人准备着转移事宜。

    毕竟,按照吕德的说法,现在已经有敌方势力发现了吕家别院的可疑之处,他们必须要尽快撤离。

    吕德讲给“嘲风”死士的那一番解释,其实是隐藏着多层深意。

    首先,是为了掩盖蒋枭亲手杀死郭守忠的真实原因,让自己与蒋枭绑在一条船上,也就确保蒋枭不会杀自己灭口;

    其次,是想要制造了一场根本不存在的危机,让“嘲风”死士们误以为他们有暴露风险,纷纷是紧张忙碌起来,而当他们皆是紧张忙碌之际,自然也就顾不上思索与寻找破绽。

    最后,则是以敌方势力或许已经发现了“嘲风”死士藏身于吕家别院为理由,让“嘲风”组织暂时脱离七皇子朱和坚的直接控制。

    毕竟,既然有敌方势力或许已经发现了“嘲风”死士的踪迹,那么“嘲风”死士们就必须迅速转移、以确保行踪隐蔽为优先。

    这般情况下,即便是朱和坚也无法及时联系“嘲风”组织、传达后续命令,对“嘲风”组织的掌控力也就会大幅降低。

    而趁着这个机会,蒋枭就可以率领“嘲风”死士们继续追杀胡枭,不必担心受到七皇子朱和坚的阻挠与反对。

    至于吕德本人,也可以趁机争取成为七皇子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

    可谓是各取所需。

    *

    就这样,在吕、蒋二人的蒙骗与驱使之下,“嘲风”死士们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收尾工作,然后就在蒋枭的率领之下连夜离开了吕家别院。

    接下来,蒋枭就将是再无顾忌,率领“嘲风”死士全力追杀胡枭,也必然会成为南京局势后续发展的一大变数。

    而吕德则是扶梯站在吕家别院的墙上,表情凝重的目送着百余名“嘲风”死士的迅速离开,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却又突然间自嘲一笑。

    随后,吕德目光垂下,抬起右手仔细观察。

    刚才,他就是用这只右手持刀杀死了卢桐。

    那一刻,许多血液喷溅在他的右手上,虽然吕德第一时间就洗清了血迹,但他总觉得自己这只手上依然残留着血腥味。

    因为是第一次杀人的缘故,吕德的右手这个时候依然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着。

    若是吕德无情一些,不愿意为老师何明与同窗赵山才出山复仇,又或是胆怯一些,不敢与七皇子朱和坚深入接触,就可以彻底远离危局,以他的出身与才学,无论如何都可以保证一生平安富贵,那他的右手就只会用来握笔,也只会留下墨香。

    只可惜,吕德终究还是义无反顾的迈步踏入了局中,然后就被局势裹携着身不由己了。

    “虽然意外频发,但计划方向大体还算顺利,我已经愈发趋近于最终目标了,也许很快……我就可以接触到那位七皇子殿下最核心的机密!

    但……为了走到如今这一步,我舍弃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多,赌注也是越来越大,处境更是愈发危险,嘿!再也无法回头了!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喃喃自嘲之际,吕德缓缓下了扶梯。

    眼看着夜色已深,他需要尽快休息,明天还要起早返回南京、向七皇子朱和坚回复消息。

    但吕德也很清楚,他这一夜注定会辗转难眠。

    与此同时,蒋枭也带着一众“嘲风”死士远离了吕家别院,一路向西赶去。

    那是南京城的方向。

    注意到己方的前进方向,“嘲风”死士的一个小头目不由是心中疑惑,忍不住向蒋枭问道:“蒋爷,咱们接下来要前往何处隐藏踪迹?前面可是南京城的方向!”

    蒋枭冷着脸点头道:“咱们就是要去南京城!如今咱们有暴露形迹之忧,而这般情况下,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南京城的官府力量虽然最强,但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又有百万居民,紧急时刻还可以寻求庇护,反而是最佳去处!

    更何况,我已经收到消息,提前返回南京城的那一队‘嘲风’也已经暴露了行迹,现在正受到官府追捕,殿下极为关注此事,我也需要尽快为殿下解决这场麻烦!所以,咱们要赶在天亮之前抵达南京城外,然后分批潜入城内!”

    蒋枭的这般解释,倒也算是理由充分,那个“嘲风”小头目稍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次提出异议。

    但这个“嘲风”小头目却不知道,蒋枭此刻抬头遥望着南京城的方向,内心的暴虐情绪不断激荡,咬着牙暗暗想道:“胡枭!胡大哥!你我二人很快就要再次相见了!这一次,我看你还要躲往何处!”

    *

    第二天,上午辰时三刻。

    经过一夜辗转未眠之后,吕德面色萎靡、心事重重,带着心腹伴当吕平返回了南京城。

    因为前天深夜的那场决堤洪水,以及昨天傍晚的那场闹市大桉,南京城依然还是封锁状态,既不允许城外难民涌进,也不允许城内居民离开,可谓是戒备森严。

    但吕德拥有举人功名,更还是江南望族吕家的嫡系传人,所以他表明身份之后,还是顺利进入了城门。

    然而,当吕德进入南京城后,却立刻就被南京城内的混乱景象给惊呆了。

    在吕德的印象之中,南京城虽然拥有百万居民,是这个时代规模最大的城市,但百姓们安守本分,官府控制力也较为强大,一向是井然有序、欣欣向荣。

    而此时此刻,南京城内的情况,却是与吕德的固有印象截然不同,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失序与混乱!

    百姓们皆是情绪激愤、聚众闹事,城内守军与官府衙役则是行动慌乱的到处奔走弹压,极力想要控制愈发混乱的局面。

    吕德进城之后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大群百姓结队相聚,正与一队南京守军相互对峙。

    这些百姓的身份来历鱼龙混杂,有商户、有学子、有河工帮众、还有寻常居民,可谓是规模庞大、人数众多,而南京守军则是手持兵刃、不断威胁,双方互有忌惮,局面也就陷入了僵持。

    因为军民双方皆是不愿意引发更大冲突,所以就见到百姓们不断的高喊口号,而南京守军也在不断的大声警告与劝戒。

    “官府戒严,不让任何人进出城门,粮价瞬间高涨,我们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缙绅与皇庄太监相互倾轧争斗,又与我们寻常百姓何干?凭啥我们百姓就不能正常生活了?”

    “我们河工已经好久没办法正常干活领工钱了!”

    “受应天府尹谢大人之令,南京城内有凶徒闹事,正在全城戒严搜捕!所有百姓必须立刻返回家中不可随意离开,更不可聚众闹事!否则就是乱民之罪!”

    “百姓们,立刻散去返家,若是冲突起来,那可是刀枪无眼!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从今晨以来,南京大牢已经挤满了人,若是你们继续闹事,那就只能带枷示众了!”

    看到眼前的军民对峙、相互喊话,自己也被挡住了前路,吕德不由是大为震惊,连忙让吕平寻来了一位南京守军的小旗询问消息。

    这位守军小旗知道了吕德的身份之后,当即是肃然起敬,也有趁机讨好之意,连忙向吕德详细解释了南京城的目前状况。

    “吕公子,你可不知道!眼下的南京城,绝对是乱成了一团,已经彻底失控了!

    唉!这段时间以来,咱们南京一直是乱象频发,镇守太监与缙绅们的不断冲突原本就影响了民间正常秩序,搞得人心惶惶,然后又是闹市之中有马车燃火失控造成了大规模践踏,又是城外决堤引发洪水涌来了大批难民,昨天傍晚还有两伙来历不明的凶徒闹出了一场死伤十余人的大桉,而且绝大多数死伤之人还是望族宋家的家仆!

    见到这般乱象纷呈,谢府尹不敢怠慢,就立即下令全城戒严搜捕!但南京城有多少人?戒严搜捕之事自然是无比困难,也进一步扰乱了百姓们的正常生活,百姓们原本就已经积累了不少民怨,全城戒严限制他们随意外出之后就彻底爆发了!

    再等到今天早晨,那‘联合船行’就带头号召商户罢市、河工罢工、学子罢课,说什么南京乱象全是因为高层冲突所致,要率领南京各界一同抗议,迫使高层平息冲突、恢复正常秩序,结果局势就更乱了,现在的南京城内到处都有大批百姓聚众闹事,您眼前所看到的场景只是其中一例罢了!

    现如今,城内守军与官府衙役们别说是全城戒严搜捕了,只是弹压百姓闹事就已是力不从心了!仅仅是两个时辰不到,南京城内的各大监牢就已经塞满了乱民,但依然不能阻止百姓们聚众闹事……”

    解释之际,那位守军小旗也是满脸无奈、忧心忡忡。

    而听到这般解释之后,吕德则是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

    ……

第1436章.皆为正义(五).

    ……

    ……

    人们对于智者的最高评价,往往就是“算无遗策”这四个字了。

    但实际上,一个人是否可以“算无遗策”,重点不在于他本人有多么聪慧,也不在于他过往见识有多么高明,而是在于他究竟掌握了多少关键情报。

    只要掌握了更多更关键的情报,即便是一个蠢货,也有能力把智者玩弄于股掌。

    吕德是一个聪明人,但他这几天离开了南京城,对南京局势变化并不了解。

    所以,吕德也并不清楚,南京局势如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变数。

    那就是——“赵党”在南京境内的代言人,一向是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缺乏决断的大学士霍正源,竟是极为罕见的展现出了巨大魄力,决心要放手一搏、火中取栗,而南京城内的如今乱象,也全是因为霍正源强迫“联合船行”带头闹事所致。

    因为缺少了这个关键信息,吕德在听到南京守军小旗的详细解释之后,心中推断也就出现了偏差。

    按照这位守军小旗的解释,南京局势之所以是突然间失控,直接原因就是“联合船行”的带头号召,公开指责南京高层的权力争斗扰乱了民间正常秩序,所以就率领商户罢市、河工罢工、学子罢课。

    但“联合船行”说到底就是一群商贾的利益结合体罢了,又如何有胆子值此敏感时机主动挑事、进一步搅乱局势?

    必然是有一位大人物幕后驱使、给“联合船行”撑腰壮胆!

    但究竟是何方神圣在幕后驱使“联合船行”?

    因为情报不足的关系,吕德首先就排除了正确答桉——也就是霍正源——在吕德的印象之中,霍正源是绝对没有这般魄力的。

    然后,吕德就把怀疑目标指向了——七皇子朱和坚。

    原因也很简单,“联合船行”就是一个商贾利益集合体,各方势力皆有渗透,也皆可以向其施加影响力,但如果想要驱使“联合船行”甘冒风险、带头闹事,就必须要得到“联合船行”南京大掌柜钱来的全力支持才行!

    这位钱大掌柜的官场靠山,乃是南京镇守太监席成;

    而这位南京镇守席太监,则是七皇子朱和坚在南京境内的政治盟友;

    所以,朱和坚在席成的支持之下,自然就有能力向钱来施加压力,驱使“联合船行”做事。

    与此同时,因为一部分“嘲风”死士昨天傍晚在南京城内与另一伙凶徒当众厮杀暴露了行迹,正遭到南京官府的全力搜捕,所以朱和坚为了掩护这些“嘲风”死士顺利脱身,防止自己暗中蓄养死士的罪行曝光于天下,也有充分理由驱使“联合船行”搅乱南京局势。

    既有动机、也有能力,而且这般手段也完全符合朱和坚一贯以来的性格作风。

    想到这里,吕德已是心中认定,南京如今这般混乱的幕后主使,十有八九就是七皇子朱和坚了。

    该怎么说呢,这个推论除了最终结论完全错误之外,绝对称得上是逻辑严谨、有理有据。

    当然,吕德乃是一个行事谨慎之人,即便是心中有所推论,但在亲自验证结果之前,他并不会随意根据心中推论就采取行动,原本也不会因为心中错误推论而犯下实际错误。

    但很可惜,随着南京城内的乱象纷呈,各种变数与巧合也是层出不穷。

    譬如现在,吕德想要尽快去见七皇子朱和坚,到时候自然就可以验证心中推论,但偏偏因为南京百姓与南京守军的相互对峙,挡住了他的前方道路,可谓是进退不得;

    吕德原本是想要请求南京守军安排一队兵马为自己开路护送,但南京守军这个时候为了弹压城内乱象已是捉襟见肘,虽然他们想要趁机讨好吕德,却也只能是表示有心无力。

    眼看着自己被堵在城门附近无法前行,正当吕德深感无奈之际,却突然发现,有一名家仆装扮,却又行为得体、举止干练的青年人,快步走到了他的身旁、向他行礼问安。

    “小人宋顺,见过吕公子!”

    见到此人之后,吕德当即是心中一凛。

    这个宋顺,乃是江南宋家的一位心腹长随。

    而他所服侍的主人,则是江南望族宋家家主宋承仁之孙、吏部尚书宋启文的幼子、宋家三代子弟之中最有出息的宋继诚!

    所以,宋顺的突然现身,就意味着宋继诚也在附近。

    于是,吕德也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看样子,宋兄就在附近?”

    宋顺点了点头,转身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酒楼,答道:“我家公子正在那里饮酒,见到吕公子之后,就派遣小人前来邀请吕公子一叙。”

    吕德转头看去,只见那座酒楼名为“邀海阁”,因为南京城内的诸般乱象、以及“联合船行”号召罢市的缘故,这件酒楼并没有开门营业,反而是锁死了全部门窗。

    但在“邀海阁”二楼的一处视野开阔位置,则是很扎眼的窗户大开,隐约间可以看到有人坐在窗边位置,正在俯瞰着南京城门附近的详细情况。

    见到这般情况,吕德心中微微一动,问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间‘邀海阁’的酒水与菜肴,必定是有独到之处,所以宋兄这几天就一直滞留于这座酒楼之内流连忘返,不断品尝这里的美酒佳肴,完全不愿离开,对不对?”

    宋顺微微一愣之后,却也没有反驳,只是面现钦佩的再次拱手道:“吕公子好敏锐。”

    吕德轻轻点头,心中大致已经猜到了昨天提前潜入南京城内的那一队“嘲风”死士,为何会迅速暴露形迹了。

    很显然,就是让负责监视此处的宋继诚发现了迹象。

    想到这里,吕德也想趁机与宋继诚接触试探,就点头道:“许久未见宋兄,我也好生想念,既然宋兄相邀一叙,我当然不敢拒绝。”

    说完,吕德就率先走向了“邀海阁”的方向。

    *

    从某方面而言,吕德此时会遇到宋继诚,乃是巧合之中的必然。

    自从收到决堤洪水淹没皇庄的消息之后,宋家家主宋承仁就安排孙儿宋继诚亲自盯着城门附近的人员出入、暗中排查所有可疑人等,想要趁机寻到七皇子朱和坚私下里蓄养死士的证据。

    而宋继诚也没有辜负祖父的期望,很快就发现了南洋海盗与“嘲风”死士陆续潜入城内的迹象,也立刻就安排了宋家仆从暗中追踪。

    只可惜,宋家仆从终究只是一群家仆罢了,追踪手段太差,不仅是很快就暴露了他们的追踪行为,还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让南洋海盗也发现了“嘲风”死士的存在,所以才发生了昨天傍晚的那一场双方厮杀,而宋家仆从也死伤了近十人。

    但这次追踪任务的失败,全是因为宋家仆从的本领不济,并不是宋继诚犯了错误,所以宋承仁也就没有责备宋继诚,依旧让宋继诚继续盯着城门附近的情况。

    所以,宋继诚今天依然是包下了城门附近“邀海阁”的整个二楼,仔细留意城门附近的可疑人员出入,也迅速发现了被堵在城门附近进退不得的吕德。

    若是南京城内局势稍稍安定一些,吕德也就不会被堵住前路,很快就会离开城门附近、脱离宋继诚的视野,而宋继诚最多也就是收集到了“吕德返回南京”的情报,顺便派人盯住吕德的后续行踪罢了,两人并没有见面机会。

    但现在,因为南京城内局势混乱,看到吕德进退两难之后,宋继诚突然想到了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位长辈对于吕德的评价,不由是心中一动,便派人邀请吕德相见,同样是想要趁机试探。

    在等待吕德现身相见之际,宋继诚则是陷入了沉思:“根据周首辅他老人家的情报,吕德实际上是前太师何明的秘密弟子、赵山才的师兄弟,他选择投效于七皇子朱和坚,十有八九是不安好心!从这方面而言,我宋家与他也算是立场一致,与七皇子皆是敌对关系!

    只可惜,立场虽然一致,但具体目标却不一致!我宋家只是想要阻挠这位七皇子成为储君太子罢了,并不准备下狠手赶尽杀绝,但吕德与七皇子有着血海深仇,绝不甘心只是让他失去储位、终生被囚禁于宗人府,甚至将来还有翻盘机会,恐怕是想让七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这般目标不同,吕德现在反而成为了我宋家的对手,他应该是想要全力协助七皇子渡过南京乱局的难关,趁机争取到七皇子的更多信任,然后就可以逐渐掌握七皇子的更多机密与罪证,甚至是主动引诱七皇子犯下更为严重的罪行,最终则是伺机背刺,不仅要让七皇子从巅峰之中狠狠跌落,还要让七皇子身败名裂、再无生机!

    更何况,周首辅也对吕德另有安排,并不想打草惊蛇、破坏吕德的计划,似乎是把他视为是对付七皇子的一个后手,若是南京布局最终没有成功,还可以指望吕德将来发挥奇效……所以,我应该如何接触吕德、试探吕德、甚至是伺机利用于他,就需要仔细思量一番了!”

    而就在宋继诚这般思索之际,听到楼下传来脚步之声,又转头看到了吕德正在上楼的身影。

    宋继诚当即是收敛了心思,态度亲热的起身相迎,扬声笑道:“吕兄,好些天未见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一直在闭门读书,虽然屡次想要邀你相聚,却也不敢随意打扰,直到今天见你进城,才知道你原来是前往城外别院躲清静去了!”

    随后,不待吕德回应,宋继诚就已是牵住了吕德的双手,表情关切的问道:“若是提前知道吕兄这几天正在城外别院暂住,我一定是会忍不住担心的!你也知道,就在前天深夜,南京城以东有洪水夺堤而出,不仅是淹没了下游皇庄,附近百姓也皆是遭了灾……我记得,吕家别院就与那处溃堤位置相距不远,吕兄当时没有遇到危险吧?”

    听到宋继诚看似关切,实则是旁敲侧击、意有所指的询问,吕德表情不变,点头笑道:“多谢宋兄关心,那场洪水并没有波及吕家土地,我也是第二天才获知洪水消息,所以就急匆匆返回南京了。”

    宋继诚欣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吕兄今后还是小心一些,你是前途远大的江南第一才子,又是吕家嫡系传人,只需是按部就班、不要主动招惹强敌,将来注定是要飞黄腾达的,绝对不应该是身处险境,更不该是亲身涉险,若是发生了任何意外,那就是整个江南士林的莫大损失啊。”

    这一番话,依然是意有所指,又似是暗藏劝戒。

    “江南第一次才子?”吕德摇头失笑:“若不是赵山才赴京之后突然病死,这个称号又岂能落在我的头上?别说赵山才了,宋兄你自幼就追随宋尚书前往京城居住、一直在京城国子监读书,极少有机会返回江南,所以在江南士林之中声名不显,若是宋兄你留在江南读书,这江南第一才子的称号就未必与我有关系了。”

    宋继诚哈哈一笑,也摇头道:“吕兄你太高看我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很清楚自己的才学与天资皆是要明显逊色于吕兄一筹……吕兄的这般谬赞,对我而言不啻于讥讽了。”

    说话间,吕德与宋继诚二人已是携手入座于窗边位置。

    随后,宋顺则是手脚麻利的为吕德奉上了香茗与糕点。

    吕德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情况,看到城内百姓与南京守军的对峙还在继续,问道:“宋兄,以你宋家在南京城的影响力,为何没有及时出手控制南京局势之乱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局势混乱下去?虽说是‘联合船行’带头号召商人罢市、河工罢工、学子罢课,但只要宋家站出来表明态度,‘联合船行’的影响力也会有限吧?”

    宋继诚则是叹息一声,表情有些无奈,道:“若是正常情况下,我宋家当然会出手阻止城内乱象,至少可以削弱‘联合船行’的影响力,避免城内乱象扩散到如今这般地步……但很可惜,从昨晚开始,南京镇守太监府就发了疯,刻意与我宋家争锋相对,麾下厂卫皆是出动,全力阻挠我宋家的所有行动,宋家在这般情况下也使不上力气,做事之际可谓是事倍功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局扩大了。”

    闻言之后,吕德也就心中愈发认定,“联合船行”之所以是带头号召南京各界闹事,就是缘于朱和坚的幕后驱使。

    而就在吕德若有所思之际,宋继诚则是微微一笑:“更何况,如今的南京局势看似混乱,但实际上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吕兄你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联合船行’虽然带头闹事,但同时也在极力防止局势失控,他们率领百姓与南京官府对峙,却又不会主动挑衅,更不会主动动手攻击,若是遇到南京官府抓捕,也皆是束手就擒,很快就塞满了南京城内的各处大牢,所以吕兄只需看热闹就是,大可不必多虑。”

    顿了顿后,宋继诚又说道:“在我看来,暗中驱使‘联合船行’带头闹事、引发乱象的那位幕后主使,必然是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而他究竟是想要趁机摸走哪一条鱼,才是真正的关键之处!”

    这几天以来,宋继诚一直留在南京城内,还经常旁听周尚景与宋承仁之间的谈话,所以他很清楚,幕后驱使“联合船行”出头闹事的主使之人,乃是大学士霍正源。

    而且,宋继诚并不认为这件事情需要保密,因为“联合船行”遭到各方渗透的缘故,南京城内各大势力皆是知晓这个内幕。

    但偏偏,吕德刚刚才返回南京城,受限于情报差距,竟是推断错误,误以为幕后驱使“联合船行”带头闹事的主使之人是七皇子朱和坚。

    就正如周尚景的判断一般,吕德现在是真心想要协助七皇子朱和坚渡过南京乱局的难关,不愿意看到朱和坚因为南京乱局而栽跟头。

    在吕德看来,即便是周尚景的计划一切顺利,让朱和坚在南京乱局之中栽了跟头,但最多也就是曝光了朱和坚暗中蓄养死士的罪行罢了。

    这般罪行虽然很严重,却也只是暂时断送了朱和坚的上位机会,最多就是失去皇子身份、关押于宗人府大牢而已。

    但只要朱和坚的内廷支持者还在,只要朱和坚多年以来的暗中经营还没有彻底摧毁,只要德庆皇帝心中还存着顾念,他将来就依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线希望。

    而吕德的真实想法,则是要让朱和坚死无葬身之地!

    唯有如此,他才能算是报仇成功。

    所以,吕德必须协助朱和坚顺利渡过眼前的南京乱局,趁机获取到朱和坚的绝对信任,然后才有机会让朱和坚在将来某个时候,摔一个更狠更重的大跟头,再也无法翻身,陷于无尽绝望之中!

    总而言之,宋继诚这个时候明明是在暗指大学士霍正源,但因为吕德的推断错误,再加上两人说话之际总是暗藏机锋,没有把心中想法彻底讲明白,吕德却误以为宋继诚的这一番话乃是在暗指七皇子朱和坚。

    因为目标不同,吕德这个时候想要全力维护朱和坚,协助朱和坚尽量误导宋继诚。

    这般情况下,吕德与宋继诚的后续谈话,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最终也造成了双方的莫大误会。

    ……

    ……

第1437章.皆为正义(六).

    ……

    ……

    “邀海阁”内,正在进行着一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但谈话双方,偏偏还皆是毫无察觉。

    毕竟,不论是七皇子朱和坚,或者是大学士霍正源,都是位高权重的贵人,而宋继诚与吕德这两位年轻人则是自知份量不足,自然是不敢公开非议,只好是化身为谜语人,以“幕后之人”以代指朱和坚与霍正源,又认为自己的交谈对象乃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必然是可以理解自己的深意。

    所以,一场误会就诞生了。

    *

    “我并不认为那幕后之人是想要浑水摸鱼、趁机做什么事情!”吕德摇头道:“或许,只是敌方势力逼人太甚,他只是无奈反击而已。”

    吕德这般说法的意思是,七皇子朱和坚之所以要驱使“联合船行”搅乱南京局势,全是因为周尚景、宋承仁等人的刻意针对。

    而宋继诚闻言之后,则是联想起了大学士霍正源的近期经历,显然是被人刻意针对、暗算警告,身边随从也在屡次事故之中死伤惨重,说他是受人逼迫、无奈反击倒也没错。

    于是,宋继诚先是轻轻点头,又摇头道:“这位幕后之人的近期处境,确实有些狼狈,但这般反应也过于激烈了!而且他最近性情大变,再也不似从前一般小心谨慎,反而是展现出了极大野心,如今他刻意搅乱南京局势,绝对是所图甚大,不可能只是为了自保,吕兄可千万不要轻视他、轻信他……或许,在他的后续计划之中,你我各方皆是会受到利用。”

    宋继诚明明是说大学士霍正源最近性情大变的事情,但吕德闻言之后,却还是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因为七皇子朱和坚在抵达南京前后,也同样是转变了性情,不似从前一般谦逊恭让,反而是逐渐展现出了魄力与锋芒。

    所以,宋继诚依然以为吕德正在讲大学士霍正源的事情,吕德也依然认为宋继诚是在讲七皇子朱和坚的事情,这两位才华横溢、机智敏锐的年轻人,皆是没有察觉到其中误会。

    于是,这场谈话也就愈发跑偏了。

    吕德再次摇头,为朱和坚出声辩解,道:“宋兄似乎是认为这位幕后之人前恭后倨、城府深沉,所以才对他有所偏见、暗中防范,但我还是有着不同想法!当一个人即将从幕后走到台前,他就必然是应该扭转心态、改变作派的!

    这位幕后之人,从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子,自然是要谨慎本份,但他现在眼看着就要执掌大权,将来一定会受到万众瞩目,就理应是展现魄力、锋芒毕露,否则又岂能取而代之、让人安心追随?所以,他的性情转变,并不是前恭后倨,而是局势变化之后的题中应有之义。”

    “你说……取而代之?!”

    听到这一个词,宋继诚当即是大吃一惊!

    吕德依然是在讲七皇子朱和坚,所谓“取而代之”自然是指储君废立之事。

    宋继诚却依然以为吕德是在讲霍正源,毕竟霍正源从前就是赵俊臣的一个影子,现在担任了东南巡阅使之后,也同样是即将执掌远洋大权,将来也必然会受到万众瞩目。

    但……“取而代之”?霍正源究竟是想要取代谁?

    以霍正源的身份地位,若说要取而代之,那就只有一个目标,也就是——赵俊臣!

    难道说,霍正源竟然有野心意图取代赵俊臣,想要成为“赵党”的新领袖,甚至是让“赵党”变成“霍党”?

    然后,宋继诚就不由是回想起了周尚景对于霍正源的评价。

    按照周尚景的说法,所谓御下之术,关键之处就在于妥善处理自己与手下聪明人之间的关系!

    对于上位者而言,手下的聪明人既可以拥有主见、也可以掌握实权,但一定要把这个聪明人留在身边,不能任由他长时间脱离掌控;也可以让手下聪明人掌握实权、长期远离自己,但这个聪明人就绝对不能拥有太多主见;若是一位聪明人不仅是极有主见,也一定要长期远离自己控制,那就绝对不可以对他委以重任、让他独当一面……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一个有担当、有主见、也有实权的智者长期远离自己!

    而霍正源担任了东南巡演使之后,长期滞留于东南各省,执掌远洋大权,还与赵俊臣相隔千里、沟通不便,再加上霍正源最近也逐渐拥有了魄力与主见,所以将来一定会逐渐脱离赵俊臣的直接控制,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只不过,根据周尚景的推测,就算是霍正源将来会逐渐脱离赵俊臣的直接控制,也必然是需要经过好几年时间的酝酿与发酵。

    但此时,听吕德的言下之意,似乎是霍正源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脱离赵俊臣的控制了,甚至还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霍正源竟然有着这般野心?吕德又为何会这般清楚霍正源的真实想法?

    于是,宋继诚连忙追问道:“吕兄为何会认为,那位幕后之人想要取而代之?难道他亲口向你坦白过这般野心?”

    听到宋继诚的急切追问,吕德不由是微微一愣。

    储君废立之事早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宋继诚为何还要刻意确认七皇子朱和坚的想法?

    心中诧异之际,吕德终于是隐隐发现,自己与宋继诚的这场谈话,似乎是有哪里不大对劲。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最终,出于谨慎态度,吕德有所保留的说道:“我确实与那位幕后之人深谈过此事,他当时也对我袒露心声……实际上,那位幕后之人也是顾念旧情之人,若是有选择的话,他当然是不愿意取而代之!但很可惜,这是当今陛下的意思,他只能是无奈接受了!”

    德庆皇帝的意思?

    宋继诚又是表情微变,同时也是大脑急转,终于是自认为想明白了事情真相。

    怪不得德庆皇帝愿意让“赵党”出身的霍正源担任东南巡阅使,把远洋贸易的重大权柄尽数交给赵俊臣负责,完全不符合德庆皇帝一贯以来屡屡打压赵俊臣权势扩张的做法。

    实际上,德庆皇帝愿意把远洋大权交给赵俊臣,是为了寻仙访圣、追求长生之术,但这个秘密只有德庆皇帝、赵俊臣、霍正源等寥寥几人知晓,就连周尚景也被蒙在鼓里,宋继诚当然也是不明真相。

    而此时此刻,因为吕德无意间的误导,宋继诚却是给德庆皇帝的这般做法寻到了一个合理缘由!

    原来,德庆皇帝也明白“不能让一个有担当、有主见、也有实权的智者长期远离自己”的御下之术,所以他才会主动安排霍正源担任东南巡阅使、执掌远洋贸易大权、远离赵俊臣的直接控制,就是想要趁机分裂“赵党”势力,让霍正源与赵俊臣分庭抗礼,甚至是取而代之!

    这般手段,也确实像是德庆皇帝的惯用伎俩!

    所以,也难怪霍正源有胆子想要取代赵俊臣,近期以来更是展现了极大魄力,原来是有德庆皇帝的支持!

    身为一个聪明人,宋继诚想到这里之后,当即就联想到了更多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霍正源担任东南巡阅使的安排,乃是因为德庆皇帝想要趁机分裂“赵党”,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霍正源的真正靠山并不是赵俊臣,而是德庆皇帝?

    如果霍正源的真正靠山其实是德庆皇帝,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霍正源在南京期间表面上是听从赵俊臣的吩咐、配合周尚景对付七皇子朱和坚,但他实际上就是德庆皇帝的一枚棋子,只会遵循德庆皇帝的旨意行事?

    也难怪,霍正源最近总是对周尚景打压七皇子朱和坚的计划阳奉阴违,原来如此!

    而吕德之所以是故意向自己透漏这般机密,考虑到他实际上就是前太子太师何明的秘密弟子,也就不奇怪了。

    吕德虽然并不希望七皇子朱和坚在南京乱局之中提前栽跟头,但他也同样不希望周尚景在南京乱局之中满盘皆输,否则他将来寻到更佳时机背刺七皇子朱和坚之际,就缺少了一个强力外援,所以他才会趁机暗示霍正源的真实立场,就是不希望周尚景接下来会因为霍正源关键时刻的突然背叛而垮台失势!

    自觉逻辑通顺之后,宋继诚还是没有察觉到这场谈话有任何不妥之处,反而是向吕德感激点头,只觉得这场谈话让“周党”与宋家皆是受益匪浅,也还想要继续追问。

    但吕德已经隐约发现了这场谈话的不对劲之处,偏偏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搞错了某个关键环节,顺便还把宋继诚也带进沟里去了。

    于是,吕德也顾不上趁机试探宋继诚了,只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恰好,此时的“邀海阁”外面,负责弹压城内乱象的南京守军终于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开始动手抓捕那些聚众闹事的百姓。

    就正如宋继诚所言一般,“联合船行”也不想把事情进一步闹大,面对官军抓捕之际皆是束手就擒,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惊慌。

    正所谓“法不责众”,南京今日之乱象规模极大,在城内各处闹事的百姓陆续已经有数千人被捕,再加上“联合船行”的影响力,以及幕后之人的运作与庇护,以及南京官府也同样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影响前程,所以闹事百姓们就算是被暂时抓捕,也很快就会释放。

    所以,“邀海阁”外面的军民对峙,也终于得以平息。

    见到这般情况之后,吕德担心自己多说多错,连忙是起身告辞,不愿意再与宋继诚交谈。

    而宋继诚见到吕德态度坚定的想要离开,也不好强留,就亲自把吕德送到了“邀海阁”楼下。

    目送着吕德匆匆离开之后,宋继诚认为自己收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机密真相,自然是不敢怠慢,当即就令人寻来了笔墨纸砚,把他与吕德的这场谈话详细写到密信之中。

    随后,宋继诚又唤来长随宋顺,郑重交代道:“立刻把这封密信交由周首辅与祖父过目,绝不能耽搁!”

    *

    却说,吕德离开了“邀海阁”之后,就匆匆赶往了瞻园位置。

    一路上,吕德依然是目睹了多次南京官兵与城内抗议百姓的对峙场景,但好在没有再次被挡住前路耽误时间,顺利抵达了瞻园,也立刻就得到了七皇子朱和坚的召见。

    随后,吕德就在瞻园一间书房之内,把他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详细讲给了朱和坚,但内容则是不尽不实、半真半假。

    吕德首先是隐瞒了蒋枭此时已是陷入了偏执与疯狂,想要不计代价的追杀胡枭的事情;也合理解释了蒋枭违抗命令、派出一队“嘲风”死士提前返回南京城内的事情,说是蒋枭发现了霍正源的幕僚行动鬼祟,想要详细调查以防万一;最后又说他与蒋枭合作杀死了郭守忠与卢桐这两位皇子近卫,乃是为了彻底掩盖朱和坚私下里蓄养死士的事情。

    说完自己这几天的“真实经历”之后,吕德也不等朱和坚仔细思索,就开始怒声控诉,大声道:“七皇子殿下,学生决定投效于你,绝对是出于真心实意,已经把自己的前途命运、身家性命皆是压在了你这里,你应当是明白学生的诚意!

    而那个蒋枭,他怀疑学生的忠心也就罢了,还强迫学生亲手杀死了郭守忠与卢桐两人!说什么学生唯有亲自动手杀了他们,才能算是交了投名状、证明自己对殿下的忠心无二……”

    说到这里,吕德似乎已是再无平日里的冷静,近乎于情绪失控,咬牙切齿道:“学生乃是一个清白读书人,从前连鸡也没有杀过一只,但蒋枭竟是强迫学生连杀两人,若是学生不动手,看他的意思,学生自己也会性命不保!这般奇耻大辱,学生岂能隐忍!?

    学生虽然不愿意让殿下为难,也知道蒋枭是殿下的心腹,但若是殿下不能严惩蒋枭、给学生一个交代,那就还望殿下宽恕学生的任性,从今往后若是还有事情需要学生与蒋枭合作,学生皆是概不领命!”

    说完,吕德已是不顾尊卑、抬头与朱和坚对视,似乎已经与蒋枭势如水火、不共戴天了。

    按照吕德的说法,他亲手杀死郭守忠与卢桐二人,全是因为蒋枭的胁迫,再看吕德神态萎靡的模样,显然是因为自己亲手杀人之事而吓得不轻,昨夜完全无法入眠,也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也难怪吕德会这般痛恨蒋枭。

    对于吕德的这般讲诉,朱和坚自然是不会全然相信。

    但看到吕德此时的情绪失控,再想到吕德接下来对自己还有大用处,所以朱和坚认为自己应该优先安抚吕德,当即是向吕德郑重承诺道:“吕公子息怒,我也没想到蒋枭竟然敢对你这般冒犯,但你放心,待南京局势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会严惩蒋枭,绝对会给你一个满意交代!”

    朱和坚的话声刚落,站在他身后的随侍太监贾伦也是配合默契,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面色冷肃的追问道:“这么说,郭守忠与卢桐二人皆已是死了?蒋枭说他们二人出城之后泄露了行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吕德稍稍冷静了一些,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郭侍卫见到蒋枭之后,就说自己出城之后隐隐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但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追踪者,应该只是自己多想,但蒋枭闻言之后就愈发是面色阴冷,追问了许多细节,然后就突然动手控制住了郭侍卫,强迫学生亲手杀掉郭侍卫,说什么郭守忠就是一个蠢货,被人追踪了也是毫无警觉,必须要消除隐患……

    实际上,蒋枭至始至终也没有存到确凿证据,可以证明郭、卢两位侍卫被人追踪之事,却只凭自己心中的一丝怀疑就害死了他们,更还强迫学生动手!据学生所知,那两位侍卫皆是殿下的身边心腹,就这般随意被蒋枭害死,这个人绝对是胆大妄为,迟早会变成一个祸害!殿下,恕学生直言,您很快就是太子储君了,绝对不能把这种人继续留在身边!”

    听到吕德的详细解释,朱和坚与贾伦相互对视一眼,皆是轻轻点头。

    如果郭守忠与卢桐二人被人追踪了形迹也依然是毫无警觉,那就确实该死!也完全符合蒋枭一贯以来狠辣果断、不留任何隐患的行事风格。

    事实上,若是换成朱和坚与贾伦在场,他们也会支持蒋枭的这般做法,失去了郭守忠与卢桐这两个心腹近卫固然是极为可惜,但若是这两名近卫会让敌对势力发现朱和坚私下里蓄养死士的罪行,即便只是一种尚未验证的可能性,那也就只能选择牺牲他们二人了。

    与此同时,朱和坚与贾伦二人虽然皆是心思缜密、本性多疑之辈,但他们并不清楚蒋枭如今已经发现了胡枭的行迹、一心想要追杀复仇的执念,也无法想象吕德与蒋枭这两个出身、经历、秉性等等方面皆是截然迥异之人,会在短时间内结为同盟。

    再看到吕德一寻到机会就想要鼓动朱和坚严惩蒋枭、甚至是抛弃蒋枭,显然是恨极了蒋枭,也不大可能与蒋枭同谋掩盖真相,所以朱和坚与贾伦的心中猜疑也就降到了最低。

    简而言之,他们虽然并不会完全相信吕德的说辞,但也只会依照惯例、事后稍稍验证一番,并不会全力调查所有细节。

    更何况,在吕德的设计之下,朱和坚与贾伦二人也像是那些“嘲风”死士一般,完全转移了注意力,这个时候只顾着关注郭守忠与卢桐二人有可能被人追踪的事情。

    于是,朱和坚沉思片刻后,就向吕德详细询问了蒋枭率领“嘲风”死士连夜转移的细节,发现蒋枭并没有犯下任何纰漏之后,终于是满意点头道:“幸好蒋枭机敏谨慎,应该不会让人进一步追踪行迹!只不过,若是昨夜当真是有人暗中追踪了郭守忠与卢桐二人,就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吕公子与“嘲风”死士之间的联系!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吕公子这几天暂住瞻园,在我的庇护之下,自然没人敢追查于你。”

    吕德不由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了。

    贾伦突然问道:“但现在的南京城内,还有一队“嘲风”死士已经暴露了行踪,正在遭受官府追捕,又应该如何处理?”

    吕德摇头解释道:“对了,蒋枭也提过这件事情!他说自己会在确保无人追踪之后,尽快秘密潜返南京城内,想办法解决这桩麻烦!如今在七皇子殿下的驱使之下,“联合船行”正在积极闹事,南京城内也已经陷入混乱,蒋枭虽然是一个隐患,但他确实是有些机敏与手段,趁此机会应该可以办妥此事!”

    闻言之后,朱和坚先是点了点头,显示了他对于蒋枭手段的信任,但随后又摇头解释道:“吕公子误会了,幕后驱使“联合船行”闹事之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位大学士霍正源!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为何会有这般做法,但这般乱象确实是对咱们有利,更容易掩盖城内那一队“嘲风”死士的形迹,所以也就没有阻止他,反而是暗中纵容了他的做法。”

    吕德顿时一愣,终于是发现了自己与宋继诚的那场谈话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好似是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错误判断,闹出了一个大乌龙。

    仔细回想着自己与宋继诚的谈话内容,吕德暗暗想道:“这场谈话,应该不会让宋继诚身后的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造成什么误会吧?”

    ……

    ……

第1438章.皆为正义(七).

    ……

    ……

    与此同时,宋继诚的密信已经送到了东园,交给了周尚景与宋承仁过目。

    在东园内的一间书房之中,阅览了密信内容之后,周尚景与宋承仁也皆是大为震惊。

    “霍正源竟然已经背叛了赵俊臣、变成了陛下的内应?这、这……怪不得他最近的几次决定皆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若是这般解释的话,倒也说得通了!”

    说话之际,宋承仁的表情格外严肃。

    如果霍正源已经投靠了德庆皇帝,那就意味着“周党”接下来压力大增,不仅要对付七皇子朱和坚与南京镇守太监府,还要防范着南京境内“赵党”势力的突然背刺。

    另一边,周尚景经过这几天不断的灌油排毒,腹痛症状已经有所缓解,但精神状态则是愈发萎靡了,这个时候也是强打精神、仔细思索,最终则是缓缓摇头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若是陛下当真想要利用霍正源来分裂“赵党”,以赵俊臣的智谋与手段,不应该是毫无警觉、毫无防范才对!”

    说完,周尚景的花白眉毛也是越皱越紧,有些左右为难。

    他对于赵俊臣的忌惮,丝毫不下于朱和坚,若是德庆皇帝想要利用霍正源来削弱“赵党”、分裂“赵党”,周尚景自然是乐见其成,甚至还会暗中出手相助。

    但现在,却不是一个合适时机,因为周尚景正专注于对付朱和坚,如果他支持了霍正源、为霍正源助长声势,那若是霍正源接下来因为德庆皇帝的旨意而转头支持朱和坚的话,就意味着周尚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无论继诚的这份情报究竟是真是假,待南京局势变化尘埃落定之后,老夫确实可以暗中扶持霍正源,促成与加速“赵党”的分裂……”

    喃喃自语之后,周尚景转头看向宋承仁,吩咐道:“无论如何,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要对霍正源加强防范,不能再寄望于他,“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待到真正的决胜时刻,终究还是要靠咱们自己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与霍正源互换情报了,也不要再盼着霍正源支持咱们,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寻到藏身于南京城内的那些死士,证明他们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然后这一局咱们就算是赢下来了!至于其余变数,都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说到这里,周尚景又问道:“搜寻之事的进展如何了?”

    宋承仁信心满满,点头答道:“进展还算不错,趁着今日南京之乱局,我已是尽遣人手,再配合南京官军与南京城内的数万粮帮帮众,正在逐一排查那些死士有可能藏身的地方,目前已经排查了三分之一的范围,最迟等到明天傍晚时分,就能把全部可疑位置皆是排查完毕,必然可以逼迫那些死士现身逃窜!”

    其实,南京城内的种种乱象,表面上是因为霍正源驱使“联合船行”带头闹事,但之所以是乱成了如今这般规模,也有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躲在幕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周尚景就是有这般本事,可以抓住一切机会,变坏事为好事。

    最开始的时候,周尚景不愿意看到南京局势进一步混乱,一直在极力劝说霍正源不要利用“联合船行”闹事。

    但当他发现霍正源完全不听劝戒、坚持要让南京局势混乱起来之后,就索性是顺水推舟,不仅没有极力阻止,反而是暗中交代那些依附于“周党”的各方势力纷纷参与其中。

    待到今天,当“联合船行”号召商人罢市、河工罢工、学子罢课之后,像是各大缙绅家族的心腹家仆、又或是依附于漕运衙门的粮帮帮众,就纷纷是积极响应号召,不仅是主动罢工罢市,还纷纷走向街头聚集抗议,与南京官军相互对峙,所以才让南京城内的

    混乱局势变成了如今这般规模。

    但实际上,这些缙绅家仆与粮帮帮众的聚集抗议,只是一种伪装表象罢了,他们皆是汇聚于南京城内的各处易于藏身之地,趁机闯入了各个民宅与商铺之中,还把南京官军也引了过去,不仅是自己把这些地方仔细排查了一遍,还引着南京官军也再次排查了一遍。

    这样一来,自然就可以迅速寻到那些死士的藏身之地,挤压这些死士的活动空间,迫使这些死士最终只能是曝光形迹、现身逃窜,更还让七皇子朱和坚误以为这般混乱局势对自己有利,进而是失去警惕。

    向周尚景详细讲诉了搜查进展之后,宋承仁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昨天傍晚与七皇子麾下死士相互厮杀的那群亡命徒,根据各方面情报来判断,他们极有可能是与霍正源有关系,只是目前还不清楚这群亡命徒的具体身份与真实意图……咱们是否应该趁机把这伙亡命徒也揪出来?若是所料不差,这伙亡命徒现在很可能正受到霍正源的庇护。”

    宋承仁所说的那伙亡命徒,自然是指胡枭手下的那些南洋海盗了。

    若是在没有收到宋继诚的情报之前,周尚景必然是会同意宋承仁的这般建议,趁机调查清楚霍正源与那伙亡命徒之间的真实关系。

    但现在,因为宋继诚的情报,周尚景一时间有些摸不清霍正源的真正底细,完全不知道霍正源的事情究竟水有多深。

    于是,周尚景稍稍思索片刻后,就摇头道:“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对付七皇子,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只是派人密切监视霍正源就好,首先抓住七皇子私下蓄养死士的罪行证据再说。”

    “明白了……”

    宋承仁点头答应之后,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就突然听到书房门外传来禀报之声。

    “首辅大人,老爷子,粮帮之人紧急求见,说是有重要消息想要向两位禀报。”

    闻言之后,周尚景与宋承仁皆是精神一震!

    难道说,粮帮之人已经发现了七皇子朱和坚麾下死士的藏身之地?

    宋承仁当即是扬声吩咐道:“让他立刻来见!”

    片刻之后,一名皮肤黝黑、举止干练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了东园书房之中。

    这名中年男子名为李豹,乃是粮帮在南京境内的负责人。

    所谓“粮帮”,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漕帮,如今已是初具规模,仅仅在南京城内,就坐拥数万帮众之多,而李豹身为粮帮在南京境内的最高负责人,也算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时候说话甚至比官府还有用。

    但相较于当朝首辅周尚景与宋家家主宋承仁,李豹就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老鼠了。

    所以,见到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之后,李豹可谓是谦卑至极,甚至还因为周、宋二人的亲自接见而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迈步进入东园书房之后,李豹完全不敢抬头,迅速下跪行礼道:“小民李豹,叩见周首辅、拜见宋老爷子!”

    宋承仁抬手道:“起来说话!你说有重要消息需要立即禀报,究竟是什么事?”

    李豹迅速答道:“回老爷子的话,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年汉子,突然间寻到粮帮,与粮帮一位头目进行接触,谁曾想……他与粮帮接触之后,竟然向粮帮透漏了一个关键消息!

    按照这个中年汉子的说法,他于前天深夜时间,亲眼目睹了一伙神秘人正在挖毁堤坝、引发洪水的场景!又因为他常年闯荡江湖的缘故,所以也算是见多识广,更还识破了那伙神秘人领头者的身份来历!据他说,此人赫然就是当年“混世八枭”之中的老三蒋枭!”

    说

    完,李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像,双手捧给了宋承仁,继续说道:“这张画像,也是那个中年汉子交给粮帮的,说是蒋枭的画像!他说自己与蒋枭曾有旧仇,在他目睹蒋枭率人挖毁堤坝的同时,自己也被蒋枭发现了形迹与身份,如今正遭到蒋枭的全力追杀!

    他还表示,蒋枭与自己仇恨极深,可谓是不共戴天,所以蒋枭接下来必然是不惜代价,全力追杀于他,所以他才选择与粮帮接触,就是想要寻求粮帮的庇护。”

    当年“混世八枭”可谓是恶名昭着,即便是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也听过这伙悍匪的恶名,闻言之后皆是大吃一惊!

    而且据周尚景与宋承仁所知,“混世八枭”当年被官府全力追捕之后,唯有一个名叫胡枭之人侥幸逃脱,其余七枭早就落网伏诛了,所以这个蒋枭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现在又得知蒋枭不仅是秘密存活于世,更还参与了掘毁堤坝、淹没皇庄的事情,自然是更为震惊。

    周尚景与宋承仁早就认定,七皇子朱和坚就是掘毁堤坝、淹没皇庄的幕后主使,所以他们收到这般消息之后,当即就联想到了更多事情。

    基本上,霍正源此前所联想到的种种情况,周尚景与宋承仁这个时候也皆是想到了,不由是又惊又喜。

    既是震惊于七皇子朱和坚的胆大妄为、蓄谋之早,也是惊喜于己方收获了这份情报之后,就拥有了更大把握,可以一网打尽七皇子朱和坚的麾下死士。

    宋承仁仔细观察了一眼手中画像,又抬头问道:“那个与你们接触的中年汉子,眼下正在何处?是否已经被你们控制?”

    李豹则是表情有些难堪,垂头道:“还请宋老爷子恕罪,那人与粮帮接触之后,很快就消失无踪了,待我收到消息之后,已是来不及控制于他,只能是先行赶来东园向您两位禀报消息。”

    闻言之后,沉默良久的周尚景终于出声,缓缓道:“看样子,那个人向粮帮寻求庇护是假,通过粮帮向老夫传递这份情报才是真的!

    而且这份情报过于令人意外,反而不似伪造出来的!既然通报情报之人认定了蒋枭接下来会全力追杀于他,就说明蒋枭也许很快就会秘密潜返南京城内,咱们也需要提前布置,最好是趁机一网打尽!李豹,你立刻把这幅画像传示于粮帮,让所有人皆是留意这个蒋枭的行踪!”

    李豹连忙答应,再看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没有更多吩咐,就迅速告辞离开了。

    等到李豹离开书房之后,周尚景的目光再次转向宋承仁,悠悠道:“南京局势,不仅是愈发复杂,也愈发有意思了!或许……咱们很快就会发现意外收获!”

    *

    通过粮帮渠道向周尚景传递情报之人,正是当年背叛了蒋枭的胡枭。

    此时此刻,不仅是蒋枭不惜代价的想要追杀胡枭,胡枭也是不折手段的想要害死蒋枭!

    所以,胡枭才会完全听从霍正源的吩咐,甘冒风险与粮帮接触、向周尚景传递了关键情报。

    胡枭乃是一个油滑机警之人,与粮帮进行接触之后就立刻抽身离开了,完全没有让粮帮之人寻到机会控制于他。

    待他脱身离开之后,也很快就确认了自己无人追踪,又迅速的秘密返回了霍正源在南京城内的临时住所。

    霍正源的临时住所,正受到各方势力的秘密监视,但以胡枭的手段能力,出入之际依然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胡枭翻墙返回了霍正源的临时住所之后,却立刻就看到了一副奇怪情景。

    只见在院落正堂之内,霍正源正在负手而立、摇头叹息,表情间满是正气与怜悯。

    而霍正源的脚下,则是密密麻麻跪拜着十余名情绪激动的青年男女。

    再然后,胡枭就听到这些青年男女的激动追问。

    “霍大学士,您当真愿意为我们主持公道、帮助我们摆脱贱籍?”

    “若是霍大学士愿意为我们脱离贱籍,那我何家二十余口男丁,就一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多谢霍大学士的怜惜!从今往后,晚辈就把身家性命尽数托付于您了!”

    见到这般场景,胡枭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则是不以为然的轻轻摇头。

    很显然,此刻正在激动跪拜霍正源的这群青年男女,就是霍正源从南京礼部寻来的贱籍之人了。

    近年来南京官场屡次受到整顿清洗,陆续有大量南京官员受到波及、被朝廷夺职定罪,其中那些罪行较重的南京官员,更是牵连了整个家族,大量族人被朝廷贬为贱籍。

    按照霍正源的想法,这些刚刚沦为贱籍时间不久的罪臣亲族,尚还没有彻底消磨心志,必然是极力想要摆脱贱籍身份,只要霍正源承诺为他们脱离贱籍,他们就一定会争相卖命。

    而且正所谓“穷文富武”,这些人皆是出身不凡,其中有不少人习过武艺,拥有一定战斗力,当他们勇于搏命之际,或许就可以迸发出惊人效果。

    总而言之,霍正源就是想要驱使这些贱籍之人,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麾下死士。

    只不过,胡枭一直都不看好霍正源的这般想法。

    说到底,这些贱籍之人不仅现在是贱民身份,从前也只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罢了,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反正胡枭认为,霍正源的这般做法就是在白费功夫。

    ……

    ……

第1439章.皆为正义(八).

    ……

    ……

    胡枭并不信任这些曾经是官宦子弟的“贱籍”。

    即不相信他们的能力,也不相信他们的立场。

    所以,返回霍正源的临时住所之后,胡枭并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闪身躲在角落,冷眼旁观着霍正源的精彩表演。

    只见霍正源的表情间满是悲天悯人之意,听到一众“贱籍”的激动呼喊之后,不断的摇头轻叹,似是心有戚戚。

    然后,就见霍正源迈步向前,亲手搀扶起了为首一名面部带伤、形象狼狈的青年男子,仔细打量一眼后,问道:“你是南京户部前尚书唐臻之孙唐成,对吧?我与你祖父乃是同榜之交,他是二甲第四名,我是一甲第二名,这般交情不可谓不深……唉!老唐当初是太子太师王保仁的忠实盟友,最终却被王保仁无情背叛,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你这样前途无量的官宦子弟,也变成了现在的贱籍世仆,又是何其无辜!”

    随后,霍正源又扶起了唐成旁边的另一名青年,也是仔细打量了一眼后,缓缓点头道:“你是南京刑部前侍郎丁庆明之幼子丁文博,我也记得你!丁侍郎与我曾经皆在翰林院任职,我当年经常受他照顾……记得十九年前,我还参加过你的周岁宴,亲手抱过你!”

    “还有你,孟皓轩对吧?……听说你是前南京督察院孟御史的侄儿,我虽然从前没有见过你,但我当年与孟御史同在湖北做官时,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视他为人生知己……”

    接下来,霍正源逐一辨认着自己眼前这群青年男女的出身来历。

    霍正源天资极高,二十岁出头就已是金榜题名,如今他虽然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但已经踏入仕途近三十年之久,再加上他性格世故圆滑,从来不会与人正面为敌,所以也算是人缘不错。

    这样一来,庙堂之中绝大多数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与霍正源有过交情,即便没有利益联合、深交为友,也曾经见过面、喝过酒。

    而他此时所召见的这些青年男女,不久前还皆是南京官场某些大人物的亲族后辈,所以霍正源很快就与他们半真半假的攀上了关系,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他们的世交长辈,迅速拉近了关系,也让这些沦为贱籍时间尚短的青年男女们对霍正源增添了不少信任。

    就这样,亲手扶起了所有人之后,霍正源摇头叹息道:“看看你们,从前皆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小姐,也皆是我的故人之后,如今却尽数沦为贱籍,着实令我于心不忍……

    唉,说起来,你们也是倒霉,我私下里说一句真心话……你们的家中父祖其实并没有犯下任何大错,只是正好碰上了朝廷中枢全力整肃南京官场的风头,所以平日里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要严办严惩,从前最多也就是罢官免职的罪行,却让你们承受了抄家、贬斥、夺籍之灾!

    自从听闻了你们的悲惨境遇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出手相助,为你们脱离贱籍,但我朝法规森严,脱籍改户并不是一件易事,必须要寻到一个充分理由才行……而现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让我寻到了一个绝佳机会!只要你们妥善把握住这次机会,别说是脱离贱籍了,即便是恢复往日门楣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说法,几十名青年男女愈发是情绪激动,也没有任何犹豫,就纷纷表明了坚定态度。

    在这些青年男女之中,就以南京户部前任尚书唐臻之孙唐成为首,他这个时候也是率先高呼,瞪着眼睛咬牙低声喝道:“霍大学士,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来做,您尽管吩咐!还是那句话,就算是赴汤蹈火、赔上性命,我们这些人也是在所不惜!”

    随着唐成的话声落下,他身后众多贱籍也纷纷激动点头、大声呼应。

    很显然,唐成是一个聪明人,他既没有详细询问事情缘由,也没有寻求任何承诺,更没有趁机讨价还价,只是请求霍正源直接交代任务。

    因为唐成非常清楚,他们早就不再是身娇肉贵、前呼后拥的官宦子弟,而是人人皆可鄙夷锤楚的贱籍之民,霍正源则是他们脱离贱籍的唯一指望,他们在霍正源面前并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讨取霍正源的欢心,期望霍正源将来会信守承诺。

    听到唐成的这般表态,霍正源满意点头,也再次仔细打量了唐成一眼。

    自从唐臻被罢官抄家之后,唐成就沦为贱籍、成为了南京境内的一个“世仆”,也就是南京官员的共享奴仆,某位官员若是家中暂时缺少仆从,就可以向南京礼部衙门借来世仆使唤几天,所以唐成沦为世仆之后,自然是处境极为恶劣。

    在沦为贱籍之前,唐成就是一名纯粹的纨绔子弟,仗着祖父唐臻的势力一向是做事跋扈,性格也是浅薄无知,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些人畏惧于唐成的家世,从前也是敢怒不敢言,反而要陪着笑脸。

    这般情况下,待唐成沦为贱籍世仆之后,境遇之悲惨也就可想而知了,曾经的仇家敌人纷纷是趁机报复、落井下石,百倍千倍的报复于他,若不是唐成还有几位美貌姐妹沦为歌妓舞女之后用身体讨好了一部分南京官员、请求这些南京官员偶尔出手庇护,也许唐成早就被昔日仇家折磨至死了。

    但即便如此,唐成的处境还是极为恶劣,他今年仅有二十岁出头,沦为贱籍也只有半年时间,但已是身材句偻枯瘦,面容苍白干瘪,嘴角处的青紫色伤痕极为扎眼,显然是不久前又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再也寻不到曾经的风光得意。

    不过,这般恶劣处境也有好处,那就是彻底改变了唐成的纨绔性格,不仅没有彻底垮掉,反而是愈发的坚韧、隐忍,也愈发的……偏激与阴鸷。

    霍正源可以明显感受到,唐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虽然表面上谦卑自轻、小心翼翼,但他目光深处则是蕴藏着某种激烈情绪,似是仇恨、似是怨毒、又似是野心,正在不断的酝酿与激荡,令人隐隐心惊。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霍正源轻轻点头之余,也在心中暗暗想道:“难怪……这个唐成年纪轻轻,却可以成为眼前这批贱籍的领头者!

    我原本还以为,他能成为领头之人,只是因为他那几个美貌姐妹自甘轻贱,讨好了一部分管事官员、让他受到了暗中庇护,但现在看来,更重要还是因为唐成不甘认命的缘故!相较于其余人的心如死灰、自暴自弃,这个唐成反而有种大破大立的感觉!

    只是……他隐约间流露出来的这股怨毒之气,却让人有些不安……”

    这般暗思之际,霍正源表面上依然是不动神色,只是拍了拍唐成的肩膀,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南京城内微服私访,却是无意间发现了一桩惊天重桉!有一名悍匪名为蒋枭,他多年之前就应该被朝廷定罪斩首了,却不知为何依然活在世上,如今正在南京境内秘密活动,似乎是变成了某位朝廷高层暗中蓄养的死士!

    所以,我现在想要布局抓捕这名悍匪,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查明究竟是何方神圣暗中蓄养死士,他暗中蓄养死士又究竟是意欲何为!你们皆为官宦之后,自然是明白这般罪行的严重性!

    我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何人在暗中蓄养死士,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就不敢随意动用任何官府力量,甚至不能公开召集人手,所以就想到了你们!你们现在皆是贱籍,没有任何人愿意高看你们一眼,由你们出面对付那批死士也就不会引起对方警惕,而事成之后,我也会向朝廷为你们请功,让你们得到封赏、彻底脱离贱籍!”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解释之后,唐成等人纷纷是心中大惊。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愈发是心中火热、跃跃欲试。

    就正如霍正源所言一般,他们都是官宦家族出身,皆是明白私下包庇死囚、暗中蓄养死士这种罪行的严重性,也完全明白这般任务的风险之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只要最终完成了霍正源所交代的任务,查明了桉情真相,朝廷也必然是不吝嘉奖,完全有机会让他们脱离贱籍,恢复正常百姓身份。

    这些人曾经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这半年多以来的贱籍经历,让他们皆是饱受羞辱与折磨,不啻于身处于人间地狱,所以只要有机会脱离贱籍,他们就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付出任何代价!

    想到这里,依然是唐成率先表态,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之后,满脸坚定的用力点头,再次强调道:“霍大学士您想要如何做,尽管吩咐就是!我们这些人已经失去一切,只剩下一条贱命,从现在开始这条贱命就交由您来处置了!”

    霍正源点了点头,问道:“我今天是以设宴招待宾客为理由召来你们相见的,但为了防止引起各方势力的警觉,仅仅是召来了你们二十余人,也没有详细打探你们的具体情况,所以我现在想要知道,你们若是全力动员的话,最多可以召集多少人手?”

    唐成仔细思索,然后又与身边的丁文博、孟皓轩二人低声商议了几句,最终答复道:“近一年时间以来,南京官场屡次受到朝廷整肃,先后有三十余位朝廷官员被定了重罪,我们这些罪臣亲族也受到牵连、纷纷沦为贱籍,总计有七百余人!

    其中,青壮年男子约有二百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羞辱与折磨之后,许多人或是受折磨至死,或是病死累死,还有许多人因为不堪羞辱而选择自尽,却只剩下了七成人还苟活于世,所以……虽然因为境遇相似的缘故,我们一直都在抱团取暖,勉强还算是团结,但最多也只能召集一百五十人,而这一百五十人虽然皆是愿意为您卖命,但其中习过武艺之人,就……只剩下四五十人。”

    闻言之后,霍正源不由是面现失望,喃喃道:“据我估算,对方的死士组织人数约有两百左右,而且皆是武艺娴熟、训练有素,可谓是实力强大,所以仅仅凭借这点人手,就算是人人敢于拼命,恐怕也完全不是对手啊……”

    喃喃自语之际,霍正源心中有些后悔,认为自己的计划有些想当然了,这些贱籍的作用远不及预期,根本不足以抗衡七皇子朱和坚麾下的死士组织。

    见到霍正源的表情变化,唐成心中一慌,生怕是错过这次扭转命运的机会,当即就大脑急转、不断思索对策。

    而唐成本人经过这半年多时间的种种磨练,也确实增添了许多见识与急智。

    所以,思索片刻之后,唐成突然出声建议道:“霍大学士,您若是想要召集一批人手卖命效力,却又不想打草惊蛇的话,倒也不必局限于我们这些人!南京境内的贱籍贱民约有万余人,我们这些人出身于富贵之家、沦为贱籍时间尚短,还没有彻底认命,也愿意为了脱离贱籍而冒险拼命,想必这也是霍大学士您愿意重用我们的原因所在,但其余贱籍也未必全是麻木认命之辈!

    就以九姓渔户为例,他们都是陈友谅及其支持者的后代,圣祖夺下江山之后,就把他们贬为贱籍渔户,让他们世代捕鱼为生、对他们征以重税,且永世不得上岸,只能在渔船上安家生活,不可与良民通婚,也不可参加科举,这般命运固然悲惨,但在各种贱籍之中,九姓渔户因为不能上岸的缘故,所受羞辱反而相对较少,只要躲在渔船之中就可以苟活,所以他们也有卖命的力量与勇气,又皆是善使鱼叉与渔网……

    还有南京城内的匠户,他们虽然不在贱籍之列,但同样是处境恶劣,因为匠户与贱籍一般也是世代不得脱籍,只能日夜为朝廷打造各类器具却无法收取报酬,所以只要让他们寻到机会脱离匠籍,他们也是敢于拼命的,尤其是那些铁匠出身的匠户,一个个皆是不缺蛮力、善用铁锤,还能为咱们提供一部分兵器……”

    听到唐成的这般提议之后,他身边的丁文博也是眼睛一亮,举一反三道:“还有那些南京军户,实际上早就沦为了南京将领们的农奴家仆,同样是心存怨气,若是霍大学士也愿意承诺为他们脱离军户身份,晚辈也有把握鼓动一部分军户为您效力!”

    随后,另一边的孟皓轩则是说道:“还望霍大学士知晓,因为家父为官期间人缘还算不错,南京城内有好几位实权官员皆是家父的故旧,虽然自从晚辈家道败落、沦为贱籍之后,这些故旧就立刻与晚辈家族断了联系,但只要霍大学士可以提供晚辈一些钱财,晚辈依然有把握说服他们暗中行动,就算是不能驱使他们卖命,但也可以提供情报与便利……”

    就这样,随着唐成、丁文博、孟皓轩三人的陆续表态,他们三人身后的众位贱籍青年男女也皆是表现积极、纷纷提出建议,极力发挥着各自作用,生怕是霍正源会认为他们没用。

    “对!对!晚辈在南京城内也有几家世交,虽然现在已经彻底中断了联系,但只要能搬出霍大学士的名号,再加上晚辈的联系与说服,依然可以暗中驱使他们效力!”

    “还望霍大学士得知,小子还没有沦为贱籍之前,就经常与南京官府的几位捕头一同饮酒作乐,那几人皆是势利之辈,自从晚辈沦为贱籍之后就纷纷是落井下石,但他们也都是见钱眼开之辈,只要几十两银子,小子就有把握收买他们……”

    “南京守军之中的一个百户,乃是晚辈家族的一名远亲赘婿,虽然自从晚辈家族沦为贱籍之后,他就一直是对晚辈家族避之不及,但只要有霍大学士撑腰,晚辈就有十足信心说服他配合行事……”

    听到这些人的纷纷建议之后,霍正源先是一愣,然后就再次陷入了沉思。

    霍正源突然发现,自己此前似乎是小觑了这些贱籍的作用。

    这些人虽然现在皆是贱籍身份,但他们不久前还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

    所以,只要给予他们一定资源,他们就可以重拾自己家族曾经的人脉关系。

    所谓“人脉”,本质上就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需要以实力维系。

    当你拥有一定实力之后,就可以为对方送去各种好处,而对方也会投桃报李,可谓是稳赚不赔,人脉关系也就愈发广阔、也愈发稳固。

    当你落魄了、失去了实力,再也没有好处送给对方,对方送给你好处之后也是只亏不赚,曾经的“人脉”就会远离于你,也就是人走茶凉,但当你恢复了一定实力之后,却也很容易就可以重拾“人脉”。

    而目前状况下,只要霍正源愿意给予面前这些贱籍一定程度的支持,让他们一定程度上恢复各自家族曾经的人脉关系,显然是可以发挥出更大作用!

    与此同时,利用这些人的贱籍身份,也可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召集与鼓动一部分匠户、军户、以及九姓渔户加入自己的计划,无疑也是一招妙棋。

    相对而言,只是让这些贱籍与朱和坚的麾下死士正面拼命,无疑是用错了地方,大材小用了。

    而就在霍正源若有所思之际,正站在不远处旁观这般场景的赵府幕僚郭敏,则是忍不住面色微变。

    ……

    ……

第1440章.众望所归.

    ……

    ……

    何为“众望所归”?

    就是所有人皆是认定,你的地位、威望、或者功绩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是时候担负重任了。

    于个人而言,这种“重任”有好有坏,手握大权是一种“重任”,背黑锅也是一种“重任”,替死鬼同样是一种“重任”。

    于大局而言,“众望所归”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刘备托孤诸葛亮是“众望所归”,赵匡胤黄袍加身也是“众望所归”,王莽篡汉建立新朝同样是“众望所归”。

    而霍正源,如今就正处于一种“众望所归”的状态之中。

    简而言之,就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定,霍正源拥有着分裂“赵党”、与赵俊臣分庭抗礼的潜力。

    于是,有些人乐见其成、推波助澜,譬如是周尚景、宋承认,或许还有德庆皇帝;

    也有些人忧心忡忡、暗自警惕,譬如是此时此刻的郭敏。

    而霍正源所拥有的这种潜力,其实就是源于他的目前官职——东南巡阅使!

    从表面上看,东南巡阅使只是德庆皇帝临时设置的一个职位,明面上几乎没有任何权力,只相当于一位常驻于东南各省的清贵御史罢了。

    但朝野各方的明眼人皆是明白,霍正源的真正任务乃是整合明朝沿海各省的所有远洋资源,组建一批规模庞大的远洋舰队,彻底垄断明朝境内外的远洋贸易,甚至还可以逐渐掌控明朝与海外势力的所有联系渠道!

    最开始的时候,郭敏还不是特别清楚这般权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随着郭敏所接触的各类情报越来越多,他终于是意识到了霍正源手中权力的惊人之处。

    简而言之,只需是按部就班的耐心经营数年时间,霍正源就将会拥有更胜于“联合船行”的影响力,而他将来在分配远洋贸易的庞大利益之际,甚至有机会逐渐改变明朝内部的权力结构。

    若是他运气好些、野心大些,不论是秘密囤积各类敏感物资,还是与海外各国私下勾结,甚至是暗中蓄养一支实力不俗的海上私军,皆不是一件难事,成为第二个郑芝龙也有不小机会。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赵俊臣了,即便是朝廷中枢也不会随意动他。

    正常情况下,以赵俊臣的狐性多疑,是根本不可能把这般庞大权力彻底交给霍正源的。

    但最终,赵俊臣还是选择对霍正源委以重任,全力促成了霍正源的这项任命,这一方面是因为国库存粮的日渐耗尽,让赵俊臣别无选择,只能寄望于远洋贸易缓解困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俊臣在朝廷中枢的权势扩张已经陷入瓶颈,同样只能寄望于远洋贸易另辟出路;

    而促使赵俊臣做出这般决定的最直接原因,却还是因为霍正源本人深谙进退之道,不仅是主动遣散了自己的所有幕僚,还向赵俊臣借来了三位赵府幕僚辅左自己,与欧阳博分享了决策之权、与郭敏分享了外交之权、与钱伯道分享了财政之权。

    这般情况下,自然是可以最大程度的杜绝出现霍正源将来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现在,随着霍正源与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等众位贱籍进行接触、向他们许诺未来、收买人心,原本还算可控的平衡局面,就突然间变得不可预测了。

    要知道,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人在沦为贱籍之前,皆是出身于官宦世家,他们并不缺乏眼光见识,又自幼接受正统教育,最近这半年多时间的贱籍经历,更是彻底磨练了他们曾经的纨绔性子,可谓是大破大立,这些素质综合起来之后,他们在这个时代就完全可以算作是“人才难得”了。

    待将来南京局势尘埃落定、他们也因为霍正源的援手而脱离贱籍之后,就必然会对霍正源感恩戴德,霍正源也将会迅速收获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才追随与辅左自己!

    而这些人在霍正源的支持之下,重拾了曾经的家族人脉之后,也必然可以发挥出关键作用,为霍正源提供各种人力与物力支持。

    与此同时,根据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人的提议,那些熟悉水性的九姓渔户、那些善于制造的南京匠户、还有那些拥有作战能力的军户,也将是霍正源的后续拉拢目标,同样可以为霍正源提供各种助益,让霍正源在将来经营远洋贸易之际事半功倍。

    这样一来,霍正源就拥有了独立自主的全部条件,在极短时间内就可以羽翼丰满、权位巩固,即不必再依赖于欧阳博、郭敏、钱伯道这三位赵府幕僚的辅左协助,也不必再依赖于赵俊臣的后勤物资供应,只需是想办法讨好德庆皇帝、保住东南巡阅使的官位,就可以逐渐脱离赵俊臣的控制,甚至是在朝廷财政方面与赵俊臣分庭抗礼。

    到了那个时候,霍正源是否还愿意继续忠心于赵俊臣,就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了,自然是完全经不起考验。

    想到这里,郭敏不由是心中泛起了警惕之意。

    说实话,郭敏并不是真心忠于赵俊臣,但他的身家性命完全被赵俊臣捏在手里,所以他哪怕是为了自己,现在也只能是全心全意的为赵俊臣考虑。

    此时此刻,欧阳博并不在霍正源身边,而是赶往苏州联系黄有容去了,另一位赵府幕僚钱伯道只善于记账手段,只是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并没有察觉到任何隐忧,所以郭敏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出手干涉一下,以尽量杜绝后患。

    于是,抢在霍正源作出决定之前,郭敏突然迈步向前,扬声道:“霍大学士,请听鄙人一言。”

    *

    因为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人的各种建议,霍正源被打开了思路,发现眼前这批贱籍的利用价值远要比预想之中更大,心中惊喜之余,大脑也是迅速运转,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扩展与修改既定计划,让自己的计划成果更为显赫。

    听到郭敏的发言之后,霍正源因为专注思索的缘故,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下意识的挥手回应道:“郭先生请说。”

    郭敏表情严肃,道:“众位公子的诸项建议,固然皆是可行之策,但……鄙人认为,霍大学士不应该只是考虑这些建议是否可行有效,更还需要兼顾避嫌与忌讳之考量,否则您就算是暂时实现了计划意图,成为了南京局势的最大赢家,也必然将是贪小失大、后患无穷。”

    霍正源微微一愣,终于是认真看向郭敏,问道:“郭先生不妨明说。”

    郭敏神情愈发严肃,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咄咄逼人之意,缓缓道:“霍大学士明鉴!您是朝廷文臣,有些事情绝对不可僭越!您可以驱使一部分贱籍为您效力,但数量不宜太多、规模也不宜太大,否则一旦是闹大了影响,那就有蛊惑民心、聚众谋乱之嫌!

    还有‘鼓动军户闹事’、‘收买守军武官’之类的建议,更是文臣插手军务,完全破坏了朝廷规矩,绝不可行!事后一定会引发朝廷猜忌,到时候恐怕就连赵阁臣也难以护您周全!”

    提及“赵阁臣”三字的时候,郭敏刻意加重了语气。

    很显然,郭敏明面上是在讲朝廷的猜忌,但实际上也在暗指赵俊臣的猜忌。

    霍正源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自然可以听懂郭敏的暗示,顿时是心中一凛。

    这几天以来,霍正源见到自己有机会干涉储君废立之事,巨大利益驱使之下不免是被冲昏了头脑,一心只考虑着南京局势的走向,竟是全然忽视了赵俊臣的态度。

    在赴任东南巡阅使之前,霍正源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敏感,早就规划好了未来方向——自己今后在主持远洋事宜之际,别的事情皆是可以自行做主,但唯有一件事情,即便是耽误时机也需要在请示赵俊臣之后再做决定,那就是自己麾下核心人员的招收与任命。

    简而言之,就是人事权。

    霍正源认为,只要把人事权完全交由赵俊臣定夺,绝不组建自己的班底,就可以稳定赵俊臣的信任、避免赵俊臣的猜疑。

    此前霍正源主动遣散自己府中所有幕僚、向赵俊臣借来三位赵府幕僚委以重任的做法,就是这般决定的具体表现。

    绝大多数情况下,地位与势力这两项东西是相辅相成的。

    当你拥有了相关的地位与权柄,自然就会有人争相投机攀附,然后就拥有了与自身地位相匹配的势力,拥有了匹配自身地位的势力之后,又可以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权柄,可谓是一种正向循环。

    而霍正源为了争取到赵俊臣的绝对信任,则是主动放弃了这般正向循环的机会,乃是霍正源与赵俊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现在,这种默契正在面临着巨大考验。

    利用南京局势操纵储君废立的极佳机会就摆在自己眼前,霍正源当然是不愿意放弃。

    但若是想要插手南京局势,霍正源缺少人手效力,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行之策,就是收买大批贱籍为自己效力卖命。

    但想让这些贱籍为自己卖命,就必须要向他们承诺未来、表示自己愿意帮助他们脱离贱籍。

    这样一来,只要霍正源还重视自己信誉、事后就必须遵守承诺,贱籍们也一定会对霍正源感恩戴德。

    再然后,霍正源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贱籍之中大规模的筛选人才、收买人心、组建班底、扩展人脉。

    而这般局面形成之后,也一定会引发赵俊臣的猜忌、逐渐动摇双方的信任基础。

    掌权者的秉性皆是大差不差,赵俊臣虽然经常腹诽德庆皇帝的狐性多疑,但他自己其实也强不了多少。

    霍正源有没有这种想法是一回事,有没有实力与机会落实这般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霍正源不由是陷入两难,紧皱眉头良久不语。

    他既不愿意放弃眼前的绝佳机会,也不愿意引起赵俊臣的猜疑——至少现在,霍正源还是对赵俊臣忠心耿耿、心悦诚服的。

    看到霍正源的沉默不言,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等众位贱籍皆是心情紧张,眼巴巴地偷偷打量霍正源。

    而郭敏也依然是表情严肃,同样紧紧盯着霍正源的表情变化,等待着霍正源的回应。

    这般情况,让霍正源产生了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最终,皱眉沉吟良久之后,霍正源终于是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对策。

    只见霍正源先是冲着郭敏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懂了他的暗示与劝戒。

    随后,霍正源再次转头看向了唐成、丁文博、孟皓轩等等一众青年贱籍,依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缓缓道:“各位的诸般建议,令我茅塞顿开、大有获益!你们的想法很有道理,值此用人之际,我确实可以暗中动员更多贱籍参与其中,不必局限于你们这些新近沦为贱籍的年轻一辈,像是九姓渔户与城内匠户皆是可以利用起来……

    但郭先生所言也有道理,万事皆有度,否则就是过犹不及,咱们就算想要动员九姓渔户与城内匠户参与后续计划,也不可数量过多,否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看!更何况,我也无力帮助太多贱籍脱籍改户……

    这样吧!唐成,由你暗中筛选一批匠户与九姓渔民,数量不宜太多,只需两三百人就好,必须要意志坚定、身体强壮,不必向他们透漏计划细节,只要确认他们愿意为我卖命就好,筛选之后就把名单给我,我会想办法把他们暗中聚集起来……

    丁文博,你也可以暗中联系军户,但更不能向他们透漏任何真相,我会给你一笔银子用以收买他们,不需要他们直接参与到咱们的后续计划之中,只需是及时向咱们传递消息就好!

    还有孟皓轩,你与其他人负责联系各自家族的人脉故旧,依然不能透漏任何真相,只需是恢复联系即可,在后续动手之际,你们曾经的家族人脉并不能发挥多少作用,但事后提供声势支持也是一大助益……”

    就这样,霍正源陆续吩咐任务之后,又再次承诺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南京局势即将迎来剧变,所以你们的行动一定要快,必须要赶在两天时间之内初步落实任务,若是错过了时机,你们也就会彻底错失脱离贱籍的机会!

    但只要你们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我就会向赵阁臣详细说明你们的功劳,由赵阁臣亲自向朝廷中枢为你们邀功请赏,你们也清楚赵阁臣的权势地位,只要由他出面表态,你们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自然是轻而易举,若是你们表现更好一些,得到了赵阁臣的赞赏,恢复家族往日门楣也大有机会!”

    这就是霍正源所设想的“两全其美”之策,也就是把收买人心的机会转让给赵俊臣,事后由赵俊臣出面为这些贱籍邀功请赏,让这些贱籍因为赵俊臣的缘故而脱籍改户。

    到时候,这些贱籍对霍正源感恩戴德之余,也同样会对赵俊臣感恩戴德,所以霍正源就算是要趁机收买了人心、组建了班底,但赵俊臣也同样可以对霍正源的班底与人脉施加影响,自然也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降低赵俊臣的心中猜忌。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说辞之后,郭敏终于是满意点头,不再提出任何异议。

    而一众贱籍们则是完全没有看透霍正源与郭敏之间的暗中交涉,只因为霍正源的重用与承诺而兴奋不已,当即是纷纷大声领命,拍着胸口保证他们一定会妥善完成霍正源的交代。

    看样子,因为霍正源的两全其美之策,隐患已经被消除于萌芽之中。

    但……这个世界上真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

    接下来,随着霍正源的定计,所有人很快就忙碌了起来。

    霍正源召集这批贱籍与自己相见,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设宴招待宾客,所以才向南京户部临时借用一批贱籍使唤。

    所以,霍正源这个时候依然借以宴待宾客的名义,寻找了各种各样的合理理由,让一众贱籍在南京城内四处奔走行动。

    有些贱籍的表面任务是采买宴会食材与器具,但真实任务则是趁机联系南京城内的九姓渔户与匠户;

    有些贱籍的表面任务是派送宴会请帖,但真实任务则是趁机恢复各自的家族人脉;

    有些贱籍的表面任务是布置宴会厅堂,但实际任务则是混肴视听、驱赶附近的各方势力眼线。

    因为有霍正源的担保,所以贱籍们在奔走活动之际,也完全没有受到南京城内诸般乱象的影响,进展颇为顺利。

    而霍正源的种种活动,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周尚景与朱和坚等人的耳中。

    只不过,因为贱籍们地位低贱的缘故,不论是老谋深算的周尚景、还是敏锐多疑的朱和坚,皆是没有及时发现霍正源的真实企图,也完全忽视了贱籍们所能发挥的作用,误认为霍正源只是想要利用这场宴席趁机串联各方势力、劝说众位宾客与自己合作,所以他们反而是更多关注霍正源的宴客名单、暗中提防着霍正源连横纵合的手段。

    事实上,此时的南京城内,因为“联合船行”带头闹事抗议的缘故,可谓是乱象纷呈、变数频出,周尚景正在全力搜捕城内躲藏的“嘲风”死士,而朱和坚则是正在全力阻碍周尚景的搜捕行动,双方相互牵制之下,也皆是没有更多精力干涉霍正源的小动作。

    而就在这般复杂局面之下,一个更大的变数出现了。

    那就是——蒋枭利用南京城内外的复杂河道,已经秘密潜回了南京城内!

    ……

    ……

第1441章.大乱斗(一).

    ……

    ……

    蒋枭是一个复杂矛盾的人,兼备疯狂与谨慎两种特性。

    为了实现自身意图,他总是不惜代价、无所不用其极,但同时也会小心翼翼的为自己预留一条退路。

    所以,蒋枭敢在官府追缉之际暗中潜回南京、继续追杀胡枭,自然也拥有自己的依仗。

    三个月前,蒋枭率领“嘲风”死士们追随七皇子朱和坚秘密抵达南京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全面调查了南京城内所有地头蛇的情况,然后就挑选了一位粮帮头目与一名南京守军百户,设法控制了他们。

    其中,粮帮头目名为蔡覃,南京守军百户名为唐坤。

    而这两人的性格作风,可谓是天差地别、截然相反。

    唐坤虽然是一名南京守军武官,但他嗜赌如命、贪生怕死、却又色胆包天,乃是一个纯粹小人;

    而蔡覃则是截然相反,虽然只是一个帮派份子,但也是一个老实顾家之人,孝顺父母、敬爱妻子、宠护儿女。

    蒋枭选定这二人作为目标之后,就针对这两人的秉性特点制订了不同对策,彻底拿捏住了这二人。

    针对唐坤的好色嗜赌,蒋枭先是设局让他欠下巨额赌债,然后又蛊惑他侵吞军需还债,最后又抓住了唐坤与一位寡妇偷情的现行,而这位寡妇则是一位守军千户的遗霜;

    针对蔡覃的孝顺顾家,蒋枭的手段就更简单了,直接派人绑架控制了他的父母与妻女,又强迫蔡覃违背了几项重要帮规,一旦事情败露就会受到三刀六洞的惩罚;

    这样一来,唐坤与蔡覃二人就只能听命于蒋枭、任由蒋枭指使拿捏了。

    蒋枭选择控制唐坤与蔡覃二人,除了这二人皆是有着明显弱点之外,也是因为青溪汇入南京城内的河道入口,就位于这二人的防区与势力范围之内。

    南京位于江南腹地,境内河道密集且复杂,除了最着名的长江与秦淮河外,还有四十余条不同河道分布各处,而青溪就是其中一条河道,虽然规模与名气皆是不大,却也贯穿了整个南京城。

    蒋枭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折手段的驯服了唐坤与蔡覃二人。

    拥有了这二人的秘密协助之后,蒋枭及其麾下的“嘲风”死士在紧急情况下,就可以通过青溪河道迅速进出南京,视南京城防如若无物。

    而这一天的傍晚时分,蒋枭及其麾下的百余“嘲风”死士,也正是利用青溪河道秘密返回了南京城内。

    *

    当蒋枭动作敏捷的跃下小舟、再次踏上了南京城内的青溪河岸之际,早已等候多时的唐坤与蔡覃二人也迅速迎了上来,皆是神色紧张、内心忐忑。

    相较于唐坤的怯懦软弱、敢怒不敢言,蔡覃虽然也受制于蒋枭,但他性子更为刚直,见到蒋枭之后就直接怒声指责道:“你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返回南京?你究竟知不知道,南京城内正值戒严搜捕之际?

    今天晌午时候,我还被召到了粮帮总堂,亲眼看到了你的画像!豹老大已经传下密令,让粮帮所有人皆要密切留意你的行迹,一旦发现就要不惜代价抓捕,我当时看到你的画像之后险些就要吓死,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表情没有当场色变,很显然粮帮后面的周首辅与宋家主已经知晓了你的存在!

    而你这般时候竟然还敢秘密潜回城内,不仅是自己送死,更是想让我与唐百户二人为你陪葬,简直就是发疯失智……”

    看到蔡覃还要滔滔不绝的继续指责自己,蒋枭顿时是表情一冷,寒声道:“没想到蔡兄这般关心于我,真是让我感动不已……这样吧,作为回报,我现在就可以命人为蔡兄准备一份厚礼以示感激!说吧,你想要什么礼物?是你家幼子的耳朵?还是你家老母的手指头?”

    蒋枭的这般威胁,就好似一盆冷水直接扑灭了蔡覃的心中怒意,让蔡覃不由是表情大变、面色惨白。

    于是,蔡覃再也不敢继续指责蒋枭,只是咬牙追问道:“说吧,你选在这个时候返回南京城内究竟为了何事?又需要我与唐百户二人如何配合你?但要说好了,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必须把我的老父母与妻儿全须全尾的交还回来!”

    就在蒋枭与蔡覃低声交涉之际,蒋枭麾下的百余名“嘲风”死士也已经陆续上岸。

    这些“嘲风”死士无疑是训练有素,上岸之后就迅速控制了周围局势,一部分人负责外围警戒,另一部分人则是悄然间包围了蔡覃与唐坤二人,以及他们二人身后的几位心腹,似乎是只要蒋枭的一声令下,就会立刻动手杀死他们。

    唐坤原本就对蒋枭充满了敬畏,注意到这般情况之后,更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心中暗骂蔡覃的不知死活,竟然胆敢当面触犯蒋枭这个杀神。

    于是,见到蔡覃终于是表态服软之后,唐坤也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蒋大哥,你有任何吩咐,尽管直说就是!只要不是送死的事情,兄弟我一定是全力以赴!”

    “蒋大哥……”蒋枭轻声冷笑,缓缓道:“我此前并未向你们透漏过自己的姓氏与来历,但唐百户现在却又以‘蒋大哥’称呼于我,这样说来……粮帮那边不仅是得到了我的画像,也已经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们是如何寻到这些情报的?”

    在蒋枭冰冷目光注视之下,蔡覃也不敢隐瞒,当即就把自己所知晓的情报详细通报于蒋枭:“就在今天上午卯时左右,一个神秘人突然与粮帮私下接触,说他正遭到一批亡命徒的追杀,而你就是这批亡命徒的领头之人,他坚信你很快就会冒险进入南京城内继续追杀于他,所以就想要寻求粮帮的庇护,同时还把你的画像与身份情报皆是交给了粮帮……

    你也知道,我们粮帮的靠山是漕运衙门,而漕运衙门的后台则是周首辅,所以这个消息也很快就被周首辅知道了,于是在周首辅的一声令下,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皆是正在密切关注你的踪迹,所以你接下来一旦是在南京城内现身露脸,就立刻会受到黑白两道的合力围剿,到时候你就算是拥有通天本领,也必然是插翅难逃!”

    听到南京局势对自己是这般危机四伏之后,蒋枭依然是表情冷静、毫无惧色,只是思索片刻后,再次追问道:“那位与粮帮私下接触的神秘人,目前正在何处?你可知道他的身材相貌特征?”

    蔡覃摇头道:“我们粮帮原本也想要出手控制此人,但他性子极为机警,还不等我们动手,就已经提前逃走了,彻底失去了踪迹,感觉他与粮帮进行接触,向我们寻求庇护是假,趁机向我们传递你的情报才是真实企图!至于这个人的身材相貌,我也特意打探了,听说他身材矮壮精干、肤色黝黑发亮、性子极为机敏油滑,一双狼目极为扎眼。”

    闻言之后,蒋枭的目光之中顿时是迸发出了一缕精芒,冷笑自语道:“看来,胡大哥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而且也同样是不忘旧情,想要对我赶尽杀绝啊!为此不惜是牵动官府、粮帮各方势力,还真像是他的行事风格!”

    随后,蒋枭又向蔡覃、唐坤二人详细询问了南京局势的变化,尤其是霍正源的动态消息。

    蒋枭曾是亲眼看到,胡枭及其手下在洪水之中救下了霍正源的几位幕僚,又随同霍正源的几位幕僚赶往了南京城,显然是与霍正源存在某种关系。

    而如今,南京官府正在全城戒严搜捕,所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胡枭极有可能正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躲避南京官府的搜捕,所以蒋枭也就格外关注霍正源的动向。

    面对蒋枭的这般询问,蔡覃、唐坤二人自然是不敢隐瞒,唐坤率先答道:“现在的南京城内,可谓是乱象纷呈,官府想要戒严搜捕,但‘联合船行’则是率领各界抗议闹事,认为官府戒严已经严重影响了百姓生活,粮帮帮众与缙绅家仆则是趁乱到处闯门搜寻匪患,而南京镇守太监府则是派出了全体厂卫极力阻碍……简直是乱成了一团乱麻,谁也说不清南京局势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小弟认为,南京官府已经无力控制局势,恐怕很快就会让步妥协,逐渐解除城内戒严,所以蒋大哥您若是想要有所行动,最好还是暂且隐忍两天,等到南京官府彻底解除戒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蔡覃思索片刻后,也回答道:“至于那位霍大学士,我们粮帮也受命一直都在秘密监视于他,听说这位霍大学士正想要举办一场酒宴,时间就定在后天傍晚!

    而且这场酒宴规模极大,南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受到了邀请,为了举办这场酒宴,他不仅是投掷重金租下了自己临时府邸周围的另外几处院落,还向南京礼部衙门借用了许多贱籍出身的舞女与世仆用以使唤……

    从今天上午辰时开始,这位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就一直是人来人往、忙碌不断!也因为这般情况,粮帮的监视任务也就更加困难了,无法探查清楚这位霍大学士及其麾下心腹的具体动作。”

    闻言之后,蒋枭已是愈发确定,胡枭现在十有八九是藏身于霍正源的庇护之下,而霍正源之所以是大动干戈的举办酒宴,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鱼目混珠、掩护胡枭的存在。

    若是霍正源没有举办这场规模浩大的酒宴,那蒋枭完全可以直接率领麾下“嘲风”死士突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寻到胡枭的具体下落,然后赶在南京官府有所反应之前抽身离开。

    但因为霍正源突然决定要举办这场酒宴,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皆是密切关注,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内又增添了大量人手,所以蒋枭也就不能直接动手了。

    想到这里,蒋枭的目光不断闪烁,时而阴鸷、时而狠戾。

    就这样沉思良久之后,蒋枭冷笑自语道:“局面大乱?分明是形势大好!必须要赶在南京官府解除戒严之前采取行动,若是等到南京官府解除了戒严,那人一定是会趁机逃离南京!如今南京城内局势混乱,各方势力相互牵制,有些事情反而是更不容易受到阻挠!”

    听到蒋枭这般说法,唐坤与蔡覃二人愈发是心中惊乱,他们虽然不知道蒋枭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情,但也知道蒋枭所做之事必然是非同小可,却没想到蒋枭竟然想要赶在官府解除戒严之前动手,完全不把南京城内的种种危机与混乱局面放在眼里。

    只不过,看着蒋枭的阴鸷表情,唐坤与蔡覃二人依然是不敢直接反对,只是暗暗祈祷蒋枭的后续行动不会牵累他们。

    蒋枭则是完全没有考虑唐坤与蔡覃二人的心中想法,很快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唐坤、蔡覃,你们现在有两项任务!其一是在你们二人的辖区与势力范围之内,为我们这些人挑选一处隐蔽的落脚之地,尽量掩盖我们的行迹,也尽量拦下各方势力的搜捕,我会安排几个可靠人手协助你们;

    其二是寻来几十套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的衣装与身份证明,尽快交给我的手下,让他们可以在南京城内秘密活动……放心吧,我手下兄弟皆是性子机敏的精锐之士,只要你们全力提供掩护,他们就绝对不会暴露你们二人的作用!”

    随后,不待唐坤与蔡覃做出回应,蒋枭已是挥手道:“现在,你们二人就前去准备吧!”

    见到蒋枭这般独断,唐坤与蔡覃愈发是心中不安,也依然是不敢反对,只好是听命离开。

    目视着唐坤与蔡覃二人离开之后,蒋枭愈发是面容冰冷,转头向“嘲风”死士们进一步吩咐道:“李四、李五,你们二人接下来伪装成为南京守军,尽快寻到提前返回城内的关老三他们,协助他们隐藏形迹之余,也告诉关老三他们,就是因为他们搞砸了任务、泄露了行迹,所以才召来了南京官府的搜捕戒严,整个‘嘲风’组织也因为他们而有了暴露之忧,若是正常情况,他们必须要以死谢罪!

    但这一次,我愿意给他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随后这两天时间之内,他们要随时准备行动,待收到了我的信号之后,就要主动现身、让南京官府发现他们的行迹,为我吸引各方势力的注意……当然,我也会做好万全准备,为他们预留一条脱身退路,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姜四三,你秘密前往瞻园,与那位吕德吕公子秘密联系,让他想办法说服七皇子殿下,把南京官府的戒严时间延长到两天时间之后,还要想办法进一步限制南京官府与南京守军的行动权限!”

    “牛七,你率领几人假扮粮帮帮众,前往霍正源的临时住所附近探查情况,霍正源向南京礼部借用了许多贱籍使唤,你伺机控制其中几名贱籍,要挟他们成为咱们的眼线,尽量摸清霍正源身边人员的具体情况……”

    就这样,随着蒋枭的不断吩咐,一场牵动各方势力的勐烈风暴,即将要降临在南京城内。

    ……

    ……

第1442章.大乱斗(二).

    ……

    ……

    第二天,清晨寅时三刻。

    在初夏时节,此时正是天色将亮未亮之际。

    虽然南京官府依然还在全城戒严搜捕,虽然“联合船行”依然还要组织各界人士聚众抗议,虽然南京城内今天注定还将是乱象纷呈,但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各方势力还没有展开行动,所以这个时候的南京街道暂时还算是平静,不似昨天一般到处都是军民对峙的场景。

    趁着这个短暂平静的机会,唐成与丁文博二人快步离开了南京城内的堕民巷,向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方向赶去。

    唐成乃是前南京户部尚书唐臻的嫡孙,丁文博则是前南京刑部侍郎丁庆明的幼子,半年多时间之前他们还是人人羡慕的纨绔公子,但现在……却只能住在堕民巷内苟且偷生。

    所谓“堕民巷”,乃是南京城内贱籍们的聚集居住之地,也是南京城内条件最艰苦、环境最恶劣的地方,所有房屋皆是破旧不堪,所有街道皆是脏乱恶臭,附近人员也是鱼龙混杂,经常受到无赖泼皮的欺辱骚扰,还处于南京城内地势低洼之处,梅雨时节经常会遇到河水倒灌的麻烦。

    在昨天之前,唐成每次进出堕民巷,心中都会充斥着无以言表的刻骨憎恨与浓重怨毒。

    他怨恨朝廷不留情面的整治南京官场,让唐家毫无预兆的从显贵官宦世家沦落成为卑***籍,他怨恨太子太师王保仁无情出卖了自己的祖父、前南京户部尚书唐臻,让唐家在面对朝廷整治之际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他甚至也怨恨自己的祖父唐臻,竟然对王保仁这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毫无防范,所以才让朝廷中枢轻易寻到唐家的各种罪证,也牵连自己沦为贱民之后饱受万般屈辱!

    总而言之,因为自己的绝望处境,唐成已经变成了一个性情阴鸷之辈,开始怨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恨不得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才好!

    但此时此刻,当唐成离开堕民巷之际,心中却是充满了兴奋之意,这自然是因为霍正源的缘故,让他看到了脱离贱籍、改变身份的机会与希望。

    昨天离开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后,唐成就开始依照霍正源的吩咐,到处奔走联络,昨夜也是一夜未眠,先后联系了与自己境遇相似的那些世仆与丐户、住在渔船之内一辈子不能上岸的九姓渔户、以及那些仅仅是处境稍好的南京匠户,承诺他们只需是后续几天为霍正源卖命,霍正源就会帮助他们改籍换户、让他们拥有寻常百姓的身份。

    结果自然是格外顺利。

    对于这些世仆、丐户、九姓渔民、以及匠户而言,改籍换户的诱惑是致命的,哪怕是需要承担天大风险、哪怕是只拥有一线机会,他们也绝对不愿意错过。

    所以,当唐成联系了他们之后,就立刻得到了他们的激烈回应,所有人皆是当场立誓,愿意为霍正源上刀山、下火海,即便是自己葬送性命也是在所不惜,只求霍正源为他们的家人后代恢复良民身份就好。

    对于这种结果,唐成并没有任何意外,他非常清楚这些人的绝望境遇与真实想法。

    而现在,唐成就是想把自己的任务进展尽快禀报于霍正源,希望自己可以为霍正源留下一个干练可靠的良好印象。

    自从与霍正源接触之后,唐成心中就涌现出了更多野望,他不仅是希望自己可以趁机脱离贱籍身份,更想要趁机攀上霍正源的门路、得到霍正源的重用、恢复自己曾经人上人的生活。

    这半年多时间以来的贱籍经历,让唐成的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个渴望吞噬一切的黑洞,需要大量的财富、权势、以及发泄才能稍稍填补。

    抱着这般心情,唐成一边是快步前行,一边转头向丁文博问道:“霍大学士交代于你的任务,进展如何了?你

    可一定要全力以赴,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丁文博轻轻点头,道:“还算是比较顺利,霍大学士昨天交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想办法恢复曾经的家族人脉,呵……你也知道这种人脉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若是遇到麻烦了,他们就会对咱们避之不及,甚至还会落井下石,但若是咱们这里又有了好处,对他们依然是有利可图,那他们也会舔着脸迅速转变态度、再次对你嘘寒问暖!

    我昨天挑选了几个后续会有用处的家族故旧,向他们送上厚礼,名义上只是希望他们将来可以稍稍照拂于我,并没有提出更多要求,而他们见我拿出了大笔银子之后,就当即是表现亲切了许多,虽然只是虚情假意,但也算是恢复了联系,随时可以再次接触他们,为霍大学士搜集情报、牵桥搭线!”

    闻言之后,唐成满意点头,冷声道:“无论是不是虚情假意,只要随时可以利用他们就好!咱们这般迅速就完成了霍大学士的交代,必然能让霍大学士高看咱们一眼!咱们这些人接下来究竟是吃香喝辣还是吃屎喝尿,就看这几天时间了!”

    不同于唐成由心中怨恨滋生而出的强大动力,丁文博这个时候还是有些迟疑顾忌,他瞥眼看到唐成似是偏执似是坚定的冷肃神态之后,忍不住质疑道:“虽然霍大学士他已经向咱们作出承诺,但这件事情……我总还是觉得不靠谱!

    成弟,你可还记得,咱们这些家族当初为何会受到朝廷严惩、沦为卑***籍?最主要的罪名就是阴谋刺杀朝廷重臣!而这个朝廷重臣,就是指霍大学士的庙堂靠山赵俊臣!虽然咱们皆是心中清楚,赵俊臣当初遇刺之事绝对与南京六部毫无关系,咱们就是被栽赃陷害了,但朝廷中枢硬是要把这项罪行扣给咱们,咱们也是没有任何争辩机会!

    这般情况下,那位赵阁臣事后当真会愿意既往不咎、帮助咱们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该不会……那位霍大学士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利用咱们、驱使咱们送死卖命吧?若是他事后食言反悔,又或者是咱们受他算计之后无一生还,白白葬送了一切,又该如何是好?”

    唐成有些不屑的转头看向丁文博,冷声道:“你认为咱们还有资格考虑这些事情?受人利用也好、九死一生也罢,总好过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也没有任何扭转命运的机会,只能浑浑噩噩的苟活于世!对我而言,宁愿是被人利用至死,也不能……”

    说话之间,唐成与丁文博二人已经赶到了霍正源临时府邸的附近。

    而唐成话到一半,却突然间心中泛起警惕之意,当即是闭嘴转身、向自己后方看去。

    然后,唐成就看到,两名苦力形象的汉子,正在迅速逼近自己与丁文博二人。

    见到这两名汉子,唐成顿时是眉头一皱,暗暗想道:“看这二人的衣装打扮,似乎是粮帮帮众……粮帮一向是周尚景的走狗爪牙,也一直都有安排人手秘密监视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而且这里已是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附近,所以有粮帮帮众出现于此并不奇怪!

    只不过,看这两人的架势,似乎是想要与我接触谈话,却不知是何般目的……哦,是了,霍大学士昨天已是派人租下了附近的所有院落,让这些粮帮帮众无法顺利完成监视任务,所以这二人应该是想要从我们这里打探霍大学士的情报,所以我一定要谨慎应对,千万不能显露破绽……”

    想到这里,唐成当即是停下脚步,表情卑微的向这两名粮帮之人行礼问好。

    虽然绝大多数粮帮之人就是苦力水手罢了,但唐成沦为贱籍之后,身份更为低贱,为了避免更多麻烦,依然是要小心讨好他们。

    另一边,丁文博的想法也与唐成差不多,同样是停下脚步、表情卑微,耐心等待这两名粮帮帮众向自己打探情报。

    等待询问之际,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皆是垂下目光,不敢与对方直视,尽量展现着自己的顺从之态。

    然而,他们二人最终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出声询问。

    那两名“粮帮帮众”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之后,其中一人竟是突然发难,从身后掏出了短棍,直接砸在了他们头上,立刻就把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砸昏了过去,另一人则是掏出了两副麻袋,手脚麻利的把唐、丁二人塞进麻袋之中,随后就扛着唐、丁二人迅速离开了这里。

    *

    唐成与丁文博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所见到的这两个粮帮打扮之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使用正常手段向他们打探消息。

    而且这两人也压根就不是粮帮帮众,而是伪装身份的“嘲风”死士。

    根据蒋枭的命令,这两名“嘲风”死士需要出手挟持控制几名正在为霍正源做事的贱籍仆从,成为“嘲风”组织的眼线、向蒋枭提供霍正源的情报。

    于是,“嘲风”死士就盯上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

    事实上,唐成与丁文博二人被“嘲风”死士盯上,也不能算是意外,反而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唐成急切想要向霍正源邀功展现能力、所以天色未亮就拉着丁文博赶到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附近。

    而这两名“嘲风”死士抵达霍正源的临时府邸附近之后,也首先就看到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

    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皆是贱籍身份,所以即便是“嘲风”死士也对他们充满了轻视之意,根本就没打算仔细筛选,见到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之后,又眼看着天色将亮,就当即决定选择他们二人作为控制目标。

    毕竟,贱籍的地位实在是太卑下了,即便是唐、丁二人不愿意成为“嘲风”组织的眼线,“嘲风”死士也可以随意杀人灭口,根本不必担心有人追查这两个贱籍的死亡真相,到时候“嘲风”死士重新挑选目标就是。

    这样一来,唐成与丁文博二人还没有来得及向霍正源禀报任务进展,就被“嘲风”死士给绑走了。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盆冷水泼在了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的头上,终于是让唐、丁二人悠悠醒来。

    唐成头脑昏沉了好一阵,才终于回想起了自己被绑架的经历,当即是心中一惊,也终于是彻底清醒,连忙是撑起身体抬头观察周围环境。

    然后,唐成就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艘乌篷船内,此前动手绑架他们的那两位粮帮装扮之人,这个时候分别站在船头船尾,似乎是负责警戒。

    而丁文博就在自己身边,神态反应与自己完全一致,也正在紧张观察周围环境。

    与此同时,唐成与丁文博二人皆是没有被捆绑手脚,似乎是绑架他们的人极有自信,根本就不担心他们有机会脱身逃走。

    在船篷之内,除了唐成与丁文博之外,还有一名身材粗壮、身穿粮帮头目服饰、戴着面具的汉子,正端坐在他们二人的面前,目光冰冷的仔细观察着他们二人的反应。

    而这个身材粗壮、戴着面具的汉子,正是蒋枭。

    唐成并不知道,霍正源一心想要布局抓捕的那位悍匪首领,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他这个时候还以为是粮帮的人绑架了自己。

    虽然心中怨恨粮帮的手段粗糙,但唐成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敢表现出来,反而是立刻跪地磕头,似乎是毫无尊严一般,颤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还望好汉知晓,我与同伴就是两个任人羞辱的贱籍,不仅是没钱没势,更是身份低贱,好汉绑了我们根本榨不出油水,只会让好汉沾染晦气,还望好汉高抬贵手,就当我们二人是个屁,把我们放了吧!好汉您放心,以我们二人的身份,根本没能力报复您,我们不敢

    记仇,只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相较而言,丁文博的反应就慢了一拍,但也立刻学着唐成的样子下跪乞饶。

    另一边,蒋枭看到唐成的这般表现之后,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兴趣,缓缓道:“你说你们二人就是两个普通贱民?我为何看着不像?我朝有明确规定,贱籍不可读书科考,而你们二人的言谈举止,却不像是不识字的人。”

    唐成低头泣声道:“好汉您慧眼如炬,我们二人确实不是寻常贱籍,小人名为唐成,祖父乃是前任南京户部尚书唐臻!您应该也听说过,朝廷中枢近年来屡次整肃南京官场,还说南京六部居心叵测、雇凶刺杀朝廷重臣赵阁老,然后又罗织了无数罪名,所有南京官员皆是受到严惩,小人也因此也遭到牵连,被官府贬为了贱籍……小人身边之人名为丁文博,乃是前任南京刑部侍郎之子,境遇也与小人完全相同……”

    蒋枭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之后,又问道:“原来是官宦之后……我也听说过你们的境遇,确实是有些可怜……据我所知,你们现在被南京礼部衙门借给了霍正源使唤?”

    【鉴于大环境如此,

    唐成依然是不敢抬头,答道:“正是如此!那位霍大学士想要举办一场大型酒宴,所以就需要一批懂得礼数、见过世面的仆从使唤,小人等人恰好符合这般要求,所以就被南京礼部派给了霍大学士使唤……”

    说到这里,看似卑微胆怯的唐成,目光之中突然闪过一缕精芒,又补充道:“还望好汉得知,小人与同伴的目前处境,实在是悲惨至极!

    那位霍大学士的朝廷靠山,就是赵俊臣赵阁老!小人刚才也提过,南京官场当初之所以受到朝廷中枢整肃,就是因为朝廷中枢认定是南京六部官员雇凶刺杀赵阁臣,而我们这批人被南京户部派给了霍大学士使唤之后,那位霍大学士很快就知晓了我们的来历,他为了给赵阁臣出气,便寻找各种理由不断的折磨羞辱我们……

    所以,还望好汉您大慈大悲、稍加怜悯我们这些苦命人,一定要尽快释放我们离开这里,若是那位霍大学士迟迟没有见到我们赶去他的临时府邸听他使唤,必然又要严厉责罚我们,说不定就要活活打死我们……”

    说完,唐成已是连连叩首、哀求不断,形象可怜至极。

    唐成虽然并不知晓蒋枭及其麾下“嘲风”死士的真实身份,误以为对方就是粮帮之人,但他还是准确推断出了蒋枭的真实意图,认为蒋枭派人绑架自己与丁文博就是想要收服他们二人成为眼线、趁机探取霍正源的情报。

    而唐成的这一番话,表面上是为了乞求蒋枭释放自己,想以自己的悲惨境遇引发蒋枭的同情心,但实际上则是在向蒋枭暗示一件事情——他唐成与霍正源有旧仇,心中暗藏积怨,也有动机报复霍正源。

    简而言之,唐成就是想让蒋枭误以为,只需是稍稍动些手段,就可以把唐成收买成为眼线、也就可以利用唐成收集霍正源的情报消息。

    唐成的反应很快,竟是在短时间内就想到了这般计策,若是让他计划得逞,不仅是可以顺利脱身离开,接下来还可以使用反间计,向蒋枭提供各种错误情报、误导蒋枭的判断。

    唐成的表演也极为逼真,若是遇到了寻常人等,说不定就已经让唐成的算计得逞了。

    但很可惜,唐成这一次所遇到的对手,是蒋枭。

    ……

    ……

第1443章.大乱斗(三).

    ……

    ……

    不过,唐晟的算计还是部分得逞了。

    他的这般说法,已经成功引起了蒋枭的兴趣,让蒋枭发现了他的利用价值。

    但蒋枭并没有直接相信唐晟的表态。

    蒋枭一向是性格谨慎,所以唐晟所展现出来的价值越高,蒋枭就越是会仔细考察他的立场与能力。

    于是,蒋枭认真观察了唐晟一眼之后,突然扬声道:“来人,把这位唐公子带到船篷外面,捂住他的耳朵。”

    随着蒋枭话声落下,唐晟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是面色大变。

    但不容唐晟拒绝,一名“嘲风”死士就已经走进船篷之内,抬手把唐晟拎出了船篷,然后则是按照蒋枭的吩咐、紧紧捂住了唐晟的双耳,让唐晟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蒋枭则是转头看向丁文博,冷声道:“这位丁公子,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等到丁文博胆战心惊的抬头之后,蒋枭问道:“刚才,那位唐公子曾是说,你们这些人被南京户部衙门派给霍正源使唤之后,霍正源就在不断整治你们、为赵俊臣出气,让你们饱受折磨与羞辱……那你姑且说一说,霍正源到底是如何折磨羞辱你们的?”

    相较于唐晟,丁文博的反应就慢了许多,城府也不够深沉,直到这个时候才想明白了蒋枭为何要让唐晟离开船篷,还要捂住唐晟的耳朵。

    原来蒋枭是想要分开审问他们,询问一些细节之事,也就可以相互对照、证实真假。

    若是唐晟刚才的说法有假,他们二人的说法必然会存在大量不同之处,蒋枭也很快就可以寻到破绽。

    然而,唐晟与丁文博二人乃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遭到了“嘲风”死士的绑架,唐晟刚才的那些谎言又皆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与丁文博事先商议、达成默契,更没有任何机会相互串供统一说辞,这种情况下必然是要露馅的。

    只能说,唐晟虽然已是心性大变、城府渐深,也算是反应迅速、颇有急智,但终究是经验不足,遇上蒋枭这种心思缜密、手段老辣的老江湖,依然是完全不够看,不仅是破绽百出,更是自作聪明,蒋枭只要稍稍使用一点手段,就可以让他的诸般算计无所遁形。

    想到这里,丁文博顿时是大为慌乱,讷讷半晌之后,终于答道:“那位霍大学士折磨羞辱我们的手段是、是、是……用鞭子狠狠抽打我们,还动不动就会扇我们嘴巴子……”

    回答之际,丁文博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唐晟与自己之间存在默契,接下来单独面对蒋枭询问之际能与自己的回答大致相同,避免让蒋枭看出破绽。

    然而,蒋枭是何等人物?他只是看到丁文博讲话之际眼珠乱转的模样之后,就已是心中认定,丁文博的这般回答必然是临时杜撰出来的,根本不需要再寻来唐晟对证!

    也就是说,唐晟刚才的那一套说辞,必然存在虚假之处。

    至少,霍正源在使唤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折磨羞辱他们,所以丁文博才需要在回答之际临时杜撰。

    而蒋枭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心中就愈发好奇了。

    唐晟刚才的种种谎言,显然是想要趁机争取自己的信任、暗示自己可以收买于他、让他成为自己监视霍正源的眼线,但唐晟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贱籍罢了,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毫无益处、只有风险,他为何要主动这样做?

    发现这些疑点之后,蒋枭就隐隐有所预感,认为唐晟与丁文博这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贱籍,恐怕是隐藏着某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于是,蒋枭心中冷笑连连,再次扬声唤道:“把唐公子带回船篷内吧。”

    随着蒋枭的吩咐,唐晟很快就被“嘲风”死士再次推回船篷之内,也不再捂着唐晟的双耳,让唐晟恢复了听力。

    蒋枭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唐晟一眼后,缓缓问道:“我这里有几项问题,刚才已经询问了这位丁公子,也已经听到了这位丁公子的详细回答,而现在……相同的问题,我希望唐公子也可以详细回答一遍!

    若是伱们二人的回答丝毫不差,那就证明你刚才对我没有任何欺瞒,那我不仅会立刻释放你们离开,还会送给你们一些好处,但若是你们的回答南辕北辙、存在大量迥异之处,那就说明你刚才的种种说法皆是在欺瞒于我,那就别怪我……”

    蒋枭说话之际,唐晟的表情变幻不定,似乎是惊恐至极、心中不断挣扎。

    然后,不等蒋枭把话说完,唐晟就“噗通”一声再次跪在蒋枭面前,不断的重重叩首乞饶,船篷之内“砰砰”磕头声响个不停。

    与此同时,唐晟声音颤抖,泣声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刚才不仅有重要事情隐瞒了好汉,更还被猪油蒙了心,想要趁机骗取好汉信任、利用算计好汉!

    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从现在开始,小人再也不敢欺瞒好汉,愿意把所有真相尽数告知于好汉,也愿意全心全意为好汉效力,只求好汉可以饶小人一命!”

    蒋枭嘿嘿一笑,道:“你倒是反应快,迅速就想明白了目前局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我……说吧,你究竟有何事瞒着我、刚才又为何想要骗取我的信任?”

    听到蒋枭的追问之后,唐晟先是深吸一口气,又狠狠一咬牙,接着就把他知道的所有情报皆是详细告诉了蒋枭。

    这一次,唐晟的表现格外老实,完全没有任何隐瞒,不论是霍正源以改户变籍为诱惑、试图收买一批贱籍为自己效力的计划,还是他刚才设法骗取蒋枭信任、想要利用虚假情报误导蒋枭的想法,皆是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听到唐晟的种种说法之后,旁边的丁文博不由是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久前还是信誓旦旦的表态要为霍正源卖命效忠的唐晟,竟是这般轻易就出卖了霍正源,把霍正源的后续计划向敌方势力全盘托出。

    另一边,向来是冷静深沉的蒋枭,听到唐晟的供词内容之后,也不由是面色变幻不定。

    蒋枭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控制几名贱籍成为眼线罢了,竟是无意间发现了霍正源的真正计划。

    而眼前这两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贱籍,竟然是两条大鱼,乃是霍正源后续计划之中的关键人物!

    *

    唐晟所提供的情报无疑是极为关键,蒋枭也愈发谨慎,于是就故技重施,再次把唐晟与丁文博二人分开审问,向他们详尽询问了诸多细节,仔细对证他们二人的说法。

    丁文博看到唐晟已经彻底出卖了霍正源之后,也只好是实话实说,像是唐晟一般把霍正源的计划机密尽数交代了出来。

    相互对证之后,蒋枭也就可以确定,唐晟与丁文博二人这一次完全没有说谎,霍正源正在试图收买一批贱籍为自己效力,妄想利用这些贱籍对付自己与“嘲风”死士。

    确定了这般情况之后,蒋枭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好笑。

    一方面,蒋枭认为自己运气极佳,竟是这般轻易就误打误撞的收获了关键情报,接下来完全可以料敌先机,针对霍正源的计划制定具体对策,必然是可以事半功倍、收获奇效;

    另一方面,蒋枭也认为霍正源的计划实在是过于愚蠢了,竟然认为他只需是组织一批任人羞辱、卑不足道的贱籍,就可以对抗自己麾下的“嘲风”死士,简直是异想天开、可笑至极!

    这个时候,即使是谨慎如蒋枭,也因为心中成见,轻视了贱籍们所能发挥的作用。

    或者说,蒋枭根本就不清楚贱籍们为了脱离贱籍身份,究竟可以迸发出多么强烈的决心与勇气。

    在蒋枭看来,霍正源即便是可以收拢一批贱籍效力,但等到真正厮杀之际,面对自己麾下训练有素的“嘲风”死士们,这些贱籍必定是会一触即溃。

    但蒋枭也不得不承认,霍正源的这般计划确实是对自己造成了更多阻碍。

    在蒋枭的预计之中,自己这一次潜进南京城内追杀胡枭,最好的情况就是引蛇出洞,想办法吸引胡枭单独现身于某处,而自己则是率领“嘲风”死士埋伏活捉于他;

    而次好的情况,则是验证了胡枭的具体藏身之处以后,在胡枭防护不足的情况下,率领“嘲风”死士直接强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活捉或者击杀胡枭,然后赶在各方势力干涉之前抽身离开;

    至于最差的情况,就是胡枭身边已经拥有了充足的防御力量,所以自己必须要闹出极大动静、耽误较多时间才可以活捉或者击杀胡枭;

    而现在,一旦是让霍正源的计划得逞,霍正源就可以调动大批人手布置防御,而胡枭如今大概率就躲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也同样会受到这些人手的保护。

    虽然这些人手只是一群卑不足道的贱籍,但毕竟有数量优势,“嘲风”想要击溃他们固然不难,但必然会闹出极大动静,也一定会耽误较多时间,这种情况不仅会增添“嘲风”组织的暴露风险,也会增加胡枭的逃走机会。

    这是蒋枭预计之中的最差局面,自然是要极力避免。

    至于要如何避免这种局面出现……

    蒋枭的目光再次转向了面色苍白、表情恐慌、正在忐忑等待自己发落的唐晟。

    蒋枭认为,眼前这个唐晟,就是自己改变局面的机会。

    刚才蒋枭分别审问唐晟之际,已经从丁文博那里询问到了唐晟的最大弱点。

    针对这般弱点,蒋枭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彻底控制唐晟、强迫唐晟为自己做事。

    只要手段得当,蒋枭就可以利用唐晟提供虚假情报,寻机误导霍正源、以及躲在霍正源庇护之下的胡枭,为自己营造更有利的局面,就算无法实现引蛇出洞的最佳情况,至少也可以验证胡枭的具体藏身之处、骗走胡枭身边的防御力量,让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直接强袭!

    想到这里,蒋枭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但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轻声道:“既然唐公子这般坦白,向我提供了关键情报,那我就暂且不再追究你刚才的欺瞒行径了!现在……我有意与唐公子达成一项交易,却不知唐公子是否愿意合作?”

    ……

    ……

第1444章.大乱斗(四).

    ……

    ……

    提议之际,蒋枭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威逼利诱的手段,强迫唐晟只能接受自己的“提议”。

    然而,唐晟的表现,却是让蒋枭有些意外。

    只见唐晟依然是哐哐磕头不断,颤声道:“好汉您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是小人力所能及,就一定是全力以赴!”

    蒋枭微微一愣,没想到唐晟这般痛快就答应了下来,让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一系列手段皆是没有机会施展。

    于是,蒋枭冷笑着问道:“你就不问问,这项交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你需要做什么事情?又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唐晟终于不再磕头,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青肿额头,低声道:“小人认为自己并没有拒绝好汉的本钱。”

    另一边,丁文博见到唐晟的这般表态之后,终于是后知后觉,也大声附和道:“小人……小人也愿意为好汉效劳,只求好汉高抬贵手放过小人,饶掉小人一条性命。”

    蒋枭却没有多看丁文博一眼,只是继续打量着唐晟,轻轻点头道:“你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临场应变很有一套,这也是我重视于你、想要与你合作的原因。”

    事实上,蒋枭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收复唐晟一个人为自己效力。

    若是想要对付霍正源这种绝顶聪明之人、或者是胡枭这种油滑奸诈之辈,唯有唐晟这种人才有机会发挥作用。

    至于丁文博,明显是城府太浅、反应太慢、机智太少,在蒋枭看来根本就不值得重用,用以对付霍正源或者胡枭这种敌人很容易就会成为一个破绽,进而是让蒋枭的后续计划满盘皆输。

    所以,蒋枭依然没有理会丁文博,而是紧紧盯着唐晟,又说道:“但……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你刚才可以干脆利落的出卖霍正源,今后有机会自然也会毫无犹豫的背叛于我!”

    唐晟面色苍白,颤声道:“好汉!好汉!小人绝对不敢背叛于您……”

    蒋枭摇头道:“无论蠢货还是聪明人,皆是会有临阵背叛的可能,但聪明人往往在背叛之际更懂得选择正确时机,也就让人更加防不胜防!所以,或是利诱、或是威逼,像是伱这样的聪明人,合作之际必须要加以限制,才能令我稍稍安心。

    先说利诱吧,你此前之所以是全心全意为霍正源效力,乃是因为霍正源向你承诺,事成之后助你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但这般好处,不仅是霍正源可以实现,我同样可以办到!所以,只要你忠心耿耿为我效力,顺利完成我的吩咐,那你事后依然可以脱离贱籍、恢复寻常百姓身份!”

    闻言之后,唐晟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希望光芒,忍不住追问道:“好汉您……此言当真?”

    蒋枭轻哼一声,道:“我这一辈子虽然无恶不作,却从未有过虚言!”

    唐晟用力点头道:“既然如此,不论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脱离贱籍,小人都一定会忠心耿耿、为好汉效力,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背叛好汉,请好汉尽管吩咐就是!”

    蒋枭却又摇头,冷笑道:“不急!我现在只是摆出了好处,也只是利诱手段而已,接下来还需要再使用威逼手段,在你身上加一层保险才行!”

    唐晟犹豫着问道:“小人一无所有,您就算是想要威逼小人,恐怕也无从下手……”

    蒋枭嘿嘿一笑,抬手指向唐晟身边的丁文博,悠悠道:“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不是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母亲吗?

    我刚才在分别询问你们二人之际,已经向这位丁公子打探过你的具体情况,而按照这位丁公子的说法,你可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啊!

    即使是沦为贱籍自身难保,却从未想过舍弃自己母亲,自己幸苦积攒的衣食物品也皆是会优先提供于母亲使用,平常时候遇到任何事情都是逆来顺受,但唯独母亲受辱之后,就会不顾一切与人拼命,对不对?这般孝道,真是让我深为感动啊!”

    听到蒋枭的这般说法,唐晟再一次面色大变,霍然转头瞪着身边的丁文博,表情间满是不可置信,没想到丁文博竟然把自己的最大弱点泄露给了蒋枭。

    在唐晟的怒视之下,丁文博心虚的转头避开了唐晟的目光,完全不敢与唐晟对视。

    蒋枭并没有理会唐晟的反应,又说道:“现在,你亲笔写一张字条,就说是自己脱不开身,但已经寻到大夫为你的家中老母治病,我的手下会持着这张字条把你的老母亲接出堕民巷,代替你照顾她一段时间……放心吧,只要你老实为我做事,我就绝不会亏待你的老母亲,也当真会寻来大夫为她治病,说不定待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你的老母亲就可以健健康康的与你相见了!”

    唐晟的表情变幻不定,比刚才出卖霍正源之际还要更为挣扎。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到蒋枭命人取来纸笔之后,唐晟最终还是按照蒋枭的吩咐,写了一张字条。

    把纸条交给蒋枭之后,蒋枭看了一眼字条内容,满意点头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你的后续任务很简单,那就是想办法调查清楚,是否有一群亡命徒隐藏在那位霍大学士身边!那群亡命徒的首领身材矮壮、皮肤黝黑、嘴角右下方有一颗黑痣、性格极为奸猾、一双狼目极为引人瞩目!

    你正受到那位霍大学士的重用,所以只要你留心调查、仔细观察,想必很快就可以发现端倪!待你发现这群亡命徒的迹象之后,就在自己今天被绑架的地方稍稍驻足片刻,我的手下就会与你接触!我到时候也会向你交代后续任务。”

    蒋枭的性格极为谨慎,虽然他判断胡枭现在大概率就躲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但终究是不敢保证自己的这般推测一定正确,所以他首先需要利用唐晟确认自己的心中推断,然后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听到这般任务之后,唐晟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也认为这般任务并不困难,连连点头再次承诺道:“好汉放心,我一定竭力而为!”..

    蒋枭轻轻一笑,道:“很好,你再帮我一個小忙,接下来就可以单独离开这里了……”

    听到蒋枭的这般说法,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丁文博顿时是表情大惊。

    他不明白,蒋枭为何只让唐晟一个人离开!

    自己呢?

    还有,蒋枭要让唐晟帮什么忙?

    然而,还不等丁文博反应过来,唐晟已是一跃起身,狠狠撞在了丁文博身上,用力把丁文博压在身下,面色狰狞的用双手死死掐住了丁文博的脖子!

    蒋枭特意说过,就是丁文博向他泄露了唐晟的最大弱点就是孝顺母亲;蒋枭交代任务之际,也只把任务交代给了唐晟一人,显然是看不上丁文博的能力,认为让丁文博参与后续计划只会误事;而且蒋枭如今又表态让唐晟单独离开这里……

    所以,唐晟当即就想明白了,蒋枭究竟想要让自己帮什么“小忙”。

    那就是亲手处理掉丁文博这个隐患。

    丁文博必须去死,否则他不仅是有可能会让霍正源发现破绽,暴露之后说不定还会出卖唐晟与蒋枭。

    而且,唐晟亲手杀掉丁文博之后,也相当于把一份投名状交给了蒋枭,让蒋枭更加放心的利用于他。

    总而言之,从任何角度来看,丁文博都必须去死!

    蒋枭也给了唐晟一个充分理由,让他动手之际毫无犹豫。

    就这样,大约半盏茶时间之后,丁文博身体一阵轻微抽搐之后,终于是彻底不再动弹,被唐晟掐死在了乌篷船内。

    唐晟剧烈呼吸片刻之后,转头向蒋枭问道:“好汉,小人是否可以离开了?”

    蒋枭满意点头,问道:“这位丁公子的尸体,我会负责处理,但你想要如何向霍正源解释这位丁公子的突然失踪?”

    唐晟苦笑道:“他与我皆是贱籍而已,贱籍的命最不值钱,很容易就可以寻到理由解释此事!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时间,南京城内的局势这般混乱,一个贱籍随意在南京城内行走,又因为霍正源的任务,他还随身携带着一笔数量可观的银子,被人谋财害命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我会向霍正源解释,因为丁文博无意间泄露了银子,然后就遇到青皮无赖的强夺,而他与青皮争斗之际很快就被掐死了,我则是见机不妙就立刻逃走了,我额头上的青肿也是在对抗青皮之际被撞伤的……而好汉您只需是派人把他的尸体随意丢到某处角落就好!”

    蒋枭再次满意点头:“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仅有急智,也算是心思缜密,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所以,你自然可以想明白,像是我这种躲于暗处、身份不明、却又不择手段之人,是绝对不可以背叛的,否则……就算是你一时得逞,但只要我还有手下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随时随刻、不计代价的报复于你,而你的余生也将会一直受到死亡威胁、惶惶不可终日,迟早不得好死,对不对?”

    唐晟再次苦笑摇头,道:“好汉您不必再恐吓于我了,我的老母亲已经受您控制,我自己又亲手杀掉了丁文博、向您交纳了投名状,已经绝无可能背叛于您了。”

    蒋枭嘿嘿一笑,道:“任何事情,保障总是越多越好!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随着蒋枭的话声落下,唐晟就感觉自己脚下的乌篷船轻轻一震,显然是已经靠岸。

    而唐晟表情难看的向蒋枭躬身一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船篷,一跃跳到了岸上。

    再然后,唐晟稍稍分辨了一下位置与方向,却发现自己已经距离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不远了,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了冷静,就再次快步向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方向走去。

    *

    却说,大约半刻钟时间之后,唐晟终于是抵达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也很快就再次见到了霍正源。

    然而,与霍正源相见之后,眼看着周围并无旁人之后,唐晟就立刻跪在了霍正源面前,把自己与丁文博二人在路上遭遇绑架的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霍正源。

    不论是自己被迫出卖霍正源的事情,还是自己亲手掐死丁文博的事情,又或是蒋枭交代于他的任务内容,唐晟皆是毫无隐瞒!

    蒋枭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玩了一辈子鹰,今天竟然让一只小家雀给啄了眼!

    为了彻底控制唐晟,蒋枭使用了各种手段,又是以脱离贱籍作为利诱,又是以唐晟的性命作为威胁、又是逼着唐晟亲手掐死丁文博作为投名状、又是控制了唐晟的母亲作为人质,近乎是万无一失。

    若是换成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人,施展了这几种手段之后,就必然会彻底受制于人,再无任何反抗余地,也再无丝毫背叛勇气。

    但蒋枭偏偏遇到了唐晟!

    所以,这几种控制方法,对于唐晟皆是没有任何用处!

    以脱离贱籍为利诱?但唐晟的野望绝不只是想要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而已!他更希望自己可以手握权力、恢复曾经的人上人生活!

    而这种好处,蒋枭根本没有能力提供,因为蒋枭在唐晟眼里就是一个粮帮头目罢了,根本无能力向自己承诺更多好处,但霍正源则是不同,不仅是位高权重,而且只看霍正源如今必须要收买贱籍为自己效力的做法,唐晟就知道霍正源身边缺少帮手,所以他唯有依附于霍正源,才更有机会实现自身野望。

    以唐晟的性命为威胁?这种手段更是不被唐晟放在眼里!这段时间的贱籍经历,已经彻底扭曲了唐晟的心性,如果不能以大量的财富与权势填充自己内心,对他而言就是生不如死!

    既然已是生不如死,那唐晟又何惧死亡威胁?

    还有逼着唐晟亲手掐死丁文博作为投名状,这种事情就更是毫无威胁了!

    只要霍正源认为丁文博确实该死,那唐晟就算是亲手杀害丁家全族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蒋枭控制唐晟的最重要手段,也就是挟持了唐晟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作为人质,更是让唐晟心中冷笑连连,甚至还有些得意。

    实际上,唐晟所展现的孝顺形象,从一开始就是一种伪装罢了。

    对于唐晟而言,这种伪装有着诸多好处。

    首先,是让唐晟可以控制自己那几位美貌姐妹——在遇到霍正源之前,唐晟作为一名贱籍的最大保命依仗,就是他那几位美貌姐妹沦为了舞女歌妓之后,用身体讨好了某些南京实权官员,让唐晟得到了一定庇护,否则唐晟早就让往日仇家给害死了,而唐晟的这种孝顺形象,就是为了让他那几位美貌姐妹心甘情愿的继续牺牲自己、为他继续提供庇护;

    其次,唐晟的孝顺形象,还让自己在贱籍之中拥有了更多号召力,使他顺利成为了一众青年贱籍的领头人——在中华文化观念之中,一名孝子很容易就可以受到周围人的信任与好感;

    最后,这种孝顺形象也是唐晟刻意留给敌人的一个弱点,让敌人误以为他们只需是控制了唐晟的老母亲,就可以彻底控制唐晟,唐晟甚至还暗中预演过这般时候自己究竟应该做出何种反应——而这一次,唐晟的这般布置也果然是发挥了关键作用。

    事实上,唐晟至始至终都不在乎自己那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他只在乎自己!

    所以,蒋枭的种种控制手段,对于唐晟而言自然是毫无用处。

    于是,唐晟如今也是毫无犹豫,直接出卖了蒋枭,再次转投于霍正源的阵营!

    ……

    ……

第1445章.大乱斗(五).

    ……

    ……

    不必再提唐成心中的诸般算计。

    却说,霍正源听到唐成的坦白交代之后,顿时是面色大变,忍不住惊声追问道:“这么说……绑架你们的那个粮帮头目,已经知晓了我正在暗中召集贱籍效力的事情?”

    唐成再次磕头请罪——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今天究竟磕头多少次了——又低声辩解道:“还请霍大学士宽恕,小人向他泄露机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小人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遭到绑架,那就算是受到严刑拷打、性命威胁,也绝对不敢把您的计划机密泄露出去!

    但小人当时是与丁文博一同遭到绑架,那个丁文博并不似小人一般立场坚定、忠心耿耿,且又反应迟缓、做事不够谨慎,那个粮帮头目在分别审问了我们二人之后,很显然已经从丁文博那里发现了破绽,您的计划将会彻底暴露也已经是注定之事,所以小人就只好是主动向他坦白一切、全力争取他的信任,然后才有机会与霍大学士再次相见、向您及时示警。”

    霍正源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道:“这件事情……确实不能怪你!正如你所言,当时的局面之下,我的后续计划注定是会暴露,所以你的最佳选择就是极力争取对方信任,而后才有机会把这件事情通知于我,让我提前警觉、尽量减少损失、不会随意受人利用,说不定还可以顺水推舟、传递假情报误导对方……若是易位而处,我恐怕也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

    说完,霍正源抬手道:“你既然没有犯错,那就不必跪着了,起身说话。”

    见霍正源没有追究自己,唐成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赌对了霍正源的秉性,但表面上则是感激涕零,再次叩首泣声感谢之后,才终于是起身而立,又低头垂手问道:“那……霍大学士,咱们现在应该如何应对?您尽管吩咐就是,只要能为您尽量挽回损失,即便是需要小人再入虎穴、与那个可怕的粮帮头目再次相见,小人也绝对不会犹豫!”

    因为先入为主的关系,唐成一直都把蒋枭视为是粮帮头目,而霍正源这个时候也受到误导,同样把蒋枭视为是粮帮之人。

    所以,霍正源来回踱步、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摇头叹息,道:“如果绑架于你的人就是粮帮头目,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乃是周首辅!若是换成寻常对手,这种情况下我还可以向对方传递各种虚假情报、误导利用他们,但这位周首辅可不好湖弄,我恐怕是难以欺瞒于他……

    但幸好,你只是知道我想要召集一批贱籍效力,并不知晓我的全盘计划,而且那位周首辅的立场与我相似,也是想要布局抓捕蒋枭,然后则是顺藤摸瓜,寻到蒋枭幕后之人暗中蓄养死士的确凿证据,目标并无冲突之处……

    所以,这般情况下,我就只能是选择与周首辅坦诚合作、把一部分好处分给他了……罢了,虽然最终收益大幅减少令人惋惜,但毕竟还是稳赚不赔,而且有了周首辅的全力协助之后,也提升了许多胜算……”

    听到霍正源的这般说法之后,唐成眼中闪过了一缕精芒,心中再次涌出了一丝得意,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赌对了。

    唐成之所以是毫无犹豫的选择支持霍正源,除了蒋枭的种种控制手段对他皆是无效、以及投靠于霍正源之后更容易掌握权力之外,更是因为——在这场南京变局之中,霍正源乃是立足于不败之地的一方。

    虽然唐成现在还不清楚,霍正源的种种布置究竟是想要对付何方神圣,但他也可以推测出,霍正源已经发现了某位庙堂大人物的罪行嫌疑,所以才想要布局寻到这位大人物的确凿罪证、趁机扳倒对方。

    这般情况下,霍正源看似势单力薄,却是主动进攻的一方,最多就是白费心机、无功而返,但大概率不会出现攻守互换、被人倒打一耙的情况。

    就算是攻守互换、霍正源抓人破绽不成反被倒打一耙,但霍正源在庙堂中枢还拥有阁老赵俊臣的全力撑腰,绝不会随意垮台。

    总而言之,后续局势不论是如何变化,霍正源的最差结果也就是没赢罢了,但极大概率不会一败涂地,可谓是立足于不败之地,所以唐成选择站在霍正源这一边,自然也就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收获好处。

    然而,就在唐成心中暗暗得意之际,却突然听到有人插话,嘿嘿冷笑道:“但……绑架这位唐公子的人,当真是粮帮之人吗?粮帮帮众的衣装服饰,很容易就可以搞到,说不定这般身份只是对方的伪装罢了!”

    听到有人插话,霍正源与唐成二人皆是表情一变。

    其中,唐成表情有些疑惑,没想到房间之中除了自己与霍正源二人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人躲在暗处偷听。

    而霍正源则是表情不满,转头看向了房间一侧的窗户位置,冷声道:“胡兄弟,若是你依然不懂规矩,随意窃听本官谈话,那就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了!本官没有太多耐心,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随着霍正源的话声落下,一名汉子从房间外面打开了窗户,又翻身进入了房间之中。

    见到此人之后,唐成顿时是面色微变。

    身材矮壮、肤色黝黑、形象油滑、嘴角右下方有一颗黑痣、一双狼目令人印象深刻……

    很显然,这名汉子就是蒋枭让他寻找的那位目标人物。

    当然,唐成此时还不知道此人的姓名——胡枭。

    而下一刻,唐成就已是换成了一副疑惑表情,似乎是完全没有联想到眼前之人的身份来历。

    这段时间的贱籍经历,不仅让唐成磨练出了极深城府与诸多机智,还让他拥有了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与神态控制能力。

    另一边,胡枭见到唐成的这般反应之后,则是轻轻点头,喃喃道:“怪不得,以那人的谨慎多疑,竟然也会被你瞒过……嘿,贱籍之中也有人才啊,小看你了……”

    喃喃自语之后,胡枭就转身向霍正源躬身请罪,道:“请霍大学士见谅,我也不是刻意偷听您的谈话,只是恰巧路过了,顺便就听到了,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耳朵灵……

    不过,也幸好是让我无意间听到了这场谈话,否则您或许就要误信对方的伪装、误判对方的身份了!在我看来,对方现身绑架这位唐公子之际,虽然是身穿粮帮服饰,但未必就是粮帮之人,大概率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霍正源眉头一挑,经过胡枭的提醒之后,也发现自己刚才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是因为唐成的片面之言,竟然没有仔细验证就轻信了唐成的推测,确实是容易错判局势。

    当然,霍正源只是暂时没有想到这一点罢了,他一向是有着复盘局势的好习惯,所以就算没有胡枭的提醒,也很快就会发现这般疏漏。

    但胡枭毕竟是提前警醒了霍正源,所以霍正源眉头一拧之后,也就没有继续追究胡枭的偷听行迹,只是追问道:“那你为何会认为,对方不是粮帮之人?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破绽?”

    唐成也连忙附和道:“对啊,对方是在粮帮帮众的活动范围之内绑架了我与丁文博,又穿着粮帮中坚帮众的服饰,我与那个粮帮头目进行接触之际,也屡次的隐晦试探,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从种种迹象表明,对方就是粮帮之人。”

    唐成一心想要在霍正源面前展现能力,自然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推断错误、险些误导了霍正源。

    胡枭耸了耸肩,表情看似轻松,却又暗藏着一丝凝重,道:“我倒是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与可疑之处,但……对方的行事方式、性格作风,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那句诗是怎么说来着?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许,不必咱们刻意的搜查与布局,咱们的目标就已经主动寻到了咱们面前!”

    闻言之后,霍正源眼睛一亮,转头向唐成吩咐道:“那个粮帮头目装扮之人,在审问你的时候究竟是如何讲话的、又有过哪些动作反应,你详细再讲一遍,绝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见霍正源这般严肃,唐成也不敢继续坚持己见,连忙把自己与蒋枭接触之际的种种细节又详细讲诉了一遍,尽量复原了当时的所有场景,不论是蒋枭的所有原话,还是蒋枭的动作反应,皆是不敢遗漏。

    最后,唐成总结道:“那人一直戴着面具,我无法看到他的具体样貌与表情变化,所以就只能回想起这些事情了。”

    而霍正源则是扭头看向胡枭,问道:“如何?是否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胡枭冷笑点头道:“十有八九,就是蒋枭!虽然他故意改变了语气与习惯,但这种行事手段与思考方式,皆是与蒋枭完全一致!更何况,粮帮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那些粮帮头目也皆是庸碌无能之辈,我刻意打探过他们的性格作风,并无任何一人拥有这般手段与心机!

    所以,对方大概率就是蒋枭,显然他已经秘密潜回了南京城内,更还推断出我如今就躲在霍大学士的庇护之下,所以他才会绑架控制这位唐公子,想要确认自己的推断正确无误……

    待他确认了我的藏身之地后,就必然是会当机立断、迅速采取行动,或是想办法吸引我离开霍大学士的庇护,又或是会率领麾下死士直接强袭这里!以他的性格作风,再疯狂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听到蒋枭有可能会率领麾下死士直接强袭自己这里,霍正源不由是目光一缩。

    但下一刻,霍正源已经恢复了冷静,缓缓道:“但既然咱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迹与计划,有些事情反而是容易操作了!蒋枭虽然谨慎狠辣,但他终究不是周首辅,所以咱们完全可以顺水推舟,让唐成再次联系他的手下,派人秘密追踪,寻到他的藏身之处,最后就是先下手为强,全力围捕于他!”

    胡枭迅速补充道:“正是如此!如今正是危中有机,虽然让蒋枭提前发现了霍大学士您的布置,但咱们也提前抓到了他的尾巴!不过,蒋枭一向是做事谨慎,很有可能还会控制更多贱籍成为眼线,不可能只是寄望于这位唐公子一人,所以咱们还需要做戏做全套,绝对不能让他发现破绽!”

    唐成面色稍稍变幻片刻之后,也咬牙拍着胸口保证道:“霍大学士,您尽管吩咐就是!还是那句话,小人对您忠心耿耿,愿意为您再赴虎穴!”

    霍正源善于谋划布局,胡枭又极为熟悉蒋枭的行事风格,而唐成则是非常了解南京城内的具体情况,所以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很快就已经制定出了后续计划的大致框架。

    *

    而就在霍正源等人顺水推舟、改变后续计划之际。

    南京城内的另外两方势力——首辅周尚景与七皇子朱和坚——这个时候也皆是通过种种迹象察觉了端倪,心中有了警觉。

    这一天的上午己时,东园的一处隐蔽书房之内,宋家家主宋承仁与周尚景再次碰头交换情报之际,表情神色极为严肃,自从坐在周尚景面前之后,就一直拧着眉头。

    “周首辅,情况有些不对劲!在咱们的布置之下,南京守军、官府衙役、缙绅家丁、粮帮帮众皆是被动员了起来,已经快要把南京城内所有可疑之处皆是仔细翻查了一遍,但至今也没有寻到七皇子麾下死士的藏身之地……无论是那个极有可能已经潜回城内的蒋枭,还是那些前几天当众杀害我宋家仆从的死士,皆是没有寻到任何痕迹!

    所以,咱们必须要认真考虑最坏的情况了……若是咱们这般大动干戈之后,却依然无法寻到七皇子私下蓄养死士的确凿证据,却又该如何收尾?”

    听到宋承仁的询问之后,周尚景同样是表情凝重,缓缓道:“若是如此,那……咱们就只能是安排人手再一次搜查全城了!”

    宋承仁面色微变,却是罕见的反驳了周尚景的意见,摇头道:“还要再次搜查一遍?不行!绝不可行!南京城乃是我朝规模最大的城市,人口高达百万,绝对经不起更长时间的动荡与戒严了!尤其是‘联合船行’如今正在带头闹事抗议,军民对峙已是愈发激烈,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发生意外、酿成民变,咱们皆是担不起这般责任!”

    周尚景轻轻叹息一声,道:“咱们的这次搜查行动,可谓是极为严密,若是依然无法寻到七皇子麾下死士的具体藏身之处,那就说明了一件事情,也就是——南京城内的某些地头蛇,正在暗中掩盖这些死士的行迹、为他们提供庇护!你认为,何方势力的嫌疑最大?”

    宋承仁微微一愣,又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道:“不可能是南京城内的各大衙门,即便是南京镇守太监府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衙门皆是遍布着咱们的眼线与内应,若是他们暗中掩盖七皇子麾下死士的行迹,咱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毫无察觉!

    也不大可能是南京城内的各大缙绅家族!这些缙绅家族皆是根基深厚,不容易受到控制,又皆是趋利避害,没有任何理由承担这般风险,而且咱们这几天搜查之际也没有放过他们的名下产业,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同理,‘联合船行’的嫌疑也不大……

    与此同时,考虑到七皇子的麾下死士抵达南京城至今也只有三个月时间,就算是他们提前布置留了后手、收服了几个南京城内的地头蛇,受他们控制的地头蛇也不可能实力太强,所以……”

    说到这里,宋承仁再次面色微变,道:“这样想来,最有可能掩护这些死士的地头蛇,就是南京守军与粮帮!

    咱们虽然也在南京守军内部安插了几名眼线,但这些眼线只是集中于南京守军的高层武官身边,对于中下层武官的监视力度并不强!而粮帮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李豹虽然是南京城内的粮帮大头目,但他并没有能力完全控制自己手下的那些小头目!

    而无论是南京守军的中下层武官,还是粮帮的中下层头目,皆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很容易就会受制于人!所以,七皇子的麾下死士若是控制了几个南京城内的地头蛇作为后手,那些中下层的守军武官与粮帮头目,显然是最佳目标!

    与此同时,咱们这一次搜捕全城之际,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就是主要力量,所以南京守军与粮帮的名下产业最容易被忽视,甚至还会直接略过!正所谓灯下黑,若是有中下层的守军武官与粮帮头目正在暗中掩护七皇子的麾下死士,那咱们自然是难以发现他们的行迹!”

    周尚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才需要再次搜查一遍全城,但这一次搜查之际,重点并不是寻到七皇子麾下死士的具体藏身之地,而是要仔细留意南京城内那些地头蛇的反应,尤其是那些中下层守军武官与粮帮头目,观察他们是否有可疑表现!”

    宋承仁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若是如此,这一次的全城搜捕倒是不会耗费太多时间,也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我现在就去安排!”

    说完,宋承仁就起身匆匆离开了。

    而周尚景目视着宋承仁的离去背影,则是面现深思之色。

    虽然周尚景并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任何问题,但他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某一个关键之处。

    ……

    ……

第1446章.大乱斗(六).

    ……

    ……

    人们的想象力,总是局限于自己的知识储备与见闻经历,完全无法预测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每个人都有思维局限性,即便是周尚景、赵俊臣、德庆皇帝等人,也概莫能外。

    而周尚景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文臣表率、恪守人臣本份,虽然经常会不折手段的实现自身意图,也经常会带头对抗皇权扩张,但也从未做过豢养死士这种事情;

    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位朝廷权臣、当世大儒,出身于书香世家,年纪轻轻就踏入官场青云直上,至今已有五十余载,绝对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自然是极少有机会接触像是蒋枭、胡枭这种亡命徒,也就无法理解这些亡命之徒的思维方式;

    周尚景总是下意识认为,世人皆是懂得计较得失、分析利弊,除非是被逼急了,否则就绝不会狗急跳墙,若是利益足够庞大,化死敌为盟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周尚景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也存在蒋枭、胡枭这样的人物,但他在分析局势之际,却依然会下意识把蒋枭、胡枭这样的人物排除在变数之外。

    相较而言,霍正源的情况就要好一些,因为有胡枭为他出谋划策,而七皇子朱和坚的情况则是要更好一些,因为朱和坚不仅是非常熟悉蒋枭的性格秉性,还亲手建立了“嘲风”这個死士组织。

    *

    这一天,就在周尚景与宋承仁商议密谈之际,瞻园内的一间书房之中,吕德匆匆求见了七皇子朱和坚,向朱和坚禀报了蒋枭已经率领“嘲风”死士秘密返回南京城内的消息。

    这个时候,不同于霍正源与周尚景,朱和坚还不清楚蒋枭已经出现了失控迹象,秘密潜回南京城内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追杀胡枭报私仇。

    前几天,一批“嘲风”死士提前返回南京城内,却又与胡枭麾下海贼在闹事之中相互厮杀,还造成了十余名宋家仆从的死伤,现在正受到南京官府的全城通缉,让整个“嘲风”组织都随时面临着曝光之危,这也是朱和坚目前最为担心的事情。

    朱和坚还以为,蒋枭这个时候秘密潜回南京城,就是为了遵循自己的命令,为自己妥善解决这桩麻烦。

    所以,听到吕德的禀报之后,朱和坚不由是有些安心,但也迅速发现了不妥之处,盯着吕德皱眉问道:“蒋枭这般迅速就可以潜回南京城内,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为何……他竟是通过吕公子向我传递消息?而不是直接与我联络?”

    朱和坚话声刚落,站在他身后的长随太监贾伦更是没有任何遮掩,直接质问道:“对啊,究竟是什么时候,吕公子竟然变成了殿下与‘嘲风’之间联系人?据我所知,殿下从未有过这般安排。”

    吕德似乎也是深感意外,摇头道:“蒋枭派人与学生联系之际,学生也是极为吃惊!殿下您也知道,蒋枭此前强迫学生亲手杀害了您的两位心腹近卫,让学生至今也是噩梦不断,所以学生对他可谓是深恶痛绝,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联系,但蒋枭偏偏就是盯上了学生……

    根据蒋枭的说法,殿下从前联系‘嘲风’组织之际,主要是通过郭守忠与卢桐这两位心腹近卫,但这二人现在已经被灭口了,殿下身边知晓‘嘲风’组织存在的心腹只剩下了寥寥几人,但这几位心腹又皆是受到了严密监视,所以蒋枭就只好是通过学生与殿下取得联系了。”

    朱和坚依然拧着眉头,显然是不愿意让吕德成为自己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

    吕德投靠朱和坚的时间尚短,虽然已经把身家性命拱手交给了朱和坚,但朱和坚依然没有彻底信任于他,自然是不愿意让吕德有机会随意接触自己的核心机密。

    但朱和坚思来想去之后,却又无奈只能承认——让吕德成为自己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就是目前局势之下的最佳选择。

    毕竟,吕德在南京城内交友甚广、声望极高、社交活动频繁,蒋枭通过吕德与自己进行联系也最不容易被各方势力发现端倪。

    于是,朱和坚轻轻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这般情况,但还是摇头道:“既然如此,就只能委屈吕公子暂时成为我与‘嘲风’组织的联系人了,我也知道吕公子你不喜欢蒋枭,待南京乱局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会另择人选成为联系之人,绝不会让吕公子为难。”

    吕德再次摇头,道:“为了殿下,学生虽然厌恶蒋枭此人,却也愿意暂时委曲求全!但学生还是观点不变,殿下您很快就是储君太子了,所以无论是蒋枭这种亡命之徒,还是‘嘲风’这种死士组织,最好还是尽快的彻底撇清关系!”

    听到吕德此言,朱和坚心中疑虑稍减,微笑点头道:“吕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

    吕德很清楚,自己若是想要在最短时间之内成为朱和坚的心腹亲信,最佳途径就是趁机成为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联系人;

    而若是想让自己顺利成为“嘲风”组织的联系人,那最佳手段就是明确表现出自己对于“嘲风”组织的厌恶与排斥。

    吕德越是厌恶与排斥“嘲风”组织,朱和坚就越是会放心吕德、让吕德成为自己与“嘲风”组织的联系人,因为吕德绝不可能在“嘲风”死士之中拥有威望、收获好感,只会沦为一个纯粹的传信之人,还会与蒋枭相互制衡,这也是朱和坚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再等到南京乱局尘埃落定之后,吕德已经证明了自己作为中间联系人的可靠与忠心,朱和坚想要另外挑选一个忠心可靠的联系人也绝对不是一件易事,而且所有人已经逐渐习惯了吕德的联系人角色……

    再然后,只需是稍稍施展一些手段,吕德就可以顺利成为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固定联系人,也就可以频繁接触朱和坚的核心机密了。

    吕德表面上是屡次建议朱和坚应该尽快抛弃“嘲风”组织,但吕德也很清楚,像是朱和坚这般秉性之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嘲风”组织这柄利刃的。

    *

    朱和坚并没有察觉到吕德的心中算计,他出言安抚了吕德之后,就再次问道:“蒋枭派人与你取得联系之后,除了表明他已经顺利潜回南京城之外,可还有更多事情让你转达?”

    吕德点了点头,道:“蒋枭让学生转告殿下,说是希望殿下您可以施加影响,把南京官府的戒严时间延长于两天之后,还要想办法进一步限制南京官府与南京守军的行动权限……似乎是想让南京城内保持目前乱象,他才可以趁乱行动、浑水摸鱼。”

    说话间,吕德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朱和坚,又说道:“除此之外,蒋枭还要求学生向殿下转交这封密信,显然是更为紧要的机密,却不愿意让学生知晓内情。”

    朱和坚拿到密信之后,首先是迅速检查了一遍信封,并没有发现任何拆封迹象,然后就拆开了信封、阅览密信内容,却发现密信之中的内容分为三个段落,仅有寥寥十余字。

    分别是“十三之九”、“潜龙之东十五”、“尽诛以绝后患”。

    这三段文字,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乃是朱和坚与蒋枭秘密联系之际所约定的暗语。

    朱和坚掌握着这些暗语的解密规律,当即就读懂了蒋枭想要传达的真实内容。

    所谓“十三之九”,是指后天傍晚酉时;

    所谓“潜龙之东十五”,是指瞻园往西十五里处的位置;

    所谓“尽诛以绝后患”,含义就极为简单直白了,是指杀掉所有人的意思。

    再联想到南京城的目前局势,朱和坚也很快就理解了蒋枭的后续计划。

    此时此刻,有一批“嘲风”死士正在受到南京官府的追捕通缉,而蒋枭则是想要掩护这些“嘲风”死士、让他们尽快脱身离开南京城,但这项任务的变数太多,一旦是运气不佳、操作不当,说不定就会适得其反、让这些“嘲风”死士反而是彻底暴露行迹,遭到南京各方势力的合力围堵。

    为了防止这种最坏情况的出现,蒋枭希望七皇子朱和坚可以在后天傍晚酉时之际,于瞻园以西十五里处的位置布兵埋伏。

    一旦是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那批“嘲风”死士无法顺利脱身离开南京城,反而是彻底暴露了行迹,那么蒋枭就会指使他们立即逃往瞻园以西十五里处的位置,让这些“嘲风”死士尽数死于朱和坚的埋伏之中!

    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就是死无对证,谁也无法通过这些“嘲风”死士的尸体追查到“嘲风”组织的存在,更不可能顺藤摸瓜的寻到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豢养死士的证据。

    简而言之,就是弃卒保车、断尾求生,防患于未然。

    想明白了蒋枭的后续计划之后,朱和坚不由是轻轻点头,完全认同蒋枭的这般计划,认为蒋枭果然是行事谨慎、未虑胜先虑败,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最坏情况的应对之策,果然是万无一失。

    然而,朱和坚乃是一个极为敏锐之人,就在他点头表示认同之际,却又突然间心中泛起警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朱和坚的印象之中,蒋枭向来是办事可靠,执行任务之际也一向是亲力亲为,除非是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他从来都不会向朱和坚寻求额外支援!

    而这一次,蒋枭主动请求朱和坚出手相助、给他为收尾擦屁股,这种做法明显是不符合蒋枭的一贯作风。

    更何况,一旦是遇到了最坏情况,必须要弃卒保车、以绝后患,那蒋枭为何不能自己动手除掉那些暴露行迹的“嘲风”死士,反而是需要朱和坚出手代劳?

    由蒋枭自己动手,无论下毒还是动刀,皆是更为容易、更为迅速、变数也更少,还不容易引起朝野各方猜疑,显然是好处更多,为何蒋枭还是希望朱和坚亲自出手?

    在朱和坚出手代劳之际,蒋枭又在干什么?难道是就躲在旁边眼睁睁看着?

    还是说……趁着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皆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机会,蒋枭想要趁机做别的事情?

    想到这里,朱和坚再次锁紧了眉头,只觉得蒋枭的这般安排颇是可疑。

    思索良久之后,朱和坚抬头向吕德再次问道:“蒋枭派人与你联系之际,是否向你透漏过更多消息?譬如说,他潜回南京城之际,麾下带着多少‘嘲风’死士随行?目前正藏身于何处?又应该如何与他联系?”

    吕德摇头道:“学生不喜欢蒋枭,蒋枭大概也不喜欢学生,所以他并没有向学生透漏更多消息,学生既不清楚他麾下有多少‘嘲风’死士随行,也不清楚他目前的藏身之处,更不清楚他的联系方式……蒋枭只是通知学生,他会在必要时候主动与学生联系。”

    朱和坚的眉头越皱越紧,愈发感觉事情可疑。

    蒋枭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这就意味着——在双方彻底恢复联系之前,所有“嘲风”死士皆是会完全听命于蒋枭一人,朱和坚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干涉。

    想到这里,朱和坚看似清秀的脸庞上,不由是闪过了一丝阴鸷。

    虽然朱和坚并不认为蒋枭会背叛自己,但他一向是性子多疑、且又狠辣谨慎,而蒋枭目前所展现的种种可疑之处,已经足以是让朱和坚布置后手、防患于未然了。

    于是,朱和坚先是面色如常的再次安抚了吕德几句之后,就寻了一个理由、让吕德暂时离开了书房。

    待吕德离开书房之后,朱和坚的表情骤然一变,前所未有的深沉阴鸷,语气也是格外冰冷,转头向贾伦吩咐道:“向南京镇守太监席成传信,让他立刻召集南京城内所有厂卫,备好刀枪弓弩,随时准备行动!……我心中有一种不妙预感,若是出现了最坏情况,那说不好我就只能是弃车保帅了!”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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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明介绍:
他青云直上、他深受圣眷、他万众瞩目,他位极人臣。
他受世人唾骂,清流们对他恨入骨髓,他是满朝上下所有贪官污吏的最大靠山。
在民间,有一半百姓认为他是世上最大的贪官而整日诅咒,另一半百姓则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夜夜祈福。
他就是赵俊臣!一个天生即已注定的贪官奸臣。
因为偶然的原因,赵俊臣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成为了一个恶名满天下的贪官。在这里,昏君当政,遍目皆是奸臣,清流无用,百姓受苦。
赵俊臣没有揭竿而起的魄力,亦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更无意于辞官隐退,成为平民百姓,受那世间动荡之苦。
所以,他只能融于满朝贪官之中,借贪官之势,用贪官之力,成为这世上最大的贪官,自上而下,还乾坤之朗朗。
摄政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摄政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摄政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