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7章.大乱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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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枭向七皇子朱和坚所提议的计划,总结起来就是“弃卒保车”四字。
简而言之,就是在必要时候舍弃那些已经暴露行迹的少部分“嘲风”死士,以掩护绝大部分“嘲风”死士的继续潜伏,重点是不能让各方势力发现七皇子朱和坚与“嘲风”组织之间的关系。
然而,朱和坚此时的说法,却不是“弃卒保车”,而是“弃车保帅”……
很显然,朱和坚已是认为,一旦是遇到了最坏情况,自己的舍弃目标并不仅仅是少部分的“嘲风”死士,而是包括蒋枭在内的整个“嘲风”组织。
闻言之后,贾伦向来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阴沉面庞,也不由是眉头一挑,忍不住质疑道:“咱们在重用蒋枭之前,曾是仔细考察过他的性格秉性,这些年也一直暗中盯着他、谨防他心性发生变化……蒋枭虽是悍匪出身,但他性格坚韧执着,且又深明恩义,对于‘嘲风’组织也抱有极大认同,很难想象他会背叛殿下……而且背叛殿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朱和坚轻哼一声,也知道自己有小题大做的嫌疑,耐心解释道:“我也认为蒋枭大概率不会背叛,但只要出现了可疑迹象,即便是万一之可能,咱们也需要考虑最坏情况、不得不防!
更何况,蒋枭的性子坚定固执,认准了一件事情就必须办成,这种性格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好处是他认我为主之后,就极难背叛,所以我也放心用他,但坏处是……如果他的心中目标与我利益不符,他依然会不折手段、不惜代价的办成!
而且他能力太强、信心太足,总是会认为自己可以面面俱到、一举两得,就算是擅自行事,也不会损及我的利益!哼,但这个世上,哪有这般多的好事!
若是寻常时候,我与‘嘲风’保持着正常联系,‘嘲风’死士优先听命于我,我还可以控制他的这般缺点,但现在我与‘嘲风’难以正常联系,许多事情就必须要防患于未然了……
‘嘲风’死士被咱们训练得太好了,只懂得服从命令,目前又皆是聚集于蒋枭麾下,只知道服从蒋枭的命令,一个偏执疯狂的蒋枭与一群只知道服从的死士,谁也无法预测他们会闹出什么事情!
总而言之,蒋枭的后续计划令我有些不安,他似乎是想要利用我来吸引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创造出一个时间空档与行动机会,还故意与我暂时中断联系,让我不能及时干预他的行动,说不定就是想要趁机搞事……
当然,这一切也许只是我多疑了,但不得不防!若是我的担忧为真,那蒋枭的后续行动一切顺利还好说,如果他的后续行动出现了任何纰漏,那就只会把我也彻底拖下水,让我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这般关系重大,我必须要未雨绸缪!”
因为超乎常人的敏锐,朱和坚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还是及时发现了蒋枭有可能失控的端倪。
虽然只是一点端倪,也没有任何证实,但依然是让朱和坚心中极为不安,所以他说话之际也不再是言简意赅,反而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既是为了说服贾伦,也是为了整理繁杂思绪、平复内心不安。
说到这里,朱和坚深吸一口气之后,就再次向贾伦吩咐道:“所以,必须要提前准备后手,若是出现了最坏情况,蒋枭不仅是擅自行事,还让整个‘嘲风’组织皆是败露了行迹,那我就必须要赶在各方势力动手之前,主动断尾求生、亲手消除隐患!”
贾伦也是一个谨慎多疑之辈,但在敏锐方面远远不及朱和坚,这个时候依然是认为朱和坚小题大做了,仅凭几处没有任何实证的疑点就要大动干戈,甚至还打算主动出手消灭“嘲风”组织这个多年心血,实在是大可不必。
但最终,贾伦并没有再次提出质疑,而是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与席镇守联系,让他尽快集合所有厂卫!再等到后天傍晚酉时,也只会让他派出小部分厂卫前往瞻园以西十五里处位置进行埋伏,大部分厂卫则是随时待命,若是蒋枭想要趁机擅自行动,又有败露形迹的危险,厂卫们就会抢先出手,消灭一切隐患,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朱和坚思索片刻后,又说道:“还有,让人加紧监视霍正源的动向,蒋枭上一次违背命令擅自行动,就是为了尾随霍正源的门下幕僚,所以才安排一队‘嘲风’死士提前返回了南京城,还与来历不明的亡命徒在闹市之中相互厮杀,进而是暴露了行迹……若是蒋枭这一次还想要擅自行动,大概率是与霍正源那边有关系!”
说完,朱和坚就挥手让贾伦离开了。
又沉思了片刻,朱和坚就再次召见了正在瞻园之内等候的吕德。
待吕德进入房间之后,朱和坚已是神色如常,看似随意的向吕德吩咐道:“吕公子,我记得你与那位霍大学士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相处愉快,所以我希望你接下来这两天可以抽出一点时间、前往霍大学士那边多走动走动……
这位霍大学士即将要举办一场酒宴,如今正在遍送请帖,邀请了南京各界人士,待这场酒宴结束之后,南京缙绅与镇守太监就要在夫子庙举行一场公开辩论,所以这场酒宴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说不定就会改变南京舆情,我希望你可以尽量打探一下这位霍大学士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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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各方势力皆是迅速调整各自计划之际,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
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中,所有人依然是忙个不停。
事实上,临时召集一批贱籍,用以对抗朱和坚的麾下死士,只是霍正源全盘计划之中的一部分,甚至只能算是极小一部分。
对于这一部分计划,霍正源固然是寄以厚望,但毕竟是胜负未卜、变数太多,所以霍正源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希望皆是寄托于此。
因为蒋枭的主动现身,霍正源已经调整了这一部分计划,但另一部分计划依然没有变动,还是按照既定方向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执行着。
对于霍正源而言,真正需要他重点关注的计划方向,乃是挑拨离间、激化矛盾,给南京缙绅与镇守太监们相互递刀子,促使这两方势力在后续争斗之中两败俱伤,同时重创周尚景与朱和坚的朝野威望,最终也就可以让“赵党”势力渔翁得利。
周尚景、朱和坚二人皆是极为关注霍正源即将举办的这场酒宴,其实也没有错,因为这场酒宴并不只是霍正源用来掩人耳目、转移关注的手段,他也确实想要利用这场酒宴趁机搞些事情出来。
这两天时间以来,霍正源利用派送请帖、邀请各方势力赴宴的机会,与南京缙绅、镇守太监们不断联系,分别向他们传递了不少消息。
霍正源相信,这些消息很快就会造成巨大影响,让南京局势沿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变化。
这一天的下午未时,霍正源坐在书房之中,仔细整理着自己今天收到的众多回信,同时也在心中不断推演着南京各方势力的后续反应。
而就在霍正源认真思索之际,胡枭竟是不经请示禀报,就直接推门而入,依然是一副大咧咧、完全不懂规矩的样子。
与此同时,唐成、孟皓轩、郭敏三人虽然与胡枭一同而来,但他们却是谨守规矩,见到胡枭推门而入之后,并没有跟随胡枭一同进入书房,皆是垂手站在书房门外,等待着霍正源的出声召唤。
看到胡枭这般表现,霍正源心中暗怒,认为自己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一定要寻找机会严惩胡枭,甚至是直接除掉胡枭以绝后患。
但表面上,霍正源只是稍稍表现出了不满,但不等他出言训斥,胡枭就已是表情严肃的禀报道:“霍大学士,所有事情皆已经布置妥当了!我已经安排兄弟们秘密离开了此处,潜伏在附近路口位置,随时准备追踪尾随!而我自己也是假装不经意间让那些贱籍看见了相貌……接下来,就应该让唐成出动,与蒋枭的麾下死士取得联系了!”
见胡枭是向自己禀报正经事,霍正源终于是暂时压下了心中怒意,向书房外面的唐成、孟皓轩、郭敏三人抬手召唤道:“郭先生、唐公子、孟公子,你们三位也进来说话吧。”
随着霍正源的吩咐,这三人终于是陆续进入书房,也迅速向霍正源禀报了他们的任务进展。
唐成率先说道:“霍大学士,经过这两天时间的不断奔走,小人已经陆续联系了南京城内的各户贱籍以及那些匠户,说服了近三百人为您效力!其中,那些不久前还是出身于官宦家族、与小人境遇相似的新贱籍,有一百三十人左右;九姓渔户约有八十人,匠户也有七十余人……按照您的要求,这些人皆是勇于拼命、立场坚定,身体也还算是健壮!与此同时,九姓渔户拥有大批鱼叉与渔网可以用以作战,匠户们也提供了百余件各类铁器……”
孟皓轩则是禀报道:“还望霍大学士得知,小人也趁着这两天时间,利用自己的曾经人脉关系,联系了南京城内的一些守军武官与官府捕快,有您提供的银子开路,很快就恢复了关系,接下来只需是您一声令下,小人就有把握说服他们配合行动!”
最后,郭敏也禀报道:“启禀霍大学士,按照您的吩咐,我也已经说服了‘联合船行’,让那位钱大掌柜召集了百余名身强体壮、懂得武艺的汉子,我并没有透漏更多消息,只是与钱大掌柜约定,待他见到了约定信号之后,就立即派出这批汉子听您号令。”
听到这几人的陆续禀报,霍正源表情严肃的轻轻点头,又抬头认真打量着唐成,问道:“唐公子,既然各项安排皆已妥当,那咱们的后续计划究竟是成是败,就全要指望你的发挥了!你……可有信心?”
唐成面色有些苍白,他非常清楚蒋枭的狠辣与敏锐,也知道自己稍有破绽就会死于非命,这个时候自然也是心情忐忑。
但唐成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尽量恢复了冷静,点头道:“还请霍大学士放心,小人已经反复推演了后续局面,也向这位胡大哥详细打探了那个蒋枭的性格秉性,接下来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敢辜负您的厚望!”
霍正源再次点头,似乎是对唐成信心十足,但也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切记,你的任务只是引出蒋枭的麾下死士、让我们趁机追踪罢了,所以在你执行任务之际,一切皆是以保全自身、隐藏意图为优先!为了尽量消减蒋枭的疑心,你可以随意发挥!
但与此同时,你也不能一次性向蒋枭透漏太多消息,要假装自己还有机会寻到更多情报,让他对你寄以厚望!这样一来,你不仅是可以顺利脱身离开,接下来也还有机会与他再次碰面,若是咱们这一次不慎追丢了目标,那等你下一次与蒋枭碰面之际,咱们还可以继续追踪!”
待唐成郑重点头答应之后,霍正源也终于站起身来,挥手道:“时间太过紧迫、机会稍纵即逝,南京局势随时都会发生变化,所以咱们虽是准备仓促,许多布置也还存在纰漏,但必须要抓紧时间、冒险行动!”
说话间,霍正源已经走到了唐成面前,抬手拍了拍唐成肩头,承诺道:“只要你顺利完成了这次任务,那等到事成之后,你也将是首功之人!到了那个时候,我敢保证,你不仅是可以脱离贱籍、恢复良民身份,即便是光复家族门楣、甚至是直接受到朝廷封赏,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听到霍正源的画饼,唐成双眼闪过精光、用力点头答应,心中忐忑也顿时是消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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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刻钟时间之后,唐成已是离开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
然后,唐成按照与蒋枭的约定,经过昨天清晨自己遭遇绑架的位置之后,故意的稍稍停留了片刻,似乎是鞋子里进了石子,脱鞋抖动之后就继续前行。
而当他走到下一个路口之际,一名粮帮打扮的“嘲风”死士突然间从唐成身边经过。
“随在我身后,保持十步左右距离。”
压低声音说完之后,这名“嘲风”死士就已经率先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
第1448章.大乱斗(八).
……
……
南京城内的乱象纷呈还在延续。
南京官府的戒严令依然没有撤消、严禁百姓随意活动;
“联合船行”依然在带头抗议、召集各界人士***示威、与官府之人不断对峙;
粮帮帮众、缙绅家仆、南京守军、巡捕衙役等等各方势力,也依然在四处闯门搜查;
百姓们也依然躲在家中惶惶不安、一日三惊……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南京城内局势看似混乱,但这种乱象极为规律、也极为稳定,甚至还会给人一种微妙的和谐之感。
南京官府虽然还未撤消戒严令,但“戒严”二字已是名存实亡。寻常百姓倒还安分守己、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但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是从一开始就没把南京官府的戒严令放在眼里。
即便是唐臻这样的贱籍,也只需是亮出霍正源的条子,表明自己正在为霍正源跑腿办事,就可以无视官府的戒严令,在南京城内随意走动,几乎是畅通无阻。
至于“联合船行”的聚众抗议,也逐渐给人一种荒唐之感,简直是朝九晚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上午辰时,“联合船行”就会召集各界人士,高喊着“民不聊生”、“官府苛政”之类的口号,沿着固定路线***抗议,待到响午之际就会按时休息,“联合船行”不仅提供丰盛午饭,还提供午休场地,再等到下午未时、所有人皆是饭饱神足之际,就会再次聚集、继续***抗议,一直等到傍晚酉时之际准时结束,还会相约第二天的上午辰时再次聚集抗议、循环反复。
面对“联合船行”无视戒严令的抗议活动,南京官府也是无可奈何,刚开始还是态度严厉,频频抓捕各界抗议人士,但因为“联合船行”的影响力太大,召集的抗议人士数量太多,抓也抓不过来,很快就填满了南京城的各大官府牢房。
与此同时,这些抗议人士来自于南京各界,拥有不同的背景与靠山,即便是抓捕了他们,也很快就有各种大人物送来名帖,要求南京官府尽快释放,让南京官府在弹压之际束手束脚。
所以,南京官府最终就只好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强行压制“联合船行”的抗议活动,只要“联合船行”没有进一步添乱,就只是警告几句、安排几名衙役守在不远处盯着罢了,装出一副还能掌控局势的模样,勉强维持着官府威严。
还有粮帮帮众、缙绅家仆、南京守军、巡捕衙役等等各方势力,虽然还在到处闯门搜查,刚开始因为宋家悬赏重金的缘故也算是用心卖力,但随着周尚景改变了策略,不再要求他们挨家挨户的仔细搜查,所以各方势力在搜捕之际也就逐渐开始蒙混了。
总而言之,南京城内局势看似混乱,但那些搅乱局势的各方势力,这个时候却纷纷是敷衍湖弄,所有人皆是忙个不停,但他们终究只是那几位幕后大人物的提线木偶罢了,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所以他们的忙碌就很快沦为了装模作样、表面文章。
南京官府在假装戒严、“联合船行”在假装抗议、守军巡捕们在假装搜查,大家的任务相互矛盾、彼此冲突,却又互不干涉、相安无事,表面上皆是立场坚定、绝不退让,实际上则是得过且过、带薪摸鱼。
而这种情况,又奇妙的控制了南京城内的混乱局势,最大程度的避免了各方势力的摩擦与争端,虽然那些寻常百姓皆是饱受困扰,有些家户甚至面临着断粮之忧,却也无碍于南京局势的总体稳定。
只能说,古今中外的官方势力,之所以总是热衷于做表面文章,就是因为这种做法虽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避免矛盾激化,许多时候确实是维持局势稳定的必然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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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怪异局面之下,无论是持有霍正源手令的唐成,还是扮作粮帮帮众的“嘲风”死士,在南京城内行动之际皆是不会受到太多限制。
即便是频频遇到城内巡捕与守军,但只要亮明身份与通行令,表示他们分别为霍正源与粮帮做事,就可以迅速通行,不再受到拦阻。
依照那名“嘲风”死士的要求,唐成与他保持着十余步距离不断随行,先后应付了三波调查他们身份的南京巡捕,又避让了一队正在抗议的***队伍,终于看见了一条不知名河道,似乎是青溪在南京城内的一条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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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道之中,一条乌篷小船已经等待多时。
在“嘲风”死士的示意之下,唐成登船进入了船篷之内,又被这名“嘲风”死士用厚布蒙住了双眼、用棉团堵住了耳朵,随后就感受到船身开始晃动,驶向了未知方向。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船身再次震动,似乎是又有人跳上了船,而唐成也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取下遮眼布条与堵耳棉团,恢复了视力与听力。
下一刻,唐成就再次看到了戴着面具的蒋枭。
再次见到蒋枭之际,唐成的心情格外紧张,一方面是担心蒋枭会发现自己的破绽、识破霍正源的反间计,这般情况下自己必然是绝无生还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胡枭所安排的那几名追踪高手,并不似胡枭所吹嘘的一般高明,无法紧紧尾随自己的行踪,也无法进一步寻到蒋枭的藏身之处,让自己的这场冒险毫无意义。
“这个蒋枭……不愧是让霍大学士深为忌惮,行事之谨慎、思虑之周密,皆是远超预想!他的麾下死士为我引路之际,竟是主动冒险、故意撞上几波官府巡捕,接受他们的拦阻与查问。
这种做法必然是让后方追踪之人深感棘手,若是还想要沿着相同路线继续尾随,就必须要同样接受官府巡捕的拦阻与调查,稍不有慎就会跟丢目标、败露意图。
然后又把我带到了这条乌篷船内,就进一步避免了受人追踪监视的危险,虽然这条乌篷船的速度不快,但负责带路的那名死士只需是站在船尾观望,就可以让后方追踪之人无所遁形。
而我在登船之后,就立即让人堵住了耳目,完全无法辨识自己的目前位置,蒋枭本人则是乘着另一条乌篷船现身,几乎是杜绝了所有隐患,更是会让后方追踪之人束手无策。
这样看来,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寻到蒋枭的藏身之处,恐怕是机会渺茫,霍大学士的如意算盘大概率也是无法实现,只能是另寻办法了!
不过……上一次与蒋枭相见,就是在青溪河道的一条乌篷船内,而这一次与蒋枭相见,登船位置同样是青溪支流,很显然蒋枭这些天就是在利用这条贯穿南京的青溪河道进行秘密活动……这是不是意味着,蒋枭的藏身之地就位于青溪河道的沿岸某处?”
想到这里,唐成心情紧张之余,也不由是陷入了深思。
另一边,看到唐成的表情变化之后,蒋枭突然问道:“你正在想什么呢?有何事需要你这般认真的思索?”
唐成心中一惊,但他已经提前预演了与蒋枭见面之后的所有情况,连忙答道:“我……我正在考虑,应该如何向好汉禀报消息。”
蒋枭认真打量了唐成一眼后,冷声道:“禀报消息之际,你只需是详细叙述就好,不必掺杂你自己的任何想法,我听完之后自然会有判断!说吧,你突然要见我,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情报。”
唐成立刻点头,快声答道:“启禀好汉,您让我寻找的那个人,我已经发现他了!您的推断完全没错,他目前就躲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藏身于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中!与你的描述一样,他身材矮壮、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颗明显黑痣,一双狼目顾盼之际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可谓是印象深刻,所以我看见他之后立刻就辨认了出来!”
闻言之后,蒋枭目光一闪,冷笑点头道:“他果然是躲藏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嘿!确定了他的藏身之地,后续事情就很容易操作了。”
说话间,蒋枭的目光再次投向唐成,眼神之中充满了危险意味。
很显然,既然已经确认了心中推测,知道了胡枭的具体藏身之处,那么蒋枭就已是再无顾忌、将会率领麾下死士迅速采取行动。
而唐成这个眼线,也就彻底失去了作用。
蒋枭此时正在认真考虑,是否要对唐成杀人灭口。
蒋枭曾经承诺过,只要唐成愿意成为他的眼线、为他提供霍正源的情报,那他就会帮助唐成脱离贱籍,还会为唐成的老母亲寻医治病。
蒋枭乃是一个言而有信之人,必然是要遵守承诺的。
但这两项承诺与杀人灭口并不冲突,把唐成杀人灭口之后,蒋枭依然会落实承诺,只是唐成本人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切而已。
唐成极为敏感,当即就察觉到了蒋枭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又立刻补充道:“还望好汉知晓,我之所以是发现了那个人的存在,是因为我当时正在向霍正源禀报任务进展,那人突然闯进了房间,似是也有急事想要汇报,于是霍正源就立刻把我赶出了房间!
而我在离开房间之前,还隐约听到霍正源称呼他为“胡兄弟”,又隐约听到……此人似乎是想要离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再次联系南京城内的某个帮手,所以就想向霍正源索要一份通行令以防万一……”
闻言之后,霍正源目光闪烁,迅速熄灭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追问道:“你是说,那个目标这个时候有可能已经离开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而且是返回时间不明?还有,他是说自己想要“再次”离开,也就是说……他并没有一直躲在霍正源的庇护之下,而是经常单独在外面行动?”
唐成迟疑点头,然后又摇头道:“我当时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就离开了房间,并没有听清楚所有内容,但大概就是这般情况。”
说到这里,唐成犹豫着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道:“小人私下揣测,好汉您之所以是选择把小人收为眼线,实际上并不是为了针对霍正源,而是为了针对那个姓胡的神秘汉子,对吧?
根据目前情报来看,这个胡姓汉子似乎是经常会秘密离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您就算是知道他目前正藏身于霍正源的庇护之下,也难以确定他的具体行踪,说不定就会扑空……
但这般情况对您而言也是大好机会,只要咱们可以确定这个胡姓汉子下一次孤身离开霍正源临时府邸的具体时间,那您就可以提前布置埋伏,到时候无论是想要活捉还是击杀,皆是瓮中捉鳖、十拿九稳,而且还不会造成太大动静、进而是引来各方势力的关注与干预。”
蒋枭目光闪烁不定,思索良久后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为我打探更多情报、让我可以及时知晓目标下一次单独行动的具体时间?”
询问之际,蒋枭的语气意味深长。
唐成连忙点头,只要可以改变蒋枭杀人灭口的想法,他愿意承诺任何事情,反正就是空口白话罢了。
蒋枭顿时冷笑一声,又问道:“你有这般忠心,我很高兴……但我有些奇怪,你是被我强迫成为眼线的,为何是这般积极做事?更何况,刚才我说过了,你只是一个眼线而已,不应该拥有任何想法,也不应该思索任何事情!而你现在的种种表现,不仅是格外表现积极,还愿意主动向我建言献策,反而是令我心中不安啊!
唐成不由是面色大变,连忙解释道:“小人、小人只是认为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但也不等唐成把话说完,蒋枭又话锋一转:“不过,你的提议也有道理!我原本是想在确认了那人的具***置之后,就直接率队强袭他的藏身之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击杀于他,但若是可以趁他单独活动之际埋伏活捉,确实是一个更佳选择,不仅是减轻了后续代价,也更加符合我的心意!”
说到这里,蒋枭的态度竟是友善温和了许多,似乎是极为欣赏唐成,还主动抬手拍了拍唐成的肩膀,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耐心等待你的更多消息,若是发现那个目标又打算离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单独行动,就立刻通知于我,让我可以提前布置埋伏!一旦是此计可行,就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不仅会按照承诺助你脱离贱籍、为你老母亲治好病症,更还会送给你一大笔银子!”
见蒋枭不仅是熄灭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还愿意采纳自己的提议,唐成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暗暗兴奋不已。
这样一来,唐成不仅是保住了自身性命,接下来还可以向蒋枭传递虚假情报,以胡枭为诱饵吸引蒋枭现身于预定地点,而霍正源则是可以趁机布置一个更大的埋伏圈,反过来包围伏击蒋枭,把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一网打尽。
接下来,蒋枭又向唐成询问了更多消息情报,还教给了唐成一种全新的秘密联系方式,让唐成可以更快与蒋枭取得联系,随后就下令乌篷船靠岸,表示唐成已经可以离开了。
唐成心中再次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这般轻易就应付了过去,自然是不敢耽搁,连忙是登岸离开。
但唐成却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蒋枭盯着他的目光格外阴冷肃杀。
再等到唐成渐渐走远之后,蒋枭又突然转头,冷声传令道:“集合所有“嘲风”死士,于今夜丑时全体出击,随我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
……
……
第1449章.大乱斗(九).
……
……
听到蒋枭的传令之后,乌篷船上的另外三位“嘲风”死士皆是表情微变。
这些年来,“嘲风”组织自然是干过不少脏活、湿活,制造了冤魂无数,即便是前任太子太师何明的灭门惨案,也是出于他们之手。
但他们当初出手灭门何明全族,地点乃是选在荒郊野外,完全不必担忧各方势力的干涉;
何明本人一向是对结党之事避而远之,在庙堂之中孑然一身,并没有几位铁杆朋党,所以这场灭门惨案即便是震动朝野,却也不会有几个人真正放在心上、愿意为何明拼尽全力复仇;
更何况,“嘲风”组织当时也没有任何暴露迹象,完全隐藏于暗处,行动之前更是准备充分,事后也顺利把这场震动朝野的灭门案栽赃给了别人。
而现在,蒋枭竟是想要集合全部人手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性质则是截然不同。
首先,他们不仅是需要在南京城内采取行动,而且南京城内目前正值戒严期间,随时都会遭遇意外,也时刻都要担心各方势力的干涉;
霍正源本人则是一位万众瞩目的朝廷大学士、东南巡阅使,背后还有权臣赵俊臣作为靠山,甚至就连德庆皇帝也对他极为关注,所以一旦是霍正源发生意外,朝廷就一定会追查到底,“赵党”势力也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全面报复;
至于“嘲风”组织本身,目前更是第一次面临着暴露之忧,行动之前也没有充分准备,某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也就罢了,但若是动作太大,就必然是会进一步增加“嘲风”组织的曝光危险;
这般情况下,蒋枭想要率领“嘲风”死士正面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之举!
所以,就算“嘲风”死士皆是经受了多年洗脑与控制、早就把服从命令化作本能,这个时候也不由是心生疑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蒋枭的疯狂命令。
其中一名地位较高的“嘲风”死士迟疑片刻后,壮着胆子质疑道:“蒋老大,你刚才不是已经与那个唐晟约定好了,要等待目标孤身离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后再埋伏活捉吗?为何要突然改变主意?直接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这种事情实在是风险太大了……”
说到一半,这位“嘲风”死士就发现了蒋枭正在目光冰冷的注视着他,不由是心中一慌,再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蒋枭自然是察觉到了船上另外三位“嘲风”死士的心中迟疑,而且他很清楚,自己的这项命令确实是有些疯狂,也是因为心中执念而把“嘲风”组织推入了险境,更没有七皇子朱和坚的背书,所以他必须要拿出充分理由说服这些“嘲风”死士才行。
以蒋枭的威望,虽然也可以强迫“嘲风”死士们执行命令,但必然会让“嘲风”死士们在行动之际心存顾忌、丧失果决,也就无法发挥“嘲风”组织的真正实力。
于是,蒋枭沉默片刻之后,不仅没有责罚那名提出异议的“嘲风”死士,反而是缓缓解释道:“那個唐晟……十有八九就是一个反间!
他与我问答之际,即便是心中充满惊恐,却也可以不假思索的熟练回答我的每一项问题,完全不符合常理,而且他话语之中的每一个字皆是暗藏深意、经过了多次推敲,想要误导于我,让我错误判断局势!
很显然,在与我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多次预演过与我见面之后的所有情况,可谓是早有准备!所以,唐晟大概率已经背叛了我、选择向霍正源坦白了一切,否则就无法解释他的这种表现!
若是我当真听信了他的建议,等到目标离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后再率领你们埋伏目标,就必然是自投罗网,会有一个更大的埋伏圈正在等着咱们!咱们以为自己是猎手,实际上则是变成了猎物,只会彻底掉进陷阱之中!”
听到蒋枭的这般解释,几位“嘲风”死士皆是不由一惊,表情愈发凝重了起来,也愈发专注的倾听着蒋枭的进一步说明。
看到这几位“嘲风”死士的态度变化,蒋枭就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说服他们完全服从命令了。
所谓“说服”,最关键之处并不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是要尽量动摇对方心中信念,让对方不受控制的自我怀疑,不再坚信自己的此前判断,然后再把自己的想法灌输于对方脑中。
顿了顿后,蒋枭又说道:“不过,我并没有当场拆穿唐晟的反间,反而是假意听信了他的提议,实际上是为了利用唐晟反过来误导霍正源,让霍正源误以为我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会立刻行动,他自己还拥有更多时间可以从容召集人手布置埋伏!
这般情况下,霍正源就会掉以轻心、降低警惕,甚至还会故作无知、避免引起我的疑心,而故意不在身边安排更多防御力量!如此一来,却正是咱们直接动手的大好时机!
霍正源毕竟是朝廷的大学士、东南巡阅使,若是咱们迟迟不动手、留给他更多时间,他就必然是可以利用各种方法聚拢更多力量,所以越早动手就越对咱们有利!
而选择今晚动手,更是可以打霍正源一个猝不及防,以雷霆万钧之事直接击杀或者活捉目标,也可以在行动结束之后第一时间撤离南京,各方势力皆是没有反应时间,也无法支援搅局!咱们看似是火中取栗,但实际上反而是胜算最大、危险最小!”
说话间,蒋枭仔细观察,发现这三名“嘲风”死士虽然已经逐渐被自己说服,却依然是心存疑虑,就继续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咱们的这次行动会引发朝廷的严查与反扑!咱们在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际,并不会直接伤害霍正源及其心腹,最多也就是暂时挟持他们而已,绝不会引起朝野震动!
更何况,我判断霍正源也是心中有鬼,我正在追杀的那个目标,也是一个绝对不能见光之辈,霍正源必然是不敢曝光自己与此人的关系,否则就会遭受朝野各界的诸多非议,所以霍正源宁愿是私下召集一批贱籍为自己卖命,也不愿意把自己所掌握的情报通知官府,就是因为他做贼心虚的缘故!
而咱们强袭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后,只需是掌握好分寸,确保霍正源及其麾下心腹不受伤害,那霍正源事后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完全不敢把事情闹大,咱们也依然可以继续隐藏行迹,完全不必担心这件事情会让咱们行迹败露!”
说到这里,三位“嘲风”死士终于是被蒋枭说服了,认为蒋枭的想法更为周全,就皆是低头听命,不再提出质疑。
蒋枭满意点头,道:“你们在传达命令、召集全体‘嘲风’行动之前,就把我刚才这一番话全部讲给大伙、让大伙不必心存疑虑!你们绝大多数人皆是由我亲自挑选、亲手训练,我在你们身上投入了大量心血,无论是任何行动,都会尽量确保伱们的安危!”
待三位“嘲风”死士皆是心悦诚服之际,蒋枭稍稍沉默片刻,又轻声吩咐道:“还有,联系那队提前返回南京城内、目前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嘲风’,告知他们……接下来就是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让他们于今夜子时三刻现身,故意让南京官府发现行迹,尽量吸引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的追捕,然后逃往瞻园以西十里之外的位置……在那里,有人会接应他们、为他们安排后路、确保他们的安危!”
*
就在蒋枭已经做好准备、即将要展开行动之际,唐晟也匆匆返回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然后就立刻见到了霍正源,向霍正源详细讲诉了他这一次与蒋枭的接触经过。
讲完了自己的经历之后,唐晟目光转向了胡枭,问道:“这位胡爷,您手下的那几名追踪高手,是否有顺利追踪到蒋枭的行迹,又是否已经寻到蒋枭的藏身之处?”
胡枭表情有些难看,摇头道:“多年未见,蒋枭的手段愈发谨慎周密了,我也万万没想到,他的麾下死士在行动之际竟然有胆子主动接受官府巡捕的盘查,而我手下的那几名追踪高手皆是相貌狰狞恶煞之辈,容易引起官府巡捕的怀疑,不敢同样接受官府之人的盘问,也就不敢沿着相同路线追踪,所以很快就追丢了目标。”
听到胡枭的这般说法,唐晟不由是面现不满,只是他摸不准胡枭的真实身份,也畏惧胡枭举手抬足间所展现的亡命徒气质,所以也就不敢直接出言批判。
但与此同时,唐晟却又奇怪发现,在听到自己与胡枭的讲话之际,霍正源一直是面带微笑,竟是没有丝毫失望之色。
……
……
第1450章.大乱斗(十).
……
……
就在唐晟抬目偷窥之际,霍正源也终于开口讲话了。
“胡兄弟不必羞恼,虽然咱们未能成功寻到蒋枭的藏身之地,但至少是顺利误导了他、向他传送了虚假消息!接下来,咱们只需是尽快积攒实力,然后再布置埋伏、引他自投罗网,也还是可以大功告成!”
胡枭轻哼一声,道:“如意算盘虽然好,但就怕蒋枭不会这般轻易上当,他就是一头恶狼,即狡猾也残忍!更何况……若是要吸引蒋枭自投罗网、主动跳进咱们的埋伏,就需要由我来作为诱饵、孤身于外行动,但兄弟我一向惜命,对于这种送死差事向来是敬谢不敏的!”
说完,胡枭转头盯着霍正源,似是混不吝、又似是恭敬讨好,笑嘻嘻道:“霍大学士,兄弟我对于您的未来大计还有用处,想必您老人家也舍不得让我冒险行动吧?”
看到胡枭的这般态度,霍正源心中愈发恼恨他的无礼狂妄,但表面上却只是眉头紧皱,似乎是左右为难。
沉吟良久之后,霍正源缓缓道:“若是实在不行,就寻来一个与胡兄弟体型相貌相近之人,再想办法化妆一下,远远看起来像是胡兄弟的模样就行!反正蒋枭及其麾下死士刚开始也只是躲在远处窥探,不可能立刻发现破绽!待他们发现伪装之际,就已经落入了咱们的包围圈,也已是插翅难逃,胡兄弟认为如何?”
见霍正源没有强迫自己犯险,胡枭满意点头:“若是这般做法,自然最好不过,但……”
说到这里,胡枭又皱眉摇头,道:“我还是觉得,蒋枭大概率是不会这般轻易中计!咱们若是想要对付蒋枭,还是需要寻到一个更为稳妥的手段。”
霍正源也是轻轻摇头,道:“无论如何,只要有机会,就应该尽量尝试一下!”
而就在三人这般商议之际,就见郭敏匆匆进入房间禀报道:“霍大学士,有一个坏消息!”
霍正源顿时是表情凝重,问道:“什么坏消息?难道南京局势有了新变化?”
郭敏摇了摇头,道:“与南京局势无关,而是东园那边紧急传信,说是江正江兄弟的伤势……有恶化迹象,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之后,霍正源顿时是面色大变,迅速起身道:“走!随我前往东园探望!虽然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避免与周首辅直接接触,但若是江正有事,也就顾不得继续避让了。”
说完,霍正源就要匆匆离开。
看到霍正源想要离开,完全不与自己商量,胡枭不由是面色一变。
前几日,也就是霍正源前往瞻园赴宴的那天傍晚,胡枭的手下海盗与尾随他们的那一队“嘲风”死士在南京城内闹市之中相互拼杀,造成了一场震动南京的惨案,也引发了后续一系列的南京乱象。
而霍正源得知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胡枭及其麾下海盗尽数毒杀灭口,但还没有实际动手,就已经被胡枭拆穿了心思,霍正源以及麾下几位心腹反而是受到胡枭挟持。
再然后,又经过一系列的交涉谈判之后,霍正源与胡枭二人寻到了共同目标,想要联手对付蒋枭,表面上也是化干戈为玉帛,但实际上他们二人依然是相互防范着对方。
而霍正源这几天表面上是主持大局,还可以命令胡枭及其麾下海盗做事,却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临时府邸,也一直让自己身处于胡枭的监视与控制之下,实际上就是主动化身为一名人质,让胡枭安心与自己合作。
对于霍正源的这般想法,胡枭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在霍正源面前也渐渐变得轻狂了起来。
而现在,霍正源竟然想要离开临时府邸,脱离胡枭的监视与控制,这无疑是打破了双方默契,也难怪胡枭会忍不住面色一变。
霍正源敏锐发现了胡枭的情绪变化,一边快步向外走去,一边是语气严肃的向胡枭解释道:“你应该也知道,前几天的傍晚时分,我在秦淮河沿岸的一家酒楼用餐,有人想要趁机暗害于我,点燃了路旁一辆马车、造成了一场践踏惨案,不仅是我本人险些死于非命,我身边之人也是死伤惨重!
死伤了几位长随与护卫,原本也不算什么,但唯独其中一位名叫江正的幕僚,也是身受重伤,这件事情就非同小可了!你不清楚这個江正的身份来历,他不仅是现任大理寺卿、大儒杨洵的亲传弟子,还是赵阁臣的心腹幕僚,此次前来南京就是为了协助我处理南京局势,在赵阁臣心目之中,他的份量丝毫不逊于我!
又因为周首辅病重的缘故,南京城内的所有名医皆是被宋家召到了东园之中不可轻离,所以我为了保住江正的性命,就只好把他送往东园寻医!而今江正伤势恶化,我也必须要亲自前往东园查探情况,否则不仅是事后无法向赵阁臣交代,还会引起那位周首辅的怀疑。”
霍正源似乎已经慌神,不仅语速极快,步伐还要更快,说话间已经赶到了临时府邸的大门位置。
随后,霍正源停下脚步,再次转头看向胡枭,认真道:“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前往东园、探望江正的伤势情况,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议余地,若是胡兄弟不放心,也可以扮作我的身边护卫、随我一同前往瞻园!”
看到霍正源严肃认真的表情,胡枭就知道自己无法阻拦霍正源了,否则双方就要彻底撕破面皮。
但胡枭也不敢随同霍正源前往东园,因为东园不仅是江南第一豪门宋家的大本营,更还暂住着内阁首辅周尚景,自然是守备森严、护卫无数,胡枭若是随同霍正源前往东园,一旦是被人发现了底细,就绝对是插翅难逃。
稍稍犹豫片刻后,胡枭嘿嘿一笑,道:“霍大学士您是一位贵人,无论是想要去哪里,都不必向小人解释!东园那边规矩多,小人若是去了,就只会给霍大学士丢脸,所以还是留在这里等候霍大学士吧,但还望霍大学士尽早返回,咱们这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议。”
经过这几天时间的相处之后,霍正源一直都在展现合作诚意,完全不计较胡枭的种种失礼行为,胡枭也对他稍稍安心了一些,认为霍正源不会轻易出卖自己,而且胡枭本人也是不可见光之辈,出卖了胡枭对于霍正源而言绝对是弊大于利,所以胡枭不仅是没有阻拦霍正源外出,也没有强行跟在霍正源身边。
霍正源依然是表情严肃,点头道:“我何时返回这里,就要看江正伤势的具体情况了!如果只是有惊无险,那我就会赶在今天傍晚之前返回!但若是江正的伤势太重,正值生死关头,那我说不得就要在东园之内守上一夜了……不过,我依然会在明天上午辰时之前赶回来,毕竟咱们这边也有许多事情不能耽搁。”
见霍正源给了自己一个准确回复,胡枭也就愈发安心了,就连态度也恭敬了许多,笑眯眯的目视着霍正源登上了马车。
而就在霍正源的马车即将启动之际,一旁安静许久的唐晟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扬声道:“霍大学士,小人这边召集贱籍的任务,还有最新进展需要向您禀报……”
说完,唐晟就快步跑到霍正源的马车旁边,向车厢内的霍正源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得到了霍正源的允许,可以进入车厢之内详细汇报。
再然后,霍正源的马车已是缓缓驶动,逐渐远离了他的这处临时府邸。
*
实际上,唐晟之所以可以进入马车车厢,是因为他向霍正源低声说了一句话——“小人还有消息需要向霍大学士单独禀报,不能让那个胡姓汉子知晓。”
霍正源似乎猜到了什么,当即就让唐晟进入车厢谈话,让唐晟与他一同离开了临时府邸。
进入车厢之后,唐晟却发现,霍正源留在南京城内的两位心腹幕僚郭敏与钱伯道,此时也皆是表情严肃的坐在车厢之内。
在中国古代,受限于道路环境,四轮马车迟迟无法普及,霍正源的这辆马车也只是两轮,车厢自然也就不大,四人挤在里面极不舒服。
但霍正源却没有因此而恼怒,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唐晟,问道:“说吧,你究竟有什么消息需要单独向我禀报,还要刻意瞒着旁人。”
唐晟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那个胡姓汉子来历不明,而且小人也看出来了,霍大学士您一直对他多有隐忍,只是想要利用他,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他合作,所以小人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所掌握的消息究竟重不重要,但还是想着自己应该单独向霍大学士禀报。”
顿了顿后,唐晟就继续说道:“还望霍大学士得知,小人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青溪河道!小人上一次与蒋枭相见,就是在青溪河道上的一条乌篷船内,而这一次与蒋枭再次相见,也同样是从青溪河道的支流登船……
所以小人就心中猜测,这般情况是不是意味着,蒋枭的藏身之地就位于青溪河道的沿岸某处?而且蒋枭及其麾下死士这些天也一直是在利用青溪河道秘密活动?所以,咱们若是可以派人密切监视青溪河道的那几处关键位置,是不是就可以发现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的具体动向?”
闻言之后,霍正源有些讶然的打量了唐晟一眼,然后轻轻点头道:“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迅速就也可以想到这处关键!他所见的那个胡姓汉子名为胡枭,他虽然奸猾似鬼,但这一次却没有你反应快!”
唐晟并没有因为胡枭这个名字而立刻联想到当年的“混世八枭”,但闻言之后依然是心中暗惊,反问道:“霍大学士您……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那倒是小人班门弄斧了!”
霍正源与郭敏、钱伯道二人相互对视之后,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皆是轻轻点头。
随后,霍正源缓缓道:“其实,即使你刚才没有向我禀报消息,我接下来也会寻一个理由召伱相见,因为我还有秘密任务需要交代于你。”
唐晟连忙答道:“还请霍大学士吩咐!”
霍正源的语气有些冰冷,道:“你已经两次与蒋枭相见,也与胡枭见了几次,那在你看来……以心机手段而论,这两只枭谁更厉害?”
唐晟几乎是毫无犹豫,答道:“必然是蒋枭更厉害,而且要厉害得多!小人面对蒋枭之际,甚至会有一种无法喘息的压迫感!而小人面对那个胡枭之际,虽然也很吃力,但勉强还可以应付。”
霍正源轻轻点头,道:“其实,这两只枭各有优势,胡枭更为奸诈油滑,也更善于背叛,但他的优势只是小聪明罢了!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蒋枭,但从种种迹象来判断,这个蒋枭的心机手段无疑是要高明得多,尤其是不缺果断、善于火中取栗……
这一次,我虽然安排你与蒋枭再次相见,但具体执行任务之际的种种细节,则是交由胡枭全权负责,而你与蒋枭再次相见之后,言行反应也皆是严格遵循了胡枭的事前交代,对不对?”
待唐晟点头后,霍正源则是面现不屑冷笑,道:“所以我才会说,胡枭的聪明就是小聪明罢了!他的那套诈骗之术,最多就是欺骗一下愚蠢海贼,但大概率是骗不过蒋枭的!你与蒋枭相见之后,明明是心中慌乱,却又可以熟练回答蒋枭的盘问,话里话外又充满了引导之意,只要蒋枭有传说之中的一半本事,就一定会心中警觉,认为你是有备而来,也就会发现你的反间之计!”
说到这里,霍正源瞥了一眼唐晟的面色惨白,又说道:“我见识了胡枭的那套手段之后,就知道他的如意算盘一定无法得逞,反而会引发蒋枭的警觉,但我并未阻止胡枭的计划,依然让你与蒋枭再次相见!
趁着这次见面机会,若是可以顺利寻到蒋枭的藏身之地,自然是最好不过,但若是无法顺利寻到蒋枭的藏身之地,那我也可以通过你来向蒋枭传达一个消息,那就是胡枭此人目前就躲在我的临时府邸之中,又故意没有加强临时府邸的戒备,就是想以胡枭为饵,吸引蒋枭率领麾下死士正面强袭!
原本我也是姑且一试,但当我从你这里听到了蒋枭的具体回应之后,就知道这项计划十有八九已是成功了!蒋枭大概率已经猜到了你的反间,但他却故作不知,就是为了让我安心、降低警戒、疏于防范,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率领麾下死士强袭我的那处临时府邸了!”
闻言之后,唐晟的面色愈发惨白,近乎是毫无血色。
唐晟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机关算尽的聪明人,这几天更是左右逢源,先是出卖霍正源取信于蒋枭,然后是蒙骗蒋枭讨好于霍正源,而自己则是趁机占尽了两边好处。
但现在,他才霍然发现——原来无论是霍正源还是蒋枭,皆是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只是在利用他向对方传递虚假消息罢了,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一枚弃子,死无葬身之地!
尤其是霍正源,还说什么“姑且一试”,但若是尝试失败了,霍正源固然是没有任何损失,而唐晟本人却一定会付出生命代价!
不过,唐晟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之意,反而是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连声称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霍大学士好算计!无论是奸猾似鬼的胡枭,还是心机深沉的蒋枭,皆是被您玩弄于股掌之间却犹不自知!”
霍正源笑着点头,进一步解释道:“主要是想要趁机麻痹胡枭,胡枭生性多疑、只相信自己,所以我把这件事情交由他来全权安排之后,他就会自以为掌握全局,至少在短时间内自保无忧,进而是降低戒心……然后就可以趁机说服他留在原处,而我则是可以提前离开险地!
哼!胡枭说他不愿意作为诱饵以身犯险,但这件事情由不得他来做主!若是我所料不差,蒋枭就算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率众强袭我的临时府邸,所以他必然是要趁夜行动!
而具体行动时间,大概率就是丑时到寅时之间,这段时间正是所有人睡眠最深之际,最早是今晚,最迟是后晚!再迟的话南京官府就会撤消戒严令,胡枭就会伺机潜逃,让他再也抓不住尾巴!”
唐晟再次恍然,道:“所以,您才会寻找一个借口,趁着天黑之前离开临时府邸?那……您接下来想要前往何处主持大局?又需要小人做什么事情?”
霍正源缓缓答道:“接下来这几天,我白天时候还是会返回临时府邸,但每天傍晚之际,就会以江正的性命垂危作为理由,前往东园寻求庇护!值此局势震荡之际,周首辅所暂住的东园就是南京城内最安全的地方,那里不仅是宋家的大本营,还驻扎着一队禁军守卫周首辅,南京城内就算是爆发了再大的动荡,也绝对不会波及到那里!
而你接下来则是任务繁重,我这几天一直让你秘密召集人手、四处奔波联系,虽然还不能算是布置万全,但也算是提前有了准备,接下来正是发挥作用的时机,一定要趁着蒋枭与胡枭两虎相争之际,把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一网打尽!
这件事情,关键之处有三,一是要尽量活捉蒋枭及其麾下死士,让我可以寻到确凿证据,对付幕后那个暗中豢养死士的大人物;二是要趁机把胡枭及其麾下亡命徒皆是灭口,不能让各方势力察觉到我与胡枭之间的联系;三是要尽量抢在各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把事情搞定,不能让各方势力寻到插手摘桃子的机会!”
待唐晟用力点头答应之后,霍正源也是满意点头,随后就把自己后续计划的种种安排,皆是详细告知于唐晟。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之后,霍正源向唐晟交代清楚了所有任务之后,就让唐晟下车离开了。
待唐晟离开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钱伯道终于开口道:“霍大学士,我还是觉得,只是召集几百名贱籍,根本不足以成事!即便是您承诺了脱籍好处、让他们皆是勇于拼命,也难以想象他们有能力对抗近两百名训练有素的死士。”
霍正源点头道:“这也是我前往东园的另一个原因!若是这批贱籍确实无法发挥作用,那我就可以把相关消息及时通知于周首辅,利用周首辅的力量对付蒋枭及其麾下死士!到了那个时候,把一部分好处分给周首辅固然是极为可惜,但至少要强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随着霍正源的话声落下,车厢外的马夫已是大声禀报道:“霍大学士,东园就在前方百丈之外,请您准备下车。”
*
而就在霍正源抵达东园拜访之际,东园之内的一间书房之内,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正在表情专注的盯着书桌上的一张南京城地图,相互低声商议着什么。
宋承仁抬手指向南京城地图上的几处位置,缓缓道:“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那一队死士,目前大概率就潜藏在城西范围!而经过一整天时间的反复试探之后,我们已经在城西范围内陆续寻到了几处可疑位置,需要重点调查!但这几处位置却皆是有些敏感……
就譬如此处位置,乃是应天书院教授贾纯的宅邸,就极为可疑,这位贾教授向来是性子刚烈,经常与人争吵冲突,但这几天面对各方势力的闯门搜查之际,竟然没有任何阻挠与反抗,让人随意调查以示坦荡,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情,而且前往贾府搜查之人还发现,这位贾教授的幼子至始至终也没有现身,说不定就是被人挟持了!
不过,咱们已经派人在贾府之中搜查了两次,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也许是贾府之中还有密室地窖之类的藏身之处,但若是想要寻找密室,就一定要砸墙拆房,而那位贾教授在江南士子之中颇有威望,若是最终发现那队死士确实是潜藏于贾府之中也就罢了,但若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咱们就必然会遭受江南士林的强烈抨击!
像是贾府这般情况,也不是孤例,譬如是南京善堂也很可疑,但南京善堂多年以来收养孤儿无数、可谓是风评极佳,背后又是皇商势力,态度强硬的阻挠咱们详细搜查,显然是心中有鬼,但若是大动干戈的强行搜查,就必然会招受各界抨击;
还有这处位置,表面上只是住着一位寡妇,但这个寡妇实际上乃是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一位外室,极得席成之喜爱,一旦是闹出太大动静,就必然会面临席太监的报复……”
周尚景点了点头,毫无犹豫的说道:“查!皆是严查!一处也不要放过!不论是引起怎样的反弹,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老夫顶着!”
就在此时,一名宋家仆从在房门外禀报道:“启禀周首辅、老家主!霍大学士求见!”
……
……
第1451章.大乱斗(十一).
……
……
当霍正源被宋家仆从引进东园书房之际,就看到周尚景与宋承仁依然是围着南京地图指指点点,商议着后续对策。
即便是见到霍正源进入书房,周尚景与宋承仁二人也没有中止谈话,宋承仁依然是手指地图各处位置说个不停,而周尚景则是抬头看了霍正源一眼,首先是点头微笑示意,然后还招手邀请霍正源站在近处旁听,竟是完全没有防避之意。
见到周尚景与宋承仁的这般态度,霍正源也是不由一愣,不明白这两只老狐狸究竟有何算计,但还是态度恭敬的躬身一礼,然后就走到宋承仁身边站定旁听。
随后,霍正源就听到了宋承仁的严肃声音。
“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那一队死士,人数仅有十人左右,应该只是整个死士组织的极少一部分,前几天曾经有一位神秘人通过粮帮向咱们传递了消息,说是那个死士组织的规模远比预想中更大,至少拥有两百名死士!
而这個死士组织的为首之人,更是当年恶名昭彰、早就应该被朝廷斩首弃市的悍匪蒋枭!最重要的是,蒋枭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即便是明知南京城内正值戒严期间,却依然是秘密潜回了南京城内……”
随着宋承仁的讲诉,霍正源却是敏锐察觉到,周尚景与宋承仁这两只老狐狸皆是正在偷偷观察自己的表情变化。
很显然,周尚景与宋承仁皆是心中推测,认为就是霍正源向他们暗中透漏了这项消息,所以才在霍正源面前故意提及此事,显然是想要趁机试探霍正源的反应。
事实上,周、宋二人的猜测没错,正是霍正源安排胡枭与粮帮接触、通过粮帮渠道向他们透漏了“嘲风”组织的更多消息、以及蒋枭的存在与动向,就是为了在万不得已之际,可以及时利用“周党”势力对付蒋枭以及“嘲风”组织。
但这个时候,霍正源认为时机未到,自然是不会承认此事,察觉到周尚景与宋承仁正在偷偷观察自己之后,霍正源当即是面现疑惑之态,似乎是完全听不懂宋承仁究竟正在讲些什么,甚至完全不知晓“嘲风”组织的存在。
见霍正源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宋承仁花白眉头微微一皱,但下一刻已是面色如常,再次抬手指向南京地图的一处位置,缓缓道:“若是这项消息为真,那就意味着南京城内目前还有更多死士隐藏于暗处!而经过种种试探之后,老夫认为此处位置最为可疑!”
霍正源低头看向宋承仁的手指位置,却发现是南京城位于东南边缘处的一段城墙,乃是青溪水系汇入南京城内的入口处。
作为一个聪明人,霍正源当即是联想到了什么,顿时是目光一闪。
宋承仁继续说道:“此处乃是九曲青溪汇入南京城内的入口位置,城墙与河道的交叠之处,有一道水闸阻隔内外通路,由一营南京守军全权管辖!
目前正值梅雨时节,前些天又有洪水夺堤而出,南京城内的各条河溪皆是水面暴涨,即便是近年来已经逐渐枯竭的青溪河道,也迅速恢复了航运能力!
而老夫思来想去,认为那个蒋枭若是想要秘密潜回南京城内,此处位置就是最佳突破口,只需是控制收买负责管辖此处的守军武官,就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临时开启水闸,虽然无法通过大队人马,但足以是让两百死士潜泳而入!
所以,老夫今天就派人重点搜查了此处位置,还安排了几个聪明伶俐之人,让他们仔细观察此处守军的反应,就愈发是感觉此处位置情况可疑!”
周尚景抬起老眼再次观察了霍正源一瞬之后,问道:“哦?究竟是哪里可疑了?”
宋承仁冷声道:“在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之中,南京守军一向是地位不高,与我宋家接触之际也一向是毕恭毕敬,而管辖这段城防的武官名叫唐坤,乃是一名守军百户,更是一个趋炎附势、贪财好色的小人,从来不敢违逆我宋家!
但今天,我派人搜查此处之际,这个唐坤竟然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之意,完全不愿意配合搜查,我派去的搜查之人只是稍稍看了几眼之后,就让他态度强硬的赶走了,还说什么驻军重地附近,不能允许外界随意窥探,完全不符合他的从前秉性!
与此同时,这片地区之中,还有许多仓库以及一座私建码头,皆是属于粮帮名下财产,所以粮帮也安排了一位头目管理此处,这个粮帮头目名为蔡覃,倒是风评不错,据说是一位顾家孝顺的老好人,所以他与那位风评极差的唐坤唐百户一向是关系不睦,经常发生矛盾……
而这一次,面对我派去的搜查队伍,蔡覃与唐坤却是前所未有的立场一致、配合默契,一心想要驱赶搜查队伍尽快离开……这些迹象结合在一起之后,自然是引起了老夫的怀疑!
也许……无论是这个守军百户唐坤,还是这个粮帮头目蔡覃,皆已经受到了蒋枭的收买控制,所以蒋枭及其麾下死士才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秘密返回南京城内,如今更是藏身于这两人的管辖范围之内,接受这两人的包庇与掩护!
虽然这一切事情皆只是老夫的心中推测,但这种推测可以完全解释所有可疑之处,所以老夫认为,咱们接下来必须要重点调查这处位置,说不定就会发现什么!”
闻言之后,霍正源终于是无法控制表情,不由是面色微变,目光之中也满是思索之意。
结合自己这边的情报,霍正源不由是认可了宋承仁的结论,认为宋承仁的这一番推测极有道理。
按照唐晟的说法,蒋枭两次与他秘密碰头,皆是在青溪河道的乌篷船内,所以唐晟与霍正源也皆是心中推断,认为蒋枭及其麾下死士大概率就是藏身于青溪河道的沿岸某处。
但霍正源原本以为,这项情报唯有自己掌握,却万万没有想到——宋承仁竟然能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只是通过各种可疑迹象,就同样推断出了相似结论,也同样把怀疑目光投向了青溪河道!
而且,宋承仁的这项推论还要更加精准,直接就寻到了蒋枭及其麾下死士最有可能的藏身地点,甚至还推测出了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秘密潜回南京城内的具体方式,以及究竟是何方神圣正在包庇与掩护蒋枭及其麾下死士。
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蒋枭及其麾下死士很快就会沦为周尚景与宋承仁这两只老狐狸的猎物,在周、宋二人所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下插翅难逃,而“周党”势力也就可以提前一步寻到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豢养死士的确凿证据,进而是完全控制储君废立之事、趁机操纵庙堂局势走向、尽揽全部好处!
至于霍正源本人,虽然是机关算尽、准备了大量后手,也一定是白费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霍正源自然是再也忍不住,不由是表情稍稍失控。
虽然霍正源很快就再次控制了面色,恢复了懵懂无知的模样,似乎还是听不懂宋承仁究竟在讲什么,但他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依然是没有逃过周尚景与宋承仁看似昏花的两双老眼。
于是,周尚景的苍老面庞上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微笑点头道:“一个贪财好色的守军百户、一个顾家孝顺的粮帮头目,这两种人皆是很容易控制收买……虽然这一切推测还没有任何实证,却也不可不防!
宋家主,接下来就由你出面,联系南京守军与粮帮,尽快查明真相,若是你的猜测为真,那就立刻调集各方人马,把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一网打尽!还有城西那几处可疑位置,也皆是不可遗漏,绝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如今已是傍晚酉时,老夫希望你能在明天辰时之前安排好一切!”
宋承仁点头之余,也同样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霍正源一眼,待霍正源抬目与他对视之后,又向霍正源点头微笑示意,然后就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与此同时,周尚景也再次抬头看向霍正源,表情间满是欣赏之意,主动问道:“子固啊,你来南京城已经有三个多月时间了吧?老夫奉旨前来南京巡视之后,就一直想要寻你相见,但你总是对老夫避而不见,就好似老夫是洪水猛兽一般……但今天为何是愿意主动拜访老夫了?”
听到周尚景的打趣与询问之后,霍正源不由是心中一声叹息,暗暗抱怨道:“我一直躲着伱,还不是因为你这只老狐狸的心机手段太过高明,一旦是与你接触之后,就大概率会受你利用、让你拆穿心中秘密、被你占去全部好处?我虽然自诩聪明,在你面前也是信心毫无啊!一直等到今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与你相见,事前也有充分准备,却还是中招了,我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秘密情报,皆是为你做了嫁衣!”
暗思之际,周尚景表面上则是格外恭敬,垂首道:“听闻周首辅身体近况不佳,晚辈当然是应该前来探望……看周首辅您的精神气色,确实是远不及在京城的时候,还望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周尚景叹息摇头,表情之间竟是闪过了一丝凄苦之意。
但下一刻,周尚景的话语,却是让霍正源不受控制的再一次面色大变。
……
……
第1452章.大乱斗(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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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赵阁臣赠予的对症药方,还有章神医的妙手回春……相较于刚来南京的时候,老夫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许多了,胃疾之病根也逐渐得以拔除,只是赵阁臣与章神医的治疗手段……实在是太折腾人了,让老夫苦不堪言,所以精神气色反倒是看似更差了一些……”
说话之际,周尚景还是一如既往的神色从容、面带笑意,但嘴角却是不受控制的稍稍抽动了一瞬。
回想起自己这些天种种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不断的灌油、反胃、呕吐、排泄,一夜又一夜的恶心难眠,即便周尚景一向是镇定从容,自诩见多识广、泰然自若,也不由是心中畏怯。
对于一向是三餐寡淡的周尚景而言,灌油排毒这种手段不啻于一场酷刑。
再想到这种医治手段尚未彻底结束,过几天时间之后还要进入下一疗程,周尚景更是不受控制的面色微微发白。
霍正源乃是绝顶聪明之人,也善于察言观色,看到周尚景的表情变化之后,就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周首辅的身体状况明显好转,无疑是一件值得举朝欢庆的大好事,但晚辈看您的神色模样,却似是……不大开心?”
周尚景摇头一笑,自嘲道:“这人呐,一旦年纪老迈了,那就是百事皆哀,不仅是身衰体亏,就连心志也变得软弱了,再也不似壮年一般坚定,只是稍稍有一点遭罪,就似孩童一般忍不住的叫苦不迭!唉,按说只要可以保命,再多受苦也是赚的,但老夫就是扛不住啊,犹记当年……”
说到一半,周尚景突然顿住,表情间也闪过了一丝自嘲之色。
却是周尚景突然想到——自己出身于缙绅士族之家,自幼就是养尊处优,踏入仕途之后又一向是顺风顺水,许多时候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固然不假,但这一辈子还真没有吃过太多苦头,也没有任何苦难经历值得一提,最多也就是朝务繁重之际耗神太多、休息不足罢了。
所以,周尚景原本想要忆苦思甜,讲诉自己青壮年时期有多么能受罪、又多么能隐忍,向霍正源自夸几句,最终却是尴尬发现——自己竟是毫无这般经历。
想到这里,周尚景神色间的自嘲之意更为浓重,喃喃了一句“矫情了”之后,就转移话题谈到了正事,道:“当然,在外界眼中,老夫现在依然是病入膏肓、活日无多,老夫也想趁势麻痹某些人,所以这般真相只会坦诚相告于子固你一人,还望子固切不要随意泄露此事,这南京局势即将尘埃落定,老夫还需要继续伪装几日时间,然后才有最大机会掌控大局。”
待霍正源表情郑重的点头答应之后,周尚景又说道:“其实,到了老夫这般年纪,即便是没有这场劫数,也必定是天数将至、时日无多了,这场劫数又让老夫元气大伤,必然是会再减寿元……嘿,老夫前些天收到消息,说是大孙媳儿终于有了身孕,但老夫隐约预感到……自己只怕是无福看到周家四代同堂的那一天了!”
说话间,周尚景的神态似是平静,又似是伤怀。
然而,不待霍正源出言宽慰,周尚景已是展现一笑,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从容,然后则是话锋一转,缓缓道:“正所谓七十古稀,老夫能顺利活到这般岁数,一辈子平平顺顺,几十年来位极人臣,接下来大概率也是寿终正寝的结局,按理说也该知足了,但老夫还是有些贪心,总是奢望自己在老死之际不留任何遗憾、也不留任何心结……”
霍正源目光一闪,也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问道:“晚辈相信,您一定是可以长命百岁的……但却不知,周首辅您还有哪些遗憾与心结?”
周尚景微微一笑:“有很多,而其中一项,与子固你大有关系!其实,若是子固你今天没来拜访老夫,老夫也会赶在南京局势尘埃落定之前,设法与子固相见深谈……在老夫看来,子固你乃是满朝百官之中数一数二的睿智之辈,而今又担任着东南巡阅使这般要职,全权执掌海外之事务,可谓是前程似锦,尤其是今后的朝廷财政方面,必然会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所以,老夫也忍不住滋生了攀附之心,想要与子固结下一个善缘。”
很显然,周尚景极为看好霍正源的前景,但霍正源闻言之后,却不由是心中一惊,只觉得周尚景明显是想要挑拨自己与赵俊臣之间的信任关系。
实际上,霍正源本人也很清楚,虽然自己之所以能出任东南巡阅使,全是因为赵俊臣的极力举荐,但他担任了东南巡阅使之后,全权掌控远洋贸易,这项权职却是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接下来,若是霍正源没有搞好远洋贸易,那就是尸位素餐、能力不足,也就是辜负了赵俊臣的信任,还会让赵俊臣在庙堂之中受到政敌抨击。
反之,若是霍正源很好的完成了自身职责,让远洋贸易成绩显赫、日进斗金,那就必然是可以显著缓解朝廷财政的捉襟见肘,也就会极大动摇赵俊臣在朝廷财政方面必不可缺的独有地位,而霍正源的东南巡阅使衙门,也必然会与赵俊臣的户部衙门形成竞争关系。
霍正源乃是一个聪明人,他早就想明白了这些情况。
不过,霍正源至今也没有产生过将来要与赵俊臣分庭抗礼的心思,至少在目前为止,霍正源依然没有动摇自己对赵俊臣的忠心。
这般忠心,一方面是源于霍正源的性格,他本人虽然也有志向与野心,却不愿意为了自己的野心志向而与赵俊臣成为死敌,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赵俊臣的敬佩之心,赵俊臣很显然也知道霍正源担任东南巡阅使之后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但他依然愿意对霍正源委以重任,而且这种做法也不只是为了扩张权势,更多原因还是想要利用远洋贸易之事尽量缓解明朝境内的粮荒局面、壮大明朝国力,可谓是大公无私、舍己为国了。
所以,此时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说词,似乎是想要在自己身上押注、协助自己壮大实力,霍正源不仅没有暗暗心喜,反而是大为警惕。
稍稍沉默之后,霍正源却是完全没有接话茬,迅速转移了话题,反问道:“没想到周首辅您竟是这般看重晚辈,着实是让晚辈受宠若惊,按理说……周首辅厚爱晚辈、愿意与晚辈结下善缘,晚辈应当是感激涕零、欣然接受,但如今……
南京局势依然是扑朔迷离,周首辅您选择与七皇子正面为敌,而七皇子则是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储君太子、乃至于是未来的天下至尊,若是您最终在这场争执之中败给了七皇子殿下,甚至是无法完胜七皇子殿下,让他依然有机会顺利接任储位,那晚辈一旦是接受了您的善意,恐怕就要受到七皇子殿下的记恨!
晚辈倒是并不担心个人前程,但正如周首辅您所言一般,晚辈所担负的职责可谓是至关紧要,又颇是敏感、很容易受到各方抵制与阻挠,自然是不敢轻易接受您的好意,让自身权责横生枝节。”
说到这里,霍正源再次话锋一转,道:“除非,周首辅您能给晚辈吃一颗定心丸,让晚辈相信您能在南京乱局之中稳胜不败,至少也是可以摒绝一切后患,否则……晚辈就只能是对您的善意敬谢不敏了。”
霍正源不愧是朝中百官所公认的聪明人,当他察觉到周尚景似有离间自己与赵俊臣的意思之后,既没有盲目接受,也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是以此为饵,趁机打探周尚景后续的全盘计划。
虽然周尚景现在已经察觉到了蒋枭的行踪,有可能趁机掌握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豢养死士的罪证,但这件事情并不是万无一失,以周尚景的谨慎周密,也必然是安排了各种机密后手与备用计划,而霍正源如今就是想要趁机窥探一二。
周尚景很显然也看出了霍正源的真实想法,不由是面现激赏之色,随后则是轻轻摇头,有些遗憾自己当年竟是没能把霍正源这样的聪明人收到门下。
最终,周尚景点头笑道:“既然子固想要吃定心丸,那老夫现在就给你一颗定心丸!老夫可以向你明言,接下来无论是发生了何种变故,也无论那位七皇子将会如何应对,南京局势之走向已是注定,老夫也已是稳操胜券、绝无失败之可能,那位七皇子殿下接下来必然会重重栽一個大跟头,即便是勉强再次爬了起来、也勉强接任了储君之位,他也绝对坐不稳这个位置,到时候只需是再寻机稍稍推动局势,很容易就可以再行废黜之事!”
霍正源皱眉问道:“七皇子殿下的手段心机皆是不俗,又有陛下、太子太师王保仁、以及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等人的极力支持,在江南世家之中也有吕家似有跳反之意,至于他暗中不为人知的底牌,就更不必多提了……既然如此,周首辅为何还可以信心满满?”
周尚景再次一笑,似乎是正面回答了问题,又似乎是在打机锋,反问道:“世人皆言老夫善于阳谋,而那位赵阁臣……则是使用阴谋手段更多些,那子固伱可知道,阳谋与阴谋这两者最大的区别为何?”
霍正源思索片刻后,答道:“阳谋正大光明、无可阻挡,却需要随势而动;而阴谋则是不能见光,一旦见光就会遭受反噬,但成功之后却可以达到以弱胜强、翻转局势的奇效。”
周尚景轻轻点头,然后又轻轻摇头,就好似教导学生一般对霍正源充满善意,耐心解释道:“这般说法,虽不能算错,却还是没能触及本质!在老夫看来,阳谋与阴谋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否需要沟通!
阴谋需要各方刻意保持沟通,相关人等也皆是需要详细交代,然后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具体需要做哪些事情,任何一方做错了事情,整个计划就可能会满盘皆输,而阳谋则是根本不需要沟通,相关各方无需交代就可以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哪些事情,让他们遵循自身立场与心意做事就是了!”
顿了顿后,周尚景的表情愈发平淡从容,就好似正在评价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缓缓道:“而现在,局势变化之下,相关各方皆已经明白了自身立场,也已经非常清楚自己需要如何行事,老夫也只需是在某个时机稍稍推动一把,就可以彻底改变局势之走向……子固你似是想要打探老夫的后续计划,但老夫却可以明确告诉你,老夫并没有布置任何具体计划,仅仅是安排了几批人在沿途驿站盯着,稍稍控制了一道圣旨的传达速度罢了。”
虽然周尚景的解释语焉不详,但以霍正源的聪慧却,还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周尚景的真实意思,他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就起身向周尚景躬身行礼,叹道:“原来如此,您确实是稳操胜券,这般手段可谓是春风化雨,看似极为寻常,实则是高明至极,晚辈拜服!”
周尚景笑着点头,追问道:“既然子固已经尝出了这颗定心丸的药效,那是否愿意接受老夫的善意、与老夫结下一场善缘了?”
“却不知,周首辅您的善意与善缘,究竟是指什么?”
周尚景语气平淡,就像是正在讲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轻声道:“嗯……从今往后,老夫将会明确交代沿海各省、各府、各县、各衙门的全体门下官员,往后只要是东南巡阅使权责之内的事情,他们皆是完全受你辖制、毫无保留的全力配合于你,无需与中枢方面沟通,也无需得到中枢方面许可,如何?”
霍正源虽然早就知道,周尚景一定会给自己吃一个甜枣,却也万万没想到,周尚景交给自己的好处竟是如此之大,不由是面色大变。
这哪里是甜枣?分明是一颗人参果!
周尚景经营朝野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是全力支持霍正源,那无疑将是一股巨大助力。
事实上,这项好处的重点还不只是“周党”势力的鼎力支持,而是另外两个方面。
其一是“东南巡阅使权责之内”这几个字。
要知道,为了让霍正源可以全权主持远洋之事,德庆皇帝临时设置了一个“东南巡阅使”的官位,这个位置的权责范围含糊不明、却又极为宽泛,不仅是民政、财政皆可涉及,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干涉各地之军务,所以也就格外需要各方官员配合,而一旦有了周尚景的这般交代,再加上“赵党”的支持,霍正源就相当于总览东南各省军政要务了。
其二是“无需与中枢方面沟通”这句话,意义就更为重大了。
考虑到东南各省与京城中枢相隔千里、交流不便,这就意味着霍正源在接受“周党”的全力支持之余,也很大程度上无需受到“周党”众位核心人物的掣肘,至少在东南各省的范围内,霍正源就相当于周尚景亲临,许多紧急之事、敏感之事、甚至是违背“周党”利益之事,皆是可以先斩后奏!
面色大变之后,即便是霍正源忌惮着周尚景的离间手段,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动心了,犹豫着问道:“那……周首辅您又想要从晚辈这里得到怎样的回报?”
周尚景再次微笑摇头:“不需要任何回报,老夫说过了,只是想与子固结下一场善缘罢了!待将来子固建功立业之后,若是想要寻机会回报这场善缘,老夫自然是乐见其成,但若是子固没有这般心思,老夫也绝不强求!”
闻言之后,霍正源不由沉默了。
他突然想到了赵俊臣曾经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
“任何他人无偿赠予的东西,皆是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免费才是最贵的。”
霍正源大概也可以猜到周尚景这般做法的真实企图。
但……这般好处实在是太大了,霍正源实在是没有魄力拒绝。
……
……
第1253章.大乱斗(十三).
……
……
对于周尚景而言,若是可以顺利活捉蒋枭及其麾下死士,成功寻到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豢养死士的确凿罪证,无疑是他达成自身意图的最佳途径,不仅是效果最佳,而且见效也最快。
但也仅仅就是最佳途径罢了,并不是周尚景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唯一指望。
就正如霍正源的判断一般,周尚景还准备了更多后手,并不会把全部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以,与霍正源单独谈话之际,周尚景反而是专注于说服霍正源接受自己的“善意”,并没有只顾着考虑抓捕蒋枭之事的成败。
当然,周尚景的这般淡定态度,也是因为他非常信任宋承仁的缘故。
在南京境内,若是一直没有寻到蒋枭的具体行迹也就罢了,一旦是寻到了蒋枭的行迹,以宋家在南京境内的庞大势力、以及宋承仁的手段与经验,抓捕之事自然是成功机会极大,周尚景也完全不必患得患失。
*
而就在周尚景与霍正源交谈之际,宋承仁也没有辜负周尚景的信任,当他离开东园书房之后,立刻就调动了宋家在南京城内的各种力量,对抓捕蒋枭之事进行了极为周密的布置。
当宋承仁决定出手之后,作为江南境内风头最盛的第一缙绅世家,宋家的强大实力立刻就展现了出现。
粮帮河工、城内巡捕、南京守军、缙绅家仆、精锐护院……原本位于南京城内不同位置、身份也各不相同、数量多达千余人的壮丁,在宋承仁的布置之下,纷纷向着南京城的东南方向位置汇聚,隐隐包围了青溪河道与南京城墙的交汇之处,也就是宋承仁所推测的蒋枭藏身落脚之地。
其实,无论是粮帮河工与缙绅家仆,还是城内巡捕与南京守军,若论悍勇、武艺、以及训练有素,皆是远远不及蒋枭精心训练的“嘲风”死士,也许只有那些被各大缙绅家族重金供奉的少数精锐护院,才能与这些“嘲风”死士相抗衡。
所以从某方面而言,宋承仁就是集结了一批乌合之众,想要利用这批乌合之众围剿“嘲风”死士。
但宋承仁并不担心,正所谓“蚁多咬死象”,在绝对的人力优势之下,在重金悬赏让所有乌合之众皆是勇于拼命的情况下,“嘲风”死士即便再是如何精锐,也仅有不到两百人的规模,必然是毫无抵抗之力。
而就在各方壮丁展开秘密包围行动之际,宋承仁本人则是秘密抵达了南京城的最高军事指挥之地——南京守备府,也很快就得到了南京守备徐盛英的召见。
见到徐盛英之后,宋承仁的态度可谓是格外客气,报以极大敬意。
这不仅是因为徐盛英乃是南京境内的最高军事将领,也不仅是因为宋承仁接下来有求于他,更是因为徐盛英的姓氏——“徐”。
宋家虽说是江南境内最为强盛的缙绅世家,连续三代皆是涌现了杰出族人、成为封疆大吏或者中枢阁臣,但宋家却不能算是江南境内的第一世家,因为江南境内并不是只有缙绅世家,更还有勋贵世家,而勋贵世家之中则是有中山王徐达的后代分支。
至于徐家之地位显赫,自然是不必多提,除了徐达本人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结拜兄弟、明朝开国元勋的领袖人物、甚至还在朱元璋晚年的屡次清洗之中保全家族之外,徐家后代也是英才辈出,徐达的两个儿子徐辉祖、徐增寿皆是凭着自身本事挣得了世袭国公的地位,两百多年来更是与老朱家代代联姻,就算德庆皇帝也能与徐家攀上亲戚。
相较于徐家,宋家引以为豪的连续三代涌现封疆大吏与中枢阁臣的辉煌资本,根本不值一提。
可以说,徐家之人就算是在京城中枢也完全可以横着走,哪怕是德庆皇帝也要给面子,若是徐家愿意站队,选择支持周尚景与朱和坚之一,这场南京乱局也早就尘埃落定了。
只不过,徐家一向是家教极严,后代子孙皆是行事低调,极少是利用自身地位到处伸手攫取利益,更不会结党朝野、干涉庙堂政务,向来是只在勋贵圈子厮混,所以在这些年来,徐家在江南境内的风头反而是不及宋家,至于这段时间以来的南京乱局,徐家之人更是冷眼旁观,完全不打算参与。
而徐盛英,就是出身于徐家,虽然不是嫡系长房,但在徐家族谱之中也有名字。
自宣德皇帝之后,历任的南京守备皆是由公、侯、伯等勋贵担任,同时南京守备还要兼领中军都督府,而现任的南京守备就是徐盛英。
所以,宋承仁与徐盛英碰面之后,自然是不敢怠慢,哪怕是自己的辈分更高、资历更老,也依然对徐盛英极为客气,待徐盛英现身相见之后,甚至还主动起身相迎、拱手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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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宋老前辈这般隐蔽的前来拜访守备府,究竟是为了何事?若是为了南京戒严之事,那宋老前辈大可不必征询晚辈的意见,晚辈是武将,只管听令做事,这场戒严究竟需要持续多久,终究是要由文臣们说了算,若是戒严期间引发民变,晚辈也会全力弹压,力保南京局势之平稳……”
徐盛英已是不惑年纪,只是面相有些老气,须发也是早白,看起来就像是五十多岁,但他身材高大、不拘言笑,举手抬足之间所展现的威严之气却是令人不由心惊。
说话之际,徐盛英也是目光炯炯,直接表明了武将不可干政的态度。
随后,也不等宋承仁发挥,徐盛英似乎是担心自己所展现的立场还不够明确,又补充道:“若是宋老前辈此次前来拜访晚辈,乃是为了周首辅与七皇子殿下的这场较量,那就更加不必多提,一旦前辈开口,晚辈就一定会立刻送客!宋老前辈您应该知道我徐家的祖训,不可轻易干政,尤其是周首辅与七皇子的这场较量关系着储君废立之事,我徐家更是绝对不愿碰触丝毫。”
见徐盛英这般不客气的直接表明了态度,宋承仁却是丝毫不恼,笑眯眯道:“储君废立之事,徐家绝对不愿意碰触丝毫?未必吧?有些事情,即便是徐家也难以独善其身,而依老夫猜测,徐家实际上已经步入局中,因为徐守备早就收到了陛下的一封密旨,要求徐守备在关键时刻全力支持七皇子殿下,对不对?”
闻言之后,徐盛英顿时是面色微变,显然是被宋承仁拆穿了心中秘密。
实际上,徐家既然是明朝的顶尖勋贵世家,正所谓“与国同戚”,天然就是德庆皇帝的铁杆盟友,只要德庆皇帝没有严重触犯家族利益,徐家就一定会对德庆皇帝唯命是从。
实际上,“帝党”势力的绝大多数成员,就是明朝勋贵族人。
而如今,德庆皇帝支持七皇子朱和坚接任储君之位,所以包括徐盛英在内的全体徐家族人,必然也是秉持着相同态度。
宋承仁也早就猜到,德庆皇帝在安排七皇子朱和坚前来南京办事之际,也一定会同时给徐盛英这位南京守备传达一封密旨,要求徐盛英在权责范围之内为朱和坚保驾护航,若是朱和坚做事之际出了乱子,徐盛英关键时刻更是可以便宜行事,给朱和坚兜底。
待看到徐盛英的表情变化之后,宋承仁也就确定了心中推测。
然后,不等徐盛英说话,宋承仁就自顾自的开始了长篇大论,把周尚景对七皇子朱和坚的推测与评价、以及朱和坚本人所展现的各种可疑之处,向徐盛英详细讲诉了一遍。
而徐盛英听到这些推测之后,首先是面色大变,随后是陷入沉思、暗暗印证,目光之中闪过了一丝惊恐。
如果周尚景的推测不假,七皇子朱和坚就是一个偏激狠毒、做事不留余地之辈,更还犯下了暗中豢养死士的罪行,太子朱和堉的失宠也完全是因为朱和坚的暗中作祟,那即便是与国同戚的徐家,也不愿意看到这种人接任储君之位,甚至是成为未来的九五之尊。
但最终,不待宋承仁把话说完,徐盛英就已是直接挥手打断了宋承仁,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宋老前辈不必再说下去了,你刚才的那些话,晚辈就权当是自己耳聋,完全没听到!”
眼见宋承仁不顾自己打断,还想要继续把话说完,徐盛英则是厉声警告道:“宋老前辈,切不要再让晚辈难做,更不要恶了徐、宋两家的交情!”
宋承仁依然是丝毫不恼,也不再坚持把话说完,微笑点头道:“好!老夫不会再多说下去了!毕竟,以徐家的显赫地位,即便是立下大功、为陛下与朝廷铲除了某项巨大隐患,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所以最好是无功无过、毫无作为,就依然可以保证家族兴盛不衰,某些机密若是知晓了更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目前终究只是一些无凭无据的推测,徐守备虽然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却也不可能把这些尚无确凿证据的推测禀报于陛下,否则只会让自己与徐家卷入风波之中……老夫完全明白徐守备的苦衷。”
听宋承仁的这般说法,徐盛英的表情稍稍缓和。
正如宋承仁所言,对于徐家而言有些事情还是知晓越少越好,一旦是知晓了这些机密,就只会让徐家陷入两难,也难以取舍利弊,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这些机密禀报于德庆皇帝,任何结果都不会让徐家获利更多。
所以,徐盛英现在就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尽快送走宋承仁这个瘟神,然后忘掉今天所听到的一切事情。
然而,还不等徐盛英寻到送客借口,宋承仁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徐守备刚刚提到了徐、宋两家的交情,倒是让老夫想到……这些年来,徐家应该是欠下了宋家几次人情的,譬如是八年前,徐家与宋家皆是想买扬州的那个庄子,宋家就主动退让了;再譬如说,三年前朝廷整顿军需,南京守军却有大量军库物资不知所踪,也是宋家出手相助补上了这个窟窿……类似人情还有许多,却不知徐守备你要不要还?”
徐盛英再次面色微变。
这些年来,宋家确实是寻机会让徐家欠下了不少人情。
徐盛英原本还以为,这些人情只是宋家的正常讨好举动,却没想到宋承仁如今竟然要拿出人情、逼迫自己就范。
“放心,徐守备接下来只需是做几件很简单的事情,完全不会违背徐守备的原则与底线!”
就在徐盛英想要直接拒绝归还人情之际,宋承仁又笑眯眯的补充道。
……
第1454章.大乱斗(完).
……
……
以人情作为要挟,要求徐家立刻偿还全部人情,宋承仁的这种表态,看似是极不客气、咄咄逼人,甚至还有些撕破脸皮的意味,但实际上则是体现了宋承仁的高明老道之处。
首先,宋承仁直接把七皇子朱和坚的种种可疑之处尽数告知于徐盛英,无疑是让徐盛英陷于两难,接下来无论是否把这些消息禀报于德庆皇帝,对于徐家而言皆是弊利难测。
而宋承仁这个时候要求徐家做一些不违反原则的“小事情”,以偿还宋家多年以来的种种人情,实际上就是一种补偿手段,甚至还给徐盛英留下了讨价还价的余地,让宋家反过来欠下徐家人情——宋承仁很自信,宋家的人情还是比较值钱的!
其次,宋承仁也是在隐晦暗示徐盛英,徐、宋两家皆是江南境内的庞然大物,经过多年交往之后,又在宋家的刻意运作之下,不仅是绑定了许多利益,也相互捏着对方不少把柄,而值此关键时刻,徐盛英就算是不愿意与宋承仁同舟共济,也应该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尽量帮衬一二;
最后,宋承仁很清楚,无论是周尚景这样的文臣、还是自己这样的缙绅,又或是徐盛英这样的勋贵,皆是希望未来的明朝皇帝性格宽仁、厚待臣民,最不济也应该像是德庆皇帝这样顾全大局、懂得权衡利弊,最是不希望摊上一位偏激狠毒、刻薄寡恩的皇帝。
所以,从本心来讲,徐盛英必然也不希望朱和坚顺利接任储君之位,即便朱和坚的偏激狠毒只是周尚景的一种猜测,目前还没有寻到任何确凿证据,徐盛英也必然是想要防患于未然。
而宋承仁的此时表态,则是给徐盛英寻了一个台阶下,意思就是徐盛英接下来的种种行动,完全是为了偿还宋家人情,而不是故意针对七皇子朱和坚,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徐盛英也是一个聪明人,听到宋承仁毫不客气的表态之后,首先是震惊之余心中暗怒,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宋承仁的深意,原本的冷肃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些许。
有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影响深远的“小事情”,重点并不是做与不做,而是要以何种名义去做。
若是以偿还宋家人情的名义去做这些事情,那等到朱和坚接下来因为这些小事而栽了跟头,徐盛英也可以把所有责任皆是推给宋家,说自己只是受到宋家蒙蔽欺骗,尽量撇清自身干系;
于是,徐盛英深深打量了宋承仁一眼之后,缓缓道:“这些年来,宋老前辈或是利用机会、或是主动设局,让我徐家欠下了宋家不少人情,早就知道宋老前辈必定是深谋远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说吧,究竟需要我做什么事情,才可以与你宋家两不相欠!
但提前说清楚,我虽然会认真考虑宋老前辈的要求,但并不一定就会答应,前提是宋老前辈的要求确实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违反原则与底线,明面上也不能让人挑出任何毛病,而且还不能让我与徐家直接出面。”
见徐盛英终于松口,宋承仁心中并不意外,但表面上则是充满了惊喜与感激,哈哈笑道:“徐守备放心,确实只是三两件小事罢了!绝对是名正言顺,也绝对不会违反徐守备的原则底线!
首先是南京驻军之中,有一位百户武官名为唐坤,防区位于南京城墙的东南段、青溪河道与南京城墙交汇之处,老夫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就是因为这位唐百户的暗中庇护,那伙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凶徒,才会迟迟寻不到踪迹,所以老夫希望徐守备可以寻一個合理借口,把他召来守备府相见,然后则是趁机抓捕、严刑审问,查明事实真相!”
徐盛英思索片刻后,摇头道:“本将可以传令他的直属千户,把他召出防区、暂时软禁起来,但并不会只因为宋老前辈毫无根据的一些揣测,就对麾下武官用刑审问。”
很显然,徐盛英是担心自己严刑审问了唐坤之后,会让自己与徐家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不利境地。
如果唐坤乃是受到冤枉也就罢了,但若是宋承仁的推测不假,唐坤确实是在暗中庇护凶徒——而且根据宋承仁刚才所言,那一伙凶徒很有可能就是七皇子朱和坚秘密豢养的死士——那么徐盛英在审问了唐坤之后,就一定会知晓更多内幕消息,这是徐盛英一直避之不及的事情。
对于徐盛英的这般态度,宋承仁也不强求,微笑点头之后继续说道:“其次,等到今晚戌时三刻,于这位唐坤唐百户的防区之内,将会发生一场小型暴动,而老夫希望……徐守备到时候可以反应稍稍慢上一拍,也稍稍拖延一点时间,然后再派遣兵马控制局面。”
实际上,这个请求也是宋承仁来见徐盛英的最主要原因。
要知道,徐盛英虽然是南京境内的最高军事将领,但他在职权范围之内,却还会受到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辖制。
所以,若是宋承仁安排人手围捕了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之后,南京守军就迅速出动控制局面,那宋承仁即便是顺利活捉了蒋枭等人,这些人证最终也会落入南京守军手里,也就相当于落在了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手中,而这位席太监则是全力支持七皇子朱和坚的,到时候必然会迅速杀人灭口、消除一切人证物证,而宋承仁与周尚景的种种布置也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言之后,徐盛英也大致猜出了宋承仁的顾虑,他稍稍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近几天时间以来,南京全城戒严,城内武官们皆是非常幸苦,所以今天晚上我会设宴慰劳他们,到时候杯筹交错、把酒言欢,大家都不在自己的防区,也皆是有些醉意,自然也就反应不及时了。”
宋承仁拱手致谢,又说道:“最后,根据老夫推测,南京城内今晚将会格外热闹,驻守南京的那几队锦衣卫也将会格外活跃,所以老夫希望,待徐守备出手控制局势之际,要特别留意锦衣卫的动向,在锦衣卫们行动之际尽量提供更多支援,这种事情不会让徐守备犯难吧?”
徐盛英再次深深打量了宋承仁一眼,冷笑道:“宋老前辈好算计,说是让我南京守军尽量支援锦衣卫的今晚行动,但实际上就是想让本将派出兵马伴行于锦衣卫附近,监视与限制锦衣卫们的活动,让锦衣卫们做事之际束手束脚、不敢肆无忌惮……”
拆穿了宋承仁的小心思之后,徐盛英却又再次点头:“行吧,这种事情明面上毕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我就答应宋老前辈了!”
顿了顿后,徐盛英主动问道:“宋老前辈是否还有更多要求?”
宋承仁已经达成了自己拜访南京守备府的全部目标,当即摇头道:“徐守备愿意在这三件事情上出力相助,就已经让老夫喜出望外了,自然是不敢再得寸进尺!”
徐盛英紧紧盯着宋承仁,缓缓道:“这三件事情,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本将终究是担了责任,足以偿还宋家的往年人情也绰绰有余了……所以,自今晚之后,就是你宋家欠我徐家人情了!”
宋承仁微笑起身,拱手道:“是的,从今晚之后,就是我宋家欠了徐家的人情,待今后徐家有事需要宋家出力相助,宋家在能力范围之内绝对是鼎力支援!”
对于宋承仁而言,欠下徐家人情这种事情并不可怕,反而是一件好事。
欠下人情、偿还人情、再欠下人情、再偿还人情,所谓人情往来,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就在不断的人情往来之间,徐、宋两家的关系也会越来越坚固,两大家族的利益绑定也会越来越深。
宋家固然是明朝境内最顶尖的豪族世家,但徐家却要更胜一筹不止,这种人情往来,对宋家而言自然是利大于弊!
宋承仁今晚还有更多事情需要忙碌,所以他敲定了这些事情之后,也就不再耽搁,立刻就告辞了徐盛英、离开了南京守备府。
在南京守备府外,宋家嫡孙宋继诚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宋承仁离开了南京守备府之后,就迅速迎了上来,低声问道:“祖父,您是否已经说服了徐守备协助咱们?”
宋承仁点头道:“当然!虽然徐家乃是勋贵与武将,而咱们则是代表着缙绅与文臣,但毕竟是同朝为臣,在许多事情上还是利益一致的,只需要让他联想到一个狠毒偏激之辈继承大位之后的情景,他在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就很好说话了!毕竟,这一次主要还是咱们宋家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就算是暗中动些手脚也不容易被留意到。”
宋继诚稍稍迟疑之后,又问道:“但……孙儿思来想去,还是担心这位徐守备两边下注!若是他现在答应了协助咱们,转头又把咱们的计划泄露给了七皇子或者席太监,那又该如何?”
宋承仁嘿嘿一笑,瞥眼看着宋继诚指点道:“徐盛英当然是会两边下注,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怀疑,但他绝对不愿意涉足局中太深,所以就像是他不愿意毫无保留的支持咱们一样,他也绝对不会毫无保留的支持那位七皇子殿下,我向他透漏的计划细节原本就不多,他又不愿意表明自己知晓太多内幕,可以透漏给七皇子的消息也就更少了!
所以,他最多也就是隐晦告知七皇子,说咱们这边有所异动,但咱们这些天来动作频频,这点情报根本影响不了任何事情!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交代下去,今晚提前动手,动手时间不再是戌时三刻,而是戌时一刻!”
*
事实上,宋承仁完全猜准了徐盛英的反应。
待宋承仁离开之后没多久,徐盛英稍稍沉吟片刻,就决定两边下注,派人前往南京镇守太监府,向镇守太监席成通报消息。
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徐盛英的信使已经来到了南京镇守太监府,也很快就得到了席成的召见询问。
“启禀席镇守,我家守备大人察觉到了一些可疑迹象,所以安排小人赶来向您通报!自今天下午开始,宋家之人就频频异动,似乎要有大动作,而宋家家主宋承仁不久前还亲自秘密拜访了守备府,希望我家守备大人可以调动南京驻军支持于他,但已经遭到了我家守备大人的断然拒绝!
但与此同时,那宋承仁还暗示,说是南京守军之中已经有几名高层武官表态愿意支持宋家,所以我家守备大人为了以防万一,将会在今晚召集南京驻军的全部高层武官,把他们集中于南京守备府,名义上是设宴招待他们,慰劳他们这段时间戒严全城的幸苦,但实际上则是紧紧盯住他们,防止他们之中的某些人会暗中配合宋家搞事!
最后,我家守备大人已经传令全体南京驻军,让他们在接下来几天遇事之后全力配合您麾下的锦衣卫做事,协助席镇守全力控制南京局势!”
不得不说,徐盛英绝对是一个聪明人,他今晚设宴招待全体南京驻军的高层武官,完全是为了延缓南京驻军的反应时间,让宋家可以从容围捕蒋枭及麾下死士,而他安排南京守军紧紧跟随锦衣卫行动,也完全是出于宋承仁的授意,就是为了限制与监视锦衣卫的行动。
但只是换了一种说法,徐盛英接下来的种种行动,就变成了他正在全力支持七皇子朱和坚与镇守太监席成了。
不过,也正因为徐盛英是一个聪明人,所以宋承仁才可以大致猜出他的后续反应。
毕竟,傻子的脑回路千奇百怪,而聪明人的思维方式反而是有迹可循。
但这种手段确实是顺利糊弄了镇守太监席成。
听到南京守备府信使的禀报之后,席成不由是大为满意,也大为心安。
作为内廷势力在南京的代表人物,席成虽然还不是七皇子朱和坚的铁杆心腹,却也是可靠盟友,所以朱和坚的许多行动不仅没有瞒着他,反而还频频要求他的协助。
这般情况下,席成也已经大约猜到了局势真相——南京官府目前正在全城通缉的那伙悍匪,有可能就是七皇子朱和坚秘密豢养的死士,也知道周尚景与宋承仁这两只老狐狸的动作不断,就是想要活捉这伙悍匪、以寻到朱和坚豢养死士的罪证。
为了这件事情,席成这几天一直是暗暗忧虑,麾下锦衣卫也是频频行动。
而如今,听到了徐盛英的通报之后,席成不由是大为心安。
在席成看来,徐盛英的通报与反应,无疑是展现了军方全力支持七皇子朱和坚的立场。
有了南京守军的鼎力相助,再加上自己麾下的锦衣卫,席成可谓是信心满满,认为南京城内就算是发生了再多变故,他也完全可以帮助朱和坚控制局势。
于是,席成满意点头之后,态度也是极为客气,道:“徐守备有心了!你回去之后转告徐守备,就说七皇子殿下与咱家皆是会谨记徐守备的相助之恩,今后也一定会伺机报答!还望徐守备一定要牢牢控制住南京守军,只要南京守军可以稳住,这南京城就翻不了天!”
就这样,打发走了徐盛英的信使之后,席成也寻来一名亲信,让他立刻赶往瞻园,向七皇子朱和坚报信。
“你去瞻园一趟,向七皇子殿下禀报近况,就说咱们这边已经准备充分,麾下锦衣卫们已经布置在各处紧要位置,也准备好了强弓强弩,随时可以为七皇子殿下扑灭一切隐患!”
*
而就在各方势力皆是准备动手之际,南京城的东南角落、城墙与青溪河道的交汇之处,秘密藏身于此的蒋枭也敏感察觉到了南京局势的暗流涌动,好似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平静。
首先,是为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们提供庇护的守军百户唐坤与粮帮头目蔡覃,皆是受到了各自直属上司的传唤,陆续离开了蒋枭的控制。
虽然南京守军与粮帮总部传唤唐、蔡二人的理由皆是很正当,挑不出任何毛病,也容不得唐、蔡二人拒绝,但蒋枭还是觉得这般情况太蹊跷。
其次,则是附近各处路口的情况,突然间变得安静了许多。
在此之前,蒋枭一直都安排麾下死士密切监视附近区域的异动,而“嘲风”死士们也一直是尽职尽责,频频向蒋枭汇报周围区域的种种异常,时而是有南京巡捕营巡逻,时而是有官府衙役途径。
但这一天,自从傍晚开始,蒋枭等人藏身之地的周围几处路口,就突然不再有任何异常情况需要禀报,再也没有任何闲杂人等路过现身。
而这种毫无异常的情况,反而是让蒋枭察觉到了异常。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蒋枭本人的内心深处,也浮现出了强烈不安之意。
这种不安并没有任何缘由,只是源于危险本能,但多年以来,这种本能已经无数次灵验,也救了蒋枭无数次性命。
蒋枭一向是性子谨慎多疑,这种时候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开始考虑最坏的情况。
若是正常人,这个时候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逃跑自保。
但……蒋枭不仅谨慎多疑,他同时也是一个疯狂的人。
所以,蒋枭最终却是做了一个看起来极为疯狂的决定!
……
……
第1455章.疯狂蒋枭.
……
……
对于蒋枭而言,疯狂与谨慎这两种特质并不是相互冲突的,而是相辅相成的。
正是因为蒋枭行事疯狂,总是铤而走险、火中取栗,所以他就必须要格外谨慎,为自己预备好各种后路与退路,否则他的铤而走险与火中取栗就会变成自寻死路与飞蛾扑火。
也正是因为蒋枭性子谨慎,总是预备好了各种后路与退路,所以他在遇事需要抉择之际,才有资格疯狂行事,采取一些看似自寻死路的做法。
而如今,就是这般情况。
“狡兔三窟”一向是蒋枭的行事准则,虽然已经控制了守军百户唐坤与粮帮头目蔡覃,利用这二人势力范围位于南京城墙与青溪交汇之处、可以私下开启河道闸门的优势,就可以秘密进出看似防守森严的南京城,但蒋枭从来都没有把唐坤与蔡覃的庇护视为自己唯一的依仗与退路。
这几个月以来,蒋枭在南京城内为自己至少准备了三条后路。
除了唐坤与蔡覃之外,蒋枭还在应天书院之中,挑选了一位名为贾纯的教授,这位贾教授在南京读书人之中声望极高、乃是江南大儒,而且他嗜书如命,多年以来秘密收藏了大量朝廷禁书,又为了收藏这些禁书,他还在贾府之中私建了好几间密室。
蒋枭无意间发现了这位贾教授的秘密之后,就暗中挟持了此人的幼子,强迫贾纯为自己卖命。
事实上,提前返回南京城内、正在遭受南京官府通缉的那一队“嘲风”死士,如今就躲藏在贾纯府内。
与此同时,收养了大量孤儿、赞誉无数的南京善堂,也是蒋枭给自己安排的后路之一。
南京善堂这些年来到处收养遗孤,时常还会开设粥棚救济百姓,在江南境内可谓是风评极佳。
至于南京善堂的各项开销,主要是由皇商葛振业出银捐助,所以这位葛振业在南京城内还有“葛佛”的美誉。
但实际上,这位“葛佛”在暗中从事着人口买卖的勾当,南京善堂也是一处魔窟,大批孤儿皆是被他贩卖为奴为妓,其中有些勾当——譬如“人药”、“紫河车”之类——即便是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如蒋枭,听说之后也觉得犯恶心。
蒋枭麾下的“嘲风”死士之中,就有一人幼时被南京善堂收养过,最终侥幸逃出了这处魔窟,所以蒋枭早就掌控了葛振业的把柄,他抵达南京之后很顺利就控制了葛振业,又通过葛振业控制了南京善堂。
至于南京善堂之中,不仅也有好几处密室,甚至还挖有一条紧急转移的地道,就同样变成了蒋枭以防万一的后手。
无论是应天书院教授贾纯,还是南京善堂的葛佛葛振业,关键时刻皆是可以为蒋枭提供庇护,若是遇到了生死存亡、后路断绝之际,蒋枭还可以挟持贾纯、葛振业、以及南京善堂的孤儿们作为人质,与南京官府讨价还价。
到了那个时候,只需是七皇子朱和坚趁机推动舆情、影响官府决策,蒋枭依然可以为自己争取到一条生路。
总而言之,拥有不同后路的蒋枭,即便是这个时候已经察觉到了种种蹊跷之处、心中泛起强烈警觉,却还是丝毫不慌,反而是再次展现了疯狂一面,决定要赶在危险真正来临之前,抓紧时间寻到胡枭复仇。
这個时候寻找胡枭复仇,固然是会遇到各种不可预测的风险,甚至还有些自寻死路的嫌疑,但蒋枭自认为准备周全,依然有一定信心保全自己。
反之,若是这个时候一味只想着自保逃脱,固然是更为稳妥,但今后再想抓到胡枭的尾巴、向胡枭复仇,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对于蒋枭而言,他在南京境内偶然发现胡枭的行迹,完全是上苍之眷顾,或许就是仅有一次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所以这种抉择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值得犹豫的。
*
在守军百户唐坤的防区之内,角落处的一间粮帮库房之中,蒋枭皱眉沉吟了片刻,很快就已是心中打定了主意。
随后,蒋枭面色愈发冷肃,头脑也愈发冷静,立刻就传唤召来了一名“嘲风”死士头目,问道:“姜四三,我让你筹备的那批酒水,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了?”
姜四三立刻点头道:“已经准备好了,依照您的吩咐,这些酒水之中全部已经加了料。”
蒋枭面无表情的缓缓吩咐道:“现在就把这些酒水送给这里的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这几天时间以来,咱们就是凭着他们的掩护支持,才可以躲过南京官府一波又一波的搜捕,自然是要表达一下感激之意。”
姜四三却又追问道:“那……药翻了这些守军与帮众之后,要不要……”
说到这里,姜四三挥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划,自然是杀人灭口的意思。
蒋枭则是摇头道:“药翻了他们之后,就扒下他们的衣服、拿走他们的兵器,由咱们自己使用!到时候让兄弟们全部换上南京守军的服饰,咱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在这里待时间太长,只会增加曝光风险!
但不必杀人灭口,一口气杀害近百官兵与几十名粮帮之人,必然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事后难以平息局面,反而要给他们留下一些银票,既是补偿他们、也是稳住他们……
若是咱们今晚可以顺利完成任务,这里的后路也没有曝光的话,那咱们还需要再次通过这里撤离南京城!”
待姜四三领命离开之后,蒋枭又唤来了另外两名“嘲风”头目,继续吩咐道:“牛七、张四,你们二人水性最好,我需要你们立刻从青溪水路潜行离开这里,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踪迹!
待离开此处之后,牛七你就去那位贾纯教授的府中,通知那一队提前返回南京城的‘嘲风’,让他们即刻依照原定计划行动,故意让南京官府发现行踪,让整个南京城混乱起来,然后就迅速逃往瞻园以西十五里处的煊门街,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为他们提供庇护、掩藏行踪。
至于张四,你立刻前往南京善堂,代表我与那位葛佛相见,把他控制起来,让南京善堂随时准备接应之事,若是我今晚行动发生了意外,就会优先前往南京善堂寻求后路!”
牛七与张四这二人皆是点头答应,也迅速离开了。
而就在这几位“嘲风”头目纷纷领命行动之际,蒋枭则是皱眉抱手,转头从库房窗户看向了南京城西的瞻园方向,低声喃喃道:“这一次擅自行动,七皇子必定是勃然大怒,虽然我并无背叛之意,但七皇子却一定会心生嫌隙,说不定还会把‘嘲风’视为是一个必须拔除的隐患……吕德,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希望伱不要让我失望,否则……”
说到这里,蒋枭表情间闪过了一丝厉色。
然后,蒋枭也不再喃喃自语,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站在粮帮库房之中,等待“嘲风”死士们的后续行动。
而就在蒋枭静立期间,库房之外一直是动静不断,隐约间还能听到某些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不可置信的呼喝与质问之声。
但至始至终,蒋枭一直是没有移动脚步。
粮帮帮众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南京守军也就是一群老弱病残,蒋枭相信自己麾下的“嘲风”死士完全有能力应付。
果然,蒋枭只是静立了一刻钟时间之后,时间已是酉时过半,眼看着天色已是逐渐昏暗,就看到此前领命离开的“嘲风”死士头目姜四三再次返回,手上还捧着一套南京守军的服装、以及一柄长刀。
姜四三快步走到蒋枭面前,一边把南京守军的衣裤递给了蒋枭,一边禀报道:“蒋老大,我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利用那批加了料的酒水肉食迷晕了这里的大部分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虽然也有少数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没有碰触这些酒肉、所以还有反抗之力,但他们武力极弱,也很快就被兄弟们出手制服了……行动很迅速,并没有引起任何外界关注。”
蒋枭轻轻点头,一边伸手接过南京守军的服饰给自己穿上,一边继续听着姜四三的禀报。
“还有,依照您的吩咐,兄弟们只是把他们绑住控制了起来,没有害他们性命,还给他们留下了大笔银票缓和关系……与此同时,咱们也搜集了这里的守军物资,再加上刚刚从守军们身上扒下来的东西,总计得到了守军服饰一百六十余套,枪戟之类长兵器八十余件、刀剑二十余柄,还有八张弓与六件火器。”
蒋枭已经迅速换好了衣装,抬头问道:“兄弟们是否也已经换好了衣装?分配了兵器?”
姜四三再次点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蒋老大的命令了!”
蒋枭冷笑点头,终于是大步迈出了粮帮库房,扬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刻随我离开这里,前往城南方向!”
“咱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那位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有一位老朋友,该叙叙旧了!”
……
……
第1456章.插翅而逃.
……
……
宋家祖孙二人离开了南京守备府之后,宋承仁就匆匆赶去了应天府衙,寻找应天府尹谢庆、通判易平等人交涉。
在稳住了南京驻军之后,宋承仁接下来还需要稳住南京官府、巡捕营等势力,然后宋家势力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从容围捕蒋枭及其麾下死士。
至于宋家嫡孙宋继诚,则是迅速赶去了南京城的西南位置、守军百户唐坤的驻地防区,准备亲自主持接下来的围捕之事。
虽然南京守备徐盛英并没有同意宋承仁的提议、抓捕唐坤严刑审问,但粮帮势力却一向是对“周党”马首是瞻,就在宋承仁亲自拜访南京守备府之际,粮帮南京总堂已经传唤了头目蔡覃,然后就是动手抓捕、各种酷刑拷问。
最终,蔡覃自然是扛不住酷刑,很快就把自己与唐坤二人受到胁迫、被蒋枭捏住短处、为蒋枭及其麾下死士提供庇护的事情供认不讳,让宋家彻底确认了蒋枭的藏身之地。
与此同时,蔡覃还招供了更多消息,譬如蒋枭麾下死士的规模人数、装备情况等等,更是让宋家初步了解了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的大致实力。
这般情况下,宋继诚赶到了蒋枭藏身之地附近之后,可谓是信心十足。
“祖父他让我亲自主持此事,显然是想让我趁机立功、展现才能,然后就可以顺利赢得周首辅的欢心与青睐!所以,只要我顺利完成任务,明年也顺利金榜题名,那待我踏入仕途之后,就可以直接进入‘周党’的核心圈子,任谁也不敢把我视作一个依仗家世的纨绔子弟,说不定未来还能像父亲一般,继承周首辅之权位……”
想到这里,宋继诚顿时是心中火热,又在一名宋家心腹护院的指引之下,寻到了一间看似不起眼的酒肆。
这间酒肆之中,一群壮汉已是等待多时。
当宋继诚推门而入之后,这群壮汉不敢怠慢,纷纷是表情恭敬的起身拱手问候。
“下官是南京巡捕营中军官王胜安,拜见宋公子!还望宋公子知晓,下官已经私下调集了麾下巡捕拢共一百三十余人,随时听候宋公子的吩咐!”
“粮帮汤辟拜见宋公子!按照宋老家主的吩咐,我粮帮已经抽调城内精锐近五百人,皆是身强力壮、练过武艺,有不少人还见过血,只需是宋公子一声号令,我粮帮众人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宋公子,鄙人也从各大缙绅家族之中挑选了百余护院,皆是武艺高强之辈,实力绝对不弱于那些亡命徒!作为宋家护院,鄙人多年以来一直接受宋家之供奉,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宋公子如今尽管吩咐就是!”
“小人也已经从城内的各处宋家产业之中召集了长工、伙计、力夫二百余人,这些人虽然不善于与人厮杀,但皆是常年干体力活、身体倍棒的成年汉子,也皆是愿意为宋家拼命!”
宋继诚微笑点头,道:“各位,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不是寻常的剿匪,更是关系着朝廷大事,不仅是由我家祖父亲手操办,更还有周首辅他老人家在密切关注,只要各位勇于搏命、顺利围剿了这伙悍匪,那事后不仅会收获丰厚赏银,甚至还可以受到朝廷封赏,有官位之人可以更进一步,没官位之人也可以博得官身……一切就看各位的后续表现了!”
听到宋继诚的激励与承诺之后,这群壮汉皆是大为振奋,纷纷是拍着胸膛大声保证不断。
宋继诚又说道:“各位记得,要把这些利益关系仔细告诉手下,让他们不必担心死伤,我宋家已经准备了大笔银子用以抚恤伤亡;更不必担心失败,对方悍匪虽然精锐,但也只有一百七十余人,而且这群悍匪没有长兵器,只配备了短刀短剑,而咱们却是拥有上千之众,还筹集了大量兵器,自然是有胜无败!”
说到这里,宋继诚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暗,就想要向酒肆之内的众位壮汉进一步交代围剿之事的详细布置。
但还不等宋继诚开口,就见一名粮帮头目匆匆闯进酒肆,急声禀报道:“宋公子,有异常情况!就在刚才,有一队南京守军突然离开了那伙悍匪的藏身之地,说是这几天南京城一直封禁,他们营地内的粮食耗尽了,所以就想要前往城南军营索要军粮。他们态度很坚决,一直嚷嚷着快要饿死了,我们拦不住,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打草惊蛇,就只好先寻来一队南京巡捕,尾随监视着他们前往城南大营……”
宋继诚顿时是眉头一皱,问道:“这一队南京守军有多少人?确定是南京守军?会不会是悍匪们换上了南京守军服饰伪装的?”
那粮帮头目摇头道:“人数不多,也就二十余人,而且为首之人也是南京口音,对南京守军的情况也很熟悉,不像是伪装,但也不敢肯定,因为唐坤与蔡覃二人庇护悍匪的事情,咱们这一次抽调人手准备围捕之际,就刻意避开了唐、蔡二人的相熟之人,以防是他们通风报信,所以也就不大熟悉唐坤麾下守军的具体情况。”
宋继诚眉头愈发紧皱,又问道:“你安排了多少巡捕监视尾随这一队南京守军?”
“安排了三十名巡捕监视与尾随,因为围捕之事即将开始,所以不敢分出太多人手。”
宋继诚表情微变,冷声道:“愚蠢!立刻再抽调一百精壮赶过去,配合前面的巡捕们一同监视这队南京守军!
若是这队南京守军最终确实赶去了城南军营,那就以宋家名义通知城南军营,让城南大营把这队守军暂时留在营中控制起来,一个时辰之后再由我亲自赶去筛查;
反之,若是这队南京守军并没有前往城南军营,只需是道路方向稍有不对劲,就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就是悍匪伪装,不需要任何犹豫,立刻动手围剿,也立刻赶来这里寻求支援,不可以让他们逃走一人,若是最终证明一切皆是误会,那一切责任皆是由我承担!”
见到宋继诚似乎有些光火,显然是责备自己办事不利,这个粮帮头目不由是大为惊慌,领命之后就连忙转身离开了。
因为这一队南京守军的突然离开,让宋继诚感觉事情蹊跷,为了防止更多意外发生,宋继诚不敢拖延时间,更不愿意再耐心等待天黑,当即就决定提前出手。
于是,宋继诚再次转头看向酒肆内的众位壮汉,扬声道:“无论刚才离开的那一队南京守军是否就是悍匪伪装,他们终究只有二十余人,即便是悍匪伪装的,也意味着大部分悍匪依然留在原地没有离开,但为了以防万一,咱们立刻就要展开行动,不可再让悍匪们寻到任何逃脱机会!
汤辟,这次围剿就由你们粮帮精锐作为主力与先锋,于半刻钟之后开始行动,逐步缩小包围,详细排查悍匪们藏身之地的每一处营地与库房,一旦发现悍匪行迹,就立刻动手,即便是不敌悍匪,也一定要拖住他们!
魏管事,由你带领那些长工、伙计、力夫等精壮,随在粮帮精锐后面行动,所有粮帮排查过的建筑与房间,你们都要再次排查一遍,一旦是前面的粮帮精锐与悍匪们动手厮杀,你们也要积极支援!
王中军,你与麾下的巡捕们负责外围警戒,若是悍匪们突围而出,就由伱们负责再次拦截!除此之外,若是有其他势力出现于附近想要干涉这场围捕,就由你们负责出面拖延阻拦!最后,再抽调会使弓弩的巡捕二十人,布置于各处关键路口,负责监视与支援!巡捕也算是官兵,除了你们之外,这种违禁物不能由别人使用……
至于夏供奉,你则是率领各家缙绅的护院们随我行动,作为机动之兵力,若是任何位置需要支援,就由你们负责出手应对……”
随着宋继诚的一系列号令,酒肆内的众位壮汉再次纷纷领命,也迅速行动了起来。
*
作为一名并不善于军事布置的年轻读书人,宋继诚的这一系列安排已经算是非常周密了,至少围捕一伙寻常悍匪,已经算是绰绰有余。
然而,半刻钟时间之后,待宋家所召集的各方势力纷纷开始行动之际,最终结果却是与宋继诚的最初预想截然不同。
在宋继诚的最初预想之中,这场围剿必然是非常激烈残酷的,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一定是不甘束手就擒、拼命抵抗,所以宋家所召集的各方精壮说不定就会死伤惨重,但大概率还是会在人数优势之下收获一场完胜。
就算是期间发生了意外状况,譬如是少数死士逃出了围捕,又或是蒋枭麾下死士一個个皆是拥有以一敌十之悍勇,完全无视宋家的人数优势,竟是以少胜多,宋继诚也已经预备了各种后手。
但宋继诚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场精心准备的围捕行动,最终结果竟是——没有任何结果。
在粮帮大头目汤辟的带领下,作为先锋的粮帮精锐们小心翼翼的进入了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的藏身之地,一开始竟是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无论是唐坤麾下驻扎于此的南京守军,还是蔡覃麾下看守附近各项粮帮产业的帮众,皆是没有现身阻拦询问,就好似全部失踪了一般。
唯有周围的南京居民小心翼翼的探头观望,但这些南京居民在戒严令下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皆是一问三不知。
这般诡异情况,让粮帮精锐们愈发是小心翼翼,生怕是悍匪们正躲在某处想要埋伏他们,不由是放缓了脚步,谨慎排查他们面前的每一处房屋与建筑,却依然是一无所获。
最终,又过了一刻钟时间之后,粮帮精锐们终于发现了异常。
在一处位置隐蔽的粮帮库房之中,发现了一大批被扒光衣裤、绑住手脚的昏迷之人,大约有一百四十余人。
粮帮头目汤辟看到这般场景,当即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是表情大变,连忙唤醒了其中几人询问情况,才发现这些被扒光衣裤、绑住手脚的昏迷之人,皆是唐坤麾下的南京守军、以及蔡覃麾下的粮帮帮众。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他们吃了蒋枭麾下死士送来的酒肉之后,很快就纷纷被迷昏了过去。
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无法提供更多情报。
至于宋家召集了各方势力、布下天罗地网想要围捕的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竟是全部消失不见、不翼而飞了!
宋继诚得知消息之后,也是匆匆赶来现场查探情况。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伙悍匪为何突然间失踪不见了?蔡覃已经供认不讳,那些悍匪就藏身在这片区域,但为何寻不到他们?是他们生了翅膀飞出去了?还是他们学了仙术可以隐身?必定是你们排查不仔细,遗漏了某些关键之处!查!继续排查!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搜出来!”
随着宋继诚恼羞成怒的大声怒斥,各方势力不敢怠慢,纷纷是再次排查所有可疑之处。
然后,宋继诚终于获知了一项关键情况。
蒋枭的藏身之地,位于南京城墙与青溪河道的交汇之处,此处驻扎着一营南京守军,也完全是为了看守与管理青溪涌入南京的河闸关口。
但此时此刻,青溪河闸正处于开启状态!
与此同时,河闸附近还有大量痕迹,表明有一批人不久前已经利用潜泳手段,从这里的河闸关口离开了南京城!
难道说,蒋枭及其麾下死士提前察觉了宋家的围捕行动,所以就抢先一步行动、已经利用青溪河道逃脱了?
想到这般情况,宋继诚愈发恼火,也愈发急切,立刻下令道:“追!立刻追击!你们也通过这里的河道闸门离开南京城,一定要追上那伙悍匪!他们必然是跑不远,也没有马匹代步,通过潜泳手段逃出南京城后,也一定会留下行动痕迹!”
在宋继诚的疾声厉色之下,无论是粮帮头目汤辟,还是宋家的供奉护院夏振武,皆是不敢怠慢,立刻就组织人手准备追击之事。
只不过,究竟能否追到蒋枭及其麾下死士,却是无人敢打包票。
而这个时候,宋继诚则是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离开这里、前往城南大营索要军粮的那一队“南京守军”。
从现有情报来看,驻守此处的南京守军皆是被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给迷昏了,所以那一队“南京守军”必然是蒋枭麾下死士伪装无疑。
想到这里,宋继诚连忙再次传令道:“立刻派人再去联络城南大营,询问不久前离开这里的那一队守军是否已经抵达那里,他们必然是悍匪伪装的,我需要立刻审问他们!”
再然后,宋继诚就再次收到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不久前离开这里的那一队“南京守军”,以及最开始负责监视这一队“南京守军”的那三十名南京巡捕,这个时候同样是消失不见了!
就在此时此刻,宋家所召集的各方势力,正在四处疯找他们。
而就在宋继诚气急败坏之际,蒋枭却已经率着麾下七十余名“嘲风”死士,奔向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方向。
事实上,从宋继诚的包围之下脱困而出的“嘲风”死士,并不是只有二十余人,而是足有七十余人!
至始至终,宋继诚都被蒋枭玩弄于股掌之间!
……
……
第1457章.不接地气.
……
……
蒋枭乃是当年恶名昭著的“混世八枭”之一,如今则是变成了七皇子朱和坚麾下的死士首领,而这几天南京城的种种乱象,也很大程度是因为蒋枭的缘故。
但宋继诚却从来都没有把蒋枭放在眼里。
原因很简单,因为蒋枭就是一个有边军经历的悍匪罢了,不似宋继诚一般出身豪门、神通广大,不似宋继诚一般自幼耳濡目染、见多识广,不似宋继诚一般饱读诗书、通古博今,所以宋继诚自然没有把蒋枭放在眼里。
对于宋继诚而言,蒋枭唯一值得重视之处,就是此人乃是七皇子朱和坚的死士首领,与那位七皇子殿下有联系,但目前的南京局势之下,朱和坚也绝无可能正面相助于他。
所以,宋继诚认为,由自己主持这一次围捕行动,必然是万无一失、手到擒来。
但最终结果则是,宋继诚被蒋枭给彻底玩弄了。
更让宋继诚愤怒不已的是,待这场围捕行动宣告失败之后,他又耗费了近半个时辰之久、投入了大量精力调查,才终于搞清楚了蒋枭戏耍自己的具体手段。
就正如宋继诚的推测一般,提前离开蒋枭藏身之处的那一队“南京守军”,就是蒋枭麾下死士们假扮伪装的。
虽然宋继诚的手下人还算谨慎,当即抽调了三十名南京巡捕尾随监视他们,但这三十名南京巡捕平日里在南京城内维持治安、吓唬百姓也还行,却绝对不是二十名“嘲风”死士的对手。
所以,这二十名“嘲风”死士们很快就创造了一次机会,把那三十个南京巡捕尽数击倒了。
动手之际,“嘲风”死士们似乎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杀害太多官府之人,但也没有留有余力,监视尾随他们的南京巡捕们当即是死了八人、七人受伤,余下之人不敢抵抗、几乎是毫无犹豫的弃下兵器投降,竟是没有逃走一人,可谓是毫无抵抗之力。
只能说,北疆边军虽然已是彻底糜烂,却至少还有实战经验,而江南地区多年以来文恬武嬉,南京守军的战斗力还要远弱于北疆边军,但至少还没有彻底荒废操练,至于这些南京巡捕,只相当于后世巡警,甚至都不能算是职业士兵,实力就连南京守军也不及,被训练有素的“嘲风”死士们轻易全歼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解决了这些南京巡捕之后,“嘲风”死士就把其中存活之人全部击晕,然后再把他们与被击杀之人的尸体皆是丢进了不远处一间空置店铺之中,最后则是扒光了这些人的衣服,换上了南京巡捕营的装扮,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南京巡捕。
再次伪装身份之后,“嘲风”死士迅速调头返回了宋继诚的包围圈之中,利用自己南京巡捕的伪装,就好似他们也是这场围捕行动的参与者一般,不仅是大摇大摆的公开行动,还频频向各方势力传递假消息与假命令,彻底搅乱了宋继诚看似周密的外围布置。
必须要说,宋家所安排的这场围捕行动,原本就存在一個极大破绽。
那就是——参与这场行动的各方势力,实在是太多太杂了。
不仅是巡捕营、粮帮、各大缙绅家族的护院供奉、宋家各项产业的壮丁,皆是纷纷参与其中,而且还是从南京城内不同位置抽调人手。
这般情况下,别说是不同势力之人了,即使是相同势力的人,相互间也普遍不熟悉。
就以“嘲风”死士所假扮的南京巡捕为例。
南京巡捕营参与这场围捕行动,乃是由巡捕营的中军官王胜安领头,但王胜安在召集人手之际,一方面是想要尽量集合更多力量、在宋家面前展现自己的不遗余力,另一方面又因为宋家的刻意吩咐,只能抽调亲信心腹参与行动,以防是走漏风声,结果就是参与这场围捕行动的南京巡捕们来自于南京城内不同区域。
要知道,南京城乃是这个时代远东地区的最大城市、拥有百万人口规模,城南地区的巡捕自然是没有太多机会与城北地区的巡捕碰面接触,彼此间皆是有些陌生。
“嘲风”死士们迅速洞悉了这个破绽,自然是要混水摸鱼,在他们频频传递假消息与假命令之下,宋继诚所布置的包围圈很快就彻底乱套了,被他们轻易的撕开了一条裂隙,而蒋枭则是敏锐的抓住机会,带着另一批“嘲风”死士直接脱围而出了。
这一系列行动,看似困难复杂,实际操作之际则是变数更多。
但“嘲风”死士们依然是无惊无险的迅速完成了行动。
这不仅是因为“嘲风”死士们本身训练有素、默契十足,早就摸清了周围环境、准备了充分预案,更是因为参与这场围捕行动的各方势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让“嘲风”死士发现了太多破绽可以利用。
而关于这些事情,宋继诚也是等到这场围捕行动宣告失败之后,耗费了大量时间与精力才搞明白的。
无论如何,在拥有绝对优势之下,宋继诚依然让蒋枭及其麾下死士逃之夭夭,无疑是难辞其咎。
他原本是想要利用这场围捕行动向周尚景展现才能,但现在却是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宋继诚自然是陷入了抓狂状态。
但偏偏,参与这场围捕行动的各方势力头目,皆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依然是接连不断的禀报各种坏消息。
首先是南京巡捕营的中军官王胜安,表情难看的赶来禀报道:“宋公子,那些失踪的巡捕们已经寻到了,但死了八人、伤了七人,而且还被夺走了所有兵器……
唉,本官这一次率领巡捕营的兄弟们参与这场围捕,原本就是擅自行动,并没有通报应天府衙与守备府,若是最终立下奇功、顺利抓捕了那群悍匪也就罢了,但如今竟是一无所获,反而是兄弟们死伤惨重,本官恐怕是无法向上面交代啊……所以,还望宋公子看在本官为宋家尽力办事的份上,接下来一定要帮衬一二……”
随后,则是粮帮大头目汤辟,同样是表情难看的赶来禀报道:“宋公子,我已经审问了这里的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按照他们的供词,他们之所以是愿意跟着唐坤与蔡覃二人为这群悍匪提供庇护、遮掩行迹,是因为那群悍匪送了他们每人一片金叶子,还承诺事后再给他们两片金叶子,所以才出现了这些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集体勾结悍匪的情况……但除此之外,小人并没有审问到更多有用情报!”
最后,宋家武供奉、护院首领夏振武,他带着一批人手通过青溪河闸前往南京城外进行追查之后,也迅速返回到宋继诚面前。
顾不上浑身湿漉,夏振武皱眉禀报道:“宋公子,我亲自通过青溪河闸前往南京城外进行调查之后,陆续发现了许多痕迹,证明确实有一批悍匪已经利用青溪河闸提前逃离了,但这些人极为老练谨慎,掩盖了他们的大部分行迹,只怕是难以准确追踪!不过,我也已经派人联系了城外驻军,要求他们配合咱们追捕,也许会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接连听到坏消息之后,原本还在一直压抑情绪的宋继诚,终于是再也忍不住,彻底爆发了情绪,原本还算俊秀的面庞也变得有些狰狞。
只见他挥着双手,大声咆哮道:“废物!蠢才!全是一群废物蠢才!我宋家召集了上千人手,投入了这般多精力,竟然这般轻易就让那群悍匪给跑了?至始至终就连他们的一根毛都没摸到?那群悍匪只是换了一身皮,竟然就可以向你们随意传递假消息与假命令,而你们就这样轻易信了?
还有这里的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竟然只是为了几片金叶子,就胆敢沆瀣一气的违抗官府通缉,给那些明显是牵扯极大的悍匪们提供庇护?他们是傻了不成?要知道,仅仅是我宋家资助给官府的悬赏银,就高达五百两!哈!只为了几片金叶子,就舍弃了五百两赏银,他们难道就蠢到这般地步,连数目大小都分不清了吗?”
听到宋继诚的愤怒训斥,各方势力的头目们皆是垂头听训、不敢反驳,似乎也是深感理亏。
但实际上,无论是巡捕营的中军官王胜安,还是粮帮的大头目汤辟,又或是宋家的武供奉夏振武,这个时候却皆是心中不以为然。
甚至,还认为眼前这位宋家公子实在是有些不接地气。
*
“嘲风”死士假扮为南京巡捕之后,为何可以轻易传递假消息与假命令?还不是因为你宋继诚没有提前交代清楚各家势力与各项命令的优先顺序吗?
这般情况下,各方势力自然是会出于习惯,完全遵从于巡捕们所传递的消息与命令了。
也许在宋继诚眼中,南京巡捕的身份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拥有治安巡查、街面卫生、防范火情等等权力的巡捕们,绝对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否则将来就别想在市面上混了,一旦是招惹了巡捕们的记恨,他们会有无数种办法刁难于你、让你寸步难行。
但很显然,宋继诚根本就不清楚,巡捕这种“小人物”的能耐究竟有多大,在普通人心目之中的威慑力究竟有多高。
宋继诚还说,这里的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皆是过于愚蠢,只因为几片金叶子就决定为悍匪们提供掩护,也体现了这位豪门公子对于世情疾苦的不了解。
无论是南京守军,还是粮帮帮众,实际上就是一群苦命人罢了,底层南京守军就是武官们的奴仆,不仅要被武官们随意使唤,还经常会被武官们侵吞财产,底层粮帮帮众也只是卖力气罢了,粮帮的风光无限与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无论是底层南京守军,还是底层粮帮帮众,幸苦一年也未必能积攒到半片金叶子,而蒋枭为了收买他们,竟是愿意每人送出三片金叶子,绝对是大手笔了,足以是让他们甘冒风险、拼上性命。
至于说什么宋家为了悬赏这群悍匪已经捐出了五百两赏银,无法理解那群南京守军与粮帮帮众就因为这几片金叶子而舍弃了五百两赏银的行为,这种言论更是说明宋继诚对于社会底层规则的无知。
是!你宋家确实是拿出了大笔银子悬赏悍匪,但普通人就算是提供了情报,协助伱宋家捉拿了这群悍匪,但就一定可以顺利领到这笔赏银吗?领取赏银之前的层层克扣、领取赏银之后的各方盘剥,最终留在手中还能剩下几两?
种种想法,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但他们畏惧于宋家权势,皆是不敢直接反驳。
眼看着宋继诚还要继续狂怒发泄下去,宋家的武供奉、护院首领夏振武终于是忍不住出声道:“宋公子,息怒!鄙人认为,这场围捕行动还没有完全失败,咱们依然还有挽回局势的余地!”
闻言之后,宋继诚顿时一愣,终于是稍稍冷静了下来,问道:“怎么讲?”
作为宋家的武供奉与护院首领,这位夏振武并不是一般人,不仅曾经中过武举,还有经营镖局与拳馆的成功经历,可谓是走南闯北经验丰富,即便是宋家老家主宋承仁也对他报有一定尊敬,所以宋继诚这个时候也愿意相信夏振武的判断。
夏振武表情凝重道:“鄙人刚才离开了南京城之后检查各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已经被悍匪们毁掉了大部分,但鄙人依然可以看出,潜逃出城的那部分悍匪最多也就是百人规模!
事实上,青溪河闸原本就不易通行,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与力气,悍匪们短时间内可以撤离百人左右,就已经是极限了!
而根据咱们的情报,原本藏身于此处的悍匪数量应该是一百七十余人!所以就可以肯定,如今还有至少七十名悍匪依然留在南京城内,乃是通过伪装身份、传递虚假消息命令的手段,逃出了咱们的包围!
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寻到依然留在城内的这批悍匪,查清楚他们藏身于何处,又为何要冒险留在城内……只要抓住了这批还留在城内的悍匪,咱们就不能算是无功而返!”
听到夏振武的建议之后,宋继诚终于是恢复了希望,也恢复了更多冷静。
宋继诚虽然是养尊处优、有些不接地气,但毕竟不是一个蠢人,当他沉吟思索良久之后,终于是理清了思路,又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迅速抬头之后急声传令道:“接下来,咱们分头行动!夏供奉,你立刻带人前往瞻园附近,而我……则是带人前往那位霍大学士在南京城内的临时府邸!快!所有人皆是要马上行动起来,绝不能再耽搁丝毫时间,否则就来不及了!”
……
……
第1458章.二枭火并.
……
……
就在宋继诚急切想要将功赎罪、挽回失败之际,宋家老家主宋承仁已经稳住了应天府尹谢庆、通判易平等人,然后就赶往粮帮的南京总堂坐镇。
在不能动用官府与守军力量的前提下,粮帮势力就是宋家在南京城内所能调用的最强力量,所以粮帮南京总堂也就变成了宋承仁的临时指挥中心。
坐镇于粮帮南京总堂之际,宋承仁一直密切关注着孙子宋继诚所指挥的这场围捕行动,各种最新进展的情报不断传到宋承仁的面前,所以宋承仁也就迅速知晓了这场围捕行动已经濒临失败的消息。
得知了这些消息之后,宋承仁不由是面现失望之意。
并不是失望于这场行动的濒临失败,而是失望于宋继诚的不堪表现。
在宋继诚的理解之中,祖父宋承仁这一次把围捕行动交由自己全权主持,就是想让自己在周尚景面前显脸,给自己的未来仕途铺路,乃是照拂自家人的偏袒之举,甚至还想让自己趁机赚取声望、提升风评,将来就有更大机会接班父亲宋启文,把权倾天下的“周党”逐渐变成一家独大的“宋党”。
但实际上,在宋承仁的全盘计划之中,宋继诚所主持的这场围捕看似动静不小,却也只是其中一环罢了,他并没有完全指望宋继诚可以一举擒获全部死士,只是看到宋继诚蠢蠢欲动、急切想要表现自己之后,就顺便给了宋继诚一次机会,趁机考察宋继诚的心性与能力是否值得重点培养。
宋继诚平日里表现很不错,从容、儒雅、理智、而且还精于算计,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宋家接班人,但一个人的真实心性究竟如何,顺境之际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唯有遇到困境与挫折之后才可以稍稍展现。
宋承仁的格局之大,要远远超乎宋继诚的想象,他当年为了保护周尚景而牺牲自己的仕途,就是这种格局的体现,而他如今压上了宋家前程、不惜与未来储君朱和坚为敌,同样是这种格局的体现。
对于宋承仁而言,“周党”未来是否可以变成“宋党”并不是特别重要,如果宋启文、宋继诚父子二人足以承担责任,那把“周党”变成“宋党”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宋启文与宋继诚父子不足以担当重任,宋承仁也绝对不会强求。
宋承仁真正在意的事情,乃是宋家整体的兴盛不衰,乃是缙绅阶层的稳固统治,乃是文官集团的传承不断。
所以,周尚景才会把宋承仁视作是足以托付身家性命的至交好友。
而如今,宋承仁就只是失望于宋继诚的不堪表现,认为自己这个嫡孙在根性方面有着重大缺陷,不值得自己与“周党”未来重点培养。
*
“唉!继诚这一次的表现,实在是让老夫脸面无光啊!进退失据、反应迟缓也就罢了,情绪失控、迁怒他人也可以接受,重点是担当方面的欠缺,让老夫实在是失望不已!
那些死士既然是利用青溪河闸潜入南京城的,当他们发现了自己即将要遭受围捕之后,当然就会再次利用青溪河闸逃出南京!
这般简单道理,在老夫猜到了他们进出南京城的具体手段之后,就立刻推算到了,但老夫故意没有向继诚挑明这一点,只是把这群死士的具体藏身位置告知于他,就是想要看看继诚是否可以自己推断出这些情况。
只可惜,他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利用这次机会立功显脸,至始至终也没有考虑更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一定是万无一失、手到擒来……”
粮帮南京总堂的正厅之中,宋承仁坐在首位,不断摇头叹息,似是倾述、似是自语,絮絮叨叨的表达着自己对于孙子宋继诚的失望之意。
宋承仁的身体状况虽然要远强于周尚景,但终究也是老迈了,表达欲望越来越强,城府反而是不及青壮年时期。
在宋承仁的面前,粮帮首领李豹垂手而立。
听到宋承仁对于宋继诚的不满与失望之后,李豹完全不敢插话,更不敢随意发表意见,只是竖着耳朵默默听着,又似是聋子一般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宋承仁并没有在意李豹的沉默,只是继续摇头叹息道:“结果呢?只是稍稍遇到一些意外状况,他就无所适从、慌了手脚,待发现那群死士已经顺利逃脱之后,更是无法控制情绪,只知道迁怒指责别人,完全没想过应该如何挽回失败局势,若不是夏供奉的提醒,他恐怕就只知道发脾气了……
行吧,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原本也没经历过任何风浪,老夫就权当他的不堪表现只是因为经验不足、欠缺历练,将来总有办法改进,但偏偏……他在担当方面也是极为欠缺,这又该如何改善?”
说到这里,宋承仁忍不住抬头看向李豹,再次确认的问道:“他当真是自己带人赶去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却又让夏供奉带人赶往了瞻园那边?”
李豹不敢继续沉默,点头沉声道:“根据消息,宋公子他就是这样安排的。”
宋承仁又一次摇头叹息,道:“继诚确实是一個聪明孩子,当他恢复冷静之后,就迅速想到了留在城内的那一批死士最有可能的两种后续行动方向!
根据现有情报,蒋枭之所以是带着麾下死士冒险潜回南京城,就是为了寻找某个仇家,而蒋枭的这个仇家,十有八九正躲在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内,这也是霍正源可以收集到更多相关情报的原因!
所以,留在城内的那批死士,接下来最有可能前往的两处地方,一处是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因为蒋枭想要趁着今夜乱局寻到仇家彻底了结恩怨,这种做法也符合蒋枭身为悍匪不惜一切的疯狂性子;
另一处则是七皇子所在的瞻园,若是出于稳妥与自保的考量,蒋枭也可能放弃复仇,带人逃往瞻园寻求庇护,只要他顺利逃进了瞻园,而七皇子到时候又一口咬定这些死士就是自己从京城带过来的护卫与侍从,咱们也是无可奈何,最多就是让七皇子身上增加一些非议、让更多人怀疑他的真实秉性罢了。”
说到这里,宋承仁表情间的失望之意愈发浓重,也不知道已经摇头叹息了多少次,继续说道:“继诚能想到这一点,倒也不错,算是这些年来没有白读书,让手下之人分头行动,分别赶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与七皇子所在的瞻园,亦是一个合理安排!
但按理来说,应该是由他自己带人赶往瞻园,由夏供奉带人赶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才是最合理的分配,毕竟带人前往瞻园之后,就需要正面承受来自于七皇子方面的压力,而夏振武只是宋家的武供奉,遇事之后又有何资格与七皇子据理力争?
当然,继诚也没资格与七皇子正面争锋,但他作为宋家嫡孙、被老夫委以重任,就理应是主动承担这般压力,而不是把这般压力抛给夏供奉,而自己则是躲在一旁、执行相对轻松的任务……这种表现,实在是让老夫大失所望。”
眼看着宋承仁还要滔滔不绝的继续倾诉下去,似乎完全不担心蒋枭及其麾下死士们的逃脱,李豹终于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宋老家主,依小人的看法,宋公子也不是主动躲避责任,只是他做决定之际没有多想罢了……而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把那伙正在潜逃的悍匪们一网打尽才是!”
宋承仁却似乎只顾着遗憾于宋继诚的不争气,摇头道:“就是因为他当时没有多想,乃是出于本能做了决定,所以老夫才会深感失望,因为这种本能反应,才真正体现了他的根性之不足啊……”
说到这里,宋承仁看到李豹神态忍不住有些急切,终于是话锋一转,开始关注正事了。
只见宋承仁逐渐收敛了表情间的失望之意,也逐渐恢复了从容冷静,缓缓道:“至于那些正在潜逃的死士,大可不必担心!根据现有情报,他们已经分成了两部分在逃,一部分死士利用青溪河闸撤离了南京城,另一部分则是依然留在城内下落不明;
但老夫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乃是利用青溪河闸秘密进出南京城的,当然是不可能毫无准备!事实上,老夫已经在城外布置好了埋伏,所以逃离南京的那一部分死士,很快就会一头撞进埋伏之中!
至于依然留在城内的那一部分死士,既然他们已经泄露了痕迹,无法像从前一般藏身于暗处,又如何有机会逃脱老夫的手掌心?”
说到这里,宋承仁已是缓缓起身,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一边是迈步向着厅外走去,一边是扬声吩咐道:“再寻来一批精壮随同老夫行动,咱们前往瞻园!不管蒋枭及其麾下死士接下来是否会逃往瞻园,老夫皆是需要想办法拖住那位七皇子殿下才行!”
*
而就在宋承仁动身前往瞻园的同时,蒋枭也已经带着一批麾下死士,潜达了霍正源在南京城内的临时府邸附近。
宋家这一次抽调了上千人手围捕蒋枭及其麾下死士,虽然是声势浩大,但也属于是秘密行动,并没有让太多人知晓消息。
所以,蒋枭以及麾下死士假扮成为南京巡捕与南京守军之后,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很顺利就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嘲风”组织虽然精锐,但规模却不大,拢共只有不到两百人。
蒋枭前些天发现了胡枭的踪影之后,就立刻抽出一小队“嘲风”死士、总计十人,让他们追踪胡枭的去向,而这一小队“嘲风”死士最终则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暴露了行迹,与胡枭的手下海贼在闹市之中厮杀搏斗,引发了目前的南京戒严。
待蒋枭秘密返回了南京之后,又在城外留下了二十名“嘲风”死士,看守“嘲风”组织同样留在城外的马匹与兵器,以及必要时候的接应。
而今天傍晚,蒋枭察觉到了各种异常状况、心中泛起警觉之后,就首先派出了二十名“嘲风”死士,假扮成为南京守军出面试探、打草惊蛇,彻底确认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已经彻底暴露、即将遭到围捕的事情,而且围捕自己的敌方实力极为强大,根本不可让让蒋枭带着麾下“嘲风”死士全部突围脱困。
发现这般情况之后,蒋枭就迅速放弃了全体突围的想法,而是让一百名“嘲风”死士立刻利用青溪河闸撤离了南京城,而自己则是率领剩下的“嘲风”死士们利用混水摸鱼的手段逃脱了包围圈。
所以,这个时候依然随同蒋枭行动的“嘲风”死士,就只剩下了七十余人。
蒋枭把这七十余名“嘲风”死士留在自己身边、随同自己行动,一方面是因为青溪河闸不易通行,短时间内最多只能撤离百人左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蒋枭心中对于胡枭的深深忌惮。
蒋枭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寻找胡枭复仇,但他也深知,胡枭此人不仅是性情奸诈油滑,武力悍勇也不可小觑,如今又拥有霍正源的庇护,所以若是留下帮手太少,他担心自己就无力向胡枭复仇了。
此时此刻,蒋枭正躲在暗处,仔细观察着远处的霍正源临时府邸,心中既有肃杀之意,也隐隐有些激动。
他不惜违背了七皇子朱和坚的命令,不惜是带着自己耗尽心血训练出来的“嘲风”死士深入险境,就是为了寻找胡枭、报复当年的背叛之仇。
而如今,自己多年以来的宿怨与积恨,终究是时候彻底了结了。
就在蒋枭暗暗观察之际,一名“嘲风”头目赶来禀报道:“蒋老大,咱们已经假借南京巡捕与南京守军的身份,把附近的官府力量皆是暂时支走了,随时可以行动!只是还没有办法联系以唐晟为首的那几个内应,也就无法确认霍正源临时府邸内部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蒋老大的目标、还有那位霍大学士目前是否就在里面。”
蒋枭冷笑道:“不必担心,虽然我并不清楚那位霍大学士的具体动向位置,但我的那位故人,却是极大概率就躲在此处!他很清楚,我急切想要寻他当面叙旧,自然是不敢随意离开安全范围!
更何况,宋家今天为了围捕咱们到处抽调人手,虽然宋家自以为行动隐蔽,但我那位故人一向是机敏狡诈,若是他在外面行动,就一定会发现异常,也一定会迅速返回这里躲避风头、以防万一!他就是一只老鼠,受惊之后就要立即躲往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咱们动手之后,就绝无可能落空!”
蒋枭的这般解释,不仅是说给手下死士听,实际上也是安慰自己。
因为宋家的围捕,蒋枭这一次行动无疑是极为仓促的,但如果他毫无行动,就大概率会彻底失去复仇机会,所以他必须要冒险行动,也必须要相信自己的冒险行动不会落空。
那名“嘲风”头目轻轻点头认同之后,又问道:“那……咱们何时动手?”
“等!”这般四面楚歌之际,蒋枭反而是展现了更多耐心,缓缓道:“我已经给提前返回南京城内的那一队‘嘲风’传达了命令,让他们在天黑之后就闹出动静、吸引官府追捕、把南京局势彻底搅乱,眼看着就要彻底天黑了,南京局势也即将要彻底混乱,到时候就是咱们动手的最佳机会!”
“但宋家正在极力追捕咱们……”
“没关系!咱们留下的那些布置与迷阵,足以是延误他们很长时间了,只要咱们迅速结束行动,他们就绝无机会追上咱们!”
现在已是入夏时节,南京又位于南方,酉时过半之后才会彻底天黑,而一旦天色开始昏暗,夜色又会迅速浓重,从光线不佳再到伸手不见五指,往往只需要半个时辰功夫。
而如今,则已是酉时一刻,夜色正在迅速笼罩,蒋枭并不需要等待太久时间。
等待之际,时间总是流逝缓慢,即便是蒋枭有耐心,却也是忍不住有些焦躁。
好不容易又忍耐了一刻钟时间,眼看着天色迅速昏暗了下来,城西方向也是如预期一般隐隐传来了各种混乱杂音,蒋枭终于是挥手喝道:“动手!”
……
……
第1459章.胡枭失踪
……
……
“动手!”
随着蒋枭的一声令下,藏身于附近各处位置的“嘲风”死士们就立刻行动了起来,趁着夜色掩护,纷纷扑向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方向。
这几天以来,霍正源陆续掷下大笔银子,租用了自己临时府邸周围的所有宅院,名义上是想要大摆筵席招待南京各方势力,却又因为自己的临时府邸面积不大,无法容下所有客人,所以才需要租借附近宅邸用以宴客。
但实际上,霍正源也料到了蒋枭接下来有可能会突袭自己的临时府邸,而他租借了周围各处宅院之后,又把自己临时借用使唤的那些南京贱籍皆是安置于这些宅院之中,就可以极大扩展自己的警戒范围、以及遇袭之后的缓冲空间。
这种手段确实是产生了一定效果的。
这个时候,“嘲风”死士们在正面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前,就需要额外耗费时间与精力,首先控制四周各处宅院,以防是后续的强袭行动引起周围各处宅院之中众多贱籍的警觉,招来官府力量的提前支援,也会让正在追捕他们的宋家势力寻到正确的追捕方向。
不过,对于这些额外麻烦,“嘲风”死士们皆是没有放在心上。
周围各处宅院之中,只是临时安置着一些贱籍罢了,以“嘲风”死士的训练有素,对付之际自然是手到擒来。
事实证明,“嘲风”死士的自信是极有道理的。
仅仅是不到一刻钟时间,“嘲风”死士们就已经悄无声息的控制了周围的各处宅院,而暂住于这些宅院之中的几十名贱籍,则是在“嘲风”死士的突袭之下死伤惨重,许多人刚刚才躺在床上睡下,或许还在梦中感念自己这几天居住环境的改善,就被“嘲风”死士无声无息的抹了脖子。
没有任何人会真正在乎这些贱籍的性命,霍正源把他们安排在周围宅院之中暂住,就是把他们视为炮灰,而“嘲风”死士动手杀人之际也没有任何犹豫,宋家死了家奴会引起南京全城戒严,但贱籍死伤人数再多也不会引发太多的官府反应。
控制了周围各处宅院之后,蒋枭依然是行动谨慎。
他首先是审问了几名贱籍活口,然后就得以确认,那个疑似胡枭之人及其麾下同伙今晚并没有离开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不由是心中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这场冒险豪赌是值得的,并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
随后,蒋枭又攀到一处屋顶之上,仔细观察霍正源临时府邸的全貌与细节,然后就再次确认,自己的前期行动并没有引起任何警觉,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中大多数房间已经熄了灯火,代表大部分人已经入睡,自己后续突袭之际依然可以出其不意、事半功倍。
一切皆是极为顺利,以至于蒋枭心中反而是泛起了一丝不安,总感觉自己那位胡枭大哥不应该是这般容易对付。
但事已至此,可谓是箭在弦上,蒋枭也顾不得犹豫,再次传令道:“继续动手,从各个方向强袭进去、同时留二十人外围监视,不能放走任何一人!”
传令之后,蒋枭又立刻补充道:“但记住,只针对目标及其同伙即可,绝对不要伤害那位霍大学士及其身边幕僚,把他们控制起来就好,尽量以礼相待……咱们闹出了这般大动静,接下来还要依仗那位霍大学士给咱们收拾烂摊子呢……”
很显然,相较于如草芥一般的贱籍们,霍正源的生命安全在蒋枭眼里要贵重得多,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即便是胆大妄为如蒋枭,也不敢随意伤害霍正源丝毫,所以才会特意叮嘱。
这不仅是因为霍正源位高权重,一旦发生意外就会招致官府力量的全力缉捕,也是因为蒋枭认为自己接下来与霍正源之间还有谈判余地,毕竟胡枭乃是官府通缉多年的悍匪,而霍正源窝藏此人的把柄很快就会落在自己手里,再加上性命威胁,所以蒋枭完全有机会逼迫霍正源协助自己收拾后续乱摊子,甚至是帮助自己与“嘲风”死士摆脱宋家的后续追捕。
这就是蒋枭的如意算盘,也是蒋枭敢在今晚冒险行动、不怕闯出更多乱子的最大底气所在,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利用霍正源庇护自己、收拾乱局。
然而,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蒋枭却不知道,霍正源的绝顶聪明远远超乎想象,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危险逼近,所以已经直接躲去了东园,此时并不在自己的临时府邸之内,而且在局势彻底稳定之前,霍正源都不会返回这里。
霍正源自诩君子,一向不会立于危墙之下。
而且霍正源前往东园寻求庇护之际,也是刻意低调,瞒住了身边大部分人,并没有大张旗鼓,所以蒋枭审问贱籍活口之际也完全没有获知消息。
不过,就算是知晓了霍正源不在的消息,蒋枭也不会改变行动计划。
在蒋枭看来,只要自己可以与胡枭顺利相见“叙旧”,就等于是掌握了霍正源窝藏罪犯的把柄,也就不愁事后无法逼迫霍正源协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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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随着蒋枭再次发布号令,“嘲风”死士依然是毫无迟疑、训练有素,从周围各处宅院之中悄然现身,在夜色掩护下潜伏到霍正源临时府邸四周,然后或是撬门、或是翻墙,纷纷潜入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内。
再然后,这场突袭依然是格外顺利,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嘲风”死士们就已经彻底控制了府邸之内的局势,霍正源临时府邸之内的全部人等皆是被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就被“嘲风”死士们击昏、捆绑、挟持,而且行动之际依然是没有引发任何动静,可谓是无声无息。
最终,“嘲风”死士们打开了霍正源临时府邸的大门,把蒋枭迎进了这间小型府邸之内。
当蒋枭大步迈进府邸之际,眼看着计划进展竟是出乎意料的格外顺利、毫无波折,心中却是泛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蒋枭很清楚胡枭的能力与手段,一向是把胡枭视为劲敌。
在蒋枭看来,即便是自己麾下的“嘲风”死士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即便是胡枭及其麾下同党皆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场强袭行动也不应该是这般顺利,胡枭及其麾下同党至少也应该有反抗机会才对,怎么可能依然是没有造成任何动静与反应?
想到这里,蒋枭不由是眉头紧锁,在身边人举起的火炬光芒闪烁之下,他的面色更是阴沉不定。
下一刻,一位“嘲风”头目同样是表情难看,迅速奔到蒋枭面前,快声禀报道:“蒋老大,情况不对!你要寻找的那个胡枭并不在这里!不仅胡枭不在这里,他的所有同伙也都不知去向!甚至……就连那位霍大学士、以及那位霍大学士手下的几位心腹幕僚,也全部不在这里!兄弟们仔细寻了好几遍,发现这里只留着几个无关紧要的跑腿仆从与服侍贱籍!”
闻言之后,蒋枭心中的不祥预感得以确认,不由是面色微变。
若是胡枭不在这里,那就不仅是意味着蒋枭无法报仇雪恨,也意味着蒋枭无法顺利掌握霍正源窝藏朝廷通缉犯的罪证把柄、无法胁迫霍正源配合自己收拾乱局,更是意味着蒋枭今天晚上的冒险行动只是让自己等人毫无价值的陷入险地,宋家如今正在满城追捕他们,随时都会追踪于此,到时候蒋枭即便是有通天手段,也绝无可能化解这场危局。
想到这里,即便是蒋枭一向是性子冷静,也不由是稍稍慌乱了一瞬。
但也只是慌乱了一瞬而已,他很快就再次镇定了下来,咬牙传令道:“不可能!如今南京城正值戒严期间,胡枭在南京城内也没有任何人脉布置,他没有别处可躲,必然是还藏身于此!继续排查,不要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同时严刑审问留在这处宅邸的全部人等,必然可以寻到有用情报……”
说到这里,蒋枭又突然间想到什么,语气急促的再次吩咐道:“还有!周围各处宅院皆已是被霍正源所租用,同样有可能让胡枭利用,咱们刚才控制周围各处宅院之际只顾着行动隐蔽迅速,并没有仔细排查……分出一半人手,把周围各处宅院也全部排查一遍!行动一定要快……”
然而,不等蒋枭把话说完,霍正源临时府邸西南位置的某处宅院,突然响起了激烈厮杀之声,同时间还骤然间爆发了一场迅猛火势,隐隐间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受伤濒死之际的大声惨呼。
而这处宅院,正是霍正源近几天临时租用的宅院之一,不久前才被蒋枭麾下的“嘲风”死士所控制,但正如蒋枭所言,他率领麾下死士控制这处宅院之际只是务求迅速与隐蔽,并没有仔细检查这处宅院之内是否还有隐蔽空间可以容人藏身!
而此时此刻,这处宅院之内所闹出的剧烈火势与厮杀之声,无疑是证明——突然间失踪的胡枭及其同党就躲藏在那里。
蒋枭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胡枭今天晚上竟然并没有躲在看似防护最为周全的霍正源临时府邸之中,反而是躲藏于霍正源临时租用的周围宅院之内,他明知道蒋枭一旦是率众强袭,周围这几处宅院就必然是首当其冲,但他却是反其道而行,选择躲在了看似最危险的地方,而这般做法也确实是顺利骗过了一向精明谨慎的蒋枭。
与此同时,宅院之内所发生的厮杀与火势,可谓是动静极大,不仅是蒋枭立刻注意到了,也必然是惊动了附近的众多南京居民。
这也就表示,很快就会有南京官府力量赶来支援平乱,而正在全力追捕蒋枭及“嘲风”死士的宋家势力,也一定会迅速赶来附近干涉。
见到这一幕之后,蒋枭终于是彻底变了面色!
*
事实上,早在今天傍晚之际,胡枭还一直躲在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内,但当他发现霍正源前往东园拜访周尚景之后一直是迟迟不归,心中也逐渐泛起了警惕与不安的情绪。
蒋枭与胡枭这二人可谓是各有所长,蒋枭乃是辽东边军出身,更善于正面杀伐,也精于操练下属与战术制定,而胡枭则是一个更为纯粹的悍匪,更为奸诈油滑、也更善于背叛出卖,但若论敏锐与果断,这两人却是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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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心中泛起了警惕与不安的情绪之后,胡枭没有任何犹豫与迟疑,也完全没有任何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想法,当即就行动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胡枭也一直没有闲着,更没有把所有希望尽数寄托于霍正源的庇护,作为一个自私自利、把背叛出卖视作寻常的奸猾之辈,胡枭至始至终都只相信自己,所以他早就已经预备好了各种防范手段。
胡枭很清楚,蒋枭乃是一个极为偏激顽固之辈,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他发现自己行迹的那一刻起,就一定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杀到自己面前、与自己彻底了结恩怨。
最重要的是,蒋枭已经发现了胡枭的藏身之处,知道胡枭如今就躲在霍正源庇护之下,他接下来一旦是出手发难,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就必然是重中之重、受到全力攻击。
所以,胡枭躲在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固然是可以得到庇护,也可以通过霍正源调动各类资源加强防护,但也同时让蒋枭寻到了明确的攻击目标,看似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这般情况下,狡猾如狐的胡枭,就需要给自己另寻一个更为安全的藏身之地。
只可惜,正如蒋枭所预测的一般,胡枭乃是一个遭受朝廷多年通缉的悍匪,本人在南京城内也是人生地不熟,而南京城目前更是正处于戒严期间,想要另寻一处藏身之地自然是绝无可能。
但恰好,霍正源这几天租借了临时府邸周围的所有宅院,当蒋枭率领麾下死士寻胡枭了结恩怨之际,就需要首先控制霍正源所租用的周围各处宅院,看似是首当其冲、最为危险。
而胡枭不愧是凶名赫赫的悍匪,不仅是头脑极为精明,也从来都不缺乏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的赌性,甚至还颇有些见微知着、举一反三的小聪明。
于是,胡枭就迅速联想到,既然霍正源的临时府邸看似最安全、实则最危险,那么……在蒋枭强袭之际必然是首当其冲的周围各处宅院,是不是就是截然相反的情况——看似最危险、实则最安全?
毕竟,蒋枭一旦是率领麾下死士强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就一定是务求隐蔽与迅速,而周围各处宅院虽然会在这场强袭行动之中首当其冲、被蒋枭第一时间控制占据,但蒋枭并不会耗费太多精力仔细检查这些宅院,只会抓紧时间集中人手继续突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
这样一来,若是胡枭并没有躲在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中,反而是藏身于周围某处宅院之中,是否就有更多机会在蒋枭的强袭之下躲过一劫?
滋生了这般想法之后,胡枭就立刻秘密检查了霍正源所租用的周围各处宅院,还在其中一间宅院之内发现了一个位置隐蔽的地窖。
发现了这处地窖之后,胡枭就当即决定,这个地窖就是自己的另一处藏身之地了,也重新布置了这间宅院,让地窖位置变得更为隐蔽。
而这一天晚上,察觉到霍正源迟迟不归之后,胡枭心中泛起警觉,出于以防万一的谨慎心思,也是当机立断,立刻就带着自己麾下的数名心腹海盗,秘密前往提前寻好的地窖之中,一边是隐藏踪迹,一边是密切观察外部情况。
然后,胡枭就亲眼看到了蒋枭麾下“嘲风”死士的突袭行动,这些“嘲风”死士行动之际的训练有素、狠辣无情,即便是胡枭也是暗暗心惊,只觉得如芒在背。
但胡枭也赌对了,蒋枭在突袭之际果然是顾不上仔细排查附近所有宅院,再加上夜色掩护,“嘲风”死士们压根就没有发现胡枭所藏身的这间地窖。
再然后,胡枭就决定,自己也应该趁机彻底拔除蒋枭这个巨大后患!
……
……
第1460章.厂卫猖狂.
……
……
其实,当蒋枭带着大半数“嘲风”死士控制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之后,留在外围各处宅院负责警戒的“嘲风”死士就只剩下了三十余人,而且这三十余名“嘲风”死士还需要分配在周围七八处宅院之中,具体到胡枭所藏身的这处宅院,更是只留下了五名“嘲风”死士。
而与胡枭一同躲藏在地窖之中的海匪同伙,则是有八人之多。
也就是说,胡枭这个时候拥有人数优势,又是敌明我暗,他完全有机会、也有能力迅速击杀留在这处宅院之中的几名“嘲风”死士、趁机突围逃窜的。
不过,亲眼偷窥到“嘲风”死士的训练有素与狠辣无情之后,饶是胆大悍勇如胡枭,也是不由心寒胆颤。
他早就知道蒋枭麾下拥有一批精锐死士,却没想到这些死士竟然会精锐到这般地步,远远超出了他的最初预想。
胡枭并不清楚蒋枭究竟带着多少“嘲风”死士赶到这里、突袭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但胡枭却很清楚“嘲风”组织的人数规模至少在两百人以上,而且这些“嘲风”死士皆是对蒋枭这个疯子马首是瞻,即便是在南京全城戒严期间突袭当朝大学士临时府邸这种送死一般的命令也会无脑遵循。
一想到蒋枭已经抓到了自己的尾巴,接下来还会率领“嘲风”组织不断追杀自己,必然将是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不死不休,胡枭就感觉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这种不可控制的惊惧感,也同时再次激发了胡枭的亡命徒性子,让他当即下定了决心——自己一定要趁着今晚这次机会,彻底根除蒋枭这个心腹大患。
否则,他将来就再也睡不安稳了。
想要这里,胡枭不仅没有趁机突围逃窜,反而是决定要闹出更大动静,把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皆是吸引过来,利用南京城内各方势力为自己一举铲除蒋枭这个疯子。
*
就在一炷香时间之前,躲藏于地窖之中的胡枭心中产生了这般决断之后,就毫无预兆的怪笑一声,转头问道:“火油罐与火种已经准备好了吗?”
同样躲藏在地窖之中的八名海匪同伙闻言之后,就皆是轻轻点头,又把他们手上的火油罐与火折子纷纷亮了出来向胡枭展示。
这就是胡枭这几天时间所准备的另一项手段,利用霍正源以宴客名义大肆采购的机会,秘密收集了三十余罐火油。
水火无情,往往是与人拼命之际最为有效的武器。
胡枭点头道:“很好!接下来,咱们就伺机窜出这处地窖,把外面那几个死士尽数杀死,同时利用火罐点燃周围所有宅院,然后就立刻向东奔逃!东边皆是富贵人家,还有各大衙门,而咱们引发了这般大动静,奔逃路上必然会惊动官府中人。
但你们要切记,待咱们见到官差之后,千万不要心虚躲避,反而要主动向他们寻求庇护,坚称咱们就是霍大学士的手下护卫,让官府来保护咱们,也让那些官府中人帮着咱们击杀蒋枭与他的麾下死士!
咱们现在名义上就是那位霍大学士的手下护卫,官府中人绝对不敢轻易刁难咱们,而那位霍大学士事后也必然不敢承认自己庇护海匪的事情,也会全力为咱们证明身份,所以咱们无需惧怕官府!
对了,不要在这里用尽所有火罐,奔逃之际还要继续使用火罐沿途放火,总之就是使尽一切手段惊动官府力量现身保护咱们……明白了吗?”
听到胡枭的这般命令之后,几名海匪同伙先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胡枭不仅没有想要隐藏踪迹潜逃,反而是要大动干戈,与官府力量主动接触,甚至还想要利用官府力量为自己拔除劲敌,不由皆是有些犹豫。
这几人皆是海匪出身,本能之中就不愿意与官府力量有更多接触。
但仔细一想,他们又觉得胡枭的说法很有道理,考虑片刻后终于是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在几位海匪之中,高大眼的心思却是要更为缜密一切,点头之后问道:“胡大哥的计划倒是可行,但……咱们这几人倒还好办,就是胡大哥你本人已经被官府通缉多年,悬赏令至今还在官府那边留着,若是咱们与官府接触之后,你被官府发现了真实身份,却又该如何?”
胡枭显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当即是意味不明的再次怪笑一声,然后就抬手取走了高大眼手里的火油与火折子,随后又打开火罐、撕下了一块衣角,用衣角沾着火油在自己双颊与额头位置轻轻涂抹,最后又取出水壶把大量清水倾倒在地窖之中,稍稍搅拌之后就制造了大量湿泥,自己则是蹲在湿泥前面。
看到胡枭的这般行为,几位海匪同伙皆是面色一变,大致已经猜到了胡枭的后续做法。
果然,只见胡枭毫无犹豫的燃起了火折子,对着自己面庞上轻轻一点。
下一刻,胡枭面庞上的火油就被立刻点燃,剧烈火焰在胡枭的双颊、额头、头顶位置不断窜起,血肉烧焦的味道也立刻弥漫于地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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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胡枭也是硬汉,一直让剧烈火焰在自己面庞上足足燃烧了两个呼吸时间,然后才抓起脚下湿泥大量涂抹于面庞,利用这些潮湿泥土迅速熄灭了面庞上的火焰。
在此期间,胡枭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最后,胡枭默默抬手剥下了脸上的湿泥,又举起水壶用余下清水稍稍清洗了面庞。
这个时候,众位海匪同伙也终于看清了胡枭的面容情况,纷纷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理所当然的,虽然只是灼烧了极短时间,但胡枭的面容这个时候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谓是狰狞可怖,算是彻底毁容了。
但毁容之后的胡枭,自然就不必担心再被官府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
而胡枭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安静的从怀中掏出一份金疮药洒到了自己脸上,在金疮药接触到烧伤皮肉的那一刻,胡枭终于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皮开肉绽的面容扭曲之后更显狰狞。
做完这一切之后,胡枭声音嘶哑的冷声说道:“现在……官府中人即便是手持我当年的通缉令站在我面前,也绝不可能认出我的真实身份了!接下来,一切依照计划行事,只要你们没有露出破绽,咱们这一次就可以全身而退!我胡枭一向讲义气,绝对会保大家周全!”
胡枭对于这几个海匪同伙的控制力,原本是远远不及蒋枭对于“嘲风”死士的控制力,至少……若是胡枭的命令会让他们九死一生的话,这几个海匪同伙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只会选择翻脸与胡枭拔刀相向。
事实上,这几个海匪原本心中皆是有些怨气,认为他们就是受到胡枭的牵连,所以才会受到蒋枭及其麾下死士的追杀,对于胡枭主动与官府中人接触的计划,原本也有些抵触。
但此时此刻,看到胡枭对待自己也是这般狠辣之后,再联系到这些年来胡枭对付敌人之际的凶残手段,不由皆是暗暗心惊,终于是再也不敢质疑胡枭,纷纷是用力点头。
“很好!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说完,胡枭完全无视了面部烧伤,率先转身攀向了地窖外面,众位海匪同伙也皆是不敢怠慢、纷纷跟上。
*
却说,胡枭攀出地窖之后,抬眼就看到一名“嘲风”死士正在宅院之内巡视警戒,而且这名“嘲风”死士也已经同时发现了胡枭的现身。
胡枭毫无犹豫,当即是把手上的火油罐掷向这个“嘲风”死士,但这个“嘲风”死士同样是反应迅速,敏捷闪身躲开。
胡枭并不意外这个“嘲风”死士的优秀身手,只是继续把火折子丢了过去,顿时就让院落之中燃起了迅猛火势,那名“嘲风”死士身上也沾染了不少火焰,连忙在地上打滚试图灭掉身上火焰,而胡枭本人则是掏出腰间刀刃向着这个“嘲风”死士扑去。
在胡枭身后,几名海匪同伙也纷纷冲出地窖,随着胡枭冲杀了过去。
胡枭与手下海匪不仅是人数占优,悍勇与厮杀经验甚至还要更强于“嘲风”死士,又是一场有心算无心的突袭,更还有火油罐相助,所以他们只用了极短时间就杀死了这名正在巡视警戒的“嘲风”死士,还迅速击退了另外几名赶来支援的“嘲风”死士。
接着,胡枭毫无犹豫,当即就率着众位海匪同伙夺门逃出了院落,沿路向着东边方向奔去。
其实,胡枭这个时候理应是从后门位置逃离突围,而不应该从正门方向沿着道路逃离,这种方法无疑是会让蒋枭迅速寻到他们的位置与逃窜方向。
但胡枭实际上就是想让蒋枭可以迅速发现自己的逃窜方向,勾引蒋枭继续追杀自己,然后他才可以继续吊着蒋枭、让蒋枭与官府势力相遇,最终就可以利用官府力量彻底剿灭蒋枭这个心腹大患。
果然,正如胡枭预测一般,蒋枭发现他所闹出的各种动静之后,反应也是极为迅速,立刻就率领麾下死士奔出了霍正源的临时府邸,也当场就发现了正在向东逃窜的胡枭与他的海匪手下。
看到胡枭这般大张旗鼓的逃窜,蒋枭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胡枭的险恶用心,但他这个时候也是别无选择,挥手大喝道:“追!所有人都随我追过去!绝对不能让他们逃脱!”
随后,蒋枭已是一马当先的追了上去。
就这样,正值戒严期间的南京街道上,两伙人在夜色之下上演了一场追杀与逃窜的大戏,胡枭带着八名海匪同伙在前方拼命逃窜,蒋枭则是带着几十名“嘲风”死士在后方全力追杀,而且胡枭与海匪同伙们还在沿路不断放火,即是为了阻延蒋枭与“嘲风”死士的追杀,也是为了闹出更大动静吸引南京各方势力的关注,很快就把沿途搅得天翻地覆,不知有多少店铺与民宅被烧毁,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受到惊吓,甚至是在火灾之中烧死烧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却是胡枭占了先机,甚至算是胜了蒋枭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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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体素质相差不远的情况下,蒋枭与“嘲风”死士也没有马力相助,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追上胡枭等人,更何况胡枭与海匪同伙还在不断放火延阻,更是让双方距离越拉越远。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在官府势力出面干涉平乱之前,蒋枭是绝无可能追上胡枭的。
事实上,若不是胡枭想要吊着蒋枭、让蒋枭继续追杀自己,他这个时候已经成功逃脱了。
但胡枭固然是精明果断,却也不会未卜先知,所以有一件事情是胡枭万万没有想到的。
那就是——蒋枭与“嘲风”死士们在这场突袭行动之前夺走了大量南京守军的库存武器,其中还有弓箭与劲弩!
所以,蒋枭眼看着自己一方迟迟追赶不上胡枭等人,当即就毫无犹豫的呼喝传令道:“射箭!击杀他们!”
随着蒋枭一声令下,那些持有弓箭劲弩的“嘲风”死士们纷纷是稍停脚步、瞄准之后迅速射出箭矢。
下一刻,近二十根箭矢就已经射向了胡枭等人的位置。
在蒋枭的操练之下,“嘲风”死士皆是练习过射术,虽然这种练习并不常见,但也足以是让他们熟悉弓弩使用,不至于射偏太远,只需是射伤几人,就可以极大拖慢胡枭等人的逃窜速度。
而胡枭听到后方远处蒋枭正在大声呼喊传令之后,隐约间还听到了“射杀”二字,就立刻转身查看情况,然后就看到许多“嘲风”死士正在引弓举弩的场景,当即是吓得亡魂大冒。
不愧是胡枭,在惊吓之余,他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抬手就把身边一个名叫石城的海匪同伙拉扯到自己身前。
接下来,只听“噗噗”两声,两根箭矢就已经插进了这名倒霉蛋的身体,一根只是射进了右臂,但另一根箭矢则是直接射进了石城的左眼,幸好是没有射穿大脑当场死亡,但依然是疼得石城哇哇大叫。
胡枭见到这般情况后,旋即是双目闪过凶光,竟是直接举起匕首,迅速捅进了石城的胸口,直接送石城去见了阎王。
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但胡枭却已经迅速想清楚了利弊。
自己刚才拉着石城为自己挡箭,必然会被石城此人记恨于心,接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背叛出卖自己;
与此同时,随着蒋枭麾下死士开始使用弓弩,自己后续逃窜之际就需要一个挡箭牌保命,而目前情况下,周围没有任何物件可以挡箭,所以背负着一具尸体继续逃窜、让这具尸体为自己挡箭,无疑就是这般情况下的最佳选择。
相较而言,若是让石城继续活着,自己就需要背负一个活人逃窜,石城接下来是否愿意当自己的挡箭牌暂且不说,最重要的是石城这个时候已经身负重伤,必然会在自己背负于他之际不断挣扎活动,反而会耗费更多力气、延缓逃亡速度。
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考虑,石城这个倒霉蛋必须要死。
谁让他刚才恰好出现在胡枭身边呢?
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一名同伙之后,胡枭转头向周围看去,却发现其余几位海匪同伙这个时候已经有三人中箭受伤,其余人也皆是为了躲避箭矢而狼狈不堪。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胡枭杀害石城的事情,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石城已经死亡的情况。
在这个时代,弓弩的威慑力无疑是极为巨大的,所以几位海匪发现蒋枭与“嘲风”死士们竟然拥有一批弓弩之后,就纷纷是士气大挫、面现绝望,皆是认为自己必然是难逃此劫。
于是,胡枭当即是大声呼唤道:“石三弟受了箭伤,已经昏了过去,但还有救!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接下来就由我亲自背着他!大家也相互帮衬着继续逃!再坚持一下,依照这般情况,很快就会有官府中人赶来支援咱们了!”
说完,义薄云天的胡枭就把自己亲手杀死的“石三弟”背负于身体后面,再次向着东方全力逃窜。
而其余众位海贼却不知道胡枭已经亲手杀害了石城,只见到胡枭这般讲义气,逃亡之际依然愿意主动背负“昏死”的同伴,不由皆是精神一振,也皆是再次鼓起了勇气,随着胡枭继续奔逃。
然而,有受伤人员的拖累,再加上蒋枭麾下的“嘲风”死士们依然是时不时的射箭袭击,几位海匪之中陆续又有两人受伤,而胡枭本人虽然没有受伤,也因为有尸体挡箭的缘故不怕箭矢,却也因为背负尸体而延缓了奔逃速度,所以即便是胡枭等人接下来又陆续数次使用火油引火阻碍了蒋枭等人的追杀,但双方距离依然是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被蒋枭与“嘲风”死士追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胡枭终究是没有白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苦盼许久的官府力量干涉,终于是出现了。
而且,出现在胡枭眼前的官府力量绝不一般,乃是一队百人规模、装备精良、全体配备弓弩的锦衣卫!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队规模更大的南京守军缀在这队锦衣卫的不远处,似乎是配合行动,又似乎是密切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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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亡命奔逃的胡枭,看到街道远处所出现的锦衣卫与南京守军之后,不由是大喜过望,就连奔逃步伐也愈发有了力气,一边是全力奔向锦衣卫队伍的位置,一边是大声高呼求救。
“救命!各位将爷兵爷救命啊!我们是霍正源霍大学士的身边护卫,今夜有不明来历的匪徒袭击了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我等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奔逃于此,但那群匪徒还在追杀我等,就是后面那群人,还望各位将爷兵爷救下我等、剿灭那群匪徒,我家霍大学士……”
胡枭呼喊求救之际,自问也算是演技极佳,足以是骗过寻常官府中人,利用这些锦衣卫与南京守军助自己杀敌。
然而,胡枭虽然机关算尽,但他还是再一次失算了。
因为眼前这一队锦衣卫,压根就没想要听他解释。
不待胡枭呼救完毕,就听到领头的锦衣卫百户大声喝道:“席镇守有令,今晚南京城内所有无视禁令现身于街面者、所有制造骚乱者、所有不知来历者,无需审查、不问缘由、皆杀无赦!放箭!”
随着军令下达,百余名锦衣卫皆是毫无犹豫,纷纷向着前方抬弓射箭。
然后,胡枭就看到了一场箭雨向着自己袭来。
而这一场箭雨,却不再像是“嘲风”死士所射一般只有寥寥十余根箭矢,而是足有近百箭矢之多!
事实上,不仅是胡枭等人,就连后方面的蒋枭与“嘲风”死士们也皆是处于锦衣卫们的箭雨射杀范围之内。
下一刻,惨呼声不断响起,无论是胡枭与他的海匪同伙,还是蒋枭与他麾下的“嘲风”死士,在这场箭雨射杀之下当即是死伤惨重。
而胡枭依然是反应极快,当即是扑到于地,再次用石城的尸体为自己挡住了这场箭雨。
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胡枭心中却是无比惊骇,更是无比疑惑。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锦衣卫压根就不愿听自己的解释,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来历,竟然是想要当场诛杀殆尽、不留任何活口!
这些锦衣卫疯了吗?若是杀伤了太多无辜,甚至是造成了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的损伤,即便是他们拥有锦衣卫的身份,事后也必然无法承担责任,一定会遭到朝野抨击与指责。
事实上,在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绝对命令之下,锦衣卫们今天晚上就是彻底疯了,一旦是发现有任何人无视戒严令在外面活动,皆是毫不留情的直接击杀,甚至都不愿留给对方任何的解释机会。
此时此刻,像是胡枭、蒋枭他们的遭遇,正在南京各个位置不断上演。
蒋枭用来吸引南京官府注意力的那一队“嘲风”死士,当他们逃到了蒋枭所指示的位置之后,却并没有等来想象之中的支援与接应,而是一头撞进了锦衣卫的埋伏,然后这些沦为弃子的“嘲风”死士们就迅速遭到了锦衣卫的击杀,皆是死不瞑目。
南京之所以全城戒严,就是为了通缉这一队曾经与胡枭手下海匪在闹市之中厮杀的“嘲风”死士,所以当这队“嘲风”死士主动现身为蒋枭吸引了官府注意力之后,南京城内各方势力出于不同目的,也皆是纷纷派出人手追捕,但他们很快就被锦衣卫态度强硬的击退了,还造成来了一定死伤,总之锦衣卫们就是不愿意让任何势力接触这些“嘲风”死士的尸体,南京官府也不行。
而宋继诚率着宋家势力在追捕蒋枭与“嘲风”的路上,也迎头撞上了另一队锦衣卫,而这队锦衣卫倒是态度客气一些,顾忌着宋继诚乃是宋家嫡孙的身份,并没有当场动手,只是强行限制了宋继诚与宋家势力的行动,宋继诚原本还想要硬闯,结果锦衣卫们立刻就不再留情,直接动手杀死了好几个粮帮帮众与宋家仆从,当即就吓阻了宋继诚。
甚至,因为胡枭不断引发火灾的缘故,有许多无辜百姓逃出家门躲避火情,却也同样遭遇了锦衣卫们的无情驱赶,甚至是直接击杀。
简而言之,锦衣卫们就是要使用最为强硬的手段,强行消灭今晚南京城内的一切变数!
或者说,是要消灭一切有可能会不利于七皇子朱和坚的变数!
所以,这一天晚上,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有心人与无辜者惨死于锦衣卫之手。
一时间,厂卫猖狂,却无人可以辖制!
……
……
第1461章.皇缙之争.
……
……
这一天晚上,在七皇子朱和坚的幕后指使之下,在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直接命令之下,南京城内的锦衣卫们倾巢而出,到处驱逐击杀违背戒严令、又或者引发任何骚乱的所有人等,展开了一场近乎是肆无忌惮的镇压行动。
这场镇压行动,虽然不能说是血流成河,但也在短短半个多时辰之内,造成了上百人的死伤、近千人的受伤。
事实上,南京城内目前正值戒严期间,早就限制了普通百姓的随意外出,而锦衣卫们的行动时间又是入夜之后,敢在这个时间离家外出的寻常百姓就更少了。
所以,锦衣卫们所造成的死伤,实际上大多是南京城内各大势力的家仆、眼线、打手等等附庸。
这样一来,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锦衣卫们若只是杀死杀伤了一批寻常百姓,看似是大事,实则是小事,各大势力只会表面上纷纷谴责几句,私下里则是媾合交易,让锦衣卫寻一个中下层武官当替罪羊背黑锅,这件事情就算是遮掩过去了。
但锦衣卫这一天晚上竟是杀死杀伤了许多各大势力的附庸,这些势力涵盖了以宋家为首的缙绅势力、以徐家为首的勋贵势力、以联合船行为首的商贾势力,甚至就连试图控制局面的官府衙役与巡捕,也皆是遭到了锦衣卫们的驱使与攻击。
面对这般局面,即便是锦衣卫代表皇权,各大势力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让步,必然是要全力反击的。
至于要如何反击,向朝廷中枢上呈奏疏弹劾锦衣卫倒行逆施、肆意妄为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也是最有效的有段,但这种手段毕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立刻控制锦衣卫们的疯狂行径,防止锦衣卫们制造更大的混乱与伤害。
于是,各大势力就迅速串联了起来,寻上了负责管事的各大衙门与各位高层官员,譬如是执掌军权的南京守备徐盛英、譬如是辖制锦衣卫的南京镇守太监席成、又譬如是……明面上负责管理南京城内一切事宜的应天府尹谢庆。
在此期间,南京城内各大势力也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欺软怕硬,怯大压小。
与南京守备徐盛英进行接触之际,南京城内各大势力不约而同的采取了求助态度,只要徐盛英愿意派出南京守军控制局面、制衡锦衣卫的肆意妄为,那他们就一定会感恩戴德、将来必有厚报。
毕竟,徐盛英不仅是执掌军权的南京守备,还是魏国公徐家的嫡系族人,乃是朝廷勋贵势力的表率,任何人都不敢强求他做任何事,只能向他陈述利弊、拉拢许诺,求他出手相助。
而与南京镇守太监席成进行交涉之际,南京城内各大势力则是纷纷采取了谈判态度,看似态度强硬,但实际上一切事情皆还有商量余地,只要席成愿意收回命令,让锦衣卫们后续行动之际态度稍稍温和一些,各方势力也愿意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做出让步。
毕竟,席成乃是内廷势力与皇权的代表人物,他所控制的锦衣卫更是拥有临机决断之权,就连南京守备徐盛英名义上也受席成辖制,所以南京城内各大势力也不敢轻易与席成撕破脸皮。
但在与应天府尹谢庆进行接触之际,南京城内各方势力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用两个字形容就是“施压”,而且是没有任何商议余地的施压,只是要求谢庆立刻采取一切手段控制南京局势,也不管谢庆是否有能力限制锦衣卫们的行动,总之就是如果谢庆不能尽快控制局势,那他今后就别想在南京官场立足了。
面对各方势力的纷纷施压,又眼睁睁看着南京局势的愈发复杂失控,谢庆却只是心累,感觉自己弱小又无助。
*
此时此刻,谢庆就坐在应天府衙的大堂之上一动不动,愣愣盯着摆在桌案上的厚厚好几沓来自于各方势力的书信与名帖,面容在烛光照映之下愈发显得愁苦不堪。
摆在谢庆面前的这些书信与名帖,皆是来自于南京城内的各方势力,其中无论是任何一方势力都不是谢庆敢于轻易得罪的,内容则皆是在向谢庆施压,要求谢庆迅速展开行动。
但谢庆面对这些施压与要求,却是进退两难。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谢庆他同样得罪不起锦衣卫与镇守太监席成,更别说七皇子朱和坚有可能也在幕后遥控了。
所以,谢庆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完全不敢有任何行动,名义上是亲自坐镇于府尹衙门主持大局,实际上就是呆坐在这里无计可施,只是哀怨自己时运不济。
眼看着谢庆这般表现,一旁的应天府通判易平却是坐不住了,忍不住建议道:“府尹大人,现在咱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做点什么,绝不能无动于衷!否则,今晚的南京乱局之下,咱们这些人事后必然会被朝廷追究失职之罪!即便是咱们不敢限制锦衣卫的跋扈,也应该派人尽量维持治安,譬如城南霍大学士的临时府邸附近,目前正在发生火情,咱们必须要尽快安排人手灭火才行,否则一旦是火势蔓延更广,那就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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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之后,谢庆抬头苦笑:“控制火情?派谁去?巡防营?还是衙役们?但如今锦衣卫们四处出动,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行,否则就会收到锦衣卫的攻击,难道要让巡捕与衙役们一边顶着锦衣卫的枪林箭雨、一边扑灭火情吗?刚才我也尝试过安排人手前往南城灭火,但很快就被锦衣卫们赶回来了……这场火情,现在就只能指望百姓们自救了!”
闻言之后,易平不由是心中愤慨,忍不住怒骂道:“这些锦衣卫是疯了吗?眼看着有火情蔓延,咱们想要组织人手扑灭火势,他们就连这种事情也要限制?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们烧死烧伤吗?”
谢庆脸上苦笑更浓:“当然是要限制……因为在那位席太监眼里,咱们应天府衙已经站队于宋家那一边、与七皇子殿下为敌了,自然是要限制咱们随意行动,以防咱们趁机对七皇子殿下不利。”
说完,谢庆就从桌案上抽出一份信件交给易平查阅。
易平接过信件之后,发现这封书信乃是镇守太监席成亲笔所写,不由是心中一惊,连忙仔细查看内容。
却发现,席成在书信之中态度强硬的质问谢庆,说是今晚早些时候,宋家势力集结了大批人手闯进了南京守军的一处驻地,名义上是协助官府追捕匪徒,但实际上不仅是直接违背了戒严令,更还有聚众闹事之嫌,而且在宋家势力所集结的大批人手之中,竟然还有许多南京巡捕与官府衙役,所以席成就写信质问谢庆,为何应天府衙会配合宋家势力行动,是否已经决定站队宋家势力、与七皇子殿下为敌?
看完了信件之中的内容之后,易平同样是苦笑连连。
事实上,应天府衙很清楚宋家今天早些时候集结了大批人手之后的大规模行动,也知道有许多南京巡捕与官府衙役参与了这场行动,但无论是应天府尹谢庆,还是应天府通判易平,对于这种事情根本就无力干涉。
这是因为,谢庆与易平都是流官,并不是本地人,但他们辖下的巡捕衙役们却皆是本地人出身,所以这些巡捕衙役被宋家势力渗透极深,一旦是应天府衙的命令与宋家态度相违背,他们绝对会坚定站在宋家那边。
这样一来,哪怕是明知道宋家明显违背了戒严令,哪怕是明知道巡捕衙役们擅自参与了宋家违反朝廷法令的行动,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没看见。
但这种情况落在南京镇守太监席成的眼里,就是应天府衙在积极配合宋家,已经选择站队于宋家,所以在今晚局势敏感之际,也就会全面限制应天府衙势力的任何行动,防止滋生更多变数。
眼看着易平也是无可奈何,谢庆的心腹幕僚张博忍不住苦叹道:“其实吧,今晚锦衣卫的种种行动虽然有些过激,但也算是师出有名!
毕竟,南京城目前正值戒严期间,但大家看看这几天的情况吧,哪里有戒严的样子?联合船行聚众抗议咱们管不了,粮帮帮众到处擅闯民宅搜查可疑人等咱们也管不了,至于咱们这些人,最近几天啥也没干,只是不断给各大豪族的族人家仆们颁发通行手令、让他们可以在戒严期间畅通无阻……
嘿!这场全城戒严,只是对普通百姓有效罢了,但对于那些背景深厚的各大势力而言,戒严令简直就是形同虚设!这样一来,咱们应天府衙可谓是威严扫地……不,简直是朝廷法令的威严扫地!”
顿了顿后,张博忍不住提议道:“……而今晚锦衣卫的行动,虽然确实是过激了,但名义上也是为了维护咱们所颁布的戒严令,让那些在戒严期间依然到处乱晃、趁机浑水摸鱼的各方势力吃了大亏!
依学生看来,这般情况下,咱们不妨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表明立场,要求各方势力必须要严格遵守戒严令,至少在明日清晨之前绝对不能外出活动,只要限制了各方势力的随意行动,锦衣卫们就没有理由到处攻击了,咱们也可以趁机获取席镇守的谅解,说不定就能派出人手控制火势了,事后在朝廷问责之际也可以辩解一二……”
谢庆则是再次苦笑摇头:“这封信件,是刚刚收到的……”
说完,谢庆又从桌案上挑出了一份书信递给张博查看。
而张博接过书信之后,更是心中一惊,因为这封书信的落款位置密密麻麻写着大量名字,皆是南京城内各大缙绅家族的魁首人物。
相较于刚才席成送来的那封书信,这封书信的措辞要稍稍客气一些,具体内容也是极为隐晦,只是抄写了前朝的一篇文章,名为《五人墓碑记》,请求谢庆评鉴一下书法。
但只要稍稍了解一下《五人墓碑记》的写作背景,这封书信的具体含义就令人细思极恐了,简直是把锦衣卫们在今晚的行动定义为了“官逼民反”,也表明了各大缙绅家族在这件事情上毫不妥协的立场。
这般情况下,谢庆的后续决定只需是稍稍偏向于锦衣卫,就会引来天下缙绅的集体仇视,后果之严重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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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张博当即就熄了偏向镇守太监席成与锦衣卫的心思,迅速改变了立场,又建议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转而支持本地缙绅!这些缙绅家族的魁首是宋家,宋家后面则是站着周首辅,选择支持他们也不会吃亏!反正脱离了缙绅支持,咱们任何事都做不了!咱们可以帮着缙绅势力压制锦衣卫,锦衣卫人数毕竟不多,到时候一定会捉襟见肘,而咱们就可以伺机控制局势、扑灭火情……总之就是必须要做些事情才行!”
张博转变立场不可谓不快,但谢庆却还是有苦难言、进退两难,再次从桌案上抽出了几份名帖,苦笑道:“这些名帖,送到我这里的时间有早有晚,来历也不尽相同,分别是出自周首辅、七皇子、徐守备、王太师几人,都是咱们绝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送来名帖之际,他们还皆是给我送来了一句话,内容大致相同,就是希望咱们在局势失控之际务必要保持中立,绝对不能激化矛盾,否则缙权与皇权一旦彻底爆发冲突,咱们应天府上下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人选!”
缙权!皇权!激化矛盾!爆发冲突!
听到这几个字眼之后,张博又是心中一惊,再也不敢乱出主意了,只是与谢庆一般耷拉着脑袋、呆坐在位置上不断摇头苦叹。
他们所有人都很清楚,应天府衙这个时候必须要做点事情才行,但各方掣肘之下,他们任何事情都做不了,甚至就连选择站队的权力都没有。
张博虽然不再说话了,但谢庆这个时候却是再也无法按捺心中愁苦与怨气,忍不住向他抱怨道:“当年朝廷明明是想让我前往福建赴任,但你当时一味贪恋江南繁华,不断建议我走门路打通关系前来南京担任应天府尹,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智,竟然被你说动了!
但结果如何呢?这应天府尹简直是天下间最难坐的位置,即便是天子脚下的顺天府尹也要比这个位置好得多!顺天府尹治理京城之际,虽然也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种权贵层出不穷、谁也得罪不起,但只需是谨遵陛下圣意,牢牢抱紧陛下大腿,就绝对不会站错队伍,即便是偶尔背了黑锅失了官职,也很快就可以再次起复……
而南京呢?复杂局势丝毫不逊于京城也就罢了,重点是遍地都是惹不起的权贵,咱们却不知道该抱谁的大腿!从前就有南京六部、镇守太监府、南京守备府、以宋家为首的缙绅势力、以联合船行为首的商贾势力,一个个皆是大佛,就咱们一个拜佛的和尚,而且他们还经常发生矛盾,咱们无论支持谁都会得罪另外一方,这些年来简直是如履薄冰!
最近这几个月,南京六部陆续垮台,还以为总算少了几尊大佛伺候,谁曾想又有太子太师王保仁、七皇子殿下、周首辅、以及大学士霍正源这几尊来头更大的佛陀陆续登场,他们依然是彼此冲突,也还是只有咱们一个拜佛的和尚……简直就是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听到谢庆的抱怨,张博只是垂头不语。
而谢庆抱怨许久之后,终于是摇头总结道:“尤其是今晚的南京局势,我虽然还没有看清真相,但也知道这里面水深得很,无论是宋家集结人手的大规模行动,还是锦衣卫肆无忌惮的到处镇压,皆是另有原因,甚至关系到朝廷局势的未来走向,凶险之处可谓是触目惊心,咱们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也许只是稍有涉足,就会迎来一场飞来横祸,让咱们死得不明不白……
罢了罢了,咱们就这样无动于衷的坐山观虎斗吧,朝廷事后追究咱们失职也就让朝廷追究吧,说不定反而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至于那些遭受牵连的无辜百姓,就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说话间,谢庆满是心灰意冷,似乎已经有了趁机退出官场的心思。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谢庆想躲就能躲开的。
目前局势之下,谢庆不仅没有主动做事的权力,也没有选择站队的权力,甚至就连无动于衷、保持中立的权力都没有。
就在谢庆话声刚落,一名衙役已经匆匆奔进应天府衙正堂,急声禀报道:“启禀府衙大人,出大事了!宋家家主宋老爷子,竟是仗着身份突破了锦衣卫的围堵与阻碍,率着一众拥趸赶去了七皇子暂住的瞻园,现在已经堵住了瞻园大门,说是要与七皇子当面对质!此时此刻,包括席镇守、王太师、徐守备等人已经纷纷赶去瞻园想要缓解局势,不过……”
听到禀报之后,谢庆顿时是面色大变。
以宋家为代表的缙绅势力,与以七皇子为代表的皇权势力,终于要彻底爆发冲突了吗?
谢庆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这名衙役表情古怪的说道:“这般局势,咱们应天府衙理应是出面维稳、外围警戒,但就在刚才,府丞何大人收到消息之后,原本是想要第一时间赶去瞻园,但因为动作太急,失足落马摔昏了过去,治中葛大人则是收到消息之后心火失控,当即就卧床不起,还有巡捕营的李大人,赶路之际不小心摔断了腿……所以,咱们应天府现在还能出面管事的人,就只剩下您与易通判两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