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欢声笑语
阵阵的海风袭来,吹的梅林感到一阵寒意,但这也令他清醒了不少,浑浊疲惫的意志微微发愣,然后苏醒过来,缓缓地起身,活动起了身体。
用力地舒展着筋骨,身体响起一节节的轻响,就像错位的机械,被矫正回了正规。
梅林长叹了口气,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
确实很疲惫,梅林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余生是不是都被压缩了起来,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一口气地堆在脸上,朝着自己撞来。
从隐隐知晓围栏的存在开始,找到世界尽头的秘密,乃至朝着终局决战,这一切的一切对他而言来的都有些太快了,仔细回想过去,他和他的老师,苦苦追寻了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结果,在这几年之内,居然已经看到了最后。
“老师你要是多活几年就好了。”
想到这里,梅林嘟囔着。他很好奇,如果老师也知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四舍五入梅林也算是知晓了所谓的“真理”,只是这“真理”如今看来,让人有些失望,当然,这也可能是梅林抱有太大的期待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我的老师,是个可怜人,为了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直到死亡,也不清楚其全貌。
后来,我又觉得我才是更可怜的那个,老师他满怀期待地死掉了,死神将至,依旧抱有着十足的热情,而在他死后,我孤独一人要为了人类的进步,抛弃这愚昧的炼金术,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彻底掩埋。”
“那现在呢?”
亚瑟走了过来,深夜下,两人没有返回各自的房间,而是漫步在这甲板之上。
“现在?”
梅林想了想,单调的声音出现了些许的起伏。
“我觉得我很幸运又很倒霉。”
梅林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扭曲丛生的钢铁鸟巢,其中透露着微光,与阵阵敲击的铁鸣,技师们正加班加点地工作着,哪怕路途上的时间也不浪费,为航向黎明号进行着维护与设备的增添。
“我比所有炼金术师都要幸福,这千百年来,我是唯一得见真理的人,更重要的是,在这追寻的道路上,我好像什么也没付出。”
梅林伸出手,轻拂着栏杆,感受着其上的锈迹。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原地等待着,然后这群家伙,就驾着这艘船,从那寒冷的世界尽头,奇迹般地把真理带了回来。”
目光看向亚瑟,梅林一脸认真。
“要知道,炼金术师之间,相互掠夺知识,还要互相砍上几个回合呢?这真理对我而言,简直就像白捡一样。”
“白捡?”
听到梅林这样形容真理,亚瑟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看着一脸笑意的亚瑟,梅林也发出了几声空洞的笑声,配合着他。
两人靠在栏杆旁,身下便是漆黑的海水,翻涌滚动着。
“我又觉得倒霉极了。”
梅林又说道,“我将走向结局。”
“结局不好吗?这一切都将迎来终止了。”亚瑟反问着。
“不……我只是有些害怕,与其说是害怕结局,倒不如说是结局之后,”梅林的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接着问道,“亚瑟,你有想过结局之后的世界吗?”
“没有。”
对于这位老朋友,亚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有些理解你的惶恐了,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对那不可知的未来,满怀期待。”
亚瑟说着,挺起了身板。
“它可能会很糟,一个所有人都死亡的未来,但它也可能很棒,每个人都得到幸福的世界。”
“话说,这些事,让我想起了,之前和洛伦佐聊过的一些。”亚瑟想起来了什么,又说道。
“嗯?怎么,霍尔莫斯先生有何高见?”
听到洛伦佐,梅林起了几分兴致,在他看来,比起有趣,洛伦佐倒更像是一个给人“意外”的家伙,在你被一些思绪桎梏住了想法时,不妨去听听他的意见,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绝对会打破你常规的想法。
“他也不清楚,结局之后的未来是什么,但他听另一个人说过。”
“传话吗?一个接着一个,那么那个家伙又是谁?”
梅林问,对于洛伦佐的过去,他们都知之甚少,洛伦佐自己也从不提及,有时候这都给他们一种错觉,洛伦佐的人生是从旧敦灵起始的,而在那之前,则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他没和我说那么多,只说了未来的畅想。”
亚瑟趴在栏杆上,望着远方的海平面,无尽的漆黑之中,升起了些许的微光,仿佛是丛生在土地上的火焰,它们化作黑暗的炬火,照亮了前路。
“他把结局之后的未来,称作黄金的时代。”
“黄金的时代?”
梅林品味了一下这个词汇,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听起来还不错。”
……
今夜的天气不算好,密布的乌云遮住了群星,一丝一毫的光芒也未能落下,透过舷窗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会发现幽暗遍及了海面与夜空,两者的边界模糊了起来,融为一体,将船只吞入了无际的黑暗之中。
在这样的黑暗里,船只上的光芒,成为了唯一的炬火,除了身边人的呼吸声外,耳边所剩下的,只有呼啸的海风,与涌动的浪潮声。
洛伦佐靠在一边,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看向舷窗外的幽暗。
有了之前寂海的经历,这样的略显诡异的黑暗,洛伦佐早已习惯,甚至说与寂海之行比起来,眼下这一切都要舒适不少。
没有妖魔,没有极寒,也没有回荡的侵蚀,这只是一段令人略感不安的航程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把视线从舷窗外收回来,船舱内灯光昏暗,绝大部分都陷入灰暗之中,气氛静谧,只有平静的呼吸声回荡着。
依托着猎魔人的优秀视力,洛伦佐轻易地看清了那些倚靠在黑暗里的人们,明明已经深夜了,是该去睡觉的时间了,可大家都没有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而是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里,默不作声。
伯劳、红隼、伊芙、塞琉、蓝翡翠……室内有着很多熟悉的面孔,大家占据了各自的位置,有的人仰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有的人则闭眼假寐。
洛伦佐猜他们一定想说些什么,但没有人起头,忍心打破这样的平静,只能随着船舱的微微摇晃,一同荡漾着。
突然洛伦佐觉得这样的情景很不错,意外的安详。
“这让我想起来,我们之前的返程了。”
洛伦佐平静地说道,目光里徘徊着微光。
黑暗里传来伯劳的声响,他思索了一番,然后说道,“你是说寂海的返程吗?”
“寂海?返程?讲讲!”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卲良溪,她对于这一切都很好奇。
“我就记得返程时,我要么在昏迷,要么在呕吐,要么就是头晕目眩地呕吐。”
寂静里响起了几分憋笑声,听到伯劳这么说,蓝翡翠也带着笑意说道。
“是啊,那时候的你糟糕极了,多处受伤,加上失血,还有侵蚀的侵扰……我们还以为你撑不过来了。”
“大概是命硬吧。”
“看起来那趟旅程真的很糟糕啊。”红隼在这时说道。
“嗯,你应该庆幸你没有来,说不定好运的你也会折损在那里。”蓝翡翠说。
“怎么可能!”
“别太自信红隼,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故事吗?”洛伦佐提醒道。
听到洛伦佐开口,红隼的声音弱了几分,但隐约能听到他在小声嘟囔着什么“幸运的红隼”之类的屁话。
“想必也是难忘的经历吧?”
伊芙好奇地问道,她还记得在事务所里的遭遇,那大概是她第一次遇到华生。
一个不知穿越了多久岁月的幽魂,马不停蹄地赶往北方。
伊芙窥探着黑暗,试着搜寻那陪伴在洛伦佐身旁的幽魂,可她没有猎魔人那样优秀的视力,只能勉强地在黑暗中分辨出一个又一个的轮廓。
“糟糕的经历,噩梦一样的经历。”
塞琉在此时开口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中带着些许的清冷。
“你当时也很糟糕来的,躺在床上缩成一团,就像冬眠的小熊。”
这时蓝翡翠又发言了,在寂海返程的途中,她就像个医疗兵,往返照顾着几人。
听到蓝翡翠的话,塞琉突然沉默了下来,大概是以为身处黑暗的原因,她没有控制自己的表情,露出略显尴尬害羞的神情,而这一切都落入了对面猎魔人的眼中。
洛伦佐觉得自己就像个偷窥狂,在黑暗里窥视着众人的反应。
“你受伤了吗?”伊芙关心地问道。
“没有,算不上吧……”
“她感冒了,又受到侵蚀的影响,消沉了很久。”蓝翡翠解释着。
“感冒?”
伊芙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可能是在净除机关混久了,阈值被提升了不少,有时候在这些神经病看来,身上中弹都只算轻伤了,至于感冒?词典里不存在这一词。
“我好像没怎么感冒过。”
伊芙嘟囔着,或许身为游骑兵的原因,伊芙的体质一直很好,几乎少有感冒的时候,这种疾病对于她而言十分陌生。
“准确说是,因为救我才导致感冒的。”
这时洛伦佐发言了。
在与那海蛇搏斗的最后,塞琉一把抓住了洛伦佐,把他从甲胄里救了回来。
“救你?”
红隼叫了起来,意外极了。
“真不可思议,我一直觉得只有霍尔莫斯先生救别人的份,居然还有别人来救你的时候?”
“你这个狗东西,我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有困境的时候。”
面对红隼的嘲讽,洛伦佐笑骂道,然后他平缓了几秒,洛伦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道。
“其实我也被蛮多人救过的,就像塞琉那一次。”
塞琉把洛伦佐的身体从黑天使里救了出来,而赶来的华生,则将洛伦佐的意识从【间隙】里拽出。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洛伦佐还感到一阵后怕,同时又觉得奇妙,如果她们两个的动作不那么同步的话,洛伦佐也想不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你并不是救世主,洛伦佐,你也是需要人拯救的。”
沉稳的声音响起,邵良业在此时开口道,洛伦佐看向声音的方向,透过黑暗,只见邵良业正闭目沉思。
“我知道。”
洛伦佐回应着,其他人不太清楚两人在说些什么,这是只有这两人才懂的“黑话”。
他叹口气,对着邵良业说道。
“说实话,听到你说什么‘拯救’时,我居然有种见鬼的熟悉感。”
“为什么?”
“我没和你提过吗?”洛伦佐说,“我曾经是个牧师,虽然任职时间较短,但我那时每天至少要拯救十来个灵魂。”
洛伦佐的话又引起了一阵笑声,红隼忍着笑意,问道。
“其实我一直蛮好奇你当牧师的日子……你是怎么拯救他们的灵魂?”
“还能怎么拯救,把《福音书》里的说辞对他们说一遍。”
“没了?”
“没了。”
“你们福音教会的牧师都这么敷衍的吗?”红隼叫骂着。
“你又不信这玩意,你叫什么叫!”
两人又互相骂了起来,吵吵嚷嚷,把安静祥和的氛围搅的一团糟。
“救世主……”
塞琉低声轻语着,品味着这个词汇。
这是个不错的词汇,带着希望,带着鲜活的生命,当你听到这个词时,就好像有人如闪电般降临,扫清所有的黑暗,为你开辟出一道光明的前路。
当然,换做在洛伦佐的身上的话,画风大概就是,这个家伙哼着奇怪的小曲,一路砍砍杀杀,然后一脚踹开大门,问躲在桌子下的你,今天晚上想好吃什么了吗?
如果你答“不知道”或者“随便”的话,这个家伙说不定会随手抓起一个尚未死去的敌人,去咨询一下他的意见。
这么想着,塞琉忍不住地笑了出声。
黑暗里欢声笑语着,只有一个略显孤独的身影,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宛如幽魂一般,无人在意。
她坐在离洛伦佐不远的地方,看了看洛伦佐,又看了看四周闲聊的朋友们,华生似乎很享受眼下的气氛,虽然这一切与她无关。
“真好啊,洛伦佐。”
她在内心地低语着。
“真好啊……”
话语未落,刺耳的警铃声响起,将所有人从欢喜之中拖出,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黑暗。
第三十二章 微笑
无光的深夜里,刺耳的警铃响起,就像闹钟一样,把所有人从安详的睡梦里拽醒,不等其余人有什么动作,走廊的灯光逐一亮起,晨辉挺进号仿佛苏醒过来的猛兽,重重噪音从钢铁的躯壳之下鸣奏着,愈演愈烈。
这艘大船苏醒了,满载着磨牙吮血的恶魔们,走向那最后的战场。
“准备动身吧,诸位。”
舱门被打开,亚瑟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按动了开关,为昏暗的室内带来光芒,照亮了所有人。
洛伦佐从黑暗里起身,眼睛的炽白变得越发明亮,得以让所有人窥见他的身姿。
“抵达战场了吗?”
洛伦佐问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会很惶恐,但此刻洛伦佐的内心无比的平静,除了根除妖魔这个念头外,什么也没有。
“还没有抵达战场,但我们已经要临靠翡冷翠的海域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会停靠在岸边,而是徘徊在海域之上。”
亚瑟为众人解释着接下来的计划,与此同时船舱也微微颤抖了起来,持续不断。
“别担心,只是在为航向黎明号的气囊补充轻质气体。”
亚瑟解释着,继续说道。
“今夜是个很不错的天气,乌云密布,等抵达位置后,航向黎明号会乘着乌云前进,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我们会悄无声息地飘到圣纳洛大教堂之上。”
他抬起手,打着比方,手掌缓缓地掠过翡冷翠的上空,然后猛冲下来。
“我们会轰炸圣纳洛大教堂,把所有的妖魔炸个稀碎,为你们的降落打开通道,至于之后的事,那就交给你们了。”
亚瑟看向洛伦佐,眼眶凹陷进黑暗里,但其中仍有着明亮的光,紧接着这刀尖般的目光甩向其他人。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去整备!”
亚瑟大声呵斥了起来,其余人也在这时行动,不管是参不参与作战的,都跟着跑了起来,一起跑出舱门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洛伦佐正欲离开,却发觉亚瑟挡住了去路,舱室内只剩下了他和亚瑟。
“还有什么事吗?”
洛伦佐明显地感到些许的不对劲,亚瑟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死死地盯着洛伦佐的脸,面容上的皱纹扭在了一起,就像狰狞的图画。
这样略显严肃的气氛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在某一刻亚瑟突然叹气,把这样的气氛打破。
“果然啊,我还是有些受不了你,洛伦佐。”
亚瑟嘟囔着,刚刚凶恶的气势不再,现在反而像极了一个不好相处的邻居。
他走到一旁,坐在了椅子上,打量着洛伦佐,絮絮叨叨着。
“我一想到拯救世界这种责任,交给你这样的家伙,便觉得疯狂与滑稽。”
“我说,你这应该算是对我的刻板印象了吧?”洛伦佐毫不客气地回敬着。
“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亚瑟继续叹息着,“你知道的,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这个家伙。”
“那怎么办啊?你又需要我干活,对吧?”
洛伦佐嘲笑着。
停顿了一会,亚瑟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两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洛伦佐你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亚瑟抱怨着,身体前倾,双手合十在一起,就像在沉思一样。
“不过你这么讨人厌,多少还是有些闪光点的。”
“比如?”
洛伦佐冷不丁地问道。
亚瑟的表情僵住了,紧接着愁苦了起来,就像在便秘一样。
“能吃?能睡?砍人比较快?”
“好了好了,从你的表情里,我已经感受到你绞尽脑汁想夸我的诚意了。”
洛伦佐连忙挥手,只希望亚瑟赶紧闭嘴,“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亚瑟,这样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你的风格。”
听着他的话,亚瑟微微点头,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地说道。
“这确实不是我的风格,而接下来说的话,也不符我的风格,但我又觉得,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些话不说出来,可能真就来不及了。”
能看出来,亚瑟很犹豫,也很纠结,洛伦佐大概能猜到他要说些什么,这么看来,还真有够为难他的,让这么一个冷酷凶恶的家伙,去做这样的事。
“你是个糟糕的家伙,洛伦佐,但我还是觉得,这样糟糕的你,也值得幸福地活下来。”
亚瑟诚恳道。
“别死了。”
洛伦佐愣住了,一秒、两秒,然后他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亚瑟一时间很尴尬,他搞不懂洛伦佐在笑些什么,但他知道的是,现在他只想让洛伦佐赶快闭嘴。
“好吧,好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这些啊?”
洛伦佐一副无奈的样子,朝着门外走去。
“我可是无敌的霍尔莫斯啊!”
他自信极了,大步踏入黑暗。
脚步声渐渐远去,舱室内只剩亚瑟一人,他停顿了很久,然后把后背靠在椅背上,一副放松的姿态。
“啊……我在担心些什么啊?”
他自言自语着。
……
随着晨辉挺进号临靠翡冷翠,钢铁鸟巢之中的航向黎明号,也逐渐苏醒了过来。
轻质气体顺着管道被注入气囊之中,略显凹陷的气囊开始肿胀,一点点地撑起,和将它包裹起来的鸟巢紧贴着,直到挤压出勒痕,仿佛要破开囚笼而出。
技师们在做着最后的检查,每个人都紧张的不行,毕竟这说不定是航向黎明号的最后一次出航了。
成吨的漆锑也被注入燃料舱内,为战争飞艇提供动力,驾驶员们也早早入驻其中,趁着最后的时间,熟悉一下操作台,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战争飞艇腹部的舱门已经开启,能看到原罪甲胄们已经做好准备,陈列在其中,剩下的便是那些迟来的行动人员,他们聚在甲板上,围着堆在地上的装备,进行着整备。
“我感觉这东西尺码是不是不对啊?我穿着怎么有些紧?”
红隼穿上了黑色的作战服,按下锁扣,衣服紧的有些让他喘不上来气。
“不会吧?我的就很合身。”
伯劳走了过来,黑色的作战服把他衬托的像把细长的黑剑。
“一般不会这样,尺码都是根据我们体检数据来的,”一旁的蓝翡翠也说道,“等等,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暴雨之后,怎么了?”
红隼深吸一口,终于把胸前的锁扣扣上了,这时蓝翡翠则走了过来,认真地盯着红隼的脸,红隼被她看的有些发毛,小声地问道。
“怎……怎么了?”
“这才多长时间?你到底胖了多少!”
蓝翡翠说着便给了红隼一脚,疼的他嗷嗷叫。
“记得拿好自己的装备!”
左棠站在舱门旁,他是这次作战的指挥,而他也早已换好了衣服,身上插满了武器。
听到他的喊声,其他人点着头,从武器架上选取适合自己的武器,逐一安置在身上,把自己变得全副武装。
还有些人不是参战人员,他们站在一旁,静候着,就像在陪同这些人走完最后的路程一样。
【你紧张吗?】
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洛伦佐平静地回复着。
“还好,只不过是又一场战斗而已,这么来看的话,也没什么区别。”
【你真的这样觉得吗?我以为你的情绪会更激动些。】
华生好奇地询问着。
“期待太久了,现在反而不怎么期待了,”洛伦佐想了想,“也可能是我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吧。”
【我以为你会更有些仪式感。】
“什么仪式感,出征演讲吗?别吧。”
【这么看来,你也成熟了不少啊,洛伦佐。】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啊?”听到华生这样讲,洛伦佐十分意外。
华生想了想,无形的幽魂站在洛伦佐的身旁,她看着洛伦佐的侧脸,渐渐的,有温暖的金色笼罩住了洛伦佐,他的身影开始变得瘦小,面容也被另一只陌生但又熟悉的脸庞取代,上面沾染着稚气。
【可能……更幼稚些?年轻、易怒,正义感十足?嚷嚷着什么根除妖魔,然后一头冲进妖魔堆里。】
“啊?那是我吗?”
洛伦佐摇了摇头,华生描述的那个人,他可不认识。
【谁知道呢?】
洛伦佐拿起剑袋,将一把又一把的钉剑放入袋中,然后背在身上。
“对了,华生,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
洛伦佐突然问道。
【记得,怎么了?】
“那就好,你操控执焰者为我开路,到时候将【终焉回响】转移至另一个载体上,我会带着那个载体,杀进升华之井中。”
这就是洛伦佐的计划,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简单粗暴,只是单纯的一方杀死一方。
“如果我失败了呢?你还记得吗?”洛伦佐又问道。
【随机应变。】
“对,随机应变,到时候就没必要什么计谋了,只是不择手段地干掉对方就好。”
洛伦佐的话语里带着火药味,其实说他很平静,根本只是假象,这个家伙兴奋极了,忍不住地想要为妖魔的历史划上句号。
华生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洛伦佐身旁,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在她眼里,洛伦佐似乎一直长不大一样,就像曾经的岁月里,那副弱小无助的样子。
“准备好了,就登船吧!”
左棠又对下方的众人喊话道,喊完他便转过身,走入了船舱的深处,消失不见。
“那我们先进去了。”
邵良业听罢,便带着卲良溪走向了落下的阶梯。
“啊……最后的旅程啊,听着真糟糕啊。”
红隼继续着他的抱怨,到了如今也没有人斥责他些什么,就随他去了。
其他人也点点头,拎起箱子,朝着舱门处走去,与此同时航向黎明号也躁动了起来,引擎开始预热,阵阵热浪从钢铁之下扩散开。
“话说,这也算得上一副生离死别的场景了吧。”
红隼嘟囔着,眼下这些人谁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大概吧。”
一旁的伊芙说道,她做好了准备,单手拎起提箱,叉腰站在伊芙身旁。
“哇,你也一起吗?我以为你是来送别的。”看到伊芙,红隼一脸的意外。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伊芙白了他一眼,话语里带着土匪的气息,“我可没那么悲观,干完这一票,这会是我简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你还真是敬业啊,”红隼说着,感叹着,“我还以为这样的情景,会很难过呢,结果大家都挺开心的,真见鬼。”
“可不是所有人哦,你看,他就不怎么开心,是吧,洛伦佐。”
伊芙说着靠了过去,用手肘顶了顶洛伦佐的腰腹,瞟了眼身后,又看了看洛伦佐,小声道。
“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小怨妇,你就准备这么一言不发地走掉?”
洛伦佐斜视了伊芙一眼,一言不发,而这时伊芙却没完没了地讲了起来。
“我懂,我懂,你这样的人是这样的,不想交朋友,也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这些东西就像丝线一样,束缚住了你,变成了你的牢笼,会拖慢你,削减你的力量……但都到这种时候了,就别摆出这副脸色了吧?”
听着伊芙的话,洛伦佐只感到烦躁,曾经熟悉的女警不见了,现在有的只是个敬业的游骑兵,真搞不懂净除机关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居然把伊芙变成了这个样子。
“亚瑟愿意让你踏入地狱?”洛伦佐问。
“这不是明摆的事实吗?”
伊芙说着还提了提手中的提箱,看到这,洛伦佐就后悔问她了,也是,菲尼克斯家“父慈子孝”的故事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他猜这一次又是伊芙赢了,还赢的很彻底。
“说不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别后悔哦。”
伊芙说着便向前走去,也不准备等洛伦佐,洛伦佐则在此时说道。
“不,和你说的不一样。”
伊芙回过头,神情略显惊喜,“哪里不一样?”
“我……”
洛伦佐犹豫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和亚瑟也蛮像的,那些长篇大论的话,到这种时候,他也说不出口,看向前方,能看到从船舱内落下的光芒,以及前行的背影,大家走进光芒之中,就像踏入天国般。
“这已经不是束缚了,伊芙,”洛伦佐说,“我把束缚变成了责任,变成了……力量。”
洛伦佐握紧了拳头,强而有力,可以轻易地扭断钢铁。
“然后?”
伊芙鼓励着。
洛伦佐停下了步伐,转过身,背对着光芒,看向了那黑暗处。
送别的人正站在那里,亚瑟、梅林以及很多洛伦佐不认识的人,当然了,还有塞琉,她站在远处,没有过于靠近,也没有过于疏远,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喂!塞琉!”
洛伦佐突然高声喊道。
塞琉就像被惊动的小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洛伦佐,按照以往,这个家伙都会默不作声地离开,但这次却向着自己挥起了手。
“我说,塞琉!
洛伦佐大喊着,想到这里,严肃的脸上涌现了些许的笑意。
“我就要离开了!”
停顿了几秒。
“对我微笑吧!”
塞琉有些愣神,紧接着向来冷漠的脸融化了下来,嘴角微微挑起,在洛伦佐的眼里定格成了五彩斑斓的油画。
第三十三章 炬火
身体上带着难以言明的痛楚,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断裂了,血肉也在分崩离析,就像暴露在日光之下的雪人,无可逆转地走向灭亡。
营帐外的身影闪动,火光四射,厮杀从未停止。
安东尼捡起一把利剑,双手费力地拄起,好让自己稳住身体,以免倒下去,喘着气,鲜血不断地滴落着,染透了脚下的土地。
很痛,不止是**上的痛楚,还有刻印进灵魂之中的伤疤,它们不断引爆着安东尼的神经,折磨着他的心智。
然后便是疲惫,从未有过的疲惫感笼罩住了安东尼,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就像有千斤的巨石,压迫着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安东尼强撑着,他可能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了。
“真糟糕啊,冕下。”
安东尼嘟囔着,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伤势与疲惫,还有职责的重压,一切的一切都施加在了安东尼的身上,轰击着凡人的心灵。
“你们……在看着我,对吧?”
安东尼艰难地移动着视线,看向营帐内的阴影之中,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安东尼能听到那环绕的交谈声,某些妖异憎恶的东西,徘徊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着。
恍惚间能看到猩红的百眼,还有回响不绝的嘲笑声,它们窥视着安东尼,等待着他崩溃的那一刻。
安东尼强撑着,他还不能输,至少现在不能。
身体的肌肉仿佛被石化了般,难以驱动,他的眼皮忍不住地合拢,想要这么直直地倒下去,陷入安眠之中。
轰然响起的爆炸声暂时夺走了安东尼的注意力,爆炸声很近,就在附近,紧接着热浪掠过,把营帐吹的哗啦作响,一时间安东尼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他试着走两步,紧接着无力地跪了下去,但他死死地拄着长剑,未能完全地倒下去。
“冕下,我想……我找到答案了,虽然我也不确定,这是对是错。”
安东尼顺势完全地跪坐了下去,长剑插在身前,祷告着。
那个虚无缥缈的、被安东尼一直追逐的事物,如今安东尼似乎抓到了它的踪迹,将要把它牢牢地握在手中……
“你没有输……”
他深呼吸,再次站了起来,这一次他的动作没有迟疑,仿佛断裂的骨骼都被钢铁重铸,而代价便是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开,散发着腥臭的血气。
“所以,我也不能输。”
眼底升起滚滚炽白,秘血被再次调动,而这一次它要比之前炽热太多,高温的鲜血在血管内奔腾着,宛如烧红的岩浆,从安东尼身上的伤口下看去,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火光在升腾。
如同燃烧的枯树,干瘪老朽的树干间,燃烧着火光,随着安东尼的动作,一股股星火从伤口中溢出,消散于空气间。
此刻安东尼的心情很平静,之前的焦躁与不安都消失了,简直就像“开悟”一样。
他觉得每个人的一生里,应该都有这么一个“开悟”的时刻,上一秒的人还在迷茫、碌碌无为,但在下一秒,在某个恰当的时刻,你就像知晓了世间万物的真谛般,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并将自己的余生都付诸到这一切上。
这感觉棒极了,一瞬间安东尼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意义非凡,所做的一切也并非只是徒劳。
一种莫大的满足感从心底涌起,就连残酷的死亡在此刻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当时,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吗?冕下。”
安东尼自言自语着,至今他的脑海里依旧回想着那最后的画面。
无尽的黑雾从升华之井下溢出,黑暗间掺杂着炽白,如同燃烧着的浑浊气体,而新教皇便以一人之力,劈开了这重重的险恶。
那一刻安东尼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可言,他只觉得这仅仅是一次突发意外而已,新教皇能摆平这一切,他只需要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便会把这些强敌斩杀,然后慢悠悠地走出静滞圣殿,风轻云淡。
在安东尼的心里,新教皇就是这样的强大,只要他站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感到恐惧,他是炬火,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就像……就像救世主一样。
可现在救世主倒下了,黑暗里再无光点,安东尼陷入了无比的绝望里,与他一同陷落的,还有那些拼死砍杀的人们。
“该走了,救世主。”
安东尼轻声道,不知道是在对新教皇说,还是对自己说。
他拔出长剑,朝着熊熊火光走去,步入黑暗之中。
……
“继续压制开火,一头妖魔也别放过来!”
斯威诺站在隆起的高坡上,挥剑大吼着,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又一轮密集的炮火凶恶地砸在了城门处。
古旧的城墙守卫了圣纳洛大教堂数不清的岁月,历经了不知道多少场恶战,而如今它在不断的炮火下,摇摇欲坠着,碎石与灰尘不断地落下,击打在破碎的尸体上,细密的裂纹遍布着墙体,或许再又一轮炮击,它便会彻底坍塌。
“冲上去!杀光它们!”
炮火的轰炸结束了,斯威诺再次大声喊道。
沉重的弹丸将绝大部分的妖魔砸的粉碎,但仍有一部分侥幸活了下来,它们越过重重尸体,在烧灼的土地上前行,破开阵阵硝烟。
斯威诺亲身经历过圣临之夜,所以他很清楚现在该做些什么。
炮火的压制只是暂时的,他们没有无穷无尽的弹药,不能这样随意地损耗着,而是要相互进行配合,弹雨清扫了敌人的主力,现在他们需要冲上前去,阻击这一轮的妖魔潮。
听到斯威诺的指令,另一侧一支队伍开始行动,他们距离城门算不上远,抬起枪械便对着浓烟中仍能行动的身影开火。
炽热的子弹掠过尸山血海,精准地命中了妖魔的身体,宛如重锤般击打在它们的身上,炸开一个又一个的血洞。
炮火停歇了,现在便是圣堂骑士们作战的时刻了,经过岁月的变迁,如今主宰战场的不再是刀与剑,而是精密的枪械与火药。
残存的妖魔朝着人群蜂拥而至,但在阵阵枪声下,它们大多在奔袭的路途上,便被乱枪射死,躯体也破碎成了数不清的肉块。
斯威诺阴沉着脸,眼下一切都在控制之中,但他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
侵蚀会不断地向外扩散着,影响着人们的心智,自己这边的士气无法这样高昂下去,迟早会在某刻陷入溃败,更重要的是,只依靠自己大团长的身份,没办法激起大家的希望。
“冕下,你在哪呢?”
斯威诺低语着,其实他也隐隐猜到了结局,但他不敢去想,一旦往那个方向去想的话,他也会陷入溃败之中。
他不能溃败。
现在看来,安东尼显然已经靠不住了,能守住圣城的只剩下斯威诺自己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倒下,哪怕是强撑着,他也要带着这些人送死,把妖魔死死地耗在这里。
至于之后的事?
斯威诺也没有想太多,他只想着眼下,不敢去想象那黑暗的未来。
“交替开火!”
有人指挥着,飞驰的弹雨编织成了一道死亡的防线,经过炮火的洗礼,大部分的妖魔都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它们跌跌撞撞,然后倒下,血流一地。
突然一道炽白的焰火从城门的硝烟间升起,它高高地抛射入空中,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随着星光的升起,斯威诺的内心也被恐惧所吞没。
他还记得那如噩梦般的夜晚,在那圣临之夜里,也曾有失控的猎魔人,释放出了如此璀璨的焰火,他宛如行走的烈日,烧穿了所有的钢铁,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化为漆黑的焦壳。
星火轰然炸裂,散作数不清的星群,砸进了圣堂骑士们的阵地之中,一时间惨叫连连,土壤被掀翻,连带着碎肉一同被抛入空中。
刚刚升起的喜悦直接被浇灭,绝大部分的圣堂骑士们都不知晓圣临之夜的战斗,在这突然的异变下,每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甚至那连绵不绝的枪击声,也在此刻停顿了下来。
战场罕见地陷入了寂静。
滚滚浓烟中,回魂尸们走出了破碎的城门,炽白的焰火附着在身体上,散落出点点火花。
斯威诺呆呆地看着前方,停顿了几秒后,他就像溺水之人般,大口地喘息了起来,将炽热的、沾染血气的空气吞入腹中。
“圣临之夜……”
他惊恐地诉说着,果然,一切还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滑去,又一场噩梦,又一场灾难。
“别慌乱!”
斯威诺试着稳定军心,可回魂尸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焰火四溢,一道又一道的火流划过战场,命中了人群,掀翻了火炮与人群,把他们打成破碎的样子,还有些人幸存了下来,但身上燃着大火,痛苦地哀嚎着,步入死亡。
惨叫声不断,死亡反复地上演着。
更多的回魂尸们走出了浓烟,致密的铁甲披挂在它们的身上,有些人尝试还击,子弹落在铁甲上被随意地弹开,就连划痕都未能留下。
它们的面容被狰狞的面甲所包裹,铁质在它们的身上扭转爬行,就像疯长的荆棘,又好像冰冷的毒蛇,它们包裹着躯骸,将它们打造成致命的武器。
斯威诺完全愣在了原地,他开始明白安东尼的恐惧了,之前所幻想的死战不休,在残酷的现实前,也荡然无存。
他的手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他努力地想说些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好,但他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果然,他也仅仅是个凡人而已,面对超出认知的恐惧前,他也会退缩不前。
阵型开始散乱了起来,最前方的圣堂骑士们已经与回魂尸们交火,子弹对于这些恢复力极强的怪物而言毫无作用,距离越来越近,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们拔出长剑,挥砍向敌人。
屠杀,这是一边倒的屠杀。
圣堂骑士们丢盔卸甲,根本难以阻挡回魂尸们的挺进。
他们需要一个指明的方向,需要有人去鼓励他们,去号令他们。
一个信标,一把炬火,一道切碎黑暗的光。
他们看向了斯威诺,目光近乎祈求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做些什么,在这黑暗的命运前,成为圣堂骑士们心中的光。
但他们不清楚的是,斯威诺也在渴求着这一切,回魂尸们如同挺进的城墙,每前进一步,都会有数不清的人被碾碎,同时将那压抑的恐惧扩散。
谁……谁来救救他们,把他们从这恐惧之中拯救出来。
突然间漆黑的夜空再次明亮了起来,又一道火流升起,但这次它是从圣堂骑士们的阵地中升起,然后猛砸在回魂尸们前进的路线上,暂时地逼退了它们。
斯威诺看向火光升起的地方,有什么人来了,圣堂骑士们纷纷让开道路,将那万丈的辉光显露出来。
一瞬间斯威诺的呼吸都停止了下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那里,惊恐的目光也被升起的焰火逐渐吞食。
“别怕,不要恐惧它们。”
坚定沉稳的声音回荡着,讲述者没有过于用力,但它就是如此地清晰,乃至于嘶吼与爆炸声,都难以盖过它。
猎魔人们手持着钉剑,拱卫着他,途径的圣堂骑士们也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剑,向他跪拜,一时间恐惧与黑暗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静默的辉光,照耀被黑暗吞食的心神。
他走上了高坡,最后站在了斯威诺的身旁。
“如果你们需要利剑,那么我就是斩断万物的雷霆,如果你们需要盾牌,我便是隔绝灾厄的城墙,如果你们需要焰火,那么我将是驱散黑暗的炬火。”
聆听着他的声音,斯威诺呆滞了很久,然后缓缓跪下,献上了自己的利剑。
塞尼·洛泰尔……或者说安东尼,他接过斯威诺的利剑,将它高举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里,安东尼也看到了他们,权能在这一瞬间扩散到了最大,将这虚假的伪装植入每个人的眼中。
秘血躁动着,几乎要烧空安东尼的内脏,他想这是他有生以来,释放过最强大的一次权能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但这都不重要。
他们需要炬火,那么安东尼就变成炬火,他们需要新教皇,那么他就是新教皇。
奋力举剑,新教皇高声道。
“御驾亲征!”
数不清的剑被举起,如同密集的剑林,冰冷的金属上倒映着炽白的火光,他们回应着。
“御驾亲征!”
第三十四章 荣光之死
权能·拉斐尔。
迷离虚实的致幻之力,新教皇曾利用这样的力量,不断地蚕食着福音教会,最后篡夺了教皇之位,或许是命运使然,在这同样的圣临之夜里,作为新教皇的忠心的跟从者,安东尼也走上了这相同的道路。
在回魂尸们的压力下,圣堂骑士们溃不成军,恐惧与侵蚀影响着他们的心智,试图将他们拖入黑暗之中,这种时候需要一位救世主站出来,成为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新教皇、塞尼·洛泰尔便是那个精神支柱,便是那个救世主,所有人都在呼唤着他的到来。
可安东尼和他们不一样,作为唯一知晓真相的人,他很清楚塞尼·洛泰尔的结局,无论他们如何虔诚地祈祷,新教皇都不再能回应他们。
他觉得不该这样……一切不该这样。
虔诚的信仰应该有所回报才对,血与铁的牺牲也应该取得他们应得的东西,如果所谓的神不存在,那么就由安东尼来回应他们。
这是最后的演出了,秘血突破了临界,安东尼的身体开始畸变,躯壳犹如发怒的野兽,猩红的血肉紧绷着,但这一切都权能所制造的幻觉所覆盖,他披上了光洁的衣袍,在人们的眼中如同燃烧的炬火。
权能延伸至了极限,这会是个温柔的骗局,将所有人欺骗于安东尼所编织的美梦中。
“前进!”
安东尼挥起长剑,紧随着他的猎魔人们也再度出击,作为精锐们,猎魔人那超凡的力量再次给予了圣堂骑士们信心,焰火交织着,铁甲与铁甲碰撞在了一起。
正如天国之门上所雕刻的那般,燃烧的天使与嗜血的恶魔厮杀一团,钢铁粗暴地撕开血肉,将那些丛生的红线尽数斩断。
安东尼走上前去,一手托起旗帜,奋力摇曳着。
“捍卫天国!”
他大喊着,每一次嘶声,内脏都传来火热的灼烧感,秘血侵蚀着他的意志,腐化着他的精神,但他清楚,这还不是停步的时候。
安东尼大步向前,开辟道路,这种时候没必要隐瞒什么了,他就是救世主,就是燃尽黑暗的大火。
圣洁的火光自躯壳下燃起,点燃了手中的长剑与旗帜,他便是背负着烈日前进,高举着照亮万物的炬火。
这是宛如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一幕,在迷离的幻觉下,圣堂骑士们的眼中,新教皇高声挺进着,圣洁的焰火被他执掌,他带着千军万马,所遇的强敌分崩离析。
绝大部分的圣堂骑士都难以理解眼下的一切,比如这些该死的妖魔,以及那些更加棘手的回魂尸,在他们看来这更像是噩梦与现实的重叠,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这个世界充满非凡的力量,人类认知的常理被彻底打破,变成模糊不清的重重怪状。
在这样的世界里,能保持理智的思考,都显得极为困难,而现在新教皇神兵天降,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无需担心太多了,只要跟随着这道光,将沿途敌人撕毁就好,其余的一切,都可以交由神的回应来解释。
愚昧的信仰在此刻散发着最后的余晖,然后体面地走下它的王座,将世界的主导交付于钢铁与火药。
战吼震天。
溃败的阵型重新集结,每个人都望着那挥舞旗帜的焰火,阵阵轰鸣的炮响爆发,将前路的阻碍夷为平地。
这一次每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士气抵达了峰值,他们就像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从妖魔与回魂尸的手中抢回阵地。
先是一轮弹雨的侵袭,绝大部分的妖魔都就此倒下,唯有回魂尸们依旧挺立着,而这些回魂尸们很快便遭到了猎魔人们的精准打击。
这些超凡的猎魔人们游走在战场的阴影之中,针对着这些威胁极大的回魂尸们。
在凡人与猎魔人的相互配合之下,战场再度落入了安东尼的控制之中,而他也没有停止步伐,继续向前迈进。
留给安东尼的时间不多了,随着临界的突破,秘血完全释放,宛如烧灼的熔岩在体内滚动着,他的身体变得轻盈,意志却在沉重。
按理说,步入妖魔化后,安东尼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维持这样大范围的权能影响,对于他而言还是太吃力了,也因此他向着黑暗索取了更多的力量。
凡是索取,必有代价。
沉重的代价束缚着安东尼,如同一只只破土而出的手臂,紧紧地抓住了他,试图将他拖入地狱之中。
“必胜!”
安东尼高呼着,抵御着重压,紧接着一股股声浪向他涌来。
“必胜!”
他们高呼着前进,就像送死一样,投入战场之中,将那些怪异憎恶的存在,赶紧杀绝。
安东尼起到了作用,以他为枢纽,安东尼成功地将其他人联系了起来,军势一往无前,不仅夺回了阵地,甚至有着隐隐反攻七丘之所的迹象。
炮火齐鸣着,和猎魔人们的焰火交织着,如同坠落的群星,猛砸着城门处。
在一阵滚动的浓烟间,这座固守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城门再也难以维系,随着剧烈的晃动,裂隙越来越大,乃至崩溃、坍塌。
荡起的尘埃与火花间,巨石倒塌了,一节节地崩断,压垮了下去,将大片的妖魔碾成了血肉,血流成河,圣堂骑士们则欢呼着迈上废墟,和从城中走来的妖魔砍杀。
凡人固然脆弱,独自面对妖魔下,胜算极低,可当他们成群结队时,当他们不再孤立无援时,滚滚洪流将妖魔们吞食,只留下一地的碎肉断骨。
这很好,但还不够好。
安东尼知道,无论杀死多少的妖魔,它们终究会卷土重来,唯有将这一切的根源断绝,这黑暗的命运才能得到终止。
那么他们有能力结束这一切吗?
安东尼不清楚,但他知道,绝大部分人,就连走入静滞圣殿的能力都没有,哪怕他自己也是如此,更何况他的生命在此刻已经步入了倒计时。
感受着身体逐渐发生的异变,意识越发地浑浊,而在耳边,那些私语声越发清晰了起来,仿佛它们正徘徊在自己的耳边。
【毫无意义。】
那个声音对安东尼说道。
【你给予了他们希望,但你的死,将会令他们彻底跌入黑暗。】
猩红的百眼戏谑着,凡人的固执,凡人的牺牲,凡人的欺骗……一切的一切在它眼中都毫无意义。
在不可言述者那漫长的生命里,眼下发生的这一切,对于它而言,仅仅是短暂一瞬罢了,这样的一瞬它经历过很多,从威胁上来讲,这也不过是它经历的,数不清的战斗中的一场,甚至不值得被记住。
它是升华之路的终点,完全高位的存在,混沌与无序的源泉。
安东尼没有理会它,他只是加快了步伐,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圣堂骑士,踏入战场之中。
“冕下!”
有人惊呼着,担忧着安东尼,但很快锋利的长剑轻易地斩开一具又一具的躯壳,焰火丛生,安东尼宛如战神一般,轻易地砍倒大片的妖魔。
换做平常,他可能做不到,但如今的安东尼已经临界突破,步入了妖魔化,他从未有过的强大。
“必胜!”
安东尼只是固执地嘶吼着,挥起燃烧的旗帜,将炽热的焰火传导至了其它妖魔身上,目睹着它们被燃烧成一具具的空壳。
迈上废墟,踏入城中,熟悉的圣城不再,取而代之的便是燃烧的地狱。
进攻的步伐变慢了,安东尼停了下来,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呕出大片的鲜血。
【之后呢?之后你要怎么做呢?】
那个声音继续嘲笑着。
【想想看,伟大的教皇,堕落成了失控的妖魔……那真是一副美景啊,我已经能嗅到那恐惧与绝望了。】
“不……”
安东尼低声道。
【什么?】
“你是……虚假的。”
安东尼侧过头,在一片虚无之中看到了它。
“你是混沌与无序,你并没有智慧可言,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仅凭本能在行动。”
安东尼放肆地笑了起来。
“是啊,如此强大的、崇高的存在,对于你而言‘理性’‘情绪’‘谋略’,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累赘才对吧!所以你不是在和我交流,你只是在诱导我。”
安东尼与虚无对话着,他显得有些无奈,似乎在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些。
“侵蚀会放大内心的黑暗,从内攻克我们的意志。”
他目光紧缩,从一片虚无之中,看清了它的模样,那是另一个人自己,另一个生长着猩红百眼的安东尼。
安东尼笑了笑,轻视地移过视线,随后那虚无的身影便破碎掉了,耳旁的私语声也就此消失,只剩下了清澈的风声在回荡。
他的内心静如止水,再没有什么能干扰到他了。
然后……然后便是决定自己的结局。
安东尼看向一旁,斯威诺一直紧跟着他,这个老家伙重获青春般,力量非凡,一路过来,留下了数不清的尸骸。
“我需要战死,一个光荣的战死。”
安东尼冷不丁地对斯威诺说道。
“我的死不能成为你们的溃败的源头,反而要成为你们的怒火,我需要让我的死,激发你们最后的士气,直到将它们赶尽杀绝。”
斯威诺有些懵,但他看着安东尼,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后目光有些失神,嘟囔着。
“原来是这样吗?”
在这地狱般的战场里,理智的存在感很稀薄,激昂的情绪与怒火下,谎言那百出的漏洞都会被轻易忽视,直到某一刻你冷静了下来,才会逐渐察觉到一切的不合理。
对于眼下发生的这些,斯威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谎言。
但斯威诺没有纠结太久,他不清楚眼前这个披着伪装的人是谁,但“新教皇”确实重振了军团,这就足够了。
“我记得,你们猎魔人有所谓的失控。”
“没错,我就快失控了,”安东尼回应着,“所有的奇迹,都是有应付的代价。”
“你会变成和那些怪物一样,是吗?我在圣临之夜里遭遇过的。”
“嗯,所以我需要一个光荣的战死,激发最后的士气,而不是成为你们的敌人,变成溃败的开始。”
安东尼的声音很平静,对于自己的死亡,他一点情绪都没有。
“你是大团长,你需要带着其他人,为我、为冕下的死而复仇。”
安东尼再度迈起步伐,一只手扛着燃烧的旗帜,一只手拖着长剑,他没有理会斯威诺的反应,只是大步向前。
他能感受到,在那密布的浓烟间,有某种憎恶邪异的东西在靠近,这气息是如此地熟悉,就像某个曾经交锋的对手,再次从黑暗里爬回。
“那是个不错的对手,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安东尼自言自语着。
大步向前,与此同时浓稠的烟尘也被撕裂,百臂抓挠着地面的砖石与街道两侧的建筑,轻易地将其扭碎,把坚硬的砖石握在手中,然后奋力抛掷。
一瞬间惨叫声与撞击声不断,粗壮的百臂犹如投石车,砖石在高速掠过的同时碎裂、解体,变成密集的暴雨轰击下来。
前方的队伍被砸的人仰马翻,血肉之躯在砖石的极大下支离破碎,断肢与内脏散落着,尸横遍野。
燃烧的百首犹如烈阳,探了出来,映入安东尼的眼中,此刻百首的妖魔要比之前巨大了不少,看样子是这段时间里,它又肢解了不少的尸体,把它们拼凑缝合在了自己的身上。
庞大的躯骸压迫着每个人的心神,最前方的圣堂骑士们几乎都被乱石砸死,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也心怀恐惧地注视着这超越想象的怪物。
百首吞吐着烈焰,宛如一座巨型的熔炉。
惊恐之中,炽白的身影越过了圣堂骑士们,安东尼执旗挥剑,朝着百首妖魔,做出了最后的冲锋。
秘血奔涌燃烧,虚假的幻觉也在此刻进行着最后的表演。
体表扭曲畸变,尖锐的骨刺破开血肉,而在圣堂骑士们的眼中,炽白的、滚动着的火光自新教皇的背部涌现,编织成了燃烧的羽翼,宛如降世的天神。
第三十五章 救世的恶魔
巨大且狰狞的身影站在前方,它的身影是如此地高大,宛如巨人。
这就像场古老肃穆的决斗,安东尼没有退缩,就连犹豫都没有迎着它冲锋,看到此景,所有人都停滞住了,呆滞地注视着。
这是如同油画般的一幕,百臂再次挥舞了起来,它记得安东尼的气息,也从那躁动的秘血里,感受到了威胁,它反复地拾起砖石猛砸向安东尼,一道道投石划过,破碎在地面上,溅起浓重的烟尘。
石质的暴雨落下,安东尼没有止步,反而再度加速。
这样的攻势对于其他猎魔人而言,可能是个不小的压力,但对于此刻的安东尼而言,根本不成问题,燃烧的秘血为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眼下急速变化的战局,在他眼中也开始无限地迟缓了起来。
慢,太慢了。
安东尼能清晰地看到扬起的尘埃,落下的碎石,它们的轨迹清晰可见,虽然密集,但以安东尼的速度,可以轻易地躲过,就像绕过拥挤的人群。
他很清楚,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眼下要速战速决,绝对不能和对方缠斗着。
两者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缩减,百首妖魔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鸣响,所有的头颅都在高声啼叫着,下一刻百臂一同抓起砖石,一同投掷,编织成密集的弹雨,不给安东尼任何躲闪的空间。
“你害怕了吗!”
安东尼高声问道,紧接着迷离的幻觉在百首妖魔的眼中绽放。
消失了。
安东尼在百首妖魔的视线里消失了,诡诈的幻觉遮掩了安东尼的踪迹,欺骗了它的视线。
无尽的碎石均匀地铺盖在地面上,阵阵浓烟间,炽白的火光透过了尘埃。
百首妖魔找到了安东尼了,新一轮的投掷蓄势待发,但紧接着更多的火光自尘埃下升起,然后破开尘埃。
一个又一个……数道火光燃烧着,疾行在街头,朝着百首妖魔逼近,从浓烟间冲出的不止一个安东尼,幻觉在百首的妖魔的视野里,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虚假的分身。
百首妖魔发出震天撼地的吼叫,声音甚至卷起音浪,冲散了徘徊在空中的尘埃,而后它加快了攻势,不断地抓起砖石,反复地投掷着。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被击中、破碎,但没有鲜血溢出,那是虚假的幻象。
因不断的撞击,其余人都觉得天摇地转了起来,而后便是不断颤抖的大地,加快了建筑们的坍塌,涌进城内的圣堂骑士们开始避让,建筑不断地倒塌着,宛如末日降临。
投掷完最后一枚巨石,百首妖魔将眼中最后的身影打得粉碎,它消散在空中,依旧不是实体。
“在这呢!”
低沉的吼声在一侧响起,百首转动,看到了那从附近残破建筑上跃起的身影。
呼啸的风声卷起,而后沉重的手臂猛砸向前方,安东尼此举无疑是送死,在这粗壮的百臂之下,任何靠近的活物都只会被撕成碎片。
百首妖魔用尽全力,在半空中便拦截住了安东尼,多余的手臂还顺势砸塌了他起跳的建筑,血肉之躯在手中被轻易地碾碎,化作一团肉泥。
粗壮的手掌摊开,手心处有的却是一团还在缓缓蠕动的、残破的血肉,妖魔那扭曲的头颅依稀可见,发出阵阵低鸣。
这不是安东尼,只是被安东尼投掷过来的烟雾弹,披上了安东尼所塑造的幻象。
他在哪?他在哪?
百首转动着,这密集的头颅看向不同的方向,将一切都容纳在视野当中。
它是在何时丢失的安东尼……是在那浓烟之中吗?可看向四面八方,都没有安东尼的踪迹。
有啸风响起,百首猛地抬头,看到了那如雷霆落下的身影。
“你在看哪呢!”
安东尼嘲笑着,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头颅,他落在了百首妖魔的头顶,而后猛地挥砍,在焰火间斩下了大片的头颅。
这些断裂的头颅没有立刻失去生机,反而还在不断地挣扎着,燃烧着滚滚烈火,从庞大的躯体上跌落,滚落在地面上。
安东尼立于其上,挥舞的百臂在他看来是如此地缓慢,缓慢到他甚至有时间去仔细观察一下身下的百首妖魔。
一颗又一颗燃烧**的头颅堆积在巨大的肉瘤之上,其中有些面容已经难以辨认了,还有些面容安东尼很熟悉,那是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们。
枯朽的手臂上骨骼凸起,干瘪的皮肤就像是一层硬布,紧紧地贴合在其上,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轻微的幽青色,边缘还带着如同蛇鳞般的硬质。
百臂挥舞砸下,安东尼抽出利剑。
冷彻的金属划过空中,将空气粗暴地撕裂开,迸发出高亢的鸣响,它没有去斩击手臂,而是在自己的四周编织出了一个利刃的囚笼,等待着手臂们撞上来。
就像轰击礁石的怒涛,它们散落、破碎,骨质断裂,鲜血四溢。
安东尼大笑着,发出震天的怒吼,出剑,不断地出剑,斩落所有试图突破他剑刃封锁的事物,哪怕是尘埃也不例外。
鲜血落满了他的身体,百首妖魔难以忍受这样的剧痛,在又一声嚎叫中,熊熊焰火升起,将庞大的躯壳完全燃烧,冲天的火势灼烧着安东尼,不等安东尼做出什么决策,更多的手臂向他拍来,一个接着一个,渐渐的,安东尼的剑开始跟不上了。
鲜血模糊了视野,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出剑后,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扭曲畸变的手臂狠狠地砸在了安东尼的身上,将他猛砸了出去,落入废墟之中,溅起一阵阵的烟尘。
倒在乱石之中,安东尼试着起身,但又无力地倒了下去,呕出大抹的鲜血。
安东尼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地糟,这一巴掌几乎把他全身的骨骼都震碎了,但秘血又不会让他这样轻易地死去,加速愈合着,生与死、新生与破败,在他身上不断地轮回着。
血与汗浸透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他缓了两口,挣扎着起身,伤势与压力下,他也有些难以继续维系幻象了,光洁神圣的姿态消失,将安东尼那狰狞可憎的面目暴露出来。
他很糟,但自己手中那把布满裂纹的剑,也将眼前的百首妖魔砍的支离破碎。
百首妖魔摇晃地倒下,它那脆弱的后肢难以支撑这臃肿庞大的躯体,而那些辅助它站立行动的手臂们,在安东尼的斩击也尽数崩断。
鲜血也浸透了这头巨大的妖魔,在它的身体上插着密密麻麻的断臂,断口整齐,能看到血管与骨骼,同时大量的鲜血止不住地溢出,很快便在它的身下,积蓄成了一片猩红的水泊。
“冕下!”
有圣堂骑士高呼着,想要去协助安东尼,但却被斯威诺拦了下来,他们看向斯威诺,斯威诺则直视着前方,声音沉重且平静。
“冕下在为我们开辟道路。”
斯威诺安抚着他们,热泪盈眶。
“请务必记住这一刻。”
废墟与烟尘间,安东尼慢悠悠地朝百首妖魔走了过去,他抬起手中的剑,轻轻地拂过那斑驳的表面,然后在一声脆响里,它彻底破碎掉了,只剩下了剑柄被安东尼握在手中。
安东尼仰起头,夜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飘荡,是尸体被燃烧后所升腾的碎屑,它短暂地燃烧着,散发着最后的暗红,然后变成灰白的雪,哗啦啦落了一地。
踩过这些积雪,安东尼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了,又或者说,他自己便是最致命的武器。
“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他抬起手,皮肤已经被增生的肌肉涨开,露出刺目的鲜红色,五指也变得越发细长,然后一根粗壮的骨刺从手腕处弹出,如同从血肉之下生长的骨剑般,不断地延伸着,凄白的表面上沾染着些许的血丝。
“冕下,我好像……有些明白米迦勒当时在想些什么了。”
安东尼喃喃自语着,很多年前的那一夜,他目睹着米迦勒的死亡,当时心中的不解,在这很多年的这一夜,得到了全部的解答。
“其实啊,冕下,我一直觉得,我的对权能·拉斐尔的运用,要比你精湛不少。”
安东尼说着停了下来,神情略显难过。
“只可惜你看不到了。”
眼里再度卷起滔天的焰火,在百首妖魔的视线里这个该死的猎魔人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它看到了,凡人的躯体无限膨胀,一根又一根巨大且狰狞的白骨破开了他的身体,宛如肋笼般插在地面上,随后致密的血肉沿着骨骼增生,鲜血渗透在其间,阵阵焰火燃烧着,大火沸腾间,某种难以言明的怪物诞生着。
头角峥嵘的怪物破开了凡人的躯骸,站立于尘世间,百首妖魔看不清它的样子,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以及那黑暗所剪裁出的可憎剪影。
“神啊……”
远处的斯威诺则忍不住地惊叹着,在他身旁的圣堂骑士们也纷纷愣在原地,有些人则对着那道身影跪拜了起来。
火光冲天之中,他们看到了那圣洁的身影,与百首妖魔一样,他们也看不清具体的姿态,但仍能从其间感受到那股天神般的气息。
一体两面,对于安东尼而言,这确实是最完美的一次骗术。
百首妖魔第一次感受到了所谓的恐惧,它试着规避,但手臂们尚未愈合,它难以移动自己的身体,紧接着那漆黑可憎的身影扑了上来,尽情地撕咬着它的身体。
大块大快的血肉被甩出,洒满地面,涂满墙壁,骨骼也不断地碎裂着,有的手臂试图反抗,却被一把拔出,末端的骨骼被用力地从肉瘤之中抽出,狠狠地丢向后方,断肢猛砸在地面上,溅起的鲜血,染红了圣堂骑士们的甲胄。
他们看不到战场的情况,但能听到那骇人的惨叫声,仿佛某种连恶魔都会恐惧的酷刑正上演着,天神向它施下了神罚,砍断所有的肢体,碾碎所有的骨骼,将臃肿的身体分尸,放干每一滴血。
痛苦的哀鸣不断,宛如升腾的乐章,在夜空下回荡着,久久不肯散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
渐渐的,天神般的姿态消失了,圣堂骑士们试着追寻那圣洁的身影,斯威诺则一言不发,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些耳熟,斯威诺向身后看了过去,只见萨穆尔和诺德的身影,从远方的黑暗里逐渐显现。
……
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一具巨大的残骸、奄奄一息,尚未死去。
百首妖魔失去了所有的肢体,哪怕是头颅也所剩无几,巨大的肉瘤被掏空,骨骼交叉在其间,但绝大部分也被硬生生地掰断,安东尼坐在掏空的血洞之中,神情恍惚着。
它还没有死,巨大的心脏与安东尼只隔着一层薄膜,在这里能清晰地看到其中血液的流动,还有四周泛起的温热感。
安东尼瞪着眼,强撑着,抬起手中已经断裂的骨剑,试着给予它最后一击,但手臂抬举到了一半,便无力地摔了下去,他侧靠在蠕动的血肉旁,露出了断裂的身体。
他半个身子都消失了,从左肩到腰腹,血肉连同其下的骨骼全部消失了,断面并不平整,就像被某种力量强行从身体上撕掉一样。
“该死的……”
安东尼声音虚弱,四周蠕动的血肉一点点地爬上了他的身体,蚕食着他。
他还不能死,调动最后的力量,抬起断裂的骨剑,试着贯穿心脏,可就在快要触及时,还是止不住地坠落,但这一次手臂没能完全摔下来,另一只手协助安东尼抬起了手臂。
“安东尼?新教团的教长?”那个人好奇地说道,他看了看安东尼,又看了看前方,那颗巨大的心脏,声音带着赞许,“做的还不错,你有资格担任这个职位。”
他说着拉动着安东尼的手臂,将骨剑刺入,贯穿心脏,为百首妖魔补上了最后一击。
隔膜破裂,大抹的鲜血涌出,险些将安东尼冲倒,而他则在生命的最后,勉强地抬起头,看到一张钢铁的面具。
不知为何,安东尼看不到他的脸,却本能地知道他是谁。
劳伦斯慢悠悠地抽出钉剑,明亮的剑身泛着微光,映照在安东尼的眼睛上,他问道。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安东尼停顿了几秒,声音虚弱。
“如果……如果说,你能拯救这一切,把我们从噩梦之中解放,终结这黑暗的命运。”
他伸出手抓住了钉剑,鲜血顺着剑尖滴下,安东尼用最后的力气吼道。
“那么让一头恶魔当救世主,也没什么不可!劳伦斯!”
劳伦斯愣住了,然后声音带起了笑意。
“这样啊,我还以为我早就是救世主了呢?”
语毕,劳伦斯荡起钉剑,斩断了安东尼的头颅,又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将他的生命彻底终结于此。
走出巨大的尸骸,抬起头,劳伦斯能看到那座燃烧的教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曲折,他终于走到了自己预言的时刻。
“救世主来咯!”
劳伦斯欢声着,在他身后的黑暗,一双又一双炽白的眼眸浮现。
他孤身一人,他一人成军。
第三十六章 最后的旅程
残存的圣堂骑士们固守在一座钟塔之上,他们封死向上的道路,抬起枪械,不断地对着下方开火,将那些试着沿着墙壁爬上来的妖魔尽数击落。
每个人都心怀恐惧,每个人都惶恐不安,他们疲惫不堪,弹药也所剩无几。
抬眼望去,整个翡冷翠都陷入了熊熊战火之中,宛如末日降临,除了哀嚎声外,夜空之下什么也不剩了。
“我……我们就快没有弹药了。”
一名圣堂骑士把身体缩了回来,靠着墙壁坐下,抱着怀里的枪械,瑟瑟发抖。
另一个圣堂骑士则颤抖着手,缓缓伸出,摊开手掌,露出了几枚子弹。
“那些怪物磨牙吮血,贪婪成性……它们会把我们活生生地撕碎,肢解我们的身体,一点点地吃光我们,就连骨骼也不剩。”
他注视着手中的子弹,声音越发地沙哑,到了最后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子弹的表面,在黄铜色的光滑外壳上,模糊地倒映着他那被扭曲的面容。
外面有清晰的响声传来,就像某种尖锐之物,穿透墙壁般,和碎石相互挤压着,发出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阵阵深沉的呼吸声,在耳旁徘徊着。
“它们来了。”
一名圣堂骑士伸出手,从托举的手掌中,取走了一枚子弹,填入枪械、上膛,然后将枪口顶在下颚处。
大滴大滴的汗水混合着污血流下,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口中嘟囔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受不了这样的地狱了,与其被妖魔吞食殆尽,他更愿意自己走向死亡。
这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而现在只要扣动扳机,他就能从这样的噩梦中得到解脱。
是啊,面对黑暗,或许需要莫大的勇气,但如果仅仅是逃避的话,只要食指稍稍用力就好。
他这样想着,扣动了扳机。
轰鸣的枪声响起,子弹击打在了大钟上,奏鸣起洪亮悠远的钟鸣,声音震的几人都一阵失神。
关键时刻,另一名圣堂骑士扑倒了他,制止了他的行动,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他骑在自杀者的身上,然后用力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他妈在想些什么!”
圣堂骑士咒骂着眼前的懦夫,而懦夫则在地上缩成一团,颤抖地哭泣了起来,无论对方如何殴打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安静!”
有人大喊着,他放低了身子,对其他人说道。
“仔细听!”
“怎么了?”
几人疑惑地看着他,紧接着他们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们听到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他们从未听过,好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高速挺进,它切开了重重的风浪与积云,裹挟着电闪雷鸣,奔袭而至。
会有什么样的东西,能产生出这样的声音?他们想不清,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但很快他们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那被染红的夜空。
“来……来了。”
有人颤抖地说道,下一刻烧红的夜空被重物压垮,厚重的积云如同破碎的砖石般向着周围散去。
夜空之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倒置的旋涡,漆黑狰狞的影子如同海中下潜的巨鲸般,撞碎了所有阻碍它的事物,激起万丈云雾。
嘹亮的汽笛声响彻夜空,警告着鸣笛,如同鲸歌。
然后睁开眼眸。
脱离云海的瞬间,航向黎明号亮起了所有的探照灯,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光柱落下,宛如从夜空间突然浮现的恶魔,燃烧的巨目窥视着大地。
“各位,翡冷翠已沦陷,是时候把它从妖魔的手里夺回来了。”
左棠站在观测窗前,燃烧的翡冷翠映入眼中。
“华生,麻烦协助一下我们。”
左棠呼唤着,而后庞大的侵蚀将航向黎明号完全覆盖,华生以自己为枢纽,链接了所有人的【间隙】。
火炮手们一阵失神,很快他们便从华生那里得到了讯息,挪动炮口,锁定向地表妖魔聚集的区域。
从高空上或许难以观测这些怪物们的所在,但在华生的协助下,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开,暴露在阳光下。
“开火!”
随着命令的下达,炮管从航向黎明号的两侧伸出,短暂的停歇后,开始炮击。
圣堂骑士们只能看到数不清的流火自夜空之上落下,正如《福音书》所书写的灾难般,漫天的火雨降世。
摧毁建筑,烧毁街道,妖魔们在工业的怒火下无所遁形,被爆炸的冲击掀翻,破碎的金属将它们撕碎,而后滔天的焰火将它们化作灰烬。
一轮密集的开火将几处集中的妖魔潮完全摧毁,航向黎明号继续下沉,尽可能地贴近地表,直到盖革计数器发出警报声,它才停止了升降,保持着这固定高度,继续前进。
“妖魔的繁育场啊……”
左棠面对着这燃烧的地狱,也仅微微神颤,但他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冷酷地下令。
“作战开始!”
广播内响起左棠的声响,与此同时舱门缓缓打开,狂风沿着缝隙涌入舱室之中,风压滚动在耳边,只剩下茫茫的噪音。
地面的火光映照进舱室内,照亮了那些嶙峋沉默的甲胄们,它们蓄势待发。
“别死了啊,各位。”
洛伦佐站在舱室的最深处,注视着眼前的同僚们,对他们致以最真挚的祝福。
“自然如此!”
伯劳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武器师向着几人挥手,作为先遣部队,它没有停留太久,在告别后快步跃出,脱离了航行黎明号,落向下方燃烧的地狱之中,紧接着一批又一批的镇暴者紧随着武器师的身影,向着下方降临。
一道道狰狞的身影落下,数秒后巨大的伞包展开,就像盛开的白花,令急速下坠的身影一滞,但武器师显然有些急躁,根本没有等待正常降落,而是在快接近地面时,便挥起利剑,斩断了身下的线缆,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扬起尘埃。
紧随着的镇暴者们也模仿着武器师的动作,加快了自身的降落,占据了翡冷翠的街头,然后开火。
“那……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圣堂骑士们躲藏在钟塔之上,望着这些从天而降的恶魔们,它们身披沉重的铁甲,吞吐着炽热的蒸汽,一道道火流自手中的枪械迸发,将妖魔的血肉之躯轻易地熔穿。
突然有一道目光扫在了圣堂骑士的身上,他清楚,那些钢铁的恶魔看到了自己,紧接着一朵朵盛开的火花,在他的眼里绽放。
密集的铝热弹命中了钟塔,但目标不是圣堂骑士们,而是那些徘徊在钟塔下的妖魔,它们被打得七零八落,最后只剩下了残躯,奄奄一息。
高大的身影缓步靠近,一脚踩碎了它们的头颅,污血遍地。
“继续压制,我们要接管这个街区!”
伯劳冷漠地下令着,视线的余光看向夜空之上的航向黎明号,它还在朝着七丘之所驶去,警告的汽笛声不断地响起,紧接着又有数不清的伞包随着它的轨迹落下。
“走喽!佚名们!”
卲良溪欢声着,她听说过英尔维格空骑兵的存在,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亲身体验这一切。
她带好装备,抓起绳索,直接大步跃去,与她一同降临的还有佚名之中的精锐们。
这些精锐都是由左镇挑选出来的,本以为会全部损耗在与罗杰的纷争之中,但在各方的努力下,伤亡被控制到了最小,而这些人也得以参与这最后的战争。
他们携带着逆模因武器,尝试逐步夺回失陷的翡冷翠。
邵良业站在舱门的边缘,他回过头,远远地看了一眼洛伦佐,向着他招手,什么也没说,后仰地落向下方的地狱。
洛伦佐端坐在最深处,随着航向黎明号的前进,越来越多的兵力被投放下去,舱室内的人也便得越来越少,很快他便显得孤零零了起来。
“我也该走了。”
伊芙走了过来,伸出手,轻轻地掐了掐洛伦佐的脸,努力摆出一个糟糕的笑容。
自航向黎明号以来,洛伦佐便一阵阴沉着脸,不言不语,谁也不清楚他在担忧着什么。
“我知道,我们所做的努力并不能改变结局,能决定这一切的只有你,洛伦佐·霍尔莫斯。”
伊芙一边说着,一边乱挠洛伦佐的头,把他的头发摆成各种乱七八糟的样子。
洛伦佐微微抬头,看着伊芙,他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和伊芙说道。
“时间过的真快啊。”
“怎么了?”
“想当初我还只是个为了赚钱的侦探,而你是想要转正的警探。”
或许是被洛伦佐的钩起了回忆,伊芙的目光也一阵失神,轻声道。
“在那个海边,我们是被拯救者,结果到了如今,却成为了拯救者。”
听着她的话,洛伦佐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是一切的开始,故事的开始,而现在是故事的终局,他只感到有些惆怅。
伊芙轻拍了一下洛伦佐的头,转身离开,走到红隼的身旁,却见这个家伙一动不动。
“你干什么呢?”
“我……我有些恐高,说实话,”没有人知道红隼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你说我现在辞职来的及吗?”
伊芙看着红隼,无奈地叹口气,她走到红隼的身后,好像在判断什么方位,不等红隼问她在做什么,伊芙抬脚就朝红隼的屁股来了一下,一脚把他踹下了舱门。
“拜拜!无敌的霍尔莫斯先生!”
伊芙说笑着,一跃而下,此刻舱室内便只剩下了洛伦佐,以及藏在阴影里的执焰者。
这是最后的旅程了,也只能洛伦佐一个人的去走。
他拥有着升华的凭证,拥有着直面黑暗的权力。
这么想着,洛伦佐翘起了腿,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点燃、吞云吐雾着,口中还哼着奇怪的小曲。
“洛伦佐,我们就快到了,准备降临吧。”
左棠的声音响起,此刻的他,声音略显沙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越是靠近七丘之所,侵蚀强度越是可怕,现在他已经感到了些许的压力,但依靠着弗洛德伦药剂与逆模因加护,他还能坚持。
洛伦佐没有回应,只是大口地吸着烟,整张脸都藏进了滚滚烟雾里。
“洛伦佐!你在等什么呢!”
左棠催促道。
“别急,别急,等我抽完这根烟的。”
洛伦佐嘟囔着,然后缓缓起身,把通讯器插在身上,接入频道,每个人都能听到他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呼……别这么着急,朋友。”
洛伦佐站在舱门边缘,航向黎明已经脱离了翡冷翠,快要临靠七丘之所了,从高处看去,洛伦佐能观察到那些作战的圣堂骑士们,他们全部集中在了城门处,将那些妖魔堵在城中。
秘血缓缓升腾,洛伦佐的感知扩大,他隐隐察觉到了七丘之所内涌动的怪异,而且除了这些怪异外,还存在着另一股力量,他好像猜到那是谁了。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心里作难,却不至失望,遭逼迫,却不被丢弃,被打倒了,却不至死亡。”
时隔多年,洛伦佐久违地祈祷着,不知道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人。
声音在频道内回荡着,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左棠面无表情看着前方,沉默了稍许,对着驾驶位上的热里和多特说道。
“抵达圣纳洛大教堂上方后,立刻爬升,脱离侵蚀影响范围。”
两人点头示意着,航向黎明号不能过于深入侵蚀中心,除了对凡人内心的压力外,这种诡诈的力量会影响电子设备的运行,到时候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低沉的汇报声此时在频道内响起。
“伯劳加入战斗序列。”
“红隼加入战斗序列。”
“蓝翡翠加入战斗序列。”
“……”
作战如预期的那样进行着,洛伦佐聆听着频道内的声音,挥手将烟蒂丢掉,消失在夜风里。
“呼……这是最后的旅程了,华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脸上缓缓浮现出了怪异的笑容,既兴奋,又愤怒的模样。
“无敌的霍尔莫斯先生!加入战斗序列!”
洛伦佐欢声着,跃入狂风之中,漆黑的身影紧随着他,张开嶙峋的双翼,炽白的焰火爆发,如同滚动的光翼。
第三十七章 索取与代价 【感谢迪魔高根的白银盟】
七丘之所,圣纳洛大教堂。
这里是灾厄的根源,无尽焰火与死亡的核心,正如不断坍塌的旋涡般,将数不清的生命拖入其中漆黑深邃的深渊里。
劳伦斯行走在破败的街道间,绕着圣纳洛大教堂那燃烧的废墟漫步着,他能感受到那如海潮般翻滚的侵蚀,它们强度高的可怕,但奇妙的是,在抵达了一个峰值后,一切反而安静了下来。
是的,寂静,绝对的死寂。
在这种难以估量的侵蚀下,所有的生命都将凋零,最后剩下的反而是一片静谧的荒凉,就像在大海上咆哮的风暴,这里便是风暴眼,令人感到惊惧的死寂弥漫在这片土地上。
“全毁了啊。”
劳伦斯的声音里带着缅怀感,随意地将破碎的雕塑踢开。
圣纳洛大教堂除去其的宗教因素外,它也是一座伟大的艺术品,数不清的工匠在上百年的岁月里,沿着这座教堂雕刻、作画,这里保存着人类高贵圣洁的艺术追求,如今却变得污秽,与焰火纠缠在了一起。
低头注视着那破碎的面容,劳伦斯抬脚,将石雕彻底踩碎,只剩下一地灰白的粉末。
劳伦斯对艺术无感。
“想来你应该会挺难过的吧?毕竟这里留存的东西,大多都是在你资助下完成的,”劳伦斯怀念着旧友,然后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好在,你已经死了,也看不到这些了。”
悠闲地抽出一把钉剑,剑尖垂地,随着劳伦斯的前进,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割开尘土与碎石,就像刻印在大地上的伤疤。
他走向圣纳洛大教堂,距离越来越近,手中的钉剑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颤抖的不是握剑的手,而是脚下的大地,劳伦斯能感到剑上传来的阻力,很快就像切进钢铁般,难以挪动半分。
“已经扩散到这里了吗?”
劳伦斯自言自语着,用力、提剑,钢铁的触感被轻易撕裂,大抹大抹的鲜血喷涌而出,如同小泉般汩汩个不停。
鲜血淋在劳伦斯的身上,把银白的铁面染成了蛮荒怪异的模样,他微微低头,看到了在大地伤疤下蠕动的血肉。
随着钉剑切割开大地,破碎的砖石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壤,而是一团又一团蠕动的血肉,细密的血管如同游蛇般蜿蜒着,将土壤与砖石裹挟在了一起,如同某种菌毯。
鲜血不断地渗出,但很快钉剑割开的伤口便愈合了,这些血肉宛如植物般生长着。
劳伦斯抬起钉剑,准备再次刺下,突然脚下的大地隆起、破碎。
猩红粗大的触肢弹起,沿着血肉菌毯蔓延着,向着劳伦斯卷来,劳伦斯并未慌乱,沉着地挥起钉剑,轻易地将其撕裂,刹那间触肢般断裂成了数不清的碎片,混合着粘稠的猩红液体洒满了大地。
大地是活的。
鲜血没有在地表停留太久,被某种吸力拉扯着,很快便渗进了大地之下,劳伦斯缓缓转头,只见一根又一根的触肢从四周的地表卷起,末端裂开,如花朵般绽放,可花芯里却是螺旋延伸的利齿,一旦被捕获,这数不清的利齿,会轻易地嚼碎骨骼与血肉。
“猩红的大地。”
劳伦斯轻声道,他不恐惧,反而因预言一步步的实现,陷入了某种诡异的狂热之中。
钢铁的面具下燃起炽白的焰火,致密的甲胄一层层地覆盖在了他的身上,锋利的棱角叠加在了一起,他就像被数不清的、铁灰色的巨蛇缠绕着。
钉剑荡起,没有过多的技巧,只是摧石裂山的力量,以及雷霆骤现的速度。
在这超凡之力的加持下,劳伦斯的剑击就像携带着某种至高的法令般,只要出剑,必将斩断。
冷彻的光芒在劳伦斯的身旁闪动着,下一刻靠拢的触肢便猛砸在了劳伦斯的身上,但在完全接触到劳伦斯前,它们自身上便浮现出了一道道狭窄的裂纹,紧接着裂纹破碎,散作数不清的碎块与血污。
劳伦斯踩着破碎的肉泥前进着,他大概明白这里为何如此死寂了。
某种……某种令人作呕的厌恶之物从升华之井里爬了出来,不仅如此,它还在腐化着这片大地,将土地、建筑、范围内的所有活物,都化作它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大地被血肉侵占,所有的活物都被杀死,与其融为一体,绝对的静默下,只剩下了它在黑暗里滋生**。
“果然如此。”
劳伦斯看向建筑破碎所露出的一角,在砖石的断面上,有着密密麻麻的血管断面,那些断面还在缓缓蠕动着,就像跟随着心脏跳动般。
他再次向前迈步,一瞬间巨大的危机感笼罩住了劳伦斯,不等他有过多的动作,隆起的血肉下突出数不清的骨刺,它们就像疯长的荆棘般,将土地掘开,尽情地向上生长。
脚下的变成了白骨的地狱,一道闪光掠过,脚下突起的骨刺尽数断裂。
这不是斩断,更像是被巨力撞断,断口如犬牙般参差不齐,带着被碾碎的灰白粉末。
哪怕到了现在,劳伦斯依旧保持着绝对强大的姿态,阵阵焰火从甲胄的缝隙里溢出,他光芒万丈,但这样的辉光很快便被遮挡了起来。
土地不再坚实,它变得柔软、诡诈,布满断裂骨刺的地面开始陷落,就像埋藏在地表之下的猎食者,捕获着踩在陷阱上的劳伦斯。
他试着挣脱,但四周猩红的土地带着密集的骨刺拔地而起,宛如凭空张开的大口,将劳伦斯完全地吞食下去,连同他身上的火光也一同遮蔽。
骨刺如同千把剑,从四面八方而来,随着劳伦斯被吞入,不断地刮擦着他那致密的铁甲,迸发出重重的火花,与那尖锐的摩擦声。
劳伦斯试着挥剑,可空间在瞬间便被压缩至了极致,根本不给他挥剑的空间,他被牢牢地禁锢住了,只能目睹着最后一丝光芒,被猩红的大地吞没。
远远地看去,只见一颗硕大的猩红之卵立于地表之上,表面的血肉还在缓缓蠕动着,同时有细小的触肢微微摇曳,令人牙酸的碾压声从其中传来,好像这颗猩红之卵在咀嚼着什么,一股股粘稠的血浆混合着血肉的碎屑,从猩红之卵的缝隙间淌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猩红之卵平静了下来,它开始坍塌,变得平整下来,拉扯着四周的砖石,填补在身上,最后伪装的和普通的地面没有任何区别,除了上面残留的骨渣与肉泥,还有一些银白的、无法消化的铁质,代表着刚刚有个倒霉鬼死在了这里。
这里再次死寂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脚步声踩碎了死寂。
“哦,所以这样吗?”
熟悉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又一个劳伦斯慢悠悠地走来,刚刚的痛苦还停留在他的意识里,他用力地扭扭头,舒缓那不存在**之上的伤痛。
“像你这样的怪物,怎么可能甘于被动的狩猎……所以你还没有完全脱困,是吗?”
劳伦斯分析着,他虽然狂热,但仍留存着理智,并且他还准备凭借着理智,将自己的特长发挥到最大。
以不可言述者的疯狂,它一旦脱困,只会将所有人拉入那场盛大的升华,而不是仅仅盘踞在这里,利用着笨拙的伪装与血肉,来猎杀所有的靠近者。
它不是在进攻,而是在防守。
“你在怕什么呢?死亡吗?像你这样的家伙,能理解‘死亡’的概念吗?”
劳伦斯疑惑着,但很快他就放弃想这些了。
比起胡乱的猜测,劳伦斯现在需要的只是实践,而他有着很多试错的机会。
抽出钉剑,将它高高举起,吸气、呼气,然后发出震天的怒吼。
更多的脚步声在怒吼下响起,将死寂踩的稀碎,令静谧的世界陷入疯狂的躁动之中。
黑暗燃烧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炽白的光点一同亮起,它们连成一片,如同落日烧红的积云。
一个又一个身影握持着钉剑,从劳伦斯的身旁掠过,沉默地冲向眼前的重重封锁,秘血在它们的躯体内滚动着,他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妖魔、受秘血眷顾的狂夫。
他们是军团,是劳伦斯。
地面震颤了起来,就像地震来袭,紧接着眼前的土地纷纷崩塌、隆起,一根又一根巨大的、宛如巨树树根的血肉触肢浮现,它们扭曲延伸着,迎击着袭来的军团。
劳伦斯带来了军团,带来了战争。
他远远地看着,看着其他的自己被触肢杀死。
这就像一场疯狂的、怪异的畸形秀,从噩梦里爬出的怪物,反复地杀死自己,而劳伦斯并不恐惧,反而饶有兴趣地欣赏着。
他看着自己究竟能走多远,在这疯狂的试错中,劳伦斯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感受着那痛彻的伤疤,从数不清的错误之中,找到唯一正确的道路。
一条隐约的线出现了在了纷乱的战场上,它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阻碍,路途上倒着一具具尸体。
劳伦斯迈动了步伐,如箭般窜出。
几道猩红的影子掠起,带着锐利骨刺,在劳伦斯移动的瞬间便盯上了他,它们紧随着劳伦斯的身影,如同死神挥舞着镰刀,带来阵阵的啸风之音。
这感觉很糟糕,劳伦斯一步不停,就连回头搜寻那触肢的身影都做不到,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的步伐稍慢那么一刻,这些扭曲的血肉便会跟上自己,将自己拖在这里。
事实也确实如此,凡是劳伦斯掠过的土地,都在一瞬间塌陷了下去,密集的骨刺从塌陷的坑洞里刺出,尝试抓住这个迅捷的身影。
死亡、死亡接着死亡。
在劳伦斯前进的这短暂瞬间里,又有数个自己死在了试错之中,苦痛传递而来,但劳伦斯早已习惯这样的重压。
风擦着耳朵,呼啸声就像要割破喉咙般,鼻尖萦绕着黏腻的腥臭味。
劳伦斯就快抵达终点了,滚滚焰火将要在他的体内爆发,但刺目的光芒只维持了一瞬,便如闪光般消逝。
他停住了,燃烧的余火下,几根惨白锐利的骨刺贯穿了他的大腿,并且不断地延伸着,自下而上,刺穿了劳伦斯的胯骨,然后便是腹部,将内脏洞穿出一个大洞,撞断了肋骨,从胸口刺出。
骨刺猛地收缩,劳伦斯的躯体就像失去了支柱般,瘫软了下来,就像破掉的水袋,猩红色止不住地溢出,汩汩地淌满了一地,然后被猩红的大地吞没,变成了它的养料。
残破的头颅歪扭着,他还没完全死去,能感受到身体传来的、近乎麻木的痛感,被一寸寸地碾压成肉泥,榨干每一毫的鲜血,扭碎成一地的血污……
这足以轻易逼疯一个人的“死亡体验”,正在劳伦斯的意识里上演着,在所有的劳伦斯的意识里上演着。
无尽的苦痛重叠在了一起,然后残破的脸颊露出笑容。
“我……看到你了。”
他注视着那虚幻的猩红百眼,声音沙哑。
“我的肉,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话音落下,躁动的大地停滞了几秒,触肢悬停在空中,掠动的骨刺也僵持住了,然后猩红的血肉下泛起了光芒,就像红宝石般晶莹剔透,其中的血管依稀可见。
燃烧。
刹那间熊熊的大火灼烧着猩红的大地,那些被啃噬的尸体,如同炽白的烈阳般,迸发着灼烧的余晖,顷刻间便将万物拖入炽白燃烧的地狱。
触肢疯狂挥舞着,试图摆脱这些烈焰,但净焰粘连着它,它奋力的挥舞只会将火势不断地扩大,灿烂的火光间,那些倒下的尸体也蠕动起来,残缺的断肢下,凸起同样的骨刺与尖牙,浴火啃食着近在咫尺的血肉。
所有活着的,尽数归于烈焰。
阵阵呜咽的惨叫声回荡着,为这盛大的死亡伴奏。
火光间枯败的身体缓缓站起。
临界突破,这对于取得了升华凭证的劳伦斯而言很简单,将一个又一个的自己妖魔化、燃烧,也很简单。
对,这一切都很简单,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也应当得到他所需要的权柄。
意识扭曲畸变、无限趋近于那升华的尽头。
“要杀死一头恶魔,就要变成另一头恶魔。”
炽白的火海里,回响起这样的声音,然后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身影走出火海,踏着那烧灼成灰白的大地,登上化作废墟的阶梯。
第三十八章 船
劳伦斯还记得那一切,在很多年前,铭刻进他灵魂的那一夜里,他在熊熊大火之下,像条可怜的野狗般,落荒而逃,但如今,他重临这里,如同国王回到了他的宫殿。
这真是一种畅快的感觉。
圣纳洛大教堂拒绝着劳伦斯的到来,但无论它怎样反抗,触肢卷起又破碎,总会有新的身影,踩着倒下的尸体继续前进,“劳伦斯”仿佛无穷无尽,化身为与它同样邪异的恶魔。
没有回头路了,从劳伦斯成为正教教宗的那一刻,他便只剩下了向前的道路。
好在劳伦斯也不在乎这些,他从未回过头看过,也不曾为自己所做的抉择感到后悔。
他是真的狂信徒,狂热的极端者,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预言,奋战至今。
“各位,你们看到了吗!”
劳伦斯踩在布满尘埃的台阶上,一步步地走向圣纳洛大教堂,迈向天国。
“我就快要抵达那终点了。”
他自言自语着,不清楚是在对谁说话。
可能是幻觉,也可能是劳伦斯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失控,反正这一切在他身上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劳伦斯已经异化成了,常理难以形容的存在。
每一个劳伦斯的死亡,都是真正的死亡,分裂的意识被杀死,死亡的体验传导至了其它意识,感到着那惊惧的痛苦,然后继续承载着压力前进。
洛伦佐一直敬畏着【间隙】之力,这股力量虽然强大,但也应付出代价。
被他们摧毁的【间隙】不会完全消失,就像炼金术中难以剔除的杂质般,那些【间隙】的碎片,也会停留在自己的【间隙】之中,无论怎样摧毁,都会留下那么一丝一毫的尘埃。
可这样的尘埃会在不断的厮杀中,沉积的越来越多,令自身的【间隙】变得臃肿,就连自我都难以认清。
对,是这样的。
所有被劳伦斯杀死的家伙,他们都没有死去,而是以另一种形式活在了劳伦斯的身旁,劳伦斯随时都能看到他们,聆听着他们的声音,回想起他们的记忆。
就像一群与劳伦斯同行的幽魂们。
这样的沉积逐渐填满了劳伦斯的【间隙】,将他的自我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就像无数人的人生,被一同缝合在了一起,延伸出一个畸形疯狂的人生。
随着沉积的杂质越来越多,自我的【间隙】就像忒休斯之船那样,被其他人的杂质填补、取代,直到在重压之下迷失自我。
迈上阶梯,劳伦斯忍不住地回忆着,那是千奇百怪的回忆,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职业与经历各不相同,但他清楚的是,这些都不是他的记忆,只是一些难以剔除的残渣而已。
“真遗憾啊。”
劳伦斯轻声着,此刻的他突然发现,他已经遗忘了绝大部分的记忆,只有一些难以割舍的片段,如今仍清晰可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完成这伟大的夙愿,必须做出的割舍。
【这值得吗?】
另一个声音问道,劳伦斯的步伐一停,隐约间能看到数不清的、熟悉的幽魂正站在他身边,对他侧耳轻声。
“不可言述者吗?”
劳伦斯站在圣纳洛大教堂的大门前,目光没有迷茫,对着脑海里响起的声音问道。
【你还是劳伦斯吗?这样扭曲畸变的你,被缝合拼凑的人生……】
声音有些熟悉,但劳伦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谁,他十分关心着自己,就像热心敬业的老师,指导着迷茫的学生。
【你还是你吗?】
劳伦斯沉默了两秒,没有回应,而是迈过倒下的雕塑,从残破倒塌的大门处,走进烧成废墟的教堂之中。
他忘掉了很多东西,好在还记得教堂内的布局,虽然被摧毁成了这个样子,但仍有着一定的辨识度,他跟着模糊的记忆前进,搜寻着天国之门的位置。
精致华贵的地毯被灼烧成了坚硬的焦壳,墙壁上用灰与黑勾勒出了烈火燃烧的痕迹,尘埃与碎石到处都是,巨大的雕塑裂成破碎的模样,仿佛被分尸的圣者。
劳伦斯眨了眨,恍惚间,鲜艳的景色映入眼中,他看到烛火静静地燃烧着,教堂内静谧又神圣,隐约能看到信徒们的身影,他们跪坐在地上,虔诚地祷告着。
丛生的火光间,有人朝劳伦斯快步走来,他面带着欣喜的神情,渐渐的、劳伦斯看清了他的模样,口中忍不住地呼唤道。
“洛伦佐……美第奇。”
劳伦斯没有多少朋友,但他至少算是一位,目光微微失神,紧接着锐利了起来。
“你已经死了,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他冷漠道。
钉剑迅捷地划过,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就此定格,细密的裂纹出现在其上,洛伦佐·美第奇的面容破碎凋零,一同崩塌的还有这繁华的一切。
眼前的世界再度变回了之前的模样,灰白与破败,劳伦斯站在原地,身前倒着一具被砍断的尸体,鲜血缓慢地渗入地面之下,被这座建筑吞食。
【真是不错的美梦,对吗?】
那声音继续问询着。
【你所追求的,不便是这样的一切吗?美好的黄金时代,只要你想,我便可以许诺你这一切。】
劳伦斯踩碎尸体的头颅,握紧手中的钉剑。
他……他们入侵着这座破败的建筑,这里也被血肉所侵蚀,这座庞大的建筑是头巨大的怪物,劳伦斯正大步走进它所设立的陷阱之中。
墙壁蠕动,倒下的雕塑也仿佛活过来了,它们被血肉驱使着,抬起利爪,守卫着圣纳洛大教堂。
可这都是徒劳,在劳伦斯的钉剑下,它们的防线脆弱不堪,一路挺进着,直到整个建筑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劳伦斯止步,能看到笔直的裂隙出现在了墙壁上,缝隙间溢出些许的鲜血,然后便是地动山摇。
建筑活了过来,建筑在变化。
劳伦斯加快了步伐向前冲刺,但随着建筑的切合,一面墙壁横在了身前,紧接着身后的长廊也开始变化,新的岔路出现,新的墙壁封住道路,一个又一个本该死去的身影被暴露出来,它们摇晃地站起。
圣纳洛大教堂急速变化着,它变成了一座活过来的迷宫,不断切换着道路,将所有的入侵者困在天国之门外。
【劳伦斯!正如忒休斯之船那样,如今的你还是你自己吗?】
就在此刻,那虚幻的声音也高亢了起来,大声质问着劳伦斯。
【你已经不再是‘他’了,为何要被这夙愿束缚着,前进着呢?】
也是在这时,劳伦斯微微转头,看向了那虚幻的幽魂,对于它那没完没了的废话,做出了回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再是我了呢?”
劳伦斯的语气充满了不解与疑惑,他站在十字走廊的中央,四周的建筑飞速变化着。
“你为什么能断定,我已经迷失自我了呢?”
他也高声呵斥着。
“说到底‘你’并不存在,你是虚幻的,是我内心的黑暗面,你就是我自己。”
安东尼临死之前才知晓的答案,早已被劳伦斯看透,他一直清楚着这一切,所以他从未在意过脑海里不断响起的声音。
握紧钉剑,炽白的焰火在劳伦斯的身上滚动着,他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目光不断地游离。
“是啊,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大船,不断地替换其上的零件,那么它最后还是它自己吗?”
劳伦斯的声音里带着对愚昧的嘲笑,唾弃着那高高在上的不可言述者。
“你想说它不再是自己,是吗?
你想说,我被数不清的沉积所干扰,我的人生与意识被破碎的记忆扭曲畸变,我不再是劳伦斯了,只是个披着‘劳伦斯’名字的怪物!”
他找到目标了,身影如雷霆,钉剑撕开墙壁,血淋淋间,洞穿一层又一层的阻碍。
“不,有件事你搞错了。”
扭曲的哀嚎声响起,一只又一只的手臂从长廊的两侧伸出,并且随着劳伦斯的前进,长廊开始挤压缩小,就像收拢的肠道,尖锐的指甲狂舞着,试图留住劳伦斯。
“船被替换了多少的零件,都无所谓的,因为它是‘船’,它的使命是‘航向’,而不是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只要能继续履行使命,它究竟是什么样的船,还重要吗?
大船、小船,甚至说只是一颗破烂的木头,只要它还能‘航行’,不就足够了吗!”
迸发的焰火将长廊化作了烈焰的地狱,数不清的手臂如海草般挥舞着,在高温之中化作了焦黑的躯壳,随着钉剑荡起,纷纷破碎成如雪般的碎屑。
劳伦斯冲出了束缚,大量的血浆落在了身上,而后被高温蒸发,空气间萦绕着腥臭的气味。
“对,劳伦斯确实已经死了。”
他自言自语着。
“他已经变成了另一头恶魔,可憎邪异,再也取不回身为人类的高贵。”
灼热的气息从喉咙间吐出,劳伦斯的胸口仿佛积蓄着烈焰,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地升温着。
“但他仍拥有着‘劳伦斯’之名,他的使命没有改变。”
再度抽出另一把钉剑,他握持着双剑,与此同时更多的撕裂声响起,紧接着四周的墙壁破裂,鲜血与碎肉间,一个又一个的劳伦斯披荆斩棘,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需要走迷宫,只要一路砍过去就好了,得益于这怪物是如此的庞大,让劳伦斯泄愤起来,也方便了许多,只要疯狂地砍杀着四周的建筑就好。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到痛。”
劳伦斯好奇着,挥起剑刃的风暴。
建筑在颤抖,建筑在哀嚎,建筑试着反击。
一头又一头的妖魔从墙壁之中“融化”出来,猩红的触肢紧随着它们,但面对成群结队的劳伦斯,这点抵抗还是显得太无力些了,转眼间便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劳伦斯做好了完善的准备,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他。
强烈的侵蚀透过层层阻碍压制在他的心神上,那里便是风暴的核心,他能隐隐感受到那【间隙】的存在。
所有憎恶的修饰词堆叠在一起都难以形容那股力量,那是一切灾厄的源头,地狱所敞开的大门。
可就像最后的美味般,劳伦斯并不急于品尝它,在死斗开始前,他要进行足够的试错,为自己的狂热画上终点。
就在此时,又一阵刺耳尖锐的嘶鸣响起,劳伦斯看向前方,一团……一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
那就像一团巨大的肉块,源源不断的血浆正从其表面析出,肉块上有着诸多凹凸不平的疙瘩,疙瘩间纠缠着一缕缕细长的头发,它们密密麻麻地和碎肉粘连在了一起,有大块大块的污血凝固在其上。
短暂的蠕动后,一根又一根的手臂从其中探出,疯狂地挣扎着,好像要逃离肉块的束缚般,尖锐的指甲抓挠出一道道伤口,伤口之下则是暴露的白骨,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惨绝人寰的哀鸣声不断地响彻着,声音尖锐的就像一把把利剑,要将喉咙割开。
这就像用数不清的尸体所堆叠起来的聚合物,这样的景色劳伦斯看的已经够多了,在地狱里呆的够久了,他也早已习惯这一切了。
扭曲的肉块与他之前所斩杀的怪物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可言,只是另一个待宰的羔羊的罢了。
他提起钉剑,大步走去,但突然的震动打断了他的行动。
建筑在哀嚎着,颤抖着。
劳伦斯起初也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他也感受到了,那疾驰而来的侵蚀,在这残酷的地狱里,又有新的角斗士加入战场。
他好像猜到是谁了。
刹那间,血肉铸就的穹顶开始凹陷、破裂,滚滚火光透过血肉映照了下来,在抵达临界的某一刻彻底崩塌,散落无穷无尽的、灰白色的大雪。
仿佛有制裁的利剑自天穹垂落,将所有的阻碍纷纷砸穿,直抵那深邃黑暗的尽头。
灿烂间,劳伦斯看到了火光中的身影,它张开锋利的羽翼,仿佛将要震翼高飞的天使。
第三十九章 歧路相逢
滚滚烈火在七丘之所内燃烧着,饱受艰辛与苦难下,曾经的繁华不再,只剩下了凋零衰败的灰白。
世界静谧着,隐隐雷声靠近,将这片宁静打破,抬起头,漆黑之物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暗红的夜空之中,阵阵洪亮刺耳的汽笛声响起,昭示着它前进的步伐。
“已抵达圣纳洛大教堂上方!”
热里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他微微低头,透过脚下的观察窗,依稀能辨认出圣纳洛大教堂的模样。
他没见过这座神圣的教堂,但能从四周建筑的布局来判断这些,它处于七丘之所内的最高处,建筑无比的巨大,哪怕是被烈火焚烧,它所留下的躯壳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
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清楚这是侵蚀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仅仅是注视着那座建筑,他便能感受到从内心深处滋生的恐惧与黑暗,努力地移开视线,热里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下方。
“执焰者已出舱!”
多特注意到了指示灯的变化,报告着。
“好,开始爬升,准备投放!”
听到两人的回复,左棠发出了命令。
得到指挥官的命令,多特与热里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能从对方的目光中,察觉到那股兴奋与不安,但很快两人的脸上便涌现了一股坏笑。
左棠注意到了这些,实际上对于这两个被突然抓过来的倒霉鬼,他多少也心怀歉意,但看到此刻他们的表情,左棠只觉得不解。
“两位,你们不害怕吗?”
问询的同时,左棠抓紧了一旁的扶手,航向黎明号开始了爬升,船体的倾角开始变大,整个世界都斜了过来。
“在地狱里前进,确实足以令人感到恐惧,但这个前提是,我们在下头,”热里回答着,顺便抬起手,指了指地面,“那里才是真的地狱,我们现在只是在地狱上头郊游而已。”
“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可是坐在航向黎明号里啊!”多特和热里一唱一和的,“这可是航向黎明号啊!没有人能拒绝航向黎明号好吧!”
“更不要说,我们现在正开着航向黎明号,要把地狱炸个稀烂啊!”
两人欢呼雀跃,搞的左棠更加迷茫了起来,他不知道是该敬佩两人的心大,还是感叹净除机关的心理素质教育之优秀。
总之在几人谈话的短暂时间里,航向黎明号抵达了圣纳洛大教堂的上空,并且不断地升高,试着脱离侵蚀的影响,直达天穹的最高处。
爬升的过程中,他们还能看到从舷窗外掠过的身影,那是一道燃烧的流光,它尾随着航向黎明号、
那是高速行进的执焰者,它已经脱离了舱室,等待着降落。
因为与罗杰的作战,执焰者受创严重,故此永动之泵直接选取了另一种修复方案,以令它快速恢复,从而投入战场。
这一次执焰者完全变成了一具供人驱使的躯壳,由华生操控,失去庇护的洛伦佐便只能趴服在执焰者的装甲上,以免自己被高速甩下。
想到这里,不禁感叹猎魔人的强大,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已在瞬息的加速度下失去意识了,而猎魔人不仅没有丝毫的不适,还能顺便在高空观察着战场。
洛伦佐抓紧了把手,当初在世界尽头时,他也这样乘着黑天使前进过,所以也算熟悉。
“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时,还是觉得离谱啊!”
他高声吼道,试图盖过狂风。
【升华之井的影响已经扩张了出来,圣纳洛大教堂是活着的。】
华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她也无限趋近于升华尽头,在力量的应用上,要比洛伦佐熟练精准太多。
“活着的?”
洛伦佐不解。
执焰者猛地张开双翼,将身体的面积扩张到最大,在燃料的推力下,在圣纳洛大教堂的上方盘旋着,减缓下落的速度。
【升华之井下,有着一头庞然大物,它或许无法冲破圣银的牢笼,但它可以通过升华之井,将血肉延伸至井外,我想圣纳洛大教堂已经被它腐化了,虽然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建筑,但砖块之间,都是有血管连接的。】
在华生的视野里,眼下的建筑完全是另一幅模样,她能模糊地看到黑暗里升起的光点,正如黯淡星空之中的星群,它们密密麻麻,构成一幅瑰丽的画卷。
这是美好的一幕,但正如鲜艳的诡蛇,它们往往携带着剧毒。
“那这头‘妖魔’可真大啊。”
洛伦佐感叹着,一瞬间还有些迷茫,想砍死这么大的一头妖魔,他也不清楚得挥多少次剑。
突然有另一股狂风涌起,干扰到了执焰者的盘旋,洛伦佐抬起头,看到了如同巨鲸般在云海间翻腾的航向黎明号,它开始了爬升,遮天蔽日,占据了洛伦佐视线的全部。
响彻的汽笛声再次响起,在这燃烧的夜晚里,不断地发出警告,下一刻灯光扫视过来,如同睁开的百眼,刺的洛伦佐连忙避开了视线。
“这点不用担心,洛伦佐,我们会为你打开通道。”
左棠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隐隐还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热里欢声着。
“已达预计高度!”
随着声音响起的是机械的转动,一道道灯光注视向了圣纳洛大教堂,强光遮蔽了航向黎明号的模样,洛伦佐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剪影。
“舱门打开!开始投放!”
左棠喊道,与此同时航向黎明号开始了投弹,一个又一个沉重的弹头坠落向下方的圣纳洛大教堂,执焰者高速推进着,规避着弹道,以免被波及其中。
短暂的坠落后,弹头们猛砸在了建筑之上,砸碎了砖石,摧垮了高塔,但这时建筑也复生了,大块大块的血肉暴露了出来,它们粘连着砖石,宛如披挂的石甲。
洛伦佐目光凝重,这可要比华生对自己描述的严重太多了,整个建筑都是活着的,一头无比巨大的妖魔。
弹头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大部分在接触的瞬间便引发了爆炸,但爆炸的强度并不高,很快便被隆起的血肉包裹、挤压,熊熊火光燃起,但对于不死的血肉而言,这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你们精心策划后,就这样?”
洛伦佐忍不住抱怨着,他好像有点过于期待净除机关了。
“这只是个开头,至少从梅林交付我的步骤上来讲,只是个开头。”
频道里传来左棠的回应。
【你看,洛伦佐!】
这时脑海里也响起了华生的声音,洛伦佐定神看向下方,只见弹头的爆炸似乎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它没有引起广泛的冲击,但却迸发出了一股股黑色粘稠的液体。
是漆锑,漆黑的漆锑随着弹头的破裂,布满了建筑的表面,并且随着大量的投弹,这就像有场漆锑构成的暴雨席卷了这里。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连忙喊道。
“华生!升空!”
执焰者的尾部爆发出一重重火光,随着燃料罐内的燃料耗尽,它们脱离了执焰者的背部,坠向大地,与此同时执焰者也再度爬升起来,几乎要触及云海。
天亮了。
洛伦佐抬起头,灰蓝的眼瞳里倒映着云海里翻腾的辉光,这就像午后的烈阳,一缕缕光矛透过厚重的积云落下。
执焰者飞速上升,而它们急速向下,两者擦肩而过,短暂的失神后,只剩下了空气里翻滚的灼热。
“全弹发射!”
频道里响起这样模糊的声响,几秒后炮击的轰鸣姗姗来迟。
航向黎明号的全部炮口调整方向,朝着下方的建筑敞开,吞吐着烈焰,在高空之中,宛如倾泻暴雨的雷云。
暴雨倾泻,但与人们熟悉的冷雨不同,它是由铁与火铸就的,半融化的熔铸之矛在空中裂解,化作漫天的火雨。
这让洛伦佐想起了《福音书》中所描述的,仿佛有天神正在云雾之后震怒着,朝着这片被罪恶笼罩的土地,降下净化的烈焰。
执焰者快速移动着,得益于提前的爬升,令执焰者处于安全的高度之中,而在它的下方,裂解的熔铸之矛编织出了一张庞大的幕布,完全地覆盖在地表之上,如同密集的箭雨,钉入血肉与泥土之中。
暗红色的金属碎片布满了下方的黑暗,短暂的延迟之后,滔天的辉光拔起而起,盘旋升腾的热浪甚至吹袭到了高空的执焰者,令它的身形迅速晃动着,而后接连的爆炸声传来,山崩地裂般。
预先投放的漆锑被引燃,在熔铸之矛的洗礼下,它将圣纳洛大教堂拖入极致的火海之中,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悲鸣,它或许是不死的,但它一样会受伤,会感到痛楚。
洛伦佐的目光有些麻木,他看得到,庞然大物在火海里费力地翻腾着,它就像扎根于此处的血肉莲花,猩红的触肢抬起又落下,它想要追击航向黎明号,可它的位置太高了,触肢难以企及,而且密集的火雨仍在不断地坠落着。
血肉复生、崩溃,以此往复循环,消耗着它的力量,凄厉惨绝的叫声不断,撞击在耳膜上,弄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这是来自工业的怒火,它远比精湛的剑技锋利,也远比老练的弓手精准。
“开辟前路!洛伦佐·霍尔莫斯!”
频道里响起欢呼声,紧接着有划破空气的锐鸣响起,宛如金属刮擦着玻璃,留下细小的、深邃的凹痕。
洛伦佐看到了,那是银白的长矛,螺旋挺进的长矛。
这是用来破甲的螺旋矛,如今却被集中发射,瞄准一点,它们轻易地贯穿了被火海折磨的血肉,就像崩塌的巨石,将隆起的血肉压垮,在狰狞臃肿的躯体上,剖开一道巨大的血洞。
“一路顺风!”
频道里传来左棠的祝福声,而后嘈杂的电流声取代了一切。
航向黎明号消失在了重重云海之间,它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工作,爬升至了安全高度,似乎是饯别礼,另一个巨大的螺旋长矛被遗弃了下来,它带着滚滚的尾焰洞穿了云海,向着下方的血洞砸去。
“跟上它!”
在洛伦佐的示意下,执焰者收拢起双翼,就像道锐利的雷霆划落,它靠近了坠下的螺旋长矛,与其说是长矛,倒不如说是一个钻地机。
螺旋钻头急速旋转着,长矛的中段则是一个蒸汽引擎在轰鸣作响,末端则是四根巨大的燃料罐,在尾焰的光芒间,为螺旋钻头提供动力。
洛伦佐大概理解梅林的意思了,这就是所谓的闪电作战了,根本不需要和地面部队接触,轰鸣的炮火会为洛伦佐扫清所有的敌人,而这个坠落的钻头则将带着他撞碎所有的阻碍,直达地下深处的静滞圣殿。
简单粗暴,目标斩首。
洛伦佐喜欢这个计划,也喜欢这个洞穿了云海、突破天际的钻头。
执焰者射出钩索,抓住了坠落的螺旋钻机,两个身影紧随着,坠落在火海里翻滚的血肉间。
就像逐层坍塌的建筑般,爆炸与轰鸣间,洛伦佐能在一片混沌里,感受到一节节坍塌的节奏感。
想一想,如此辉煌的建筑就这么埋葬在了自己手中,洛伦佐一时间居然还感觉有些对不起福音教会了,毕竟自己也是曾经的一员,可又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洛伦佐又忍不住地说着烂话。
“你说,那些神棍会把我封作圣人吗?”
华生懒得回应这个糟糕的烂话,在火力的倾泻下,防御被一层层地压垮,大量的血浆溢出,仿佛决堤的血河。
终于,螺旋钻机受到了些许的阻碍,它触及了坚实的地面,下落的速度慢了下来,四周是建筑的断面,能看到染血的走廊与大厅,还有遍地的尸体,停顿间,洛伦佐注意到了另一个站在血海里的身影。
命运使然般,两个走向不同歧路的人,终究还是在终点相会了。
洛伦佐愣神了几秒,握紧了剑柄,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松开了它。
“我说……你是准备一层层地杀下去,还是来一起搭个便车?”
洛伦佐站在轰隆作响的引擎旁,对着劳伦斯发起邀约。
劳伦斯没有回应,他戴着铁面,洛伦佐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在几秒后,沙哑苍凉的笑声响起。
他挥起钉剑、跳劈,一剑砸碎了地面。
第四十章 插曲
“说实话,我仍觉得这是个糟糕的决定。”
频道里响起混乱的枪声,以及红隼那没完没了的废话。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这里炸平,何必亲自下来和这些妖魔打打杀杀呢?”
红隼在倒塌的废墟间穿行,一边抱怨着,一边向前搜寻,朝着一个又一个出现在视野中的妖魔开火。
“炸平?这里可是翡冷翠啊!”
在他的右翼,有着另一个赤红的身影,伊芙紧跟着红隼,步伐矫健。
“翡冷翠怎么了!这是必要的牺牲好不好!”
红隼说着烂话,大步地行进在这灰暗的衰败世界里。
或许是侵蚀的影响,也可能是这场作战的重要程度,所带来的压力,心大的红隼,现在也有些难以适应,他显得很焦虑,很慌张。
“我是说,我们携带的弹药,根本炸不平这里,你以为我们不想这么干吗!”
伊芙应声道。
工业发展的现代,刀枪剑戟已经不再是主角了,真正被聚光灯笼罩的,是那钢铁与火药。
以英尔维格的军事力量,用弹药移平翡冷翠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他们没有千军万马,只有被航向黎明号带来的精锐部队,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一步步地控制局面。
“更何况,我们需要翡冷翠的存在……至少不能毁的太彻底了。”
邵良业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降落后,伊芙便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但可以预测到的是,佚名们正在大开杀戒,满怀着怒火与复仇的情绪。
旧敦灵的苦痛,他们要从这里夺回来。
“如果……如果作战成功,我们完全地【放逐】了不可言述者,那么它的存在,便会从我们的认知之中移除,不过从计算来看,它不会在一瞬间完全消失,而是在数年、乃至数十年内一点点地削弱存在感,直到完全被【放逐】。”
“所以呢?”
红隼发问着,他是个不错的干员,但在理解一些复杂的事情上,红隼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宕机了。
“也就是说,哪怕打赢了,我们也要在这里建立个哨站,监视着它,注视着它完全被【放逐】!”
伊芙替邵良业解答着,信号越来越不好了,可能是侵蚀的泛起,也可能是两者之间的距离过远,渐渐的,她们失去了其他人的音讯,变成了大海上的孤岛。
“扫清这个区域!”
伊芙对红隼说道,两人都带领着一小部分的精锐队员,大家全副武装,干掉视线内的所有妖魔。
枪鸣不断,在经过逆模因的加持下,逆模因弹头能有效地杀伤妖魔,更不要说其上还镀有圣银。
红隼火力全开,同时还发出一阵阵的鬼叫声。
弹药充沛的感觉真不错,听洛伦佐说,在猎魔教团里,圣银可是个宝贵玩意,结果到他们手里,这东西就和普通的铁矿一样,要多少有多少。
怪异的奢侈感涌上心头,红隼随手开火,打爆了一头妖魔的头颅,红的白的洒了一地,就像在游乐园打气球一样。
“翡冷翠应该没有多少生还者了吧?”
红隼疑问着,杀了这么久,他们一个活人也没见到。
“不清楚,可能吧。”
说到这,伊芙不禁感到一阵沉重,如果旧敦灵的决战失败了,那么旧敦灵是否会变得和翡冷翠一样呢?在罗杰疯狂的行进下,变成同样烧焦破败的废墟。
她有点不敢去想下去了,紧接着便是袭来的压力。
“那里便是最后的战场了。”
红隼抬起头,伸出手,遥指向七丘之所的方向,那里火光冲天,前不久航向黎明号还在上方进行了一轮轰炸,撼天震地,火光在这里都能看到。
“按照时间来算,我想洛伦佐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红隼嘟囔着,就连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七丘之所,圣堂骑士团的主力军也在那里,那里是最后的决战场,这么看来,我们的处境还不算糟。”
伊芙说道,和那里相比,翡冷翠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起来。
两人言语间,阵阵躁动声响起,伊芙警惕地看向声音袭来的方向,红隼则抬起手,向着后方的队员示意命令。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当伊芙注意到对方时,对方便已经抵达了这里,破败的废墟间升起阵阵浓烟,然后墙壁碎裂,狰狞的身影破土而出。
“开火!”
红隼大喊着,扣动扳机,密集的弹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对方的身上,但预想中的血肉撕裂没有发生,反而是一阵阵金属之间的崩鸣声,好像所有的弹药都打在了坚固的铁甲上。
“后撤!是强化妖魔!”
伊芙当即做出了判断,仅凭声音便可以判断出,对方是身披铁甲的妖魔,这种妖魔很是棘手,密集的火力对它影响不大。
她一把拉住了红隼,带着向着一侧扑去,紧接着两人所处的地面便被巨力击碎,狰狞的身影带着血腥与火药味。
其余的队员也做出了应有的判断,他们都是从旧敦灵暴雨之中活下来的战士,在那漫长的战争之中,他们与这样的妖魔交手过很多次。
“有些不对劲。”
红隼翻滚着起身,他注视着烟尘之后狰狞的身影,目光凝重。
虽然是个心大的家伙,但应有的职业素养,红隼还是有的,不然他也不会当上上位骑士,也不会一直幸运地活到现在。
微凉的晚风掠过,吹散了烟尘,将那身影暴露了出来,不出所料,妖魔身披着坚固的铁甲,只是这铁甲布满了裂痕,其中还在渗着鲜血,更为可怕的是它身体的另一半,整个左边的身子,就像被某种锋利的剑刃斩开般,断面的血肉艰难地蠕动着,它们试着愈合,可就像生命抵达了极限,自愈的速度十分缓慢。
“你见过这么虚弱的妖魔吗?我总觉得它们活力十足才对。”
红隼说着面冲向妖魔,抬起手中的枪械,便朝着身体撕裂的断面开火。
子弹命中了毫无保护的血肉,射进了猩红之中,逆模因与圣银的影响下,就像强酸侵蚀着身体,妖魔发出阵阵的低吼,暴怒地撞向红隼。
“红隼!”
伊芙大喊着,她怀疑这个家伙是加班加疯了,居然毫无躲避的意思。
红隼站在原地,继续迎着妖魔开火,子弹一节节地钉入血肉之中,就在妖魔快要触及他时,他放下枪械,朝着一旁的建筑射出钩索,身影飞逝,撞向高处的墙壁,而妖魔则一头撞碎了他刚刚所处的位置。
“你觉得那些腐朽的圣堂骑士团,有能力做到这些吗?”
红隼对着伊芙问道,“我相信他们能处理普通的妖魔,但这样棘手的家伙,就连我们猎杀起来也很费劲……”
“猎魔人!”伊芙高呼着,“可别忘了,这里还有着猎魔教团。”
红隼此时意外地聪慧了起来,他摇摇头道。
“我觉得不会是猎魔人做的,如果猎魔人们还活着,他们根本不会令灾难扩散到这里,而是和圣堂骑士们,一起守卫着七丘之所。”
“你是说……”
“劳伦斯,劳伦斯的军团,真见鬼,我开始回忆起一些糟糕至极的东西了。”
红隼嘴巴微微颤抖,没完没了地抱怨着。
高卢纳洛之行,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回忆,难忘到都快成为了红隼的心理阴影,有时候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所经历了一切,他亲身见证了世界局势的变化,看到了劳伦斯的疯狂,体会到了些许的美好,但又很快地失去了。
红隼的目光变得凶恶起来了,他的抱怨分很多种,有时候是没完没了的烂话,还有些时候他更喜欢砸些东西,来发泄情绪。
“朝着伤口开火!这个家伙撑不住多久了!”
红隼当即下令,他松开了钩索,落在了下方的一处凸起上,换上一把略显笨重的铝热步枪。
心里不知为何有着一股无名的怒火,扣动扳机,一道道流火命中了伤口,在其他人的火力支援下,很快便将伤口打烂,数公斤的弹头穿入血肉之躯中,将妖魔的骨骼与内脏,全部搅成一团血污。
倒下,变成一具巨大的尸体,和其它倒塌的废墟被一同埋葬着。
“劳伦斯的军团也来了,”红隼嘟囔着,“对,本来就是如此,他们比我们先出发的。”
走到凸起的边缘,红隼紧贴着倾斜倒塌的墙面,滑向了地面,和伊芙汇合。
“我猜劳伦斯也来了,说不定现在也在那里。”
红隼目光看向高山上的烈火,它们将旷野燃烧。
“你想做什么?去那?”伊芙问道。
“怎么会,兵对兵,王对王,要有自知之明啊,”红隼摇摇头,“像我们这样的家伙,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至于洛伦佐,那只能祝福这个倒霉鬼,能把不可言述者连同劳伦斯一块砍了吧。”
“你的状态看起来有些怪,红隼,你还好吗?”伊芙问。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红隼,此刻她倒很希望红隼能说些什么烂话,好像一直充满喜剧因素的他,才是正常的他,就像洛伦佐一样,当这样的搞笑艺人严肃起来时,都昭示着一些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大概吧,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而且在这鬼地方,想保持着一种放松的心态,真的很难。”
红隼说着取出了一支弗洛伦德药剂,对着自己的脖颈注射了下去。
“我想起之前洛伦佐跟我讲的一些事。”
“什么?”
红隼停顿了几秒,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他全然不在乎旁人的感受,伊芙一脸惊慌地摇了摇红隼的双肩。
“你冷静一下啊!”
“怎么了!”红隼搞不懂。
“你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啊!”
伊芙想了想,没有用更过分的词汇去修饰,在她看来,认真思考的红隼,就像沉思的猴子,十分滑稽与荒诞。
红隼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和洛伦佐一样,沦为了搞笑角色。
“为什么我认真思考的样子,会很吓人啊!”红隼追问着,对此伊芙保持起了沉默。
两人沉默了几秒,远处响起枪鸣与嘶吼,还有沉重的步伐声,他们这支小队很轻盈,没有原罪甲胄的跟随,处于战场的边缘,搜寻着幸存者。
“好运是有限的……”红隼幽幽道,“当你把运气用光时,就是你的死期。”
“你觉得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谁知道呢?”红隼耸了耸肩,“每次我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活下来……好像我最后一点的运气,很耐用。”
红隼这样评价着自己。
闲聊间,能看到一股股浓烟升起,同时还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好像有某头巨兽正撞碎沿途的阻碍,一路奔驰过来。
“新的客人来了。”
红隼抬起铝热步枪,抬手向着其他人发号施令。
“你觉得会是什么东西?”
“管它是什么,只要不是人类,那么统统杀光,”伊芙恶狠狠地说道,环视了一圈,“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幸存者了,不是吗?”
语毕,建筑的倒塌蔓延到了这里,飞扬的尘埃间响起野兽的咆哮声,模糊巨大的躯骸出现在几人眼中,伊芙表情一惊,这可比她们之前所遭遇的妖魔,体型要大上太多了。
“哦哦哦哦哦!”
此时身旁响起见鬼的喊声,只见红隼不断地开火着,神情欣喜,欢呼雀跃。
“你在发什么疯!”伊芙大喊道,她开始搞不明白红隼了,刚刚还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现在又活跃了起来。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红隼高声道。
“如果运气用光了的话,我是必死无疑的,但如果没用光的话,无论我处境多么糟糕,我都能活下来,对吧!”
死亡是无可避免的,它注定到来,唯一的区别只是在现在,还是说那遥远不可知的未来。
红隼不在乎这些了,幸运与其通行,庇护着他,令他无需多虑。
要么死掉,要么幸运地归还,这很简单,根本不需要那么认真的思考。
打空了弹药,重新上弹、开火,红隼迎着尘埃与焰火前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开悟了般,红隼一时间觉得自己猛的像个战神。
第四十一章 为了些莫名奇妙的东西
这是凡人的战场,也是凡人的舞台,他们载歌载舞,万众瞩目下,完成这最后的演出。
狰狞且巨大的妖魔突破了废墟,身上扬着尘埃,以及猩红的触肢,不死之力的加持下,妖魔的血肉不断地增值着,乃至将四周的尸体也尽数同化在一起,变成一副臃肿笨拙的模样。
扭曲的钢铁、破碎的尸骸、布满裂隙的坚石……它就像头贪婪的恶鬼,一路的挺进中,利用触肢抓取着所有可以被抓取的物质,将它们牢牢地握在手中,缠绕成了一副庞然大物的模样。
一缕缕炽白的焰火在其中穿插着,将被深邃黑暗笼罩的身体映亮,露出猩红的、如同树干般的肌肉。
“这家伙看起来可不好惹啊!”
红隼大喊着,哪怕战神也是知道趋利避害的,他一路小跑,越过了层层阻碍,躲避着妖魔的猛击。
猩红的触肢如同长鞭般荡起,末端拖拽着扭曲的钢铁,甩下这致命的重锤,沿途的一路都被铺盖上一层裂痕。
“这可不是我们能搞定的敌人啊!”
伊芙也意识到了敌人的强大,她们小队没有携带什么重火力,对于这样不死之力加护的妖魔,她们的武器根本无法影响太多。
“伯劳!你在哪!”
红隼对着通讯机尖叫,但频道内只剩下了嘈杂的电流声,无人回应。
妖魔带来了死亡,也带来了侵蚀,诡诈的力量影响着这里,所有人都变成了汪洋大海上的孤岛。
他们只能四散奔逃,尽可能地牵制着妖魔的行进,虽然无法杀死它,但至少要把它拖在这里,不让它去影响其他人。
“完了完了!我已经开始有预感了!”红隼一边叫,一边发射钩索,在建筑之间荡来荡去,“我感觉我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这了!”
“你刚刚还那么猛!怎么突然又怂了啊!”
伊芙快受不到了红隼这见鬼的情绪变化了,她速度飞快,在楼群间穿行,但这根本阻碍不了妖魔的挺进,它直接将沿途的一切撞个稀碎。
“漂亮话,谁不会说啊!是吧!但漂亮话,也只是漂亮话啊!就像你去银行贷款,吹的再怎么好,他也不会给你批钱的啊!”
红隼继续抱怨着,明明是如此要命的场景,这个家伙却能说个没完,虽然说是恐惧缠身的模样,可伊芙不觉得会有人在恐惧时,能像红隼这样废话连篇。
伊芙有些好奇红隼的精神状态,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有些什么奇妙的疾病,就像赫尔克里那样。
红隼爬上了高处,妖魔的体型有数米之高,和小楼平齐,它张牙舞爪,猩红的触肢来回地荡起,又落下,就像个暴躁的孩子,将四周的东西都砸烂。
这样的逃亡持续不了多久,两腿的人类,可跑不过这样的怪物,红隼当即做出了判断。
举起信号枪,扣动扳机,赤红的信号弹如同升空的流星,高高地抛起,紧接着炸裂,照亮了夜空。
通讯失联的情况下,红隼只能用这样方式寻求增援了,也不清楚这一次会是谁来救自己,但如果可以的话,红隼希望是伯劳来,因为那个家伙率领的是装甲部队,清一色的原罪甲胄,在这种时候,也只有原罪甲胄能和这妖魔碰一碰了。
不过自己还真是倒霉啊,明明不是主力部队,却在这样的边缘地带,遭遇了这样强大的妖魔。
不对,说不定不是自己倒霉,只是这战场太可怕了。
赤红的光芒映照在红隼的脸上,就像鲜血涂染般。
是啊,或许就是这样,这是噩梦的战场,像眼前这样的妖魔,也仅仅是杂鱼之一而已。
想到这,红隼突然有些脚软,这样的妖魔都算是杂鱼的话,那么那些主力妖魔呢?
红隼的思绪被打断了,信号弹昭示了这里的方位,也暴露了红隼的位置,妖魔注意到了他了,猩红的长鞭疾驰而来,凶狠地抽打在了脚下的建筑上。
一瞬间砖石崩裂,支柱垮塌,脚下的大地不再稳固,红隼转过身便试着逃离。
每迈过一步,身后的地面都塌陷了下去,落入漆黑的深渊之中,他和死神竞速,呼啸的风声间,他甚至能听到死神的嘲弄声。
“你对我不爽很久了,是吧!”
红隼大吼道。
如果死神真的存在的话,红隼猜自己一定处于他名单的首行,还是红色加粗的那种。
毕竟自己与其擦肩而过太多次了,说不定都要把死神的肩膀,擦出肩周炎了。
想到这,红隼又开始了胡思乱想,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自己倒可以拿着这个,和其它的亡魂吹牛。
“看到没,死神都被我擦出肩周炎了”之类的。
自娱自乐是个很不错的特性,能让红隼在这种糟糕的地方,都能忍不住地笑出声。
他高高跃起,脚下的基石全部崩塌,腾空中他再次射出钩索,精准地钉入另一侧的墙壁,然后撞向那里。
深呼吸,碰撞发生,红隼一头撞碎了玻璃,翻滚进了无人的室内,一个打滚,忍着身体上的疼痛,继续奔跑了起来。
就在红隼起身离开的下一秒,猩红的触肢自上而下,将整面墙壁砸塌,红隼稍慢一点,都会被其命中。
红隼跃出了窗户,从搭建在建筑内侧的消防梯上跑了下去,走在碎石堆叠的小巷里,几个狰狞的影子又浮现在了眼前。
“该死的。”
没有停步,红隼一手拿起手枪,朝着巷尾的妖魔开火,另一只手则甩出折刀,以准备接下来的近距离搏杀。
身后的崩塌声催促着红隼,他步伐飞快,几声枪响后,精准地爆掉了妖魔的头颅。
与其擦肩而过,折刀泛起一道白光,紧接着妖魔的胸口便炸裂出一道血洞,一股股鲜血飙出。
实际上,像红隼这样的上位骑士,才是净除机关的精锐,只是猎魔人过于离谱,夺走了他们大多的光彩。
一刻不停,行云流水。
跑到街头,红隼的步伐放慢了点,然后大口地喘息着,他觉得自己这一阵可能是真的吃胖了,跑这么几步居然都有些喘了。
扒开胸口的扣子,紧致的作战服一下子松垮了下来,然后肚腩鼓起,有些不雅,但红隼觉得轻松了不少。
果然,穿衣服,还是得穿适合自己型号的。
这么想着,回过头,漆黑狰狞的影子笼罩住了他。
妖魔就在街道的另一边,它挥舞着触肢,以及触肢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猩红的眼眸注视着红隼,发出模糊可憎的笑声。
红隼一阵失神,他看了看妖魔,又看了看自己一路跑过的道路,然后忍不住大声抱怨着。
“翡冷翠这是什么见鬼的街道布局啊!”
他以为自己跑掉了,结果沿着小巷绕了一个大圈,又跑了回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红隼觉得自己开始倒霉了,按照平常他应该会一路顺利地逃掉才对啊。
刺耳的风声响起,红隼的本能替他做出了动作,向着一侧扑去,而后他所处的地面便被触肢砸烂,地面的砖石碎裂,土壤被翻到地表,隐约地还能看到几只同样倒霉的虫子,惊慌地在地面上爬来爬去。
红隼也在地面上爬来爬去。
“红隼!”
熟悉的喊声响起,一道流火掠过,砸在了妖魔的头上。
伊芙朝着妖魔开火,铝热弹对于这个家伙效果不大,被烧焦的血肉很快便会被替换掉,猩红鲜艳的血肉生长,然后蔓延出更多的触肢。
她讨厌这样的大家伙,哪怕伊芙剑术高超,一剑命中了它的心脏,也难以将其贯穿,说不定就连它那坚硬的外皮,也刺不破。
“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伊芙大声地问询着,红隼舍己为人自己发射信号弹,确实令伊芙感动,可这个本该逃掉的家伙却又绕了回来,让她想不明白。
“你以为我想吗!”红隼抱怨着,“这是我第一次来翡冷翠旅游!”
“啊?”
这回反倒是伊芙有些搞不明白了。
红隼狼狈地起身,试着躲入一旁的建筑之中,但妖魔就像盯上了他一样,触肢抢先砸碎了建筑,令红隼只能在这空旷的街道上疲于奔命,戏耍着猎物。
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触肢扬了起来,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其中就有很多尸体,有妖魔的,也有人类的。
这种东西本来是无法引起红隼注意的,但他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张银白铁面,存在于噩梦深处的铁面,仅仅是注视着它,便能嗅到火药与鲜血的味道。
红隼停住了步伐,将它捡起。
“劳伦斯……”
红隼忘记不了这张面具,在高卢纳洛的最后,这样的面具成群结队,犹如军团。
这么看来,一切都说的通了,之前那头铁甲的妖魔也得到了解释。
劳伦斯来了,带着他的军团将这座城市洗礼,只是看起来,他洗礼的不够彻底,还剩下了这么些大家伙。
但想想也是,这里才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的地从来只有一个。
红隼觉得蛮糟糕的,妖魔鬼怪都汇聚在了这里,谁也不清楚最后的走向。
就在这短暂的思索间,触肢再次扬起,红隼丢掉手中的铁面,准备跑路,但这一次劳伦斯对他的影响,导致他慢了那么一瞬,也就是这一瞬,触肢砸下。
轰鸣间,碎裂的石子打在身上,红隼只感到密密麻麻的痛楚,然后被高高抛起,撞进了另一堆废墟之中。
伊芙大声呼喊着,但烟尘间没有回应,红隼倒在错乱的废墟间,仰起头,上方的天花板被一层层地砸塌,刚好能看到烧红的夜空。
“真糟啊……”
红隼试着移动了几下,但浑身的剧痛让他现在只想好好躺着。
一直以来,红隼都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他十分厌恶自己这个风险极大的工作,但又因见鬼的职业素养,让他虽然讨厌这个工作,但又十分敬业,只能不断地起起伏伏,等待着退休的生活。
“你还活着吗?红隼。”
频道里响起伊芙的声响,红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后,他又说道。
“这真是份糟糕的工作,对吧?”
“你可以辞职啊!”伊芙受够了红隼的抱怨,“虽然听起来像个逃兵,但你完全可以辞职,不参与这些啊!还是说出于你那奇妙的职业素养!”
“嗯……职业素养确实占一部分。”
红隼没有听出伊芙的讥讽,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但更重要的是,快要神诞日了,知道吗?我们这些侥幸又活过一年的老员工,会有份不错的年终奖的!”
“所以为了个年终奖,你就把自己卖了?”
“不然呢!要吃饭的啊!”
见鬼的场景,奇妙的两人,糟糕的对话。
伊芙被红隼气笑了,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心律不齐,在某些方面,红隼可比洛伦佐“精湛”太多了。
“知道吗?我本以为我用不上这些的。”
频道里响起伊芙的声音。
“什么?”
表现的很消极,但红隼依旧是个十分敬业的人,他能察觉到妖魔的靠近,休息片刻,便费力地爬了起来,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洛伦佐教了我一段咒语,专门应付你的,据说能让你打起精神,敬业十足。”
“啊?”
红隼是个滚刀肉,除了薪资外,他感觉没有什么东西能制裁的了他。
“还记得洛伦佐和你提过的‘惊喜’吗?”
“什么惊喜?”红隼隐隐记得这些,但这是之前,他和洛伦佐畅聊退休生活时的东西了。
对了,他还推荐自己当护工,红隼可不觉得自己干的来这种工作,也就当做洛伦佐诸多的烂话,没怎么在意。
“她在那里,那个孤儿院,好像在当护工。”
频道的另一边沉默了,虽然伊芙没有说“她”是谁,但鬼使神差般,红隼的脑海里忍不住地浮现出另一张面孔,仰起头,头顶的夜空居然隐约地落下了阳光灿烂。
过了一会,伊芙听到频道里响起的怒骂声。
“洛伦佐·霍尔莫斯,你个王八蛋!”
红隼怒骂着冲出了废墟,消极不再,活力十足。
为了敬业,为了年终奖,为了这个世界,还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算了,红隼懒得去想那么多了。
总之,红隼嗷嗷地乱喊着,在街头朝着妖魔开火,子弹落在妖魔的身上,化作滔天的烈火炸裂,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血洞崩现。
就在红隼怀疑自己的枪械哪来这么大的伟力时,更加密集的炮火落在了妖魔的身上,将它打成了一地的碎肉。
茫茫火海间,武器师将手中熔化的甲胄火铳丢掉,身影狰狞,就像恶魔。
看着那身影,红隼喜极而泣,直到现在,幸运依旧站在他这一方。
第四十二章 理想与死亡
战火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丛生,繁华的翡冷翠也在这灾难之下,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断壁残垣间,高大的原罪甲胄稳步前进,一点点地将人类的世界,从妖魔的手中夺回。
在多方的势力干扰下,翡冷翠的灾难被暂时遏制住了,绝大部分的平民撤离到了远离战火的荒野间,残存在城市之中的妖魔,也被逐步剿灭着。
这战斗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到处都能看到巨大且狰狞的尸体,它们仿佛是从神话噩梦之中爬出的怪物,尸骸有几层楼那么高,就像凝固伫立的雕塑。
可这雕像看起来,也是某些疯子所塑造的邪异之物,哪怕变成了尸体,其上仍残留着,那令人战栗的气息。
仅仅是注视尸体,便会感到一股从心头升起的恐惧,难以想象这样的东西,在活着时,会是一副什么样令人恐惧的身影。
幸运的是它们死了,确确实实地死掉了,尸体上遍布着剑刃砍杀的疤痕,还有数把断剑切入尸体之中,昭示着当初杀死它时,战斗的惨烈。
厮杀的另一方看起来也不好过,在这怪物的遗骸旁,到处都是那身披教袍的尸体,它们生前似乎是传教士,能看到腰间佩戴的十字,但有些诡异的是,这些人都面戴着银白的钢铁面具,不露真面,又好像这冰冷的铁面,才是它们整齐划一的面容。
“我听洛伦佐说过,这或许就是……劳伦斯。”
邵良业走到尸体旁,伸出手,将冰冷的铁面摘下。
铁面微微扭曲变形,上面布满了划痕,还有泥土与血污,他看向面具之下的面容,但那面容早已血肉模糊,好像整张脸都是与铁面紧密贴合般。
随着邵良业取下面具,也将它表层的皮肤撕扯了下来,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劳伦斯,又一头升华的怪物……看起来是他帮我们清扫了战场?”
卲良溪跟了上来,目睹着这令人惊骇的战场。
如果推测属实,那么劳伦斯在他们抵达前,便已经横扫了翡冷翠的战场,这些秘血的军团一路挺进,将沿途的所有怪物尽数斩杀。
邵良业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恐惧又欣喜,甚至还有些遗憾,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亲眼见一见那所谓的劳伦斯。
如果没有劳伦斯的军团,几人降落后,要面对的便是地狱般的战场,和这些疯狂的怪物们,正面对抗,邵良业不觉得佚名们能够将这些怪物赶尽杀绝,最多也是在这密集的妖魔潮中,撕出一条血路而已。
他们来的太匆忙了,军力很是不足,但谁也没想到,这麻烦的一切,被劳伦斯解决了,他借着战争的名义,秘密驶向这里,一艘艘的大船上,满载着他的军队。
可令人后怕的是,如果劳伦斯的敌人是他们呢?
这些身负秘血的战士们,他们都是劣化的猎魔人、潜在的妖魔,他们……他们都是劳伦斯。
邵良业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有些感慨,又有些好奇,去猜想劳伦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为九夏的来客,他没见过这位神秘的教长,所知晓的一切,也都来自净除机关的资料,以及洛伦佐的口述。
“如果这一切都结束了,会是什么样?”卲良溪不解地问道,“如果根绝了妖魔,中断了升华之路……那么其他人呢?”
“你是指什么?”
“那些和妖魔有关的人,有关的事,”卲良溪说着看向这片战场,“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一定还有着潜伏着的妖魔,它们蓄势待发,如果这一切结束了,它们会怎么样?直接死掉吗?”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很多地方依旧是一片未知,而在这广袤之中,卲良溪猜,一定还有着被侵蚀影响的怪物存在,她们终结了这里,那么那些家伙呢?
“不清楚,但我们推测,它们还会继续存在一段时间,被我们逐步忘记。”
邵良业回忆着,自己当时与洛伦佐所讨论着的。
“现世所存在的妖魔以及和妖魔有关的事和物,它们不会立刻死去,在失去了不可言述者的力量后,它们无法继续将‘疫病’传播,就连自己的本身,也会随着人们逐步忘记不可言述者,而被影响、削弱。
我们切断了它们的力量之源……实际上妖魔与不可言述者之间的关系就像提线木偶,我们将线斩断,控偶师彻底【放逐】,也就是说,我们终止了侵蚀的扩散,它们变成了无源之水,在现实之中不断地‘蒸发’,会一点点消失。
但我们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们会继续追猎这世界上参与的妖魔,将它们逐步地斩杀干净,彻底葬送这段历史。”
“那些与妖魔有关的知识呢?”
“会被遗忘,我们先是认不清其上的字迹,然后开始难以理解书中所讲述的东西,直到在几年、几十年后,我们彻底失去了认知其的能力,明明书本就放在眼前,我们却无法意识到它的存在。
它们会被隔绝、被【放逐】。”
“这样伟大的知识被就此抛弃吗?还真狠心啊。”卲良溪说道。
黑暗虽然可怕,但人类也从黑暗之中,取得了太多奇妙的东西。
“这些知识本就不该存在,我们只是在试着终结这漫长的战争,讲这错误的历史矫正,而这黑暗的一切,将被彻底埋葬,令世界重新步入正轨。”
“也就是说,就连我们自己,最后也会被逆模因影响,忘记这一切,而以后的历史之中,没有妖魔,没有佚名,没有净除机关,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常理’的、不存在任何邪异的世界,是吗?”
“是的。”
这听起来还不错,卲良溪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猎魔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卲良业沉默了,他停顿了几秒,站在灰暗的废墟上,手中握持着那银白的铁面。
“我不知道,但之前和洛伦佐有聊过这些。”
“怎么了?”
“他觉得猎魔人和妖魔没什么区别,随着不可言述者被【放逐】,升华之路就此断绝,他会和妖魔一样,将会失去力量之源。
悲观点,他说不定会如妖魔般,存在的认知被一点点地剥离,直到我们也忘记了‘洛伦佐·霍尔莫斯’的存在,他自己也将像被逆模因命中般,失去所有的自我认知,变成一具无人知晓的、呼吸的尸体。”
“乐观点呢?”
“乐观……”邵良业想了想,“洛伦佐说不定能活下来,他是猎魔人,踏上了升华之路,但他终究有人的部分存在,就像提炼黄金,终究有那么一丝杂质存在。
‘人’这部分不会被逆模因抹去,这或许会成为他存在于现实的锚点,但代价便是,他猎魔人的所有力量,都会一点点地被抹去。”
“你是说他会变成普通人?”
“或许吧,洛伦佐会随着不可言述者的【放逐】,逐步变成普通的人类,会流血,会死去……”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了,”邵良业停住了讲述,目光看向远方,“我想军团已经抵达了那里。”
邵良业伸出手,指向远处的隆起的山丘,在那山丘之间,七丘之所正燃烧着滚滚烈焰与浓烟,云层间隐隐能听到风雷搅动的声响,航向黎明号爬升,脱离这侵蚀的风暴。
“他算是……洛伦佐的老师?”卲良溪问。
“差不多吧,猎魔教团的教长,每个猎魔人都受过他的教导。”
想到这,邵良业的心神更加恍惚了,他对卲良溪轻声道,“真好奇,能教出洛伦佐那样家伙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可以自己去那里看看的……如果你不怕死的话。”
对于邵良业的好奇心,卲良溪鼓动着他。
对此邵良业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的,他虽然被逆模因保护着,具有着抵抗侵蚀,面对妖魔的力量,但他终究也是凡人而已。
那是恶魔与恶魔的战场,凡人踏入其中,只是徒劳地送死而已。
“各司其职,”邵良业说,“有人是主角,有是人是配角,有人是幕后的工作者,有人是观众……”
深吸一口气,邵良业大步向前。
“做我们该做的,走吧。”
……
“冕下已抵达了他的战场……”
深情的声音响起,就像歌剧表演,但很快这声音便转变了起来,带着戏谑与颓废,他说道。
“这个疯子,终究是找到了自己的葬身处。”
柯里坐在破旧的木椅上,迎面袭来阵阵微热的晚风,其中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目睹着远方圣城的燃烧,自顾自地说着,丑陋的脸庞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柯里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酒瓶,撬开瓶盖,大口地痛饮了起来。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这么个舒服的位置,没有被妖魔们彻底摧毁,地势较高,能轻易地俯视全城,以及目睹远处燃烧的圣城。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着很多美酒,以及一些凉掉的美食。看起来这里的主人,逃亡的很匆忙,就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完。
“这里是哪?看起来像是某个达官显贵的府邸。”
柯里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不断地嘟囔着,但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语,他就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在死亡与大火之中,笑个没完。
看向一旁的娇小的身影,她一直保持着沉默,注视着远方,时不时地在手中的书本上写写画画。
“说点什么啊,丽雅,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的。”
柯里醉醺醺着。
“这可能是新世界的开始!也可能是末日的序章,总之,这是个伟大的时刻,作为幸运的少数,总得有些什么感想吧?”
作为高卢纳洛的一员,柯里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机会见证这一切。
“你有什么想法吗?”
丽雅语气平静,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军团倾巢而出,除了丽雅与柯里,她们静静地伫立在这里,旁观着这一切。
“想法?好极了啊!我不清楚这世界的阴谋与诡计,我想看的,只是从信仰下解放的意识……”
柯里说着又看向了远方升腾的焰火。
“亲眼目睹着福音教会的灭亡,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我真是太幸运了,哪怕这是与魔鬼交易,从而得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睡梦中的呢喃。
咽了咽口水,他发出了一阵笑声。
“我们这算是头等席吗?”
伸出手,比出一个相框的手势,将燃烧的七丘之所框在其中。
“那里才是真正的‘头等席’。”
丽雅指了指燃烧的城市。
“不不,那里是舞台,我们只是观众而已,观众呆在这,就够好了。”
柯里连忙否认着,然后拿起另一瓶酒,朝着丽雅摇晃了起来,“为何不一起沉醉呢?多么棒的时刻,是吧?”
“我还有工作要做。”
丽雅冷漠地回应着,继续在书本上记述着。
“记述者吗?劳伦斯还真会骗人啊……记述了又怎么样,反正也是要被遗忘的。”
看到丽雅那敬业的模样,柯里小声嘟囔着。
“我说,丽雅,你此刻没有什么想法吗?”柯里带着戏弄的语气问道,“你敬仰的冕下,就要走到他预言的终点,死在那里了。”
丽雅背对着柯里,平静地陈述着。
“那不是更好吗?他终于走到了终点,为了他的理想而死,对于他而言,这值得欢庆的事……
就像你,你目睹着七丘之所陷入战火、崩塌,如果令你的生命终结于此,你也心甘情愿是吧?”
“为了理想而死吗?”
柯里轻声道,他放松了身体,就像瘫软的面团,完完全全地紧贴着椅子。
“你说的对,这是值得欢庆的事,哪怕今夜过后,我将死在这里,也会令人感到满足啊。”
柯里松开了酒瓶,任由它滚落着,发出清脆的鸣响。
它滚到女孩的脚边,凭借着微弱的光芒,玻璃的镜面上,倒映着女孩模糊的面容,她表情镇定,嘴角微微挑起,带着浅笑的弧度,还有些许反光的水渍印在脸上,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极而泣。
她所敬仰的人将要在今夜死去,她所敬仰的人将要在今夜完成夙愿。
这真是令人头疼的情绪,难以理解的复杂立场。
她不再去思考那些了,而是握紧手中的笔,将自己所见证的一切,书写在纸本上,完成劳伦斯对她最后的嘱托。
第四十三章 公正的冠冕
耳旁的轰鸣逐渐远去,四周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溪水流经的哗啦声。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情景,但空气中溢散的,不是林野间的清新感,而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味,仅仅凭这股令人厌恶的味道,人们便能感受到那尸山血海,数不清的断肢与碎骨,被巨力揉捻在一起,塑造成噩梦中的可怖姿态。
洛伦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股怪异的气味没有干扰到他太多,反而令他更快地进入了状态。
在他身后螺旋钻机停滞了下来,它燃烧尽了所有的燃料,从层层血肉间,钻出了一道巨大的血洞,得以令洛伦佐前进。
抬起头,正上方能看到环绕扭曲的血肉,它们被巨力撕扯开,断面的血肉还在缓缓蠕动着,重叠在一起看去,就像肠道涌动着。
“真恶心啊。”
洛伦佐抱怨着。
这里就像一处由血肉铸就的高楼,洛伦佐刚刚从顶楼一路杀穿了下来,被砸穿的天花板,试着缓慢地愈合着,大量的鲜血溢出,宛如暴雨侵袭后漏水了般,哗啦啦地流下,汇聚在一起化作猩红的小溪。
执焰者跟在洛伦佐的身后,仿佛是从黑夜里浮现的恶魔,身上披挂着嶙峋的、如同千把剑拼凑在一起的铁羽。
“他在某些时候,真的很固执,”洛伦佐悠闲地说着,擦了擦身上的血迹,从怀里取出香烟,点燃、叼在嘴上,“我上次干掉他时,他就是因为不接受现代工业导致的,结果现在还是这样。”
“这是传统守旧?还是说,不想被我压一头?”
洛伦佐絮絮叨叨着,又回过头,看了看停止运行的螺旋钻机。
蒸汽引擎发出颤抖的余音,如同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洛伦佐也不清楚这是计算有误,还是敌人太强大了,螺旋钻机突破血肉的同时,血肉也在不断地复生、阻止着,这比预想里还要消耗燃料,结果钻到了这里,螺旋钻机便消耗光了所有的燃料。
想想也是,原计划里,它将突破坚固的岩石,而不是这些见鬼的血肉,想来梅林也猜测不到,圣纳洛大教堂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实际上就连洛伦佐自己也想不到。
挥出钉剑,切开脚下的地面,坚实的地表裂开,断面间却有着细密的血丝,以及缓缓析出的鲜血。
“好歹也在这里度过那么长的岁月,看到这副样子,心情还真是奇怪啊。”
洛伦佐感慨着。
圣纳洛大教堂,身为猎魔人的洛伦佐,这里在他的记忆里,占据着非凡的地方,正如下方的静滞圣殿一样,这座城市便是洛伦佐的起点,如今也是他的终点。
“这一切就像轮回……”
洛伦佐轻语着。
建筑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隐隐的雷声从上方传来,天花板开始凹陷,好像有什么怪物,正试着突破防线,破碎的坚石之间,遍布着猩红的藤蔓,它们紧紧地连携着砖石,以抵御那不速之客,可随着雷声的渐起,一道闪光掠过,天花板彻底垮塌了下来。
就像破损的水罐,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卷积着碎肉断骨,汪洋一片,没过了洛伦佐的脚下。
在这血腥画卷的中央,另一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缓缓站起,甩起钉剑,轻易地震荡掉上面所粘连的血迹。
能感受到,他那略带轻蔑的目光扫过,紧接着又有几道身影跟随了下来,在这不断的作战与厮杀下,这看样子是最后的劳伦斯们了。
洛伦佐脸上带着微笑,沾染着些许的血迹,让他这副微笑,显得不那么欠揍,而是凶恶。
劳伦斯还是拒绝了洛伦佐的好意,他依旧高傲,硬生生地、凭借着自身的力量撕碎了阻碍,下潜到了这里。
“教长,有时候你要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学习一下一些新事物。”
洛伦佐嘲笑道,当初他便是依靠着阿斯卡隆与漆锑,成功地袭杀了劳伦斯。
劳伦斯对此依旧保持着不屑,他就像个顽固守旧的剑士,除了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剑外,什么都不信。
“你还是这样废话连篇,洛伦佐,我本以为你会成熟点。”
劳伦斯和洛伦佐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向前迈步。
见此洛伦佐也动了起来,两人就像狭路相逢的猛虎,明明有着同一个目的,但还是忍不住地警惕对方。
“这不恰好显得我年轻嘛,我可不想变成像你这样的老怪物。”
洛伦佐回应着,侧身,一只手藏在背后的阴影之中,握紧了剑袋之中的钉剑、蓄势待发。
劳伦斯懒得继续和洛伦佐辩解什么了,他们两人向来不对付,一见面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到现在还能保持着和谐,已经是个奇迹了。
有时候执着于一件事太久,久而久之,反而会忘记了原本的初心,洛伦佐也逐渐意识到这件事了,所以克制了内心提剑砍杀的想法。
执焰者则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它体型巨大,但走在这空旷的厅室里,还是有着足够的活动空间。
隐约地,华生能感受到有目光在执焰者的身上扫过,是劳伦斯。
仔细一看,这也是个蛮有趣的场景,一方是提剑的洛伦佐,与寄宿在钢铁之中的幽魂,另一方则是劳伦斯,很多个劳伦斯,成群结队的劳伦斯。
“前方就是天国之门了,它是放弃抵抗了吗?居然没有什么阻挠。”
洛伦佐轻声道,四周破败崩毁,但仍能看出曾经的模样。
记忆开始重叠,辉煌的过去覆盖在这灰暗之上,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洛伦佐看到了,那曾经的一幕,成群的妖魔挣扎着,从天国之门中爬出,但它们未能触及尘世,便被赶来的梅丹佐们击溃。
这不是洛伦佐的记忆,这是他的记忆,潜藏在灵魂阴暗的角落里。
“知道吗?自高卢纳洛之后,我想了很多事。”
寂静的长廊内,响起了洛伦佐的声音。
他掏出一根香烟,又翻了翻自己携带的东西,从其中取出一瓶酒罐,那是赫尔克里的礼物。
“我在想,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敌人呢?教长。”
洛伦佐神情复杂地说道。
“你是个恶魔,这是不容质疑的事实,但我又何尝不是另一头恶魔呢?”
天国之门就在远处的阴影里,洛伦佐甚至能勉强辨认出它那模糊的轮廓,可就是如此短暂的距离,却显得格外漫长了起来。
“你为了你理想中的末日之战,杀了那么多人,犯了那么多的罪……”
“你是想控诉我吗?但我们是一样的啊,洛伦佐。”
劳伦斯发出沙哑的嘲笑声,“无论你怎么辩解,实际上你的所做所为,和我一样,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是啊,所以我就在想,我心里对你有着无尽的仇恨,但这仇恨的一切,都无法正当化……毕竟我们都是恶魔,一个恶魔打着大义的旗号,去唾弃另一头恶魔,这太伪善了。”
“那么你在纠结,到底该出于一个什么理由来杀了我,是吗?”
“大概吧,但我又觉得,没有绝对的正义,没有绝对的邪恶,只是立场不同的疯子而已……”
洛伦佐轻声道。
“总需要有人手染鲜血,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伴随着话语声,洛伦佐看向劳伦斯,坚定道。
“为什么不可以是你呢?”
寂静的世界里,地狱的边缘,两个恶魔讨论起了正义与邪恶,但它们都清楚,世界是灰暗的,这是没有结果的讨论。
“这么一想,我还真是倒霉啊,先是遇上了洛伦佐·美第奇,然后又是你,你们这些疯子,把我的人生搅的一团糟,如果没有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我想必会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
“你渴望那样平凡的生活吗?”
“或许吧。”
洛伦佐想起之前与左镇的谈话,那令魂牵梦绕的平凡生活。
“但我又想到,如果我过上了那样的生活,现在站在这里的,会不会是另一个救世主呢?”洛伦佐看向劳伦斯,发出阵阵笑声,“可能是什么掌控欲吧,我一想到拯救世界这种大任交给别人,就觉得不安心,果然还是得自己来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劳伦斯有些好奇。
“洛伦佐,实际上在我的剧本之中,圣临之夜本不该有幸存者的,但你就那么突兀地活了下来,为故事的稳定进行,添加了不可控的变数。
一切也如我所想的那样,你把故事搅的一团糟,还踏上了这最后的舞台。”
劳伦斯的话语带着赞许的意味。
“我一直觉得,我才是主角,这舞台是为我准备的,聚光灯下只有我一个人才对。”
预想是这样的,结果却杀出了个洛伦佐,他不仅夺走了劳伦斯的风头,还准备抢走他主角的身份。
气氛平静了下来,但在平静了数秒后,洛伦佐的表情开始变化,他就像强忍着笑意般,看着劳伦斯,直到再也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这需要怎么想吗?”
洛伦佐带着欣喜与戏弄,就像表演的小丑,嘲笑着劳伦斯。
“劳伦斯,你可是步入升华的怪物啊,根绝妖魔的话,你也在死亡名单上。”
洛伦佐亮出了钉剑,眼瞳里滚动着炽白的焰火。
“我们是猎魔人,这种事你不会不懂吧?”
劳伦斯一滞,认真讨论的气氛荡然无存,他被洛伦佐戏耍了,但他没有被洛伦佐激怒,两人都是狡诈的狐狸,谁也不清楚刚刚的谈话里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洛伦佐是真的渴望平凡的生活,还是说愿意手染鲜血。
这是个无人知晓的答案,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所以要在这里决个胜负吗?”
劳伦斯抽出钉剑,同样的炽白在钢铁的面具下滚动着。
他气势汹汹,劳伦斯从来都不会拒绝厮杀,他是强者,绝对的强者,旧世界将在他的手中终结,而他也将抵达预言的终极。
气氛剑拔弩张,随着洛伦佐一阵轻笑,彻底破碎掉。
“比起你我的仇恨,倒不如先把那个家伙干掉,如何?”
洛伦佐举起钉剑,天国之门的阴影里,也升起了炽白的微光。
残余的回魂尸们爬出了天国之门,它们与之前的回魂尸不同,猩红的触肢将它们与建筑连接,就像孕育在子宫里的胎儿。
举起酒瓶,将这口味奇妙的酒精喝光,洛伦佐懒得去品味其中的复杂了,任由酒精松缓着自己。
“不过我还是建议一件事,劳伦斯。”
洛伦佐幽幽道。
“死在这吧,死在你的预言之中吧。”
劳伦斯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在浑噩的脑海里思索着,数不清的记忆将他的人生扭曲,就像一座随意拼凑起来的、怪诞的建筑,但在这建筑的最深处,藏着那不容忘记的画作。
那片猩红的大海,蜂拥而至的妖魔,荣光的死亡。
预言到此终结了,他会死在这,至于之后的事,他也不清楚。
但……好像,好像还有什么被忘记了。
在这末日的画作后,好像还藏着什么……
劳伦斯懒得去思考了,他和洛伦佐的同样的恶魔,到了最后已经不再需要思考什么复杂的事了,只要挥剑,将仇敌斩杀就好。
“死在这吗?”
劳伦斯的步伐快了起来,焰火缠绕在钉剑上,正如《福音书》中天使所握的火剑,它捍卫着天国。
这熟悉的故土,这一切的开端,在这里劳伦斯度过了他生命之中绝大部分的时光,所有美好的记忆,苦痛的记忆,也一并在这里呈现。
“死在这里吗?听起来还不错。”
劳伦斯挥起钉剑,将眼前的身影撕成成支离破碎的模样。
“我究竟会被当做异端唾弃,还是被视为圣徒埋葬呢?”
他喃喃自语着,紧接着大笑了起来。
“算了,自有公正的冠冕为我留存!”
剑鸣轰鸣如雷音,劈砍得世界都颤抖了起来,很多年前恶魔们从天国之门中爬出,很多年后,恶魔们再度杀回了这里。
他们成群结队,他们永不孤单。
第四十四章 前进
回魂尸……亦或是说,曾经的、死去的、历代猎魔人们。
为了严格控制侵蚀的扩散,缚银之栓被植入猎魔人的体内,追踪着猎魔人的位置,并且如同炸弹般,时刻警惕着秘血的沸腾,在必要时熔毁,将失控的猎魔人杀死。
这已经是足够完善的设置了,但人们依旧不觉得安全,为此他们还将升华之井视为猎魔人们最终的归宿,所有的逝去之人,最终都将被投入其中,与黑暗一体。
从升华之井里汲取秘血之力,又将它们在死后归还。
升华之井不止是守秘者们,为不可言述者所设下的牢笼,也在很多年后,成为了猎魔人们最终的墓地。
如今,本该安眠的猎魔人们再度活了过来,化作疯狂的回魂尸,受到不可言述者的支配,踏入战场。
受到不可言述者的影响,这些尸体在千百年来都未曾腐化,而是和那团庞大的、血肉所构成的巨物连接着,惨白的肌肤下,能看到隐约的、青色的血管,就好像这些人才刚死不久般。
秘血在体内沸腾,将沉寂的身体再次激活,在这力量的加持下,死尸们甚至隐隐给人一种活物的错觉……
不,实际上它们就是活着的,血肉在不断地蠕动、增殖,躯壳仍在,但意识早已湮灭于漫长的岁月之中。
回魂尸们穿戴着颇显古老的装束,不可言述者保护了它们的身体,但未能保护这些衣物,那些残破的钉剑也是如此。
可看向这些家伙,洛伦佐仍有着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时间在此交错,过去与现在被打通,洛伦佐隔着千百年的岁月,向着自己的前辈们挥起剑刃。
这感觉不算好,也算不上糟,只是让人忍不住地感叹,这一切的漫长。
自那被遗忘的历史里,一直延续至今的战争。
好在,这一切就快结束了,无论是赢是输。
这样想着,四周剧烈地颤抖着,宛如地震般的震感不断地袭来,打断了洛伦佐的思索。
炽热的气浪从前方不断地袭来,吹袭着洛伦佐,如果换做普通人,早就被这冲击掀翻了,抬头看去,洛伦佐只能看到在强光之中闪动的身影,隐约地能听到金属撕裂血肉的声响,然后腥臭的血气溢满鼻尖。
“它们也具备着权能!”
洛伦佐紧跟在劳伦斯之后,高声提醒着他,但看样子,劳伦斯没有理会自己。
想想也是,他是绝对的强者,敌人具不具备权能,对劳伦斯而言,也只是多挥砍一次与多挥砍两次的区别而已。
尸横遍野,血流满地,更为可怕的是,劳伦斯并非独自一人,是劳伦斯们,正砍杀着不断涌出的回魂尸。
“他的军团走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人了吗?”
洛伦佐没有急于加入战场,反正劳伦斯老当益壮,让他先开开路,也没什么问题。
【不清楚……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军团都损耗在了外面。】
脑海里响起华生的声响。
执焰者算得上是个大家伙,嶙峋的钢铁上燃烧着炽白的焰火,与那些回魂尸相比,它才更像似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
“为什么?”洛伦佐不解地问道。
【他很熟悉这些东西,至少远比我们熟悉。】
在华生的视线里,劳伦斯简直就是名精湛的屠夫,这些死而复生的猎魔人们,对他起不到任何威胁,他就像看穿了对方的所有招式般,将致命的袭击轻易地化解,而后出剑,斩断对方的头颅,仿佛在与这些怪物遭遇前,劳伦斯已经杀掉了成千上百个,如这些东西的怪物们。
“军团是从地面,一路横推过来的吗?”
洛伦佐惊叹着,这时他才想起,两人突进方式的不同。
借着航向黎明号的协助,洛伦佐越过了地表的层层阻碍,轻易地抵达了这里,但劳伦斯没有这样的援助,他只能从地表一路推进过来,将战火撒播着,直到抵达终点。
【看样子是这样了。】
声音未落,执焰者猛地转身,掀起一阵啸风,铁羽互相刮擦着,迸发出刺耳的蜂鸣。
在执焰者行动的一瞬间,洛伦佐也挥起钉剑,两人虽然一副悠闲闲聊的样子,但心中的警惕从未降低半分,与其说是看着劳伦斯开路,他们更像是保护劳伦斯不受敌人的奇袭。
“来了!”
洛伦佐高呼,刹那间炽热的鲜血如暴雨般将洛伦佐与执焰者吞没。
回魂尸只是佯攻,真正的威胁,是这头庞大的、和建筑融为一体的怪物。
四周本该坚实的建筑柔软了下来,猩红的触肢荡起,上面遍布着细小的、惨白的牙齿,它们预谋很久了,从四面八法袭来,一瞬间视野内只剩下赤红。
在它们发起攻击的那一刻,洛伦佐与执焰者的反击也开始了。
钢铁之躯对于触肢的猛击毫不在意,反击的铁羽们,也如千把掠过的剑刃,将数不清的触肢砍得稀碎,但令人惊惧的一幕也在这时发生。
触肢的断面剧烈地蠕动着,它们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化作更为细密的触肢裹挟在铁羽之上,费力地拉扯住了它,但很快炽白的焰火升起,便将它们尽数烧断,可强大的再生能力,令威胁紧随其后。
“四舍五入,我们算不算是在这头怪物的口腔里呢?”
洛伦佐一剑斩断了从地面升起的触肢,用力地踢脚,把那些已经缠在自己腿上的红线抖掉。
【如果你愿意把你的奇思妙想,用在打破局面上,我会很高兴。】
华生言语的同时,执焰者一把抓住了洛伦佐,向着前方射出钩索,快速移动着,随着两者的离去,幽邃空旷的长廊开始一节节地坍塌,准确说“闭合”。
就像洛伦佐形容的那样,在这建筑的内部,他们就等同于处于怪物的口腔之中,现在它大力咀嚼着,试着将这些潜入它体内的小虫子,彻底碾碎。
活动的空间被急速挤压着,洛伦佐或许有着斩断万物的力量,但前提是他要有挥剑的空间。
“让开!劳伦斯!”
洛伦佐对着前方交战的身影大吼着。
“哪一个!”
劳伦斯回应着,此刻正有十几个劳伦斯与回魂尸们缠斗着,根本不清楚洛伦佐在喊的是哪一个。
听到这样的回应,洛伦佐一时间只感到一股莫名的荒诞感,但感受着后方传来的阵阵血气,与急速的坍塌声,他又觉得这些不过如此。
毕竟无论再怎么荒诞,也荒诞不过这**的建筑。
“最前方的那个!”
洛伦佐大喊着,战场最前方的劳伦斯也在这一刻跃起,和与自己缠斗的回魂尸分开。
那头回魂尸身披着致密的铁甲,但在劳伦斯的猛攻下,胸口的甲胄被劈开,暴露出一道巨大的血痕。
执焰者掷出密集的铁羽,这些对执焰者而言是羽毛的钢铁,对比在人体上,便是一把又一把锋利的长剑,它们破空而至,沿着劳伦斯所斩开的缺口命中,从后背突出,其上携带的巨力,推搡着回魂尸,令它不受控制地向后方倒去。
“快!打通道路!”劳伦斯大喊着,“静滞圣殿的下方便是圣银的壁垒,这些血肉无法将那里同化,那会是我们最后的立足地。”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啊!”
洛伦佐没了之前看戏的心态,握持双剑,砍杀着沿途的回魂尸。
绝大部分的回魂尸都不是他的对手,极致的高温还未等爆发,便被洛伦佐斩断头颅,迷离的幻境也无法阻碍他半分,因为他从未正视这些怪物。
至于不死的血肉,这更好处理了,执焰者将它们的身体撕扯成了数块,然后高高抛起,再强大的不死之力,也需要时间来愈合,而在它愈合完毕前,洛伦佐已经向前突进了太多。
唯一会带来阻碍的,便是那坚实的铁甲,洛伦佐往往要朝一个位置猛击数次,才能将其彻底击溃。
“这些东西是杀不净的吗!”
洛伦佐怒骂着,随着前进,回魂尸越来越多,简直无穷无尽。
“你以为猎魔教团的历史上,死掉的猎魔人很少吗?他们的尸体早就堆满了升华之井!”
劳伦斯回应着,作为曾经的教长,在这一点上,他很有发言权。
“妖魔猖獗的时代里,猎魔人便只是损耗的武器而已,猎魔教团每天都要朝井中投下大量的尸体,也只有这样的牺牲,我们才从妖魔的手中,将理智的世界夺回。”
说话间,又有数把斑驳的钉剑刺来,它们抓住了劳伦斯挥砍的空隙,这一次他毫无防备。
可预料中的贯穿没有发生,反而是几声清脆的铁鸣,紧接着斑驳的钉剑就此断裂。
漆黑致密的铁甲将劳伦斯包裹,他无限趋近于升华的尽头,执掌着诸多的权柄,这些剑击对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只能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划痕,与一闪而过的火光。
“我可不是来上历史课的!”
另一个漆黑的身影越过劳伦斯的头顶,在华生的多次警告下,洛伦佐很少动用升华之力,所以他的强度比起劳伦斯,无疑是要差上太多,所以他一早便披上的铁甲。
盘踞的钢铁带着锐利的尖角,它们就像荆棘般,缠绕在洛伦佐的身上,既是束缚,也是保护。
双剑交叉,如同剪刀般,将一颗头颅剪下,洛伦佐还不忘抬脚猛踢,将断裂的头颅踢向另一个回魂尸,命中它的头颅。
受到撞击,回魂尸的动作慢了一步,紧接着便被执焰者的铁羽撕扯成碎片,这具原罪甲胄如同高大的巨人,它随意地挥动羽翼,便能割倒大片的人群。
但也因体积过大,猩红的丝线在它的身上增生着,缠绕住它的关节,一点点地限制它的行动,执焰者也曾想引发盛焰,就像之前那样,把它们烧断,可在数次的断裂后,血肉变得越发坚韧,就像专门针对执焰者一样。
“向下的道路,会不会也闭合了!”洛伦佐问询着。
这头庞大的生物可以将内部的布局,变得犹如迷宫般,战局对他们而言十分不利。
“那就杀出一条路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依旧是符合劳伦斯作风的一句话,先前便是一路砍过来,现在也是如此。
炽白的焰火迸发,瞬息的高温将四周的血肉就此蒸发,难以言明的味道后,便是笼罩一切的强光。
洛伦佐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烈阳中,这极致的高温就连他都有些难忍,身上的铁甲被烧红、剥离,执焰者落下铁羽,护住了洛伦佐,替他抵挡了绝大部分的热浪,同时那些纠缠在原罪甲胄之上的红色丝线,也尽数烧毁蒸发。
不止一颗烈阳。
劳伦斯们纷纷迸发出了强烈的火光,一重重的焰火叠加下,硬生生在闭合的血肉间,蒸发出了一个得以行动的空间,所有胆敢靠近的血肉,都被轻易地烧毁,只剩下了漫天的灰烬,纷飞不断。
“前进!”
劳伦斯大喝着。
支撑这样的权能释放,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有些劳伦斯前进着,有些劳伦斯则停住了步伐,立于原地。
炽热的火光中,随着热量的释放,他们自身也在一点点地蒸发着,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开辟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洛伦佐隐约地察觉到了这一切,紧接着便在炽热的温度中,感到一股冷彻的寒意。
劳伦斯,你到底算是什么呢?
洛伦佐在内心疑问着,每一个躯体,都是真正的劳伦斯,他正感受着身体被高温侵袭,血肉一点点地蒸发、崩塌,直到在焰火之中,归于虚无。
他正亲眼目睹着自己逐步步入死亡,洛伦佐觉得心神再坚定的人,在这死亡的笼罩下,应该有所颤抖才对,可劳伦斯就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又好像在数不清的死亡里,他对于死亡早已麻木,疯狂的内心里,只剩下了那唯一的目的。
“道路开启了!”
劳伦斯的喊声将洛伦佐意识唤回。
无尽的火光之中,血肉被驱逐、消散,残破的天国之门近在眼前。
第四十五章 战鼓之心
在这炽热的焰火里,天国大门再次坍塌了起来,其上残破的绘卷仿佛正映衬着现实,恶魔们从黑暗之中爬出,天国毁于焰火之间。
为了在这闭合的血肉里,打开一条前进的道路,重重爆发的烈阳下,劳伦斯又损耗了不少的身体,队伍的规模渐小,但仍是一群致命的怪物。
“早知道,就更谨慎些好了。”
劳伦斯轻语着。
可能是被理想的狂喜冲昏了头脑,一路的进军下,劳伦斯的军团有着很多无意义的牺牲。
向来理智的他,多少也在那成群的妖魔前杀红了眼,在军团的碾压下,他们几乎荡平了沿路上的所有妖魔,但也为此付出了更多的代价。
如果劳伦斯能更理智些、更谨慎些,或许他现在所剩的军团,还要比现在多少不少。
不过……也没什么了。
这样的自冤并没有在劳伦斯的脑海里持续太久,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费尽了太多的心力,就像压力之后的松缓,他允许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
洛伦佐这边则不同,他一路上都没有什么损耗,就连体力都没浪费多少,伴随着航向黎明号的爬升,洛伦佐就此从天而降,和劳伦斯完全是两个状态。
【接下来交给我吧!】
华生的声音在洛伦佐的脑海里响起,也在劳伦斯的耳旁回荡。
执焰者突然加速,越过了所有的身影,直达队伍的最前方,与此同时天国之门也开始血肉化,缓缓收拢了起来,巨大的缺口开始闭合,试图将这些入侵者拦在门外。
锐利的啸声响起,几根铁羽刺入门中,它们旋转突击,将还未闭合的大门再度撕开,紧接着钩索划破长空,钉入门后的黑暗。
钩索回收的同时执焰者也加快了步伐,它速度飞快,巨大的身影在这不断坍塌的长廊内高速挺进,就像有巨人跑过般,带来阵阵轰鸣的脚步声。
“做的好!”
洛伦佐高呼着。
执焰者抢先一步抵达了天国之门,能清晰地看到,坚石之中有隐隐的脉络凸起,带着猩红的色泽。
它没有丝毫的留手,铁羽荡起,将本该闭合的天国之门彻底撕碎,并且将四周的坚石也拉扯了进来,进一步扩大着崩塌。
洛伦佐奋力狂奔,脚下是柔软诡异的大地,头顶与四周,则是不断坍塌收缩的血肉,刺目的焰火照亮了四周的黑暗,并且还有着阵阵凄惨的嘶吼声,为其配乐。
恍惚间洛伦佐看到了诸多的身影,一个又一个身披铁甲的身影,洛伦佐很清楚,自己不认识这些人,但他下意识地便能念出这些人的名字,哪怕他们的面容被面甲覆盖。
洛伦佐的嘴唇微动,可吐露出来的却不是名字,而是一串冰冷的数字,陌生的数字。
奔跑的身影一滞,洛伦佐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越过了那些模糊的虚影,恍惚间他能感受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数不清的视线。
“真是糟糕的回忆啊。”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这不是他的记忆,这是047的记忆,可能是靠近升华之井,遭受到了太多侵蚀的影响,也可能是看景生情,这些本该封藏于门后的记忆,不断地浮现在眼前,和现实重叠在了一起,就像迷离的幻境。
就像轮回。
这一切的一切,正如很多年前的那一夜般,如此地相似,令人感到熟悉,如果洛伦佐不是真切地度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如今面对这些,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惊恐地产生一种长夜未尽的错觉。
眼下的夜晚与很多年前的夜晚连接在了一起,圣临之夜从未结束,正如这无尽岁月里,延续下来的战争般。
“不过……也该划上休止符了。”
面对着这些袭来的记忆,洛伦佐并不感到恐惧,也没必要为此慌乱。
他们都是猎魔人,虽然洛伦佐未曾与这些人见过,但这荣光的使命与禁忌的血脉,将他们这些人联系了起来,直到在今天,跨过时间与空间,再度相会。
这不禁让洛伦佐想起自己曾经和奥斯卡的对话,那次对话奥斯卡阐明了他之所以喜欢写作的理由。
“想一想,洛伦佐,这年头,还有什么能像写作这样美好的工作吗?”奥斯卡絮絮叨叨着,“只要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出来,就会有钱赚,而且不用上班,不用通勤,不用强迫自己和那些莫名奇妙的家伙打交道……”
“这棒极了好吧!”
奥斯卡一脸的兴奋,虽然是个不入流的作家,但这些不入流的作品,也为他带来了还算不错的生活。
“当然,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奥斯卡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是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它能令我‘永生’。”
说完,奥斯卡嘿嘿地笑了起来,留下洛伦佐一个人呆滞了很久。
洛伦佐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奥斯卡喝了这么多年的酒,终于把自己喝成老年痴呆了,作为他优秀的学生,自己看样子有责任给他找个养老院什么的。
接下来奥斯卡说明了“永生”的秘密。
“想一想,洛伦佐,人类是很脆弱的,我们这些可怜的家伙由血与肉构成,疾病与伤害等等……这些都会轻易地置我们于死地,即使我们有幸地躲过这一切,我们依旧会随着岁月老去、死亡。
可书籍不会,即使我死了,死了几十年,几百年,但只要还有人看到我的书,阅读着我的故事……或许,我或许就在那一瞬间又活过来了呢?虽然只是活在他的心里。”
奥斯卡说的很动情,只可惜当时的洛伦佐还不是很理解他这些莫名奇妙的话,只是冷言讽刺道。
“以你的销量来看,最多是在被当柴火,丢进火堆里时,被短暂地记起吧?”
熟悉的对话在脑海里泛起,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时的洛伦佐还不是很理解,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有些明白了。
这些身披铁甲的身影仍活着,洛伦佐看到他们了,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前方响起惨绝人寰的吼叫声,整座建筑都在因剧痛而颤抖,而这一切苦痛的来源,便是在天国之门处肆虐的执焰者。
密集的铁羽反复切割着试图闭合的血肉,宛如外露的绞肉机般,轻易地将这触及的一切,化作漫天的碎肉残渣。
劳伦斯率先跃入了执焰者打开的大门之中,执焰者没有跟上,而是继续以这血腥的方式,维持着大门的开启,因为在这个劳伦斯之后,还有着更多的劳伦斯,以及最末端的洛伦佐。
【快一点!】
华生催促着,血肉闭合的速度要比之前快上了不少,并且猩红的丝线开始纠缠在甲胄之上,它们堆积在关节处,令执焰者的挥砍逐渐变慢。
洛伦佐看向前方,距离不算远,以他的速度,几秒的时间便能追上,但紧接着他看到了另一虚幻的、身披铁甲的身影。
他站在虚影的最前方、天国之门下,所以洛伦佐才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更为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令洛伦佐的目光不由地被那个身影吸引着。
洛伦佐快步前进着,目光却紧锁在那身影之上,直到在执焰者的遮蔽下,跃进天国之门时,也没有移开。
漆黑笼罩住了洛伦佐,在失去所有光亮的最后,洛伦佐依旧注视着那道身影,可能是幻觉作祟,洛伦佐模糊地看到那被面甲包裹的脸庞出现了变化。
致密的铁甲逐渐褪去,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和洛伦佐相似的脸庞,隐约间,他仿佛是在对洛伦佐微笑。
“是你……”
洛伦佐一阵失神,但很快眼前的画面,便因急速的下坠被黑暗吞没。
天国之门通往静滞圣殿的升降梯早已损坏,他们只能这样笔直地坠落下去,换做普通人而言,这必死无疑,但对猎魔人们来讲,还算可接受范围内,更棒的是,可能是受到静滞圣殿内圣银的影响,这里血肉同化的程度不高,向下的道路笔直且通畅。
执焰者在降落过半时,便斩开了铁羽,锋利的尖刃刺进四周的墙壁之中,扬起尘埃与鲜血,令这急速坠落的身影缓速了下来,洛伦佐则站在执焰者的身上,和它一同下落。
【怎么了?】
华生问询道,这突然的问话,让洛伦佐有些茫然,他反问道。
“什么怎么了?”
钢铁与血肉的骨架间,燃起的焰火微微摇曳,就像在呼吸,紧接着华生的声音响起。
【你自己没注意到吗?】
“什么?”
华生的语气充满了困惑与疑问。
【你在笑,你在笑什么?】
知道洛伦佐心大,而且多少带点神经质,可看着突然泛起笑意的洛伦佐,加上他脸上沾染的血迹,他这副模样,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刚刚结束了自己惬意的周末……你不会想知道他的周末都过了些什么。
听到这里,洛伦佐抬起布满血迹的手掌,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笑容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没什么。”
洛伦佐没有言明,见此华生也不多追问,只是平静道。
【就要到了。】
下方已经能看到隐隐的微光,好像黑暗夜空尽头的闪耀群星。
执焰者更加用力地刺出铁羽,深深地切进其中,迸发出大抹的尘埃与火花,洛伦佐只能紧紧地抓住它,以免自己被震动甩下去。
最下方已经看不到了劳伦斯的身影,这个家伙是秘血的怪物,也不用为他多担心什么。
只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执焰者与地面紧密地接触在了一起,浓重的烟尘溅起,将执焰者包裹,短暂的混沌后,泛起的炽白将这灰暗的尘埃一扫而空。
劳伦斯们站在不远处,有的持剑而立,警惕着黑暗里潜藏的威胁,有的半蹲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地面,还有的仰起头,带着怀念的神情。
“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这里……我们算得上是对抗黑暗的英雄,但终其一生,都要躲藏在阴影里,乃至被人遗忘。”
劳伦斯喃喃道。
“我也不喜欢这里,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将是一切的结束。”
洛伦佐走了过来,执焰者跟在他的身后。
经过这么高强度的作战,执焰者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损毁,繁密的铁羽大多变钝,还有的微微弯折、崩裂。
躯干的主体也遍布着伤疤,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划痕切进钢铁之中,一副要散架的样子,但好在增生的血肉牢牢地束缚住了它们,捆绑在一起,保证着稳定性。
执焰者的步伐有些缓慢,每一次落地,都带来沉闷的声响,蒸汽引擎散发着微光,光芒缓慢地起伏着。
洛伦佐打量着如今的静滞圣殿,他的心情有些奇异,记忆里辉煌的一切不再,只剩下了灰暗的破败笼罩在其间。
“时隔多年啊……”
他轻语着,洛伦佐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不是在梦中,也不是利用【间隙】穿梭,他是真真切切地踩在了这片土地之上,嗅着空气中翻滚的衰败。
“这里没有太多的变化,看样子是受到了圣银的影响。”
劳伦斯切开了地面,没有鲜血溢出,有的只是厚厚的尘埃,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堆积着。
“走吧,升华之井就在前方。”
洛伦佐说道,然后迈步向前,走到了这里,他的心情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哪怕说服自己冷静,也难以遏制心间的那股情绪。
随着路程的缩短,渐渐的,地面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黑雾,它们紧贴着地面,漫过几人的脚踝,就像轻柔的水,将地面完全覆盖。
前方出现了些许的微光,是燃烧着的烛火们,红色的蜡油融化,沿着台阶落下,和滚动的黑雾混合在了一起,紧接着洛伦佐看到了诸多的红线,它们肆意地蔓延着。
几人就好像在前往一处蜘蛛的巢穴,到处都是密集的红色蛛网,并且随着深入,这样的网越发地密集,能看到一具具被红线包裹的人形蚕蛹,钉剑将其挑开,里面存剩的也只是干瘪的枯骨。
这样的红蛹数不胜数,密密麻麻堆积在了角落之中。
好像有某个挥舞着利足与红线的妖魔,刚刚在这里大快朵颐,它将所有的精华吸收殆尽,等待着蜕变的时刻。
这样想着,前方传来阵阵低沉的鸣响,这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洪亮了起来,宛如复苏的心跳声。
声音撞击在洛伦佐的胸膛上,牵动着他的心跳声,一同齐鸣着,宛如战鼓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