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仇敌
战鼓之心,轰鸣作响。
明明身处于地下寂寥的破败圣殿之中,但随着心跳声的渐起,洛伦佐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沙场般,战鼓声带来了千军万马,以及汹涌四溢的绝对戾气。
杀意凛然。
虽然还未见到潜藏在静滞圣殿之中的仇敌,但洛伦佐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熊熊恶意了。
“看样子对方已经等候多时了。”
洛伦佐低语着,握剑的手松开又绷紧,令手掌紧贴着剑柄,不留任何空隙。
几人都没有轻举妄动,直到执焰者迈开步伐,率先向前走去。
【我来当前锋。】
在这接连的作战下,劳伦斯的躯壳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些躯壳,每一个都是极为有效的战力,会在必要时,爆发出奇异的效果。
现在他们每一个都十分珍贵,故此,华生决定操控执焰者走在最前方。
这具钢铁之躯,也是个极为不错的躯壳,可遗憾的是,它和秘血的怪物不同,所拥有的能力终究有限,更不要说,如今的它还伤痕累累。
蒸汽引擎缓慢且低沉地运作着,就像风中摇曳的焰火,装甲上布满裂隙与划痕,束缚的血肉,也在尽最后一份力蠕动着。
华生不觉得执焰者能对最终决战产生什么有效的帮助,倒不如在彻底损毁前,做出最后的贡献,为几人试错,规避潜在的危险。
队伍警惕地前进着,如果以单兵能力来计算,现在这支队伍,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单兵小队,给于他们足够的时间,甚至能轻易地将敌军的所有首领斩首,从猎魔教团的角度来看,他们也算得上是猎魔人历史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们。
但就是这群精锐之中的精锐,在这猩红的巢穴之中,警惕万分。
没有人敢轻易地动用【间隙】之力,在他们脚下,泥土与圣银的隔绝之下,便有着世界之中最为巨大的【间隙】,而它便是这一切的力量之源。
没有人和这样的怪物厮杀过,所以也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吸取,洛伦佐只能慎重行动,以免犯下任何有可能的错误。
“我想,它已经知晓了我们的到来,那么它还在等什么呢?”
洛伦佐轻声质问着,执焰者走在最前方,就像一面巨大的铁盾,在这糟糕的环境下,让人意外地感到安心。
“不清楚,可能是在等我们步入陷阱。”
劳伦斯回应道,“不可言述者,本身便是无序与混乱,它没有任何计谋可言,有的只是纯粹的力量,但在它的支配下,那些被支配的存在,却有着一定的心智,我们所遭遇的,也尽是那些被支配者。”
“真正的它,仍在安眠。”
劳伦斯得出这样的结论,对此洛伦佐表示赞同。
不可言述者与其说是某种伟大的存在,它更倾向于难以言明的、邪异的力量之源,力量本身是没有思想的,它有且仅有的、唯一的目的,便是不断地壮大自己,将更多人拉入升华。
像罗杰之类的被污染的家伙,他们是被不可言述者的力量俘获了,而他们的行动,也是基于“扩张”这一大前提下,根据自己本身的意识,从而做出的行径。
被拖入疯狂的人们。
更为重要的是,不可言述者一定正处于沉眠之中,眼下所遭遇的一切,只是它的梦呓,它从升华之井中泄露而出的、一丝一毫的力量。
如果不可言述者真的复苏了,洛伦佐可以肯定,在几人步入静滞圣殿的一瞬间,他们便会被拉入升华之中,步入彻底的疯狂。
面对苏醒的不可言述者,这个世界毫无胜算,哪怕是旧世界的守秘者们,他们最初的想法,也仅仅是彻底【放逐】不可言述者,令它与人类之间的联系彻底中断,从而令人类不再受到不可言述者的侵染,而不是说彻底杀死它。
“那么就让这个家伙睡的更香些,再也醒不来吧。”
洛伦佐低语着,对华生说道。
“是时候了,华生,把它交给我。”
劳伦斯的视线扫过洛伦佐,很显然他并不清楚洛伦佐口中的它是什么,但华生明白,那便是【终焉回响】。
旧世界人类的最高结晶,唯一对不可言述者有效的致命武器,也是这次赌局中,人类仅有的筹码。
根据守秘者的回忆,当初旧人类对不可言述者倾泻了所有的【终焉回响】,成功将它封锁在了脚下的圣银壁垒之中,并且令其陷入安眠,但遗憾的是,也仅仅是安眠而已。
可现在不一样了,洛伦佐从世界尽头处,取得了那最后的【终焉回响】,如果他补上这最后一击,或许真的能彻底【放逐】不可言述者。
这从猎杀罗杰时,便可以看出来,这逆模因之力是可以叠加增幅的,在艾德伦的协助下,洛伦佐最后一击彻底击溃了罗杰,那么现在也将由他,替那无尽岁月之前的旧人类,补上这最后一剑。
【你知道该如何‘发射’它吗?】
华生问询着。
守秘者在交付这件武器时,特意提到了它的缺陷,对此洛伦佐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我之前和邵良业聊了很久关于这方面的事,我想它可能是缺少一个载体,一个能载着它,直击心灵的载体。”
洛伦佐没有继续说下去,去阐明这神秘的载体是什么,华生保持着沉默,两人间好像达成了一个奇怪的共识,亦或是……谎言。
有些事,洛伦佐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面对那个问题,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所以他只能去逃避,直到无路可逃。
“华生?”
洛伦佐催促着,仇敌不清楚何时便会出现,越早交付【终焉回响】越好。
但华生没有回应洛伦佐的呼唤,保持着沉默,与此同时,前方的执焰者也停下了步伐。
洛伦佐定神看去,目光里升起了些许的惊恐。
猩红的丝线间,一把细长锐利的尖刺,悄无声息地滑出,轻易地贯穿了执焰者的躯干,从背部突起,紧接着更多密集的、锐利的啸声响起,那些尖刺的速度极快,洛伦佐都难以辨认它们的模样,反复地贯穿着执焰者。
执焰者试着反击,准确说在遭遇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它便开始了反攻,但它的速度比起这些尖刺,无疑要显得的慢了太多。
铿锵有力的撞击声不断,劳伦斯也在这时拔出钉剑,高高跃起。
钉剑荡起,卷起炽白的龙卷,将眼前的尖刺与执焰者一并吞没。
这个疯子从未想过什么手下留情,极致的高温将执焰者的装甲烧的赤红,其上附着的妖魔血肉也在快速死去,但和其一同崩塌的,还有那些高速猛击的尖刺。
在烈火灼烧下,它们的速度开始变慢,紧接着能看清楚,那是一根根锐利细长的骨刺,坚硬的骨质被蒸发成了灰黑的碎屑,连带着周围缠绕的猩红丝线一同灼烧干净。
鼓声变得激烈起来。
密集的鼓点不断地迸发着,声音如此之近,仿佛距离洛伦佐只有一步之遥。
颤抖的余音夹杂着坚实开裂的“咔嚓”声,仿佛这座久远的地下宫殿,都将在这密集的鼓点中,颤抖、崩塌。
顺应而来的便是卷起的猩红丝线,以及那些破开地面,纷纷刺向洛伦佐的骨刺。
鼓点声在耳旁炸裂,胸口则像被重锤猛击般,传来剧痛与血液的翻涌。
剧痛的恍惚间,洛伦佐听到了宛如野兽般的嘶吼声,声音尖锐且短暂,就像钢铁之间相互交错摩擦般,能听到火花四溅的余音,充斥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嘶吼声不断地响起,每一次鸣响,都会在空气中掀起透明的涟漪,焰火与猩红的丝线也随之舞动,然后在其震慑下,分崩离析。
洛伦佐被震的后退连连,慌乱间,他只能压抑住胸膛间翻滚的血气与恐惧,奋力地挥起钉剑格挡那些袭来的骨刺。
可在这声音的影响与骨刺的急速下,洛伦佐的防御漏洞百出,骨刺划伤了他的身体,贯穿了手臂,直到有一根刺入了他的腰腹,然后将洛伦佐重重地甩出,狠狠地砸在了远处的石柱之上。
倒在地上,洛伦佐大口地呕出鲜红,远远地看去,他才看清楚了那些骨刺的真容。
那并非是从地下突起的骨刺,而是一根又一根细长且尖锐的触肢,细长的末端宛如剑士高举的刺剑,剑刃微微摇晃着,就像蟒蛇在密林之中搜寻着猎物,它们的末端则一直延伸进了猩红巢穴的最深处,而那里正传来密集的鼓点与尖锐的嘶吼声。
不等洛伦佐起身,另一声巨响响起,但不在前方,而是身后,洛伦佐看了那里,只见几人刚刚下来的道路被拔地而起的石墙堵住,那是静滞圣殿唯一的出口,现在它被紧紧地封死,变成一处囚笼。
“所以……我们这算是步入陷阱之中了吗?”
洛伦佐抱怨着,眼下的情景看起来真不妙,还未见仇敌的真面目,他们便遭到了这样的猛击。
执焰者还未倒下,得益于钢铁之躯,它能抗住更多的劈砍,但也仅仅是勉强罢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崩口出现在躯体上,装甲支离破碎,变成金属的碎片,散落一地。
它就像被蛆虫蚕食的巨人,几近倒下。
劳伦斯则消失不见,但洛伦佐能隐约地听到在黑暗里回荡的脚步声。
他是一头狡猾的狐狸,焰火卷积着,扫空了战场,他也借着强光的庇护,躲入了阴影之中,对于受袭的洛伦佐与执焰者,他也没有丝毫施以援手的意思。
洛伦佐清楚他的想法,在劳伦斯看来,自己与执焰者,也只是试错的工具罢了,这个狡诈的狐狸会躲在阴影里,看着自己与仇敌搏杀,自己每流的一滴血,都会变成劳伦斯对抗仇敌的经验。
虽然目的相同,但这种隐隐被利用的感觉,洛伦佐是真的不喜欢。
握持双剑,洛伦佐深呼吸,华生没有回应自己的呼唤,劳伦斯也躲入了阴影之中,眼下这个见鬼的情景,看样子只能靠自己熬过去了。
这么想着,前方的执焰者挥起双臂,千把如剑般的铁羽将它的躯干遮蔽,庇护在这坚硬的盾牌之下,这次的防御很有效果,骨刺猛击,但也只是溅起火光,而后便被弯折的铁羽弹开。
洛伦佐准备去救援,与此同时苍老的声音响起。
“别动,不要触碰丝线!”
黑暗里响起劳伦斯的提醒声,洛伦佐不清楚他的方位,但第一时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遍布于静滞圣殿的猩红丝线,便是仇敌的“触肢”,它宛如蜘蛛般,盘踞在蛛网的核心,感受着丝线传来的波动,去猎杀落入陷阱的几人。
洛伦佐的身影僵硬了起来,好在他对于身体有着足够的控制力,将要落下的脚被收了回来,避开了猩红的丝线。
可就在这时洛伦佐感受到了从身后袭来的滚滚热浪,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呼吸般,它的胸膛是炽热的熔岩,每一次吐息都带着赤目的红光。
突然洛伦佐意识到一件事,不知从何时起,那尖锐的嘶吼与战鼓般的心跳都消失了,只剩下从身后袭来的高温,温度越发地炽热,烘烤得洛伦佐的皮肤一阵刺痛。
强光从洛伦佐的身后爆发,将他的影子拉扯的细长。
灰蓝的目光凝固住了,紧接着便被炽白的焰火吞没,刹那间,洛伦佐提起钉剑,猛地转身挥砍,他不清楚自己要砍的是什么,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这一剑足以开山裂地。
可对方的剑比他更快。
钉剑似乎是砍空了,洛伦佐从剑柄上感受不到任何的阻力,紧接着他看到一把细长银白的钉剑插在了自己的胸口,沿着利刃看去,他看到了那握紧剑刃的、惨白的手掌,紧接着一张冰冷的铁面暴露在强光之中。
劳伦斯吗?
这个家伙终究是背叛了自己。
苍老雄厚的怒吼声将洛伦佐的思绪击碎,一瞬间黑暗吞没了强光,一柄同样锋利的钉剑贯穿了眼前的铁面,它刺入头颅之中,从下颚处突出。
“塞尼·洛泰尔!所以你是最后的仇敌吗!”
劳伦斯踩在新教皇的身上,刺出另一把钉剑,从后背贯穿了他的心脏,再从胸口刺出。
听到劳伦斯这样的话语,洛伦佐也在这时意识到,在这冰冷的铁面上,正戴着一顶荆棘的冠冕。
新教皇没有应答,只是发出了一阵幽邃的、充满邪异与妖媚的笑声,仿佛透过这笑声,你能看到那吞食一切光明的深渊正在眼前不断地卷动着。
第四十七章 角斗场
明明是漆黑幽邃的地下,但此刻却被无尽的火光照耀着,炽白的焰火追逐着邪恶,阴影无处躲藏。
“塞尼……洛泰尔。”
聆听着劳伦斯的怒吼,洛伦佐的目光略显呆滞,短暂的迟疑后,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存在。
锋利的钉剑贯穿了新教皇的头颅,随着劳伦斯手腕的用力,钉剑正一点点地切开他的头颅。
金属将血肉撕裂,奏鸣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鲜血沿着边缘滴落,但未能触地,便被灼热的高温蒸发,溢散成血腥的气体,灌入口鼻。
呼吸,在这品尝下,恐惧也有了可以感知的气味。
是啊,洛伦佐能感受到这一切,恐惧的气味、惊悚的形状、死亡的意义……
皮肉被拉扯开,骨骼也在逐步碾碎,令人惊悚的画卷之中,新教皇那沙哑的笑声止不住地响起。
眼前的情景令洛伦佐有些意外,他也不是没想过新教皇的结局,他或许会战死,也可能会侥幸生还,但怎么也没想到,他成为了不可言述者的被支配者,镇守在这静滞圣殿之中。
洛伦佐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如今这么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一切都在沿着故事的节奏去走。
只是有些遗憾,这是洛伦佐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神秘的新教皇,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换做另一个情景,他们或许会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聊一聊……无论聊什么都好,可在这里,这番情景下,他们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想必你也很难过吧!冕下!”
洛伦佐高呼着,一只手抓住了那把贯穿自己胸口的钉剑,牢牢地桎梏住它,令剑刃难以继续穿透他的身体,同时另一只手挥起钉剑,猛烈地斩向前方。
“被圣神加冕之人,最后却成为了黎明到来前的绊脚石。”
洛伦佐的话语被掀起的啸风撕碎,一道锐利如雷霆震鸣的光芒闪过,无论是焰火还是尘埃,都顷刻间破碎成了数不清的落叶。
钉剑斩断了握剑的手,断肢扬起,紧接着鲜血在新教皇的胸口炸裂,剑伤透过了肢体,刻印在他的胸口,切出了一道巨大的伤疤。
这已经不像是剑击能造成的伤势了,更像某种怪物用利爪砸在了他的胸口。
血肉被刮掉,露出惨白的骨骼,与从心脏处突出的钉剑撞击,迸发出金属的鸣响。
劳伦斯也配合着洛伦佐的猛击,力量从双臂爆发,搬山之力下,刺入的两把钉剑开始缓慢的挪移,将心脏完全搅碎,变成一团软烂的肉泥,另一把则猛地抽出,带掉了新教皇大半的头颅。
鲜血泼洒间,新教皇身受重创,剧烈的疼痛下,他再次爆发出那刺耳战栗的尖叫声。
透明的涟漪随着惊悚的尖叫爆发,无论是焰火还是飘荡的红线,都在一瞬间倾倒了下去,洛伦佐也被这掀起的风压吹袭着,哪怕将钉剑刺入地面,也难以阻止自己的身影被步步击退。
伴随着声音抵达至高昂,洛伦佐与劳伦斯纷纷倒撞了出去,被强行驱离了新教皇的身旁。
他们在飘荡的尘埃间站起,洛伦佐拄着剑,捂着头,剧烈的眩晕感在脑海里徘徊,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刺痛,仿佛自己的意识都在新教皇的尖叫下濒临破碎。
“精神层面的攻击吗?”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生与死之间,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尖叫声带动了侵蚀的感染,污染并重创着洛伦佐的意识。
手伸进怀中,取出了几枚弗洛伦德药剂,这一次的针剂是由硬质包裹的,为的就是在剧烈的战斗中,不会被轻易击碎,并且这一次的药物强度,也是远超常规药剂的水平,是黑山医院为了在高强度侵蚀环境下行动,为洛伦佐提供的特种药物。
针头插进脖颈间,洛伦佐没有犹豫,一口气将过量的药剂全部注入其中,它们在血液里奔腾,很快便扩散至了全身。
大口地喘息着,血管就好像在灼烧般,全身暖洋洋的,并且这种温暖还在提升,仿佛置身于炉火之中。
颤抖的意识在药物的帮助下,迅速稳定了下来,洛伦佐双眼充血,还有些滴血,顺着鼻尖落下。
这样的精神冲击对如今的洛伦佐而言,算不上致命,只要短暂的休息,他便能适应过来,根本犯不上动用药剂,但这一次的战斗与之前的都不同,他面对的是如此棘手的仇敌,仅凭自身休息的那“短暂时间”,很有可能成为洛伦佐致命的破绽。
他不能赌这些,只能粗暴地将药剂注入体内。
这用了多长的时间,大概有几秒?亦或是十几秒,对普通人而言,这点时间极为短暂,可对于这些怪物而言,十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漫长了,漫长到都算作中场休息了。
就在洛伦佐注射完后的几秒里,赤红的影子从前方甩来,尾部锐利的剑刃猛砸向洛伦佐,他侧身闪过,脚下的大地随之而破碎。
在明亮的焰火下,洛伦佐终于看清这些利刃的来源,与其说是触肢,倒不如说是一群尾刃,它们最终都延伸至了那熊熊焰火之中,隐藏在了新教皇的背后。
这些利刃就像他的尾巴,也像极了多出来的手臂,它们切割着视线内所有的活物,就像不知疲惫的亡魂。
洛伦佐在石柱之间来回闪避着,劳伦斯又不知所踪,大概是藏入了阴影之中,他真的像极了一头狡诈的毒蛇,只会在关键时刻出击,将毒液注入敌人的体内。
可这就苦了洛伦佐,在搜寻不到劳伦斯的情况下,新教皇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洛伦佐的身上,尾刃反复地猛击着,根本不给洛伦佐喘息的机会。
别说是靠近新教皇了,洛伦佐就连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只能疲于奔命,聆听着从身后传来的,阵阵死神的轻笑声。
尾刃迅捷又充满了力量,每一击都仿佛一名大师剑客,在朝着自己使出全力的一击,同时猩红的丝线也布满了静滞圣殿,这些都是新教皇的耳目,哪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对于新教皇而言,洛伦佐的一举一动也近在眼前。
更为可怕的是,洛伦佐在奔袭之中,注意到了焰火里新教皇的姿态。
自己与劳伦斯确实给予了他重击,这样的重击哪怕换做罗杰去承受,也会带来不小的影响,可新教皇就那样稳稳地站在原地,仿佛感受不到苦痛一半。
胸口开裂,肋骨纷纷刺破了皮肤,其下的内脏依稀可见,甚至还在缓缓地蠕动。
头颅上,大块的血肉缺陷,能明显地看到他的头颅凹陷了一块下去,侧面颈部的血肉也被削掉,可以看到一大片的皮肤正微微荡漾着。
钢铁的面具微微倾斜,荆棘的冠冕上尽是血迹。
新教皇抬起手,扶正了脸庞,密集的红色丝线缝合着伤口,紧接着致密的铁甲增生,将受伤的部分覆盖,阵阵战鼓之音响起,本该沉浸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仿佛有一颗崭新的心脏,正在胸腔内复苏。
“杀不死吗?”
洛伦佐疑惑着的同时,四周响起了劳伦斯的声音。
“他临靠着升华之井,他的力量无穷无尽!”
这是劳伦斯的判断,声音响起后的瞬间,尾刃们转移了方向,纷纷刺向了黑暗的穹顶,阵阵撞击声响起,大抹大抹的尘埃飞扬。
劳伦斯的行为十分莽撞,为了传达信息,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早在深入静滞圣殿之前,几人便认真讨论过了。
自进入圣纳洛大教堂以来,极度的侵蚀便覆盖了一切,通讯系统完全瘫痪,而如果依靠【间隙】来通讯的话,这无疑会更加危险。
此刻他们脚下便有着史上最为巨大的、也是一切源头的【间隙】。
在这里贸然地使用【间隙】,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几人一早便做出了决定,在根除所有的风险之前,不能擅自使用【间隙】,一旦被敌人反过来入侵,在那精神的世界里,他们面对不可言述者,将变得不堪一击。
“你有什么想法吗?洛伦佐!”
劳伦斯的声音再一次地响起,但这一次是从静滞圣殿的另一端传来。
他人数众多,戏耍着新教皇。
“把他赶回升华之井,连带着他的主人,一起【放逐】!”
洛伦佐大声回应着,一开始他们就没必要拼杀到底,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能力与不可言述者拼杀到底。
从始至终,他们有且只有一个办法。
【放逐】。
将不可言述者彻底从这个世界流放,直到无人知晓。
尾刃掀起剑刃的暴雨,沉重的石柱在它们的劈砍下,崩裂出数不清的裂隙,一点点地溃败,直到轰然倒塌。
洛伦佐按照记忆中的痕迹前进着,静滞圣殿很大,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和新教皇周旋。
“真是碍眼。”
洛伦佐扬起钉剑,一道炽白的火流掠过,将幽邃长廊中的红色丝线尽数烧断,从而令这里脱离新教皇的掌控。
耳旁追逐的啸风消失了,压力也变得轻缓起来,洛伦佐回归头,只见那追猎自己的尾刃没有继续前进,能看到远处的火光,新教皇似乎是在注视着他,但没有继续前进。
“守护升华之井吗?”
洛伦佐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新教皇就像捍卫领地的野兽,只要洛伦佐脱离了他的守护范围,便不会继续进攻。
这令洛伦佐轻松了几分,但这样的心态大概也持续了几秒而已,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四周的墙壁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正如封死出路时一样,洛伦佐回过头,只见幽邃长廊的另一端,一面又一面漆黑的墙壁拔地而起,没入上方的黑暗,将洛伦佐前进的道路封死,还试图将他驱回。
作为猎魔教团的驻地,静滞圣殿十分庞大,数不清的长廊连接着藏在阴影里的房间,可现在震动不断,新教皇没有将它们塑造成迷宫,而是不断地封死,将这里变成狭窄的角斗场。
地面开裂,露出惨白的、宛如树木的根茎的物质,它们在地下扩散,野蛮生长下,破开了土壤,抓住了洛伦佐的脚踝,末端的枝芽嗜血地刺入,带来剧烈的疼痛。
提剑将其斩断,失去了连接,但那些刺入洛伦佐体内的枝芽,还在剧烈地蠕动着,就像蛆虫般啃食着他的身体。
秘血炽热。
洛伦佐的体内咆哮着高温,终于将这些棘手之物杀死,但很快,四周的墙壁剥离,有更多惨白的树枝喷发而出,它们和猩红的丝线交织在了一起,化作可憎的模样。
后撤、挥剑,将这袭来的枝芽斩断,一层层如蛇鳞般的鳞甲覆盖在了洛伦佐的身上,它们变得极为致密、沉重,伴随着金属的铿锵声,叠加在洛伦佐的身上。
炽热的焰火从甲胄的缝隙里溢出,恍惚间,仿佛有数位工匠站在洛伦佐的身旁,他们挥舞着铁锤,以洛伦佐的身体为模具,为铁甲塑形。
白皙的枝芽贴附在甲胄上,它们难以突破铁甲的防护,企图沿着缝隙刺入,但泛起的焰火,便将这一切轻易地烧成灰烬,凌冽的剑光闪过,尽数化为碎片、纷飞。
身后的长廊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不断逼近的墙壁,洛伦佐能听到来自墙壁上的、密密麻麻的声响,下一刻白色的草丝泛起,它们全部复苏了过来,狂舞着,向洛伦佐伸出手。
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本以为静滞圣殿在有圣银的情况下,不会被同化,但很显然,新教皇找到了另一个方式,将这里变为他的战场。
他能感觉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整体,另一个整体。
回过头,看向那无穷焰火的中心,洛伦佐的声音平静。
“冕下……”
新教皇缓慢挪步着,万千的丝线从那沾染血迹的白袍下伸出,它们埋入地下,挂上穹顶,遍布视野所见的一切角落。
他宛如一颗枯朽将死的大树,但在彻底死去,这颗大树依旧有着迎击风暴的能力。
第四十八章 流放
新教皇就像一颗活化的枯树,又好像一头盘踞在黑暗深处的妖魔,他编织着命运的丝线,朝着土壤之下,扎下坚韧的树根。
猩红的丝线,腐朽的枝芽,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尾刃……这是目前洛伦佐能试探出来的,他不清楚新教皇还有着什么样的诡诈之力,尚没有暴露出来。
他们都是猎魔人,体内翻滚着炽热的秘血,对于那些暂时没有探查清楚的能力,洛伦佐的心底也有着一个模糊的大概。
只是意识到这些后,洛伦佐觉得有些无力,有些令人感到压抑。
静滞圣殿已经完全封闭了起来,上方便是血肉铸就的堡垒,哪怕有增援,洛伦佐也不觉得,他们能突破那样恶劣的防线,抵达这里,更何况抵达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洛伦佐几人外,他不觉得有谁能在这样的高强度侵蚀下,保持多少的理智,来了也只是送死罢了。
“这才有点决战的样子啊。”
洛伦佐为自己打气着,如果这么轻易地流放了不可言述者,洛伦佐反而会感到有些不真实的错觉。
高强度的侵蚀在这密闭的空间内反复滚动着,战鼓之心渐起,就连脚下的尘埃也随着颤抖。
毫无疑问,新教皇很强,远比洛伦佐预计的还要强大太多,在他们的联手之下,新教皇不仅没有溃败,反而压制住了几人,令他们只能疲于奔命。
可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新教皇背靠着升华之井,邪异的深渊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助力,但洛伦佐几人没有这样的援助,并且他们还要抵御着侵蚀的干扰。
现在他们还能保持着理智,但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高压下,洛伦佐等人的意识还能支撑多久,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其中还有着极不稳定的成员。
例如劳伦斯。
至今洛伦佐也不清楚,劳伦斯究竟变成了一头什么样的怪物,但他明白的是,把所有的情况,都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准没有错。
再这么僵持下去,作为最接近升华的怪物,劳伦斯在侵蚀的干扰下彻底失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仅仅是一个新教皇便足以令人头疼了,再加一个劳伦斯,洛伦佐只觉得胜算渺茫,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尚不清楚的变数。
“华生!”
洛伦佐高呼着,应对着袭来的枝芽间,渴望着华生的回应。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没有人来回应洛伦佐的呼唤,看向执焰者的位置,这具原罪甲胄早已被数不清的红线完全包裹,地面也纷纷开裂,野蛮生长的枝芽紧紧地捆绑住了执焰者的双脚,并且深扎进甲胄的缝隙之中。
正如当时试图捕获洛伦佐一样,洛伦佐反应及时,切断了联系,可被围困的执焰者做不到这些,惨白的枝芽刺入妖魔血肉之中,搅动着肉块,并且在内部迅速增殖着,它们不断地扩散,最后破开血肉,生长了出来,带着猩红的颜色。
执焰者身上的焰火一阵摇曳,它试图用和洛伦佐相似的办法,将自身点燃,驱散这些枝芽,可遗憾的是,焰火闪灭了几次后,便彻底熄灭了下去。
它就像死去的巨人,伴随着阵阵颤抖的余音,蒸汽引擎也衰败了下来,光芒归于黑暗,执焰者化作了巨大的雕塑,死气沉沉,白色的藤蔓沿着缝隙生长,集中在它的背部,高高挺起,直连黑暗的穹顶,而后有更多的枝芽扩散开,变成了参天大树,上面带着斑驳的血迹。
华生没有回应,洛伦佐的心神有些颤抖,陷入了猜疑之中。
执焰者对于华生而言,仅仅是躯壳而已,她肯定没有受伤,但虚无的她,此刻却拒绝回应洛伦佐。
是因为之前的约定吗?
幽魂的华生,只能依靠着【间隙】进行交流,在见识到仇敌真正的姿态后,华生是按照约定,保持着静默吗?
还是说……华生也趋近于失控呢?
洛伦佐很清楚,实际上华生与劳伦斯没有什么差异,他们都是迈入升华,趋近于尽头的怪物,一个是分裂成庞大的军团,一个是化作无形的幽魂。
危险又强大。
之前罗杰与艾德伦的案例已经证明了不可言述者污染的能力,如果华生被污染、策反……洛伦佐不敢想下去。
她目前执掌着【终焉回响】,一旦华生失控,洛伦佐做的再多也仅仅是徒劳而已。
眼前的画面飞速转变着,洛伦佐突然想起最开始步入这里时,自己和华生的对话。
他希望华生能将【终焉回响】转交给自己,但华生没有回应,紧接着便是战斗的开始……华生向来不会拒绝自己,更何况这一切已经是蓄谋已久,她不可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脚下的土地开裂,惨白的枝芽再度发起了攻击,它们拔地而起,化作囚笼,试图困住洛伦佐。
思绪中断,但洛伦佐本来也不准备继续想下去了,眼下的猜疑都是无意义的,他已经走到了末路,除了无条件信任华生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不……除了一件事,把眼前的仇敌斩杀。
焰火在瞬息间爆发,囚笼尚未收拢,便被高温蒸发,只剩下了脚下的残骸,证明它们刚刚的存在。
洛伦佐没有停留,脚下响起震鸣,他的身影被拉扯成了一道白光,疾驰而过,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逃离,而是迎敌。
目光牢牢地锁定了新教皇,或许是焰火丛生的原因,在这强光的笼罩下,洛伦佐的视线内只剩下了那狰狞的身影,四周的一切都在逐步淡化、消散。
就像奔袭在一片崩溃的大陆上,洛伦佐每前进一步,他所踩踏的地面都会在下一秒崩溃,嘶哑的枝芽如同甩起的藤蔓,追逐着他的身影,到最后身后已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追兵,它们遮天蔽日,只要洛伦佐稍微慢那么一秒,就会被它们追上、缠绕,然后撕成碎片。
“洛伦佐……霍尔莫斯?”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新教皇的口中响起,洛伦佐略显惊讶地看向他,紧接着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张布满凹痕与血迹的铁面,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理,沿着纹理的走向去看,你会发现这些纹理构成了旋涡般的图案,而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了旋涡的终点。
那双凹陷于铁面之下的双眼。
苍茫灼白的焰火卷动里,在眨眼的瞬间,光芒不再,漆黑一片。
和洛伦佐对视的不再是那灼热的瞳孔,而是宛如深渊一般的漆黑,它缓慢粘稠地卷动着,仿佛洛伦佐的灵魂都要被吞噬进去。
“不要和他对视!”
声音震耳欲聋,但劳伦斯的提醒来的太晚了,或者说……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洛伦佐便已经被他捕获。
眼前的景色逐步崩塌,失去了原有的色彩,陷入了黑白,明知道落入了陷阱,但洛伦佐还是执意地出剑。
不用解释,在异感萌发的一瞬间,洛伦佐便清楚地知晓自己遭遇了什么。
权能·拉斐尔。
虚假的幻觉会令人疯狂,但它无法更迭现实,洛伦佐的脑海里留存着最后的画面,新教皇近在眼前,他只要固执地刺出钉剑就好。
“洛伦佐?”
熟悉的声音响起,入目的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洛伦佐保持着举剑的姿态,但自身却置身于灿烂的花海间,华生就站在他的前方,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
“洛……”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钉剑切断了她的喉咙,连带着整个幻境也被彻底粉碎。
“真残忍啊!洛伦佐·霍尔莫斯,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随着幻境的破碎,嘲弄的声音响起,新教皇近在眼前,尾刃与枝芽狂舞着,就像一头发怒的怪物。
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战斗的推进,新教皇变得越发“活跃”了起来,洛伦佐清楚,这是被支配的程度开始加深,连带着新教皇脑海里的所有知识与意图,都被黑暗所利用起来。
“我们不仅是在与他战斗,还在与内心的黑暗面厮杀,这才是侵蚀能干扰我们的真相!”
劳伦斯的声音响起,在洛伦佐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的同时,这个藏在阴影里的刺客再度出击。
新教皇的身影占据了洛伦佐视线的全部,故此他看不到劳伦斯的踪迹,但他能听到空中响起的阵阵啸风,仿佛有把凛冽的铁剑,正将一切的阻碍拦腰斩断。
不可言述者是混沌且无序的,它会激发内心的黑暗面,那宛如噩梦的情景会困扰着人们,并将他们拖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正如罗杰与艾德伦,他们对于这一切的执念,转而变成了他们的弱点,从而促使了毁灭的开端。
洛伦佐不清楚新教皇究竟遭遇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新教皇已经死了,现在与自己作战的,只是个被黑暗统治的回魂尸罢了。
“我讨厌有人摆布我的记忆!”
洛伦佐愤怒地吼道,熊熊焰火沿着钉剑增生,宛如一把穿越火海的骑枪。
也是在这一刻,汹涌如潮水般的黑雾从后方的升华之井中爆发,它们肆意扩散着,转眼间便将一切吞没,咀嚼着所有的光芒。
洛伦佐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刺中新教皇,漆黑的雾气从他的身上滚过,轻柔的仿佛不存在一般,但紧接着意识便如遭重击,极致的厌恶感几乎让洛伦佐想要剖开自己的心脏。
随之而来的便是痛楚。
仿佛有匕首割裂着耳膜,响起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一阵阵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洛伦佐只觉得胸口剧痛万分,被这刺耳的声音撞击着,如同不断落下的铁锤。
每一次声音响起,洛伦佐都在向后退,胸口被砸的凹陷,气血翻涌,碎裂的铁甲与血肉交织在了一起。
洛伦佐痛不欲生,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
滚滚黑雾一掠而过,转眼间便消散了,但那施加在心神上的重压,却没有轻松半分,洛伦佐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只见自己正紧贴着石柱,一把锋利的尾刃则贯穿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钉死在石柱上,同时剩下的尾刃还在猛击着胸口,试图敲碎洛伦佐的甲胄。
更糟糕的不止如此,密密麻麻的、宛如蚁群的声响泛起,枝芽破开身旁石柱的表面,从尾刃砸开的缝隙,刺入洛伦佐的血肉。
洛伦佐识破了幻觉,但被幻觉干扰的那一瞬间,便是他将至的死期。
尾刃高高抬起,锋利的边缘带来死神的邀约,洛伦佐试着移动身体,可脑海里却传来剧痛的干扰,隐约间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重重的黑雾。
四肢也被枝芽牢牢地抓紧,挣脱是必然的,但在洛伦佐挣脱的过程中,他必将被尾刃贯穿。
尾刃卷起刺耳的风声,如同裁决的利刃,但这还不是洛伦佐的死期,它偏开了一定的角度,砸在了洛伦佐的身侧,还顺势切断了不少的枝芽。
连接的触肢挣扎了几下,然后无力地垂落了下去,摔在地面,就像蟒蛇般,剧烈地抽动了起来。
洛伦佐看向新教皇的方向,只见他被鲜血完全涂染,狂舞的尾刃也断裂了数根。
劳伦斯没有白费洛伦佐的牺牲,在这关键的时刻再度出击,但为了靠近新教皇,斩断这些尾刃,他也做出了足够的牺牲。
只见劳伦斯的半个身子都被白色的枝芽覆盖,它们深扎于血肉之中,随着新教皇的挥手,枝芽纷纷拔起,将劳伦斯的半个身子撕裂,断面还有着些许白色的痕迹,可他一声不发,稳稳地抓住钉剑,狠狠地砍在了新教皇的脖颈上。
钉剑没入脖颈,但未能完全地将其斩断,仅仅是切入一半而已,劳伦斯无奈地叹气,下一刻他被枝芽完全撕碎。
他的身躯就像被撕裂的纸张,血肉、骨骼、内脏、头颅……这一切都化作纷飞的碎块,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冒着腾腾热气。
可在下一秒,蒸发的血雾间,又一把锋利的钉剑劈下,借着血肉碎块为掩护,一剑劈开了新教皇的身体。
劳伦斯踩着自己的尸体,钉剑自上而下,斜斩在新教皇的身体上,劈开了他的肩膀,连带着胸腔以及脊柱,半个身子无力地耷拉了下来,血浆汩汩地溢出。
“你靠的太近了,劳伦斯。”
他说道。
劳伦斯没有应声,他能感到脚下传来的痛楚,尽管砍断了那致命的尾刃,但无处不在的枝芽依旧是足够的威胁,它们刺穿了劳伦斯的脚掌,沿着他的骨骼爬行,短短的几秒内,便已经蔓延至了小腿处。
举剑、挥下,砍断了新教皇手臂,断肢高高扬起。
大量的枝芽在劳伦斯的体内爆发,正如执焰者所遭遇的那样,它们以劳伦斯的血肉为养料,肆意生长,大量的枝芽从表皮下刺出,它们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硬化的树干,劳伦斯保持着最后的动作,就像融进大树一般,死去了。
可又有两道炽白的光影交错,在新教皇的身上留下了巨大的创口,一剑砍断了他的大腿,一剑斩入了腰腹。
“你是无穷无尽的吗?劳伦斯。”
新教皇看着再度从黑暗里浮现的劳伦斯,忍不住问道,可回应他的却是从天而降的烈焰。
刹那间,极致的焰火凝聚成了一团,这不是切断,更像是蒸发,被剑刃掠过的部位,都纷纷蒸发殆尽,断面留下漆黑的焦壳。
洛伦佐摆脱了束缚,腾空而起,他沿着劳伦斯留下的疤痕,将新教皇拦腰斩断,断裂的上半身被他一脚踢起,狠狠地坠向后方,不断地翻滚中,滚滚黑雾将新教皇笼罩。
虽然有些意外,但一切仍在按照预计的进行。
“真是昂贵的代价啊。”
劳伦斯看着倒下的尸体,忍不住说道。
“但很值。”
洛伦佐压抑着翻滚的血气,声音有些虚弱,新教皇对他的猛击还没有治愈,以及脑海里愈发沉重的黑暗。
两人前进,在最前方便是那倒下的半截身子,新教皇艰难地抬起头,枝芽将他托起,如预计的那样,这也无法彻底杀死他,只因他背靠着升华之井。
“所以把他赶回去,连带着那个家伙,一起【放逐】。”
洛伦佐声音平静,对此劳伦斯也认同地点点头。
新教皇则缓缓地转过身,漆黑的深井近在眼前,数不清的枝芽从漆黑的井口之中爬出,它们完全覆盖了井壁,就像疯长的藤蔓,现在它们一根根地纠缠在新教皇的身上、硬化,变成诡异枯朽的大树。
“为什么要拒绝呢?”
新教皇不解地问道,与此同时,越发邪异的力量在他的身体上扩散着。
血肉没有继续增生,而是被枝芽包裹着,数不清的红色丝线也垂落了下来,如同巨大的披风般挂在他的身上。
洛伦佐做到了,他几乎要将新教皇赶回升华之井了,可同样的,新教皇也足够靠近升华之井了。
滚滚黑雾再次弥漫了出来,从井口溢出,几乎要吞没天地间所有的光芒。
第四十九章 信命者
“时代是在不断迭代、演变的,正如我们曾挥舞着石头、木棍、铁剑……乃至现在的枪械。”
新教皇没有再度发动攻击,重重的黑雾里,他的声音沙哑。
钢铁的面具也被白嫩的枝芽覆盖,它们就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生长着,洛伦佐仔细看去,隐隐发现,这枝芽像极了具有植物特性的血肉。
“这是无法否认的吧?各位,我们的建筑、技艺、艺术、科技,一切的一切,我们的伟大文明……
我们是不断螺旋向上的,人类认知内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延续,从而进步着,开拓未知的土地,发掘奇异的科技……这都是我们曾做过的,那么到了最后,为何人类自己却停滞不前呢?”
新教皇大半的身体都被枝芽所取代,他深扎于地面,难以移动,身体的一半变成了树木般的硬质,仅有的手臂则缓慢地抬起,疯狂的话语声响起。
“升华的道路近在眼前,为什么我们却要就此止步呢?”
新教皇不解地问询着,但洛伦佐与劳伦斯没有和他废话太多,流火闪过,将白化的大树烧灼。
一瞬间仿佛有巨龙在朝着他吐息,火山熔岩的高温带着纷乱的火星四射,阵阵足以熔化钢铁的热浪吹拂着,那些散落下来的、犹如巨大披风般的红色丝线,也尽数断裂。
它们在空中纷飞飘荡,焰火在其上追逐着,能看到火光不断地闪灭着,直到空中只剩下了飘荡的残渣余烬。
钢铁的面具被微微烧红,枝芽的包裹下,这就像一具不知道被风化了多久的雕塑,只剩下了手臂还在固执地移动着。
“别废话了,你真觉得我们之间还有着什么……所谓回旋的余地吗?”
洛伦佐冷漠地诉说着,烈焰喷发,将新教皇完全地笼罩,乃至漆黑的雾气,都在高温下开始消散。
洛伦佐和劳伦斯一样,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如果仅仅是几句无意义的废话,便能撼动两人,那新教皇……不可言述者也有些过于天真了。
对此新教皇毫不在意,只是继续发出那扰人的怪笑声。
在洛伦在与劳伦斯的联手下,他们给予了新教皇重创,撕裂了他的身体,相应的,他们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洛伦佐强撑着身体,尾刃的猛击不知道砸断了他多少根骨头,凹陷的胸口随着呼吸,勉强地起伏着,每一次吞吐都带来锐器搅动血肉的刺痛。
黑雾的侵袭也带来了诸多的影响,洛伦佐与其接触时间不长,但大概也猜到了这黑雾的诡异之处。
它仿佛的侵蚀的“实体化”,随着这些雾气的侵染,它们加快了洛伦佐被侵蚀的速度,眼前的世界开始出现微微的重影,洛伦佐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在自己彻底崩溃前,他有信心根除这一切。
视线的余光落在劳伦斯身上,这个家伙一言不发,固执地从剑袋里取出崭新的钉剑。
为了袭杀新教皇,劳伦斯不仅在以洛伦佐为诱饵,他自己本身也是诸多诱饵之一,刚刚的一番拼杀,令他也损耗了几具躯壳,洛伦佐不清楚劳伦斯还有多少躯壳藏在黑暗里,一旦所有的躯壳都尽数损坏,那么劳伦斯这头不死的怪物,似乎也要迎来最终的死期。
炽热的火光燃烧着,映亮了这座宏伟的地下宫殿,洛伦佐还记得它曾经的辉煌,但圣临之夜的爆发,令这荣光的一切不再,落入破败的灰暗之中。
本以为这一切已经是终点了,时隔多年,洛伦佐再度回到了这里,为这令人不安的一切谱写终章。
“我还记得他,诸位。”
新教皇勉强地仰起头,他的身体都和枝芽的硬质同化在了一起,宛如石膏般,每一次的移动都发出了咔嚓的声响,还有白色的粉末落下。
“不死的亚纳尔……很多年前他便是在此奋战,和妖魔们厮杀了无数个昼夜,直到完成最终的使命。”
金属的崩鸣声响起,起初它十分微弱、细小,但很快它便清晰了起来,在钢铁的面具上,留下了一道细密的裂痕,裂痕断裂,面具破碎了一角,露出其下狰狞可怖的脸庞。
洛伦佐看了过去,只见新教皇的眼瞳漆黑,宛如无光的黑夜,遍布疤痕的脸庞暴露了出来,可洛伦佐并不觉得恐怖,在他看来,只觉得疲惫。
那是一张疲惫的脸。
“他究竟算是什么呢?新教皇,还是……”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这时劳伦斯沉稳的声音响起。
“他还是他,但也不再是了。”
玄之又玄的回答,洛伦佐听不明白,但此刻也没必要弄明白了。
新教皇沦为了黑暗的奴仆,但他的心神里,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过往的一切。
咿呀呀的声音响起,只见枝芽增生着,正如当年那不死的亚纳尔,血肉宛如植物般繁殖着,将他异化成了诡异无言的怪物。
躯体的中段开始延伸,就像蛇腹般,仅有的手臂开始干瘪、细长,他在空气中抓取着什么,很快便有枝芽纠缠在了一起,它们螺旋攀升、拔地而起,化作一把尖锐细长的刺,刺被干枯的手臂掰取下来,变为了锋利的长矛。
大地在复苏,数不清的枝条从升华之井下延伸了出来,它们爬满了静滞圣殿,一团团地纠缠在新教皇的身旁,化作锐利的长矛,等候着它的拔取。
“我能看得的到,看到你们内心的黑暗。”
新教皇幽幽地说道,宛如不灭的亡魂。
洛伦佐与劳伦斯都没有贸然行动,新教皇背靠着升华之井,谁也不清楚此刻他拥有着什么样的力量,而两人的状态也不佳,一旦犯错,便可以遭到致命的打击。
可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洛伦佐仍旧有些急躁,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至少洛伦佐是这样。
不止是新教皇靠近了升华之井,他也在靠近升华之井,就像落入水中的旋涡般,那股来自黑暗的吸力变得越发强大,直到洛伦佐再也难以抵达,被它拖入深渊。
“洛伦佐·霍尔莫斯,我可以给予你新的人生,那些被你错过的,无法再触及的一切,你难道不渴望吗?”
声音没有丝毫的衰弱,清晰地传入洛伦佐的耳中,洛伦佐没有回应,阴沉着脸,一旁的劳伦斯则适时地提醒着。
“不要看他的眼睛。”
那是触发幻境的扳机,洛伦佐之前便陷入其中,遭到了重创。
“嗯。”
洛伦佐冷漠地回应着,平稳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剑。
见洛伦佐无动于衷,新教皇又将目光落在了劳伦斯的身上,他也带着钢铁的面具,眼瞳炽热如电。
“那么你呢?劳伦斯。”
“无论你许诺什么,都诱惑不了我啊。”
劳伦斯架起双剑,大步向前,洛伦佐等不及了,他同样也等不及了。
如果说“升华”是一种疾病,那么劳伦斯早已病入膏肓,在静滞圣殿内,每多停留一秒,都有可能令劳伦斯积蓄的病症爆发。
时间所剩无几,追逐着劳伦斯与洛伦佐。
“我当然知道……更何况也没有必要诱惑你。”
新教皇也做好了作战的架势,他举起手中的长矛,势做雷霆。
新一轮的攻势在一瞬间爆发,没有丝毫的预兆,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浓稠的黑雾再次溢出井口,其间还掺杂着扬起的枝条,它们宛如长鞭,有力地抽打着地面。
洛伦佐挥起钉剑,灼热的火流宛如剑气般被他挥出,炽白的光刃掠过,劈开了重重黑雾,在这强光之下,劳伦斯快步前进,如影随行。
“我看到你了!”
新教皇高呼,掷出了手中的长矛。
只能听到空气里炸响的雷鸣,所有的光影仿佛都收缩至了极点,拉扯成纤细的线,然后化作滚动的雷光。
洛伦佐看不到长矛在空中前进的画面,就像定格动画一样,上一秒长矛还在新教皇的手中,下一秒它便稳稳地插在地面,贯穿了劳伦斯的大腿。
发生了什么?
洛伦佐看不清长矛的轨迹,但他看清了劳伦斯的惨状。
在长矛降临的前夕,本能驱使着劳伦斯挥剑阻挡,但锋利的双剑在长矛的轰击下,轻易地破碎,身上遍布的铁甲也被凿穿,穿过血肉、碾碎骨骼,末端深深地刺入地面,将劳伦斯钉死在原地。
没有哀嚎,甚至没有犹豫。
劳伦斯大力地扯动着身体,大腿撕裂,累累白骨暴露了出来,他快速地抽出新的钉剑,狠狠地砍击在自己的大腿上,将这束缚解除。
鲜血淋漓间,他踉跄地前进,与此同时又有雷音炸响,长矛凭空出现在了眼前。
叮——
金属的余音泛起,凌冽的剑势带来风压,将长矛卷起的尘埃驱散。
关键时刻,另一边钉剑刺出,和之前一样,它没能阻挡长矛,在惨白的、宛如枝条的长矛,仿佛携带着神力,神说它不可阻挡,所以它无所匹敌。
没有什么东西能阻碍它的前进,但至少能做到稍微的偏转。
另一个劳伦斯丢掉了手中的断剑,颤抖的手臂上流下鲜血,在他身后则站立着断腿的劳伦斯,他拄着钉剑,好让自己不会倒下。
“你还有多少的躯壳可以试错呢?”
新教皇嘲笑着,伸出手,再次取下从地面生长而来的长矛。
他化作参天的大树,守卫着升华之井,阵阵黑雾将他缠绕,宛如如缝隙里溢出的浓烟。
“至少足够杀死你了。”
劳伦斯平静地说道,与此同时更多的脚步声响起,从这四面八方的阴影里,一个又一个的劳伦斯走出了黑暗,他们握紧双剑,目光闪动、宛如白日。
新教皇也不再多言,伴随着一阵嘶哑的笑声后,整个静滞圣殿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万千的枝条随着凄惨的笑声高高地荡起,它们猛烈地拍打着四周,也是在这一刻,劳伦斯们纷纷动身,化作雷霆撞向他。
钉剑拉扯成细长的光带,它们重叠在了一起,编织出了宛如极光般的绚烂。
苍老的灵魂咆哮着,岁月积蓄的怒火在此刻完全爆发。
劳伦斯不需要什么言语去鼓舞气势,他的所做所行昭示了他内心的一切。
洛伦佐试着去看清战场上的一切,但映入眼中的只有滚动的尘埃与焰火,他们就像互相追逐的雷霆,不断地在黑暗里闪灭着,隐约地传来断裂的声响,还有血肉破碎的余音。
“劳伦斯!我看到你的预言了!”
新教皇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扬起的枝条的缠绕住了一名劳伦斯,枝芽深深地陷入他的头颅之中,仿佛是在吞食着他的记忆,而后将头颅彻底揉碎,化作漫天的血雨。
“所以便是它一直支撑你走到现在吗?”
新教皇的声音带着魔力,仿佛是魔鬼的低语。
“那么劳伦斯……”
他的声音轻了起来,不久后咆哮的雷音终结了所有的嘈杂。
洛伦佐只觉得有强烈的冲击爆发,泛起的涟漪掀翻了沿途的一切,他只能刺下钉剑,稳住身形,看向前方,弥漫的黑雾与焰火都随着冲击消散,一地狼藉。
整个地面就像被犁了一遍,破碎的土块间,洒满了炽热的鲜血,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其上,脏器与碎肉到处都是,一同破碎的还有数不清的枝条,不知道劳伦斯在那短暂的瞬间里究竟挥出了多少剑,他几乎砍断了所有从升华之井里延伸出来的枝条,它们落满一地,就像尚未死去的蚯蚓,挣扎地蠕动着。
“现在你已经走到了预言的终点,对吗?”
新教皇的声音再一次地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就像在哄孩子安然入睡。
伸出干瘪腐朽的手掌,然后触及了身前那个狼狈不堪的家伙。
劳伦斯的面具布满了裂痕,左臂不翼而飞,腹部也少了大块的血肉,能看到裸露出来的脏器,冒着腾腾热气。
“是啊……”
劳伦斯鬼使神差地回答着。
自己不断地倒下,不断地试错,最后破开了所有的阻碍,铺就出了一道抵达新教皇身前的道路,他固执地抬起剑,但再也没有力气将它刺下。
这是劳伦斯最后的躯壳了,他的败局已定。
“可怜的劳伦斯,被命运束缚的奴隶,你已经完成了你的预言,那么……”
新教皇拔出长矛,然后温柔地刺出。
“顺应你的死亡吧。”
劳伦斯的心脏被贯穿,先是僵硬,然后便是柔软,身体缓缓地跪了下去,苦痛与侵蚀的干扰,令他的意识疲惫不堪,到了如今,就连简单的思考都显得极为吃力。
劳伦斯明白,他好像是输了,也快要死了。
惨白的长矛贯穿了胸口,鲜血沿着枪杆流了一地,汇聚在身前,宛如是血色的镜子,将劳伦斯糟糕的样子倒映在其中。
渐渐的,铁面也在一点点地凋零,落了一地,将劳伦斯的面容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他并不认识的脸庞。
“命运给予你无穷的力量,让你走到了现在,但它也将你牢牢地束缚,死期将至,你无法反抗。”
魔鬼平静地述说着。
劳伦斯是如此地虔诚地相信着,在预言的死期到来前,他所向无敌,同样的,当死期将至时,哪怕他有着滔天的力量,也无法更改这命运的走向。
双手紧紧地握在那贯穿胸口的长矛,劳伦斯用尽全力,依旧无法将其撼动,仿佛在宣判死亡的那一刻,劳伦斯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信命者吗?”
劳伦斯低语着,一切来的太快,但又早已存于设想之中。
或许是幻觉作祟,身下血色的镜面开始蠕动,鲜血不断地溢出,化作了猩红的海洋。
湍急的浪花里,劳伦斯看到数不清血色的手掌伸出,向自己讨要着债务。
第五十章 逆命者
【劳伦斯,你终于抵达了预言的终点。】
【你就要死了。】
【真可悲啊。】
可能是过度失血的原因,劳伦斯本就破碎的意识变得越发沉重,诡异邪诈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就像有无形的魔鬼徘徊在他的身旁,索取着他的灵魂。
灵魂……
想到这,劳伦斯的脸上扯出了难看的笑容。
自己真的还有那高贵的灵魂吗?具体的时间他也记不清了,但他知道,那珍贵的东西早已被他舍弃,去换做前进的道路,填补深渊的基石。
作为信徒,他没有登上天国的资格,对于这样的结局,他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很快那些窃窃私语也不断地衰退、消散,它们在远去,世界开始变得寂静无声,纷乱的幻觉在眼前浮现,劳伦斯能看到一双又一双血色的大手,从他身下的血泊里伸出,抓住了自己,试着将自己一点点地拖入血池之中,那地狱的深处。
劳伦斯一阵失神,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这样的结局真的到来时,他还是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新教皇……不可言述者说的没错。
劳伦斯自己本身便是一个背弃信仰者,但在这之后,他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相似于信仰的支柱。
预言。
预言令劳伦斯越过重重的阻碍,令他所向无敌,它成为了劳伦斯手中最为锋利的矛,也化作了最为沉重的枷锁,将劳伦斯死死地捆住。
每一次从死境里爬出,每一次的死而复生,都是在令预言的“诅咒”加深,直到现在预言真的实现了,他将再无反抗的力量,就这么可笑地被拖入地狱的深渊。
“真讽刺啊……”
劳伦斯自嘲着,直到现在他才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如此嘲笑着虚无的信仰,但到了最后,自己反而也成为了虔诚的狂热者,变成了命运的奴隶。
亡者的头颅从血海里探出,它们顶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庞,劳伦斯隐约地记得这些脸庞,正是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们,记忆的碎片堆叠在他【间隙】的角落里,如今随着濒死,它们一同爆发了出来。
啃食着、抓挠着、尖叫着,一同呼唤着名字。
【劳伦斯!你该如何偿还你的债务!】
躯体被血手一点点地碾碎,劳伦斯伸出手,试着反抗,但断钢裂石之力不再,他脆弱的如同苍老的凡人,被拖入血水之中。
大抹大抹的血水灌入口鼻,他从未有过地狼狈,奋力挣扎着,高高地抬起手,就像溺死的旅人。
这样无力的挣扎很快便结束了,他被拖入了浓稠的血水之中,向着水底看去,猩红的世界映入眼中,数不清的亡者在大地上匍匐着,它们多如沙海。
积沙成堆,塑作高塔。
猩红的身影叠加在了一起,它们成千上万、难以计数,一重支撑着一重,变成了高耸的通天塔,它们就这样从水底爬起,抓住了劳伦斯。
能听到兴奋的喘息声,亡者们无比渴望着劳伦斯的血肉,它们争先恐后,高塔不断地摇晃,但迟迟没有崩塌,其上的身影不断地坠落,但很快便有新的亡者填补上了空缺。
【劳伦斯!】
它们呼唤着,品尝着劳伦斯的血肉,剧烈的痛苦叠加在了一起,劳伦斯没有感到麻木,反而是更加清晰真实的折磨。
但他没有哀嚎,只是保持着一副冷漠的脸庞,眼前不断闪回着过往的记忆。
劳伦斯听过这样的传言,据说人在死时,会迅速地回溯自己的一生。
他曾在这样的生死间挣扎过很多次,但都未曾目睹过自己的回忆,本以为这传言是虚假的,但现在看来,它或许是真实的,只是之前自己的死亡,都有着归来的时刻,但这一次他耗尽了所有的躯壳,自己的意识也疲惫不堪。
等待劳伦斯的是“真实”的死亡。
他已经走到了预言的终点,迎来了自己的死亡,因此,劳伦斯不再反抗,静候着黑暗的到来。
渐渐的,如海草般摇曳的手掌将劳伦斯吞没,他就像和这猩红的高塔融为一体般,消失不见,猩红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贪婪兴奋的喘息声,高塔的内部传来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宛如昆虫啃食的声响。
视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身上的疼痛突然间都消失了,劳伦斯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地下坠,这样的坠落可能持续了几秒,也可能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某一刻,他终于触底。
意识清醒了起来,他看向脚下,是木质的地板,缝隙间堆积着灰尘,抬起头,猩红的世界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的黑暗,最上方有光芒落下,照亮了劳伦斯。
“怎么……回事?”
他转了一圈,喃喃自语着,想说些什么,但记忆仿佛缺失了一角,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的这了,也记不清自己现在要做些什么。
可下一秒更多的灯光落下,四面八方而来,全部聚焦在劳伦斯的身上,无尽的黑暗开始晴朗了起来,借着视野的明亮。劳伦斯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就像凹陷的螺旋,自己正处于螺旋的中央,环绕他的则是数不清的座椅,它们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了没有尽头的观众席。
这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劳伦斯能看到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但仔细地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灰色的轮廓,无法看清他们的脸颊。
劳伦斯有些惊恐,又有些犹豫,试着向前走了几步,灯光紧随着他。
在这空旷的舞台上,他是仅有的,也是唯一的主角。
掌声雷动。
所有人都一同鼓掌了起来,汇聚在一起的掌声,仿佛滚动的雷云,震慑得劳伦斯不敢动弹,紧接着又有数道灯光落下,照亮了离舞台最近的席位,上面坐着好似嘉宾的人物,他们纷纷对劳伦斯致以掌声。
“真是不错的表演啊!劳伦斯!”
有人欢呼,劳伦斯看清了他的模样,那个人一身灰色的大衣,脸庞隐藏在鸟嘴面具之下,随着他的鼓掌,鲜血不断地从面具之下渗出,但劳伦斯却不觉得恐惧。
“继续!”
有人应和着,是柯里,这可能是他见过最伟大的演出,他激动的甚至流下了眼泪。
视线缓慢地挪移着,劳伦斯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脸庞,那些尚未被黑暗吞食的记忆,但很快,随着灯光移开,这些脸庞也陷入了黑暗。
欢呼声响起,观众们大喊着。
“劳伦斯!”
“劳伦斯!”
“劳伦斯!”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欢呼环绕间,劳伦斯停顿了很久,莫大的满足感溢满了他的内心,缓缓地张开双手,脸上泛起了微笑,向着观众席致意。
“为这表演画上终章吧!”
有声音自黑暗里传来,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是这场演出的导演,随着他的下令,一瞬间欢呼声消失了,而后宏大的管弦乐响起,旋律裹挟着刀枪剑戟,观众席上传来合唱的圣歌。
身后的红色幕布被缓缓拉开,露出漫长的阶梯,延伸至了黑暗的尽头,阶梯之下则是熊熊的烈火,炽白的火光冲天,几乎要将黑暗烧尽。
没有人给予劳伦斯指示,就连他自己的意识也浑浑噩噩的,搞不清楚现状,但在这宏伟的伴奏下,他还是迈开了腿,踏上了阶梯。
这是孤独的、寂寥的、无比漫长的旅程。
旋律与劳伦斯一同前行,似乎只要他没有抵达终点,这一切便不会停歇。
然后便是漫长的登梯。
劳伦斯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阶梯的尽头,他机械式地驱动着双腿,随着他的前进,有数不清的花瓣从黑暗中落下。
这似乎是来自观众席的赞赏,观众们哼唱着无名的圣歌,向着劳伦斯致以鲜花。
花瓣擦过劳伦斯的身体,落入下方的火海之中,他能在刺鼻的硫磺间,嗅到那股清香的味道。
“真漫长啊……”
劳伦斯嘟囔着,他不知道前进了多久,时间感在不断地被模糊,随着行进的深入,他就连自己为什么前进的目的,也逐渐遗忘了。
漫长的旅途中他开始思索一些其他的事,努力地翻阅自己残破的记忆,从那只言片语里,找到一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
但很快,伴随着前进,这些仅有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地崩塌,被那些藏在自己意识里的恶鬼,分食而尽。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劳伦斯想起一些古老的传说,在那个传说里,有一个人每天都在推着巨石走向山顶,但到了山顶,巨石又会滚落回去,他就这样重复着,在无止境的轮回里,耗尽自己的一切。
这是个无聊的故事,毫无意义的故事,可劳伦斯却为此感到了悲伤,他觉得自己和故事里的人有些像,自己也在推动着巨石。
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爬上这漫长的阶梯了,也不知道这漫长的阶梯后,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他只觉得疲惫、孤独,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结束了,从这无尽的轮回里,得到了真正的安眠。
“你……要认输了吗?”
时隔多年,在无尽的孤独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刹那间,劳伦斯便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那些遗失的记忆也被寻回。
是他,那个令自己走上阶梯的人,完成这场演出的人。
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能看到一双脚站在前方的阶梯上,劳伦斯试着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做到这些了,他太疲惫了,躯体从未有过的沉重,就连挪移手指,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到了最后,劳伦斯甚至要用四肢在阶梯上爬行着。
“我已经输了,不是吗?”
劳伦斯自言自语着,他回想起了那无尽时光之前的记忆,对,没错,他已经输了,他已经死了。
“真的吗?如果你相信命运的话,那么你根本不会走到这里,不是吗?”
那人反问道。
“你顺应命运的轨迹,无数次从死亡里归来,而这一切最初的目的,不便是为了忤逆它吗?”
劳伦斯笑了笑,得承认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怪。
为了阻止黑暗的命运,他相信了预言,在另一个命运的驱使下,去反抗另一个命运,至始至终,他都站在舞台上,就像提线木偶,滑稽地表演着。
“劳伦斯,你真的要认输吗?”
那个声音再次问询着。
劳伦斯沉默,勉强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身影,然后沙哑地笑了起来。
“我就说,那个铜像,雕的和你一点也不像。”
他的记忆早已模糊,就连旧友的模样,也快记不清了,如今在这地狱的边缘,再次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庞,劳伦斯感觉真不错。
然后他顺应着命运,低下了头,双手无力地瘫软了下来,连带着整个身体就像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完全地瘫在了长阶上。
他就像失常的疯子,嘴里嘟囔着疯言疯语。
“人生不过是走影,一个在舞台上滑稽笨拙的可怜人,登场片刻,便悄然无息地退下,这是个愚人所讲的故事,荒诞可笑,充满着喧嚣与躁动,没有一点意义。”
恍惚间有灯光落下,照在了这位主角身上。
洛伦佐·美第奇失望地摇摇头,注视着这具不断腐朽的尸体,正欲离开,却听见那尸体下擂起的战鼓之音。
他听见野兽的怒吼。
“命运这种东西,谁会信啊!”
劳伦斯挣扎着,就像头疯狂的野兽,他没有放弃,只是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来休息,他伸出手抓挠着阶梯,指甲崩断,磨出血迹。
“根本就没有什么命运可言,有的只是被冠以命运的现实。”
他吞吐着怒火,就像择人而食的恶魔。
“这是我的丰功伟绩,怎么会让命运夺走头筹,这是我的,劳伦斯的,和命运无关,和神明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只属于我自己的!”
他踉跄地站起身,既兴奋,又充满了狂怒,就像贪婪自私的恶鬼,要将这一切占为己有。
“没有命运可言,这只是可怜人的自欺欺人。”
劳伦斯试着触及眼前的旧友,洛伦佐·美第奇的身影开始消散,化作了幽邃的长廊,长廊尽头正挂着一幅油画,上面描绘着劳伦斯的死亡,那片猩红的大海。
“更何况,我看到了……洛伦佐·美第奇。”
劳伦斯的声音轻了起来,伸出手,将那画作摘下,露出了其下另一幅画作。
一片天空,灿金色的天空。
……
“我看到了。”
劳伦斯模糊的声音开始变得坚定,他热泪盈眶,抓紧了那贯穿胸口的长矛。
这异动令新教皇也为之颤抖,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在他的认知里,气息萎靡本该死去的劳伦斯,仿佛扼住了死神的喉咙,强行令自己的生命延续,再度变得怒火中烧。
“我看到了……”
表情狰狞可怖,力量再一次灌入残破的躯壳之中,劳伦斯双手用力,居然一点点地将那贯穿的长矛,从胸口拔出。
血浆如注,几乎将一切都染为了猩红。
“这远不我的命运的终点……我应当死在那片灿金色的天空下。”
在那片猩红的大海之后,在这无尽的灾厄结束之际,劳伦斯一直无法确定这一切的真假,可在刚刚那虚妄的、回顾一生的幻觉之中,他看到了。
那片灿金色的天空,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劳伦斯疯狂的臆想。
他大笑着,被命运驱使的他,如今却违背了命运的旨意,劳伦斯大吼着拔出长矛,转而将它用力地刺出,遗憾的是新教皇伸出了手,一把挡住了长矛的刺击,锋利的尖端顶在了掌心,未能刺入其下。
“野狗的反扑吗?真狼狈啊!劳伦斯!”
新教皇极力嘲讽着,对此劳伦斯只是放声大笑着。
“你吞食了那么多的人类,但对人类的认知,还是如此浅显吗?”震怒的神情柔软了下来,劳伦斯释然道,“你对‘躯壳’的理解,太狭义了。”
新教皇的身体上裂开了猩红的百眼,它们敏锐地观察着四周,搜寻着劳伦斯口中的“躯壳”,按理说在刚刚的搏杀中,他确确实实地摧毁了劳伦斯所有的**,难道他还有什么底牌?
很快这样的思绪便中断了,新教皇能感受到从掌心处传来的刺痛,一瞬间劳伦斯的力量增大了数倍,长矛直接贯穿了掌心,折断了手臂,连带着刺向胸口。
新教皇被逼到了绝境,他迸发出了尖锐的鸣叫,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枝条从身上剥离,抽打在劳伦斯的身体上。
可劳伦斯只是大笑着,高声怒吼。
“我将为你打开通往新世界的道路!”
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最后化作漫天的碎肉消散,对此劳伦斯毫无不在意,失去**的瞬间,他开始了自己最后的冲锋,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前进!”
这宛如唤醒恶魔的咒语,碎肉激发的血雾里,长矛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向前猛刺,并且有道凌冽的白光与其同行,劈开了所有的阻碍。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猜,他所指的、最后的躯壳,应该是我。”
劳伦斯的手掌断裂,但依旧死死地抓着长矛,直到另一只手握住了长矛,它才不甘地松开了,落入黑暗。
就像接力棒,这样的交替在无尽的岁月里重复着,才令一切延伸到了今日。
贯穿手掌,钉入心脏,洛伦佐挥起钉剑,将新教皇干枯的手臂一把切断。
炽热的双目近在眼前,直到现在新教皇才明白这一切的缘由。
他被骗了,被狡诈的劳伦斯欺骗了,一直以来劳伦斯都是在用躯壳进行试错、作战,本以为将他的躯壳全部毁灭,便能限制他的行动,可谁也没猜到,劳伦斯自己本身也是试错的一环。
一直以来他都在用不断的死亡来麻木自己,直到这一刻,用血淋淋的尸体,铺就出了令洛伦佐前进的道路。
疯狂的牺牲,只为藏住这致命的锋刃,一开始劳伦斯便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洛伦佐也借着劳伦斯自杀式攻击的掩护,终于靠近了新教皇。
这是不可言述者永远想不明白的事情,明明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却仿佛被团结在一起的整体,为某个并不存在的集体意识而前进。
长矛贯穿了心脏,从干枯的躯体后破出,钉剑猛地卷起一道炽白的弧度,斜向上斩去,将新教皇的身体一分为二,与此同时,这仿佛是要撑起静滞圣殿的灰白大树,也应声倒塌。
“共赴地狱吧!”
洛伦佐没有停下步伐,他握紧长矛,身上染着劳伦斯的血,用力地推动着,将新教皇推向身后漆黑的深渊。
终于……要结束了。
洛伦佐心里这样想着,可看向前方,却和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瞳对视在了一起。
“抓……住你了。”
新教皇的声音沙哑,喉咙间传来令人战栗的笑声。
洛伦佐的身影僵在了原地,只差那么分毫他便能结束一切了,但意识却在泛起的深渊旋涡之中,不断地下沉、坠落。
在黑暗笼罩的最后,洛伦佐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声响,就像冰川开裂的崩鸣,嫩芽顶开土壤的微响。
第五十一章 命运的决斗
模糊的圣歌仿佛穿透了虚幻与现实降临在了此地,焰火丛生,将灰暗的静滞圣殿完全映亮。
这就像一场盛大的演出,随着角色们的退场,这一切也终于来到了终幕**,主角与反派进行着最后的厮杀,为观众们带来最后的表演。
洛伦佐的意识开始沉沦,身体保持着刺击新教皇的动作,但眼瞳却被漆黑的深渊所捕获。
他被抓住了,被迷离的幻境捕获了,在重重侵蚀的重压下,洛伦佐不觉得自己有能力从这幻觉里逃出,只能凭借着最后的气力,推动着新教皇,尝试将他赶回升华之井,同时他大声吼道。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失去所有行动能力前,洛伦佐希冀着,带着几分祈愿地呼唤着。
“华生!”
那藏匿在黑暗中的最终刺客,是时候挥出那致命的一剑,割开敌人的喉咙了。
如果说劳伦斯的死是为了洛伦佐铺平道路,那么洛伦佐的死,便是为了华生,就像接力棒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将敌人赶尽杀绝。
在意识消亡的最后,洛伦佐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巨响,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的是,华生绝对不会令自己失望,哪怕她心里藏着洛伦佐尚不知晓的秘密,但他也固执地相信,华生不会欺骗他。
那么,剩下的就交给她了。
洛伦佐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将新教皇推到了升华之井的边缘,他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意识去做这一切了,与此同时,从地面凸起的枝条也一重重地缠绕住了他的双腿,阻止了他的前进。
锋利的倒刺从枝条上蔓延着,刺入洛伦佐的血肉之中,宛如荆棘一般,很快,随着鲜血的浸透,枯白的枝条变成了赤红色,就像汲取鲜血的蚊虫。
新教皇的眼瞳注视着洛伦佐,将他困于幻觉之中,只要再有些许的时间,他便能杀死洛伦佐,彻底解决这一切的威胁了,可从洛伦佐身后的遥远黑暗里,响起了一阵阵破碎的冰裂声。
有什么东西崩塌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沉重的脚步声,深邃的黑暗里,有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它狰狞可怖,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魔神。
新教皇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刻意地去想,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个极度威胁的东西。
那……那是什么来着?
恐慌。
这是新教皇第一次感到恐慌,按理来讲,他不应当有这样的负面情绪,他的本质便是升华之井下那团憎恶的黑暗。
恐惧的本身感到恐惧,这听起来太可笑了,但这便是眼前真实发生的事。
他开始惊慌,对于自己认知内模糊部分的未知,感到从未有过的怀疑,他是如此强大的存在,居然还有东西能超脱自己的认知吗?
熟悉的波动从黑暗里传来,这股力量是如此地令人印象深刻,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忆犹新。
“所以【终焉回响】确实能对你产生影响,在它的庇护下,你甚至无法察觉到我的存在。”
冷彻的声音响起,有大火掠过,将那狰狞的身影从黑暗里灼烧了出来。
执焰者破开了枝条的阻碍,大步向前,能看到那原本束缚的血肉早已枯败,为此它捡起了劳伦斯的尸体们,将其同化,化作钢铁与血肉的扭曲怪异。
一张又一张的铁面挂在胸口,沙哑冷漠的声音从其中传出,与新教皇的相较之下,仿佛执焰者才是那真正的恶鬼。
“你……是谁?”
新教皇严阵以待。
“我是你的噩梦,终结这一切的火剑!”
华生的声音铿锵有力,重叠在了一起,宛如卷起的海啸。
她之所以没有回应洛伦佐的呼唤,便是为了这一刻的杀阵,洛伦佐与劳伦斯将他逼入了绝境,现在要由华生终结这一切。
侵蚀早已从她的意识之间释放,其中裹挟着【终焉回响】的余波,无形的逆模因早已笼罩在了这座静滞圣殿之中,与外界完全隔绝。
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遗忘了些什么,哪怕不可言述者也是如此。
逆模因的渗透比华生想象的还要可怕,直到华生此刻暴露了出来,新教皇才猛然意识到这一切,
成为了【终焉回响】载体的她,也被赋予了逆模因的特质,在新教皇的认知里,他甚至难以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搜寻华生的信息。
大地隆起,荆棘破土而出,宛如亡魂挥舞着刀剑,锋利的尖刺刮擦在金属的甲胄上,迸发出耀眼的火星。
重叠在一起,牢牢地捆住了执焰者的四肢,深深地陷入关节与甲胄的缝隙里,尝试限制住它的所有行动,巨力的扭转下,甚至能听到金属的撕裂声,执焰者的肢体被一点点地分解、扭断,就像被拆解的昆虫。
炽白的焰火摇曳,华生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应对这些荆棘,她的力量源自于升华之井下的梦魇,而她持有的利刃,也是唯一能杀死梦魇的武器。
就像交融的水火,发出尖锐的气泡声,逆模因越是强大,作为载体的华生,也在被这力量一同腐蚀着。
但也不必担心太多,洛伦佐与劳伦斯已经为华生打开了刺杀的道路,她不需要再动用更多来自升华的力量了。
只要前进就好。
执焰者固执地前进着,将所有的荆棘拉扯的无比笔直,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崩塌,崩裂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新教皇试图掌控这一切,可一旦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华生身上,他便能感受到从身前传来的力量,仿佛死神在逼近。
是他,洛伦佐·霍尔莫斯,这个本该被幻觉吞噬的男人,没有完全地坠落,而是在黑暗的泥潭里挣扎着,他双眼陷入了同样的漆黑,可漆黑的深渊里却徘徊着点点的火光,仿佛有烈阳将要升起。
“为什么?”
他嘶声尖叫着。
搞不懂,新教皇搞不懂,搞不懂这些家伙为什么非要反抗自己。
眼前这些家伙是这样,很久之前的那些家伙也是如此,甚至说更遥远之前的那些人,好像人类就是这样,明明充斥着诸多的劣性,可当你试图将他们赶尽杀绝时,他们便会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韧性。
就像炼金术,无论你多少次地提纯金属,终究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杂质,无法被完全剔除,既是人类的劣性,也是人类的徽印。
洛伦佐的身体微微颤抖,就像被泥石雕塑的石像,现在他要活过来了,石质崩碎,再也无法限制。
“给我停下!”
新教皇号令着,刺耳的金属声接连不断,高亢尖锐。
执焰者的身体四分五裂了起来,在它的不断前进下,与其说是拉扯着荆棘们前进,倒不如说它狠狠地撞在了由荆棘组成的千把刀上,锋利的尖端陷入装甲之中,激起的火花间,将钢铁撕成碎片。
装甲崩塌,铁羽碎裂。
它就像末路的骑士,摇摇欲坠,身上的羽毛不断地坠落着,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可它仍在前进,枯槁的骨架支撑着身体,面甲之下飘荡着炽白的鬼火,仿佛有愤怒的亡魂正寄宿其中。
【洛伦佐,我一直觉得我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
华生联系着洛伦佐的意识,她不清楚洛伦佐能否听到她的声音,这就像是在对沉寂的大海诉说着。
【我是无形的幽魂,我和这个世界不再有丝毫的联系……除了眼下的使命。】
执焰者高抬起了手臂,在荆棘的绞杀下,手臂完全失去了其原本的样貌,就像一把扭曲破损的铁剑,它被高高举起,折射着明亮的光。
光亮落在了洛伦佐的脸上,他依旧保持着那僵硬的姿态,和执焰者一样,被荆棘缠绕着。
脸庞微微抽动,好像洛伦佐正经历着某种可怕的噩梦,华生则在此刻高呼着,【间隙】将她们联系在了一起。
【醒醒!洛伦佐!】
“愚蠢的决定!”
新教皇嘲笑着,自进入静滞圣殿起,这些入侵者便没有启用过【间隙】,如今**的屏障几近崩溃,华生的行为,让新教皇意识到了缺口的存在。
滚滚黑雾从身后的升华之井里溢出,转眼间黑暗便吞没了所有,只剩下了炽白的焰火在其中摇曳着,仿佛有怪物正在相互厮杀着。
这是命运的决斗,不死不休的终局,而在这无尽的血与泪,嘈杂的剑鸣间,终有一处安宁的之地,它便藏在那灵魂的深处。
“醒醒!”
声音回荡着,不知道飘散了多久,它越过了层层阻碍,落入了这隐秘的角落。
有人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悠悠地醒来,睁开疲惫惺忪的眼睛,视线内的一切,都被晕染成了大片的光斑。
呆呆地看向前方,目光有些迷茫。
细碎的脚步踩踏着石子,发出阵阵轻响,声音靠近了自己,紧接着有阴影落下,遮盖住了脸庞。
“你在发什么呆?没睡醒吗?”
温柔的女声响起,问询着,而他显得有些木讷,停顿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僵硬的表情柔软了起来,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感受着真实的触感,他不确定地说道。
“我好像做了个梦。”
“嗯?什么梦?”
女孩听到这些,极为好奇地问道。
“我……我也不太好说……”
想到这,他觉得脑海里传来一阵刺痛,隐约地记起些许的片段。
“我好像在和谁打架……打的很惨,都红了眼,流了血。”
一个糟糕的梦,真实且漫长的噩梦,直到现在自己也有些恍惚,不清楚那究竟算是梦境,还是另一个真实的现实。
“你们男孩子都爱做这种梦吗?”
女孩不解地说道,她看着眼前这个矮她一头的男孩,笑嘻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很烦唉!”
被这样戏弄着,男孩暴躁地反抗着,就连刚刚的噩梦也被抛之脑后。
“走吧,该回家了,在这睡觉,会感冒的。”
“我知道,我知道,华生,别催了。”
男孩从木质的长椅上站起,突然间眼前闪过纷乱的画面,莹莹的绿草被冷彻的冰原取代,落日的温暖也化作了彻骨的严寒。
他打了个寒颤,一瞬之后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眼瞳惊慌地看向四周,却找不到丝毫的破绽。
天空晴朗,远方地平线的尽头有着密集的云堆,在落日残阳的映照下,它们仿佛都燃烧了起来,金色的光芒铺就了下来,落满了草野、石子路、树林。
一切都在金色下显得温暖且美好。
华生走在前方,男孩跟在她的身后,沿着石子路向前,向着远方眺望,他能看到那座位于树林间的小屋,此刻正有阵阵浓烟从烟囱里溢出,似乎有人正在房中下厨。
“快一点,今天会有客人来,我们要提前准备。”
华生继续催促着,男孩不厌烦地点着头,跟了上去。
行进前,他四下观察着,清风徐来,内心陷入了祥和的宁静之中。
这感觉真不错,身心由内而外地被温暖着,明明是如此寻常的感觉,男孩却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很多年?
他突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为何,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但对于眼下这些寻常的生活,却抱有着一股莫名的感激,仿佛这普通的一切无比珍贵。
搞不懂,也懒得去搞懂这些了,他很饿,只想回家大吃一顿,然后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度过这美好的一天。
他知道,在夜里他会睡的很死,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然后精气十足地迎接美好的新一天。
可是……
男孩走到一半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向那藏在树荫下的长椅,野草在长椅下野蛮生长,几乎要将它包裹起来般。
“怎么了?”
华生向他微笑。
“我……我好像忘了什么,”男孩喃喃自语着,“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双手从后方环抱住了男孩,华生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
“人是记不住梦的,尤其是噩梦,别想这些了。”
男孩这一次没有暴躁地推开她,而是一阵失神地看向长椅,短暂的沉默后,他也赞同地点点头。
“嗯……我们走吧。”
他说着,回过头,走向那被残阳笼罩的金色小屋。
第五十二章 美好生活
天很蓝,地很绿,微风拂过,树林里响起哗啦啦的乐曲声,能看到鲜花们在摇曳,有飞鸟掠过,它们成群结队,朝着远方航行。
男孩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被华生拉着手,两人一前一后,金色的阳光将他们渲染成了漆黑朦胧的剪影,踩在碎石的小路上,迈过杂草与翻起的土壤,在清脆的、昆虫的鸣叫间,走向那金色的小屋。
目光落了下来,小屋不算大,由木材与砖石搭建而成,它躲藏在这密林之中,就像座被人遗忘的猎人小屋。
阵阵炊烟从烟囱里升起,窗户反射着金色的光芒,难以看清室内的样子,但男孩隐约地感受到有人在其中走动,他匆忙地准备着晚餐,迎接那些风尘仆仆的客人们。
“我……我好像记得这。”
男孩嘟囔着,一段又一段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他不清楚这记忆的真假,但它确实在为自己解释着眼前的一切。
华生则微微笑,没有多少什么,只是继续牵着男孩的手,带他走向那座小屋。
随着靠近,男孩想起了更多,迷幻的恍惚感笼罩在他身上,令他有些看不清虚实,脑海里传来一阵疲惫感,也令他难以继续想下去。
“你说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华生松开了手,双手背在身后,踩着石子,蹦蹦跳跳,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鹿。
“啊?”男孩有些惊慌,他不知道华生问的是什么,但下一秒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大概……过的很好吧。”
“教会管吃管住,听说之后他们还会成为牧师,受人敬仰。”
说到这,男孩有些向往,在翡冷翠神职人员永远是最受尊敬的那批人,之前大家还是街头最卑劣的乞儿,转眼变成了受光芒照耀的牧师,这么巨大的转变,很难不让人羡慕。
“听起来还不错,”华生笑了笑,然后问道,“那你后悔吗?后悔跟我们一起跑出来。”
男孩没有犹豫,直接肯定道。
“不后悔。”
“为什么呢?明明你挺习惯现在生活,不是吗?”
华生说着笑了起来,“每天都很忙,需要出去打猎,又要收拾东西,不像之前那样,随遇而安……跟教士们走,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她的眼里,男孩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他太脆弱,也太天真了,为此华生好奇极了,他为什么会抛弃那样的美好生活,而选择和她们面对这不可知的未来。
听到这,男孩沉默了下来。
确实,他的生活本会有巨大的改变,但在那个抉择前,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那是个平凡的一天,和过往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一如既往,沿着穿过城市的河流奔跑,可这一天,有身穿白袍的教士在那里等候着,向他们伸出了手。
有些乞儿被教士的许诺所诱惑,跟着教士们离开,有的人则像男孩们一样,没有去拉教士的手,而是选择离开。
男孩和华生们一起逃到了这片郊野的密林里,在这里找到了那座废弃的小屋,看样子是某个猎人留下的,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光顾了,窗户破碎,房门倒塌,木质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把这里收拾干净,也是这么多年,他们第一次算得上有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想了想,男孩回答。
“因为我喜欢大家,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无论是在哪,你们不抛弃我,我也不能抛弃你们。”
华生微笑,沉默了两秒,揉了揉男孩的头。
“真是天真的回答。”
说完她又拉起男孩的手,一起走向金色的小屋。
令人陶醉的祥和与美好,感受着自己手中的柔软与温暖,男孩看着华生的背影,他的脑海里有另一些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隐隐觉得,自己在拒绝了教士,跟随华生逃离时,有什么人在尖叫,他在嘶吼,呵斥着自己。
那个不知名的存在,好像在咒骂着自己,说自己做错了抉择。
其实男孩也知晓这一点,在跟着华生逃离时,他便意识到了,自己好像错了过什么,但有些遗憾的是,没有人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对,没有人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是个充满悲情的诅咒,男孩在游荡于街头时,曾和一个叫奥斯卡·王尔德的书店老板聊过这些,那是个和蔼的老头子,头发花白,苍老的就像颗枯死的朽木。
他很善良,哪怕男孩是个乞儿,也善待着自己,还教自己识字,他似乎一直都保持着那副和蔼的微笑,但在一个夜晚里,男孩见到老人在哭。
“知道吗?我父亲曾经给过我一个抉择。”
老人擦了擦眼泪,努力地挤出微笑。
“什么抉择?”
男孩不明白,他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哭。
“这书店是我从我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但我从小便一直讨厌书籍,我觉得这些东西很无聊,比起看书,我更愿意出门旅行,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为此我和我父亲争吵了起来,他给了我一个抉择,让我去选择,要么继承这里,要么就永远地离开。”
“你的选择是?”
“当然是离开了,这里可束缚不了我这只意图翱翔于天际的鸟,”老人笑了笑,“我的一生去了很多的地方,高卢纳洛、英尔维格、维京诸国……那里都有着我的足迹。”
“可遗憾的是,有一天我起床,突然觉得自己很疲惫,之前轻易可以征服的山峦,几乎让我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我低下头看着水面,所见到的却是一张陌生苍老的脸庞。
我老了……每个人都是如此,那时我想,是时候返航了。”
老人叹息着,目光看向遍布群星的夜晚。
“当我回来时,我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个老头子,他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我们之间的争吵,已经被岁月磨平,我和他就像亲密的陌生人,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但通常一整天都不会对话。
他把书店交给我打理,过了几年,他去世了,这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伸出手,老人轻轻地揉了揉男孩的脸。
“我和这里格格不入,孩子,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人,也没有我熟悉的物,而我所认知的那些人与事,也早已消磨在了漫漫旅途之中。
时光不会等待任何人,它只会无情地碾过每一个生命。
我呆在这里,就像在过另一个人的生活,接受着这陌生的一切……你能理解这些吗?”
男孩想了想,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脱离了这熟悉的一切,告别了自己所有认识的朋友们,来到了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
“大概吧,但我不想离开我的朋友们,我想和他们呆在一起。”
越是思索,他越是觉得惊恐。
“这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样,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没错,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老人笑了笑,“在我父亲去世后,我在想要不要再次,哪怕这次我会死在路上,但我又觉得,我年轻时已经够混蛋了,到老了,多少还是要负起责任才对,至少要把这书店开下去。”
“我开始尝试新的生活,这很难,起初我很痛苦、不知所措,我在想我一定适应不了这新生活,我会死在这。
但很快我便坚强了起来,花了很多个夜晚,努力地适应。
或许是我老的原因,我能静下心来,年轻时我有多火热,老了的我便有多沉默,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开始看书。”
“看书?”
“没错,看书,既然我不能离开这里,那么就听听别人的诉说吧,听听他们的故事,通过文字,去看看那些我未曾触及的地方……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老人神秘地说道。
男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后来?后来我爱上了看书,我每天都要看很多很多的书,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我完全想不到我会变成这样,回过过去,我甚至觉得当初厌恶这一切的人,不是我自己,只是另一个亲密的陌生人罢了。
然后我发现我的**难以填满,我变得无比兴奋,我觉得……我觉得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老人深呼吸,试着抚平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悠悠地说道。
“我开始写作了,我把脑海里的故事写了出来,孩子,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快乐,随着字符的跳动,我觉得我的心神也在随之起伏,我喜欢这新生活,虽然有些孤独,但我想我找到了我的意义。”
“这很好啊!”男孩高兴道,“这怎么听都是一件好事啊。”
对此老人只是苦笑了两声,充满惆怅地说道。
“是啊,这真是太美好,可我又太老了,我就要死了啊,孩子,我的时间所剩无几,这样的美好对我而言,也只是短暂一瞬罢了。
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假如我之前做出了另一个抉择呢?我选择留下来了呢?我或许没有那么惊险刺激的冒险生涯,但我想,我或许会多了解一些我的父亲,我或许会开始看书,我或许会在很久很久之前,便投身于创作之中……”
老人的眼神低垂,就像衰败的树木,他感慨着。
“没有人知道自己错过了些什么,更难过的是,在某个时刻,你意识到了自己错过的东西,你开始怀疑,如果自己做出另一个选择,会不会过上自己更加渴望的生活。
令人难过的是,这一切已经定格,不再有追回的可能。”
说完,老人看向了男孩,十分认真地对他说道。
“谨慎地做出每个抉择,更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后悔是最可怕的情绪,它会在你的余生里,一直折磨着你,徘徊在你的耳边,直到你步入泥土。”
当时的男孩还听不懂这些话,这太深奥了,对于他而言,更像是老人的抱怨,但即便如此,男孩还是将这些话深记在了心底。
他不想后悔,美好的生活虽然诱人,但他无法舍弃现在的一切。
男孩从回忆里走出,华生推开了房门,阵阵香气从屋内飘来。
室内并不大,甚至说小的可怜,一旁摆着一张上下铺的床,另一边地板上则堆着被褥,看样子晚上有人会在这里打地铺。
空间狭小,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叠在了一起,令室内变得几分臃肿,但男孩蛮喜欢这样的,就好像将一切都抓在了手中。
他坐在了下铺的床上,以免自己挡到华生的行动,她走向厨房,白色的气雾间,传来阵阵笑声。
“稍等会,就快好了。”
有男声从气雾里传来,男孩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在灶台前忙碌着,抬起菜刀,剁开华生挖来的野菜。
“我今天中午做了个梦。”
他走出了气雾,露出熟悉的脸庞,这是一个年长男孩几岁的少年,他看起来成熟且稳重。
“什么梦?霍尔莫斯。”男孩问道。
“一个有些糟糕的梦,关于我们和教士一起走后的梦。”
霍尔莫斯坐在了男孩身旁,忙碌了一下午,现在华生接替他,他终于能歇会了。
“什么样?我们成为了牧师吗?”
男孩的眼里闪着光,毕竟那是神圣的牧师,无论何时,每个人都会产生些许的期待。
“当然,我们不仅成为了牧师,还成为了圣堂骑士。”霍尔莫斯笑着说道。
“哇啊!”
男孩高呼,那可是圣堂骑士,地位远比牧师还要崇高,是自己想都不敢去想的存在,神情激动,但意识到只是梦后,男孩又平静了下来。
这一切都被霍尔莫斯看在眼里,他笑嘻嘻地,然后接着说道。
“权力与义务是相应的,我梦到我们不止成为了圣堂骑士,还成为了某个……我也不太好说那是什么,反正我们成为了类似教皇亲卫的存在。”
“教皇!亲卫!”男孩继续高呼着,“不过这样的梦,怎么算得上糟糕呢?”
霍尔莫斯想了想,声音带着几分寒意。
“因为我们见到了真实的世界,和一群不可知的怪物作战,那真是场噩梦,到处都在死人,遍地都是尸体。”
听到这男孩的声音更加兴奋了,这让他想起了街头的追逐打闹。
“杀怪物,那我们算不算英雄呢?”
“当然,我们当然算是英雄了,”霍尔莫斯微笑,“只是……当英雄也是要有代价的。”
“怎么了?”
男孩注意到了霍尔莫斯情绪的变化,小声地问道。
“没什么,当英雄嘛,难免会受伤……”霍尔莫斯看向气雾里忙碌的华生,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梦见我和华生都死了,死在了怪物的手下。”
男孩愣住了,他看了看微笑的霍尔莫斯,又看了看华生,他眼神带着惊慌与失措,想说什么,但声音就像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这样断断续续了好一阵,他才勉强地发出声响。
“那……那还是不要当英雄了吧,”他喃喃道,“在这个小屋里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对,这样的选择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人会死去,大家幸福地呆在这里,度过短暂的一生。
男孩这样欺骗着自己,恍惚间却听到阵阵的敲门声,好像有谁在猛砸着大门,想要从黑暗里闯进来。
他看向外面,夕阳已逝,世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只剩下了小屋之中的光亮与温暖。
第五十三章 噩梦重重
随着夜幕降临,世界也陷入了无际的漆黑当中,这是个不算美好的夜晚,厚重的积云遮住了所有的星光,男孩向着窗外看去,只能看到深邃的黑暗,天地都连接在了一起,模糊了边界。
仿佛在某个时刻,小屋已经脱离了现实的世界,被拖入某个虚无混沌的空间之中。
将视线收回,男孩没有在意外界过多,无论外面多么黑暗寒冷,这座狭小的小屋依旧温暖、灯火通明。
霍尔莫斯把饭桌搬了过来,临靠着下铺的床,男孩和华生坐在一起,霍尔莫斯又搬来两把椅子,一把放在了朝向门口的方向,一把被他坐下。
阵阵香气扑面而来,男孩不禁流下了口水,霍尔莫斯的厨艺很不错,在男孩看来就像魔法一样,那些脏兮兮的野菜在他的手里,总会变成美味的佳肴。
因为有客人来,饭桌上多加了一副碗筷,只是这个家伙好像迟到了,大家只能忍受着饥饿,等待着他的到来。
“围栏就快做好了,这几天再砍点树,应该就够用了,”为了打发时间,霍尔莫斯讲起了这个小家庭的近况,“我弄到了一些种子,可以去种一些蔬菜。”
“你最好再多砍些树,冬天就快来了,森林里应该会变得很冷,”华生建议道,“我之前攒了一小笔钱,你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吗?”
“嗯,目前应该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能保证。”
霍尔莫斯认真思考了一下,自从稳定下来后,霍尔莫斯便意识到,他们不能继续过街头流浪,那样居无定所的生活了,他们需要步入正轨,堂堂正正地活下来。
“新生活啊……”
霍尔莫斯感叹着,眼神柔软了下来。
前不久还在翡冷翠的街头厮混,和其他人打的头破血流,转眼间他也拥有了称得上家的地方,虽然狭小,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我之前觉得这样的生活,对于我而言十分遥远,但没想到它又变得如此之近,轻易便能触摸。”
聆听着霍尔莫斯的话,男孩没有太大的感触,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没有变,他还和他的朋友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话说,你有想好之后该做些什么吗?”
霍尔莫斯看向男孩,突然对他发问道。
“做……什么?”男孩有些不理解。
“就是工作之类的,人需要忙起来,闲下来人就会废掉的,更何况,我们这里可不养闲人啊,”
霍尔莫斯为他解释着。
“我现在是名合格的猎人了,每天都能捕获些猎物回来,还有一些兼职,能赚到一些小钱。”
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猎枪,今天的饭桌上的兔肉,便是这么来的。
听到这,华生也对身旁的男孩说道。
“我和霍尔莫斯一样,在城里找了些兼职的工作,虽然挣的不多,但也足够维生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这,男孩一惊。
“就在几天前,我带你去翡冷翠的时候。”华生回忆着。
听到这,男孩也想起了几天前的事,他们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听说华生要进城,男孩也央求着,让她带自己去,面对男孩的苦苦哀求,没办法,华生只能带上了他。
或许是教士的原因,他们几人对于这座熟悉的城市,带着几分惶恐不安,但为了生活还是走向了这里,男孩不知道华生是要去找工作,只是听她说有事情要办,就把男孩留在了一处花园旁。
“我们已经不是流浪者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你需要有个目标,一个前进的方向。”
霍尔莫斯建议着,曾经他们或许可以抢一抢商铺的面包,和其他流浪者掠夺着街头仅有的资源,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也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生存着。
“我……”
男孩的声音有些犹豫,他大概明白了霍尔莫斯的意思,可真的让他去选择做什么的话,他也想不明白。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很简单的人,脑子里空荡荡的,用华生的话来讲,叫做天真,用霍尔莫斯的话来说,便是愚蠢。
男孩喜欢这样,这样活起来很轻松,他不用去考虑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只要跟在这两人身旁就好。
一个简单且渺小的愿望。
“我可以……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吗?给你协助什么的?比如搭建围栏、收拾卫生、做饭……之类的?”
男孩试探性地问道。
“你不想离开这个小屋,也不想离开这个森林是吗?”
霍尔莫斯没有生气,继续问道。
“想一想,比如一些你喜欢的东西,一些你想做的事,这些都是需要你离开这里,才能做到的。”
男孩认真思考了一下,试着回想自己喜欢些什么,他想起了和华生去翡冷翠的那一天,自己坐在花园里。
那是处靠近神学院的花园,花坛间常能看到那些面带笑意的学生与牧师,他们中绝大部分人的年龄和男孩相仿,说说笑笑,从男孩的眼前走过。
他还看到那些摇曳的裙摆,在起伏的轻笑声里,姣好的脚踝踩着高跟鞋走过……
不得不说,在某一刻,男孩感受到了些许的差异,他身在繁荣之中,却和这片繁荣格格不入,他无法融入其中,也没有机会融入其中。
他想起奥斯卡的话,如果说有另一次选择的机会,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人生呢?
如果自己和教士一起离开了的话,男孩会成为牧师,他也会成为这繁荣的一份子,他或许……或许能融入这世界呢?
可这样无疑会舍弃眼下的现在,他看了看霍尔莫斯和华生,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心里的向往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男孩说道。
“嗯,我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的话,我更想和大家在一起,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屋,这片森林。”
他认真地说道。
男孩知道离开这里也会遇到美好的事,但相应的,也会遇到烦恼,他不想让自己简单的思绪变得更加复杂,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眼下能定格为永恒,在这样的永恒里长眠,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听到男孩这样的回答,霍尔莫斯沉默了下来,华生则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男孩的脸。
“要是你想这样的话,也未尝不可,开心就好,是吧。”
她溺爱着男孩,对于他的一切的要求,都表示认可,男孩也乐于这样,他觉得自己就像只慵懒的乌龟,只想躲在自己的壳里一辈子。
窗外的黑暗变得越发深邃了起来,窗户上渐渐地蒙上了一层轻薄的冰雾,仿佛有凛冬降临,可这一切都与男孩无关,他躲在小屋里,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享受着美味的佳肴,感受着炉火的温暖。
阵阵敲门声响起,几人的谈话停下。
“应该是他来了。”
霍尔莫斯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处,准备开门。
这时男孩才意识到,他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会是谁来拜访,那个神秘的客人是谁?他不清楚,朋友吗?可男孩的朋友已经都在这了啊?
思索间,门已经被开启,寒风涌入,吹得男孩一阵发抖,紧接着他看到了那高大的身影,他和霍尔莫斯说笑着,关上大门,脱下外套,随意地挂在一边,然后坐在了霍尔莫斯为他准备的位置上。
那是个苍老的男人,花白的头发和胡须疯子,几乎连在了一起,就像雄狮的鬃毛一样,他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他……他是?”
男孩小声地问道。
“哦,你还不知道,这位是洛伦佐、洛伦佐·美第奇先生,”华生为男孩介绍着,然后低声在他耳旁说道,“我们住的小屋就是他的。”
“啊?”
男孩懵了,对此洛伦佐只是哈哈大笑着,“没事,没事的。”
“怎……怎么回事?”
男孩有些头晕,他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变成了眼前这个老人的财产,他求助似地看向其他人。
“这处猎人小屋,是我年轻时搭建的,但后来我老了,没力气追逐猎物,眼睛也花了,根本看不清准星,然后我便放弃了打猎,这里也就荒废了下来。”
老人慢悠悠地说道。
“我几乎忘了这个地方,但之前一次兴起,想回到这里看一看,回顾一下年轻时的时光,结果便发现了你们。”
“你是来讨要这些的吗?”男孩警惕十足。
“怎么可能,我已经老成这个样子,这种生活,我可过不来。”老人拍了拍大腿,笑道。
“美第奇先生之所以来,是我邀请的,毕竟这里是他搭建的。”霍尔莫斯说道。
老人点点头,看了眼几人,亲切地说道,“废弃之地被重新复兴,还是一群可靠的年轻人,这看起来,真让人感慨生命的美好。”
他注意到了什么,看向挂在墙上的猎枪,几分惊喜地问道。
“是它吗?”
“嗯。”
霍尔莫斯点头肯定,起身去把猎枪取了下来,递到了老人的手中。
“真怀念啊……这是我一位画家朋友,送给我的猎枪,我本以为我把它弄丢了,没想到是遗落在了这里。”
苍老浑浊的眼神里,尽是对过往的怀念,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拂过木质的枪托。
“它看起来真不错,我已经变成了老头子,但它依旧崭新。”
“我是在盒子里发现的它,被布料包裹着,除了一些地方有些生锈外,基本没什么问题。”霍尔莫斯说。
“嗯,这把枪有些年头了,我那位朋友说,这是把好枪,实际上只是他随便买的一把,还故意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作很贵的样子。”
老人看着枪身上刻画的精致纹路,它们繁琐延伸着,就像在枪身上爬行的游蛇。
“没办法,他是穷酸的画家,但技艺还不错。”
“你要把它收回吗?”霍尔莫斯问。
老人轻抚着枪身,他的目光深邃,享受着和旧友的重逢,然后摇了摇头。
“不,不了,它是把枪,就是应该来猎杀的,而不是挂在墙上生锈,你留着吧。”
霍尔莫斯敬重地接过猎枪,看着其上细密精致的纹路。
“温彻斯特。”
老人突然说道,霍尔莫斯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
“它的名字……大概吧,反正我那位朋友,当时是这么称呼的。”
老人自言自语着,这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记忆泛黄,面容模糊不清。
“年轻人,要永远热烈啊,不能像我一样,变成了个麻木的老人。”
老人有些难过地说道。
“好不容易又见到了它,我以为我会很激动,不,我就应该很激动才对,喜极而泣什么的,但我的心情一片平静,只有麻木,我知道这把枪承载了很多美好的回忆,那对我十分重要,可如今看到它,我的心却泛不起一丝的涟漪,就好像这一切和我无关,只是另一个人的经历。”
他沉重地叹息着。
“真是令人难过。”
随着老人的诉说,屋内的氛围陷入了死水般的沉寂。
男孩觉得有些冷,他抓起床上的被褥,紧紧地裹在身上,炉火微微摇晃,能听到轻微的声响,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蔓延,随后他看到了被冻结的窗户。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无序的疯狂吞没,就连季节也在这诡异的力量下失衡,冬季一夜之间到来,将寒冷浸透,只剩下了这座小屋,变成了最后的净土,抵御着邪恶的侵扰。
“你呢?孩子,你确定要这样吗?”
老人看向男孩,意味深长地说道。
男孩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很快,他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来了,在这黑夜下,另一个不受邀请的客人要来了。
他的眼神带着惊慌,看向其他人,可他们就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脸上保持着虚无的假笑。
嘈杂的敲门声响起,仿佛有怪物在叩响着门扉,随着它的撞击,整个小屋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黑暗侵袭,深邃的尽头,传来一阵又一阵模糊的呓语声。
男孩听不清这声音,但他本能地知道,这声音在呼唤什么,它在呼唤一个名字,一个早已被忘记的名字。
“不……不……”
男孩捂着头,喃喃自语着,一旁的华生见此也抱住了他,为他带来仅有的温暖。
“不,我不要离开。”
他嘟囔着,就像顽劣的孩童,拒绝着梦醒时分。
黑夜无比漫长,仿佛永远都无法迎来金色的明日。
第五十四章 和解
敲门声不断,就像有密集的冰雹砸在房屋上,噼里啪啦的声响蔓延着,完全地笼罩住了所有的角落。
男孩躲在华生的怀里瑟瑟发抖,老人保持着那神秘的微笑,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声响,直直地盯着男孩,霍尔莫斯则依旧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们今天还有客人要来吗?”
男孩小声地问道,他们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老人的到来,算得上这些天里唯一的来客了,可现在又有陌生人在扣响大门。
令人不安的不速之客。
华生微笑地摇摇头,她好像听不到这声音般,表情一如既往,安抚着男孩。
似乎男孩的所有索取,在这个小屋内,都会得到回报,这里是他温暖的梦乡,也是他坚不可摧的庇护所。
敲门声变得越发猛烈了,来者听起来有些暴躁,心怀怒火,他不断地猛砸着大门,连带着整个小屋都随之摇晃了起来、地动山摇。
男孩猜来者有能力将小屋撕碎,但他就像保持着某种原则般,只等待小屋内的人敞开大门,而不是他粗暴地将大门砸开。
呼唤声变得清晰起来,就像鸣奏的咒语,在室内徘徊着,可男孩依旧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什么,几个音节清澈有力,但连贯在了一起,却变成难以认知的模样。
“他……好像是来找你的。”
突然,霍尔莫斯冷不丁地说道,他面无表情,就像脸上戴着一张虚伪的假面。
“什么?”
男孩不敢相信,这时华生也说道,“嗯,听起来是来找你的。”
“不……怎么可能!”
男孩的声音高了起来,他没有亲人,而所谓的朋友也都在这里了,可以说男孩与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都汇聚在这个小屋里,只要他们一直留在这里,那么男孩便会与世界完全剥离开。
对,就是这样,男孩所想要都在这间小屋里,他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理由,那繁华的世界也与他无关,他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就好了。
他是这样想着的,但内心的深处却传来隐隐的不安,正如有人想进到这小屋里一样,在男孩灵魂的深处,他隐约地听到了另一个疲惫的声响,他想离开这座小屋。
【开门。】
“不……”
男孩拒绝着,他惶恐地看向其他人,但大家就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仿佛现实在某个时刻被拖入了噩梦之中,只有男孩自己是唯一的清醒者。
“要开门吗?你的朋友可能等的不耐烦了。”
华生起身,走到门旁,对男孩问道,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可这副微笑,此刻在男孩看来,是如此地令人战栗。
一瞬间恐惧在男孩的内心炸裂,他高声怒吼着。
“不要开门!”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过大还打翻了饭桌,菜汤洒在了一身,一副狼狈的样子。
“不要打开那扇门!华生!”
在男孩的吼声中,华生没有轻举妄动,或者说,她一直在听从着男孩的命令。
“如果这你是想要的。”
华生点头,抬起的手放下,站在一旁,一切和以往都没有什么不同。
男孩喘着粗气,他的内心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庆幸,门没有被打开,这座黑暗的小屋,还没有被黑暗侵蚀。
但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些问题。
自己……自己究竟在恐惧什么呢?打开门后,那位不速之客究竟会带来什么呢?
男孩不愿继续想下去了,他是个简单的人,思索这些事情,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复杂了,他想要的并不多,仅仅是在这里一直呆下去,仅此而已。
手臂传来刺痛,他看了看自己,扑倒的菜汤洒了一身,给手臂烫红了,地面狼藉一片,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
“抱……抱歉。”
“没什么,厨房里还有很多。”
霍尔莫斯没有斥责男孩,而是微笑地走到厨房,朦胧的气雾再一次将他包裹,男孩听到清脆的刀叉声。
不久后华生收拾好了地面,霍尔莫斯也上好的新的佳肴,冒着腾腾的香气,就和之前一样。
大家坐在饭桌旁,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只有男孩四下张望着,察觉到了隐隐的异常。
他们的生活仅仅是勉强地维持,每一份口粮都十分珍贵,男孩本以为今晚要饿着肚子,可怎么也想不到霍尔莫斯还能拿出饭菜,仿佛在这个小屋之中,粮食是无穷无尽的,但他明白,现实不会是这样。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只要能继续呆在这里,这种种异常又算的了什么呢?男孩毫不在意,抛掉脑海里的烦恼,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但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说道。
“孩子,你确定要这样吗?”
老人把话语又重说了一遍,这让男孩感到烦躁。
“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闭嘴!我的朋友都在这里了!这样就好!我确定!”
男孩站起,对着老人吼道,他握紧了刀叉,仿佛要用它割开老人的喉咙般。
老人对此并不愤怒,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了,枯朽的皱纹间,带着岁月的气息,他就像暮年的狮子,虽然暮年,可他还是狮子,散发的肃杀之意,令男孩僵在了原地。
“孩子,童年是短暂的,你终究是要长大成人。”
老人幽幽道,声音仿佛穿透了生与死,现在与过去。
“你需要走出这个房间。”
“不,我的朋友都在这了,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没有丝毫的联系!”
男孩反驳着。
他也知晓新生活的代价,为此他也做出了选择。
老人沙哑地笑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
“孩子,我希望你知道,在你的生命里,不仅会有美好的事物,也将有残酷与悲伤同行,你有朋友的陪伴,但你们也终将告别、孤独。”
“那就让它变成永恒!我已经得到了!”
男孩抗拒着,他已经意识到了现状的诡异,但就像自欺欺人的落魄者,哪怕是个精致的谎言,他此刻也愿意去相信。
“可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山川会崩塌,汪洋的海水会枯竭,甚至说熊熊烈日,也终有消逝的一天。”
老人接着说道。
“不!”
男孩试着不去听,他看向霍尔莫斯和华生,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他的心里就是有挥之不去的恐惧徘徊着,“我不会再失去我的朋友们了,他们没有抛弃我,那么我就不会抛弃他们。”
“可你终要试着接受现实,不是吗?”
这时霍尔莫斯也开口了,他就像知道了什么一样,笑容变得复杂起来,轻声对男孩说道。
“你知道的。”
“我……我知道什么?”
男孩不解地自言自语着,与此同时那从心底传来的声音,也越发响亮了起来。
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男孩痛苦地干呕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从那黑暗的深处,从那灵魂的深处。
“你知道的,只是不愿去承认,接受现实这个过程很残酷、很痛苦,可你终究是要回到现实,而不是沉沦这梦境里。”
霍尔莫斯走了过来,朝着男孩伸出手,试着将他拉起,可男孩甩手,一把打开他的援手。
“不……不……”
男孩不断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就像穷途末路的野兽。
他能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崩塌,这美好的世界在崩塌,男孩不愿这样。
“你知道的,孩子,别怕,试着去接受它。”
老人在这时起身,他来到男孩身旁,蹲下,轻拂着他的后背,他就像慈祥的长辈,引导着他。
“说出来,把那个故事说出来。”
男孩的眼神通红,恐惧逐渐完全俘获了他的内心,可在这时另一只温暖的手落了下来,华生靠近了他,亲昵地揉着他的脸。
“说出来,把真相说出来。”
“我……我……”
“和自己和解,这很困难,但困难终究是要被克服。”
老人说着,拉起男孩的手,粗糙的皮肤刮擦着,带来微微的刺痛。
男孩瞪大了眼睛,略显急促的呼吸后,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小小的一团,好像有风拂过,便能轻易地将他吹倒。
片刻的沉默后,他说道。
“你们死了,你们都死了,我知道的。”
伴随着话语,男孩听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在开裂,漆黑之中渗出光来,刺的他睁不开眼。
这是个被男孩不愿承认的事实,他知道这一切,但还是固执地忘记,将这些当做不存在,一切都很美好,没有人会死去,大家都会在这片刻的永恒里,永远地活下去。
可这终究是虚幻的,没有人能一直沉浸在伤痛里,人们总是需要走出来,朝着未来走去。
“起初这很难,但你会克服并适应的,你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世界。”
霍尔莫斯说道,他鼓励着男孩。
“你的朋友在等你。”
一时间那急促的敲门声消失了,室内静的可怕,只剩下了男孩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挪动着脚步,这似乎耗费了他很大的力量,每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
能听到耳旁的窃窃私语,有人质问着他,自己真的能舍弃这样的生活吗?它们怀疑着自己,斥责着自己,它们说男孩就该按照自己的意愿,一直呆在这里。
男孩数次想放弃,可最后看到身后的身影时,他还是继续向前,直到握紧门把手。
男人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扭动,仿佛推开一个世界。
“真慢啊,洛伦佐。”
虚幻的幽魂站在漆黑的世界里,她看着眼前疲惫的身影,糟糕的脸上只剩下了麻木。
“和自己和解很难吧?”她问道。
“是啊,很难。”
洛伦佐长叹着气,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屋内的一切,他害怕自己一旦回头,便会彻底地沦陷其中,再也无法脱身。
“这是不可言述者的幻觉吗?真可怕啊。”
“不完全是,侵蚀只是在激发你内心的黑暗面而已,你可以说这是幻觉,也可以说,这是你真心想要的。”幽魂回答。
“真心想要的吗?所以我内心深处想要的,是这样的东西吗?”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然后笑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走出了那一夜,结果我一直徘徊在其中吗?”
“可能吧,噩梦一直追随着你,但我想你现在解脱了。”
幽魂说道,她一直注视着洛伦佐,体会着他所体会的,所以她可能是唯一能够完全共情洛伦佐的人,知晓他的悲喜。
“真好啊……”
他感叹着。
只要回过头,洛伦佐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在那近乎永恒的美好里沉沦,可一旦向前迈步,走出小屋,那么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等待他的只有无尽悔恨。
可他还是要离开,他们说的对,自己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自己的那些新朋友们,没有抛弃自己,洛伦佐也不能抛弃那些新朋友,沉沦在这里。
在旧敦灵,在科克街,他还有很多朋友在等着他,等他凯旋。
他觉得很轻松,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负。
时隔多年,洛伦佐·霍尔莫斯终于走出了心里的阴影,从那燃烧的夜晚离开。
“走吧,华生,我们还有仗要打呢。”
洛伦佐说道,可就在准备迈步离开时,室内响起了声音。
“你要走了吗?042。”
回过头,047和016,还有洛伦佐·美第奇站在一起,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就像葬礼上来告别的亲友们,只是这葬礼算不上悲伤。
“是啊,该走了。”
洛伦佐回答,声音很轻松,就像这只是出门散步而已,累了他还会回到这里,至于是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
“那么……”
047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他好像下定了决心,露出微笑,对洛伦佐说道。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洛伦佐愣住了,眼神有些颤抖,但很快他便控制住了情绪,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嗯”
转过身,步入漫漫长夜。
第五十五章 祝福
在绝对的黑暗下,时间与空间都被模糊了,就像置身于另一意义的永恒里,在这里所有的事物都被定格,永远不会质变,美好会被留存,痛苦也将得到冻结。
漫步在这无尽的长夜里,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可诡异的是,明明毫无光芒,但洛伦佐仍能清晰地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华生。
旅途好像没有止境,洛伦佐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但他并不觉得单调,反而很享受这一切,因为他正和他的朋友在一起,这么看来黑暗也不再可怕。
但他又明白,从那间小屋里走出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的男孩了,有些事他该知道,也应当接受。
所以也是时候结束了,洛伦佐转过头,对华生问道。
“要休息一会吗?”
“休息?也好。”
她点点头,同意着。
华生挥了挥手,黑夜被劈开,露出了晴朗的夜空,群星璀璨,宛如倒置在天际的宝石。
冷彻的寒意掠过,脚下的大地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积雪,阵阵滚动的寒风间,华生坐在了长椅上,还顺便为洛伦佐扫空了落在上面的积雪。
“啊……是因为我很尊敬047吗?记忆里的他,居然这么稳重……虽然我觉得他会更喜剧些,比如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烂话。”
洛伦佐聊起了自己的记忆。
“可能吧,但如果他真的还活着的话,那种情况下,他应该也笑不出来吧,他多少还是会看看气氛的。”华生思考了一下,回答。
“他居然还会看气氛?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在葬礼上也能笑出声的人。”
说到这,回忆被勾起,那是些糟糕的回忆,夹杂着海风的味道,洛伦佐想了想,补充着。
“好吧,他好像真的能笑出声。”
洛伦佐和华生对视了一眼,忍了两秒,然后笑了出来,调侃旧友,确实是个不错的环节。
洛伦佐看着自己的【间隙】,他停顿了一阵,然后问道。
“其实你完全有能力,将我从不可言述者的幻觉里拖拽出来,是吗?”
“嗯。”
华生没有否认,她说道。
“我有着趋近于罗杰、劳伦斯的力量,甚至说,可能因为一直保持着幽魂的形态,没有固定的躯体,我对于【间隙】的操控,要比他们还要得心应手些。”
“这样吗?那为什么你不直接把我从幻觉里拯救呢?”
洛伦佐坐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这个寂寥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华生,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本可以不用面对那些事的,她本可以将一切束缚撕碎,令灵魂彻底解脱。
“因为有些事,需要你自己走出来,洛伦佐,”华生平静地说道,“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你和你自己和解。”
“你一直被困在那圣临之夜里,哪怕找回了真正的自己,你依旧对过往恋恋不舍,不是吗?”华生说。
“嗯,是啊,这算什么,迟来的儿童教育吗?”
洛伦佐笑了两声,遗憾的是,他这次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烂话了,心情也无法继续轻松,仰起头,望着星空。
“那么你呢?华生,你从那一夜里走出来了吗?”
听到洛伦佐的问话,华生沉默了,她一言不发。
“说来,我们很久没有这么真诚地谈心了,说不定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洛伦佐有些难过,他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自他走出小屋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
“你也被困在那一夜,是吗?”
华生依旧保持着沉默,她目光低垂,洛伦佐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我大概明白,你要做什么了。”
洛伦佐喃喃道。
他知道华生要做什么了,那是个可怕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哪怕深埋在心底,也会在午夜时分惊醒。
“很遗憾,洛伦佐,总需要有人结束这一切……”
华生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充满了犹豫。
“我……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讲这些,我觉得只要行动就好,反正只要死了,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这算是逃避吗?”洛伦佐问。
“大概吧,”华生说,“但在那一瞬间,我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你接受这一切的机会。”
说出来的感觉真不错,就像洛伦佐说的那样,华生把这些秘密藏在心里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本是可以和他人沟通的。
“我和你不同,我至今也没有走出那一夜,我就像个穿越了无数岁月的幽魂,我的朋友都死在了那一夜,除了你以外,眼下的世界对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没有丝毫的联系。
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华生叹息着,她也怀念着过往的一切,远比洛伦佐的怀念。
“但你不一样,洛伦佐,你做到了,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朋友,数不清的丝线,将你和这个世界牢牢地联系在了一起,你融入了这个新世界,你会幸福地活下去。”
华生突然转过头,注视着洛伦佐,仿佛要将他的面容刻进灵魂般。
“你会离开这里,回到旧敦灵,回到科克街,你会继续当你的侦探,每周末和朋友们畅饮闲聊,你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虽然它迟来的太久。
但我做不到,我是属于这里的,我已经离不开了。”
“可是……”
洛伦佐还想说什么,但被华生打断,她抬起手,按在洛伦佐的嘴唇上,认真地说道。
“没有什么可是的,洛伦佐,你还有重来的机会,但我不能,我太靠近升华尽头了,哪怕我就此幸存了下来,在千百年后,我依旧有可能变成新的道路,令这黑暗的命运再次轮回。”
根除妖魔,禁忌的血脉将由此断绝,再无复兴的可能。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开始你就知道。”
华生的语气温柔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洛伦佐,她接着说道。
“我想你应该能接受这一切了吧。”
洛伦佐的神情摇曳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但最后却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当然清楚这一切,也明白华生为什么让自己从小屋里走出来,洛伦佐什么都懂,但就像惊慌失措的孩子,更多的时候,他不想去面对,只顾着亡命奔逃。
可洛伦佐不能继续逃了,就像到了结局的故事,一切都抵达了终点,无路可退。
最后,洛伦佐回应着。
“嗯,我想我能接受了,即使不能接受,我也会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这一次洛伦佐没有逃避,“我不能就这样死掉,我还有朋友们在等着我,美好的生活等着我,我的身上还有着你们的期盼。”
“我想我会难过很长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但伤口总有愈合的时候,不是吗?”
对此,华生露出微笑,伸出手抱住了洛伦佐的头,将他搂在怀里。
“我……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洛伦佐,作为我仅有的、最后的、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
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
“我会一直活着,活着在你的记忆里,只要洛伦佐·霍尔莫斯存在一天,我便不会真正地死去。”
华生的声音逐渐空灵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在黑暗里、悄无声息。
身下的冰面开始崩塌,卷积的狂风掀起了重重暴雪,宛如末日般,几乎要将一切吞没。
洛伦佐感受着最后的温暖,耳边响起华生的轻语。
“救世主也是需要被拯救的。”
世间万物归于一体,化作茫茫的灰白与苍茫的混沌。
……
混沌与漆黑自升华之井下溢出,填满了整座静滞圣殿,可在这难以触及的黑雾里,逐渐有辉煌刺目的光芒闪现,光芒越发炽热,由摇曳的火苗,迸发成了灼热的白昼。
光和热吞吐着邪异,刺啦的气泡声不断,好像黑暗在此刻也拥有了实体,正被烈火灼烧、崩塌。
新教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身影,他被荆棘重重包裹着,疲惫不堪,满是伤痕。
他本该停下的,坠入那美好的梦境之中,可现在他苏醒了过来,宛如神话里复苏的魔神,带着滔天的怒意。
“你怎么敢!”
炽白的焰火取代了漆黑的眼瞳,洛伦佐嘶声咆哮着,伴随着震怒之音的响起,那些束缚他的荆棘,纷纷发出了崩裂的声响,它们再也无法束缚这头暴怒的野兽。
漆黑的鳞甲破碎、凋零,血肉被拉扯、碎裂,激荡成漫天的血雾。
血雾被卷起的风压驱散,新教皇只能看到一团炽热的烈火,随后长矛将他完全贯穿,残破的躯骸被钉入浓稠黑雾里,直达升华之井的上方。
新教皇就要归于黑暗了,本能驱使着他做出最后的反抗。
万千的荆棘从地面凸起,就像数不清的手掌,试图拉住洛伦佐,令洛伦佐的暴行停止,可这都无济于事,他是暴怒的魔神,现在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了。
炽白的焰火泛起,转眼间便将这黑雾、枯枝、荆棘,全部灼烧成破碎的灰烬,它们被高温裹挟着,卷入高空,化作灰白的大雪落下。
尖锐的鸣啸声自井下响起,可憎扭曲的荆棘甩起,它们宛如毒蛇在,沿着井壁爬行,转眼间便挥起完全的利刃,降临在了洛伦佐的头顶。
可洛伦佐并无惧色,他知道自己并非孤单一人。
金属的震鸣迸发,残破但依旧锋利的铁羽刺出,断臂的执焰者最后一次地挥动了羽翼,将自己所有的剑刃,一同齐射。
它们叮叮当当地落下,将那些试图绞杀洛伦佐的荆棘尽数斩断,与此同时,执焰者的身上也迸发出了耀眼的火光,那是远比洛伦佐还要炽热的烈焰,一瞬间仿佛真的有颗烈阳诞生在了这漆黑的地底。
冉冉升起。
“让我们喜迎这崭新的未来吧!”
圣灵的话语自执焰者的口中响起,它身影残破佝偻,可熊熊烈火又将它衬托的无比高大,仿佛它在某一刻化作了钢铁与烈焰的灵体,从故事里走出的天神。
恢弘的圣歌奏鸣着,无形的圣灵们一同讴歌着新世界的到来,它们喜极而泣,万众狂欢。
【终焉回响】。
洛伦佐能感受的到,与阵阵暖阳一同降临的,还有被修正的现实。
逆模因随着侵蚀一同释放,禁绝之力轻易地诛杀着黑雾,它们在光芒的映照下不断地衰落、蒸发,根扎在这静滞圣殿之中的血肉,也一同**着。
静滞圣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摇摇欲坠,尘埃与碎石,和那灰白的雪一同坠落着。
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手中的阻力消失了,好像新教皇放弃了所有的反抗,令洛伦佐轻而易举地将他推向了漆黑的深渊。
洛伦佐看向他,不清楚是死期将至,还是【终焉回响】的影响,新教皇那狰狞可怖的脸庞露出了罕见的宁静,他注视着洛伦佐,眼神里飘荡着恍惚的情绪。
不久后,他拉扯着被贯穿的手臂,从长矛上狠狠地撕扯下来,将扭曲畸形的手掌抬起,伸向洛伦佐。
“塞尼,塞尼·洛泰尔。”
洛伦佐愣住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了握残破的血肉,回敬道。
“洛伦佐·霍尔莫斯。”
塞尼·洛泰尔好像是在对自己微笑,只是那笑容太丑陋了。
卷起的铁羽斩断了长矛,洛伦佐松开了手,目睹着塞尼·洛泰尔坠向滚滚黑雾之中,这一次他不再反抗,好像这可悲的灵魂,在生命的最后重拾了自由。
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平静地落入无际的深渊里。
地动山摇,随着禁绝之力的扩张,那些根扎于大地之中的血肉都在衰败、死去,大块大块的落石自穹顶之上落下,砸塌了地面,一根根支撑的石柱也在倒塌,宛如末日的模样。
洛伦佐站在升华之井的边缘,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荆棘也干枯成了灰白的硬质,轻轻地扭动便能挣脱。
炽热的脚步声在靠近,最后它站在了洛伦佐的身旁,和他一起俯视着身下幽邃的深井。
两个身影停顿了很久,静滞圣殿内的一切都在崩塌,但就好像和他们无关般,完全处于两个世界之中。
终于,燃烧的圣灵觉得是时候了,它低下头看向洛伦佐。
“祝你拥有幸福的一生,洛伦佐·霍尔莫斯。”
洛伦佐抬起头,看着她。
“嗯。”
他面无表情,泪流满面。
能听到一阵女声的轻笑,从未有过的轻松,让人嗅到田野间的芳香。
执焰者步入深渊,带着无尽的穹光升入黑暗。
一瞬间,刺目的光芒填满了漆黑的深井,仿佛有自天国落下的火剑命中了灾厄,漆黑邪异被完全燃烧,火光吞吐着,一直蔓延到了井口,喷发而出,化作耀眼的火柱,贯穿了穹顶。
洛伦佐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站在燃烧的井口旁,目睹着升腾的火柱。
他能听到凄惨的嘶吼声,某种怪物在嚎叫,它不甘地抓挠着地面,试着留在人们的噩梦中,但遗憾的是它做不到了,时隔千百年,他们终于替旧人类补全了这最后一剑。
【终焉回响】被释放,灼热的高温令圣银的囚笼崩塌,井口的圣银开始熔化,化作成吨的铁水倒灌进深井之中。
无尽的幽魂哭嚎着,可还是被一点点地驱离,乃至完全【放逐】。
静滞圣殿步入了毁灭,不断地崩塌着,可洛伦佐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地伫立着。
他就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某个落下的巨石砸在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变得血肉模糊,好以此逃离这糟糕的现实,但华生的祝福好像又真的起效了。
洛伦佐倒霉的人生结束了,仿佛有天神亲赐的好运庇护着他,巨石落在了他的身边,就连小石子也没有砸在他的身上,开裂的大地避开了洛伦佐,将地面撕扯的四分五裂,但唯独他脚下的土地依旧完好平整。
直到穹顶彻底坍塌,身前的火柱也几近熄灭,洛伦佐就这么安然无恙,甚至连擦伤都没有。
他爬上了堆叠的巨石,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废墟之中,仰起头,他看到了穹顶坍塌后所露出的天空,黑夜逐渐散去,明亮的微光从天际的边缘泛起。
天亮了。
第五十六章 黎明时分
洛伦佐觉得有些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浑浑噩噩的,空间感和时间感都模糊了起来,明明能触摸到眼前的东西,也能看到眼前的东西,听到它们,嗅到它们,但洛伦佐就是觉得有股莫名的推力在挤压着自己,试图将自己从这个世界里赶走。
他喘着粗气,费力地在废墟里爬行着,手掌都磨的尽是血色,身影摇摇欲坠,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能是不可言述者被【放逐】的原因,秘血的联系被中断了,他成为了无源之水,体内的禁忌之力,也在逐渐衰退,以往可以轻松逾越的障碍,也变得艰难险阻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凡人应有的模样。
洛伦佐靠在一边,试着休息一下,自身的愈合能力也在减弱,浑身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就像个千疮百孔的玩偶,棉絮透过破损的伤疤,暴露了出来。
好在洛伦佐已经哭不出来什么了,只是神情麻木,望着头顶缝隙间垂落下来的光芒。
似乎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坚强的只是秘血罢了,如今联系被断裂,这坚固的外壳也被剥离,露出懦弱的自己。
洛伦佐有时候会想永远地留在这,让自己的思绪中断、逃避,但他的身体却不由地动起来,继续在废墟间爬行着,试着逃离这个糟糕的地方。
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
虽然洛伦佐不想这样,但他身上背负着朋友们的期待,这既是祝福,又像是诅咒。
“真残忍啊。”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爬出了静滞圣殿的废墟,置身于另一个更大的废墟中。
扭曲憎恶的血肉此刻会化作了灰白的枯枝,就像被风化的雕塑,随着微风拂过,掀起阵阵砂砾弥漫的尘埃。
一脚踩下,便能将这些干枯的残骸踩断,变成细腻的粉末,它们如白烟般升起,就像躯体破碎后,升入穹顶的灵魂。
静滞圣殿被掩埋于黑暗的地下,圣纳洛大教堂也就此毁灭,曾经的辉煌不再,只剩下了破败的残垣断壁,还有一些尚未熄灭的星火在燃烧,但也一副几近熄灭的模样。
洛伦佐眺望远方,远方处于一种迷幻的雾蒙蒙里,庆幸的是洛伦佐没有再听到妖魔的嘶吼声,也没有什么拼杀的喊叫。
仿佛在【终焉回响】释放的那一刻,黑暗的命运便被彻底终结,一切都得到了裁断,新的黎明近在眼前。
“啊……结束了?”
看到眼前的一切,洛伦佐才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怅然若失。
环顾了一圈圣纳洛大教堂,隐约的崩塌声时不时地响起,一同崩塌的还有神圣的信仰。
洛伦佐有想过这样的事,随着现代科技的进步,愚昧的信仰被新时代舍弃,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问题,以及以什么样的方式舍弃罢了。
他想,现在就是舍弃的时候了。
“如果所谓的圣灵真的存在,并一直注视着这片土地,那么我想,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对着那些无形不可知的存在说道。
这是片神圣的土地,所有被冠以圣徒之人,最终都葬在了这里,如果他们的灵魂没有归于天国,想必也是徘徊在这里,注视着时代的变迁。
“不可言述者已被【放逐】,福音教会、猎魔教团……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们将体面地走下舞台。”
清朗的话语声回荡着,晨风袭来,无尽的、幽白的尘埃荡起,它们几乎要将洛伦佐包裹,而他则抬起头,注视着这些无形的幽魂升入天国,卷入云层间的灿金之中。
可能是被灰尘呛到,洛伦佐用力地咳嗽了两声,呕出了大片的鲜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朝着有光的方向,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半躺在废墟上的身影,视野开阔,他正望着这座被灾难吞食后的城市。
洛伦佐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只见他的下半身已经消失了,仅存的身体也伤痕累累。
他死定了,可现在却艰难地活着,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痛苦且沉重。
“你就这么怕死吗?劳伦斯。”
洛伦佐在劳伦斯的身旁坐下,这是个不错的位置,整面墙壁都倒塌了下来,将七丘之所内的一切都暴露于眼中,而在那遥远天地的尽头,正有灿金的光芒升起,它是如此明亮,刺的洛伦佐睁不开眼。
“当然了,我其实很怕死的,怕的要命。”
劳伦斯的声音沙哑,带着痛苦,洛伦佐能想到他经历了些什么,在厮杀的最后,还有一具留存于战场外的身体没有死去,成为了劳伦斯最后的凭借。
可这也只是短暂的凭借,这具身体在死去,温热的鲜血几乎流干了,而随着不可言述者被【放逐】,劳伦斯失去了力量之源,几乎完全被黑暗腐化的他,意识也在逐步陷入崩塌。
“一想到死后的黑暗与虚无,我就怕的要哭出来。”劳伦斯没有去看洛伦佐,只是死死地盯着远方天地的光芒。
笑了笑,他问道,“很意外吗?”
洛伦佐点点头,默不作声。
“但是啊,洛伦佐,我一看到这样美好的日出,我又觉得死亡没什么了,如果亲眼目睹这温暖的代价是死亡,我觉得这样的交易非常划算。”
他长长地叹息着。
“正因死亡的寒冷,生命的温度才如此炽热。”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快要被打烂的烟盒,摇了摇,里面正好还剩两只。
“要来一根吗?”
洛伦佐说着拿起一根带着黑线的烟,递到了劳伦斯的嘴边,调动仅剩的秘血,引燃。
劳伦斯没有拒绝,大口地吐息着,然后幽幽道。
“果然,我的预言果然是正确的,这里才是我的归宿,这片金色的天空。”
沙哑的笑声响起,劳伦斯咳嗽了几声,他的气息更加萎靡了,就像枯朽衰败的大树。
“之后你会去做什么?洛伦佐。”
听到劳伦斯的问话,洛伦佐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吐出了大片的浓烟,他的脸庞隐藏在其间,缓缓道。
“回家。”
“回家?”
他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个词汇,感叹着。
“听起来真不错啊。”
劳伦斯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废墟上断裂的雕塑,“好在,我的家就在这,哪里都不用去。”
洛伦佐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叼着烟,看向远方天际的灿金色。
劳伦斯也看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你要走了吗?洛伦佐。”
“嗯,我的朋友来接我了。”
“这样啊……”
劳伦斯费力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脸,他眯着眼,注视着无尽的光芒,现在他终于不再需要这面具了。
他可能在想些什么离别的话,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死亡将近,意识陷入了模糊,但洛伦佐并不着急,他颇有耐性地等候着,作为自己和旧时代最后的联系,他愿意为劳伦斯多花上那么一点地耐心。
“那么……”
他的声音就像从阴暗歪曲的洞穴里传来的风声,带着苍凉与不为人知的故事。
“再见,洛伦佐·霍尔莫斯。”
“再见,教长。”
两人声音都很平静、很诚恳,就像某个古老的仪式,新旧再次交叠。
洛伦佐丢掉烟蒂,最后看了一眼劳伦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他接过了那带血的面具,踩着碎裂的砖块,在废墟上艰难地前行、离开。
劳伦斯注视着洛伦佐的背影,他越过了重重废墟,踏过了一个又一个枯槁的尸体,走向了金色的晨光,走向了崭新的时代。
能看到从云层里下潜的航向黎明号,现在的它正带着金色的黎明赶来,将所有的伤痛拥入怀中。
劳伦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倒在废墟上,望着被光芒驱散的黑暗,被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填满。
“我想……我现在做的,是一生中做过的最好、最最好的事情,我将得到的,是我一生中得到过的最安宁、最最安宁的休息。”
劳伦斯听到了阵阵孩童的笑声。
狰狞可怖的脸上露出了发自真心的微笑,安详地闭上了眼,脸庞变得灰白,就像风化崩塌的雕塑,化作细腻的尘埃,一点点地消失于灿金的晨风里。
尘归尘、土归土。
黑夜散去、黎明已至。
第五十七章 退休
“啊……”
单调冗长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内回荡,声调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低落,就像吐露出最后的气息般,声音不断地从干瘪的肺部里榨出,化作某种怪异哀伤的基调消散。
短暂的停顿后,怪异的长叹声再次响起。
伯劳痛苦地睁开了眼,这扰人的声响,仿佛是有吊死鬼正睡在他的隔壁。
“我说,你能别再鬼叫了吗?”
伯劳坐起来,抓起枕头砸向了临床的倒霉鬼,枕头糊在了他的脸上,声音一下子断掉了。
红隼抓开枕头,缓缓地坐起身,目光迷茫、呆滞,嘴角边还带着口水,整个人一副痴呆的样子。
“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不适,请叫医生好吗?”
伯劳抱怨着,以室友的角度来看,红隼实在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会想弄些该死的噪音,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没,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有些恍惚……”
红隼幽幽道,目光带着迷茫看向伯劳,他试探性地问道。
“这……算是结束了吧?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这里,伯劳也沉默了下来,他停顿了很久,带着几分不确定地说道。
“大概吧。”
揉了揉头,伯劳看向窗外寒冷苍凉的风景,树叶尽数凋零,只剩下了干枯狰狞的大树,他不由地长叹口气,声音里带着和红隼同样的迷茫。
“应该是结束了,”伯劳试着高兴些,他笑了笑,“这么看来,你和我都能退休了。”
退休。
这对于伯劳而言,是个极为陌生的词汇,一想到这里,他就有股莫名的庆幸,好像自己被幸运眷顾般。
“说实话,自从我入这行起,我就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善终,更不要说退休了……结果居然真的让我活到了现在啊。”
伯劳伸了个懒腰,身体无力地滑了下去,再次在病床上躺平,再次感叹着。
自己还活着,糟糕的噩梦也结束了,等待自己的,只剩下了不可知但又美好的未来。
“准确说是失业吧?”
红隼的声音带着几分惆怅,目光也落向窗外,看着祥和安宁的世界,冬日的光芒透过窗户落下,照在身上,带着一阵炙烤的炽热感。
伯劳察觉到了红隼的异样,这个活泼到让人怀疑他是多动症的家伙,现在突然安静了起来,这种感觉无异于一头猪突然停下了进食,转而思考起了人生。
无论如何他都觉得离谱,甚至有些让人不安。
“失业不好吗?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这吗?”
伯劳问道,不理解红隼的惆怅。
“嗯……怎么说呢?”
红隼盘起腿,低着头,用手顶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
他确实是在认真思考,表情就像便秘了一样,只可惜红隼的脑子向来不是很好使,哪怕动用了全部的算力,也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些伯劳听不懂的话。
“只是觉得,太快了。”
“太快了?”
“嗯,对我而言,这仅仅是存在于美好想象中的事,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安安稳稳地活到退休的时候,这种事对我而言遥不可及。
可前几天还是遥不可及的事,今天突然就降临在了眼前。”
红隼看向病房的大门,伸出手指了指。
“这感觉就像……一会有个人来敲门,他对你说‘你已经退休了,带上你的行李,快滚去开始新生活吧’这样。”
红隼的眼神复杂,看向伯劳,他能从伯劳眼底看到同样的忧愁。
“话说,离开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呢?伯劳,告别熟悉的一切,难免会令人不舍,走向不可知的未来,也让人倍感惶恐。”
“可总要向前走啊,红隼。”
伯劳安慰着,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有些迷茫、空虚,一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一样,但伯劳并不讨厌这样,他觉得红隼也是如此,他们越是无聊与空虚,这个世界便越发地安宁,这很好,简直棒极了。
听着伯劳的话,红隼自顾自地点点头,然后手伸向了一旁的床头桌,从其上拿起了一个名片,上面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那是伊芙给你的吧?写的什么?”
伯劳记得那张名片,几天前伊芙神神秘秘地过来,递给了红隼这样名片,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当时红隼的心情很激动,激动到这个家伙最后甚至麻木了起来,无论伯劳怎么喊,都没有理他,整个人就像晕厥了过去。
“一个地址,新生活的地址。”
红隼冲伯劳神秘一笑,把名片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看红隼这个样子,伯劳也懒得去追问什么了,他起身走下床,收拾起了东西。
“已经快中午了,你还不收拾一下吗?”伯劳问道,“现在提前出院的话,我们还能赶得上神诞日的聚会。”
“我没有行李,穿好衣服就可以走了!”
红隼向伯劳挑眉,这个家伙随意的不行。
“那些东西呢?”
伯劳指了指堆在一旁的东西,那都是红隼的杂物。
“嗨呀,新生活,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带上这些累赘干什么。”红隼的心情又愉悦了起来,让人搞不懂这个家伙到底是难过还是开心。
“你这是在给别人添麻烦啊!”
伯劳斥责着,一脚把红隼踹下了床。
两人吵闹着,但很快便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只见阵阵飘雪落下,转眼间便席卷了整个世界,带来寒意与雪白。
“下雪了啊。”
红隼喃喃道。
“一年又要结束了,”伯劳轻语着,“但也是个新的开始。”
……
“下雪喽!”
卲良溪欢声着,在飘落的大雪间欢腾,在她身后跟着邵良业和罗德,两人就像沉默不语的保镖,一路跟随着卲良溪。
倒也不是担心卲良溪,只担心那些潜在的受害者,几天前他们刚目睹了卲良溪暴揍街头混混的样子,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但邵良业知道,这只是单纯地无聊而已。
毕竟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猎物已经消失了,猎人也彻底闲了下来,猎刀与猎枪也失去了意义。
狭窄的街巷已被大雪填满,消防梯上挂满了积雪,阵阵炽热的水蒸气从地下溢出,将积雪融化,但很快便又重新覆盖上,以此往复,冷水凝固在金属的边缘,变成冰晶的雕塑。
邵良业仰着头,感受着旧敦灵的寒冷,目光一阵迷离,忍不住地叹息着。
“这应该是我记忆连贯性最长的一次了。”
没有逆模因的影响,也没有见鬼的妖魔,什么都没有,生活平静的让人害怕,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没有那些该死的怪物,就不必使用逆模因,我也得以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记忆,而是不是忙忙碌碌地死去。”
听着他的话,罗德有些不解,但想到这些人身份的神秘,他也懒得问什么了。
注意到罗德的反应,邵良业也有些无奈,这种喜悦无人分享,看来还真有些让人难过,但一看到身前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他又觉得蛮不错的。
哪怕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见证这伟大的功绩,想到这脑海里便不由地浮现出那个模糊的脸庞。
邵良业有时都快记不住他的样子了,但庆幸的是,并没有完全忘记。
“老师,我们做到了。”
他喃喃道。
“喂!你们快一点!”
喊声从前方传来,卲良溪向着两人挥手,然后转身一头扎进了酒馆里。
“呦!老板!”
一脚踢开大门,卲良溪气势十足,吓得赫尔克里抖了两抖,手中擦拭的酒杯都差点没拿住,摔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又来了啊!”
赫尔克里一看到卲良溪,便一脸的无奈,高声抱怨着。
“是你说的啊,老板,活着回来,酒水免费啊!”
卲良溪笑嘻嘻地坐在了吧台旁,冲着赫尔克里比大拇指,赫尔克里的表情则微微颤抖,对于自己放过的豪言感到后悔。
倒不是差这些钱,只是这些人很烦,每天都来店里,把无处释放的精力,全部丢在这里,将赫尔克里安静的生活搅的一团糟。
叹口气,赫尔克里站在吧台后,对卲良溪问道。
“那么这位顾客,您需要些什么呢?”
“一杯随缘,一只波洛。”
听到这赫尔克里点点头,四舍五入也是老顾客了,这样的需求不出所料。
扭过头,赫尔克里便对着后厨骂道。
“过来死耗子,我供你吃供你住,该打工还债了。”
只听一阵叮当响,不久后卲良溪怀里多了一只略显萎靡的毛丝鼠,很难想象,居然能从一只毛丝鼠的脸上看出疲惫感,也不知道它都经历了些什么,头顶的毛好像还秃了一块。
卲良溪开心地揉了起来,这时邵良业和罗德姗姗来迟。
看到这样的卲良溪,邵良业的心情也不禁轻松了起来,这才是一个女孩该过的生活,而不是打打杀杀,当然,对于倒霉的赫尔克里,他也深表抱歉。
“不过……洛伦佐呢?他不也活着回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他人?”
赫尔克里把压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邵良业想了想,回答。
“我也不清楚,但好像是因为【放逐】的原因,他和黑暗的联系在减弱,体内的秘血也在衰减,好像引发了一系列的病症,被送去黑山医院了。”
“这样啊?听起来蛮惨的。”
“是啊,秘血之力在与日俱减,他在一点点地变回凡人,战斗中留下的伤势也一并爆发了出来,能捡回条命已经是奇迹了。”
邵良业还记得作战的最后,洛伦佐刚登上航向黎明号便昏死了过去,强大的自愈力也不复存在,伤口愈合后再次破裂,就像千疮百孔的木偶。
“但我听谁说来的,他好像前几天就出院了吧?”
这时卲良溪突然抬头说道。
“啊?出院?”
“嗯,是叫雨燕吧?前几天去黑山医院复查时,她对我说的,洛伦佐已经出院离开了。”
听到这几人都愣住了,互相看了看,对于这个行踪神秘的家伙,倍感惊奇。
“那么……现在洛伦佐·霍尔莫斯在干嘛?”
第五十八章 归复常人
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天花板,上面贴了很多新的海报,有的是新开的饭馆,有的则是些旅游宣传,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了一起,睡眼惺忪下,它们被眼泪晕染成了大块的色斑,就像盛开的花丛。
洛伦佐听到了从楼下传来噪音,没有理会太多,也没有起床的意思,而是懒洋洋地瘫在床上,几乎要陷入被褥的柔软之中。
他想再睡会,闭上眼,黑暗袭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有些无聊,不如像往常一样,找谁说说话。
“华……”
洛伦佐下意识地想喊谁,但名字说了一半,便停顿了下来,隔了好几秒,才悠悠道。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黑暗的命运已被终结,噩梦也随之结束,事实如此,但洛伦佐有时候总会有种莫名的惶恐,仿佛这一切就在昨天,邪异跨越了时间,朝着他伸出了爪牙,试着从坟墓地爬出。
看向自己的卧室,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但洛伦佐知道,变化已经悄然发生了,一切都回不到最开始的模样。
他还记得自己无聊时,会躺在床上和华生对话,查阅着天花板上的海报,考虑今天下午要光顾哪一家,亦或是要不要去街头,再弄几张海报回来,填补一下破损的地方,又或者去下城区揍几个倒霉鬼,来打发一下时间……
“啊……”
洛伦佐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勉强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每一次移动身体,血肉的深处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很折磨人,但比起洛伦佐刚出院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无疑要好了很多。
洛伦佐还记得阿比盖尔院长的告诫,他已经不再是猎魔人了,凡人之躯懦弱的很,希望他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随着与黑暗联系的断绝,秘血也在逐步失去了那超凡之力,世界在被逐步矫正回常态,也因此洛伦佐之前累积的旧伤暗疾,也开始隐隐作痛,好在黑山医院医术高超,把他这条烂命救了回来,但即便这样,洛伦佐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休息、调养。
洛伦佐只觉得生活的节奏一下子慢了起来,但至少自己还活着。
坐在桌子前,洛伦佐翻开日记,写完今天的日期后,他犹豫了很久,开始写一些废话。
“我想我会活下去,这很难,但我仍在尝试,尝试以凡人的身份,去度过普通的一生……”
寂静里响起沙沙的书写声,洛伦佐努力地回忆着,将它记述下来。
“又是早睡早起的一天,每天都变得有些无聊、平庸,但我觉得这倒也不错,至少没有那些扰人的麻烦找上门了……”
尖锐的刺痛在脑海里闪过,洛伦佐表情狰狞了一瞬,很快又舒缓了下来。
“我觉得我的状态好不错,除了身体有些衰落外,基本没有什么异常,但阿比盖尔院长建议我不要放松警惕,我曾拥有着升华的凭证,好在我并没有滥用升华的力量,所以我没有被污染太多,但重要的是,我仍有一部分被污染了,不清楚随着……”
写到这,洛伦佐的笔迹停顿了几秒,他显得有些困扰,努力地回忆着,然后从几乎被磨平的记忆里,想起了这么一个词汇,继续写到。
“不清楚随着不可言述者被【放逐】,我被污染的这部分,会产生什么变化,但他们说,很大的概率是和秘血一样,逐渐衰败、归于常态。
我觉得也是,【放逐】真的很可怕,明明没过多久,但我几乎快记不起‘不可言述者’这个名字了,就连在七丘之所遭遇的一切,也在变得模糊。
我有些害怕,我的记忆里掺杂了太多与不可言述者有关的东西了,随着它被【放逐】,这些与其有关的记忆,也在逐渐破败,我害怕我有一天会彻底忘记了这些,忘记我的朋友们。”
洛伦佐每每想到这里,便有种被恶鬼缠身的感觉,噩梦已经结束了,但噩梦留下的阴影,却需要他多年的时光来治愈。
“我试着写日记,把这些回忆留存下来,可梅林对此表示消极,他觉得这些文字最后也会变得模糊,变成人类无法认知的模样。
流放,绝对的流放。
他说这是错误的历史,本就该被彻底地遗忘,虽然有些不舍,但确实如此……我觉得我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受这些。”
洛伦佐的书写断断续续的,文字也杂乱无章,毫无顺序可言,就像想到哪写到哪一样。
这时楼下又响起了阵阵噪音,然后洛伦佐听到有人在喊他。
“洛伦佐!醒了就下楼干活!”
那声音抱怨着。
洛伦佐沉默了两秒,没有回应,脸上露出隐约的浅笑,然后写下这样的文字。
“但我想我会适应的,我会活下去……也可能是归于凡人的原因,我觉得我最近多愁善感了起来,这种感觉很新奇,也蛮令人迷茫的。
对,我会适应的,我会习惯这一切的。”
写完这些,洛伦佐合上了日记,穿着睡衣,踩着拖鞋,走向楼下。
……
“开火,放油,然后慢慢煎……”
洛伦佐拿起平底锅,站在炉火前,用刀叉反复摆弄着锅里的肉块,试着将它烤熟,一旁还放着一堆调料,能看到粉末洒的到处都是,隐约地能看到洛伦佐手忙脚乱的一面。
“该死,又焦了!”
洛伦佐叫骂道。
他很少自己做饭,在凡露德夫人离开前,一直由凡露德夫人去做,在她走后,洛伦佐便被外卖和一些自己随意制作的食物填满,因此洛伦佐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想当好养活的人,随便吃点什么都能活下去。
“这就可以了吧!反正也能吃的。”
洛伦佐把肉块叉了出来,放到一旁的餐盘上。
“你已经不是猎魔人了!不是吃腐肉也能活的猎魔人了,你吃这种东西会拉肚子的啊!”
另一个声音抱怨着,还顺便给了洛伦佐一脚,踢得他一阵颤抖,没想到会这么疼。
“快点!继续做,把我那份也带出来,我可不吃焦的!”
声音一边催促,一边又给了洛伦佐几脚,颇有奴隶主对待奴隶的感觉。
洛伦佐表情一阵扭曲,然后凶狠地叉起另一个生肉,放到锅里去煎。
香气扑面而来,洛伦佐则在心里嘟囔着,一会需要被记在日记上的话。
“平凡的生活很好,但也很麻烦,我不再是猎魔人了,很多事情看样子都需要重新学习,比如做饭。”
洛伦佐在心里嘟囔着。
“刚回来的那几天,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凡人,随便吃了点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东西,按照以往,这能填饱我的肚子,但这一次我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差点刚出院,就又被送回黑山医院了。
所以做饭好难啊,这些人是怎么把这东西做成能吃,还不会腹泻的东西啊?”
洛伦佐头一次对于所谓的厨艺,产生了无穷的敬畏心。
“快翻面!快翻面!又要烤焦了!”
“哦哦哦!”
洛伦佐从思绪里脱出,惊叫连连,急忙把肉块翻了个面,表情微微抽搐,按照以往的情况,接下来不出所料,一定又是没完没了的抱怨。
声音响起,不出所料。
“认真点啊!要对食物有敬畏心啊!”
对方又踹了洛伦佐几下,伸出手,用力地摇晃着洛伦佐的身子,希望他能认真听一听。
“想一想啊!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战,终结了黑暗命运的、伟大的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最后死于食物中毒,这怎么想也太滑稽了吧!哪怕在葬礼上,也是个听完也会笑出声的死因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
洛伦佐喊道,奇怪的压力落在心头,他头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比妖魔还要麻烦。
……
终于结束了做饭环节,洛伦佐端起餐盘,熟练地走到自己的沙发椅上,悠闲地翘起腿。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落下,洒在地板上,光芒耀眼,刺的洛伦佐忍不住移开视线。
凌冽的寒风掠过,室内却温暖的不行,洛伦佐坐在壁炉旁,觉得自己就像只在午后晒太阳的懒猫。
很轻松,意外的轻松。
洛伦佐之前也有过悠闲的时光,但那时的他很清楚,妖魔与黑暗正追赶着他,而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人会追逐他了,他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想到这,洛伦佐便尽可能地体会这陌生的感觉,然后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
抬起叉子,但在落下的前一刻,另一个叉子挡住了它,紧接着声音响起。
“去饭桌上吃饭。”
听到这,洛伦佐终于忍受不了了,他腾的起身,高声吼道。
“你是我老妈吗!”
“只是……你的康复治疗师,霍尔莫斯先生。”
塞琉享受着洛伦佐的无能狂怒,走到餐桌旁,敲敲了桌子。
“新生活,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比如不要吃过期的食物,比如不要没事就从二楼跳下去,比如记着躲一躲子弹,你可不再是不死之身了。”
洛伦佐抬起手,指了指塞琉,口中好像在积蓄着什么肮脏的词汇,但到了嘴边,化作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他老老实实地走到了餐桌旁,坐下。
有气无力地叉起食物,塞进嘴里,就像个落魄的狗子。
“你有什么意见吗?”
塞琉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没有了秘血之力,洛伦佐实际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一个闷棍说不定就能放倒这位大英雄。
“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像凡露德夫人了。”
“哦?谢谢夸奖。”
第五十九章 安宁
温暖的室内,柔软的沙发,四周一片寂静,带着无言的祥和。
“你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啊,最近怎么样?”
问话声响起,洛伦佐窝在沙发里,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转过头看向来客,他想了想。
“还不错,得承认,差异还蛮大的,但我在逐步习惯……其实这么来看的话,也有种别样的体会。”
“比如呢?”
“我最近在学做饭,做的很糟糕,但有时候吃一口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就……就像追了几天几夜的妖魔,一剑把它劈开一样,有种莫名的爽感。”
思索了很久,洛伦佐提出了这么一个形容方式,坐在他旁边的伊芙愣了愣,短暂的停顿后,她没完没了地笑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吗?”
笑声不断,洛伦佐表情僵硬。
“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感叹你的思路清奇,还是说对妖魔的专一呢?”
伊芙都快笑出眼泪了,过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侧目看着洛伦佐。
洛伦佐也看了看她,结合着近期以来的一些遭遇,他忍不住说道。
“不过,我觉得也有些怪。”
“什么怪?”
“比如各位好像都不怎么‘尊重’我了。”
洛伦佐看着伊芙,一脸认真地说道,“就比如你,居然还敢笑话我了!”
他说着就要随手拿起什么,丢在伊芙的身上,但伸出手抓了抓,意识到事务所已经被收拾的很整洁了,不再会有那种随手就能抓起一本书的情况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真又把这里搞的一团糟,那位“大人”回来,难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想到这,洛伦佐停了下来,靠在沙发上,叹着气,目光飘向窗户外。
“那个家伙也是,最近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
听到这,伊芙眼神一亮。
“对,拳打脚踢,是欺负我变成凡人了吗?”
洛伦佐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本着什么康复治疗的名头,塞琉每天都来骚扰他,不得安宁,而且从来访的伊芙,他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大家对他的态度变了。
“不,只是我们终于是对等的关系了,洛伦佐。”
伊芙说道,她面带笑意地看着洛伦佐。
“你好像从未意识到这个事情吧?”
“什么事?我以为我们蛮对等的。”
洛伦佐不清楚,他甚至不明白伊芙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一直把各位当做朋友看待,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差异。
“怎么可能啊,你是猎魔人,强大到令人窒息,即便不参与厮杀,仅凭着秘血,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上百岁,我们普通人可做不到。”
伊芙解释着,“哪怕你觉得平等了,但在我们看来,我们之间依旧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不是吗?”
洛伦佐沉默,思索着,他没有从朋友们的角度来思考这些事,他也有些想不明白。
“得承认,洛伦佐,你身为猎魔人时,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神性,哪怕我们再亲密,神性依旧存在,这有时候不像朋友,更像是……”
“主人和他心爱的宠物?”
洛伦佐适时地说道,伊芙一愣,表情意外地复杂了起来。
“这形容,还算精准吧?”
伊芙也有些搞不懂洛伦佐了,这个家伙总是语出惊人,脑子也带着奇怪的回路,就像某种奇妙的病症,而这病症随着他归复常人,变得越发严重了起来。
“是啊,洛伦佐,就像主人和他心爱的宠物,我们是可怜的凡人,一颗精准的流弹便会将我们杀死,等过了几十年,你依旧健壮强大,但我们又垂垂老矣……”
伊芙看着洛伦佐逐渐沉默的表情,她惊声道,“你好像从未考虑过这些吧?”
洛伦佐没有回应,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伊芙则起身,继续说道。
“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抛掉了神性,变成了和我们一样平庸的凡人。”
伊芙笑嘻嘻地说着。
“这样吗……”
洛伦佐大概明白了伊芙的意思,关系再怎么亲密,他们之间依旧有着无形的隔阂。
可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变成了平庸的凡人,一切的荣光也变成了过往,只剩下了珍贵的现在。
“啊……”
洛伦佐叹着气,关于平凡,他还有很多事要学,想到了这里,他掀开了裹在身上的毯子,站起身。
“那我先出去逛一逛了,塞琉应该会在下午回来,她说有些事需要处理。”
在塞琉离开不久后,伊芙便来了,洛伦佐本以为她会在晚上和其他人一起到,结果她来的意外的早。
“神诞日这天,还要工作吗?”伊芙说。
“谁叫她是公爵呢?我们结束了黑暗的命运,但别忘了,在此之前,我们还在打世界大战呢?”
一想到这洛伦佐便觉得头疼,但这种事倒也不用他操心了,剩下的都交给筑国者们就好。
黑暗的命运已经终结,筑国者们也没有必要掀起世界大战了,现在筑国者们忙的要死,不断地调停着,试着阻止战争的延续,当然,这一切都和洛伦佐无关了,他只要安心养伤就好了。
“那我出门散散步了,在屋子里窝久了,多少也是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洛伦佐穿上大衣,拿起拐杖,停顿一下,洛伦佐看了眼手中的拐杖,脸上浮现起怪异的微笑。
不用再和人厮杀了,这一次拐杖里也不再有锋利的剑刃。
冲伊芙摆了摆手,洛伦佐走出了事务所,在寒冷的街头闲逛,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令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清晰起来。
街头比平常明显拥挤了许多,街头的店铺也挂起了各种装饰,即使是在白天,也灯火通明。
“一晃都神诞日了啊。”
洛伦佐感慨着,漫无目的地走在旧敦灵的迷宫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注意到了街头的孩童们。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趴在蛋糕店的橱窗外,满怀期待地看着其中的蛋糕,几人翻了翻口袋,可依旧凑不齐钱。
“要不回家吧?”
有人提议,可另一个孩子依旧依依不舍地看着,这时有阴影掠过,洛伦佐走到了过来,对着店员说道。
“这个,麻烦给我装两份。”
店员把蛋糕打包了两份,递到洛伦佐手中时,他才发现这东西比橱窗里看起来,要大的很多,上面挤满了奶油。
三个孩子看着洛伦佐,洛伦佐也看了看他们,然后把其中的一份递了过去。
女孩一脸茫然地接过了蛋糕,过了一会,洛伦佐说道。
“神诞日快乐。”
他笑着离开,走向街头的长椅,身后传来孩子们的欢呼与道谢。
洛伦佐已经逐渐意识到了失去力量的错位感了,坐在街头的长椅上,以往这样的寒冷,无法干扰他太多,现在他却冻的搓了搓手。
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去哪里,他就坐在长椅上打开了蛋糕。
“这么多啊?”
洛伦佐看着这么大一份,皱了皱眉,拿起叉子,也不做切分,直接叉着吃起来。
繁忙的街头,人来人往,洛伦佐享受着与世隔绝的安宁,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寒风里吃着蛋糕。
一辆马车停在了身前,然后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出现,他带着几分嫌弃的目光,看了看洛伦佐,然后坐在他身旁。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沉默不语,直到洛伦佐有些难以忍受,他拿起另一把叉子,从蛋糕里叉出那么勉强像样的一块,对着身旁的家伙问道。
“要来一块吗?”
亚瑟转过头,看着洛伦佐举着蛋糕的样子,苍老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
“果然,你还是那个洛伦佐啊。”
他做着莫名奇妙的感叹,弄得洛伦佐很不适应。
“怎么想起来在这吃蛋糕了,不冷吗?”亚瑟和洛伦佐闲聊了起来。
“没,只是突然想吃了,”洛伦佐顿了顿,接着说,“今天好像还是我生日来的。”
“生日?”
亚瑟有些意外。
“嗯哼,我们这些乞儿怎么会记得自己生日,然后牧师们就将神诞日,当做了我们的生日……大概。”
洛伦佐也有些不确定地说着,“反正就当过个氛围喽。”
“啊……那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啊。”
亚瑟友善地说道,这弄得洛伦佐更加不适了。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洛伦佐受不了了,质问道。
“没什么,就是准备去铂金宫汇报一下情况,然后看到路边有个熟悉的家伙,就顺道过来了。”亚瑟说。
气氛又沉默了一阵,亚瑟望着这座从灾难里复兴的城市,眼里闪耀着诸多繁杂的景色。
“一切都结束了啊,洛伦佐。”
“嗯。”
“你接下来准备做些什么?”
“休息,然后当侦探,应该是这样,重操旧业。”
洛伦佐说完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亚瑟。
“那你呢?你也是准备退休了吗?”
“差不多,今天去铂金宫,主要就是商议这个事,现在黑暗的命运已被终结,那些游离在世界上的妖魔,也会不断地衰落、死去。”
“所以净除机关准备解散了吗?”
洛伦佐问道,猎物消失了,猎人也该退休了,正如猎魔教团一样。
“没,但我们会进行转型。即便黑暗被终结,但那些残留在世界上的妖魔们,依旧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死去,我们等不急了,也不允许这些风险的存在,我们会继续追逐那些残留的黑暗,这一次将由筑国者们统帅,在诸国之间巡猎。”
亚瑟说起了未来的展望。
“但我也确实要退休了,应该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交接,把责任与权力交给下一代的年轻人们,然后我就会和梅林一起退休。”
听到这洛伦佐想到了什么,小声地对亚瑟说道。
“别告诉伊芙,这是我说的,”他神神秘秘,“还记得你为她准备的那个小岛吗?她好像在想办法,把你骗到那去。”
亚瑟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
“这我早就知道了,她可是我女儿,她那点心思,我能猜不到吗?”他笑完,叹气着,有着放下重任的感觉,“她不喜欢那,倒不如留给我,我这次退休,就准备和梅林搬到那去。”
听到这洛伦佐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亚瑟一样,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强势与压迫,现在他们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
“啊……听起来不错,只是没想到,我也算是值得你停留,打个招呼的人了吗?”
洛伦佐还记得亚瑟对自己的厌烦,他问道,“你不是很烦我吗?”
“当然,你这个家伙之前烦人极了,如果不是你,现在就换伊芙在那座岛上。”亚瑟抱怨着。
洛伦佐沉默了几秒,又问道。
“那你现在还烦我吗?”
亚瑟端详了一下洛伦佐的脸庞,他说道。
“还是很烦,但我想,我能略微地忍受一下了。”
洛伦佐笑了起来,拿起吃剩下的蛋糕,“我要回家收拾收拾,准备晚上的节日了,你要来吗?”
亚瑟摇摇头,一同起身,一个人走向街道的尽头,另一个人则登上马车。
“我也是有朋友的,洛伦佐,晚上的节日我要和他们一起。”
洛伦佐也不多说什么,朝着亚瑟挥了挥手,马车消失在了街头,洛伦佐也融入了来往的人群里。
晶莹的雪花自高空飘落,它们滑落在城市之间。
终幕 未来
漫步于街头,洛伦佐哼着奇怪的曲调,目光在城市之间来回扫视着。
旧敦灵也在变化,之前城内大战的落幕,很多建筑都随之摧毁,虽然后续进行了重新修建,但仍有很多人无家可归,他们聚集在各个临时的安置点中,一起度过这略显苦难的神诞日。
街头能看到诸多架起的脚架,还有破碎的残垣断壁,但市民就像习惯了这一切一样,在废墟之上生活、前进。
洛伦佐能明显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生机,它正努力从衰败里复兴,就像从砖石缝隙间,顽强生长的杂草。
“啊……因为谁来的?”
洛伦佐试着回忆那场大战,但因逆模因的影响,他的记忆变得千疮百孔,一时间他居然也有些想起不那强敌的名字。
可很快洛伦佐便不再纠结这些了,一切已经化为尘土,回顾也变得毫无意义。
他悠闲地行进着,走过熟悉的道路,洛伦佐有些不急于回家了,他更像多看看这座城市,虽然身体有些疲惫,膝盖也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固执地拄着拐杖,一步步地前进着。
抬起头能看到在云层间游弋的铁鲸,它们的表面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就像头破开冰面的巨鲸,扬起阵阵的水花,化作漫天的雪尘落下。
目光向下,能看到残破的敦灵塔,这座高耸的巨塔也在逐步愈合,而且这一次,它将承担起新的责任。
黑暗被流放,知识的诅咒也不复存在,这一次敦灵计划将被重启,由尼古拉负责,崭新的敦灵将在废墟上兴建,咆哮的雷霆会将炽热的蒸汽取代。
洛伦佐等不及想去看看那一天了,想必一定会很惊异。
那些存放于铂金宫地下的知识,也会被逐步启用,不过将由筑国者们来进行监管,逐步将这些知识释放,稳步推进时代的进程,以免爆发式增长的技术,带来混乱与纷争。
想到这些知识,洛伦佐便不由地望向北方,在那片遥远的冻土之上,还有着一些算得上朋友的人们。
洛伦佐估计那些游荡于寂海的妖魔们,也将迎来真正的安宁,在这之后寂海的威胁将会大幅度降低,通往世界尽头的航道会被再次开辟。
然后……世界尽头。
洛伦佐努力回想着那片神秘的土地,林立的黑色尖碑,仿佛自永恒而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疫医,随着升华之路的断绝,这位真理的追逐者,或许将走向真正的死亡,连带着守秘者一起,但洛伦佐又觉得以庇护所的特殊性,说不定疫医能多活一阵,毕竟遗忘是循序渐进的。
不可言述者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太深了,将世界的“常理”进行了“歪曲”,现在随着它被流放,世界在逐步“矫正”,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也给了那些残留在世界上的妖魔一定苟活的时间。
就比如洛伦佐。
体内的秘血没有完全衰败,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地被湮灭,正如世人对黑暗的记忆一样,时间会掩盖一切,无论是噩梦还是狂欢,都会在时间的滚动下,化作一地黄土。
洛伦佐之前还为此愁苦过,但很快他便释然了。
没有人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完全遗忘这些一样,他能做的只有坦然接受,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但我想……我会努力地记住你们,直到一切消逝。”
洛伦佐对着寒风说道,话语声被卷起,传递至了远方。
他停下了步伐,身体的疲惫感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换做往常这点运动,洛伦佐甚至不会流汗,结果现在却喘的不行。
“原来凡人这么懦弱吗?”
洛伦佐感慨着,可他觉得不是很糟,正因太懦弱了,所以每个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看来,都显得弥足珍贵。
圣诞日之后做些什么呢?
洛伦佐思维发散着,他喜欢在散步中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很快,洛伦佐便想到该做什么了,一直休假,享受一下生活,等春天来了,便锻炼身体,开始复健,虽然不能变成如猎魔人那样强大,但至少也要和常人差不多。
依稀记得某一天和塞琉的谈话,筑国者们准备在战争调停后,组建一支新的船队,对世界尽头进行探索,将那些被封存的历史与知识取回。
洛伦佐准备报名那个船队,作为前猎魔人,世界尽头的探索者,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加入这个船队,至于危险什么的,倒也不用担心太多,唯一需要注意的,也就是逆模因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着急,也不清楚疫医是死是活,又或者能不能撑到他们到。
实际上对于疫医的死活,洛伦佐倒不是很在意,他主要是想将黑暗被流放,这一喜讯告诉守秘者,让他步入真正的安眠,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告诉疫医一下,劳伦斯的死亡。
劳伦斯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不多,也没有多少朋友,如果真的要有一个的话,洛伦佐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疫医了。
不过……终于结束了啊。
每每想到这,洛伦佐都有种虚幻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无比真实的美梦罢了。
但要真的选择一个死法的话,这样溺死于美梦之中也不错。
就这样,洛伦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街头漫步着,时不时坐在长椅上休息,吃两口蛋糕,又或者拐进小巷里,逗一逗流浪猫,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为它们搭建了小窝,这些小家伙也在冬日里,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就像个退休的老大爷,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黄昏落日。
站在事务所的门前,一旁的招牌因为没怎么保养的原因,早就锈迹斑斑,室内亮起微光,还有着人影的走动,洛伦佐停步了很久,然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推开门,温暖和香气扑面而来。
“呦!各位,早上好!”
洛伦佐招手,打着奇怪的招呼。
早已到来的客人们则转过头,以不同的目光,不同的神态应答着。
“已经晚上了啊!”
伊芙靠在一边,对着洛伦佐喊道。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啊!”
这是卲良溪,他和邵良业坐在一起,手中还拿着酒杯,里面的液体颜色复杂,洛伦佐猜那是“随缘”。
“你没失踪啊。”
说这话的是赫尔克里,这个家伙从厨房探出头,角落里堆着从酒馆里带来的酒水,还有一只大耗子颤颤悠悠地窝在那里,一副生怕被某人发现的样子。
室内响起阵阵有力的鼾声,洛伦佐循着声音看去,壁炉旁的沙发上,正睡着一个老家伙,他一身酒气,也不知道这样昏迷了多久。
“他这怎么了?”洛伦佐问。
“不知道,是塞琉带回来的,像是宿醉了一宿,还没有醒。”伊芙回答道。
这倒确实是奥斯卡能做出来的事,他总会以各种理由来宿醉,光是各种奇怪的纪念日,就有几十天那么多。
“各位来的真早啊。”
抛开奥斯卡,看向其他人,洛伦佐有些意外,来访的客人比他预想的要多、还要早,本以为天黑了,他们才会到,结果现在客厅便变得拥挤了起来。
“怎么了?一脸的迷茫。”
伊芙走了过来,照洛伦佐挥了挥手,把他的思绪唤回。
“没……没什么,我一直觉得事务所还蛮大的,结果这么看来,也没大多少啊。”
洛伦佐扫了一眼客厅。
“也可能是你的朋友有些多。”伊芙拍了拍洛伦佐。
“其他人呢?”
洛伦佐问,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没有出现。
“伯劳和红隼应该还在加班,晚些时候会到,知更鸟回家陪家人了,蓝翡翠她们有着自己的朋友们……至于塞琉,她前不久回来了,应该在楼上睡觉,看样子公爵的工作也很累啊。”
说到这,伊芙叹着气,作为亚瑟之女,未来她也将成为一名公爵。
“怎么?怕麻烦了?之前你可不是这副态度啊。”洛伦佐调侃道。
“啊……我之前觉得,只有成为了公爵,才能摆脱别人的束缚,自由自在起来,但当上了公爵,确实有了自由,但也会有更大的束缚。”
伊芙想了想,由衷地祝福道。
“希望亚瑟能多活几年,最好再活个几十年吧。”
洛伦佐表情复杂,明明是个不错的祝福,但从伊芙口中说出来,味道就有些不太对,他又不好说些什么来反驳。
走向室内,迈上阶梯,洛伦佐推开门,昏暗的房间内,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走到床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床角。
洛伦佐停顿了好一阵,他没有叫醒塞琉,而是走到了桌子旁,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地看向窗外,时不时地在日记上写两笔,又或者看向熟睡的塞琉。
楼下响起了阵阵吵闹声,不用想就知道,是红隼来了,自打从翡冷翠归来后,红隼就变得更加……活跃了。
可能是绝境归来的原因,也可能是退休将至,总之,红隼现在每天都活的非常感激,精力十足,吵闹到就连洛伦佐也会感到厌烦的程度。
之前来看洛伦佐时,听红隼聊,他已经和亚瑟申报过了,只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工作交接后,他便正式退休了,据说每个月还有可观的薪资发放。
至于退休之后做什么,洛伦佐不用猜也知道,当时洛伦佐还和红隼打趣道。
“如果你干的好,让你当院长也不是不可以啊!”
红隼直呼“感谢伟大的洛伦佐·霍尔莫斯”等等诸多赞美的词汇,也不清楚红隼经历了些什么,他关于赞美的词汇量,大的惊人,一度让洛伦佐反胃。
但很快红隼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所以,我这算是给你打工吗?”
“是啊,还不快叫老板。”
洛伦佐有些难以描述红隼当时的表情,很复杂,很有趣,颇有种好不容易退休了,结果又打了另一份工的样子,老板还有些烦人的感觉。
细微的声响打断了洛伦佐的回忆,看向床上,只见塞琉缓缓醒来,用力地揉着眼睛。
“早上好。”
洛伦佐说。
“啊……早上好,早上好。”
她可能真的睡糊涂了,不断嘟囔着,但很快塞琉便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我睡了多久?”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塞琉问道。
“不清楚,应该有一阵了。”
洛伦佐站起身,伸出手。
“走吧,大家都到了。”
塞琉没有犹豫,伸出手,两人握在了一起。
……
“神诞日快乐啊!各位!”
走下楼梯,红隼的欢呼声便不绝于耳,这个家伙脱光了上衣,整个人站在桌子上,一手拿着酒杯,一只手甩着衣服,欢呼的同时还跳着奇怪的舞姿。
下方则是和他一起摇摆的卲良溪,她很擅长加入这种神经病式的欢乐。
“这就是西方世界的神诞日吗?好有趣啊!”
她一边和红隼一起疯,一边兴奋地对邵良业说道。
邵良业则一脸黑线地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哪怕作为异乡人,他也清楚,神诞日肯定不是这样子的,只是红隼一个人在耍酒疯罢了。
伊芙忍着笑意,她很清楚,再不阻止的话,神诞日在这些九夏人的眼里就要变得奇怪了,但她又忍不住想看看,这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欢呼声中,红隼跳下桌子,大力摇晃着醉酒的奥斯卡,让他一起加入这场载歌载舞中。
“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快乐啊。”
洛伦佐走到客厅,对着伯劳说道。
“是啊,看他这样,我也想退休了……有这么开心吗?”
伯劳眼看着红隼抱起了奥斯卡,带着他大力旋转了起来,也不清楚奥斯卡的老腰能不能行。
又发了一阵疯,红隼终于累了,和奥斯卡靠在一起,就像一坨肉山。
“啊……真是不错的生活啊。”
洛伦佐轻声道,虽然这几个家伙,把客厅弄的乱七八糟,但洛伦佐不反感,反而有些怀念,怀念之前家里乱糟糟的样子。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临靠着温暖的壁炉,洛伦佐带着浅浅的笑意,感受着祥和与安宁。
“怎么了?”塞琉靠在他身边,问道,“你这副表情,就像个老爷爷。”
“老爷爷?”
“对,在午后晒太阳的老爷爷,是想到什么了吗?”
洛伦佐沉默了几秒,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轻松地说道。
“我很高兴,塞琉,我非常高兴。”
他看了看塞琉,又看了看室内的朋友们,他笑道。
“我想,我真的被幸运庇护了,我仅有的愿望,真的被实现了。”
午夜临近,新的一年将至,大家纷纷起来,拿起了酒杯,就连醉倒的家伙们,也被架了起来,准备庆祝着这一刻。
“神诞日快乐,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
大家欢声着。
洛伦佐也举起酒杯,深呼吸,旧的一年就要结束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多的让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头疼。
感慨万千,也越发地惆怅,但洛伦佐觉得这不该是停留的理由,即便这是结束。
“敬未来。”
他举起酒杯,用这句话作为结尾。
午夜的钟声响起,悠远的声音盘旋在城市的上空,将人们的欢声笑语卷在一起,荡入无尽的天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