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欢送会
露天的花园里已经布满了大雪,因为人手短缺,加上这里也不怎么重要的原因,老管家便没派人来收拾,这里的积雪越堆越多,几乎要覆盖了一切。
亚瑟在一片雪白间,摸索着,找到石凳的位置,抹开其上的积雪,坐了下来。
花园内很安静,隐隐能听到四周建筑里传来的吵闹声,有些声音还蛮熟悉的,听起来像是洛伦佐的,这个家伙发起疯来,嗓门一向很大,就像舞台上的演员,巴不得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一样。
“你不准备进去吗?”
声音响起,紧接着塞琉从后头走来。
“不了,这种事你们和洛伦佐说就行了,我出现反而会扰了大家的兴致。”
亚瑟笑了笑,他很清楚,自己不适合这样欢乐的场合,至少对于其他人而言是这样的。
在伯劳、蓝翡翠等人的眼里,他是严肃的上司,在伊芙的眼中是古板的父亲,在洛伦佐的眼中……好吧,还是先不考虑洛伦佐这个烂人了。
出于种种想法,亚瑟最后选择在这里等待。
“屋里面洋溢着年轻的气息,我这样老朽的家伙,可适应不来。”
他看了看那传出声音的窗户,对着塞琉说道。
“嗯,好吧。”
塞琉不多劝说些什么,站在他身边。
“你不坐下吗?”
亚瑟指了指一旁的石凳,那里也被他擦了出来。
“不了,很凉。”
塞琉冷漠地回应着,听到这些,亚瑟愣了愣,然后笑的更大声了。
“好吧,好吧,反正眼下这些,也是我们难以插手的了,不是吗?”
亚瑟望着重重大雪,无可奈何地说着。
“年轻人们很棒,你们做的很好,机械降神,万无一失,我也该退场,把这些事交给你们了。”
塞琉点点头,并不对此多做什么评判。
“华生的报告已经在筑国者之间流传开了,她的报告很及时,七丘之所已经出现了异变,我们初步怀疑……”
说着说着,塞琉的声音低了下去,把那不可言语的噩梦藏了起来。
“这些事,你有对洛伦佐说吗?”亚瑟问。
“没有,难得的休假,我不想他有太大的压力。”
“是啊,说不定这也是最后的休假,”亚瑟点破了塞琉的担忧,“你也知道,你无法阻止他的。”
塞琉沉默了几秒,然后不甘地点头。
“是啊。”
“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你也清楚,他是个固执的家伙,”亚瑟说着,“除开这些,我们也在加快调动,配合着你们,而且我们这边还有着一些新消息。”
“什么消息?”
“来自高卢纳洛的消息,我把密探派过去那么久,他们终于挖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亚瑟显得几分得意,“老家伙们,也不我完全没有用。”
“怎么了?”
“劳伦斯有所动作了,他召集了一批舰队,在深夜离开了玛鲁里港口,目的地不明。”
亚瑟说完向塞琉问道,“你觉得他会去哪?”
“我不知道……但我想有人会知道。”
塞琉说完便转身离开,步伐匆忙,亚瑟则对着她离开的背影高呼着。
“小姑娘,净除机关已经准备好了,剩下就看你们了!”
塞琉的身影渐行渐远,亚瑟的目光也慢慢收了回来。
“所以由你来向他们阐明这些?而不是我。”
【嗯,这件事应该由我来。】
“那就好,我已经太老,年轻时还心力参与,可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亚瑟喃喃自语着,很快意识里那股诡异的感开始消退,他能感受到,华生离开了。
……
在酒精的催促下,室内的温度也逐渐热烈了起来,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活动,大家只是坐在一起,聊着一些平平常常的事。
伯劳向其他人诉说着自己的升职,罕见地表露了醉意,还说什么,各位也算是他的心腹了,以后多多合作什么的。
见此伊芙兴奋极了,揽着伯劳的头,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样子。
“那我们可得多交流交流了啊!伯劳!”
伊芙一脸阴谋地对伯劳说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伯劳反复回答着,伊芙好歹也是亚瑟的女儿,自己上司的直系亲属,虽然净除机关因为工作性质,少有那些人们熟悉的职场文化,但不代表这东西不存在。
“我会好好扶持你的。”
大概是喝酒的原因,伯劳多少也有些不正经了起来,冲伊芙挤着眉毛,一改往日严肃的形象。
“我跟你说,我准备……”
见此伊芙干脆靠在伯劳耳边,对他轻声讲述着秘密。
伯劳一边听一边点头,紧接着他的表情逐渐从醉酒中清醒过来,一脸的惊讶。
“你确定你要这么干吗?伊芙。”
“当然,我谋划很久了。”伊芙肯定道。
“可……可这不太好吧,毕竟他可是你父亲。”
“你也知道我们父女关系很恶劣,是吧?再说了,退休不是件好事吗?”伊芙蛊惑着伯劳,“想想看伯劳,他一旦退休了,那净除机关可就算是换天了,到时候岂不是我们想怎么样……”
伊芙哎嘿嘿地笑了起来,满肚子的坏水。
伯劳用力地眨了眨眼,伸出手,拿过来一杯冰水,仰头灌了下去,试着让自己清醒些,看了看伊芙那副威胁的表情,又想起刚刚她对自己说的那些,他总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糟糕的全套之中。
“你不会告密的,是吧?”
伊芙声音近在耳边,充满了胁迫感。
“嗯……嗯嗯。”
伯劳咳了几声,然后干巴巴地说着。
“真不愧是亚瑟的好女儿啊。”
“这是自然,我可是很关心他的身体情况的。”伊芙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意,见自己的阴谋得逞,她便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
“她刚刚说了什么?”
看伊芙离开,站在一边的蓝翡翠走了过来,坐在伯劳身边,问询道,看着伯劳的表情,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你还记得亚瑟有个小岛吗?”
伯劳的目光躲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怎么了?”
对于蓝翡翠等人而言,在净除机关之中,这不是什么秘密,很久之前大家就知道亚瑟头疼于孩子的教育之中,并且为此买了个小岛给她当嫁妆。
按照亚瑟给伊芙制定的人生计划那样,学习、成长、结婚、安然地度过一生……至于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那座岛也就这样空置着,成为菲尼克斯家诸多产业之一。
“没什么……没什么。”
伯劳摇了摇头,努力把伊芙那些疯言疯语从脑子里摇出去,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这种事情套在菲尼克斯家的人身上,就显得,没那么意外了,反而能令人接受。
虽然如此,可伯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要是伊芙有问题,要是自己有问题,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也有些想不明白这些了。
“再来点?”
疑问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对方沉默了一小会,然后低声道。
“来!”
“哦哦哦!豪气啊!”
卲良溪欢声间,又为罗德倒满了酒,然后就像伊芙附体一样,在罗德的耳边蛊惑着他。
“你看,这个家伙已经脸红了,他快顶不住了,你肯定能赢的!”
“这是自然,不要小瞧英尔维格人啊!”
罗德抓着酒杯摔桌,然后把杯中的酒一口闷掉,见此卲良溪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笑意,连连拍手称赞。
“好啊!”
“哼。”
罗德一副得意洋洋的,目光迷离,看了一圈室内的人们。
不出所料,这些人,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这样被卲良溪拉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聚会。
“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的,都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罗德喃喃自语着。
这几日对于罗德而言,真的很魔幻,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见到这些神秘的九夏人,紧接着这些“客户”便意外的热情,热情之高,几乎让罗德误以为,他们已经相识了好几年那样。
这令罗德有些不安,也有些拘谨,来参加这陌生的聚会,让这种情绪激发到最大,直到有个人来说让罗德放松放松,和自己喝酒……对,就是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家伙。
“霍……霍尔莫斯先生?”
罗德试着念出他的名字,虽然和这个家伙喝了有好几瓶了,可罗德是刚知道他的名字。
“不要这么见外嘛,直接叫我洛伦佐就好了。”
洛伦佐笑嘻嘻的,言谈间,又和罗德碰了一下杯,然后一口喝干杯中的酒。
“我说,洛伦佐,我们认识吗?”
罗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伦佐,话语磕磕巴巴的。
“谁知道呢?”
洛伦佐说着,又示意卲良溪,给罗德满酒。
“你们为什么这么热情啊?”
罗德搞不明白,洛伦佐给他的感觉,就和卲良溪一样,两人就像认识很久,还开着玩笑。
基于以上种种,加上卲良溪的煽风点火,罗德就这么莫名奇妙地和洛伦佐拼上了酒。
“这叫热情好客,热情好客!”
洛伦佐一边说着,一边冲卲良溪使眼色,卲良溪则止不住笑容,冲洛伦佐比大拇指。
看到这些,一旁的邵良业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别太过分了。”
“我知道,我知道……主要,你不觉得,罗德很可爱吗?”
卲良溪说着抓住了罗德的头,就像摸狗一样,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脸颊和下巴,然后把他的头扭过来,冲着邵良业。
罗德已经快要醉倒了,意识模糊的不行,就像玩偶一样,被人摆弄着,看向邵良业,虽然醉成这样,但应有的职业素养,以及道德礼仪,促使他本能地对邵良业露出微笑,虽然眼下这微笑看起来极为滑稽。
“来来来!罗德你真强啊!我就快不行了。”
这时洛伦佐又发声了,他再次举起酒杯,故作醉熏的样子。
“切,我就说你不行的!”
罗德骄傲起来了,但在他的对面,洛伦佐和卲良溪一样,强忍着笑意。
猎魔人的体质让洛伦佐极难醉倒,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喝酒就跟和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怜的罗德根本不知晓这一点,被两人玩弄于鼓掌中。
“我说,洛伦佐,你脸怎么不红啊!”
“冻的发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地喝酒,直到某一瞬间,罗德再也支撑不住,呜咽一声便倒了下去。
“霍尔莫斯先生完胜!”
洛伦佐高呼,卲良溪也在这时拉起洛伦佐的手,用力地举了起来。
“完胜!”
两个神经质的家伙一起载歌载舞。
这样的歌舞没能持续太久,房门被推开,宅邸的主人闪亮登场。
“塞琉!”
卲良溪还处于那种载歌载舞的状态,看到塞琉便高声喊道。
“斯图亚特!”
洛伦佐则完全跟着卲良溪的节奏走,根本没意识到他自己喊了些什么,好在他反应比较快,当即便意识到了。
“主人姗姗来迟啊。”
洛伦佐起身迈过罗德那醉倒的身姿,大步走到塞琉身旁。
塞琉微微扭头,目光冰冷,冻得洛伦佐打了个寒颤,但洛伦佐很快便缓了过来,这样的塞琉他早已习惯,就和平常一样……大概吧。
洛伦佐和塞琉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时间并不长,但在塞琉的目光里,洛伦佐读到了太多不一样的情绪。
一瞬间洛伦佐清醒了起来,他看了看塞琉,又看看了室内的所有人,一个极度糟糕的想法在内心升起,激动之下,他的话语也结巴了起来。
“这……这是次聚会,对吧?”
塞琉点头,没有否定,但洛伦佐很清楚这不对劲,他又试探性地问道。
“不止是聚会……吗?”
这一次没等塞琉回应他,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答复了这一切。
“是啊,洛伦佐,不止如此……至少原本这会是场欢快的聚会。”
那人走了过来,奥斯卡狼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就像喝多了一样,涨红了脸。
“他是喝多了吗?我说怎么没看到他。”
伊芙看到奥斯卡,才惊觉奥斯卡不在其中。
“不,他不是奥斯卡。”
洛伦佐看着华生,突然间,他明白了很多。
“所以是出什么事了吗?让你居然只能临时借用一下这个家伙,等等……让我猜猜。”
他伸出手,制止了华生的话语,隔了几秒钟,洛伦佐才缓缓说道。
“所以,这是场战前的欢送会吗?”
第十七章 准备启程
欢送会。
室内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除了罗德这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家伙外,其他人多少都清醒了几分,纷纷看向大门处,占据了奥斯卡身体的华生。
洛伦佐一副明白了一切的样子,他表情微微扭曲,从冷酷转为笑意,又这样反复了几次,最后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拿起酒瓶走回了沙发处,把沙发挪向大门的方向,然后一屁股坐下。
“欢送会……”
洛伦佐嘟囔着这个词汇,然后用力地给自己灌酒。
这次谁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候着,他们也不清楚在等待着什么,但就这样默契地保持着平静。
“告别的聚会……我一直觉得葬礼也算是一种欢送会,只是没有眼下这么喜悦罢了。”
洛伦佐明白为什么这群人相聚在此的原因了,这不止是为了团聚与欢喜,也是战前的集结。
就像书里常说的那样,列车在铁轨上等候着,士兵和家人们倾诉着思念与不舍,然后在重重目光的注视上,走上不可回头的道路。
洛伦佐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发生。
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他的心情蛮复杂的,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喜悦,也在此时荡然无存,可洛伦佐也有着另一种感觉。
一种……奇妙的释然。
终于,这漫长的一切,终于要迎来尾声了。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也是令人紧张不安的事。
洛伦佐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重新变回那副“专家”的模样,他翘起腿,虽然身上裹着毛毯,看起来显得十分可笑,但这份可笑难以掩盖从他身上扩散的冷寒之气。
“所以,发生了什么?华生,”
洛伦佐沉声问道。
华生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回答。
“升华之井在躁动,或许现在静滞圣殿已经沦陷了。”
话音落下,无形间,室内的温度好像又骤降了许多,就连壁炉内的焰火也衰败了几分,除了醉倒过去的罗德外,每个人的心神都被阴云覆盖,手脚冰冷,脸色惨白。
这和他们之前处理过的问题都不同,这一次他们将面对的是妖魔们的根源,侵蚀的尽头,无序与混沌的死敌。
千百年来,辉煌的文明也未曾将它彻底放逐,只留存了仅有的火种,转交给了岁月之后的人们,而现在他们将打响这最后一战,终结这漫长的战争。
“所以不可言述者比我们想象的,要‘清醒’很多,它没有完全地陷入长眠,它的梦呓,依旧有着干涉现世的能力。”洛伦佐低声说道。
“我初步怀疑是‘道路’的根绝,以及我们展现了逆模因的力量,让它感到了威胁,所以它才不再蛰伏,选择强行干涉。”
华生回应着,这几日她的意识高速游走着,在一个又一个的【间隙】之中穿行,她虽然强大,但这也为她带来了难以化解的疲惫感。
“它难以被杀死,但可以从我们的认知之中被放逐,被永远地遗忘、抹杀。”
华生肯定地说道,这是人类唯一胜算的所在,人类不需要杀死不可言述者,只需要放逐它就好。
“所以这算是什么?战前的动员吗?那个怪物已经醒了,我们肯定也不能闲着吧。”
一直低落的红隼也在此时发声,他趴在沙发背上,造型和洛伦佐一样滑稽,只是没有洛伦佐神情那样严肃,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开着奇怪的玩笑。
“这么一想,我们也算是历史的见证者了吧?会不会被写入教材中呢?”
“别想了红隼,眼下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历史,应当被矫正的历史。”
伯劳在此时说道。
“无论是福音教会,还是净除机关,我们都该是被历史遗忘的存在,更不要说不可言述者了。”
“所以我们不会上教材吗?”
红隼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在乎那个见鬼的教材。
“比起什么教材不教材,我感觉你最好先在意一下,能不能打赢这场仗比较好,如果我们失败了……”卲良溪走过来,敲了敲红隼的头。
“如果我们失败了,筑国者们会继续战争,令人口恢复到警戒值以下,而我们也会尽全力修补升华之井,试图让它重归长眠。”
邵良业接着卲良溪的话说。
“还有着容错的机会是吗?虽然这机会听起来血腥极了。”
赫尔克里揉着波洛的头,低声说道,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其他人问道。
“所以我在这场欢送会……还是葬礼,总之,我扮演的角色,应该是来告别的家属吧?”
赫尔克里十分坦诚,“我在战场上只会拖后腿,那么我是来和‘死者’们做告别的,是吗?”
没有人回答,但每个人似乎都清楚了自己角色的定位。
这是场聚会,一场欢送会,一场葬礼,有生者,也有死者。
“死者们,家属们……”
洛伦佐的目光从赫尔克里的身上掠过,又落到了红隼伯劳等人的身上,然后继续平移,落在了塞琉的身上。
“你是家属?还是牧师?”
洛伦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也没到会这样。”
塞琉没有回答洛伦佐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
“这原本真的是场聚会……”
“我知道,你有想到过这样的结局,”洛伦佐一眼看穿了塞琉目的,“这一天总会到来,比起慌张地接受,倒不如在灾难到来前,感受着仅有不多的欢愉。”
“聚会很不错,就是倒霉事来的太快了。”
洛伦佐轻抚了一下塞琉的头,这么看来,这几日的清闲,看起来还真是有人在有意为之,从其他人那种半颓废的样子来看,他们过的也蛮清闲的。
休息、整备、然后迎接着下一场。
“还有什么情报吗?华生,这些消息,还不足以让你这么匆忙。”
洛伦佐向附身于奥斯卡的华生问道,她无形地穿梭着,知晓应该不止如此。
“新教皇失踪了,至少在我离开七丘之所时,我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我猜他应该被困在了静滞圣殿之中。”
“还有呢?新教团呢?升华之井的躁动,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吧?”
提起新教团,洛伦佐有种微妙的情绪,自己也曾是他们的一员,留念着过去,而现在他很清楚,他所熟悉的猎魔教团早已葬身于圣临之夜中,如今他从新教团身上看到的,只不过是当初遗留下的影子罢了。
可这仅有的影子,却是他追念旧教团唯一的慰藉了。
“猎魔教团已经行动了起来,他们控制住了圣纳洛大教堂,并且清空了七丘之所,外围则有圣堂骑士们防守着,绝大部分信徒都被遣散,扩散向附近的翡冷翠。”
华生回答着,当时她便是离去的信徒之一,穿梭在不同的躯体上,以多面的角度,去观察着这一切。
“以免普通人变成妖魔,增加负担吗?做的还不错。”
洛伦佐低声道,目前为止,新教皇处理的都符合洛伦佐的预计。
“他是拉斐尔。”
华生突然说道,她从未和洛伦佐提过这些。
“什么?”
洛伦佐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尘封在记忆里的词汇,如果华生不提这些,洛伦佐都快将它彻底遗忘了。
“新教皇是拉斐尔,在圣临之夜后,利用着权能篡夺了教皇的职位,然后延续至今……我们可以相信他的处理,毕竟他亲身经历过一次圣临之夜,他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一等。”
这冲击来的太突然了,撞得洛伦佐脑子一阵眩晕,他停顿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你早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说出来。”
他的心情很奇怪,要比之前更加奇怪,洛伦佐猜哪怕是奥斯卡,也难以准确地将这感情描述在纸张上。
“他在静滞圣殿内,直面了升华之井的躁动,我觉得他可能活不下来,而这样的故事也不该被遗忘……更何况,你有知情权。”
华生语气平静,她也知道在这时候不太适合说这些,但这总是要说出来的。
洛伦佐保持着沉默很久,直到他的神情有了那么一丝松动,而后沙哑道。
“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吗?”
“劳伦斯也行动了起来。”
这时塞琉说道,刚刚亚瑟便是带来了这样的情报。
其他人对于“拉斐尔”并不知晓太多,自然无法感受到洛伦佐那样的情绪,可当劳伦斯出现在众人的耳中时,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紧张了许多,仿佛劳伦斯是和不可言述者一样可怕的怪物。
他们不一样的,但在这些人的心里,却隐隐占据着相同的地位。
在净除机关的许多战役里,他们都成功地杀掉了仇敌,哪怕是像罗杰这样的怪物,可唯独劳伦斯不同,他每一次都顽强地活了下来,仿佛他真的被自己的预言与命运庇护着,在真正的死期到来前,无论是谁也杀不死他。
“劳伦斯在深夜,带着一批舰队离开了玛鲁里港口,目的地不明。”
“他的目的地是七丘之所,是圣纳洛大教堂下方的静滞圣殿。”
洛伦佐干脆地说道。
“你确定吗?”塞琉有些怀疑。
“自然,劳伦斯是个偏执的狂信徒,全身心地相信着他自己的预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预言里的那场末日之战,为了自己那既定的死期。
除了静滞圣殿,我想不到别的、更加适合他身死的地方了。”
洛伦佐看过劳伦斯的记忆,在那片落日残阳的荒野里,目睹着劳伦斯那疯狂的预言。
他突然感到些许的恐惧,劳伦斯预言的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变成现实,那么这疯狂的最后,还有着什么吗?
“那么……我想你们应该安排好一切了是吗?”
洛伦佐看向塞琉,又看了看华生,故作轻松道,“我这些日子,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可什么事都没做啊。”
“我们的时间很紧,劳伦斯已经出发了一阵时间,七丘之所也早已陷入封锁之中,我们需要快些赶往那里。”塞琉说。
“那怎么办?【间隙】穿梭吗?那么能投放的兵力,也只有我和华生了。”
洛伦佐思索着,其实这也不是不行,但洛伦佐对于权能·加百列,一直带着极强的敬畏心,除非必要,他从不使用这份力量,这也导致他对于【间隙】的熟悉程度,远不如华生。
“这点不用担心太多,新教团还没那么脆弱,更何况,劳伦斯还带着他的秘血军团,无论他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都能在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下,坚持一段时间。”
塞琉解释着,她极力想把局势说的没有那么糟糕。
她也在害怕,害怕着这压力,更害怕黑暗的降临,其实有一点谁都没有点破。
这是场葬礼,死者注定前往那血腥的战场之上,没有人能确保自己能活着回来,他们不得不前行,到这种时候,找什么回头路,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有些太迟了。
“所以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启程?这种情况下,净除机关还能高效运作吗?”
洛伦佐直接了当地问道。
“这些我来处理,你们只要做好准备就好,”华生说,“需要什么计划吗?”
洛伦佐停顿了几秒,然后微笑地摇头。
“都这种时候了,还需要什么计划呢?计划就是抵达圣纳洛大教堂,踹开天国之门,把沿途的障碍都干掉,然后彻底地放逐那个该死的存在!”
话语讲到最后,洛伦佐的声音带起了几分扭曲感,就像野兽在低吼。
“真漫长啊……好在终于要结束了。”
洛伦佐再次地深呼吸,他觉得室内的空气有些压抑,还带着些许的燥热,一时间洛伦佐居然有些难以呼吸,他想离开这里,去外头透透空气,吹吹冷风。
转过身,洛伦佐环视了一圈,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他们的目光犹豫又坚定。
“各位!很抱歉,聚会要提前结束了!”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高声喊道,身上虽然披着毛毯,但在此刻仿佛披挂着战旗。
“休假到此为止,该上班了。”
第十八章 血战【感谢正当思考的盟主】
强烈的冲击隔着门板石砖命中了自己,一瞬间身体失去了所有的知觉,紧接着麻木渐退,强烈的痛楚从每一寸血肉之中释放,就像扩散的猛毒,蔓延至了全身。
身体被高高抛起,狠狠地撞击在了墙壁上,在灰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血迹,然后摔在地面。
他大口地咳出鲜血,双手无力地抓挠着,尝试着站起身,但骨骼似乎都在冲击中断裂掉了,只能无力地在地面上蠕动着,将身下的血迹不断地扩大。
耳边尽是喧闹,折磨着他的意识,勉强地抬起头,视线被鲜血所模糊,只能看到大抹大抹的色块在自己的眼前晃动。
灿金的、鲜红的、灰白的……
似乎有疯癫的画家在此作画,将这数不清的颜色混杂成了一片扭曲的混沌,散发着阵阵极寒的恶意。
“哈……哈……哈……”
用力地咳出鲜血,他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些许,大口地呼吸着,强迫着肺叶扩张,将新鲜的氧吸入。
他的意识清醒了不少,同样的痛楚也越发清晰了起来,伸出手胡乱地抓着,终于在碎石与污血间,抓住了那把断裂的钉剑。
拄着地面,他努力地抬起身体,但却吃不上力。
右脚在刚刚的冲击中被撞断,脚踝反扭着,在血肉模糊间甚至能看到刺出皮肤的骨骼。
“喂!你怎么样!”
他隐约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他的脑海一片混沌,根本无暇思索那么多。
很快呼喊声也消失了,被另一重扭曲邪异的声响覆盖,它如流水般灌入自己的耳中,均匀地铺盖在耳膜之上,不断地撼动着自己的神经。
“该死的!”
他痛骂着,试着去捂耳朵,可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做这些,只能强忍着这些折磨。
邪异之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宏伟乐章,它起先很轻盈,就像回荡在夜幕下的女人浅唱,但很快这声音百年越发洪亮了起来,也是随着时间推移,有越来越多的器乐与乐师加入这场演奏,炽热的熔岩与累累带血的白骨扑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自己正身处于地狱的错觉,紧接着他便苦笑了几下,不,这不是错觉,他已经身处于地狱之中了。
刺耳的、金属之间的摩擦声,其中还有着某种撕裂声,就像有利爪将血肉活生生地撕扯成两半,所回荡的鸣响,他甚至能从这声音间,感受到炽热的鲜血铺撒在脸上的感觉。
“站起来!”
有人对他大吼着,朝着声音看去,能看到一抹灰白的色块,正剧烈地摇晃着,就像在与什么东西作战。
手中的断剑在身体的压力下,尖锐的一角崩碎,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紧接着好不容易抬起的身体再度摔了下来,他深呼吸,这一次他松开了断剑,用力地抹了把脸,将遮掩视线的血迹擦干,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熊熊燃烧的大火,无穷无尽的大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又好像整个世界与地狱重叠在了一起,噩梦的光景不断地化作现实。
“守住大门!”
安东尼大吼着,向前迈步,挥起钉剑斩入妖魔的脖颈之中,按理来讲,血肉之躯应该被轻易切断才对,但这一次钉剑被坚硬如铁的骨骼所阻挡,卡在了血肉之中。
妖魔横过头,猩红的眼瞳从数不清的褶皱之中睁开,如万华镜般,倒映着安东尼的模样。
“安东尼神父!”
见此他惊声喊道,安东尼斜视了他一眼,却喊道。
“我没事!站起来!”
抽出钉剑,凶恶利爪迎面而来,粗壮的手臂上还嵌着数不清的金属碎片,有些许的布料勉强地束缚着,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
安东尼低身躲过这一重击,而他身后的灰白墙壁则应声破裂,布满了裂痕。
妖魔迅速地收回拳头,身上残破的甲胄,随着身体的摇晃,发出清脆的鸣响。
银铃声带着野兽的嘶吼,又一重拳出击,令整个厅室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尘埃飞扬。
安东尼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这一切,每次那致命的重拳要将他砸成粉碎时,安东尼都如轻柔的羽毛般,与其错开,避开这死亡的一击,同时钉剑在追逐着空隙,在妖魔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看到安东尼这样从容,猎魔人一时间也松了口气,紧接着他便担心起了自己。
双手撑着地面,他扶着墙,艰难地站了起来,秘血在体内奔涌,将痛楚一点点地驱离,它开始越发地躁动、炽热,强键的肌肉开始复生,纠缠住了破碎的骨骼,在巨力的挤压下,将碎骨复位。
眼瞳炽白,猎魔人能感受到自己距离临界越来越近了,作为猎魔人他很清楚突破临界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现在他又想不出,其它的解决办法,只能无奈地将心神交由给黑暗。
猎魔人喘息着,看着那与妖魔缠斗的身影,他还记得安东尼的教导,作为新一代的猎魔人,他们身上没有缚银之栓的限制,所以他们必须自己控制自己,在没有深陷绝望的时刻,绝对不能迈入禁忌之中。
现在是绝望的时刻吗?
猎魔人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明白,他自己也很犹豫,恐惧着黑暗中的存在,所以他迟迟没有越过临界,这也导致了他现在的状态如此之差。
只要迈入黑暗,这些伤势都将快速愈合,自己会获得更强的力量,会把这些妖魔赶尽杀绝……
数不清的话语在他耳旁呢喃着,直到有只手猛地抓住了他。
“你还好吗!”
安东尼拎着淌血的钉剑,对着猎魔人大吼。
吼声将猎魔人从呢喃之音里唤醒,他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僵硬地点点头。
“你受伤了!先离开这!”
安东尼继续大吼着,这种情况下,似乎只有大吼才能盖过那邪异的奏乐。
焰火与尘埃间,厮杀之音不断,围绕着天国之门,圣纳洛大教堂已经沦为了血腥的战场。
有数不清的人影在奔走,局势看起来险恶,但现在圣纳洛大教堂依旧在新教团的控制之中。
安东尼推搡着猎魔人,紧接着从后方有几名圣堂骑士快步跑了过来,他们扛起受伤的猎魔人,带着他暂时远离这里。
猎魔人只能看着安东尼的身影逐渐远去,在那浓烟密布的身处,传来阵阵沉重的叩门声,紧接着有剧烈的焰火从黑暗的深处爆发,再度掀翻了几个身影。
普通的士兵与圣堂骑士当场死亡,猎魔人身体坚韧,倒能承受住这一击,但在秘血没有完全释放的情况下,这种的重击对于他们而言也不好受。
灰白的墙壁被猩红的血液完全覆盖,林立的雕塑上也尽是血迹,尸体横立在慈悲的圣母之间,鲜血沿着它的眼角流下。
猎魔人注视着这一切的远去,直到脱离圣纳洛大教堂,微红的夜空映入眼中,皎洁的月光落下,带来清冷的寒意。
“医生!”
圣堂骑士把猎魔人放在一旁,大喊着,紧接着浑身是血的医生,匆忙地从另一角赶来,扑在了猎魔人的身上。
“这会让你好受些。”
医生逆着光,猎魔人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急促,以及藏在话语间的恐惧。
“这是什么?”
猎魔人语气艰难地问道。
“致幻剂……大概吧,反正能让你暂时忘掉身上的疼痛。”
医生说着便把针剂沿着他的脖颈全部注射进去,然后挪步到他骨折的脚踝处。
“你是准备对我开刀吗?这种时候可不适合这样精密的手术啊。”
猎魔人努力地抬起头,不禁倒吸口凉气。
四周的景色与自己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完全不同,熊熊大火在七丘之所内燃烧,猎魔人们在圣纳洛大教堂内战斗着,而在这之外,圣堂骑士们也在城中与妖魔厮杀。
终究还是有少部分的狂信徒,躲藏在了城中,被不断扩散的侵蚀所影响,化身为狰狞的妖魔。
就在他正观望着这一切时,身后的圣纳洛大教堂内响起了一声轰鸣的爆炸,剧烈的震动,连带着地面都跟着摇晃了起来,彩绘的玻璃纷纷破裂,窗帘被狂风卷出屋外,如同一只只狂舞的手臂。
猎魔人看向这宏伟的教堂,焰火从其中释放,从窗口涌出,就像内部燃烧的朽木,不断地走向崩塌。
“这确实不适合做精密的手术,但实际上对于你们猎魔人也不需要这些。”
医生剪开了他的裤子,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右腿。
“忍着点。”
医生说着便拿出了工具们,染血的铁钳与锤子……还有诸多猎魔人看不清的东西,如果不是知晓他的身份,猎魔人甚至觉得这个医生是在对自己进行酷刑。
咬紧牙关,医生切开了他的右腿,切除的过程很费劲,猎魔人的秘血没有停息,血肉仍在挣扎着、自愈着。
医生感觉自己就像在切割一种未知的、生命力极强的怪物,如果他的手术刀上没有事先镀上一层圣银,估计还不等他做完手术,切开的伤口便会愈合,并且这些血肉十分坚硬,带着挤压的力量。
剔除碎骨,将扭曲的骨骼复位,医生没有在意什么止血之类的事,他甚至没有缝合伤口。
“激发秘血,剩下的就交给你们猎魔人的自愈了!”
医生对猎魔人说道。
特殊目标特殊对待,猎魔人们不是什么精致的洋娃娃,医生无需那么精细地照顾他们,对于他们言,秘血便是最好的医师,医生要做的只是加快他的自愈。
猎魔人点点头,医生帮忙复位骨骼后,他能更快地愈合,也以免血肉疯长,令自己的脚踝变得畸形。
他大口地喘息着,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又有一批猎魔人冲进了圣纳洛大教堂中,还有更多的圣堂骑士朝着这里靠近,他们无法正面对抗来自井下的怪物,但多少也能在战场上带来些许的援助。
眼中的炽白难以压制,光芒不断地闪动着,猎魔人能感受到自己血肉的自愈,他试着起身,可在这时又一重爆炸声响起。
这次爆炸要比以往更加强烈,能清晰地看到气浪卷起尘埃,然后将他们全部掀起,狠狠地砸在街道间。
猎魔人发出一阵哀鸣,但好在这次经过建筑的阻碍,冲击没有之前那样猛烈,他的伤势没有加重太多。
“医生!”
猎魔人喊道,隐约间,他听到有呜咽回应着他。
顺着声音看去,他找到了倒在台阶旁的医生,他半个脑袋都凹陷了下去,卡在了台阶的棱角上,鲜血不断地溢出,但他还没有死,口中发出阵阵呜咽声。
猎魔人的目光略显呆滞,但也这样的呆滞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而已。
他费力地爬了过去,捡起散落在一旁的手术刀,照着医生歪扭的脖子刺了下去。
“抱歉。”
猎魔人无情地说着,结束了他的痛苦,切断脖颈,搅碎心脏,杜绝了他被侵蚀支配的可能。
滚滚浓烟升起,喧闹的厮杀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地袭来,猎魔人也不清楚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他也不清楚自己能否活下来,他只能勉强地站起,而后望向焰火之中的圣纳洛大教堂。
这是如此宏伟的建筑上,外沿自下而上,刻画着烈焰的地狱与恶魔,凡人厮杀的尘世,而后便是那圣洁穹光的天国。
在不断的爆炸与冲击下,建筑的外壁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裂痕,裂痕带着血迹与火光,将地狱与尘世破碎,现在它们正朝着天国高歌猛进。
猎魔人的视线也随着裂痕不断地向上,最后脱离了建筑本身,升入夜空之中。
群星黯淡,黑暗的夜空也被战火染上了一层猩红。
猎魔人久久地伫立于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试着向前迈步,虽然步伐有些踉跄、摇晃,还带着难忍的剧痛,但这一次他没有倒下。
捡起染血的铁锤,他擦了擦脸,再度迈上了阶梯,朝着圣纳洛大教堂的深处走去。
第十九章 缺口 【夏目與斑的盟主】
曾经繁华神圣的圣纳洛大教堂,此刻完全被烈火所吞食,视线所触及的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猩红之色,仿佛有鲜血正浸透在其上。
火光将周遭的事物也微微扭曲,变得张牙舞爪,似乎死物们在这一刻都活了过来,狰狞恐怖,低语着禁忌的诅咒。
“大概……真正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猎魔人拖着受伤的脚,艰难地前进着。
空中飘荡着炽热的烟尘,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每一次的吞吐,都仿佛有灼热的尖刀划过喉咙,他咳嗽了几声,口鼻之中都有鲜血溢出。
灰白的墙壁被烧黑,金属制品也开始烧红、熔化,那些遍布在阶梯上的蜡烛,也早已化作一地炽热的蜡油,和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做为新教团的猎魔人,他对于那传说中的圣临之夜,仅仅是有所耳闻而已,并不知晓其全貌,不过他猜,现在他所经历的,或许和圣临之夜没有什么区别。
另一场圣临之夜。
想想他居然有些兴奋,这就像古朴书籍中所记录的圣战,现在他正在这战场之上,与恶魔搏斗着。
这是莫大的荣誉,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恐惧与荣光,拒绝与任何一人分享。
或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又或者说……盲目愚蠢的疯狂。
这样的疯狂令猎魔人无惧于这重重的焰火与憎恶,反而令他战意高昂,握紧手中的战锤,期待着砸碎一颗又一颗狰狞可怖的头颅。
秘血不断地升腾着,没有缚银之栓的束缚,他想要步入临界十分简单,只要下定决心就好。
躯体的自愈开始加速,踉跄的右脚渐渐稳定了起来,最后就像不曾受伤过一样,平稳地前进着。
焰火在他的身上丛生,它们几乎凝为了实质,就像某种泛光的晶体,缠绕在猎魔人的身上、蠕动着。
磅礴的力量加持在身体上,令他变得越发有力,表情也如野兽般狰狞。
刺耳的啸声响起,一侧的墙壁被撞开,模糊的黑影直接撞向了猎魔人,借着滚动的焰火,能勉强看清来袭的妖魔,可不还不等它靠近猎魔人,只听一阵轰鸣的阵响,它便被重重推开。
权能·米迦勒。
极致的焰火自猎魔人的身体上爆发,在狭窄密闭的空间内卷起炽白的龙卷,怒焰推搡着妖魔,将它推离的同时灼烧着它的躯体。
躯体正面朝向猎魔人的部位,在顷刻间被灼烧干净,皮肤如同破碎的灰尘般散去,露出猩红的血肉,血肉也没有支撑太久,它们被烧的焦黑、碎裂,紧接着便是血管与骨骼。
鲜血不等散落便被蒸发,骨骼也开始崩塌,妖魔从火团中跌落,它挣扎着起身,但它的半个身子都在瞬息的接触中,被高温摧毁。
断裂的骨骼与烧焦的内脏清晰可见,头颅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只有一颗独眼在粘稠的污血间,努力地睁开眼,窥视着猎魔人。
视线陷入黑暗,沉重的敲击声从耳旁传来。
猎魔人一跃而起,重重地踩在了妖魔的身上,挥下铁锤,将它的头颅砸出些许的裂纹。
再一次。
重锤落下,鲜血四溅,他就像在尝试撬开罐头一样,不断殴击着头颅,聆听着骨骼的破碎之音,看着头颅一点点崩塌,碎裂成一地模糊的血迹。
妖魔挥起利爪,试着反抗,却被猎魔人身上溢出的火焰所压制,死死地按在地面上,每次灼烧都只持续了数秒的时间,但这短暂的时间里,焰火足够给它留下巨大的创伤了。
起初它还能反抗几下,但渐渐的它失去了动力,就像死了一样,任由猎魔人的重锤与火烤,直到再无声息。
“到底还有多少的妖魔?”
猎魔人喃喃自语着,自战斗开始,他们已经斩杀了数不清的妖魔,可它们就像无穷无尽般,每当你以为解决这一切时,它们总会从阴影里再次爬出来。
如剑的利爪破开焰火,从浓浓烟尘间刺出。
猎魔人侧身躲开了一部分的攻击,但仍有几道尖爪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身上,带下了大片的血迹。
焰火扩散,将浓烟掀开,视线清晰了起来,他从地面上抓起染血的长剑,大步向前。
长剑格挡住了妖魔的爪击,猎魔人不退反进,挺身向前,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妖魔的脑侧,鲜血与碎肉飞溅,哪怕是怪物也在这一击下,被砸的头晕目眩。
猎魔人趁此机会,长剑荡起,贯穿了妖魔的心脏,紧接着极致的高温爆发,将妖魔的胸口烧成了漫天的灰烬。
整个胸口都在高温下崩塌,只剩下残破将死的血肉连接着双臂与胯骨,勉强地看出一个粗糙的人形。
猎魔人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量挥起铁锤,与此同时啸风袭来,有什么东西在高速靠近着他。
与妖魔厮杀的经验,让他在这个时候做出老练的预判,只听一声闷响,手中的铁锤精准地迎住了那袭来的妖魔,两者相交,能听到细密的碎裂声,连带着整个被重击的骨骼都开始断裂,并且重锤还在继续深入,直到从妖魔的背部,都砸出一个明显的凸起。
弹开。
铁锤挥起,将妖魔狠狠地砸向了烧黑的墙壁,一阵鸣响后,摇摇欲坠的墙壁崩塌,将受到重创的妖魔彻底掩埋。
猎魔人踩着碎石,握着铁锤,鲜血沿着手臂流下,凝结在锤头,然后滴落。
如此用力的挥击,拉伤了他的手臂,皮肤都微微绽开,露出其下的血肉,但这种伤势对于他而言不是问题,在秘血的加持下,这一切很快就能被治愈,更不要说他的秘血在变得越发炽热。
这赤红滚烫的鲜血。
更多的喧闹声从红色的烟尘间传来,猎魔人这时才从杀戮的狂怒里清醒过来,他快步移动,一路上拾起还能使用的武器,用变得破烂的衣物将它们捆起,背负在身上。
安东尼神父和其他的猎魔人们还在镇守天国之门,从眼下侵蚀的强度来看,静滞圣殿恐怕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地狱,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守住天国之门。
迈过阶梯,浓烟间猎魔人逐渐看清了远方的身影。
“神父!”
他高声喊道,紧接着便被浓烟呛到了嗓子,用力地咳嗽着。
混乱的身影间,安东尼将一头妖魔砍杀,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废墟间看到了猎魔人的身影,而后冲他点头示意。
猎魔人回到了岗位之上,眼下天国之门这里混乱无比,到处都是碎石与尸体,焰火丛生,整个建筑都在激烈的战斗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情况如何?”
猎魔人对另一个猎魔人问道,对方将钉剑从妖魔的尸体从拔出,看了眼他,而后说道。
“很糟糕,你自己看!”
他说着指了指前方,猎魔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天国之门映入眼中。
曾经光洁神圣的大门此刻残破不堪,上面布满了裂痕与缺口,缺口较大,足以令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人通过,而这缺口之下则是无尽的黑暗,并且还有阵阵浑浊的黑雾从其中溢散而出。
“天国之门没有失守,但它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完全地隔绝一切了。”
另一个猎魔人语气低沉,他身上尽是鲜血,不知道在猎魔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堵住大门!”
安东尼挥剑,指挥着幸存者。
绝大部分的猎魔人都在激烈的战斗中幸存了下来,强劲的秘血成为了他们最好的庇护,但那些跟随他们的圣堂骑士就不一样了,凡人之躯终究难以在地狱之中坚持,他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人幸存了下来,在安东尼的指令下,撤出了圣纳洛大教堂。
这已经不是凡人可以涉及的战斗了,他们留在这里也只是送死而已。
碎石碾压的声音响起,猎魔人们费力地推着倒下的石柱,试着将这石柱挡在天国之门前,堵住崩塌的缺口。
“应该不会有妖魔出现了吧?”猎魔人握着铁锤,冲着安东尼问道,“我们已经杀光了附近的所有活物!”
安东尼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
“不要掉以轻心,孩子,这里的活物杀光了,可那里的呢?”
他举起斑驳的钉剑,指向天国之门那漆黑的缺口。
黑暗抓取着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难以挪开视线。
猎魔人愣住了,沸腾的血也在此刻停滞,陷入缓慢的冷却之中,黑暗在缓缓地蠕动着,就像数不清的蠕虫,紧接着阵阵黑雾扩散出来,它们很沉重,紧贴着地面,就像某种液体般。
然后他们听到了。
这声音并不是从耳中传来,更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似乎有成百上千的人恶魔,在低语着邪异的诅咒与预言,带着湿滑黏腻的做呕感。
幻觉?还是……
猎魔人目光呆滞,随即呆滞的目光里出现了一支惨白的手臂,它从黑暗之中伸出,抓住了缺口的边缘,有类似鲜血的液体从惨白的手中流下,但诡异的是,它的颜色并非鲜红,而是一种**的灰黑,就像尸体的积水。
面对这来自黑雾的诡异存在,一时间就连安东尼也愣住了,他不清楚静滞圣殿内的情况,但他知道新教皇正守在那里。
“冕下……”
他张口,艰难地吐露出这个词汇,可不等声音完全发出、响起,一束刺目的火光掠过,正中缺口。
“妖魔!”
猎魔人大吼着,盛焰爆发,直接驱散了黑雾,点亮了缺口的黑暗。
谁也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在其他人还在犹豫的时间,他手中的铁锤便已经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身上,身上滚动着焰火,因此也照亮了来者。
“你……究竟是什么?”
猎魔人看着惨白且陌生的脸庞,话语带着些许的迷茫。
回魂尸冲他露出一个扭曲可憎的笑容,下一刻同样狂暴的怒焰升起,将猎魔人推开、抛起。
焰火肆虐,映亮万物。
安东尼在此时也看清了回魂尸的姿态,身体残破不堪,身上有着诸多的疤痕,有些很是陈旧,有些则像是刚刚斩击出来的一样,其中最凶恶的,便是沿着颈部砍下的伤疤,在它的胸口留下了巨大的创口,但创口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灰黑的液体,以及缓慢溢散的黑雾。
“冕下,这你是做的吗?”
安东尼重新镇定了下来,注视着回魂尸胸口的伤疤,他低语着。
静滞圣殿内可没有这样怪异的东西,那么它们的来源似乎只有一个地方……升华之井。
安东尼不清楚事件的全貌,但他也隐隐猜到了这复杂的一切,一时间他有些难过,眼下局势这样危机,成群结队的猎魔人们都感到了艰难,那么独自一人的新教皇呢?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而是高声命令着。
“守住天国之门!杀光所有企图离开的东西!”
命令下达,猎魔人们前仆后继,朝着回魂尸攻去。
焰火四溅,刀剑齐鸣,阵阵火光后,猎魔人挥起铁锤,找到了机会一记重锤猛在了回魂尸的头上,将头颅砸成数不清的碎片,紧接着怒火将尸骸烧干。
回魂尸踉踉跄跄地后退,在猎魔人们的注视中跌入了黑暗里,他们松了口气,这样诡异的存在,也没什么。
它们就像强化妖魔,自身携带着权能,但以目前交手的程度来看,还不足为虑。
和其他人不同,安东尼并没有因此松懈,他相信新教皇,也明白他的犹豫与警告。
其他人继续推动着石柱,试着将这沉重的巨石,堵住天国之门的缺口,可不知不觉间,浓重的黑雾已经扩散开了,它们均匀地铺盖在地面上,虽然很稀薄,但也确实覆盖了一大片。
然后安东尼看到了,在黑暗之中,有更多的、惨白的手掌伸出,它们抓住了大门的缺口,从漆黑的深渊里爬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数不清的回魂尸相互挤压着,挣扎要破开缺口,争先恐后地想要爬出黑暗,来到这凡人的尘世间。
第二十章 百首百臂
“这……都是些什么?”
猎魔人深呼吸,他努力不让自己被眼前的恐惧所俘获,但握紧铁锤的手,仍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邪异之音在此刻清晰了起来,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语言,也不是什么诡诈的歌声,仅仅是嘶哑单调的呼吸声罢了。
回魂尸们相互挤压着,挣扎着从缺口之中走出,步伐踉跄,播撒着黑雾,它们本是一具具死去的尸体,可此刻它们的胸口正艰难地鼓动着,将粘连在一起的气管顶开,令浑浊炽热的空气再度浸入其中。
它们呼吸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像溺水之人,贪婪地享用着蜜糖般的空气。
随着新鲜的空气灌入老朽的肺中,它们就像再次活过来一般,禁忌的鲜血在体内奔涌躁动,直达临界。
灰白的皮肤下,绽放出一道道猩红轨迹,身体上的伤口间,燃起阵阵炽白的焰火,它们发出呜咽的声响,直到完全被烈焰包裹,犹如从墓地里走出的行军。
“神父……”
猎魔人话语带着恐惧的情绪,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回魂尸们身上的侵蚀,强度如此之高,简直与失控的猎魔人无疑。
或者说……它们本就是猎魔人。
猎魔教团那血腥黑暗的历史,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展露了隐约的一角,目光纷纷落在安东尼的身上,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稳定猎魔人的心神。
安东尼保持着沉默,他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如此之多的、死而复生的猎魔人们,它们本该被永远地遗忘,可如今却掘开了自己的坟墓,再次走到了阳光之下。
密闭的厅室内卷起侵蚀的风暴,它们裹挟着高温,几乎要将人们躯壳之下的灵魂抽离、吞食。
“守住天国之门。”
安东尼缓缓地举起钉剑,目视前方,声音不容质疑。
猎魔人们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握起了剑刃,紧接着又一声咆哮响起,安东尼的眼中滚动着熊熊的炽白,烈焰几乎要夺目而出。
“无论对方是谁!守住天国之门。”
声音从安东尼的牙齿间挤了出来,他面目可憎,脸庞上的疤痕仿佛都活了过来,犹如一只狰狞的蜈蚣,在他的身上爬行着。
安东尼大步向前,滚烫的烈焰附着在剑刃之上,他越过了其他的猎魔人,身先士卒。
“守住这里!”
不知道是谁发出第一声吼声,紧接着更多的吼声响起,就像饥饿的狼群,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仇敌撕成碎片。
猎魔人被吼声包裹着,他微微低头,看到了血泊中,自己的倒影。
他不傻,他也相信其他人也不傻,安东尼的这点屁话根本激励不了他们,也无法说服他们去送死。
可不前进的话,要做什么呢?逃掉吗?
猎魔人一阵恍惚,逃掉的话,他又能逃到哪里呢?
他是猎魔人,是福音教会的信徒,这里是他心目中的圣城,而现在圣城正遭遇着烈火的焚烧,除了这里,又有哪个地方能接纳他呢?
更何况,自己真的有勇气,舍弃身上的职责呢?
在成为猎魔人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清楚,自己是不会有善终的,那么,自己都有了面对死亡的勇气,怎么会在此刻退却呢?
猎魔人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铁锤,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深陷恐惧,他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去思考,去冷静下来。
他有勇气面对死亡,但没有勇气,面对逃避所带来的折磨。
“守住这里……”
猎魔人低声念叨着,这就像一段魔咒,他挥起铁锤,向着前方猛砸。
圣临之夜的一切,都在一点点地与现实重叠着,仿佛时光都在此刻错乱了起来,将那凄惨的一夜,再度从历史的阴影之中取出,上演。
安东尼顶着极大的压力,与回魂尸们作战着,对方是死而复生的猎魔人们,并且自身还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加持,秘血变得越发炽热,犹如熔化的铁水般。
想要杀死这样的强敌,猎魔人们必然也要一起步入黑暗之中,化身可憎的妖魔。
安东尼很犹豫,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送死,而且他也不清楚步入黑暗,能否为这绝望的战局,带来一丝一毫的改变。
新教皇的话语在耳旁回响着,安东尼努力不去想这些了,但画面仍不断地在眼前闪现。
“冕下……你已经战死了吗?”
他用着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呢喃着,紧接着抽出钉剑,凶狠地砍断了回魂尸的臂膀,猩红的丝线在空中滚动着,将躯体与断肢连接在了一起,两者正准备愈合时,一道火流掠过,将其烧断。
猎魔人挥起铁锤,配合着安东尼的攻势,砸烂了回魂尸的头颅,抬起脚踹碎它的胸骨,将它踢入黑暗的缺口之中。
眼下的一切都很糟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回魂尸们与妖魔一样,没有心智可言,只是蛮横的野兽罢了。
“需要吗?”
猎魔人再次挥起铁锤,并对安东尼大吼着,他的话语不清晰,但安东尼知道他在问什么。
是否需要踏入黑暗。
一旦令秘血失控,猎魔人们必然会得到极强的增幅,可这也注定了迈入妖魔化,眼下这些可靠的战力都将损毁,即便能杀光回魂尸们,那么又有谁来杀死失控的猎魔人们呢?
援军?
这个念头在安东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便被他抛弃。
安东尼从不期待什么援军,他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以及被他紧握在手中的,这是猎魔教团的战争,能依靠的也只有猎魔教团们自己。
“不,没那个必要!没必要杀光它们,把它们赶回去!”
安东尼大吼着,他不清楚这漆黑的缺口之下,还有着多少嗜血的回魂尸,现在将战力全部损耗在这里,只是将这一切化为徒劳的死斗罢了。
他们需要保存力量,等待着战局的转机。
听到这样的指令,其他人也改变了攻势,并非疯狂的挥砍,而是试着击退回魂尸们,另一些人则继续推动着石柱的残骸,试着堵住缺口。
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控制之中,安东尼的内心居然还升起了些许的欣喜。
对,这是又一场圣临之夜,安东尼已经经历过这样的一夜了,只要按照那一夜来进行就好。
把这些回魂尸赶回静滞圣殿之中,堵住天国之门,令静滞圣殿变成一处死地,在那里展开最后的纷争。
“继续!”
安东尼举剑大吼,浑然没有注意到袭来的危险。
炽热的气浪泛起,缺口下的黑暗里升起点点火光,紧接着火光释放到了最大,宛如喷发的火山,爆发溢出。
整个圣纳洛大教堂都陷入了地震之中,碎石与灰尘飞溅,天国之门也在剧烈的晃动中迸发出更多的裂痕,裂痕之下则闪耀着光,紧接着熊熊烈焰从缝隙里溢出,从缺口发泄而出。
守住天国之门的猎魔人们纷纷被抛起、击退,就连和他们缠斗的回魂尸也是如此,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留下灰白的痕迹。
安东尼倒在地上,猛烈的撞击下,他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着,他挣扎着起身,看到了门后的熊熊火光。
仿佛门后的天国也陷入了同样的战火之中,又好像有炎魔自地狱之中走出。
天国之门后响起猛烈的撞击声,其上的裂纹也越来越大,在又一声重锤之后,砖石崩塌,恶魔与天使们的浮雕一同破碎,露出无穷的火光。
“被……被突破了。”
有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切,而在那火光之中,一具扭曲可憎的躯骸正燃着大火,它伸出扭曲的百臂,将天国之门的残骸掰碎,畸形怪异的身躯,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安东尼注视着火光之中的怪物,他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几乎要吐了出来。
那是常人难以想想的怪异,臃肿巨大的身体宛如一颗肉球,肉球之上遍布着青色的血管与肿胀的脓疮,扭曲的的双脚费力地撑起这躯体,而在它的两侧,则是数不清的、细长且嶙峋的手臂。
手臂的数量有上百之多,仅凭着那脆弱的双脚,难以支撑这臃肿的身体,所以那百臂扩散开,支撑着地面,抓取着墙壁,几乎要将整个空间都填满。
这怪物的头颅,则是一大团的火焰,宛如有颗烈焰被顶在它的颈部。
等一等,那不是烈阳。
安东尼看到了,在摇曳的炽白之中,他看到了隐约的头颅,人类的头颅,数不清的头颅。
就像有疯狂的医生,利用着尸体进行缝合拼凑,数不清的头颅被纠缠在了一起,它们组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炉,熊熊的火光从它们的口鼻眼眶之中溢出,燃烧的同时发出令人战栗的哀嚎声。
哀嚎声重叠在了一起,回荡着、撞击着。
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一道火流爆发,撞击在了百首妖魔之上,火流没有对百首妖魔造成多大的影响,就连撼动它也做不到。
它挥一挥手,散发出数不清的红色丝线,落在倒下的回魂尸上,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将倒下的尸体再度提了起来,将尸体们高高举起,百手伸出,尖爪轻易地切断了尸体的头颅,不等掉落便有另一只手抓住了头颅,将它塞进了燃烧的烈阳之中。
尸体的双手也是如此,它就像一个损毁的机器,被拆除有用的零件,红色的丝线将双手缝合进了百手之中,将无用的躯干按在了肿胀的身体上,紧接着尸体开始一点点地渗入肿胀的身体之中,就像被吃掉了一样。
它贪婪地吞食着,不止是回魂尸,就连妖魔的尸体,猎魔人的尸体,圣堂骑士的尸体,它都不放过。
不断地裁剪、缝合、吞食。
“拦住它!”
猎魔人大吼着,握着铁锤冲了上去。
百首妖魔给予了所有人难以抵抗的压力,而现在它还没有完全地从门后爬出,这是猎魔人们最后的机会了,把它赶回静滞圣殿之中。
秘血升腾着、朝着更高穹顶升腾着。
猎魔人觉得,现在就是那一刻了,倾注一切的时候。
秘血突破了临界,超越常理的力量被加持在他的身上,身上的火光也变得越发炽烈了起来,他宛如一颗燃烧的流星。
百臂带着利刃垂落下来,试着阻碍他的前进,可还未等触及猎魔人,便被升腾的高温所击垮,他躲闪挺进,一锤狠狠地砸在了百首妖魔那纤细脆弱的膝盖上。
骨骼碎裂,整只腿诡异地弯折了过去,而后臃肿的身体失控地倒下,但在彻底摔倒前,百臂支撑起了地面,令它重新平衡了起来。
紧接着更多的手臂携带着利刃落下,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断绝了猎魔人所有躲避的余地。
他死定了,他的权能并非是防御出众的梅丹佐,亦或是不死的亚纳尔,他只是一团烈火,难以熄灭的烈火。
利刃宛如落下的箭雨,将猎魔人的身体贯穿,突破了血肉的束缚,然后钉入他脚下的地面。
在安东尼的注视下,猎魔人缓缓松开了染血的铁锤,它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安东尼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就像哑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口。
视线缓缓向上,他看到了猎魔人,猎魔人也看到了,紧接着狼狈的脸上露出笑容。
上升,不断地上升,冲破所有的阻碍。
利刃尝试将猎魔人分尸,取下他的头颅与手臂,但突然间它们都断裂了,紧接着有更多的利刃与手臂断裂,大量的鲜血喷发着,夹杂着如灰尘般的碎肉。
燃烧的百眼看向下方,只见另一头妖魔冲它露出了爪牙。
“这样的重创,猎魔人可能会死……但妖魔不会。”
他的声音变得扭曲嘶哑,过热的秘血将他妖魔化,锋利的尖爪刺破了皮肤,宛如从骨骼之上,生长延伸而来的利刃。
怒火翻滚着,猎魔人高高跃起,就像砍断杂草一般,将阻拦他的手臂全部砍断。
冷彻的金属也在此刻加入了战斗,钉剑环绕而至,将百首妖魔的另一只脚也就此斩断,臃肿的身体侧倾倒下,尝试抓住天国之门边缘的手臂,也遭到了猛击,纷纷断裂。
身子开始向后倾仰,几乎要在此跌入黑暗之中。
可就像不甘死去一样,猩红的丝线从伤口之中溢出,宛如吞吐的蛛丝,将四周都包裹成了猩红的颜色,稳固住了身影,但紧接着一把钉剑贯入烈阳之中。
安东尼握紧钉剑,面对着疾驰而来的百枚利刃,神情狰狞。
第二十一章 地狱
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安东尼迎着箭雨般的利刃,快步挪移着,惊险地避开了绝大部分的攻击,但仍有一些利刃擦伤了他,割开手臂与躯干,留下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这还不是结束,百臂挥动着,如同有上百人朝着安东尼挥剑般,利刃从不同的角度袭来,它们的配合的很紧密,相互并不干扰,并非试图封死安东尼所有的行动路线。
躲不掉了,安东尼架起钉剑,竖直在自己胸前,试着挡住脖颈与心脏,妄图这样强撑过这一轮的绞杀。
他很清楚,自己还不能倒下,安东尼还需要继续指挥着战场,守住天国之门,他还不能做到舍弃一切,化身为憎恶的妖魔。
阵阵阴冷的啸风袭来,安东尼突然没那么紧张了,反而在内心感叹着。
如果他的权能是梅丹佐就好了,那致密的铁甲会为他挡住绝大部分的攻击,而他也会以此为屏障,继续前进着。
只可惜他的权能是拉斐尔,迷离的幻境对于妖魔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这些怪异们保持着最为原始的杀戮**,那么再疯狂的幻觉,在它们的眼中也只是另一场奢华的杀戮盛宴罢了。
对,仅此而已。
利刃收拢在一起,将安东尼的身影撕扯成了数不清的碎片,鲜血与碎肉飞溅,但很快它们便凝滞在了空中,紧接着如燃烧后的灰烬般,逐一崩塌,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似乎它没有切割到安东尼,撕裂的仅仅是一道模糊的虚影而已,紧接着更为剧烈的刺痛从另一侧传来,钉剑轻易地划开了臃肿的躯干,脓疮密布的表皮下,涌出大量灰白的液体。
安东尼目光如炬,躲闪奔袭,幻觉影响不了百首妖魔太多,但只要能略微地隐藏自己的身影就可以了。
它发出了一阵嘶吼声,百首的头颅间,焰火升腾的越发剧烈,断裂的手臂被红线拉扯着,紧接着被切开的皮肤下开始了诡异的蠕动,仿佛它的身体里正孕育着某种怪物。
下一刻数不清的、惨白的手掌破体而出。
新生的手掌剧烈地挥舞着,恍惚间百首妖魔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的海草,由数不清的手臂,所组成的海草,它们抓取着四周的万物,按压着地面,托举起臃肿的身影。
更令人感到诡异的是,掌心裂开,露出猩红的眼睛,眼睛快速转动,窥视着四周,五指则变得锐利且细长,变得和其它利刃一样,追逐着安东尼而来,试着将他撕碎。
安东尼感到一阵头疼,向后撤离,越来越多的手掌遍布百首妖魔的躯干,它就像一只巨大的豪猪,身上披挂满了利刃,令人难以靠近,更重要的是,它身上还有着权能的具现。
正在他思索如何处理之际,繁杂的枪鸣声响起,紧接着有喊声响起。
“避让!”
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安东尼,也驱使着其他猎魔人们,他们纷纷向着两侧闪躲着,隐藏进一根根巨大的石柱后,紧接着数不清的弹丸自身后的火光之中迸发,疯狂地倾泻着。
圣堂骑士们步入了战场,他们无法像猎魔人那样,可以近距离与妖魔厮杀,甚至说是去直面妖魔,但他们仍有着一定的战力,当初的圣临之夜,最后便是靠数不清的圣堂骑士们,硬生生控制住一切。
扣动扳机,子弹形成钢铁的洪流,金属与砖石、与血肉的撞击声混杂在了一起,反复撞击着人们的耳膜,到最后耳旁只剩下了单调的噪音。
开火、换弹、开火。
他们仿佛要打空自身所有的弹药一样,弹壳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便被枪鸣的噪音所掩盖,视线内的一切都在遭受着金属的猛击,就连藏身的石柱也难以逃离,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其上,几乎要将它打穿。
“这还不够!它会熔化这一切的!”
有猎魔人大吼着,他们都见识到了这百首妖魔掀起的烈焰,圣堂骑士们的奇袭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等百首妖魔适应过来,便会是它反攻的开始。
“干扰它!”
有人喊道,很快有另一个声音响起,猎魔人倒在地上,面庞紧绷,眼里燃烧着烈焰。
“我在尝试!”
他回应着,权能释放,尝试在百首妖魔的眼前,植入更多的幻觉。
角落里的安东尼则摇了摇头,他很清楚,幻觉只能保护自己,却无法影响百首妖魔,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幻觉,它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摧毁,摧毁眼前的所有。
这无法令它停止释放怒焰,只是徒劳之举。
那么冲出去,借着圣堂骑士们压制住百首妖魔这一刻,对其进行猛击?这似乎也不太行,这必然会令参战的猎魔人们,同样暴露在弹雨之下,在不踏入黑暗,突破临界的情况下,猎魔人们也无法规避弹雨的伤害。
“梅丹佐呢?还有活着的吗?”
安东尼高声问道,或许梅丹佐的甲胄,能扛住这密集的攻击,并且对百首妖魔进行打击,将它驱赶回静滞圣殿之中。
看向另一端的烟尘里,有几名猎魔人举起了钉剑,他们的权能是梅丹佐,就像明白安东尼的意思一样,致密的铁甲覆盖在他们的身上,几乎要将他们完全包裹进铁棺之中。
“不……这挡不住它的,至少在突破临界前,是挡不住的。”
邪异的声响在人们的耳旁回荡,紧接着那个声音继续诉说着。
“神父,他们的命,应该用在更为关键的地方。”
安东尼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个狰狞可怖的存在,正缓缓地爬出黑暗。
“你……”
安东尼的眼神凝固住了,难以移开。
“你说的对,这是条不归路,比起被侵蚀支配,倒不如在此之前,发挥余热。”
“猎魔人”握着铁锤,他的体态狰狞,细密的焰火自身体的缝隙间溢出,披头散发,将可憎的容貌就此隐藏了起来,但这遮不住那双燃烧的眼眸。
为了撑住来自百首妖魔的攻击,他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释放秘血,令自己突破临界。
得益于这样暴涨的力量,猎魔人得以在那致死的攻击下幸存,但很快死神便来向他索取代价了。
对此他早有准备,凡事都有代价,只是尚未有人来索取罢了。
在失去缚银之栓的束缚后,没有得到升华凭证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这样疯涨的侵蚀,身体内的秘血越发炽热,宛如烧红的铁水般,令他在黑暗之中越陷越深。
百首妖魔完全陷入了弹药掀起的烟尘之中,它试着反抗,抬起手,极致的焰火试图阻拦这些袭来的子弹,将它们熔化成炽热的铁水,可不等它调动起这高温,便有另一道身影撞在了它的身上,一起暴露在密集的弹雨之中。
铁锤猛砸,砸断了骨骼与利刃,将血肉砸成了一团血污。
密集的弹雨打在他的身上,有的还穿透了血肉,直接命中了其下的百首妖魔。
“老老实实地……给我死啊!”
猎魔人的声音嘶哑,秘血升腾着,他反复地挥锤,砸断一根根的手臂,百首妖魔试着收拢手臂,保护住自己的躯干,但很快这些防护便被猎魔人撕开。
他的体态变得越发狰狞,嶙峋的骨骼仿佛要破开他的身体,延伸至体外。
这一次没有焰火的阻挠,也没有手臂的保护,沉重的弹雨纷纷钉入百首妖魔的体内,鲜血模糊间,它还在尝试反击,数不清的手掌抓挠着,狠狠地扼住眼前的猎魔人,但他的身影变得越发高大,直到难以控制。
其余人屏息注视着这一切,凡人的躯体开始变化,就像破茧一样,另一个可憎的恶魔从这躯壳下爬出,它挥起尖牙与利爪,和百首妖魔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僵持不下。
就在此刻,持续不断的弹雨停止了下来,圣堂骑士们打空了弹药,他们开始撤离、补给。
他们做的很不错,哪怕是百首妖魔的恢复力,在这持续的打击下,身体也变得千疮百孔了起来,灰白的液体不断地溢出,洒满了地面。
挥舞的手臂在多方的努力下,尽数折断,妖魔撕裂着它的身体,推动着臃肿的躯干,将爬出的它,一点点地顶回天国之门后。
随着弹雨的停歇,猎魔人们也从阴影之中杀出,协同配合着妖魔,压制着百首妖魔。
它只能发出呜咽的声响,皮肤之下仿佛有蛇群在蠕动,紧接着一只又一只新生的臂膀伸出,利剑般的指甲,深深地嵌进地面之中,留下一道道细长的痕迹。
突然间一只抵抗它的压力消失了,臃肿的身体在百臂的抓挠着,缓缓恢复正体,燃烧的头颅们试着看清眼前的局势,可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一切。
妖魔扛起了碎裂的石柱,将这巨大的巨石高高举起。
“给我滚回去吧。”
阵阵的浓烟从它的嘴角吐露,仿佛它口含着烈焰。
巨石砸下,将阻挠的手臂全部砸成了血污,肿胀的身体开始压缩、胀起,就像泄水的容器,灰白的液体止不住地涌出,百首之上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它试着反抗,一股又一股的烈火涌起,可根本无法撼动那愤怒的妖魔,只见它死死地顶住巨石,隔着它,一步步地将百首妖魔推回天国之门中。
黑暗一点点地将其重新包裹,溢散的黑雾缠绕在四周,就连妖魔自己也难以避让,被其笼罩。
但……也没必要想太多了。
越发深邃的黑暗将它包裹,所剩下的心智早已没有多少,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无序与疯狂。
但与其它妖魔不同的是,在这无序的疯狂之中,还有某种东西顽强地抵抗着,让它做出行动,去斩杀所有所见的妖魔,哪怕它自己也是头可憎的妖魔。
巨石挤压着百首妖魔,两者在深邃的升降井之中来回撞击着,很快便消失在了眼前,只剩下了怪异的吼叫,在黑暗里回荡。
妖魔站在天国之门前,停顿了很久,转过头,看向安东尼。
安东尼面无表情,握紧了手中的钉剑。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猎魔人不仅要与妖魔厮杀,有时候还会与自己的同伴厮杀,乃至与自己厮杀。
踏入黑暗确实能击溃来袭的妖魔,但在这之后,妖魔化的猎魔人,反而会成为新的威胁。
想想难免有些悲凉。
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击退了一轮袭来的妖魔,本该欢呼雀跃,但看着那守在天国之门前的妖魔,他们却纷纷陷入了沉默。
气氛凝固、僵硬,直到妖魔缓缓地举起嶙峋的手,手中紧握着染血的铁锤。
“我在下面等你们。”
它这样说着,转头走进了天国之门中,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然后在沉默之中行动,有人去搀扶着伤员,有人则继续推动着巨石,将它们丢进漆黑的升降井之下,试图堵住妖魔们前进的路,然后有更多的巨石被推动过来。
他们就像把圣纳洛大教堂拆了一样,数不清的碎石堵住了天国之门,其中还有很多碎裂的雕像,上面沾染着血迹,仿佛猎魔人们是用尸体堵住了这道门一样。
危机看样子得到了缓解,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谁也不清楚下一轮的冲击会在何时到来,又会有多少人因此死掉。
安东尼突然觉得很累,身心俱疲,他缓缓地走出圣纳洛大教堂,坐在了台阶上。
他看向前方,圣堂骑士们驻守在了这里,他们听从着安东尼的命令,只负责支援与协助,从不踏入正面战场,以免被异化成妖魔。
目光继续放远,只见七丘之所陷入了无尽的焰火之中,火光不断延伸着,将台伯河都映照成了一条涌动的光带,光带不断地延伸,穿过了翡冷翠,注入海中,而在那遥远的海面之上,更多的穹光升起。
“萨穆尔,你还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安东尼嘟囔着,这里已经变成了地狱,他没有离开的机会了,无论是谁,都是如此。
第二十二章 故事
洛伦佐靠着车窗,手拄着头,目光在车窗外挪移着,欣赏着单调重复的景色。
漆黑的夜幕与连绵的暴雪,将群星完全遮蔽,除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以及隐约倒映在车窗上、自己的脸颊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收回视线,车厢内的一切也很熟悉,这正是洛伦佐当初前往雷恩多纳港口,执行来自维京诸国的委托时,所乘坐的那列火车。
车厢内的装饰十分奢华,伴随着车厢的摇晃,柜子中的酒瓶也相互轻微地撞击着,迸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洛伦佐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的一切,和当时前往高卢纳洛时十分相似。
他继续看去,只见横列的沙发上,早已坐好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因为旅途的劳累,他们互相倚靠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伦佐实在无聊,欣赏起了几人的睡姿。
伯劳双手抱胸,低垂着头,倚靠着墙壁,不愧是几人之中,少有的正经人,哪怕是睡觉都显得十分严肃,在他身旁的便是红隼了,他毫不在意形象,半个身子躺在沙发上,脱掉鞋子,把腿搭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半只脚都腾空了,随着车厢一起微微摇晃。
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舒服的睡姿,洛伦佐猜红隼睡醒时,一定会腰酸背痛的。
另一个角落里便是邵良业了,因为红隼这糟糕的睡姿,长沙发上实在没有什么位置留给他了,所以他在车厢的一角,垫了几层垫子后,便坐了下去,睡觉时也不忘抱着武器。
这便是这列车厢里的所有成员了,至于其他人则在别的车厢,也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至于随行的女士们,出于绅士的角度,洛伦佐等人把仅有卧铺让给了她们,现在她们多半正睡的正香。
啊……洛伦佐也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而不是在这里聆听着红隼的鼾声,消耗着漫漫长夜。
在华生带来灾难的消息后,假期便就此终结,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动,然后便是在聚会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大概十几小时前,他们集合完毕。
一切都很匆忙,忙到洛伦佐都没能来来得及收拾事务所。
“所以……我锁门了吗?”
自上车以来,洛伦佐一直在思考着这个见鬼的事情。
虽然事务所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一想到可能会被小偷光顾,洛伦佐便觉得一阵不舒服,更不要说家里还藏着一堆致命的武器,如今旧敦灵的情况如此糟糕,哪怕是洛伦佐也知道不该给苏亚兰厅添麻烦了。
匆忙的事不止如此,命令匆忙地下达,物资被匆忙地调动,就连告别也显得十分匆忙。
可以参战的人员被紧急调集在了一起,而那些无法参加的家伙们,则成为了被告别的家属……大概算是家属吧。
好在洛伦佐没有多少朋友,临行告别没有占据太多的时间,当然、也能是他绝大部分的朋友,都要和他一起踏上战场。
离开前赫尔克里来见洛伦佐了,他还特意带了一杯现调的酒,看着玻璃瓶下,那诡异粘稠、色调鲜艳的不知名液体,洛伦佐第一时间便猜到了这是什么。
“随……随缘?”
洛伦佐脸色不善地问道。
“当然!这回是我独家秘制!”
赫尔克里高兴极了。
“我说哪次不是你的独家秘制啊?”洛伦佐质问着,“这何止是独家秘制啊!你能重新配一次一模一样的酒吗?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配什么吧?”
听此赫尔克里一阵眉飞色舞,对洛伦佐欣喜道。
“所以这才叫‘随缘’啊,每一杯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刻的美酒,人生仅此一次啊!”
“不了,不了,不了,”洛伦佐连连摆手,“这样见鬼的‘仅此一次’,我已经从你这经历很多次了。”
“来嘛!来嘛!万一你死外头了,可就再也品尝不到了!”
就在这样奇怪的“祝福”下,洛伦佐和赫尔克里达成了共识,虽然没能当他的面饮下这杯奇怪的酒,但它还是被洛伦佐带了过来。
低下头,在一旁的口袋里,正放着那瓶秘制的随缘。
看看那颜色,洛伦佐便觉得一阵不安,认真思考一下,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了的话,来这样的一杯,好像也不错。
所以在要死之前,还是别碰这东西了,如果在战斗中不小心碰碎了,那么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洛伦佐觉得自己压抑的情绪稍微轻松了许多,他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崭新的烟盒。
里面存放着洛伦佐自制的香烟,洛伦佐扒了几下,从其中翻出了那只画有黑线的烟,看了一眼,又把它塞了回去,重新挑一根,叼在了嘴上。
点火、呼吸、吐露……
洛伦佐已经很少抽烟了,更不要说抽这种带有风茄草的烟了。
他一度觉得自己能抛下这些了,但当重压来袭时,还是只有这些老朋友,能为他分忧。
酥麻感渐渐扩散,抚平了紧绷的神经,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下有了些许的光芒。
地平线的尽头泛起了纯白的微光,它们就像在追逐着这列火车般,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巨大,与黑夜抗衡着,尝试将它击退。
这是个不错的景色,可惜洛伦佐无人分享。
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奥斯卡UU小说的故事,具体是哪本书,他有些记不清了,毕竟这个不入流的作家,写了很多卖不出去的破书,为了争取出版的机会,就连笔名也换了一堆又一堆。
老猎人精疲力尽地站在破碎的冰面上,肩膀上扛着被他杀死的大鱼,迎着地平线尽头升起的太阳落泪。
他一个人孤独地住在荒凉的郊野,一场大雪将所有的路途封死,不出意外这个老家伙是熬不过这个冬季的,他没有食物,没有木材,什么都没有。
老猎人对此也不在乎,他已经活了很长的时间,很多事情他都尝试过了,似乎只剩下了死亡,还没有体验,所以他躺在冰冷的木屋里,静候着死亡的到来。
按理说是这样的……可有一天,在他饿的头昏眼花时,他隐约听到了什么,是某种动物嚎叫的声音,那声音很稚嫩,好像是某种野兽的幼崽。
老猎人推开了门,在不远处的积雪里,找到了那只狼狈的幼崽。
大概是狼,也可能是狗。
老猎人也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的视力早没有年轻时那样好了,就连猎枪都有些拿不稳了,只能看出来这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个冰冷的木屋多了个新的客人。
然后……然后老猎人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理由,总之,他又开始打猎了,为了给这个幼崽填饱肚子,以免让它在夜里叫个没完,他涉雪走了很远,直到捕获到了猎物。
从出发到现在,老猎人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出来,这个理由他想了一道,也没想明白,直到现在,注视着太阳的升起,他突然意识到了。
其实除了死亡外,他还有些事没有体验过,比如新生,说来也奇怪,手染鲜血的猎人,也会考虑什么新生的事情,但在这暮年之际,他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
不是自己的新生,哪怕是只野兽的新生也好。
老猎人继续前进了,距离他的木屋还有着十几公里的路程。
这是个略显奇怪的故事,夹在一堆短篇之中,洛伦佐当时觉得自己从其中读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洛伦佐为此困惑了一小阵,后来他释然了,毕竟奥斯卡是个不入流的作家,他写这些东西,上厕所时看看就好,不必在意太多。
自那之后,洛伦佐常在厕所放一本奥斯卡的书籍,好在奥斯卡不知道这些。
奥斯卡……奥斯卡……
洛伦佐回想着自己这位奇怪的朋友、便宜的老师。
最后的告别中,洛伦佐没看到奥斯卡,可能是华生入侵了他【间隙】的原因,多少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也可能是这个家伙真的喝太多了,总之在洛伦佐上车前,这个老家伙还在睡觉。
洛伦佐觉得也不错,他能想象到奥斯卡来送别时的样子,他多半会拿着一份复制的手稿,对自己一阵吹嘘。
“这可是我的最新作啊!”
脑海里已经能幻想出奥斯卡那糟糕的声音。
“万一你死外头了,可就看不到这旷世的著作了!所以临死前赶紧读一读吧!”
听着有些离谱,但洛伦佐觉得奥斯卡一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回忆也差不多到此结束了,除开红隼的脚臭外,洛伦佐能嗅到车厢内弥漫的机油味,它们卷和着钢铁的气息,不断地延伸着。
按理说这列火车,足以配备好为几人就寝的车厢,但它没有,因为有另一些东西占据了这些位置。
“你还没睡吗?”
车门被推开,梅林走了进来,很意外,他也随行着。
“有些睡不着,你呢?那些东西整备的如何?”
洛伦佐反问道。
这列火车不仅载着他们,还载着诸多原罪甲胄。
这次战争可不是靠洛伦佐一人便能结束,凡人与他同行,但凡人也是需要甲胄的。
大量的、尚可投入作战的原罪甲胄被运载至了火车上,因为情况紧急,其中有大部分还没有完成调试,所以这些来自永动之泵的技师们,也搭乘上了这班列车,在路途上尽可能地完成工作。
“还好,这些都是在暴雨中幸存下来的,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至于操控甲胄的骑士们,也是我们的精锐。”
梅林略显忧愁,叹息着。
“毕竟这一次的战争,不处于我们的主场,我们能投放的战力有限。”
洛伦佐听着他的话,微微点头,然后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梅林这次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不是单纯地看看这几人睡没睡。
“有,怎么说呢……执焰者损毁的太严重了,你多半用不上它了。”
在与罗杰的战斗中,执焰者几乎被拆得七零八碎,依靠着强劲的妖魔血肉,它才躲过了被分尸的命运。
“意料之中,你们永动之泵要是能把它修好,我才感到意外。”洛伦佐说。
“那可能……真的要让你意外些了。”
梅林想了想,做出了这么一个神秘的回答。
“怎么了?”
“准确说,我们没有完全地修好执焰者……只修好了一半,大概。”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执焰者无法被人驾驶了,为了修复它,我们使用了过量的妖魔血肉,现在它和一头披着铁甲的妖魔,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洛伦佐大概明白了梅林的意思,他说道。
“你是说,我可以利用【间隙】操控它是吗?”
“嗯,但总的来讲,不是你,而是华生,”梅林说,“你对于【间隙】的操控并不熟练,对吧,所以我觉得,执焰者可以交给华生,她很擅长这些。”
梅林说着,四下瞅了瞅,就像要在这车厢里找到什么一样。
“不过她行踪实在是太诡异了,我以为她在这。”
洛伦佐摇了摇头,否定道,“她不在这。”
“这样吗……那等你遇到她时,麻烦向她转达一下这个信息。”
梅林见此只能无奈地叹叹气,他对于华生抱有着极大的兴趣,毕竟这样的诡异存在,可不多见,更不要说,她对于净除机关还十分友善。
可华生太神秘了,很多时候大家都会忘记他们之中,还有着这样的存在,除了洛伦佐。
仿佛洛伦佐便是华生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也只有洛伦佐,才拥有着和华生对等的姿态,一旦某天洛伦佐消失了,其余人就再也找不到华生了。
“好的。”
洛伦佐回应着,目光转而看向窗外,升起的太阳将黑暗驱赶,大半的视野都明亮了起来,只是在这明亮之中,洛伦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这要去哪?这不像是雷恩多纳港口的路。”
洛伦佐冲梅林问道,梅林则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洛伦佐摇了摇头。
“不是雷恩多纳,那临靠着白潮海峡,此刻正打的火热。”
梅林看向了窗外的另一端,黑暗的那一端。
“我们要去的是怒涛之角。”
第二十三章 联系
怒涛之角军港,隶属于净除机关的秘密军港,同时它也是一座大型工业区,漆锑的开采与提炼便是在这里进行,可以说这里是净除机关的第二核心,在旧敦灵遭到重创后,净除机关的绝大部分职能也在逐步转移至这里,只是由于其隐秘的存在,加上距离旧敦灵较远的距离,导致它在很多人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怒涛之角?”洛伦佐显得有些疑惑,“那里有什么?”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梅林故作神秘地说道,紧接着伸出手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
“我们还有段时间,才能抵达,趁这个时候赶紧睡一觉吧,放松些,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他是真的在关心洛伦佐,不等洛伦佐说什么,他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睡眠对于你们猎魔人而言,并不太重要,但多少也要养精蓄锐些,是吧。”
说到这,梅林的语气倒是轻松了起来,带上了几分笑意。
“很多时候,我还真蛮羡慕你们这个能力的,这样我就能一直工作下去了,而不是让睡眠绑架我。”
“只是不太需要而已,不是完全不需要,那样会把身体拖垮的,”洛伦佐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回应着梅林的善意,“我知道的,别担心太多。”
“那就好。”
梅林也点点头,退回到车门旁,又看了一眼洛伦佐,才缓缓离去。
行走在略显狭窄的车厢内,两侧堆满了货箱,里面装载着致命的金属。
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车厢,行走的过程中,梅林眉头紧锁,思考着,他猜很多人的想法都和自己一样,在担心着洛伦佐,也在期待着。
这是赌桌上的最后一轮发牌了,正如之前期待洛伦佐猎杀罗杰那样,这改变命运的机会近在眼前,每个人都不由地期待着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洛伦佐想必也知晓这一切,负担着这样的压力。
梅林为洛伦佐感到担忧,他很清楚被人期待是种什么感觉,更不要说是这么多人的期待了。
期待有时会成为人们的动力,为了某人的期待不断地前进着,但有时候它也是把双刃剑,数不清的期待会如重石般压迫在人的身上,令他变得犹豫、迟缓,直到在某一刻被彻底压垮。
想到这里,梅林忍不住地回过头,仿佛目光能透过层层阻碍,看到洛伦佐般。
“洛伦佐……”
梅林低声念叨着。
……
“呼……”
洛伦佐没有入睡,眼睛带着轻微的血丝,他反复地深呼吸,试图将挤压在胸口的压力驱散,可这只是徒劳,令他感到越发的疲惫,但现在还不是疲惫的时候。
异样的感觉在此刻涌上心头,如同有无形的冷水缓缓地浸泡过自己的身体。
洛伦佐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她本可以悄无声息地抵达,但可能是怕自己的惊慌,她通常会这样提醒自己,就像敲门一样。
【你还好吗?】
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是华生的声音。
“还好吧。”
洛伦佐重复着,他总感觉这样的对话,这几天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而他也用同样的回答,回应过很多次了。
【你不好,你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是啊,”谎言被拆穿,洛伦佐面无表情地说着,“但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对他们说,实际我自己也害怕的不行。”
华生沉默,没有回应,有时候她似乎才是洛伦佐唯一的聆听者。
在洛伦佐的心里,华生的地位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华生是唯一一个见证过他一切的存在,也是洛伦佐与过去的人生,所剩下的、仅有的联系。
其他人知晓着洛伦佐的现在,但只有华生知晓着洛伦佐的过去。
所以很多时候面对华生,洛伦佐都会罕见地完全放松下来,把自己那从未有人见过的一面释放。
“这种感觉蛮奇妙的,一方面你会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受到大家的敬仰,每个人都期待着你能提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砍死,另一方面,这又有些糟,哪怕有些事,你没有把握做到,你也要硬着头皮上,因为你是他们的英雄,英雄是不能退缩的。”
【你要逃吗?】
“怎么可能啊!”洛伦佐高声道,但很快声音又低落了下来,“即使没有这些人的期待,我也是要这样做的,不是吗?我要把妖魔赶尽杀绝,这是注定的。”
【然后呢?】
“然后……我也说不清,我现在的心情复杂,复杂到我也说不清楚。”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他看向窗外,天色渐亮,远方近在眼前。
“就像……就像一本写了很久的书,它终于要结束了。”
又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上,吞吐着烟雾。
“之前我有问过奥斯卡,一本书结束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说他很惶恐,眼下的这一切,就像一场梦,随着结束,美梦也将破碎……没人知道梦境之后的现实,究竟是什么样。”
【你在害怕未来吗?】
“我不清楚,但我觉得,我应该不会害怕未来,这就像我当初来旧敦灵开始新生活一样,这一切结束后,不过是另一场新生活罢了。”
洛伦佐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他的眼神迷离,紧接着他在那一团莫测的未来里,找到了他所恐惧的东西。
“我想,我在害怕‘变化’吧?”
【变化?什么样的变化?】
华生的声音在耳旁回荡,这种感觉蛮怪的,洛伦佐看不到她,但他很清楚,华生就在自己身边。
“大概……就是熟悉的世界,变得面目全非吧,谁又知晓那黄金的时代,究竟是个什么样呢?更何况,那样阳光普照的时代里,真的会有我们的席位吗?”
【你害怕有人会离开你?】
华生一语道破。
洛伦佐的声音一滞,他把目光放回了车厢内,看了看熟睡的几人,面带笑意地摇了摇头,然后不确定地说着。
“谁知道呢?但我不想有人死了,那样的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声音带着几分阴沉,他之所以变成“洛伦佐·霍尔莫斯”,便是因为那惨痛的一夜,那一夜里,洛伦佐几乎失去了所有。
“那你呢?华生。”
洛伦佐突然把话语拉扯到了华生的身上,这个无形的、宛如幽魂的朋友身上。
【怎么了?】
华生不明白,洛伦佐怎么突然提到了她。
“你呢?”洛伦佐继续说着,“想来也蛮奇怪的,你一直跟随着我,就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我的生活,那你自己有好好生活吗?体验这崭新的人生。”
自圣临之夜后,华生便如幽魂般,附着在洛伦佐的身上,跟随着他,见证着他。
洛伦佐的一切都如舞台剧般,在她的眼前上映着,但这一切都是属于洛伦佐的,并不属于华生,所以洛伦佐很好奇。
“新生活很不错的,你应该体验一下。”
谈话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华生的声音才姗姗来迟。
【我没有新生活,洛伦佐。】
意料之中,但真的听到这些时,洛伦佐的眼神还是不免黯淡了几分。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能离开,至今我依旧被困在那一夜。】
华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这样可不行啊,华生,人总得向前看……至少你可以从多交些朋友开始。”
洛伦佐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么一段话。
华生没有什么朋友,又或者说,她的朋友只剩下了洛伦佐一个人,要不是因为与罗杰的作战,华生说不定会继续隐藏在黑暗里,哪怕净除机关也难以知晓华生的存在。
“其实,自世界尽头之后,我就一直在害怕一些事。”
面对华生,洛伦佐放松极了,话匣子也跟着一起打开,有的没有的全都往外蹦。
“遗忘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啊,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只是我的臆想呢?”
【臆想?】
“是啊,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只有我才能意识到你的存在,你是只属于我的幽魂,这就像精神病人的狂想,虚拟出的、一个并不存在的朋友。”
洛伦佐想伸出手抚摸华生,但扑了个空,华生并不存在,她是无形的幽魂。
“看啊,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甚至说对其他人说,也做不到,没有人会相信我,相信有那么一个幽魂一直纠缠着我。”
【这不可能的,洛伦佐。】
华生搞不懂,其他人已经知晓了华生的存在,更何况华生并不是他的臆想,她只是……只是有些特殊。
无质无形,就像一团无法抓住的风,如果她愿意的话,没有人能找到她。
“我知道不可能,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知道吧。”洛伦佐的声音很轻,就像快要入睡一样。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少了。”
【我不明白。】
“正常,我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些事的,从头学起确实很难,”洛伦佐看到了地平线尽头浮现的建筑们,“更不要说现在时间所剩无几……但我想无论何时开始,都还不迟。”
“这就有些像……存在的意义一样,结束这一切后,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我倒是有很多,我大概会和这群人好好喝一宿,然后收拾一下事务所,然后就像之前一样,接着不同的委托,要是假期的话,我会去找他们,和他们聊天闲扯。
那么你呢?华生,你有什么想做的呢?”
洛伦佐絮絮叨叨,满怀期待。
【根除妖魔。】
“不不不,我是说,根除妖魔之后呢?”洛伦佐有些难过,“没有,是吧?你没想过那些,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单薄的不行。”
【这种事对我不重要。】
“是啊,是啊,不重要,”洛伦佐就像在看待曾经的自己一样,“这可太耳熟了。”
“我之前就和你一样的心态,联系越多,束缚也就越多,在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前,我可以说离开就离开,但我现在不行了,我被数不清的联系所束缚着,我最开始觉得蛮恐慌的,我从没遇到这样的事,但时间久了,我又觉得这样很不错。
我们和世界的距离被拉近了……就……更像个普通人了?并非那样的冷血,也并非那样的疯狂,只是变得……有血有肉,变得十分平常。
这听起来有些怪,可我觉得真的很不错,这是我们未曾拥有过的……也可能我们拥有过,只是太短暂了,短暂到我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洛伦佐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然后感叹着。
“真奇怪啊,这种对普通人而言,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于我们而言,却如此地遥远……”
沉默,漫长的沉默后,洛伦佐试探性地问道。
“你还在吗?华生。”
没有人回应,她大概是受不了洛伦佐的絮絮叨叨,也可能是有什么事,在洛伦佐没有注意到的时刻,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也是在这时,洛伦佐感到到了另一股的视线。
“你很吵唉。”
红隼扭着头,一脸困意地看着洛伦佐。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没……没什么。”
红隼又多看了几眼洛伦佐,他想追问几句,但困意征服了他,这个家伙扭了扭身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留下洛伦佐一人清醒。
洛伦佐目光略显呆滞,然后无奈地叹气。
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没有这些前提条件,华生对于洛伦佐而言,就像一段虚无缥缈的幻想,一个回响不绝的幽魂。
他也不清楚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只能满怀期待、惶恐不安地等待这一切的终局。
可洛伦佐没有注意到的是,车窗镜面之中,倒映着他的身影,可在他身旁的空椅上,正坐着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宛如幽魂一般,默不作声,只是盯着洛伦佐,目光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画面就像凝固了般,保持着这样的光景,仿佛要抵达永恒般,直到阵阵嘹亮的汽笛声,将这虚假的永恒撕碎、打破。
第二十四章 职责
荒芜的土地上,遍布着灰白的碎石与黄土,这里仿佛是生命的禁区,就连杂草在这里都难以生长,狂风拖拽起巨浪,将它们狠狠地砸在光滑的礁石之上,碎裂成数不清的泡沫,以此往复。
这是片有些单调死寂的土地,少有生命的足迹,只有着无尽的荒凉,在这冷调之中,冰冷的建筑群连绵崛起,如同疯长的、钢铁的丛林,在一片铁色间,燃烧着醒目的赤红,伴随着齿轮的咬合,重锤不断地猛砸着烧红的金属,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火花。
怒涛之角军港,净除机关所设立的秘密军港,与此同时它也是一座巨大的工业区,在旧敦灵受到重创后,机械院与永动之泵的生产重心,也都转移到了这里,继续履行着职能。
“你们就是在这种鬼地方,挖出来的漆锑?”
洛伦佐踩在灰白的碎石间,强光灼热,他眯着眼,费力地观察着这里。
“荒凉,但这里是个宝库,”梅林跟上了洛伦佐,为他介绍着这里,“你上次来,没有好好考察过这里吧。”
“当然,那次我都快记不清了。”
洛伦佐嘟囔着,在制定机械降神时,他便是在这里与左镇会面的,但为了计划的安全,他在之后又遗忘了这一切。
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丢失的记忆也恢复了不少,但每每想到这里,这里都带着几分模糊的虚影,让洛伦佐难以看清它的模样。
再次回到这里,望着这一切,洛伦佐有着拼图被重新拼起的感觉,剥离脱落的细节,不断地填补着记忆的缺口。
“这里是净除机关的第二心脏,说到起源的话,还要扯到光辉战争时期了。”
梅林站在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怎么?”
洛伦佐没想到,这里居然还和光辉战争有所联系。
“当时英尔维格战况危急,高卢纳洛的军队都要抵达旧敦灵了,为了继续作战,一旦旧敦灵失陷,这里便会作为新的阵地……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赢了,但这里的建设没有被搁置下来,反而还加快了不少。”
聆听着工业区内回响着的撞击声,阵阵乌黑的浓烟从烟囱之上涌出,它们堆积在了一起,盘旋在天上,久久不肯散去。
“这里有着丰富的矿物资源,还临靠海岸,更不要说我还从其中挖出了原油,以此提炼出了漆锑。”
“所以被称作第二心脏吗?”洛伦佐环视了一圈,“那么这里有什么?某种巨炮吗?只要一下,就能把我们都发射到七丘之所去?”
洛伦佐的神情略显忧愁,这一路上,他都难以入眠,困扰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抛掉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最在意的还是接下来的行程,升华之井已经开始躁动,谁也不清楚七丘之所最后会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更为重要的是劳伦斯的,这个家伙早于洛伦佐等人行动,他很害怕自己慢于劳伦斯。
是啊,谁也不清楚劳伦斯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之举,他本身便是一个趋近于不可言述者、难以控制的怪物。
这种不确定的危险,最令人感到不安。
“巨炮倒是有,但能不能把你发射过去,我不清楚,”梅林回应着,“但有着另一些东西等待着你们。”
“什么?”洛伦佐问。
“一些老朋友,你会喜欢的。”
梅林一副神秘的样子,然后他快步前进,走向了阴沉灰暗的工业区中,这里就像照着机械院建造的一样,如果不是周围过于荒凉,洛伦佐甚至会产生一种机械院还在的错觉。
“他刚刚在说什么?”
红隼走了过来,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回过头,火车停靠在站台上,乘客们纷纷走下车厢,整理着衣物与行李。
“‘老朋友’,我也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总会知道的。”
洛伦佐望着梅林离开的身影,然后嘟囔着。
“但还真是好奇啊,我洛伦佐可没几个老朋友。”
听到他这么说,红隼神情显得十分复杂。
确实,伟大的霍尔莫斯先生,确实没几个老朋友,能算得上他老朋友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快要死了,要么就是仇敌……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这么一想,洛伦佐还真是厄运缠身啊……
大概是没睡够的原因,红隼的思绪非常混乱,变得越来越离谱。
“所以……我算是你的老朋友吗?”
红隼略有不安地问道。
洛伦佐瞧了瞧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应该算是吧。”
“啊……那还真是荣幸啊。”
红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感觉被洛伦佐认可,还是值得高兴的,但想起之前自己思考的事情,他又觉得没那么妙了。
洛伦佐是个彻头彻尾的倒霉鬼,和他在一起就没有过什么好事,但这么多回了,红隼也是数次惊险地生还,现在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幸运的红隼”,成功压制住了“倒霉的洛伦佐”呢?
洛伦佐就像猜到红隼在想什么一样,他冷漠地说道。
“红隼,别把性命这种大事托付给虚无缥缈的幸运,我曾有个朋友,他就是这样。”
时隔多年,洛伦佐将再次回到七丘之所,脑海里也止不住地浮现起过去的画面。
“他是个好运的家伙,但他从不滥用好运,用他的话说,每个人的运气,都是有定量的,当你把运气用光时,就是厄运袭来,夺走你生命的时候。”
听到这,红隼表情僵住了,他张开口,干巴巴地问道。
“你那个朋友……后来怎么了?”
问完红隼就后悔了,能活在洛伦佐回忆里的朋友,基本没有几个是活着的。
“他死了,圣临之夜的那场大战里,一枚弹片沿着甲胄的缝隙刺入,命中了身体的要害,给予了身负重伤的他,致命的一击。”
洛伦佐说着便用手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幻想中,有大抹的鲜血喷涌而出。
“就是这样,好运的家伙,就这么死掉了。”
听罢这些,红隼不再说些什么,只是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他的状态有些糟。
“不过啊,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太虚无缥缈了,不是吗?有人说是幸运,有人觉得是命运,亦或是……巧合?”洛伦佐拍了拍红隼的肩膀,他安慰着红隼,“别太担心,万一你真就一口气活到退休了呢?”
“感谢祝福,感谢祝福。”
红隼连连点头,然后躲开洛伦佐的手,朝着一边挪移过去。
他暂时不想和洛伦佐说话了,至少在自己心态恢复过来前,不想理这个神经病了。
钢铁的轰鸣回荡在高耸的建筑间,旧敦灵虽然也是这样钢铁密布,但多少还有着些许的生气,而这里毫无生机,只剩下了冰冷的金属。
厚重的土地托举着庞大的工业区,能看到沉默的工人忙碌着,烧红的铁水宛如瀑布般洒下,倾倒进模具之中,等待着凝固。
明明已经步入了冬季,这里却热的像个火炉,冬雪也难以侵占,赤红的火星间,乌黑的废气堆满了天空,就像一团溢散的气罩,罩住了工业区。
这景色令人的心情凝重,就像被同化了一样,血肉也变得坚固、僵硬,同样的灰白。
“你们好了吗?”
洛伦佐看向站台上的其他人,伊芙等人看起来精神很好,和其做对比的,便是其伯劳等人。
在车厢里睡觉,确实蛮折磨人的,他们多少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但和大大咧咧的红隼不同,他们都有着应有的职业素养,每个人都强忍着自己的不适,面带坚毅。
“嗯。”
伯劳沉默地回应,拎起沉重的行李箱,朝着工业区内走去,其他的身影跟随着他们。
卸载完了所有的乘客后,火车再度开动了起来,朝着工业区的深处前进。
这列火车上,不仅载着洛伦佐等人,还载着原罪甲胄们,火车需要开到深处,然后进行卸货,至于那些原罪甲胄被卸到哪里,洛伦佐并不清楚。
灰白的蒸汽滚动着,吞食了站台上的几人,用力地挥手,驱散开蒸汽,洛伦佐看到了停留在站台上的最后一人。
“你也要一起吗?”
洛伦佐走了过去,为塞琉提起了行李。
他知道自己刚刚问了一句废话,如果塞琉不愿同行的话,她根本不会上这班列车。
洛伦佐不想塞琉参与进来,至少这次不行。
“我是筑国者,我有责任看到最后。”
塞琉猜透了洛伦佐的心思,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准备应付洛伦佐的话。
“筑国者吗?真是个好职位啊,用来压人在合适不过了。”
洛伦佐拎起行李,和她同行。
“这只是职责。”
“啊?你以为我会信吗?”洛伦佐语气严肃,“这一次不行,塞琉,唯独这一次不行。”
这一次就连洛伦佐自己也迷茫了,变得惶恐不安,他不想把更多人扯进来。
“这一次不行,洛伦佐,唯独这一次不行。”
塞琉看着前方,复述了一遍洛伦佐的话。
洛伦佐一愣,然后忍不住地问道。
“你这是叛逆期了吗?”
“我已经成年很久了。”塞琉冷漠地回应。
洛伦佐沉默了两秒,然后说道。
“会不会是叛逆期迟来了几年?我有听说过这样的例子。”
洛伦佐严肃不再,眉飞色舞了起来。
这个家伙总是这样,当你以为他认真和你谈话时,他就会突然给你讲个冷笑话,而当你和他闲聊时,他又会突然说些严肃的事,搞的你不自在。
诡变莫测,把自己真实的目的藏在了最深处。
“别说,塞琉,你很可能就是这个情况。”
洛伦佐从上到下扫视了一圈,目光油腻地观察着塞琉瘦小的身材。
“说不定你真是发育迟一阵?”
塞琉停住了,她抬起头,目光充斥着无奈,然后叹了口气。
“洛伦佐,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把话题岔到哪里,你可以闭嘴。”
“没,我是认真的。”
洛伦佐再次变得严肃,誓要将喜剧进行到底。
见此,塞琉瞥了洛伦佐一眼,抬脚便猛踹在了洛伦佐的小腿上,以她的身高,这个角度正好,甚至不用刻意抬高腿。
“迟点发育,还是有些好处的。”
塞琉自信到,一脚踹完,向前走去,也不等洛伦佐。
洛伦佐装作疼的龇牙咧嘴,看塞琉离开了,表情也就逐渐平静了下来,然后也无奈地叹息着。
他开始有些理解亚瑟了,面对这么一个不听话、且扰人的家伙,弄一个海岛,作为精致的鸟笼,似乎才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遗憾的是洛伦佐没亚瑟那样有钱,更不要说,塞琉比他有钱更多,说不定最后被关进马戏团的会是自己。
“我不会踏入战场的。”
这时,塞琉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就像为了让洛伦佐安心一样。
“不过我会离战场很近,非常近。”
工业区内响起轰隆隆的巨响,塞琉抬高了声音。
“我需要见证这一切,洛伦佐,这是筑国者的职责。”
职责……职责……
洛伦佐拎起行李,跟上了塞琉,内心品味着这个沉重的词汇。
“你应该能理解的吧,就像你身为猎魔人一样,我也有着我需要履行的职责。”
塞琉再次和洛伦佐并肩前行,轻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记得站在安全区,我们打起架来声势很大的。”洛伦佐嘱咐着。
“你这是妥协了吗?这么顺利?我以为还要和你扯很久。”
塞琉有些意外,这次洛伦佐服软的比想象的要快很多。
“那我能怎么办,强迫你去做某些事?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洛伦佐咬牙切齿,嘴上这么说,但如果有能力的话,洛伦佐还是很乐意一口气把塞琉丢回旧敦灵。
“那霍尔莫斯先生,还真是宽容大量啊。”
“多谢夸奖,多谢夸奖。”
漆黑的积云逐渐笼罩住了两人,阴影之下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两人沉默无言了一阵,直到塞琉发问。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洛伦佐。”
“我在想奥斯卡那个该死的狗东西,他还是真够不称职的啊。”
至今洛伦佐依旧在怀疑,这个老东西是怎么当上筑国者的,以及时间真的会把一个人腐化成那种糟糕的样子吗?
“你要揍他一拳吗?”
“这还是算了吧,这个老东西会死的,”洛伦佐说着,慢悠悠地仰起头,“也不知道这个家伙现在在干嘛。”
“多半是在睡觉吧。”
“啊?那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第二十五章 倒霉鬼们
空旷且巨大的车间内,刺耳的噪音不断,一侧的导轨上,悬挂着一具又一具原罪甲胄,将它们拖入前方的整备台中,其下方遍布着数条铁轨,改造后的武装铁蛇早已在此等候,车厢被切开,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支架,托举起一个又一个罗列在其上的原罪甲胄。
就像自动化的流水线一样,装配完毕,技师们向着指挥台发出信号,他们打开沉重的闸门,而后武装铁蛇缓缓开动,拖拽着沉重的甲胄们,朝着下一目的地进发。
“继续!”
有声音被广播了出来,带着杂乱的电流声,新一轮的武装铁蛇从车间的另一端驶入,等待着装配,然后离开。
怒涛之角自旧敦灵受创后,便一直保持着全速远转,他们轮班倒,使这里时刻都处于工作状态,眼下处理起梅林的需求,也得心应手了起来。
复杂的机械设施稳定运行着,原油被提炼加工变成易燃的漆锑,然后被后被灌入标有警示的油罐之中,堆积在一起,被统一集中运输。
他们积蓄着力量,仿佛要掀起另一场战争般。
“准备的如何?”
梅林走进布满铁灰的中庭之中,空气浑浊闷热,充斥着铁锈味,梅林戴上了口罩,这让他感觉能好上不好,然后在轰隆隆的响声中,负责这里的技师,迎面走来。
“随时可以出发。”
迎来的技师伸出手,和梅林用力地握了握。
“好久不见了啊,总长。”
梅林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家伙,然后略显惊喜地说道。
“啊?是艾卡啊,我还以为你死在那场暴雨里了。”
“怎么可能啊,我早在很久之前就被调到这里了,”艾卡神情略显疑惑,“你不会是忘了我吧。”
“不会的……他们是?”
好在梅林是个面瘫,加上戴上了口罩,他完美地隐藏住了自己尴尬的神情,并尝试把话题引开。
艾卡停顿了一会,然后无奈地叹气。
梅林看起来年轻,但接触他的人都知道,实际上他已经是个老家伙了,作为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他带过很多技师,也将他们逐一发配了出去,他接触的人太多了,而且艾卡也没有什么特殊性,被他忽视倒也正常。
不过正常归正常,艾卡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他们?”
艾卡顺着梅林指的方向,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两人,从衣装上来看,他们好像不是技师。
“他们两个啊?”艾卡说道,“他们是驾驶员,因为之前暴雨之中的表现不错,被编入了这次行动之中。”
“多特。”
“热里。”
两人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向着梅林敬礼。
“嗯,我知道了,”梅林点头,接着说道,“就按照我们计划的那样,开始吧,越早出发越好。”
“好,这是我们这边调用的装备单,还有一些重要武器……”
艾卡拿起一份表单,对着梅林介绍了起来,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最后问道。
“还有一些我不确定你们需不需要……”
“这种时候没必要节俭什么了,能用的上的,都装备上,”梅林当即打断道,“这或许是最后的战争了,没必要藏着掖着。”
艾卡挑了挑眉,回复着。
“嗯?好吧。”
“你这边准备好后,就乘着铁蛇去港口吧,我们会在那等你们。”
“你会与我们同行吗?”梅林又问道。
“怎么可能,虽然不清楚你们具体的行动是什么,但能用得上这么多东西,想必也是场地狱般的战争吧,”艾卡看了眼表单,心里有所准备,但仍不由地颤抖,“我可去不了,这里还需要我。”
“这么一看,你们两个还真是倒霉鬼啊。”
艾卡说着看向了多特与热里。
在净除机关中,因为战争飞艇数量较少的原因,能操控战争飞艇驾驶员不需要很多,他们的人数一直保持着较低的数值,加上身居高空,几乎没有直面妖魔的时候。
可在那暴雨之中,侵蚀在旧敦灵内卷起了无形的风暴,绝大部分的驾驶员都受到了影响,虽然之后有着逆模因进行净化,可有很多人,仍有着诸多的后遗症。
这一次他们将深入七丘之所,直接面对升华之井,绝不允许有任何风险的存在,更不要书欧式驾驶员这个关键的位置上了。
在人员的筛选上,梅林筛选出了那些本身便意志力坚定,有着一定抗性的人员,几次筛选之后,多特与热里引起了梅林的注意,被调到了这里。
“倒霉鬼?我们吗?”
多特与热里相互对视了一眼,实际上到了现在,他们也不清楚自己要执行的是什么任务。
“话说,究竟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热里试探性地问道,他很好奇,也很不安,作为一个普通的驾驶员,他几乎没有机会见到艾卡这样的负责人,更不要说技术总长梅林了。
感到荣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惶恐不安了。
仔细想一想,你只是个基层的打工人,可能因为工种的原因,你的工作环境与待遇,要比那些天天出去跑业务,和妖魔砍来砍去的人好一些。
结果有一天,你的经理拉着公司的头号人物来见你,对你说公司有重要的使命交给你这个基层员工,无论怎么想,其中都有问题。
想破头,最多也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是头号人物的私生子,你这个便宜老爹对你说,时机已到,来继承这庞大家业吧,要么就是公司有个非常要命的活,需要倒霉鬼过去趟雷。
越想心情越发糟糕,热里觉得自己之前不是这么多疑的人,更不要说对净除机关抱有这么糟糕的想法,他努力地回想,意识到自己这样认知的偏差,可能是来自几个月前的员工聚会,他听见隔壁桌的一位上位骑士一直在抱怨这些。
啊……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热里甚至想起了那个上位骑士的代号。
是叫什么……红隼来的,是吧?
艾卡也一副好奇地样子,怒涛之角的首要项目,原本是支援旧敦灵的重建,结果在梅林的命令下达后,一切又以支持他们的行动为主,这神秘的行动,比重建旧敦灵还要重要。
“亚瑟没对你们说吗?”梅林问道。
“亚瑟?”
听到亚瑟的名字,两人的眼里放光,紧接着变得更加不安了。
从梅林这意思来看,原本是亚瑟负责告诉他们具体情况的,四舍五入,这是来自公司老板的直接任命啊。
“方便透露吗?”
大概是不用参与行动的原因,艾卡更好奇了。
梅林看了眼艾卡,又看了看不安的热里与多特,他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说道。
“抱歉,这太重要了,不能透露太多,至于你们……”
梅林看向多特和热里,然后又看向艾卡,语气强硬地问道,“你很闲吗?”
“啊?还……嗯?”
艾卡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话语都被塞了回去,他摆了摆手,同时后撤。
“好吧,好吧,我去忙我的,你们继续。”
艾卡离开了这里,作为这里的负责人,他知晓着梅林需要的装配表,也从这些致命的装配里,嗅到铁与血的味道,所以他才会称呼多特与热里为倒霉鬼。
“会是哪个地方这么倒霉,被这样的火力倾泻呢?”
艾卡嘟囔着,略显期待地看向一旁的轨道。
武装铁蛇停靠又离开,把源源不断的武器运输至未知地,艾卡知道在那里有着什么,只可惜,自己好像没有机会目睹它出航的时刻。
“总长……”
看到艾卡的离开,多特小声地呼唤着梅林,兴奋与不安此刻达到了极点。
“简单来说,我们现在要去打一场仗,很艰难的仗,”梅林不确定地说着,幻想着未知的未来,“我们可能会赢,但更大的可能是,我们都会死在那里。”
两人咽了咽口水,这种类似战前动员的话,他们听过很多次,但这次讲述者是梅林,而且从梅林这冰冷的面瘫脸上,他们感受不到什么战前动员的激情,反而像是医生在宣布自己的死期。
“我们……都会死在那?”
“没错,都会死,无一幸免。”
梅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走近了两人,伸出双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
“那么现在有这么一个事情,坏消息是,你们有很大的概率会死。”
“好消息呢?”
多特颤颤悠悠地问道。
“好消息?好消息是航向黎明号缺两个意志坚定的副驾驶……”
“我们走!空港在哪!航向黎明号在哪!”
不等梅林说完,多特与热里便兴奋地打断了梅林的话语,他们就像准备出去遛弯的大狗,开心地刨着门,随时准备冲出去,在泥泞里打滚。
“不……等等,你们可能会死的。”
两人回复反而弄的梅林有些发懵,本以为自己要替代亚瑟,去为两人做一些心理建设,结果这走向变得奇怪了起来。
“死?那可是航向黎明号唉!”热里尖叫着。
“是啊!航向黎明号唉!”多特重复着。
“如今最先进的战争飞艇啊!比常规飞艇还要大上那么一大圈啊!”热里喊道。
“最先进!大一圈!”多特再次重复,还不忘用手在空中画个大圈。
“它在哪!它在哪!”
两人的眼里放光,一唱一和。
梅林心情复杂,看着状态与刚刚截然相反的两人,他也不清楚是该高兴,还是别的。
“啊……我开始好奇亚瑟在哪招到这么一批人了。”
梅林低声道。
……
“没有停留,没有休息,我们到底是要去哪?”
狭窄的车厢内,红隼抱怨着。
下了火车,一行人拎着行李,步入工业区中,没有任何整备休息的时间,他们再次登上武装铁蛇,穿行在高耸的钢铁巨物间,破开尘土与星火,朝着未知的地方前进。
“不知道,但别抱怨了,红隼,你真的很烦啊。”
坐在红隼身旁的伯劳说道,从上车起,红隼就叽叽喳喳念叨个没完,伯劳都想把他的嘴缝上了。
“啊……”
红隼多少还是听伯劳的话的,不能抱怨,他便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长音,就像被吊死了一样,仅有的气息从喉咙里吐个没完。
声音回荡在车厢间,光线本就阴暗,加上大家都一脸的疲惫与严肃,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与尴尬。
“有人要听笑话吗?”红隼突然又说道,“我这可不是抱怨。”
其他人没有理他,对面的洛伦佐则缓缓地抬起头,看了红隼一眼,便挪到了车窗外。
“好吧,好吧。”
红隼消沉了下去,靠在椅背上,等候着终点的抵达。
窗外的风景逐渐开阔了起来,钢铁的丛林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广阔的海域,灰黑的、犬牙般的礁石,将扑上来的海浪撕得粉碎。
“我想,我大概知道‘老朋友’是谁了。”
漫长的沉默里,洛伦佐突然说道。
其他人抬起头,注视着洛伦佐,只听洛伦佐继续说道。
“我们需要从海上过去,时间紧迫,我们需要一艘快船,能承载大量武器的快船。”
这还真是一位老朋友,洛伦佐脸上不禁涌现些许的笑意。
“也不知道被抢修的如何。”
“还好,虽然装甲以及火力设施都没能修复完毕,但除此之外,都与当初无异,速度不减。”
梅林推开了车门,从另一节车厢走了过来。
“亚瑟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
“你准备怎么办,强行登陆吗?从翡冷翠一路杀到七丘之所,这路途可有些遥远啊,”洛伦佐质疑着,“更何况,它没有火力设施,我们可能连登陆点都抢不下来。”
“没必要,它只要靠近翡冷翠就行,剩下的有别的老朋友带我们过去。”
梅林笑了笑,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别的老朋友?”
洛伦佐刚想问什么,一道剪影出现在了海平线之上。
熟悉的装甲,锐利的撞角,经过机械院的整修与维护,晨辉挺进号再次驰骋在大海之上,而这一次,在的甲板之上,众多的火炮与阿斯卡隆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沿着甲板建立的巨型巢穴,其中就像捆绑着什么一样,将那个庞然大物牢牢地锁在晨辉挺进号上。
“临时改造可做不到这种程度……从寂海回来后,你们就在这么干?早有预谋?”
洛伦佐好奇地问道。
“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原本我们是准备利用它结束世界大战的。”
梅林低下身,和洛伦佐一起看向那停靠在海港之中的钢铁巨兽们。
“晨辉挺进号会突入白潮海峡,其上的航向黎明号则会在靠近海岸时,升入高空,它使用了漆锑为新燃料,能源足够我们一路飘到高卢纳洛的首都,把那里炸个稀巴烂。”
梅林叹了口气,无奈道。
“只可惜,这次倒霉的是七丘之所了。”
武装铁蛇靠的越来越近,眼前的画面也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钢铁的鸟巢之中,航向黎明号停靠在这狭窄的移动空港之中,等待着升入高空的时刻。
第二十六章 末日
世界尽头,那真是一次惊险非凡的旅程,极度的深寒与环绕的侵蚀间,破破烂烂的晨辉挺进号费力地压碎冰层,破开寒冷的海水,朝着归航的道路前进。
一回想起所经历的一切,每个幸存者的内心都回响起隐隐的恐惧,那时船上的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一群落入陷阱的猎物,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不断的战斗令船体的装甲凋零,主体结构也受到了影响,就像一座危楼,谁也不清楚,这艘大船会在何时解体、摇摇欲坠。
为了走出冰海,所有的能源都供给向了动力舱,绝大部分的舱室也受到了妖魔的攻击,被进行封锁隔离,所剩的人们只能集中窝在冰冷的室内,利用着仅有的资源,延续着生存的时间。
他们相互拥抱,瑟瑟发抖,忍受着寒冷与侵蚀,还有那在深夜里,从船舱深处传来的嘶吼声。
好在最后他们做到了,晨辉挺进号返回了海港,这些可怜人们得以重归文明的世界。
“那真是糟糕的经历啊。”
伯劳望着这熟悉的老朋友,轻声道。
因为受伤严重的原因,他返程时的记忆并不多,用蓝翡翠的话说,绝大部分时间,伯劳都处于昏迷状态,即使是苏醒,眼神也呆滞麻木,唯有在更换纱布时,他才会痛苦地喘息几声。
“你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红隼有些好奇,虽然他后来也听这些幸存者讲过寂海的经历,但他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虚幻与现实间,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你不会想经历的,红隼。”
伯劳诚恳道。
他没有开玩笑,绝大部分的幸存者,在得救后,经过黑山医院的检查,都患上了程度不一的心理疾病,也有一部分人,因为长时间处于侵蚀的影响下,对心智产生了一些不可逆的影响。
至于死者们,那更是数不胜数了,很多人的尸体都与妖魔一同沉入了那冰冷的海洋之中,只有冷酷灰白的铭牌被带了回来,昭示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气氛略显压抑,红隼也没有再多问,他虽然心大,但他也是净除机关的一员,还是个出生入死的上位骑士,他知道有些事可以开玩笑,有些则不能,甚至说就连提起,都不应该。
人无法精准地记起每一件事,与其说是无法记得,倒不如说是人脑的自我优化,把那些糟糕的,无趣的,难过的等等,尽数遗忘,扫入尘埃之中。
想到这,红隼不禁为赫尔克里感到了些许的难过,这个家伙好像无法忘记这一切,美好的事在他的眼中会变得无比真切,同样的,那些噩梦也是如此。
【升华之井在躁动,整个区域的侵蚀强度都在不断地上升,就像寂海一样。】
突然有声音在人们的脑海中响起,华生毫无预兆地开口讲述。
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大家多少还是有些不适与抗拒。
想想也是,你们之中,有着一个可以轻易入侵你脑海的幽魂,她不仅能在你脑海里讲个没完,还能直接扒光你的记忆,把你所有的秘密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
【七丘之所内的人口已经被疏散,但他们没有被撤离太远,而是徘徊在七丘之所的城外,以及周边的翡冷翠之中。】
华生自顾自地讲述着,车厢内一片沉默,但脑海里的声音不断。
【翡冷翠则是神圣福音教皇国中,人口最为密集的城市,一旦侵蚀扩张到了翡冷翠之中,整个城市都将陷入危机。
当初的圣临之夜,侵蚀被控制在了静滞圣殿之中,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而这一次,侵蚀一旦蔓延到翡冷翠,我们或将面对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妖魔事件。
整个城市都将陷入地狱之中。】
随着华生的讲述,每个人的眼前,都闪现出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宏伟的城市如同被烧焦的朽木般,一点点地在赤红之中崩塌。
“我们出发时已经晚了,所以当我们抵达翡冷翠时,那里或许已经变成了最糟糕的情况。”
这时梅林也解释了起来。
“晨辉挺进号虽然还能运行,但也仅仅是能做到运输航向黎明号而已,我们没有能力抢出一片登陆地,只能依靠着航向黎明号升空,从高空越过燃烧的翡冷翠,直达七丘之所。”
“然后从圣纳洛大教堂上方空降是吗?就像空骑兵一样。”
洛伦佐问道,这个依托着战争飞艇延伸而来的兵种,即便是如今听来,也十分梦幻。
“嗯,我们会兵分两路。”梅林继续说着。
“兵分两路?”洛伦佐疑问着。
“如果翡冷翠已经沦陷,那么七丘之所内的侵蚀强度,多半会高的可怕,洛伦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直面这一切的,这样贸然空降,只是在送死。”
“所以你要怎么做?”
“做两手打算,以你为主导的精锐小队,直接空降到七丘之所内,尝试摧毁升华之井,而我们这些无法直面黑暗的凡人,则将尝试控制侵蚀的扩张。”
说到这里,梅林表现的十分无奈,至今人类依旧没有什么可以完全抵御侵蚀的手段,绝大多数的凡人,处于那种强度的侵蚀之中,生命便开始进入了倒计时。
“毕竟你们一旦失败,我们将面对的是史上最可怕的一次妖魔潮,”梅林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不要怪我没有信心,做好所有糟糕的打算,才是战争的原貌。”
“我们负责摧毁升华之井,你们负责控制扩散的侵蚀。”
洛伦佐把梅林的话语复述了一边。
梅林点点头,然后叹息着。
“其实说着是控制,也只是尽最大的努力,猎杀妖魔罢了,航向黎明号运载不了太多的人员以及武器,我们对地面再怎么轰炸,也难以将它们赶尽杀绝……只能说是尽力了。”
“那你有想过,我们失败之后的事吗?”洛伦佐突然问道,“假如我所带的精锐,乃至我自己,都死在了圣纳洛大教堂之中,侵蚀的扩张无法阻挡,与妖魔的战争再度爆发……”
渐渐的,洛伦佐自己也沉默了下来,眼前不禁回想起那仿佛是末日的画卷。
无穷无尽的妖魔吞食着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化作猩红的海洋,疯狂扩张着。
不知不觉中,劳伦斯所预言的一切,正在逐步变成现实,并且朝着噩梦的方向滑落过去。
“我没有想过,准确说想都不敢想,”梅林显得有些疲惫,然后努力地露出僵硬的笑容,“这种事对于我们而言也太陌生了,突然间我们就成了救世的英雄,当然能不能救成还两说。”
此时武装铁蛇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寒冷的海风涌进车厢,将闷热与沉默一同扫清。
走出车厢,广阔的天地映入眼中,改造后的晨辉挺进号正安静地漂浮在海面之上,在上方巨大的钢铁鸟巢之中,垂落下来的阴影将战争飞艇的身姿分割切断,只能窥视到它那破碎的身影。
“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回头路了,不是吗?”
梅林站在洛伦佐的身旁,对他轻声说道。
洛伦佐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地方,亚瑟早已等候在了这里。
迈步,前进,踏上最后的航程。
……
又困、又饿、又冷,浑身传来肿胀的痛感,知觉也在不断地麻木。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糟糕的体验了,记得上一次这样,还是在英尔维格执行任务,萨穆尔记得自己当时是去追猎一名流亡的枢机卿,结果在那里遭遇到了神秘的洛伦佐·霍尔莫斯。
那真是一场糟糕的战斗,接连的重创险些杀死了他,好在他拥有着不死的权能,强劲的生命力,令萨穆尔得以从那困境之中生还。
他还记得自己爬出地窖时的样子,随着秘血的平复,自身的伤势也逐渐暴露了出来,他倒在轻柔的草野间,被朦胧的细雨包裹着。
“那真是不错的景色啊。”
他低声怀念道。
每次动用权能,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后,萨穆尔都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其实从生理上来讲,他也确实是在重获新生,旧的血肉被剔除,新的血肉疯狂的增生着。
他靠在黑暗的角落里,身前有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露着光芒,打在萨穆尔的身上,变成了一道狭窄的光带,劈开了他的头颅,从头顶划过左眼,一直延伸到地面。
恍惚间,他在光芒里再次看到了那朦胧的细雨,娇嫩的绿草,它们生长在肥沃的土壤上,不断地蔓延着,直到视线的尽头……
萨穆尔伸出手,尝试着去抓住它,紧接着他推开了门,光芒在一瞬间强烈了起来,将他完全地笼罩住了,可在强光过后,他没能抵达那梦幻之地,而是置身于明亮的走廊间,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没错,就是臆想。
萨穆尔跌跌撞撞地靠向后方,最后坐在了床上,低着头,眼神惊恐。
这是他从七丘之所内逃离的第三天了,这三天以来,七丘之所完全封闭了起来,高强度的侵蚀笼罩住了那里,无人敢靠近。
人们只能看到城中燃烧的烈火,一座又一座在烈火之中倒塌的建筑,以及那宛如恶魔的吼叫声。
圣堂骑士们驻守在城外,但这接连的噩梦,令还未开战的他们,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动摇,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惊恐,就连萨穆尔也不例外。
“滚开。”
他痛骂着,撕挠着自己的耳朵,可那萦绕在耳边、女人的轻声浅唱,始终不肯断绝。
萨穆尔不清楚她究竟在唱些什么,但那些意义不明的话语传入耳中,仿佛是某种恶毒的诅咒,聆听之人都将被极暗的憎恶捕获。
在这种诡力的影响下,他无法完全地入眠,昏睡的迷离间,便会产生幻觉,继续影响着意志。
换做普通人,这种时候,他们想必已经被折磨的要发疯了,但萨穆尔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依靠着猎魔人的能力,与其抗争着。
他缓了好一阵,擦去额头的冷汗,走到一旁推开窗户。
翡冷翠的景色映入眼中,夜幕下,刺眼的火光轻易地便夺走了萨穆尔的注意力,他抬起头,看向那片熟悉但又陌生的地方。
七丘之所。
从这里能清晰地观察到七丘之所,即便到了现在,城中的大火依旧没有熄灭的势头,它们不断地燃烧着,将整座城市都化作了黑暗中的炬火,熊熊燃烧着。
在其附近,便是驻守的圣堂骑士们,放眼到近景,深夜下,翡冷翠的街头人满为患,大家成群结队,在圣堂骑士们的指挥下,向着更周边的地区疏散。
看到这些,萨穆尔的内心涌现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庆幸于翡冷翠中的人们,信仰并不是那么狂热,在噩梦的侵扰,与熊熊大火之下,绝大部分的人都接受了撤离的指令,至于那些富商豪绅们更是如此,为了得到了圣堂骑士们的庇护,他们甚至主动帮忙协调了起来。
可这座城市之中,还有很多人拒绝离开,理由千奇百怪,但圣堂骑士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人,就连劝说的话,也不准备说。
城中的士兵们也被动员了起来,他们握持着武器,走上街头,和另一些圣堂骑士们巡逻着,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仿佛有潜在的战争即将爆发。
这是来自萨穆尔的指令,在抵达翡冷翠后,他便联系了当地的圣堂骑士团团长,以教皇的名义,命令他们进行着防护。
萨穆尔不清楚七丘之所还能守住多久,但他清楚,一旦侵蚀扩张到了翡冷翠这里,唯一能和他们对抗的,便只剩下了这些身为凡人的圣堂骑士们。
作为目前仅有的猎魔人,萨穆尔必须好好地利用这一切,才对得起猎魔教团的牺牲,尽自己的所能,将灾难的步伐拖慢。
然后……然后等待那虚无缥缈的援军?
萨穆尔想了想,把这个想法摇出了脑外,他不觉得这种时候,会有什么支援,眼下末日正在这片土地上推进着,他们能做的,唯有退缓死亡的到来。
第二十七章 战火
死神徘徊在这座宏伟的城市之间,他拄着镰刀,站在街道的阴影之中,冷眼旁观着奔走的人们,等待着他们命数已尽的时刻,那时他将挥起镰刀,将可悲的灵魂从破碎的躯壳之中抽离,带着亡魂们,一起迈向未知的彼岸。
人们惊恐地逃离着,很多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四下询问,也没有人能给出解答,他们只能感受着内心涌现的厌恶之感,还有那脑海里不断闪现的诡异幻觉,仿佛噩梦正在蚕食着现实的基石,试图与其接轨,将所有人拖入真实的恐怖之中。
“继续走!别停下!”
圣堂骑士高举着炬火,指挥着人群的撤离,队伍排成长长的一列,一直延伸至城市的尽头。
看到这些,他不禁也有所怀疑着,真的能完全撤离掉吗?翡冷翠的人口是如此众多,哪怕不算上老人与幼童,成年人都有那么多,撤离了这么久,城中的人数依旧不见少。
翡冷翠终究是落后于时代了,这里虽然也有着密集的铁轨,但比起英尔维格的交通运输能力,这里无疑是差了太多。
更何况,离开了翡冷翠,他们还能向着哪里逃窜呢?
火车运输的能力有限,大部分人都将被撤入城外,可在翡冷翠之外,便是无际的荒野,在这荒野之中,他们无处躲藏。
“快点!别停下!”
诺德继续催促着,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试着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几天里,他一直处于高强度的工作中,只有在坚持不住时,才会休息上那么几个小时,然后匆忙地爬起,继续着工作。
在新教皇下达命令时,诺德便处于七丘之所中,进行着疏散工作,大概是他工作效率不错的原因,他得以从七丘之所里离开,被调派至了翡冷翠,继续着疏散工作。
每每想到这里,诺德都觉得自己蛮幸运的,在他离开七丘之所后,七丘之所便立刻进入了完全的封锁,他只能站在翡冷翠这里,望着七丘之所里的焰火烧个不停。
猎魔教团的存在,对于少部分圣堂骑士而言,不是秘密,诺德恰好便是这少部分人之一,更重要的是,他的资历很老,老到他甚至还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夜。
那被人们刻意忘记的一夜,与如今的一切,是如此地相似,令他忍不住地将事态往着糟糕的方向去想。
不,其实已经够糟糕了。
圣临之夜的一切,在当夜便结束了,可如今的异动,持续了近一周的时间,依旧没有得到解决,所有人都满怀着恐惧,不断地逃离着。
那么这一次……这一次还会有那成群的怪物了吗?
他这样想着,突然莫大的恐惧俘获了他,诺德四下张望着,此刻前行的人群在他眼里变得狰狞了起来,他们裹紧衣袍,抵御着寒风,看似是可怜的平民,但这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变成那嗜血的妖魔。
自己正身处于地狱之中,只是此刻的地狱还没有露出那憎恶可怖的模样。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诺德努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掉,可它们却在脑海里愈演愈烈,直到一道火光自街道的另一端升起,紧接着砍杀声响起。
人群惊恐了起来,他们就像受惊的羊群,相互拥挤了起来,在侵蚀的影响下,他们的心智被恐惧包裹着,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士兵们还尝试着维持秩序,但很快便被蜂拥的人群压过,也有部分士兵就像得到解脱了一样,他们放下了武器,加入了这场失控的逃亡之中。
“回来!你们这些逃兵!”
诺德神情震怒,抬起手中的枪械便想要射击,可人群太过庞大了,他难以从其中瞄准,紧接着另一只手从一旁探出,握住了枪管,强行压低了下去。
“让他们逃吧,这样的人,你即使把他们强留下来,到时候面对妖魔,也只是送死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感。
诺德试着甩开他的手,刚想说什么,他看到了来者的模样,以及他腰间的佩剑。
少有人知晓猎魔教团的存在,更不要说知晓猎魔人的身姿了,但诺德记得那把剑,造型怪异的剑,没有剑格,仿佛是一体铸造,剑身狭窄且锐利,宛如细长的银钉。
猎魔人。
诺德看着萨穆尔的脸庞,从他那阴沉的眼瞳之中,隐隐地能看到那滚动着的炽白。
他是猎魔人,神秘莫测的猎魔人。
“猎魔人……”
“你叫什么名字?”
萨穆尔先他一步问道。
“诺……诺德,你可以叫我诺德。”
萨穆尔冷冷地回应着,“走吧,还是说,你也准备一起逃?”
驱使着身下的战马前进,或许是与妖魔同源的原因,萨穆尔身上散发着可憎的气息,令人群不禁本能地避让着他的前行,仿佛他是某种人形的怪物。
胯下的战马也是如此,它任由萨穆尔的驱使,全身心地服从着。
诺德看着萨穆尔离去的背影,他的话语与其说像是抉择,倒更像是挑衅。
履行职责,还是就此逃掉,就像那些慌乱的士兵一样。
诺德没有犹豫太久,他抓紧缰绳,紧跟着萨穆尔,费力地挤开人群,和萨穆尔并行前进。
“你不怕吗?”萨穆尔略显好奇地问道,“从你的眼里看的出来,你很恐惧的。”
“我知道,我知道。”
诺德强忍着压抑,继续说着。
“但我也经历过那一夜。”
“圣临之夜?”
萨穆尔说出那禁忌的词汇,他的神情显得更加意外了,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当年的经历者。
“是啊,我正因亲身经历过,所以我知道,如果不把这些灾难扼杀在摇篮里,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末日。”
诺德努力地呼吸着,可能是与萨穆尔同行的原因,此刻他倒没有先前那样恐惧了。
猎魔人很强大,强的超出常人的想象,他们虽然生于黑暗,但在此刻,却是黑暗里唯一的炬火,跟在萨穆尔的身边,诺德难得地感到些许的轻松。
至少……至少有萨穆尔在,有这个猎魔人在,自己不会突然死于某个妖魔的袭击。
“我和那些懦夫不同,恐惧什么的,这种事,一码归一码,”诺德嘟囔着,“我是圣堂骑士的一员,拱卫着我们尊贵的神。”
“神……吗?”
萨穆尔轻声诉说着,他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但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猎魔人,七丘之所内……”
诺德试着询问这一切,可得到的却是萨穆尔冷漠地回应。
“别问了,诺德,你不会想知道的。”
萨穆尔拔出了钉剑,银亮的剑身上散发着冷彻的寒芒。
他们距离火光中的骚乱越来越近了,诺德只觉得不安,但萨穆尔能感受到空气中溢散的侵蚀,它们带着一种与血气相似的气味,不断地扩散着,将每个吸入的人,都带入癫狂的迷离之中。
“话说,诺德,你在圣堂骑士团中,是什么职位?”
距离越来越近,萨穆尔突然问道。
“其他的士兵与圣堂骑士们,可不会听从我的指令,他们说不定都不知晓猎魔人的存在。”
“哦?这个啊。”
听到这,诺德再次拿起了枪械,一手持枪,一手抽出骑士剑。
“我是千夫长。”
“千夫长?”
这一次反倒是萨穆尔愣住了,这个职位在圣堂骑士团中,仅次于那些大团长们,以及由教皇亲自担任的总团长,是能独立率领部队进行作战的高级指挥官。
“很意外吗?别太意外,如果你也能从那糟糕的一夜里活下来,你说不定也能升到这个职位。”
诺德开起了奇怪的玩笑,然后策马奔腾,高吼着,撞开了拥挤的人群。
“走吧!猎魔人!很多年前我便是和你们为敌,如今却要你们并肩作战!”
萨穆尔跟上了他,迎着狂风,对他问道。
“那你感觉如何?诺德!”
“很不错,和失控的猎魔人比起来,我觉得这些怪物们各个和蔼可亲!”
欢呼中,纷乱的枪声响起,鲜血四溅,尸体倒下,野兽的嘶吼与人群的哀鸣一同奏响着。
侵蚀的压迫下,有一部分人终于难以维系自己的理智,陷入了癫狂之中,内心的黑暗面被无限地放大,挥起武器攻击着四周的市民,好在他们也仅仅是陷入疯狂而已,还没有异化成妖魔。
利剑与弹雨落下,将他们的身体轻易地打成了碎片。
以暴制暴很简单,但想控制住扩散的恐惧,这显然只能起到反作用,更何况,现在也没有时间与精力,让骑士们宣扬什么爱与和平了。
“控制现场!不用手软,不杀死他们,他们便会变成阻碍,反过来影响我们!”
萨穆尔冰冷地下令着,诺德也随之高呼、开火。
诺德意外地配合着萨穆尔的指令,没有多说任何废话,大概是他曾与这些猎魔人交战过,也可能是血与痛的教训告诉他,这种对抗邪异的事,就应该交给专家们去处理。
“留下最低限量的人手维持秩序,剩下的人都跟我们走。”萨穆尔继续说道。
“那这里迟早会再次失控的。”诺德说。
“没关系,人的本能就是求生,虽然残忍了点,但他们还是会努力地逃命的,逃的离这里越远越好,这和我们的本意没什么区别。”
萨穆尔继续说着。
“现在这里已经出现了迹象,以侵蚀影响的范围来看,妖魔会最先出现在临靠七丘之所的位置,我们要提前增援到那里!”
“妖魔”“侵蚀”这类词汇在诺德听来,就像猎魔人们之间的黑话,但作为圣堂骑士的他,他多少也从这些词汇里,感受到了其代表的黑暗意义。
这种时候需要的不是圣堂骑士,而是专业的猎魔人,诺德只需要跟着萨穆尔就好了。
“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猎魔人!”
诺德追问道。
“我说了,诺德,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萨穆尔冷漠地回应着,诺德确实不该知道这些,哪怕是萨穆尔想告诉他,萨穆尔自己也没有勇气说这些。
他该说些什么?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猎魔人都处于七丘之所之中,生死不明。
萨穆尔做不到,眼下的情景足够让人的内心动摇了,他不清楚知晓这一切后,诺德是否会像其他士兵一样逃掉。
现在的诺德还有着利用的价值,萨穆尔需要他来好令着圣堂骑士们,尽可地控制着灾难。
两人言谈间,阵阵火光亮起,从遥远的地方升起,坠入夜空之中,点亮了大半的黑夜。
一枚又一枚信号弹升起,环绕着七丘之所,将这座烈火焚烧的城市包围。
“这是……”
萨穆尔颤声着,一旁的诺德也完全愣住了,勉强地从嗓子中,把声音挤出。
“军团交战了,驻守的军团交战了。”
这是战争的信号,驻守在七丘之所外的圣堂骑士们与敌人交火了,而这也代表着妖魔冲破了封锁的牢笼,脱离了圣城的包围。
“神父……”
萨穆尔担忧着,他很清楚安东尼的强硬,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便绝不允许有任何一头妖魔逃离,而现在开战了,那么圣城之中的猎魔人们呢?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一时的失神,让萨穆尔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事物,所有的声音与光芒都在远去,隐约间他能听到诺德在大喊什么,下一刻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疼痛后知后觉地传来。
“你在发什么呆!”
诺德大吼着,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来不及开枪了,只能提起骑士剑,硬生生地挡下了一击,刺耳的鸣响间,萨穆尔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过来,看到了一旁面容狰狞的人群。
“异化……开始了。”
萨穆尔心情麻木着,他把一切想的还是太美好了,当侵蚀真的降临时,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随着信号弹升入高空,熊熊战火渗出了七丘之所,将临靠的翡冷翠一同点燃。
“杀光他们!”
萨穆尔愤怒着,将愤怒填满自己的胸腔,强硬地驱散恐惧,挥剑、砍杀着。
第二十八章 进行的灾难【感谢二二兮的盟主】
“他……他们现在算是怪物吗?”
诺德举起剑刃,威胁着靠近的人群。
“你觉得呢?”
萨穆尔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钉剑,和诺德背靠背地站在了一起,四周近是神情狰狞的人们,他们随手拿起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目光凶恶,挤压着两人的生存空间。
“他们不像怪物……”
诺德不确定地说着,眼下这些人虽然狰狞,但他们还保有着人形,与噩梦里的怪物有着极大的差异。
“有时候你要明白一件事,诺德,是不是怪物这种事,不一定要依靠外表来判断。”
淡淡的炽白从萨穆尔的眼底升起,他语气冰冷,带着肃杀的寒意。
“他们已经是怪物了,只是披着人类的伪装罢了。”
诺德没有回应,只是反复地松开剑柄,然后再次紧握,用力地挤压着,不允许自己的手掌与剑柄间,有着任何的空隙。
猎魔人不喜欢与普通人为伍的一部分原因就在这,两者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后者无论何时,都会遗留着人性的懦弱,面对着恐惧,产生什么人形的挣扎,而这些在猎魔人的心中,早已被不断地剔除,只剩下一丝一毫还在隐隐作祟。
“你明白了吗?诺……”
萨穆尔还想继续劝导着什么,可还没等喊出诺德的名字,只听见一声低吼,诺德挥剑便砍了过去。
不愧是千夫长,他手段凌厉,剑术高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剑都砍在了人体的致命处,快速地夺走了敌人的生命。
鲜血泼洒,这回反倒是萨穆尔愣住了,他没想到诺德接受能力这么强,本以为两者之间会上演一段心理抗争的剧情,结果这个家伙不言不语便砍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还不错啊!”
萨穆尔欢声道,同时炽白的焰火喷涌着,钉剑挥砍,荡起炽白的焰幕,扫倒了一大片的人群。
“你以为我是怎么从那一夜里活下来的?”
诺德沉声回应着,或许是鲜血的浸染,此刻的他判若两人。
猩红涂抹在银白的甲胄之中,流经过浮雕与凹痕,大口地吐息着浊气,随着胸口的起伏,仿佛甲胄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一同活了过来。
“所以要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吗?”
诺德抬起枪械,开火的同时挥砍着。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在这里开始一场大屠杀,一个不留,只可惜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萨穆尔残忍地回答着,尸体燃烧着熊熊烈火,在他的身前被灼烧成一具具空壳。
视线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些倒下的尸体,诺德不禁在内心感叹着猎魔人的强大。
作为千夫长,他在圣堂骑士团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可和猎魔人对比起来,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但想想也是,自己面对的是凡人的战场,而猎魔人面对的则是地狱的战场。
“这就像一场不断扩散的疫病,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从源头扼杀!”
两人失去了马匹,为了冲开暴动的人群,萨穆尔走在前方,用烈焰开路。
“遗憾的是我们目前没有扼杀源头的能力,那么只能阻断所有的传播途径!”
“其实我觉得阻断途径也有些不可能了。”
诺德大概明白了萨穆尔的意思,对此他的态度很是消极。
“我觉得也是,我们都低估了这场灾难,我本以为在防线崩溃前,这里都不会出现问题的!”
萨穆尔抬起头,看向远方,一枚又一枚的信号弹升入高空,照亮了黑暗的夜幕。
以安东尼为首的猎魔人们驻守着圣纳洛大教堂,唯有他们被击溃时,妖魔的威胁才会扩散至七丘之所,引发骑士团的战斗,现在灾难已经扩散至了城外,蔓延至翡冷翠只是时间问题,在没有猎魔人的协助下,萨穆尔不觉得圣堂骑士们能撑多久。
这或许会是有记录里,最为庞大的一次妖魔潮,狰狞的爪牙,将把沿途的一切撕得粉碎。
“翡冷翠里还有多少守军?”
萨穆尔对诺德喊道。
“没有多少,主力都守在圣城之外了,这里只有我以及其他几个千夫长,负责着疏散!毕竟都这种时候了,疏散人群而已,又不是与敌人作战,何需那么多人。”
“不,哪怕是这样,也需要有兵力守在翡冷翠……”诺德的话让萨穆尔的心沉了下来,他想到了什么,“除非一开始,翡冷翠就被放弃了,大家从没抱着能够胜利的想法去作战。”
他放慢了步伐,最后停了下来,回过头,暴民们正蜂拥着围堵上来,黑压压一片,犹如潮水。
“那么其他人在那?”
萨穆尔追问道。
“美第奇广场!”
诺德大喊着,他试着抬起头看清楚自己的方位,但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就像被卷入了黑暗的旋涡之中。
“美第奇广场……”
萨穆尔回忆着,高高跃起,压垮一大片人群的同时,搜寻着广场的方位。
美第奇家族在翡冷翠有着极强的影响力,而这样的影响力在洛伦佐·美第奇时,一度达到了最顶峰,他不仅掌握着非凡的神权,也在民间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萨穆尔对于洛伦佐·美第奇了解的并不多,他只知道在洛伦佐·美第奇的资助下,翡冷翠诞生了很多艺术家,各式的艺术创作不断出现,将文艺在这座城市复兴了起来。
很多人都怀疑他的目的不纯,但事实证明,洛伦佐·美第奇可能真的仅仅是喜欢艺术画作罢了,对于那些被他资助的艺术家们,他从不索取什么回报,唯一算得上回报的东西,大概就是一些由洛伦佐·美第奇指名的画作了。
为此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死很多年了,但至今依旧有很多人纪念并尊敬着他,感谢着的感慨与仁慈,并且为其设立了一座铜像,而铜像所在的广场,便被称作美第奇广场。
“跟着我走!诺德!”
萨穆尔说着便掀开了眼前的几个人,紧接着冲进街角的店铺之中,后方黑压压的人群受到建筑的抵挡,一时间压力少了许多。
诺德步伐踉跄地跟了上来,比起猎魔人,凡人的体力还是有些不够看,但他不敢停留,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变化,先是疯狂,然后彻底失去理智,隐约间诺德甚至能看到他们身上暴露出来的尖牙与利爪。
他不敢回头去确认这些,只能紧跟着萨穆尔的步伐,眼前的猎魔人燃烧着炽白的焰火,成为了黑暗里唯一的一道光。
诺德能听到其他人的砍杀声,散落在街头周边的士兵与圣堂骑士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这不是寻常的暴动,而是受到侵蚀后的疯狂。
他们尝试着自保,但在压迫过来的人群下,他们就像落于水面的雪花般,被轻易地溶解,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间,当这些沉重的步伐踏过,地面上只剩下了破烂的甲胄与满地的碎肉。
这样的情景正在翡冷翠的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着,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人们,躲藏在房屋的阴影里,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堵住大门,逃离的人们则纷纷抛下了自己的行李,只为自己能逃的更快些,他们扑黑暗的荒野里,朝着群星的方向奔跑。
在他们的心中,莫名的恐惧变得越发的强烈,甚至在某一刻,他们能在黑暗里看到猩红的百眼,正窥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侵蚀的影响比萨穆尔预想的还要恶劣,它会继续向外围辐射着,就像一场巨型的无形风暴,先是翡冷翠,然后是周边地区,乃至整个神圣福音教皇国都将陷入黑暗之中。
萨穆尔撞开层层的阻碍,在密集的楼群间穿行,以此躲避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不,此刻已经不再适合用人类来形容他们了,倒不如将他们视为妖魔,尚未完全异化的妖魔。
他并非没有能力与这些妖魔正面对抗,但萨穆尔需要保留体力,他需要活下去,因为他答应安东尼了。
秘血一点点地沸腾了起来,浑身炽热,几乎要完全燃烧。
“到上头来!”
萨穆尔转而朝着楼梯跑去,诺德只能喘着气,费力地跟在他身后。
“年轻真好啊……”
看着萨穆尔那迅捷的身影,诺德只能无奈地感叹着,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了,接连的砍杀,令他觉得身体重的不行,但他还不能停下来,现在停下来就是等死。
“这和年轻无关……我把这种力量之源,称之为秘血。”
萨穆尔的头从楼梯间探出,对诺德说道。
“秘血?我现在还有机会搞点那东西吗?”
诺德一边询问着,一边扒开身上的扣子与系带,反复了几次,他烦躁地用剑刃刺进甲胄的缝隙里,一把挑开,将自己身上的累赘脱下。
失去了防护,但诺德也轻松了不少,更何况他觉得这种程度的甲胄,根本挡不住那些怪物的猛击。
两人从窗户处翻上了房顶,楼群还算密集,高度差也没有太多,以两人的身体素质,能轻松地翻越。
“天啊……”
站在高处,阵阵晚风袭来,吹打在诺德的脸上,可他却感受不到清凉,风里尽是灼热与血气。
放眼望去,整个翡冷翠如七丘之所一般,陷入了无尽的焰火之中,四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异化的人群,它们嘶哑着,摧毁着周遭的事物,有些士兵还在反抗,他们躲藏在了狭窄的小巷里,以此减少了极大的压力,可巷外还有着数不清的敌人,他们的防线迟早会溃败。
惨叫声回荡在这城市之间,诺德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广场就在前方,走吧。”
萨穆尔判断了一下方位,声音不带任何情感。
“不,这还有意义吗?”诺德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等死,这个理由可以吗?”萨穆尔理智地回答着,他走到房屋的边缘,准备一跃而起,“广场处还有着大量的圣堂骑士,虽然只是一群凡人,但利用好了,至少能在这座死城里,开辟出一个据点。”
“我们必须抵抗到最后,诺德。”
萨穆尔说着,越过了房屋间的缝隙,站在另一边,回过头看着诺德,诺德没有说话,而是缓慢地后退着,直到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停顿了一会,转过身,准备一个人继续前进,可突然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萨穆尔回过头,只看到一道黑影在自己身前闪过……然后坠下。
“哇啊!”
诺德发出了一声惨叫,这间隙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宽了,就在将要坠楼时,萨穆尔一把抓住了他。
“你就不能说一声吗?”
萨穆尔咬着牙,费力地把诺德提了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能跳过来的。”
诺德后怕地说着,说是这样,但他还是想和萨穆尔比一比,毕竟他好歹也是千夫长,不过事实证明,猎魔人确实强大。
萨穆尔紧绷的神情,因为诺德这句话居然产生了些许的松懈,如果换个情景,他觉得自己说不定都能笑出来。
转过身,继续在屋檐间穿行,他们离广场很近了,近到呜咽的嘶吼声,与凄惨的哀嚎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阵阵烧红的浓烟升起,穿过浓烟,混杂憎恶的声响越发清晰了起来,四周都是明亮的火光,它们宛如疯长的藤蔓,掏空了一座又一座的楼房,将它们烧成灰黑的残骸。
诺德紧跟着前方身影,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刚刚的某个瞬间穿过了“门”,现实与地狱之间的大门,现在他来到了血腥的噩梦之中。
“怎么了?”
萨穆尔突然停了下来,诺德跟了过去,和萨穆尔并肩站在一起,陷入了同样的沉默之中。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萨穆尔拔出钉剑,轻声说道。
“你呆在这里就好了,诺德,跟着去只是无意义的送死而已。”
“那你呢?你就不是送死了吗?”诺德反问着。
“我?我不一样,我是猎魔人。”
“猎魔人?猎魔人有什么不同的?我在圣临之夜里干掉了好几个猎魔人……当然是围攻。”
听到这,萨穆尔笑了笑,然后无奈地伸出手。
“萨穆尔。”
“很高兴认识你,萨穆尔,”诺德也伸出了手,和萨穆尔握在了一起,“如果我们是在别的时候认识的话,我一定会请你喝一杯。”
“只可惜,我现在好像只能陪你一起送死了。”
诺德嘟囔着看向前方,熟悉的美第奇广场已经变成了鲜血的地狱,竖立在一旁的雕像们破碎不堪,天使们的头颅被砸掉,只剩下无首的尸体,正中央,洛伦佐·美第奇的铜像还在挺立,可现在的它已经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地面上尸横遍野,仅剩的圣堂骑士们艰难地组成阵列,抵抗着袭击者,而那些袭击者们浑身赤红,带着尖牙与利爪,成群结队。
第二十九章 归乡
圣堂骑士们在尖叫,在哭泣,口中不断地祷告着,向虚无缥缈的神祈求着怜悯,在血与火的残酷下,他们从未有过的虔诚,几乎要将全身心都完全献祭给神一样,可就是这样的虔诚,却什么都换不来,妖魔们还在挺进,凡人组织起的防线,在尖牙与利爪前脆弱不堪。
美第奇广场变成了血肉的屠宰厂,尸体破碎成模糊的样子倒下,鲜血在砖缝之中流过,渗入这片大地之下。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中央洛伦佐·美第奇的铜像上,光泽与鲜血,将雕塑的面容扭曲,仿佛有恶灵寄宿在了其上,此刻铜像活了过来,享受着他们的死亡与痛苦。
恐惧俘获了这些人的内心,在没有一个能压制恐惧、直面这一切人的统御下,他们各自为战,混乱不堪,就像被破开围栏的羊群,面对着袭来的饿狼,只能疲惫地奔走。
“谁……谁来救救我吧。”
有的圣堂骑士发出这样的求救声,他站在防线的内部,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到挺进的妖魔,还有最前方和它们厮砍的圣堂骑士们。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乃至就连剑也握不住了,他松开利刃,只听见金属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鸣响,然后他缓缓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对着不存在的神祷告着。
“站起来!”
另一旁的人怒骂着,试着拉他起来,可他却无动于衷。
两人相互拉扯着,直到某个瞬间,拉扯方的动作停了下来,跪在地上的圣堂骑士微微抬头,却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正站在自己身旁,颈部的断面上,还溢着鲜血。
“哈……哈……啊!”
他剧烈地喘息着,然后放声大叫了起来,恐惧与厌恶感在身体内翻滚着,他的嘶喊声没能持续太久,从胃部反涌上来的呕吐物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吐了一地,就像将灵魂也一同吐出了一样。
不等有多余的动作,更多的尸体压了下来,把他按在了黑暗之中,紧接着有妖魔掠过,用利刃将这一切绞杀成了漫天的碎肉。
下雪了。
有人抬起头,在火光的映衬下,那些散落在空气中的漂浮物清晰了起来,紧接它们落了下来,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粘稠猩红的斑点。
红色的雪,带着恐惧与死亡的雪。
“别逃!重整阵型!”
尚存理智的人这样喊道,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妖魔都比他们强太多了,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利用自身的优势,和妖魔对抗。
有的人听从了他的指令,有的人慌乱地逃窜着,还有的人呆呆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等死。
目光直接忽视了那些人,转而看向这些向着他靠拢过来的人,无论入户,他也要抓住这最后生还的机会。
这样想着,下一秒漆黑的影子罩住了他。
身影完全地僵住了,就像被捕食者注视的猎物般,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散发着警告与恐惧。
阵阵腥臭且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和一双猩红的眼眸对上。
“该死的!”
他大声骂道,同时刺出手中的利剑,这是生命最后的反抗了,至少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些。
金属划过,血肉之躯轻而易举地断裂了,骨骼碎裂之声不断。
男人一时间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剑术与力量如此高超,而后他注意到自己的剑上没有血,妖魔的尸体倒下,露出了站在其后的人。
“带他们离开,躲进建筑里,这里由我来拖住。”
萨穆尔冷漠地诉说着,眼中的炽白散发着阵阵寒芒。
“好……好。”
男人声音僵硬地回答着,紧接着他意识到萨穆尔不是在对他说话,有另一个人应答着,从一旁冲了出来。
“跟着我!寻找掩体,不要在空地上和这些怪物对抗!”
诺德提剑砍断了一头妖魔的手臂,没有了甲胄的束缚,他的速度快上了不少,惊险地躲过了数次的猛攻。
一人之力还是过于脆弱,这些怪物十分迅捷,他需要躲进建筑之中,尽可能地限制它们的行动。
看到了诺德,这些人的心神被从恐惧里稍稍挽回了不少,这些人都认识诺德,知晓他千夫长的身份。
“你呢?萨穆尔,你可以吗?”
纷乱间,诺德对着萨穆尔喊道,广场聚集了太多的妖魔,萨穆尔以一己之力与其对抗,在诺德看来有些不现实。
对此萨穆尔则是平静地回应着。
“如果我是其它派系的或许不能,但我是亚纳尔,不死的亚纳尔。”
这是诺德听不明白的话语,他根本不懂猎魔人之间的派系,就连权能的性质也不清楚,但他从这声音里,听出了萨穆尔的底气。
转过头,诺德随便从广场附近的楼群里挑了一个,然后便指挥着其他人撤离,有的妖魔试着继续追逐,但它们嗅到了空气中漂浮的那甜美的味道,纷纷转过头,看向那团燃烧的炽白。
萨穆尔抽开钉剑,令躁动的秘血从自己手心的伤口流下,出血量大的惊人,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便在脚下形成了大片的血泊。
他不觉得糟,萨穆尔状态从未有过的好,权能强化着他的造血能力,血液仿佛无穷无尽。
“很甜是吧,各位。”
躁动的秘血对于妖魔而言,简直是最完美的诱饵,这些升华失败的残次品,本能地渴望着那更加高贵的力量。
萨穆尔捡起另一把骑士剑,鲜血顺着剑刃滴落,他手持双剑,被妖魔环伺。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甜美的血液令妖魔疯狂,终于有一头妖魔止不住**前扑了过去,紧接着四周的妖魔全部跟随着它的动作,向着萨穆尔扑去。
一瞬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数不清的妖魔犹如铁幕般,将萨穆尔封锁进了死亡的牢笼之中,但萨穆尔并不觉得恐惧,此刻他的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萨穆尔是个渴望胜利的人,享受着胜利之后的狂喜与荣光。
可现在他又觉得胜利并不重要了,胜利代表着纷争,代表着总会有人受伤,今夜的血流的已经够多了,紧接着他又有另一个矛盾的想法升起。
萨穆尔需要胜利,不择手段的胜利,而这个理由和厌恶胜利一样。
今夜的血流的已经够多了,萨穆尔不能允许这样的牺牲被白白浪费。
脚下的血泊躁动了起来,沉积的血液就像强酸一般,不断地冒着气泡,好像要沸腾了,紧接着点点的星火落下,引燃了炽热的秘血。
炽白的焰火在瞬息间爆发,轻易地将萨穆尔以及那些扑上来的妖魔一同吞食。
就像平地升起的篝火,诺德回过头,只能看到纯粹的炽白夺去了所有的视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道唯一的光源。
“萨穆尔……”
诺德轻声念叨着猎魔人的名字,感谢他的拖延,诺德成功带领剩余的圣堂骑士撤进了建筑之中,他们封死了门窗,整备着剑刃与剩余的弹药,只留下一道大门敞开着,准备迎击袭来的妖魔,以及迎接撤回的萨穆尔。
可现在火光吞噬了一切,并且还有妖魔正源源不断地冲进其中,诺德能听到焰火里传来的撕裂声,可能是萨穆尔在撕裂妖魔,也可能是妖魔正在将他分尸。
他有些不敢继续看下去了,但仍强迫着自己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那焰火之上。
注视着熊熊白焰,焰心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黑夜不断地扩大、清晰,破焰而出。
一道扭曲模糊的身影从炽白之中走出。
这一刻诺德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下来,他有些不敢去辨认眼前的身影,那身影破破烂烂,身上遍布着狰狞的疤痕,整个左肩都垮了下来,一道巨大的伤口几乎将胸膛劈开,深可见骨。
这是致命伤,诸多的致命伤叠加在了一起,可这个身影没有死去,反而有着更多猩红的丝线从伤口之中溢出,就像缝纫线一样,将这些开裂的伤口缝合在了一起。
“好好看,诺德,这就是猎魔人的力量!”
萨穆尔高声喊着,随手挥起双剑,将靠近的妖魔砍成了碎片。
身上的伤口愈合了又绽开,猩红的丝线在高强度的作战下,也在不断地溢出,以至于环绕在萨穆尔的身边,犹如猩红的雾气。
妖魔如潮水般涌来,四面八方。
萨穆尔能感受到妖魔的强大,这与平常所狩猎的妖魔不同,可能是受到升华之井直接影响的原因,它们整体强度要高上不少。
好在目前还没有能具现权能的妖魔出现,一旦那种妖魔加入战斗,萨穆尔没有信心支撑下去。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信心,只是他可能要违约了。
他答应过安东尼的,不能死在这,要把圣纳洛大教堂里发生的事,去告诉后来者,但他又无法允许自己这样苟且偷生,面对着众多的妖魔,退而不战。
尖爪从胸膛后刺出,萨穆尔愣了一秒,然后猛地扭断了妖魔的手臂,转身砍掉它的头颅。
痛苦间,萨穆尔逐渐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这就像成长一样。
之前那个喜欢血与铁的萨穆尔不见,如今他变得更加沉稳,所思所想的也变得越发沉重,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恍如隔世。
尖锐的噪音响起,又一道利爪落下,大概是全身传来的剧痛,影响了萨穆尔的判断,他来不及防守,身体将再次遭受重创,虽然有着权能的加护,可这接连的重创,对于萨穆尔而言,也是极大的压力。
但这是众多的枪声响起,圣堂骑士们搭建好了阵地,利用着剩余的弹药,开火、协助萨穆尔一同压制着妖魔。
萨穆尔之前或许还有死角,但现在没有了,在弹药打空前,他们会一直支援着萨穆尔。
见此萨穆尔的内心一阵轻松,突然觉得一切又值得了。
“知道吗?诺德,我之前听安东尼神父,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萨穆尔一边挥砍,一边喊道,诺德则是一副莫名奇妙的样子,他搞不懂萨穆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讲故事。
“他说在圣临之夜时,也有一名猎魔人与众多的妖魔厮杀着,他有着天使的名字,被称作亚纳尔。”
猩红的丝线狂舞着,衔起散落在地上的剑刃,他就像头被丝线包裹的恶灵。
“我……我或许也能成为‘亚纳尔’。”
语毕,萨穆尔的声音模糊沙哑了起来,诺德只能看到一头猩红的吼狮在嘶咬着妖魔们,血肉不断地增殖,但很快又被撕毁崩碎,他尖叫着,声音震耳欲聋。
这是野兽之间的死斗,圣堂骑士们则是坐在斗兽场上的观众们,心怀恐惧地看着这一切,到最后诺德都难以将萨穆尔从这群妖魔之前区分出来。
他撕咬着,用爪,用牙,用可以利用的一切,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沉重的钢铁将他撞倒,身披铁甲的妖魔吐露着浊气,从远方的街道走来。
萨穆尔倒在地上,视线被鲜血浸染,模糊一片,身上的丝线也逐渐停歇了下来,失去了狂舞的力量,只能勉强地缝合着身上的伤口,令萨穆尔保存着生机。
“果然还是不行啊……”
他呢喃着,自己还是不够强,面对着重重包围上来的妖魔,萨穆尔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住。
或许真的要违约了,萨穆尔很清楚,自己的生命还有着最后的用处。
踏入黑暗,解放秘血。
妖魔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萨穆尔享受着最后的平静,只待它们靠近,他便将一切交给黑暗,完成最后的血战。
他这样想着,渐渐的,四周的嘶吼声都消失了,嘈杂不再,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静默里只剩下了焰火燃烧的声响,以及靠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不……是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脚步声撼天震地,然后又突然消失。
没,他们停下了。
“啊?这是洛伦佐·美第奇吗?雕的根本不像啊。”
有声音在耳旁响起,萨穆尔很意外,他努力地抬起头,艰难地看到了那站在铜像旁的身影,只见他擦干了铜像面容的血迹,如此评价道。
“好久没回来了,翡冷翠居然变成了这样,还真是遗憾啊。”
他继续感叹着,似乎是注意到了尚未死去的萨穆尔,他转过头,露出了冰冷的金属铁面。
“你……是谁?”
萨穆尔问道,不知为何,面对着这张面具,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某种东西正在威胁着他,危险程度之可怕,令他自己都无法再思考除了眼前以外的任何事。
“啊?我吗?”
他走了过来,在萨穆尔的身旁蹲了下来,他的声音很轻快,似乎高兴的不得了。
“你可以称呼我为……劳伦斯。”
他这样说道。
“劳伦斯?”
萨穆尔的声音麻木,毫无情感地复述着,脑海里可怕的噩梦因这个名字被勾出。
“对,劳伦斯。”
他说着,站了起来,环视着广场,一个又一个戴着铁面的身影前进着,挥舞着钢铁与鲜血,将沿途的所有妖魔赶尽杀绝。
就像一场屠杀。
“猎魔教团的上任教长,正教的现任教宗。”
他笑着。
“我是劳伦斯,这是我的仗。”
第三十章 抉择
“神父!”
“安东尼神父!”
模糊的声音在耳旁回荡,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什么。
谁?
安东尼是谁?
他搞不懂,他只觉得这些声音吵闹,干扰了他的安眠,现在的他很是疲惫,只想就此沉睡下去,至于能否醒来,在他看来,反而不重要了。
如今的他,并不理解所谓的“醒醒”“安东尼”“未来”等等词汇,以及它所蕴含的意义。
他更像是一个只有简单思维的生物,浸泡在略显粘稠的液体之中,被温暖包裹着,有水流掠过身体,就像女人轻柔的抚摸,安抚着他的精神,让他沉入黑暗的深处,就此长眠。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是啊,没什么不好。
简单的思维出现了些许复杂的思考,紧接着复杂的思考勾出了类似梦境的情景。
对,自己不该醒来,自己就该这样一直沉沉地睡去。
一旦自己醒来,自己就要……就要面对什么来的?他不清楚,但能感受到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情,面对这样的重压,现在的他更想去逃避,就像现在的处境一样。
昏昏沉沉地睡去,放弃所有的思考,就像一只野狗,需要困扰的事情,只有吃喝,除此之外什么也不重要。
这样很好,好极了。
“神父!安东尼神父!”
呼喊声更加清晰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诸多的惨叫声。
他有些烦躁,只希望这些该死的声音赶快消失,可这些声音变得越发响亮。
“不……不,这样的地狱我受够了。”
他嘟囔着,紧接着那些噪音都消失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从黑暗之中浮现了出来。
“你要逃了吗?安东尼。”钢铁的面具对他说道。
“我?”他微微愣神,紧接着更多的记忆如海潮般涌现,声音带着惊恐,“我是……安东尼。”
“那么,你要逃了吗?”
面具继续追问着,安东尼看着这面具,原本精致华丽的表面,早已布满了数不清的划痕与裂隙,缝隙里堆积着污渍,鲜血也在其上凝固,留下了暗红色的纹理。
“逃……”
他呢喃着,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人都是脆弱的、懦弱的,哪怕是猎魔人也是如此,他们受到了秘血的升华,但就像炼金术师们说的那样,无论怎样的升华与提纯,至始至终,物质之中依旧有着些许的残渣,难以被剔除。
有人说那就是人类的本质,劣性的本质,如同印记般,牢牢刻印在灵魂之中。
“冕下……”
安东尼想起了这一切,为自己将要面对的黑暗感到恐惧,又为自己想要逃的念头,感到羞愧。
他被幽蓝的海水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几乎要将内脏都从喉咙里吐出般,猩红的液体融入海水之中,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很快他便向上浮去,冲破海面。
“哈……哈……”
安东尼剧烈地喘息着,眨了眨眼,燃烧的夜空近在眼前,身边的潮水退去,那是一股股猩红的鲜血。
“他醒了!”
有人欢喜地喊道。
安东尼试着起身,但浑身的剧痛令他瘫痪在原地,难以动弹,他能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的轻微响动,血肉在挤压着那些切进身体内的铁片,依托着本能,延续着安东尼的生命。
“怎么……了?”
勉强地偏过头,安东尼只看到一片燃烧的废墟,以及隐约的人影,四周的喧闹声不断,还带着炮击的爆炸声。
他没能死成,他仍在战场上,在地狱中。
“先别动!”
有人靠了过来,他跪坐在安东尼的身旁,用沾满污血的钳子,探进安东尼的伤口之中。
“保持秘血。”
他说着,费力地将深处的金属碎片取出,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被纱布立刻堵上。
在此期间,安东尼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如果不是他在痛苦地喘息着,其余人甚至会觉得安东尼死掉了。
“啊……这样吗?”
安东尼隐约地记起了什么,在那战斗的最后。
圣纳洛大教堂的防线,最终还是溃败了,源源不断的回魂尸从天国之门中爬出,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回魂尸们变得越发强大,它们无惧黑暗的威胁,尽情地释放着秘血。
到了最后,出现了诸多怪异的、如同百首妖魔的存在,猎魔人们抵抗的很艰难,彻底溃败的那一轮攻势中,圣纳洛大教堂开始了崩塌,天国之门碎裂了,妖魔们从破碎的砖石间爬出,包围了他们。
安东尼以及其余猎魔人得以幸存,依靠的还是几名猎魔人的牺牲,他们步入了黑暗,在失去理智前,阻拦住了追击的妖魔。
然后……然后便是在七丘之所内的缠斗,至于之后的安东尼便记不太清了。
最后的画面里,他只看到从四面八法袭来的回魂尸们,它们手握着布满裂隙的、斑驳的钉剑。
安东尼规避格挡了诸多的攻击,但这接连的战斗,终于拖垮了他的身体。
数不清的钉剑里,有一把越过了层层的防御,贯穿了胸口,擦着心脏划过,险些将他杀死。
好在本能依旧在顽强地求生,秘血始终保持着炽热,令他从重伤之下,捡回了一条命。
“这是哪?”
安东尼转过头,这四周有着些许的营帐,还有着诸多和安东尼一样,倒下、正被照顾的伤员。
“阵地,圣堂骑士团的阵地中,现在妖魔正在冲击外围的防线。”
一旁的猎魔人对安东尼解释着。
好消息是猎魔人没有全灭,坏消息是妖魔已经兵临城下,圣堂骑士们需要将这些妖魔阻拦在七丘之所外,绝不能让它们靠近翡冷翠。
听到这些,安东尼迟疑了稍许,紧接着便试着爬起。
“你需要休息!”
一旁的人把安东尼拦了下来,他的伤势很重,重到其他人都不觉得安东尼能活下来,可这个家伙还是挺到了最后。
“不……”
安东尼还想说什么,紧接着有人赶来,他身披着布满污血的甲胄,头发散落在脸庞上,脏乱不堪。
“还没死呢啊,安东尼。”
对方沉声说道,随着靠近,安东尼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
“斯威诺大团长。”
对于来者,安东尼并不感到意外,在新教皇的命令下,圣堂骑士团的主力部队驻扎在圣城外围,而统领这些圣堂骑士们的,便是这些地位崇高的大团长们。
他们有着和枢机卿相似的地位,知晓着猎魔教团的存在,而安东尼与眼前这位大团长的联系,比这些还要复杂些,当初安东尼是圣堂骑士的一员,眼前的斯威诺大团长,便是他曾经的上司。
“你们这些猎魔人都做了些什么啊?”声音从他的牙齿间挤出,带着凌冽的杀意,“我以为圣临之夜,已经让你们得到教训了才对。”
安东尼没有应声,保持着沉默。
一切就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永无止境的轮回。
很多年前安东尼与斯威诺便经历了这一切,如今圣临之夜再度上演,并与过往的黑暗,更加可怕。
“冕下呢?”
斯威诺又问道,安东尼还是保持着沉默,这样的沉默令人生厌,阵阵厮杀声从远方传来。
“该死的!说些什么啊!安东尼!我的部下在死去,灾难在扩散!这样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将步入毁灭!”
斯威诺伸出手想把安东尼从地上拽起来,但手停滞在空中,他神情一阵纠结,最后只能这样怒骂着。
安东尼低着头,依旧什么也没说,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其实安东尼很清楚,在圣纳洛大教堂的最后,重重黑雾之中散发的恶意,他很清楚,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新教皇已经死了,塞尼·洛泰尔已经死了。
在那样的侵蚀与强敌环伺下,没有任何人能独自生存,更不要说战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哪怕是曾经的亚纳尔也会被活活拖死。
可知道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猎魔人们都身负伤势,唯一能依靠的力量,便是这些凡人组成的圣堂骑士团,安东尼能对他们说,新教皇已死吗?那样所有人都将陷入绝望之中。
安东尼不能这样做,哪怕是欺骗也好,他要把这些人骗在这里,死死地守住在这里,哪怕付出惨痛的死亡。
可……在这之后呢?
安东尼的眼神呆滞,布满血丝,大滴大滴的汗水混合着身上的污血,从他的鼻尖滴落。
果然,自己就应该死掉才对,只要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多的问题了,只要选择了逃避,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是啊,哪怕欺骗了这些人又如何呢?凡人是拦不住这些怪物的,这些防线被攻破是注定的,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就是在送死。
从未有过的重压压迫在安东尼的心头,这是远比死亡还要沉重的话题。
他是猎魔教团的神父,他要对所有猎魔人负责,他受到了新教皇的任命,他需要对这片战场,对于这场战争负责,他是猎魔人、是人类、他要为这将要到来的黑暗命运负责。
责任。
这个简单的词汇,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沉重。
“什么都不想说吗?安东尼。”
斯威诺阴沉着脸,他在思考些什么,可能是些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试着刺痛安东尼,但到了最后,斯威诺只是无奈地叹气着。
“我本想给你一剑,解解气的,但想想,保持现状,才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斯威诺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又停留了一阵,对安东尼说道。
“我会和其他大团长,继续坚守一段时间,但我无法保证能守住这里,如果真的溃败了,我会令手下撤退的,比起死在妖魔手里,我更希望他们能死在家人身旁。”
斯威诺离开了,远方的阵地上燃起整齐的火光,紧接着密集的炮弹猛砸向城门处,将试图爬出圣城的妖魔,砸个粉碎。
依托着现代工业武器,以及圣堂骑士团的庞大人数,现在的局势还勉强处于控制之中,但随着侵蚀的扩散,以及人们心中的恐惧,谁也不清楚这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需要一把炬火,一份希望,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
安东尼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死在了静滞圣殿之中,而他自己也没有能力去做这一切。
他试着起身,浑身的剧痛令他刚爬起来,便又倒了下去,一些勉强愈合的伤口,也因这动作再次撕裂,鲜血溢出。
“停下,你需要休息!”
旁人说道,拿起纱布与绷带,为安东尼止血,安东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但没有人注意到的是,他微微地抬起头,露出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焰火沸腾的地方。
多亏了新教皇以及猎魔人们所争取的时间,得以让圣堂骑士团们在圣城外围,建立起足够强悍的防御,炮火与枪械齐鸣,钢铁的洪流反复撞击着城门处,将任何可移动的活物,赶尽杀绝。
尸体堆积了有小山那么高,渗着血水,汇聚成小溪般,一直流了下来,越过人们的脚下。
硝烟弥漫下,即使现在还没有与妖魔短兵相接,但已经有一些圣堂骑士感到不适了,这尸山血海对于每个人的心灵而言,都是一场严苛的挑战。
到了最后,战斗都变得麻木了起来,机械式地上弹与开火,手臂被枪械震的发麻,每个人都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识般,变成了单纯的工具。
这样的麻木没有持续太久,有的人忍受不了这场景,低头呕吐了起来,也有人恐慌地逃向后方,丢盔卸甲。
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弱下来了很多,安东尼也好像积蓄好了力量,一点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其余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你们都离开吧,我需要安静一会。”
安东尼面无表情地说着,其余猎魔人也不再多说什么,搀扶着他,把他送进了营帐里。
勉强地在垫子上躺下,明明和外界只隔着一层脆弱的布料,安东尼却觉得这是两个世界。
他双眼紧闭,双手在胸口合十,就像躺进棺木中般,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某一刻他再次睁开了双眼,眼底升腾着些许的炽白,低语着。
“冕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