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净血除魔
夜幕下的玛鲁里港口上飘落着数不清的烛光,光芒不算强烈,映照下显得较为昏暗,伴随着轻声呢喃的祷告,为整座城市铺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男人走在街道边缘的小巷里,从这里仰起头,恰好能看到隐藏在楼群与守卫间的大教堂。
那是赫恩大教堂,现在是正教教宗的居所,被修士与士兵环绕,守卫森严。
记者们曾想采访这位神秘的教宗,可在加冕的仪式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当中,但与此同时,正教的行动却越发密集了起来。
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座贸易的港口城市,快要变成了另一个信仰之都,男人难以理解这样的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男人低语着,兴奋地拿起怀里的相机与记事本。
这种事,越是神秘,越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各个报社都暗中发下了重赏,只要能得知正教的内部消息,便会得到一大笔的奖金。
男人的眼瞳里遍布是血丝,他已经在这里游荡好几天了,他把自己伪装成了流浪汉,试着绕过这些守卫的视线,可他们的把守实在是太严密了,根本不给外人靠近的机会。
就连伪装成信徒也不行,似乎赫恩大教堂是只属于教宗的领地,哪怕是其他的信徒想要进入,都要进行层层的申报。
可就在今天,男人终于摸清了士兵们巡逻的路线,并且发现了一条秘密路线。
他难以遏制内心升起的好奇,不仅仅是对于奖金的渴望,还有对神秘的求知欲。
这一切的一切促使着他,难以止步地向着赫恩大教堂靠近。
喘息声变得清晰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情绪。
寒流凛冽,吹的他一阵发抖。
冬季就要来了,每个人都这样说着,寒意逐渐吞噬了这座港口城市,男人无处可逃。
他在荒凉的黑暗里,欣喜着,瑟瑟发抖着。
似乎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心理的变化,就像坠入某个深邃的旋涡中,他是黑暗里混沌的爬行着,朝着有光亮的地方前进,一步接着一步。
“赫恩大教堂,它是如此地神秘与瑰丽,仿佛有什么魔力般,它引诱着我,呼唤着我……”
他借着冷冽的月光,在记事本上书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觉,猛地停笔,凝视着远处的黑暗。
黑暗开始缓缓蠕动,可能是多日来精神的高度压力,黑暗畸变成了狰狞的模样,这或许是幻觉,也或许是真实的。
男人亲眼目睹着黑暗张开了獠牙,诡异的窒息感携着海边的波涛,荡起阵阵的涟漪,大力揉捏着他的心神,就在他快忍不住,惊声尖叫出来时,“黑暗”迅捷地跑了起来,它停留在月光下,勾勒出了一只黑色野猫的身影,然后又迅速地消失。
眼中的惊恐逐渐消散,男人视线停留了很久,而后木然地转开,继续在记事本上书写着。
“在这里游荡的日子里,除了信徒的虔诚外,我还听到了另一些传闻……”
他写完这些,又慌乱地看向四周,仿佛黑暗里正有着数不清的眼眸窥视着他。
冷风携带着呢喃的私语声,他流着冷汗,加快了动作。
“有人说赫恩大教堂内囚禁着魔鬼。”
随着他的落笔,仿佛书写的故事正侵蚀着现实,从难以窥探的噩梦里,一点点地爬出,带着潮湿黏腻的声音。
“在这教堂地下的深处,关押着魔鬼,有人说能听到它的呓语与歌声,哪怕是奏乐起恢弘的管风琴也难以压制它的声音。
有些人开始产生幻觉,不断地做起噩梦,但这些消息似乎都被正教封锁了,我总能在街头看到有士兵和牧师进入居民区,从里面将某人抬走。”
男人的笔记逐渐潦草了起来,最后乱做一团,宛如相互团在一起的蛆虫。
他停下手中的笔,用力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起初男人只觉得,这是信徒们为了愚笨的信仰,而诉说的乱话,可在这里游荡的越久,这种幻觉与噩梦,便愈发的增多。
先是感到未知的不安,然后便是逐渐疲惫的神经,仅仅是一只野猫就能把自己吓成这副模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男人喃喃自语着,安慰着自己。
他没有信仰,一定要有什么的话,他信仰科学,这也是他为什么前来调查正教的原因。
高卢纳洛被福音教会蚕食的太久了,本以为随着福音教会的没落,这个国家能从信仰的桎梏中解脱,结果却陷入了另一个名为正教的桎梏中。
可现在种种的异感,正不断抨击着男人坚固的世界观,它碎裂出数不清的裂纹,发出咿呀的声响,摇摇欲坠。
他起身,继续前进,按照自己得到的那个秘密通道前进。
男人很清楚内心的不安,可就像着魔了般,他无法阻止自己前进。
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的到来,男人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当自己见到它的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都将得到满足。
男人不再去细想,他扶着潮湿、布满苔藓的墙壁,沿着阴暗腥臭的道路前进,他能听到阵阵袭来的潮水声,水花拍打着礁石,就像**撞击在地面般,破碎成数不清的尘埃。
这是一条少有人知晓的道路,是男人从一名信徒的口中得知的,在之前正教尚未如此强大时,正教的信徒们会沿着这条密道前往赫恩大教堂的地下,在那里举行着秘密的集会,而在他们的上方,便是福音教会的信徒。
躲藏在敌人的阴影中。
正教崛起后,信徒们不必再遮遮掩掩,加上赫恩大教堂的封锁,便不再有人通过这条密道前进,直到男人的到来。
随着男人的前进,黑暗被惊扰了,鼠群哗啦啦地从缝隙里涌出,从他的身旁掠过。
男人恐慌地跺着脚,但鼠群没有在他身旁停留太久,它们就像被什么东西追逐着一样,根本不在意男人的存在。
深呼吸,心跳声在突然的寂静中变成无比清晰,男人能听到汗水流淌的细响,乃至听到血管里,血液的奔流。
他知道,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在赫恩大教堂下,或许真的封锁着一头狰狞可怖的魔鬼,而它的邪气,教士们早已压制不住,扩散了开来。
多日的游荡下,男人也深陷其中,他清楚这一切,但却不敢去想,就像自欺欺人的病人,他早已病入膏肓。
男人没有回头路了,脚步继续在泥泞的地面上前进,踩过恶臭的泥土与老鼠的死尸,他进入了隧道之中,四周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无际的黑暗里,只有隐约的光芒指引着道路。
继续前进。
他听到了歌声。
有宏伟的管风琴配合着女人的浅唱,男人想那一定是场完美且神圣的奏乐,可在这深邃黑暗的地下,再辉光的歌声都被层层泥石阻碍着,到男人的耳边只剩下了轻声的浅唱,仿佛有人在耳旁呓语着什么。
温度逐渐炽热了起来,随着深入,身体的潮湿似乎都被烘干,一同而来的还有阵阵野兽般的嘶吼声。
就像置身于野蛮的丛林,夜幕降临后,那些可怖的猎食者们纷纷走出了巢穴,它们嗜血成性,捕杀着生命,尸体被开膛破肚,污血与碎肉遍地都是。
男人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他不安地想停下脚步,可他惊觉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去控制自己的双脚,乃至说自己的意识了。
仿佛被某种恶灵寄身,它正发出阵阵的狞笑,驱使着男人的步伐,走向深渊的尽头。
“不,不,不……”
男人痛苦地哀鸣着,在死亡的威胁下,求生的本能终于略微地战胜了那诡异的魔力。
他步伐踉跄着,最后停了下来,他大口呼气,庆幸着这一切,可就在这时,有猩红的火光垂落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仰起头,他看到了,然后被更深的绝望所捕获。
并非是自己的意志战胜了那不明的魔力,而是它已经达成了目的,释放了自己。
巨大的、由血肉构成的熔炉在熊熊燃烧,血肉的外壁上布满了肢体与面容,一张又一张的人脸被镶嵌在其中,它们本该死了,但却睁着眼、开着口,伴随着炉火的汹涌、飞逝的火苗,一同发出凄惨的嚎叫与哀鸣,共筑着这首毁灭的乐章。
同时有数不清的锁链捆绑着这一切,它们从上方的赤红中垂落,一直延伸进更下方的黑暗之中,黑暗里响起更多的躁动,似乎有头难以理解的怪物正背负着熔炉,被囚禁于黑暗之中。
是它,是那头魔鬼,被囚禁的魔鬼!
男人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跪在地上,抓起相机试着去拍摄,可昏暗里,他怎么也抓不住相机,它在地面滚动着,然后掉向了黑暗之中。
他怒砸着地面,本能告诉男人,他已经走到了末路,现在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去留下更多的记录,记录这黑暗下狰狞可怖的一切。
男人拿起记事本,笨拙地握起笔,他低下头试着书写什么,可一幕疯狂畸变的画作映入眼中。
那是他潦草的字迹,可潦草的字迹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它拧在一起,勾勒出一张只在噩梦中才能窥见的脸庞,它通过男人的书写出现在了纸张中,现在它活了过来,正冲着男人微笑。
笑容僵住了,然后破碎。
男人干呕着,仿佛肠子都扭在了一起,带来剧烈的绞痛,但它又很高兴,只见记事本重归正常,只剩下了潦草的字迹,而那疯狂的脸庞仅仅是幻觉而已。
对,幻觉……
这么想着,男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就连胃部的痛苦也一并消失般,他看着抬起的手,突然他明白自己为什么字迹如此潦草,以及作为一个记者,他居然没能抓住自己的相机了。
指甲变得灰白,像是某种坚固的硬质,它延伸了数厘米的长度,如同锋利的尖爪,手背也出现了种种异变,血管变得粗大,清晰地凸显在皮肤之上,骨骼也缓慢扭曲着,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肉而出。
这是……怎么了?
男人搞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喉咙里传出的只有阵阵嘶哑、如同啸风的声响。
一道光芒闪过。
士兵挥起利剑,砍断了妖魔的头颅,紧接着又一剑贯穿了它的心脏。
他们沉默不语,甚至没有多看尸体一眼,一脚将它踹向了下方的黑暗,连同它的记事本一起,被黑暗彻底吞食。
在这熔炉的高处,有人正凝视着这一切,他身上披着洁白的长袍,头戴银白的冠冕,脸庞则完全隐藏在钢铁的冷面之下。
在面具勾勒的面容中,双目深深地凹陷于黑暗之中,黑暗的最深处留有两颗摇曳的、如同鬼火的炽白。
他这耸立在熔炉之上很久了,一旁的昏暗里,丽雅已经等待多时,不知过了多久,鬼火熄灭了,他也缓缓地挺直着了身体,舒展着身体。
“他们杀掉了罗杰·科鲁兹,还有艾德伦·利维恩。”
劳伦斯说道。
“预料之中?”丽雅问。
“差不多吧,”劳伦斯说着,然后声音里带着笑意,“看样子,我们的计划,倒不用做什么改变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冷雨的寒意,仿佛刚刚劳伦斯并不在这里,而是真的置于身于那场暴雨之中。
潜藏在风暴下的刺客不仅有华生,还有另一头凶恶的黄雀。
“它已经有些失控了,大批量的产出秘血,令侵蚀正在扩散。”
丽雅看了眼被疫医称作“血肉蒸汽机”的熔炉,又看了看正被士兵们处理的妖魔尸体。
最近这样的事常有发生,一群人被侵蚀影响,着了魔地靠近这里,随后变成妖魔,嗜血疯狂。
“没关系,它很快就会停下了,”劳伦斯轻松道,“我们的军团已就绪了,是吗?”
“嗯。”
听着丽雅的肯定,劳伦斯的话语里带起了更多的笑意。
“那么就带走剩下的秘血,将这里销毁吧。”
“销毁?”听到这些,丽雅显得很意外。
“怎么了?”
“可是……”
劳伦斯似乎是明白她的忧虑,接着说道。
“我们就要去打那场注定的战争了,如果赢了,它就没有存在了必要了,可如果我们输了,即使它还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劳伦斯双手抓紧扶杆,力量之大,金属发出了呜咽声,被挤压的干瘪。
“把它们都销毁了吧,毕竟我要打的是一场非凡的战争。”
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滚动的烈火,仅仅是聆听便能感到被焰火灼烧般的刺痛。
“一场根除所有的妖魔的战争。”
第二章 愉快的生活【感谢新时代的睿智的盟主】
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红隼泪眼婆娑地,装作一副令人作呕的、楚楚可怜的样子。
洛伦佐紧皱着眉头,一副嫌弃的样子,如果不是怕邻里街坊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他现在真的蛮想把红隼摔出去的。
想一想那个画面,看起来很糟糕,但洛伦佐相信自己能从其中汲取到莫大的快乐,只可惜洛伦佐还想在这里多住一阵,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
“说是休假,但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那天和你说完后,我又在黑山医院忙了几天,才真正地休假了。”
红隼长吁短叹。
“之后我去钓鱼。”
不出所料。
“嗯,然后呢?”
看得出来,红隼的爱好除了看小说,就是钓鱼了,从那空荡荡的、夹着几叶腐烂带着泥土的烂叶来看,他是什么都没钓到。
“码头被冲毁了。”
“对,我刚才还好奇来的,你会去哪钓鱼。”洛伦佐说。
“虽然说是休假,可以自由行动,但怕有紧急情况,联系不上我,净除机关是不允许我们脱离旧敦灵太远的。”
红隼补充道,这么说着,他又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所供职的黑心企业。
“所以我就到处找有没有能钓鱼的地方,好在我找到了一处,位于旧敦灵的郊野,那里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一堆人在忙着处理烂摊子时,我一个人在那钓鱼,说实话蛮惬意的。”
说着,脑海里就勾勒出了那美好的景色,对于红隼而言,那还真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听起来不错,所以发生了什么?”
洛伦佐点头说着,听着红隼的描述,他越来越好奇红隼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其实没什么,刚开始的那几天很惬意。
白天钓鱼,晚上回到旅店睡觉,直到最后一天,我退掉了房间,准备再钓一次,然后离开。
也就是这次,我发现它了!
一条大鱼!超大的鱼!”
说道这些时,红隼神情激动仿佛他当时正面对的是某个绝色美女一样。
“我不眠不休,和它硬耗了好几天,它终于咬钩了,但我没拉扯过它,它扯断了我的鱼竿,”红隼说着咬牙切齿了起来,紧接着他的眼里闪着光,“那是头大鱼,我见过最大的鱼!”
“之后我都在试着捕获它,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藏在水草间,既然钓不上来,我就干脆用鱼叉射杀它。”
洛伦佐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等一等,这已经不是惬意的钓鱼了,而是原始的狩猎了,搞不懂红隼这个家伙是怎么想的,他总会做出一些极为清奇的事。
“我猜那头鱼,也想和我搏一搏,它故意在我身边来回游动,但就是不进入我的射程内,直到在一个午后,它放松了警惕。
我能看到,它掠过水面,掀起涟漪,我照着它就来了一叉!”
红隼说着还伴随着动作,拿起木柴用力地捅了一下壁炉里的焰火,把星火与灰烬溅的到处都是,仿佛是一幕临时起意的舞台剧。
“那真是条大鱼,我叉中了他,而后紧紧地抓住它,被它卷入水中,我沿着河流一路向下,我当时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最后我被冲上岸……虽然没能抓住那条大鱼,但我觉得它应该也不好过,说不定已经死掉了。”
红隼说这些时,眼里闪着光,兴奋至极。
“然后呢?”
“然后我狼狈不堪地返回了钓鱼的地方,收拾了一下渔具,准备回到附近的旅馆,可那些王八蛋不让我进去!”
红隼的声音高了起来。
“他们说什么不接受我这样的客人!把我赶了出来!明明我之前刚在这消费过!”
想想也是,一个人泥人站在你的店门口,想要入住一宿,怎么想这笔钱赚的不够划算。
“我就想那不如返回旧敦灵,结果马车拒载我!铁蛇也全部停运!我连个能洗澡的地方都找不到!”
红隼就像个流浪汉,徒步行进着。
“我走了大半天,身上的泥泞也变干了,随便一敲,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周围人看我的目光,都想是在盯着流浪汉,最过分的,还有几个巡警在看到我时,目光不善地向我靠近!”
“你是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跑啊,我可不想以这种形象被关起来,更不要说还要被熟人领出去!”
红隼高声大喊着,他眼睛通红,看样子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个好觉。
洛伦佐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他问道。
“所以你不该回自己家吗?就什么员工宿舍,你来我这做什么?”
这是洛伦佐最搞不懂的地方,他并不是不欢迎红隼的到来,只是红隼这一系列的操作,实在是让洛伦佐有些迷惑。
“还记得那场暴雨吗……虽然我有些记不清了,我问亚瑟,他说这是什么保护措施。”
红隼突然说起的了别的。
“战斗结束后,我便一直在黑山医院里接受观察,身体稳定后,我便直接离开去休假钓鱼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回宿舍。”
带着寒意的目光落在了洛伦佐的身上,弄得洛伦佐十分不适。
“你猜我走到我宿舍时,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洛伦佐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
“废墟,一片废墟,就好像有两头怪物在这里交战过一样,它们摧毁了整个楼层,顺便令主体完全坍塌……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我记得这里应该不是交战区,更不要说通常的火力,根本无法摧毁的这么彻底。”
红隼面无表情地说着。
想一想,美好的休假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好不容易从郊野爬回了旧敦灵,还要受到路人的鄙夷,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到舒适温暖的房间了,结果迎接自己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里面还有红隼成堆的书籍啊!
“咳咳。”
洛伦佐干咳了几声,他有些不敢去看红隼的眼睛。
想起和罗杰最后的缠斗,激烈的厮杀里,洛伦佐没时间去想其他的事,但仔细回忆一下,他似乎、好像、大概、可能真的不小心撞碎了某栋楼。
红隼……好像真的没有地方住了,永动之泵现在也处于清道夫的净化中,他们在加急处理那些堆积在地下的妖魔尸体,并且加快圣银的铸造,试着将那充斥着侵蚀的死牢彻底封死。
“我猜这件事应该和你无关吧,洛伦佐。”
突然红隼把手搭在了洛伦佐的肩上,距离如此之近,洛伦佐能清晰地嗅到鱼腥与泥土的臭味,他觉得红隼用过的毛毯应该直接丢了。
“当然……无关了,”洛伦佐赔笑着,然后用力地推了推红隼,“我猜你可能想洗个热水澡,快去吧。”
红隼狐疑地打量着洛伦佐,只可惜那一日的记忆被模糊的差不多了,不然红隼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房子是怎么塌的。
但比起这些,他现在更想好好洗个澡,然后舒服地睡一觉。
……
“啊……真奇怪啊。”
听着楼上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洛伦佐想入非非。
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蛮无聊的,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便是在不断地发呆,凡露德夫人在时,至少还能和凡露德夫人拌拌嘴。
所以红隼的突入,洛伦佐倒并不排斥,这至少能为这冷清的房子,增添几分生气。
说起来,他也自己一个人住太久了,时间久了,就忍不住怀念,他在想自己要不要招几个室友。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洛伦佐没有继续思考太多,谁会来给自己当室友呢,怎么想都有些怪,更重要的是,洛伦佐从心底觉得,很多时候他自己是个很孤僻的人。
就这样,一个人躺在沙发里,在寂静中慢慢腐烂,渗入沙发的缝隙间,在地板上流的到处都是。
对,差不多就是这样,缓慢、无声地。
洛伦佐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切奇怪的感觉,有种浸入清水里的感触,而后又一阵门铃声响起。
这次来者比红隼要有礼貌很多,至少她还知道敲门,然后一声清脆的踹门声响起,把洛伦佐对其的赞美踹成一地碎片。
“呦!洛伦佐,还没死呢!”
伊芙大步而来,冲着洛伦佐招手。
“啊?”
洛伦佐眉头紧皱了起来,以温彻斯特事务所日常的接待人数来讲,今天的访客有些太多了。
“知道收拾屋子了啊,不容易啊。”
伊芙进来就对事务所评头论足着,比起之前那糟糕脏乱的环境来看,这一次事务所无疑要整洁不少。
自暴雨过后,洛伦佐便重新收拾了一下事务所,把这里从作战决策室,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事务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专门整理过了,堆积在了一起。
“嗯……嗯!”
洛伦佐犹豫了一下,肯定道。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之前的聚会后,塞琉便给他安排了一个保洁,每周来一次,保证洛伦佐不会溺死在垃圾里。
“我说,菲尼克斯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洛伦佐问道。
“没什么。”
“没什么?”
“是啊!没什么,”听着洛伦佐的话,伊芙一阵疑惑,“我们是朋友对吧,休息日来看看朋友有什么问题吗?”
洛伦佐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紧接着洛伦佐想到了什么,心里涌起一阵不妙。
“你有些怪诶?”
伊芙干脆明了地说道,她朝着洛伦佐走去,紧接着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洛伦佐起身试着阻挡,并且还想说些什么,来解释一下这个情况,可很多时候人的思绪是要比话语快太多的,在你还在整理语言时,对方可能已经构想出几万字的作文了。
两人的身影僵住了,洛伦佐面露惊慌,伊芙则一脸迷茫地看着地板上脱掉的衣服,上面带着泥水与臭味,看起来是男人的衣服。
洛伦佐的?可洛伦佐正穿着睡衣,就像刚起床一样。
紧接着楼上又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然后有脚步声响起,看样子有人洗完了澡。
“不……等一下,你听我说。”
洛伦佐语无伦次,他很想解释些什么,毕竟一个男人在自己家洗澡,怎么想都有些怪。
“谁啊?”
伊芙的反应很平静,看样子她没有如洛伦佐所想的那样,去想些奇怪的事。
想到这里,洛伦佐显得轻松了很多,但很快伊芙接下来的话语让洛伦佐为之语塞。
“难道说伟大的霍尔莫斯先生终于开窍了?”
伊芙面带喜色地看着洛伦佐,故意捉弄他一样。
“谁啊?难道是塞……”伊芙故意拉长了声音,试着在洛伦佐的脸上找到什么破绽,而洛伦佐就像承受不住了一样,为了制止伊芙的胡思乱想,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红隼。”
“红隼?”
“嗯,红隼。”
两人交流着,伊芙表情凝固了,而后缓缓地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伊芙和洛伦佐也算是老相识了,作为伊芙的引路人,她对洛伦佐一直有些异样的情绪,但每每想起洛伦佐这个人,伊芙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女人对洛伦佐的诱惑力,可能还没有妖魔大。
她以及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今天。
“红隼!”
伊芙尖叫着。
“谁啊?”
楼上的房门被推开,红隼身上带着水汽,裹着毛毯走了下来。
红隼的精神状态很糟,他现在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睡床,而不是沙发。
“洛伦佐你喊我?没事的话,我去你房间睡一会了啊。”
红隼问询着,他多少也知道这事务所的故事,另外两个房间向来不对其他人开放。
紧接着他看到了,伊芙正一脸呆滞地看着他,而红隼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气氛的微妙。
“呦,早上好。”
红隼打着招呼,见洛伦佐没反应,他以为是默认了,转过头就走向洛伦佐的房间。
世间万物仿佛都陷入了永恒的寂静之中,这样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洛伦佐捂着脸,悲愤地大吼着。
“啊——”
他声音拉的很长,一直喊到没气为止。
第三章 无聊的生活
“啊……真实久违的安宁啊。”
伯劳躺在病床上,裹着大被子。
旧敦灵进入了冬季,因为暴雨加上低温,蒸汽管道不断地出现问题,各处的供暖都开始不稳,哪怕黑山医院也无法保持温暖。
为了避免自己被冻死,他只能把自己扭成一团,在床上昏昏欲睡。
作为参战者,伯劳每一次的假日都是在大战之后,不过按照往常,即使是休息,他也要呆在下城区,和那帮异乡人为伍。
如今下城区变成了一地废墟,残酷的洪流将所有的势力与阴谋全部推平,只留下残垣断壁与恶臭的泥泞。
在这宏伟的伟力面前,人类的一切都显得极为渺小,就这么毫无抵抗地完全抹除。
下城区毁了。
伯劳自然也没有什么返回的必要了,干脆在黑山医院安心地养伤。
至于下城区那边,有清道夫们在处理,他们掘开泥泞的土地,将被吞噬的尸体拖出,一些幸存被组织在了一起,在郊野附近建立起了临时的居所。
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但同样也有无序的混乱出现。
暴雨的回响还在纠缠着这座城市,如此灾难下,旧敦灵很多职能都尚未恢复,加上各地的损毁,近期总有各种骚动发生,巡警们加强了巡逻强度,依旧止不住犯罪的发生。
为此净除机关再次派遣出了镇暴者们,它们漫步在街头,如同压在人们心头的重石,将躁动的心灵再度压入冷水之中。
伯劳打了个大大的哈气,大概是习惯了繁忙的生活,这样的安宁居然让他觉得有些不适,仔细想想,他已经这样颓废地躺了好几天,虽然说是养伤,但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自己,说接下来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处理……
这种感觉就像与自己熟悉的生活脱节了一般,他们不再需要伯劳了。
伯劳的心情很奇怪,按理说这样的假日值得高兴,可待久了,他却觉得身子骨都要锈起来了。
有时候他就会在想,不止是自己,还有其他人,大家究竟想要的是平静的生活,还这生与死之间的刺激呢?
这时敲门声响起,有人推开了房门。
“你看起来还不错啊。”
蓝翡翠带了点水果,来看望这位病号。
“还好,就是有点冷。”
伯劳说着又努力地裹紧被子,把自己牢牢地捆了起来。
“伤口还好吗?”见他这副样子,蓝翡翠关心道。
“还好,我没什么大碍了,主要得观察一阵侵蚀的影响,医生们一直不肯放我走。”
伯劳起身坐了起来,嘟囔着。
这些医生对于伯劳关心的不行,看样子他们也知道,像伯劳这样的优秀员工,可不能说死就死了,所以几日来他享受了全方位的照顾。
“估计还有几天就能出院了。”
伯劳看向窗外,有些出神地说道。
“我可能是闲太久了,在这里越呆越慌。”
蓝翡翠笑了笑,然后说道,“你这算是劳碌命吗?”
“大概吧,但主动的劳碌命,还算不错,至少比红隼那个被动的倒霉鬼要强上不少。”
伯劳开着红隼的玩笑。
有时候确实这样,人的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每次伯劳觉得很糟糕时,想一想红隼,便觉得一切都合理且幸福了起来。
“别心急,之后有你劳碌的了。”蓝翡翠又说道。
伯劳抬起头看向她,他疑问道。
“怎么了?”
“高文殉职了,你也是知道的。”蓝翡翠说。
“嗯。”
伯劳的目光显得黯淡了几分,这次暴雨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这一次就连骑士长也未能幸免,在净除机关的历史之中,还是首次遭到这样的重创。
“现在骑士长不断地凋零,净除机关需要新一批的骑士长,将这一部分的空缺填补。”
“嗯?”
伯劳眉头挑起,不清楚这种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后他意识到了些东西,显得有些不安。
“不会是……”
“对,你大概是要升职了,伯劳,恭喜你喽。”
蓝翡翠露出笑意,还拍了拍手。
“不会的,不会的,这只是你的猜测吧?”
伯劳连忙摆了摆手,他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如今说起来,他还是觉得十分遥远。
“没,这是很可能的,指挥力量需要补充,这必然是要从上位骑士中选取,但现役的这些上位骑士,你也看到了。”
蓝翡翠在心里默念着她熟悉的名单。
净除机关内的上位骑士其实有很多,但绝大部分都任职在其他的岗位,像伯劳红隼这一类,属于经常被直接调命,所以活跃在最一线。
“无论是从资历,还是功绩来看,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家伙,才是第一人选。
除了你还能选谁?红隼吗?”
说到这里蓝翡翠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倒也不是不信任红隼,只是让他担任这样的职位,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伯劳也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一想到之后的骑士长毫无严肃感,还满嘴的烂话与抱怨,他就觉得红隼来当骑士长是件非常不靠谱的事。
这么看来,好像自己还真的要升职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应该不会有更糟的消息了吧。”
“没有了,倒是有另一个聚会你要不要来?”蓝翡翠说。
“聚会?”
“嗯,来自奥斯卡·王尔德的邀请,他说‘为你们这些英雄开个庆功宴’。”
蓝翡翠说着拿出一封邀请函,虽然说是奥斯卡邀请,但地址却是斯图亚特家,看样子奥斯卡已经成功地赖上了斯图亚特家。
“啊……这样吗?时间定好了吗?”
“还没有,但看样子,斯图亚特家会派人来接你的。”
伯劳听此不禁感叹。
“真是大户人家啊。”
伯劳靠向墙壁,把被子抱在身前,用力地舒展开,几乎要将身体摊在床上。
他望着天花板,室内逐渐陷入了平静,只剩下了他和蓝翡翠的心跳与呼吸声。
伯劳觉得自己想了很多,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想,大脑只是简单地放空着,度过无聊又安宁的时光。
“活着真好啊,蓝翡翠。”
伯劳感叹着。
……
“升职……加薪……退休……”
红隼窝在沙发里,睡的很沉,时不时还嘟囔着梦话。
大概是各种情绪的作祟,洛伦佐最后还是没让他去自己的房间睡,而是报复性地让红隼睡在客厅的沙发里,反正这个家伙也不会介意太多。
红隼临靠壁炉,就像冬天里,睡在毛毯上的大狗,他的睡姿很糟糕,摆出种种洛伦佐难以模仿的姿势。
洛伦佐叹了口气,不出意外的话,以红隼的性格,他会在自己这赖上好几天,直到他找到住的地方。
“看起来你有人陪了。”
伊芙坐在一边,看着熟睡的红隼,不怀好意地说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住。”洛伦佐回应着。
“真的吗?”伊芙说,“我以为你会喜欢热闹的生活。”
洛伦佐迟疑了几秒,然后自己也不确定地说着。
“谁知道呢,其实刚才,在你和红隼都没有来时,我就在想,一个人住好像也有些无聊,太冷清了,我甚至在想要不要招几个室友。”
洛伦佐这次没有隐瞒,而是如实地讲述着。
这几天的休息,每天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入睡……明明住在如此繁盛的旧敦灵中,洛伦佐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变得十分遥远。
“你只是不太习惯吧。”
“习惯?”
“是啊,打打杀杀只占据生活里很小的一部分,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他们的生活里,干脆没有这样的日子,”伊芙说,“平庸才是绝大部分人的常态。”
“这样吗……或许吧。”
洛伦佐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感受着其上的痛楚。
“我还在学习,学习如何更像一个人,如何过上普通的生活。”
回顾自己的人生,洛伦佐只觉得奇妙与畸变,一个面无表情的妖魔绞肉机,最后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样的话,很多时候洛伦佐倒也能理解了自己的恐惧,他习惯了妖魔绞肉机的生活,对于普通人而言,那最为普通的生活,在洛伦佐看来反而是一团难以知晓的未知,现在他正深入这样的未知,去学习、适应着。
“或许错过的东西,还能被弥补。”
洛伦佐说着伊芙听不懂的话,这是当初和左镇的会谈,洛伦佐为自己错过的事物感到痛苦,可这么一看的话,如果能根除妖魔,他或许还有着挽回的机会。
“不过你肯定是有什么事,对吧?”
洛伦佐话锋一转,直接指向了伊芙。
这突然的问话,打得伊芙措手不及,她神情略显慌张,可对上洛伦佐那贱兮兮的眼神,她很清楚自己躲不了太久,干脆坦然承认了。
“确实有些事。”
“什么?”
“我好像要升职了。”
“哦……啊?”
洛伦佐惊叫,起身看着伊芙,不知所措。
“升职?这么快?你才入职多久啊?”
“谁知道呢?”
伊芙摆了摆手,一副骄傲的样子。
“想想看,一个新人,入职才这么久,履历就这么丰富了,而我还是天生的游骑兵……现在人手急缺,我看样子要被提拔成上位骑士了。”
伊芙的履历确实不错,经历了大大小小诸多的战事,并且她自身也展现了足够的能力,对于地狱般的战场,她变得越发镇定,并且天生游骑兵的优势,能让她深入敌军,砍个七进七出。
想到这里洛伦佐的表情便有了微妙的变化,遥想当年面对妖魔瑟瑟发抖的女孩,如今都能追着妖魔砍了,洛伦佐不禁感叹这世道的诡异。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亚瑟吧?”
洛伦佐一针见血。
伊芙沉默了稍许,发出阵阵邪气十足的低笑声。
“那我是不是该祝菲尼克斯小姐仕途顺利啊。”洛伦佐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啊,等以后我的当上了……”
两人嘿嘿地笑着,伊芙大力地拍着洛伦佐的肩膀。
“好好干,之后有你那份的!”
“那我只能提前感谢老板赏识了啊。”
笑完之后,伊芙长呼一口气,然后冲劲十足地说道。
“是时候让亚瑟那个狗东西退休了!”
“对对!以后净除机关就是你的天下了!”
两人一唱一和的,红隼被夹在中间,只觉得他们吵闹。
梦境里红隼坐在平静的河流旁,河里尽是又蠢又笨的大鱼,他随便挥杆便能轻易地钓上一大群,鱼儿们在他身旁堆积成山,仿佛永远都不用担心吃喝。
不知又过了多久,事务所内再度陷入了平静,洛伦佐和伊芙都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好像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但他们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享受着这样的平静。
“我想起之前和奥斯卡聊过的一件事。”
平静之中,洛伦佐突然说道。
“怎么?”
“我很喜欢他的书,也看了很多,但很多故事里,都是一个剧情跟着一个剧情,角色们忙的喘不过来气,我也喘不过来……”
洛伦佐回忆着。
“我很喜欢那些人物,比起打打杀杀,我更想看看他们普通的日常,但奥斯卡那个家伙从来不写这些东西。”
“之后呢?”
“之后?”洛伦佐笑了起来,“之后我把钉剑比在他的脖子上,这个家伙怂的很快。”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写,但这次他告诉了我为什么不写的理由。”
“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无聊而已。”
洛伦佐享受着平静,和红隼一样,几乎要融化进沙发里。
“平凡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没有惊险的故事,也没有什么曲折的经历,仅仅是十分珍贵的平凡与无聊而已。”
“听着确实蛮无趣的。”
伊芙赞同着,她也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和洛伦佐一起躺尸着。
“但我很喜欢这样,虽然无聊,但没有人会死,也没有人会受伤,大家都像个普通人一样,普通的活着,普通的死去。”
洛伦佐注视着壁炉里的焰火,火苗静静地燃烧着,令躁动的心神陷入了安宁,哪怕是狂怒的野兽,想必也会在这里安然入眠。
“真好啊……”
洛伦佐感叹着,紧接着一根毛茸茸的大腿从另一边伸了过来,一脚踹在了洛伦佐的脸上。
红隼舒服地伸展着身体,他从沙发上睡到了地毯上,睡姿糟糕的不行。
洛伦佐则面无表情地起身,思考黑山医院还有没有空的床位。
第四章 历史的轮回【感谢流年的酒杯的盟主】
七丘之所,圣纳洛大教堂。
圣堂骑士们徘徊在七丘之所的边缘,以及城内的街道间,在平常,这些骑士很少这样直接出现在世人的眼中,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越发频繁地出现,并且人数越来越多。
有人曾回忆,一切似乎要从很久之前圣纳洛大教堂的戒严开始,至于为什么要用“很久”,自然是这样的戒严持续了太久,久到民众们都快忘记了,这一切究竟是在何时变成这副模样,努力地去回想,也只是模糊一片,仿佛从一开始,圣纳洛大教堂便是如此地森严。
与其说是人与神的距离感,倒不如说在某个夜晚里,圣纳洛大教堂变成了魔鬼的囚笼,它刻意保持着与尘世的距离……
“无关之人尽快离开!”
有士兵在街头呵斥着,不远处便是全副武装的圣堂骑士,他们维护着现场的秩序。
作为教皇的铁锤,信徒们向来信任着他们,可面对着如今圣堂骑士们的要求,哪怕这命令出自教皇之口,也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不,我不能离开!”
有人这样哭嚎着,他的额头上流露着血迹,不断地磕头,祈求着怜悯。
遗憾的是,这未能改变他的结局,信徒被士兵们拖着走,丢进缓慢移动的人群间,他们组成了一支很长的队伍,被士兵与圣堂骑士看管着,从七丘之所的角落里溢出,在主干道汇聚在一起,而后被驱赶出这座圣城。
信徒们都期待着戒严解除的一天,好让他们能远远地观望到那宏伟的教堂,可之后迎来的却不是解除戒严,而是更为深层的净化。
“我能坚持住的!”
又有信徒喊道,他双眼通红,但很快便被士兵们控制住。
随着又一个人的暴乱,有更多的信徒也一同呼喊了起来,其中有的过于极端与疯狂,喊出了亵渎的话语。
“这里被黑暗侵蚀了!它们正从神的影子里爬出!”
另一个信徒不知何时脱离了队伍,他站在了高处,对所有人大喊着。
“这神圣的土地就将受到污染!我们要捍卫它!直到最后!”
他大吼着,哪怕士兵用短棍粗暴地殴打他,他也试着挣扎起身,继续宣传着话语。
这话语宛如疯狂的魔咒,这就像触动了什么般,很多低头的信徒缓缓抬头,目光里闪烁着另一种情绪,他们握紧拳头,仿佛是要打翻这些士兵,保护着这片土地。
从他们的信仰来看,哪怕被黑暗吞食,死在这片土地之上,也是无上的荣耀。
“没有黑暗!神的辉光会一直庇护着这一切!”
圣堂骑士注意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当即大声叱喝着,声音洪亮,宛如钟鸣般撞击着信徒们的心灵。
这看起来真的震慑住了他们,他们变得安分了许多,但谁也不清楚那藏在心里的躁动会在何时再次崛起。
就连圣堂骑士他自己也是如此,他注视着被驱离的信徒们,刚刚的怒斥不仅是震慑着信徒们,圣堂骑士也在尝试震慑自己心中的恐惧。
他看向自己的同僚们,厚重的头盔下,在那阴暗之中,他能看到一双又一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神,而那眼神之下潜藏着相同的情绪。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耳旁的喧闹间,传来隐秘且诡异的呓语。
是啊,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一周前,也可能是半个月前,圣堂骑士也记不清了,总之刻意肯定的是,这一切是在戒严后发生的。
起初只是有些人开始做噩梦,他们梦到了血与骨交织的地狱,在夜晚里听到了恶魔磨牙吮血的声响。
最开始这样的人很少,即使有人说出来,大家也认为是他的信仰不够虔诚,可逐渐的,这样的噩梦吞噬了越来越多的人,绝大部分的人在噩梦的侵袭下难以入睡,他们的眼眶乌黑,眼白里布满血丝,神情疲惫不堪。
渐渐的,这样的噩梦似乎成为了共识,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遭遇着什么,但他们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因为他们很清楚,这里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城市,他们与伟大的教皇共处着一片土地,如果说世界上有哪个地方最接近天国,那么一定是这里。
魔鬼是不会侵袭这些信仰虔诚的人们,他们也相信着。
信徒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噩梦的真实,如果这噩梦是真实的、是来自魔鬼的折磨,那么如此虔诚的他们,如此虔诚的信仰,又算是什么呢?可笑的谎言吗?
所以他们自欺欺人着,为了守卫自己可悲的信仰,固执地将异常的噩梦视为精神不佳,越发虔诚地祷告着,直到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
信徒们期待着教皇的出现,可最后等来的却是驱逐,教皇没有说明这一切的缘由,只是将绝大部分的信徒驱离这座城市,为此甚至动用了圣堂骑士团。
只有那些有一定阶职的神职人员们才被允许留了下来,以最低限度的人手,来维持整座城市的运转。
“有越来越多的信徒产生不满了,有些极端的家伙,甚至认为冕下早已被魔鬼侵占。”
街头的角落里有人交谈着,他们身处阴影之中,静静地注视着街道上行进的队伍。
听到来者的话语,安东尼忍不住地露出微笑,笑容带动了脸上的伤疤,显得无比狰狞与邪异。
“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那他们想怎么做,把冕下叉起来当异端烧掉吗?”
安东尼开着令人不安的玩笑,目光转而看向阴影里的来者。
“我想你应该处理好了吧?”
“嗯,他们已经被处理掉了,连带着所有不谐的声音,那些蠢蠢欲动的家族们,我们也对其发出了警告,现在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那就好。”
听到这些,安东尼点点头,然后又忍不住地叹息着。
“这一切还真是熟悉啊。”
他取出一根烟点了起来,吞云吐雾着。
“就像很多年前,我协助冕下戴上冠冕一样,那些日子里,我们也是这样根除那些不谐的声音,把反对者溺死在台伯河里……如今一切又在眼前重演。”
安东尼眯起眼睛,就像一把锐利的剑。
“萨穆尔,通知其他猎魔人,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七丘之所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中。”
萨穆尔应声,但他没有急于离去,又问道。
“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这样担心,就像你说过的那样,这一切都发生过,只要再重演一次就好,而那次我们胜利了。”
“你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听着副手的话,安东尼笑了,随即反问道。
“你是指……”
“这座城市,你知道有什么事正发生在这座城市上吗?”
萨穆尔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最高秘密,真正的知情者似乎只有安东尼与冕下,像他们这样的猎魔人,只是执行命令的工具而已,甚至说戒严也对他们有效,没有经过允许,就连他们也无法靠近圣纳洛大教堂。
“但我能感受到侵蚀的涌动,这座城市上弥漫着侵蚀,可我却找不到这一切的根源。”
萨穆尔补充道,信徒们的噩梦便是来源于无处不在的侵蚀,但每当萨穆尔试着追逐侵蚀的根源时,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侵蚀包裹了一般,正置身于海潮之中……
就像……就像这座城市,这个整体便是侵蚀源。
想到这里,萨穆尔的思绪颤抖了几分,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和很多信徒一样,抱有着纯粹的信仰,所以异端邪说在萨穆尔看来,根本就是歪理,他不会允许自己相信那样亵渎之事,比如这座神圣之城,才是邪异的根源。
“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就像轮回的历史……那么你知道很多年前,这里曾发生什么吗?”
安东尼继续问着,他很清闲,至少眼下如此。
“你协助冕下戴上冠冕……”
“不不不,我是指更之前,”安东尼直接打断了萨穆尔的话,“想一想,更之前,你记得什么?”
萨穆尔回忆着,紧接着一个禁忌的词汇跃入脑中,他浑身感到一阵冰冷,心脏都仿佛停滞了一秒。
“圣……”
“嘘……”
安东尼竖起手指,嘘声制止了萨穆尔的话语,仿佛这是某种咒语,说出来便会成真。
“我所担心的是这个,说到底击溃对手,成为教皇,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可那种事情不是啊,仅仅用人与人的斗争,根本概括不了它的。”
“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姆尔如坠冰窖,见此安东尼依旧不慌不忙,反而提起兴致,欣赏起了自己副手的恐慌。
“别担心太多,你只要扮演好工具这个角色就好。”
安东尼紧接着想起了什么,他又接着说道。
“对了,我们之后可能回迎来一些客人,一些不那么受欢迎的客人,可能是从高卢纳洛过来的,也可能是从英尔维格过来的……总之不必过于阻挠他们,他们说不定是朋友……至少暂时是。”
安东尼说完这一切,便丢掉了手中只燃烧了一半的香烟,他走上街道,融入人群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留存在阴影里的萨穆尔则显得有些不之所措,他好像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秘密,但作物安东尼的副手,他知晓这一切,似乎又理所应当。
只是这一切来的都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圣……圣临之夜。”
萨穆尔不禁再次嘟囔着这个词汇,在猎魔教团重组之后,有关圣临之夜的所有信息都被严格封存了起来,知晓的人少又少,哪怕是萨穆尔也仅仅知晓那么一角而已,但就是这样的一角,却足以带来巨大的恐惧。
他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萨穆尔知道,或许在不远的未来,将有巨大的灾难降临在这座城市之上。
萨穆尔想到这里,不禁将目光投向远方,从这里能依稀地看到圣纳洛大教堂上林立的尖塔,它们直刺着天际,几百年都未曾变过。
而在这一切的核心,那冰冷幽暗的静滞圣殿内,新教皇一如既往地守卫在这里。
他跪坐在升华之井旁,身上所穿戴的也不再是华丽精致的教袍,而是由一片又一片坚固且明亮的圣银,所铸造的盔甲。
就像曾经的罗杰那样,此刻的新教皇被圣银的甲胄保护着,身前存放着数把钉剑。
“所以你们是成功了吗?”
新教皇低语着。
在洛伦佐的计划里,如果艾德伦没有被说服,而是变成敌人的话,华生将在暗中携带着【终焉回响】,进行超距离【间隙】入侵,而在这里,她将以新教皇为枢纽,朝着升华之井发动最后一击。
新教皇很清楚这一切的风险如何,但仔细地思考后,他还是坦然地接受了,放下了圣银的冠冕,等候着自己被入侵。
可这一切没有发生,并且也有消息从旧敦灵传来,净除机关联合着佚名们解决了那两个麻烦的家伙。
想到这里,哪怕是新教皇也忍不住为他们鼓掌,赞叹着他们的功绩。
【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有轻柔的女声在耳旁响起,声音里潜藏着妖媚,仿佛是世间最美的女子所述说的话语。
【如果这一切结束了,你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声音是如此清晰,轻易地透过了圣银的遮蔽,传入耳中,新教皇则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如果妖魔消失了,你们猎魔人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你们的立足之地并不是保护人类,而是人类对妖魔的恐惧才对啊!只有对妖魔的恐惧,猎魔人们才在这个世间拥有了立足之地。】
【没有了妖魔,猎魔人也便没有了意义,你所信仰的一切,也只是可笑的谎言,在日益进步的科技前,被摒弃于历史的尘埃间。】
【你真的想要让这荣光的一切,在你手中断绝吗?】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轻柔的女声逐渐变得暴戾起来,到最后化作尖锐的鸣叫,恍惚间新教皇能看到历代教皇的亡魂,他们怒斥着自己的行径,但很快这一切就消失了。
新教皇猛地起身,抽起钉剑向前挥砍,紧接着炽热的鲜血溢出,洒落了一地。
“闭嘴,怪物。”
新教皇注视着这头从井下爬出的妖魔,在他的挥剑下,断裂的尸体无力地坠回了黑暗之中,但坠落前,妖魔诡异地歪过头,冲着新教皇露出可憎的微笑。
【你坚持不了多久,我知道的。】
第五章 暴乱
静滞圣殿内再度陷入久违的平静,可这份平静下涌动的却是不详与灾厄。
新教皇拄着剑,一点点地退后,最后无力地坐在台阶上,目光警惕地望向那幽深的井口。
手颤抖地抬起钉剑,新教皇注视着剑刃,努力让它停止微微的抖动,可他却做不到,在意志的施压下,**不再如之前那般灵敏,现在它迟钝不堪,过了许久才令颤抖的剑刃逐步稳定了下来。
“我……快撑不住了吗?”
他带着几分疑惑,自言自语着。
和劳伦斯洛伦佐等人不同,新教皇仅仅是个普通的猎魔人,唯一的特殊之处,也仅仅是被冠以了神圣的天使之名,以及凭借着自身的意志力抵抗着侵蚀的影响,从圣临之夜延续至今。
他没有取得升华的凭证,在侵蚀的加剧下,他只会陷入越来越深的旋涡之中,无法自拔。
曾经独立抵抗侵蚀对自己的影响,便足以令新教皇头疼了,而如今他迎来了另一个更大的麻烦。
那些来自井下的怪物们。
具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新教皇也不清楚,但他猜测,或许是在净除机关解决了艾伦德与罗杰之后。
随着这两个最接近升华尽头,最有可能成为“道路”的存在死亡后,平静了无尽时光的升华之井罕见地出现了些许的躁动。
新教皇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所谓的“躁动”,在旧敦灵的来信后,他知晓了井下究竟关押着什么时,新教皇便再也没有贸然深入井下了。
但他能明确地感受到,圣银铸造的升华之井下,侵蚀的强度在缓慢地提升,它们就像溢散的雾气般,在井中汇聚着,一点点地尝试爬出井外,悄无声息。
现在其中的力量没有完全苏醒,但整座七丘之所已经明显地受到了它的影响,城内的信徒们纷纷陷入噩梦之中,有的人甚至无法入眠,他们依旧固执地歌颂着信仰,但新教皇知道,这只是徒劳。
曾经辉煌的信仰无法拯救任何人,比起合起双手祷告,倒不如抓紧利剑。
就此结束?还是……
新教皇的内心纠结着,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福音教会是否还能在历史之中延续下去了,随着科技的进步,愚昧的信仰在被一点点地拖入阴影之中。
他对此倒不是很在意,新教会或许有过信仰,但这一切都随着圣临之夜的爆发消失殆尽。
可现在的他,还没有勇气向着信徒宣布这一切,哪怕真的终结信仰,他猜这也需要用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毕竟这信仰是如此地根深蒂固。
新教皇相信,自己如果毁了这一切,得到的并不是信仰在历史上的退场,而是另一群人的疯狂,他们会视自己为异端,嚷嚷着教皇被魔鬼蛊惑,他们会摧毁曾经的教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天国。
就像正教一样。
他停止了思考,这种事新教皇暂时想不明白,更何况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
升华之井。
新教皇难以想象井中力量彻底苏醒的那一天,这或许会是第二次圣临之夜。
“可为什么,你会在此时醒来呢?”
新教皇十分不解。
当初洛伦佐为了说动新教皇,直接了当地向他吐露了所有的秘密,无论是守秘者,还是井下的魔鬼,这一切都呈现在了新教皇的眼中。
所以他也清楚,如今升华之井下,关押的便是当初那被重创的不可言述者,而在之后的时光里,它一直保持着静默,就像死了一样,直到前些天……
是因为“道路”被根绝了吗?
新教皇突然这样想到,不可言述者只是陷入了沉睡,但这样恐怖的存在,仅仅是梦呓便能干扰着世界。
它是无序与混沌的化身,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不断地升华与扩张。
为了完成这样的目的,它甚至可以从无序与混沌之间产生出所谓的“理智”,去执行这一切。
或许之前有“道路”存在的原因,它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脱困,只要在黑暗中蛰伏就好,可如今“道路”被根绝,而人类也取回了最后的【终焉回响】,准备对其进行最后的放逐。
所以它忍不住了,它在躁动,试着冲出牢笼。
“又一场圣临之夜。”
新教皇这样评价着,大概是经历过一次的原因,这一回他倒没有恐惧太多,反而有着一种坦然的情绪。
他没有受到不可言述者的蛊惑,因为新教皇仍牢记着使命。
这是一场注定到来的最终之战,而如果赢了的话,这一切的罪恶都将得到终结。
他期待着那终结罪恶后的世界,虽然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看到。
可每每想到这里,新教皇都觉得内心的压力变得轻松了许多,就连脑海里涌动的剧痛,也衰弱了几分。
“冕下。”
有声音从幽深的黑暗里响起,紧接着清脆的脚步声在不断地靠近。
安东尼回来了,目前只有他被允许靠近这里。
“信徒在有序地撤离,大概在两天后,便能将绝大部分信徒撤空,但除了这些,还有一部分人在顽强抵抗,甚至和士兵爆发冲突。”
安东尼略显无奈地说着,坚固的信仰,此刻反而成为了他们的束缚,这些固执的信徒宁死不屈,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这伟大的圣城。
“这样吗?那就动用武力吧,如果武力也不行,那就杀光他们。”
面对着最为虔诚的信徒,新教皇说出了残忍的话语。
“假设……假设我想的没错的话,一旦井中的怪物爬上,哪怕扩散出些许的力量,都会令这座城市化为地狱,而那些虔诚的信徒,纷纷会异化成强大的妖魔。”
新教皇缓缓起身,再次站了起来。
“这里就是七丘之所,我们无处可逃,只能迎战。”
“好,我知道了。”安东尼并不多问什么,只是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还有,令圣堂骑士团包围这座城市,他们无法正面对抗侵蚀,能做的也仅仅是拦住那些逃逸的、零星的妖魔。”
这计划是如此地熟悉,像极了另一场的圣临之夜。
“而在这圣城之内,所有的猎魔人都将汇聚于此,迎接着仇敌的降临。”
新教皇筹划着一切。
“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呢?他们真的会来吗?”
安东尼不确定地问道,虽然不愿这么说,但他还是要承认,如今的福音教会已经没落,猎魔教团在重组后,也难有往日的辉光。
更不要说这些猎魔人们只是能对抗妖魔而已,面对不可言述者,他们依旧束手无策。
目前的希望似乎真的落在了另外两股势力之上,一个是神秘莫测的劳伦斯,另一个便是已经证实有能力摧毁这一切的洛伦佐了。
“他们不得不莱,就像我说的,所有的猎魔人都会聚集在这里。”
新教皇十分肯定。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也将是一切的终点。”
漆黑的井口之下,无尽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阵阵风声响起,轻盈的仿佛是来自黑暗深处的嘲笑。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隐约的剑戟枪鸣响起。
“怎么了?”新教皇问道。
“不清楚,我去看看!”
安东尼说完便转身离开,新教皇需要固守这里,他无法离开,可以说离开了静滞圣殿,一切便由安东尼处理。
他速度飞快,眼下这种局势,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而在圣纳洛大教堂外,圣堂骑士们挥起利剑,呵斥着靠近的人群,可人群却不恐慌,反而群情激奋。
“魔鬼占据了神圣!所以冕下才会做出这样愚昧的决定!”
有狂信徒高声喊道,他们不愿离开圣城,在逼迫下,陷入了疯狂之中。
圣堂骑士驾马挥剑,人群挤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这里是七丘之所,伟大的神圣之城,我们绝不屈服于邪恶。”
他们继续着疯言疯语。
可能是极端至疯狂的信仰,也可能是多日以来噩梦的侵染,在侵蚀的影响下,人们的思想都开始偏激、疯狂,直到做出暴行。
第一只手从人群之中伸出,抓住了马背上的圣堂骑士,不等他做出反应,便有更多的手抓住了他,将他从马背上扯下。
“为了冕下!”
有人高呼着。
“为了圣城!”
他们的声音扭曲成了如同野兽般的嚎叫。
慌乱中圣堂骑士挥砍起了剑刃,但很快便被涌上来的人群掩埋,一阵低吼与哀鸣后,彻底消失,只留下一地的血迹与碎肉。
远处的圣堂骑士们见此,也不禁铁着脸,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狂信徒们面带着血迹,朝着圣纳洛大教堂缓步而来,他们衣衫褴褛,都是圣城之中最为虔诚的苦修士,如今的驱赶,对于他们而言便是信仰的崩塌。
圣堂骑士们面对着这狂热的信徒们,心中罕见地产生了畏惧。
向来都是信徒们敬畏圣堂骑士们,可如今他们站在了对立面,曾经的敬畏也转变为了对异教徒的怒火。
“拦住他们!”
不知道是哪个圣堂骑士大吼了一声,下一刻其他守卫的圣堂骑士就像回过神般,纷纷提起身旁精致的枪械。
如今剑刃仅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真的杀器而是这些冰冷的枪械。
第一轮警示的枪声响起,但没有人停下步伐,他们面目狰狞,宛如恶鬼。
第二轮枪声响起,这一次圣堂骑士们干脆地向人群开火,弹雨倾洒,倒下了一批人,但很快便有另一批人上前,迈过了尸体。
谁也没想到,圣城之内的第一个枪响,竟是如此爆发。
以圣堂骑士们的火力,足以守卫住圣纳洛大教堂,但他们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一旦骚动扩散,说不定会令全城进入暴动之中。
七丘之所内的信徒们,本就是福音教会之中,最为虔诚的一批,而所谓的“虔诚”在必要时,也会是最为“疯狂”。
接连的噩梦下,谁也不清楚这些狂信徒们会做出什么事,甚至说……
圣堂骑士看向他身旁开火的同僚们,能成为圣堂骑士的他们,本身便算是最为虔诚的信徒们,那么他们之中是否会有同样陷入极端的存在呢?
是啊,即使陷入极端也很合理不是吗?这突然到来的噩梦,新教皇不明的指令,就这样粗暴地,强硬地让信徒们离开这座圣城。
与其说是撤离,倒不如说是被驱赶。
按理说冕下不会这样的……
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般,魔鬼侵入了圣城,它蛊惑了冕下。
这样想着,圣堂骑士缓缓放下了枪口,他紧跟着内心里的黑暗,几乎要触及它的边缘……
“别停下,履行你们的职责。”
冷彻的声音将圣堂骑士唤回了现实,他看向身旁,只见安东尼踩着阶梯走了下来。
他阴着脸,就像冷彻的剑。
冰冷的气息令圣堂骑士不禁遵循着他的命令,扣动扳机。
安东尼是从圣堂骑士团出身的,他在圣堂骑士团也有着极高的威望,他的到来多少稳定住了军心。
争吵与暴乱不断,以圣纳洛大教堂为原点,这样的灾难在逐步扩散着。
圣城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枪声。
安东尼并不惊慌,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切来的这么快。
井下的怪物在蠢蠢欲动,而这里的枪声,就像击断了维系狂信徒们理智的弦线般,他们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从四面八法用来,试着冲击圣纳洛大教堂。
目睹着这狂乱狰狞的一切,安东尼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场名为圣临之夜的夜晚,以及那个死在自己眼前的猎魔人。
“信仰究竟是什么呢?某个未知莫测的力量,还是说操控人心的工具?”
他低声念叨着,但无人为他这头迷途的羔羊解答。
能给出答案的,只有安东尼他自己。
所以安东尼选择了新教皇,成为了他的铁锤,他相信自己只要跟随着新教皇,迟早有一天会找到这个谜题的答案。
现在,他离答案越来越近了,几乎触手可及。
第六章 信命者
七丘之所内,暴乱渐起,疯狂与无序逐渐吞食了这些感到信仰破碎之人,狂信徒们高吼着冲击着四周,但很快便有圣堂骑士出现,镇压着现场。
枪声与嘶吼声不断,但这似乎还不是揭开帷幕的时候,慌乱持续了一段时间,便休止了下来,装备精良的圣堂骑士们重新控制了现场。
这一次他们变得越发严厉,铁甲上沾染着血迹,呵斥着信徒们,将他们快速驱离出城市。
大部分信徒也变得温顺了起来,不清楚他们是真的如此,还是在预谋着下一秒的爆发。
猎魔人穿行在阴影间,他们暗中杀害了那些最为活跃的狂信徒,失去这些领头羊后,信徒们暂时难以掀起波澜。
这样的事不断地发生、重演着,直到夜幕降临,圣城陷入一片幽寂之中。
圣城罕见地出现了宵禁,圣堂骑士们把守在街道之间,城外则有着更大规模的圣堂骑士们,疏散着信徒们,将他们遣返回自己的家乡,亦或是找一处地方安置。
但可以知道的是,无论如何,信徒们都必须远离圣城,现在他们手中没有刀剑,还算顺从,但谁也不清楚,当这些信徒们拥有了反抗的力量后,会做出些什么事。
圣堂骑士们努力不去想这些,信仰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现在他们已经品尝到苦果了,而在黑暗中,还有更多的鲜血在流淌。
“这或许是一次机会。”
有人躲在阴暗的房间里,窃窃私语着。
“自他成为教皇之后,我们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这个人该死的家伙根本不懂妥协是什么意思。”
有人附和着。
“据说弥格耳也死了,流亡者们逐渐凋零,根本无法再期待他们了。”
“这个疯子能屠杀那么多的家族,只为让他戴上冠冕,那么会不会有下次,下下次?”
也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觉得这一切没那么糟。
“或许,或许这一次我们该听从他呢?”
那人的声音颤抖,带着恐惧的情绪。
“你们应该也做噩梦了吧,梦到那些狰狞可怖的一切……或许这是真的呢?你们应该都知道那个传说,对吧?”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地鼓起勇气。
“据说教皇有着一支由恶魔构成的军队……只有枢机卿才有资格了解些许。”
听到这些,人们沉寂了些许。
“枢机卿……吗?”
有人低语着,紧接着低语声充斥着怒火。
他的家族曾经也有过枢机卿的存在,但在最后的站队时,那名枢机卿站在了错误的位置上,之后的结局大家也都知晓了,新教皇扫清了所有的障碍,他的敌人要么死在了这座圣城里,要么流亡海外,杳无音信。
他看向其他人,他们都曾是圣城里颇有名望的家族,他们与教皇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平衡,可随着新教皇的出现,这一切都被打乱了。
平衡被打破,新教皇牢牢地把握住了一切,不给他们任何呼吸的空间,令这些所谓身负荣耀,延续百年的家族们,只能完全听令于他。
有的人臣服了,有的人则像他们这样,仍期望着改变的到来。
“我们可以利用今天这样的冲突,蛊惑着狂信徒们,最好让他们去冲击圣纳洛大教堂,我不相信教皇会对此无动于衷,越是混乱,我们越有机会。”
那人的声音充满了邪异感,另一个人想反驳他。
“可是那噩梦是真实的啊,你们应该也梦到过的吧!”
他大声喊道,能理解这些人对于新教皇的不满,可他搞不懂,为什么在那样可怕的噩梦前,这些人还能保持着贪婪与疯狂。
“什么……噩梦?”
突然间有人这样问道,他看了过去,一张缓慢畸变且邪恶的脸庞映入眼中,如此惊惧,就连呼吸也停滞了那么一瞬。
“你最近在做噩梦吗?”
那人继续问道。
他则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噩梦是真的,邪异也是真的,可悲的是,这股未知的憎恶之力,早已将这些人吞食,令他们成为了黑暗的傀儡。
“没……没什么,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他说着便起身走向门外,这里他一刻也不愿多留。
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有几人也无声地起身跟随,他们的手中握着银亮的尖刀。
这是场秘密、甚至说异端的会谈,他们可不会允许意外的发生。
就在男人推开门准备离开时,明晃晃的刀刃也高悬在他的身后,生死存亡之际,他推开了门,昏暗的火光落下,勾勒出了庭院里一个又一个漆黑的身影。
男人愣住了,这些身影如同幽魂一般,沉默不语,谁也不清楚他们出现在这里有多久了。
但很快男人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锋利的钉剑从一侧刺出,精准地斩断了他的脖颈,对方挥剑很快,就连鲜血都没有溢出太多,头颅就这么无力地滚落了下来,隔了几秒才有鲜血溢出。
“清除这里。”
黑暗里传来低沉的话语。
下一刻更多的黑影开始入侵这座建筑,持刀的男人来不及反抗便被杀死,异动惊醒了室内的人们,他们纷纷拿起武器,准备殊死一搏,有的人则跪在地上,大声地哭嚎着。
“恶魔来了!它们来了!”
他诉说着那恐怖的传说。
“被豢养在圣纳洛大教堂地下的恶魔们!”
伴随着一声高呼,金属切割血肉的声音不断,鲜血与碎肉四溢,涂满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猎魔人们的剑很快,精准地展开喉咙,他们就连发出哀嚎的机会都没有,捂着汩汩流血的喉咙倒下,沉默地死去。
“好了,该去下一个了。”
萨穆尔收起钉剑,对着其他的黑影说道。
这注定是场令人不安的不眠夜,而今夜还只是这一切的开端而已,随着噩梦的侵袭,信徒们被驱离,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在混乱之中,利用些肮脏的手段,达成自己的利益。
萨穆尔实际上也不清楚新教皇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做为猎魔人,他仍坚守着准则,奉行着命令。
“走吧!”
他说完,带着猎魔人们再度消失在黑夜之中,今夜的杀戮远没有终止。
圣城之内,街头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可能是没有信徒维护的原因,今夜的火光要衰弱了不少,整座城市就像一个即将熄灭的火炬,在风中摇摇欲坠。
林立的尖塔间,有躲藏起来的信徒推开了床,她观望着这座城市。
“井下的怪物,就要爬出来了。”
华生目光凝重,经过超距离的【间隙】入侵,她能十分快速地抵达这里,在旧敦灵的暴雨结束后,她便经常往返于两地之间,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以她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七丘之所很不妙,不可言述者察觉到了人类的意图,虽然被迫陷入长眠,但它仍在尝试利用着梦呓,干扰着这个世界。
曾经的圣城,或将成为最后的战场。
她这样思索着,但没有贸然深入静滞圣殿之内,华生很清楚自己升华程度之深,在艾德伦与罗杰死后,自己会是最有可能吸引到不可言述者目光的存在。
该怎么做呢?
华生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她携带着【终焉回响】,按理说此刻她的直接深入升华之井,给予其致命一击,或许便能结束这一切。
可华生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止步不前。
是死亡吗?
【忘川】的余波都足以影响艾德伦和罗杰了,更不要说这更为强大的【终焉回响】了,自己释放的瞬间,说不定便会被反噬波及,一同毁灭。
但华生觉得自己并不害怕死亡,实际上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的只是徘徊在人世间的幽魂而已。
那么自己在害怕什么呢?
【变成另一头怪物。】
眼瞳紧缩成点,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华生险些步入了那个陷阱。
当初艾德伦与罗杰便是如此,他们取得了升华的凭证,而后试图深入升华之井,结束这一切,可最后迎来的不是结束,而是噩梦的开端。
华生不清楚他们在升华之井下遭遇了什么,但她作为人类的最后机会,她不能这样贸然前进。
“你也来‘彩排’了吗?这最后的演出。”
苍老的声音响起,华生回过头,只见另一个信徒不知何时靠近了这里,他的身影藏在灰色的教袍之中,看不清面容。
“劳伦斯……”
华生低语着,信徒身上那几乎要溢出的邪异之气,让她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眼前的存在。
是啊,除开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更加疯狂且不可控的怪物,劳伦斯教长。
“我已经很久没有肉身亲临这里了,依靠着这些躯壳,总感觉看起来不够真实。”
劳伦斯望向窗外,喃喃自语着。
“你想做什么?”
华生警惕极了,在她看来劳伦斯和很多敌人都不同。
她和洛伦佐一起所遭遇的强敌,他们绝大部分的目的都是有迹可循的,你能多少知晓他们的想法,可劳伦斯不同。
他是个十分矛盾的人。
华生知晓他想要的是那场战争,在他预知的未来里,那场疯狂的战争,可没有人清楚,为了这样的战争,这个疯子会做到什么程度,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怪物,可华生仍觉得这不是劳伦斯的尽头。
注视着他,就像在注视着漆黑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从黑暗里会爬出什么样的怪物。
“没什么,只是在沿着我自己的命运前进而已。”
劳伦斯发出阵阵笑声,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追逐已久的结局近在眼前。
“你就这么相信命运吗?”华生突然问道,“盲目固执地相信着,就像故事里的蠢货。”
“大概吧,毕竟那是我亲眼看到的未来啊,我总不会不相信我自己,是吧。”
罕见的,两人没有开战,而是闲聊了起来。
“所以你这里会是你的葬身地?你追逐了这么久,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坟墓吗?”华生不理解。
“或许吧,有时候我还真有些宿命论的感觉。”
劳伦斯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他走的太远了,有些时候他自己都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这听起来真的很蠢,你这样的怪物,束缚你的居然是可笑的命运吗?紧跟着它前进,然后死去。”
“可能真的就是这样可笑啊,就是这样的命运,促使我做出了这么多疯狂的举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的目的就要达成了不是吗?”
“可悲的信命者。”
华生毫不掩饰地嘲讽着,在她眼里劳伦斯便是个扭曲畸变的怪物,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他把自己的意识分裂,承载着数不清破碎的【间隙】,越发臃肿的负荷令他的意志早已疲惫不堪,而支撑劳伦斯走到现在的,便是那虚妄的命运。
她消失了,在发出嘲笑后,华生便离开了,消失的无影无踪,被她寄付的躯壳也无力地倒了下去,只剩下劳伦斯一个人。
“可悲的……信命者吗?”
劳伦斯低语着,品味着这个词汇,而后露出微笑。
他活的太久了,也入侵了太多的【间隙】,无尽的碎片将他的意识扭曲成怪物的模样,到最后他所记住的,也寥寥无几。
劳伦斯记得……
他记得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记得在自己固执坚持的命运之后,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来的,只是他有些记不清了。
劳伦斯就像个傀儡,被自己的命运所束缚的奴隶,他选择了背叛,踏上了疯狂的禁忌之路,一路高歌猛进,变得越发堕落与疯狂。
在这一切的牺牲下,他记得除了命运之外,好像还有什么,但可能是他太沉浸于命运的厮杀了,那微乎其微的愿望,早已被遗忘。
“那是什么来的呢?洛伦佐·美第奇。”
不知为何,此刻劳伦斯的脑海里回忆起了老朋友的模样。
他思考了很久,但还是想不起来,可劳伦斯并不慌张,他仍相信自己的命运,记得这命运的终点,他相信自己只要继续走下去,他会把忘记的重新拾起。
对,就是这样,这漫长的旅途终于要走向结局了。
第七章 退休再就业
闭上眼,能感受到力量在飞逝,从破败的躯壳之中抽离,就像溢散的雾气,它们不断地脱离,跨越漫长的距离,而后注入另一个躯壳之中,将干瘪的身体重新填满、鼓胀。
停滞的心脏再度有力地跃动起来,将挤压着鲜血,将它们扩散着血肉之躯的每一处,令老朽的身体再度复苏。
钢铁的面具下亮起点点鬼火,火光膨胀、明亮,犹如烈日。
强光维持了短暂一瞬,便熄灭了下去,转而是隐约的光彩映照在黑暗之中,让窥视黑暗之人,能勉强地感受到黑暗下目光的存在。
劳伦斯能感受到自己体魄的迟缓,他没有之前那样敏锐了。
这是一种必然,他吞食了太多人的【间隙】,那些被摧毁的记忆散落成数不清的碎片,无论他如何清理,终究会有那么一些冗余,它们日益增多,令劳伦斯的意志变得臃肿起来。
正如洛伦佐当初在劳伦斯的【间隙】里所看到的那样,数不清的亡魂伸出手,拖拽着劳伦斯,试着将他拖入无间的地狱,可劳伦斯却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背负着这些亡魂前进,步伐坚定。
随着军团的建立,如今这些影响开始逐渐体现在了劳伦斯的身上,他的意识开始迟钝,繁杂的思绪与记忆在眼前闪过,有的是他的,有的是别人的,还一些似乎是纯粹的幻觉。
他就像置身于记忆的洪流之中,冷潮掠过,将他冲刷的十不存一,就连自己的曾经与过去,也变得极为模糊了起来。
【你还能前进多久呢?劳伦斯。】
有这样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质问着自己。
劳伦斯沉默着,看向一旁的镜子,镜中倒映的,也只是一头带着钢铁面具的怪物而已。
经历了这么多,过了这么久,劳伦斯已经记不起自己原本的样子了,不过也是,这种东西无所谓的,他毫不在意。
“我们走在濒临破碎的冰面上,脚下的冰面布满裂痕,冷彻的海水不断地渗出,暗色的深渊里,传来怪物们嗜血的鸣叫……”
他喃喃自语着。
“迎面是刺骨的寒风,在群星的注视下,我们走在一条注定破碎的道路上。
我们的身体是如此地沉重,几乎要压碎冰面,所以为了走的更远,我们需要舍弃更多更多,使自己不断地轻盈,直到再无重量,抵达这一切的尽头……”
这是宛如鬼魅般的长诗,劳伦斯轻声的诉说在不久后停止了下来,四周又陷入了安宁,直到有另一个人朝着这里走来。
丽雅敲了敲门,而后推开,走了进来。
“冕下。”
注视着劳伦斯那漆黑的背影,丽雅问道,她不清楚劳伦斯是否在这里。
“怎么了?”
劳伦斯转过头,这一次和丽雅猜的不一样,劳伦斯的意识存在于躯壳之中,而不是游荡于尘世间。
“其余事情都准备完毕了,只差你来说服科涅尔与柯里了。”
丽雅就像劳伦斯的助手,她把每件事都处理的非常完美,为劳伦斯分担了不少的忧虑。
“我知道,我会挑个好时间,和他们阐明这一切的。”
劳伦斯幽幽说道,这些事对于他而言,似乎并不是问题,无论是来软的,还是来硬的,以这伟大的升华之力,他都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
“你还有别的事,是吧?”
劳伦斯似乎看透了女孩的内心,他步步紧逼。
“嗯?不说话吗?你向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打扰我的。”
劳伦斯再次说道,丽雅有些不敢去看他,目光不断游离的着,在某个瞬间,不小心地落在了钢铁的面具上,窥视到了那黑暗之下隐约的闪光。
未知的魔力抓住了丽雅的眼睛,令她难以移开视线,不得已之下,她略显僵硬地说道。
“我……我希望能成为你们的一员。”
“我们的一员?你不已经是了吗?”
劳伦斯的声音略显困惑。
“不,我指的的是……”
“像我们一样,变成怪物吗?拥有这禁忌的秘血之力?”
劳伦斯说着伸出了手,剥开袖子,露出苍白的手腕,惨白的肌肤下,能清晰地看到暗色的血管,其中奔腾着此世的罪恶。
“我想要这样,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可如果有了这样的力量……”
丽雅脑海里回想起胡奥的死亡,如果她那时能拥有这样的力量……或许,或许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请让我也加入吧。”
丽雅急切着。
气氛寂静了几秒,劳伦斯缓缓开口。
“丽雅,有时候你要知道,作为一人凡人,才是最为珍贵的,至于这样的力量,无论你的理由有那么高尚,多么动人,最后你都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
丽雅立刻说道,听此劳伦斯则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还是算了吧,丽雅。”
最后劳伦斯还是拒绝了丽雅,拒绝将这伟大的血液与其分享。
“为……为什么呢?”
丽雅不明白,为了这一切,她已经把每件事努力地做到最好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得到劳伦斯的赏识,可最后还是这样。
她努力不让自己有任何情绪上的颤抖,但还是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这个世界便是场盛大的演出,繁华的舞台!”
劳伦斯张开手,苍老的声音里充满了情绪。
“每个人都在场演出里扮演者不同的角色,正派、反派、主角、配角……亦或是观众们。”
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丽雅的头,就像在安慰她一样。
“你是说,这不是我的角色吗?”丽雅问。
劳伦斯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话。
“是啊,这个舞台上,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怪物了,不需要新的怪物入场了。”
“可是……”
“你也有着自己的角色,自己的演出,丽雅。”
“那是什么呢?”
丽雅问道,她不清楚身为凡人的自己,能在这疯狂的演出里做些什么。
是正教给了她先如今的一切,也是正教让她陷入这样矛盾的旋涡之中。
“作为一名旁观的观众如何?”
劳伦斯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这和我们通常所说的观众有些不同,你并非坐在台下,而是与我们一起。”
他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续说着。
“对,就是这样,这是天使与魔鬼们的演出,我想我需要一位凡人来作为观众,记录着这一切,你将与我们同行,而我们战争的结局,将影响你的最后。”
说完这些,劳伦斯看着丽雅,问道。
“你觉得,这样如何?”
……
红隼躺在洛伦佐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一张又一张重叠在一起的海报,说实话,洛伦佐这么贴的,居然还有点艺术性,就像朵盛开的鲜花,只是这鲜花的每一个花瓣,都是张奇怪的海报,上面还写着一些奇怪的宣传语。
他在这里住了一天,虽然睡的是沙发,但总比流落街头好太多了。
或许是太无聊了,在第二天起红隼就开始不断烦着洛伦佐,像只好奇的狗子,找到一个缝隙便想钻进去,到了现在,他已经无聊到开始阅读海报了,并且因为这些,陷入了另一种思考之中。
“你说,如果我真退休了,我该干点什么呢?”
红隼自言自语着。
“这几天就闲成了这个样子,一旦真退休了,我不会闲的发慌吧?可除了砍砍妖魔外,我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特长了……但要是说,让我回来继续砍妖魔,我觉得还不如闲得发慌了。”
很意外,红隼通常对自己有着十分明确的自我认知,这个家伙清醒的不行,但有时候这种清醒的认知下,又抱有一些奇怪的期望,导致红隼的想法总是很奇怪。
“作为猎魔人再就业,你有什么建议吗?洛伦佐。”
红隼翻了个身,拄着头,翘起腿,看向在书桌前忙碌的洛伦佐。
这个家伙打开一本厚厚的书籍,在上头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红隼向偷看,便会被他暴揍一顿。
没办法,红隼确实打不过洛伦佐,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一边。
“渔夫,我看你蛮喜欢钓鱼的,不是吗?”
听到洛伦佐的回答,红隼唉声叹气着。
“洛伦佐,你根本不懂钓鱼的目的。”
“那……书店老板?你有机会以正当理由看个没完了。”
洛伦佐又想起了红隼的其他爱好,说道。
“嗯,这倒听起来不错,只是感觉有些……太单调了?”红隼幻想着自己成为书店老板的模样,“总感觉还差点什么?”
“差什么?”
红隼眉头紧皱,思索了好久,然后他想到了。
“差个书店老板娘!”
洛伦佐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缓缓地转过头,用看待垃圾的眼神看待着红隼,目光如剑,轻易地割伤了红隼幼小的心灵。
“你有什么意见吗?啊!你以为我是怎么过来的!净除机关这破地方,我一周能换七次同事!办公室恋情根本发展不起来好吧!”
红隼尖叫着,感谢于净除机关居高不下的死亡率与无比繁忙的任务,幸运的红隼向来没有体会过这些正常人早已体会过的东西。
洛伦佐懒得理这个家伙,他联系了蓝翡翠,只要净除机关一有能安置他的地方,洛伦佐会毫不犹豫地把红隼踢出家门。
不过说到这……
洛伦佐看向书本上的另一页,上面贴附着照片。
这是洛伦佐从之前的相册上取下来的,这几天的休假中,他一直在弄这些东西,就像写日记一样,把一些自己想说的话,写在一张张照片的下方。
在他的注视下,另一张照片显露了出来,那是在高卢纳洛时的合影,洛伦佐看到角落里,那个久违的脸庞。
“你要是觉得无聊,你可以去当护工。”
洛伦佐突然说道。
“护工?不行不行,我可照顾不来病人们。”
红隼连忙摆手道,他可干不来这种事。
“不,我是指孩子们的护工,你不必为他们包扎伤口,只需要没事陪他们玩而已,对于你而言,这种工作很轻松吧?还不无聊。”
“带孩子玩?”红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听起来还算有趣……怎么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是个孤儿院的院长。”
洛伦佐适时地说道。
“嗯,有所耳闻。”红隼记得谁提过这事,只是太久远了,他也有些记不清了。
“虽然说是院长,你也知道我干不来这种事,所以就把工作委任给了凡露德夫人,她现在是院长。”
“哦哦哦,原来房东被你安置去了那里啊。”
红隼从未多问过洛伦佐生活上的事,他不说红隼也不问。
“是啊,只是她也老了,多半也要退休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那里当老大。”
听到院长时,红隼还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可听到当老大,他眼神明显变了几分。
“这么好?”
红隼语气怀疑。
“不然呢?这叫什么……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这时候洛伦佐又和红隼称兄道弟了起来,紧接着洛伦佐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了,我还在那给你留了个惊喜哦。”
“惊喜?”
红隼狐疑地看着洛伦佐,这个家伙突然这么热情,总感觉很有鬼。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骗过你吗!”洛伦佐高声道。
“虽然……好像没有,但为什么我总想反驳一下呢?”
红隼觉得越来越不安了,他可以肯定,洛伦佐一定是在预谋着什么。
他又躺了回去,洛伦佐的床硬的不行,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睡的着的,看着天花板上一张又一张的海报,有几家红隼还真蛮感兴趣的,想去看看,结果被洛伦佐告知,有一部分都毁于那场暴雨之中了。
“话说,洛伦佐,这样无聊的生活久了,你不会觉得厌烦吗?”
红隼略显好奇地问道,洛伦佐沉默了一小会,而后说道。
“不会,只有深入了地狱,你才会知道,这样的无聊是多么珍贵。”
洛伦佐不再多言,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渴望延续这样无聊的生活,但黑暗总会来临,他们无法逃脱。
红隼长叹了口气,然后看到了从窗边飘落的雪花,惊声喊道。
“喂喂喂!下雪了!”
第八章 虚构人生
窗外飘落着数不清晶莹的雪花,它们卷积在了一起,变成浊白的风暴,转眼间便在街头铺就了一层雪白、带来冷彻的寒意。
因为熔炉之柱的存在,旧敦灵长年被厚重的水汽包裹着,一到冬季便会格外寒冷。
“这或许是旧敦灵这么多年以来,最为难熬的一个冬季了,希望各位听众们做好保暖措施……”
电台里响起广播员担忧的声音。
暴雨的余波仍影响着这座城市,地下的诸多设施里还有着大量的积水,更不要说满地的废墟与待处理的妖魔遗患,以及更多更多,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逆模因的影响还在继续,每个人的脑海里都被植入了暴雨日的恐怖之景,如今很多人庆幸着自己的生还,面对着到来的冬季,脸上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只剩下了单调的麻木。
有些人被灰暗遮蔽,有些人则在灰暗里,发现了些许的光彩。
“冬季之后,就是所谓的神诞日吧。”
卲良溪舒服地躺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保暖的毛毯,屋子显得有些简陋,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外,什么也没有,壁炉里的焰火静静地燃烧着,将温暖扩散。
“嗯,神诞日,据说是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节日,所有人都会回到家中,和家人们度过那寂静的夜晚。”
另一边响起邵良业的声音,他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在接连重创的情况下,净除机关实在分不出什么额外的精力去照顾这些九夏的客人们,只能暂时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好在他们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们是来杀敌的,而不是休假。
“听起来蛮不错的啊,家人团聚……”
卲良溪嘟囔着,她试着回忆所谓的“家人”,但记忆里浮现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又一个模糊的身影,以及一片金色的湖泊。
她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就干脆不继续深思什么了。
“你说,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卲良溪又问道,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活力,让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家伙,一直呆在这里,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谁知道呢?就当休息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邵良业阴沉着脸,他这样阴沉很久了,虽然说卲良溪习惯了这个家伙糟糕的脸色,但有时候邵良业还是会多少露出笑容的,可自暴雨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了,就像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是什么秘密呢?
卲良溪能猜的到,很矛盾的是,她又不清楚是什么。
作为佚名,在从医院里醒来,看到失忆的罗德,以及自己记忆的模糊时,卲良溪便察觉到了一切。
在暴雨日的最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在得到自己的允许后,邵良业把这件事永远地隐藏了起来。
卲良溪很好奇,想追问一下,但每次刚开口,又忍不住缩回去,她想那应该是个糟糕的记忆,既好奇,又害怕。
“罗德呢?我记得他刚刚还在这来的。”
卲良溪看向屋子的角落,罗德遗忘的比自己的要多的多,这个倒霉的凡人,直接失去了近一个月的空白,连同他和卲良溪的熟悉也消失不见。
这种事蛮让人悲伤的,但卲良溪大概是习惯了这一切,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些,然后开始第二次的相识。
只是这一次卲良溪有了经验,她表现的很热情,毕竟她和罗德已经算得上的熟人了,但在罗德看来,两人只是陌生人而已,这样的热情让罗德很是困扰与不安,导致这个家伙最近都在躲卲良溪。
“不知道,大概是去忙了吧,”邵良业说着,“现在他算是管理着我们的起居。”
“啊哈哈。”
卲良溪笑了笑,让罗德只担任翻译官,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有些太浪费人力了,所以近期罗德负责起了这些客人们的生活,就像保姆一样被卲良溪使唤着。
这也是让罗德最感到不适的地方,总觉得这个九夏人在欺负自己,可她好像又没有那么欺负的意识,搞的罗德很是疑惑。
笑了一阵,卲良溪觉得又无聊了下来,她侧身靠着墙,歪扭着头。
“你说,我们的记忆被裁剪过多少次呢?”
卲良溪归于平静,问道。
“仔细回想一下,我居然没有什么难过的记忆,就好像我的一生都是如此顺利与幸福,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
邵良业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
他和卲良溪之间一直保持着个恰到好处的默契,或者说,每个人佚名之间,都是如此,他们都清楚失去了些什么,可都装作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保持着虚假的安宁。
“可太完美的东西,总是显得有些虚假,不是吗?”
卲良溪看向窗外,雪花落了下来,紧贴着玻璃,其上散发着阵阵寒气。
邵良业依旧默不作声,他并不擅长什么言语,更不要说和卲良溪辩解什么。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的,毕竟这是‘信条’的一部分,被抹除的,都是我不该记得的,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到这里,卲良溪显得有些犹豫,这个事困扰她太久了,久到最近她甚至开始做噩梦。
她置身于那金色的湖泊上,很快脚下的湖泊便躁动了起来,紧接着滔天的大火将自己吞食。
“我的记忆里,那个金色的湖泊,它是真的吗?”
这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在你意识到第一个破绽后,你会开始怀疑,怀疑自己人生之中的一切,惊觉这尽是数不清的破绽,由一个又一个的虚假而构成,摇摇欲坠。
“我不知道。”
这时邵良业终于开口了,他有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原本应该是由左镇为她解释这一切,可现在却换成了自己,措手不及。
他叹了口气,显得十分疲惫,这样的事想想看,还真是麻烦。
“那你也记得吧,那金色的湖泊。”
卲良溪又问道,平常的话她还能装傻,不去想这些事,可随着在西方世界经历的这些,卲良溪有种隐隐的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如果不在现在搞清楚,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知晓了。
“嗯,金色的湖泊,我们曾生长并接受过训练的地方。”
邵良业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
“这是真的吗?还是说,另一个虚假的……甚至说,‘卲良溪’也是假的?”
怀疑一个接着一个,令卲良溪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
“你知道信条的,盲目固执地相信它,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怀疑的自我崩溃。”邵良业说道。
像卲良溪这样充满怀疑的情况,在佚名之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所以他们才需要盲目地相信信条,努力不去想更多,而是固执地执行着眼前的命令。
“不过……”
邵良业的话语停住了,他觉得这样还是太过残酷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冷漠,无论是他还是卲良溪,都是活生生的人。
“你可以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卲良溪。”
邵良业说道,紧接着他眼中也升起了些许的光,这不仅是在说服卲良溪,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只要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返回九夏,无论你的记忆……还有那金色的湖泊,无论它是真是假,我们都将在那里得到答案。”
这次离开九夏,邵良业觉得这短短几个月经历的事情,几乎比他前半生所经历的所有,还要令人惊恐与迷茫。
加上左镇的离去,眼下他倒显得脆弱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左棠……”
邵良业想起了如今佚名们的统领者,他只知道左棠没有死,但在暴雨之后,邵良业便没有再见到过他,也不清楚这个家伙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或许会悲伤,也可能什么情绪也没有,邵良业与左棠的交流并不多,只是大致知晓他和左镇的关系。
邵良业觉得自己该和他好好谈一谈,不仅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有左镇,还有卲良溪,还有那片金色的湖泊……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鬼鬼祟祟地把脑袋探了进来。
罗德就像小偷一样,警惕地看了一圈,然后推开门,手中带着一摞砍好的木材。
“我带了点木材回来。”
罗德看了看卲良溪,又看了看邵良业,他完全忘记了与两人的所有经历,神情略显紧张。
“呦!罗德!”
卲良溪突然起身,裹着毛毯直接朝着罗德走了过来。
“啊啊啊!”
罗德发出阵阵惊呼,就像捉迷藏一样,绕着中间的邵良业而走,他一把把手中的木材丢在壁炉旁,然后快速地后撤,但他显然要慢了一步,被卲良溪抓住。
“哎呀,你害羞什么啊?”
卲良溪故意玩弄着罗德,大力地搂着罗德,一副好兄弟亲密无间的样子。
可对于罗德而言,这便是略显尴尬的折磨了,他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卲良溪,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按理说自己对于这些九夏的来客,应该也十分兴奋才对,但在更加兴奋的卲良溪面前,罗德便有些发怂。
本该自己来观察九夏人的,现在这一切似乎反了过来。
“请……等一下!”
罗德声音呜咽着。
不知道该说卲良溪心大,还是她十分擅长这样的表演,刚刚的压力与迷茫不再,好像她一直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换作以往,邵良业或许会松一口气,但这一次,他没有减轻半分的压力,头一次,他自己也有些看不清卲良溪,不知道她是真的傻,还仅仅是伪装。
“等一下!”
罗德大喊了一声,好像震住了卲良溪,让他从折磨的地狱里爬了出来,他靠在一边,略显惊恐地说着。
“刚才有人过来送信了。”
“信?”
卲良溪看了一眼邵良业,“给你的?”
作为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她可不觉得在这陌生的西方世界里,会有谁为自己寄信。
“嗯,好像是斯图亚特家的。”
罗德说着从怀中取出信件,信封上印有斯图亚特家剑盾的标志。
“斯图亚特?”
邵良业起身,他们和这个家族的交集并不多,但他记得那位年轻的筑国者,似乎便来自这个家族。
“给。”
罗德把信件递了过去,然后躲的远远的。
这几日的工作下,他发现自己作为翻译官,根本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反而像极了一个保姆,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净除机关要派自己来照顾这两个异乡人,更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个异乡人一副对自己很熟悉的样子。
卲良溪他判断为是过度的自来熟,但邵良业就不一样了,这个家伙表现的很冷漠,但一些细节上,罗德能意识到,这个家伙也一副熟悉自己的样子,可罗德根本没和他们打过交道。
“这是什么?”
卲良溪也凑了过来,扶在邵良业的肩头。
“邀请函。”
邵良业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得出这样的结论。
“邀请我们?斯图亚特家?”
卲良溪眼里闪闪发光,这几日的无聊,她已经有些受够了,这种事对她而言,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嗯,应该是吧。”
“什么时候?”
“上面没写,但说了,会派人来接。”
晚宴吗?
罗德站在一边,心里想着,由斯图亚特家召开的宴会,看起来还不对外开放,完全的邀请制……这一听起来便充满了财富与权力,只有旧敦灵的上层人士才有资格参加。
脑海里一时间闪过了种种,但最后都消失了,罗德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务实的人,他很少在意这种遥远的事,在他看来能做好学术上的研究,然后在旧敦灵买个房,安安心心地度过一生就挺不错了。
他这么想着,呼喊声逐渐清晰了起来,罗德听到邵良业在叫他。
“罗德,罗德!”
邵良业连喊了几声,才将罗德的意识唤回。
“怎么了?”
“你这几天会一直在这吧?那我们就一起去了。”
邵良业说道。
听着他的话,罗德摆出服务业人员标志性的微笑。
“好的。”
说完他的思绪僵住了几秒。
等一等!
“一起?”
罗德露出吃惊的表情,邵良业则点点头,拿出邀请函,指了指上面罗德的名字。
“对,怎么了?”
第九章 后悔
“宴会!宴会!美好的宴会!”
斯图亚特家的宅邸内,奥斯卡高举着酒杯,踩在桌子上,喊了几嗓子后,打了个大喷嚏,颤颤悠悠地爬下了桌子,把保暖的毛毯裹着身上。
“灾难过后,一切都等待着复兴……这真是庆祝的好时候,庆祝各位活了下来。”
他老老实实地窝在沙发里,一边抓紧了毛毯,一边擦着鼻子。
室内的温度极低,哪怕是斯图亚特家也因管道的损毁,陷入寒冷之中,不过奥斯卡觉得这倒没什么,反正在科技进步前,人们也顽强地活了下来,如今只不过是怀念过去而已。
这么想着,他又往身前的壁炉地丢了几块木头,让炉火烧的更旺些。
当然,回忆归回忆,奥斯卡对保暖措施很是在意,毕竟他风湿的膝盖可受不了这样的寒冷。
暴雨让他老朽的身体倍感疼痛,几天前他才勉强丢下拐杖。
“腿这么快就好了?”
有声音响起,奥斯卡看向另一边,是正在办公的塞琉,她低着头,一边批改着文件,一边说道。
室内显得有些拥挤,堆满了些杂物,还有随处可见的毛毯,以及沙发,上面有着凹印,看起来被某人睡塌了一角。
“我可是身经百战的啊!”
奥斯卡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腿,骄傲道。
对此塞琉只是不屑地一笑,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门外响起嘈杂声,似乎有很多人。
这是很反常的一件事,斯图亚特家向来没有多少人,绝大部分都是佣人守卫之类的,而他们也很少打破这样的寂静,令这座宅邸陷入吵闹中。
房门被推开,老管家托举着热咖啡,对着走廊里的人呵斥着。
“慢一点!小点声!”
他把门带上,走了进来,抱怨着。
“净除机关这些家伙就不知道小心些吗?”
抬起头,看了眼正在办公的塞琉,又看了看这堆满杂物,仿佛是仓库的房间,还有那个靠在壁炉旁,蹭吃蹭喝的老东西,他心头就不由地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自暴雨过后,净除机关受损最为严重,黑山医院挤满了伤员,并且像红隼这样无家可归的倒霉蛋还有很多,铂金宫方面因为要协助平民,没有多少精力能分担出来,因此协助净除机关便由斯图亚特家来了,准确说是由筑国者们来。
除开绝大部分已经在进行中的,目前斯图亚特家开发了绝大部分在旧敦灵的产业,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倒霉鬼们,以及作为临时办公地点,收容着从净除机关里抢救出来的次要文件。
最为重要的部分早在死牢计划时,便被撤离,如今的一切,会加快净除机关的自愈。
也因此,斯图亚特家的宅邸也变成吵闹了起来,除了塞琉为自己留下的几个房间外,都挤满了来自净除机关的人员,为了以防这些家伙不小心碰碎价格高昂的工艺品,它们被重新包装了起来,堆积在了角落里,把房间变得像极了仓库。
对于老管家而言,放这些家伙进来,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结果看他们把脏乱弄的到处都是,令他更加气愤,而在看到堂堂斯图亚特女公爵,就这样窝在角落里办公时,这种怒火抵达了峰值。
“好了好了,也没什么。”
塞琉很懂老管家的心情,安慰着,“我又不在意这些,在哪工作都一样。”
“可你好歹也是公爵啊,更不要说,如今还是筑国者。”
老管家继续抱怨着,把咖啡放在一边,而后看向瘫在一角的奥斯卡。
“我们这可不收废人。”
听到这没好气的声音,奥斯卡直接拿起拐杖,发出了一阵痛苦呜咽的声响。
“我都这样了,你……”
他表情夸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了。
见此老管家也只能狰狞一阵后,无奈地叹气,他又不能真的赶走奥斯卡,但面对这个堪称老无赖的家伙,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他。
“所以你们是准备在这开宴会?现在我们可空不出太多的地方。”
老管家说道。
“没,算不上宴会,只是一场小小的聚会而已,是他提出的。”塞琉说着拿起笔,指向了奥斯卡。
“宴会叫起来,不是显得气派很多吗?”奥斯卡露出笑意。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句话,老管家觉得自己又要充满怒气了,作为宅邸的管理者,他实在是见不得这些事。
如果说与妖魔厮杀是洛伦佐的战场,那么把宅邸管理的井井有条,便是老管家的战场了,可现在他在战场上一路溃败,就连最后的阵地也将失守,他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了。
“庆功宴,我们可是好不容易地挨过一场大灾难啊,这难道还不值得庆祝吗?”
奥斯卡欢喜地挥舞着手,一时间老管家也不知道该说他童心未泯,还是老不正经。
“你觉得呢?”
老管家看向塞琉,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他可没有僭越的权力。
“还好,我觉得没什么。”
塞琉的回复很平淡,也可能是这几日的忙碌,实在让她难以提起什么情绪。
大家都很忙,处理着暴雨的余波,并为着下一个灾难做着准备。
下一个……灾难。
想到这里,塞琉的脸上便露出愁容,所谓的庆功宴也被蒙上了一层惨淡的色彩,这还远不是结束。
见此老管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遵从两人的想法,他很清楚,无论奥斯卡再怎么颓废,他终究和塞琉一样,是那个世界的人,而自己不是,他也无法进入,能做的只有干好分内的事。
“那我先退下了。”
他说道,轻声离开,不久后门外响起老管家的斥责声,紧接着便是清脆的破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真忙啊。”
看着紧闭的大门,奥斯卡笑着说,这几天老管家的忙碌,他也看到了。
“庆功宴……庆功宴……”
奥斯卡嘟囔着,托举着酒杯,眼睛微眯,好像在预想那美好的宴会。
“这说不定是大家最后的聚会了。”
奥斯卡冷不丁地说道,这一回他的言语没有了多少欣喜,只剩下了如同室温的冰冷。
他看向塞琉,塞琉也早已停笔,目光落在纸面上。
“听起来真糟糕,是吧,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场暴雨,但还有着更为严峻的风暴等着我们……”
奥斯卡低语着,和塞琉一样,脸上带着愁容。
侵蚀就像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无尽的时光里,其中的液体不断地渗透着容器,脱离了容器的束缚,影响着世界。
这场大战仅仅是干掉了两个直通容器内部的水龙头而已,蓄水池内的怪物依旧存在,只有杀了它,才能将这一切根除,而每个人都清楚,这个怪物与以往遇到的敌人都完全不同。
罗杰与艾德伦或许令人绝望,但绝望之中,人们依旧能欺骗着自己,鼓起勇气,继续前进,可面对不可言述者,每个人的内心只剩下了冷彻。
“你说洛伦佐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享受着假期,还是说打磨着利剑,准备最后的狩猎?”
塞琉没有回他的话,这么看来奥斯卡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你说不可言述者究竟个什么东西呢?”
塞琉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这种蠢问题。”
“是啊,谜题就写在题面上了,”奥斯卡难为情地笑了笑,然后深沉地叹了口气,“不可言述……”
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触及,彻底的不可知的存在。
混沌与无序,唯一的目的便是不断扩张着升华。
“这回我们的敌人,和之前的敌人都不同,无论是艾德伦还是罗杰,他们多少都是可以被了解的,但不可言述者不同,除了知道它是敌人外,我们对它几乎一无所知,就像一团不可看透的黑暗。”
奥斯卡叙说着。
“对于猎人而言,这样的猎物,才最为棘手,你不清楚它的习性,也难以在环境上设下陷阱……你就连该砍掉它几颗头颅,才能彻底地杀死它都不清楚。”
“我这些天里,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这些事,”这时塞琉缓缓开口了。
“正常,这种事你确实不该想太多,我的前任,乃至更久远,一直延伸到守秘者的时代,那么多伟大的存在,面对这个问题,都没能想出个答案,更不要说你了。”
奥斯卡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了。
“我年轻时也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并不是每个人都用勇气一直对抗的。”
“所以你就自甘堕落了?”
“什么叫自甘堕落啊!我这是在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
奥斯卡急忙辩解着,神情舒缓开,感受着壁炉的温暖,他显得很放松。
“我的前半生居无定所,后半生便想安定下来,最好在一个地方一直待下去,所以写书还真是个不错的工作啊,只要握在屋子里写字就会有钱赚……虽然我没挣到多少钱,但这个工作确实不错啊。”
塞琉勉强地露出笑意,她被奥斯卡这糟糕的一生逗乐了,虽然按理说她不该笑的,毕竟嘲笑别人的苦难有些不太好。
“所以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们都是普通人,能做的事情有限。”
“接受自己的平庸吗?”
“当然,舞台只有那么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在聚光灯下,观众席那么多,即便这样,有的人还只是站票,”奥斯卡说,“接受平庸是件很难的事,但也是一件无法绕开的事,你不是神,你能做的只有凡人的极限。”
“听起来真糟糕啊。”
“是啊,所以我才想卸任,这样我终于能当个无能为力的凡人了,而不是顶着个筑国者的身份,继续着无能为力。”
这么听来,筑国者反而不是什么荣耀的身份,而是一个苦痛的诅咒。
“你这算是害了我吗?”塞琉问。
“是你要求这样的,我们说好了的。”
奥斯卡严肃了起来,抱紧毯子,一副以为塞琉要反悔的样子。
好不容易抱上了大腿,让自己的余生都有人养了,奥斯卡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么个铁饭碗的。
但很显然,他和塞琉想的事情根本不一样,塞琉根本不在乎奥斯卡的铁饭碗,他一个人才能吃多少饭。
“可我……我还是……”
塞琉想说什么,但被奥斯卡打断。
“我懂,我懂,我年轻时也这样,每次远行前,我都会狠狠地拥抱着我的朋友们,”奥斯卡回忆着那些模糊的脸庞,“当然,他们通常很反感,还一度认为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可没办法啊,说不定我就死在了外头,也可能是等我回来,他们死个精光,这种事没办法的。”
奥斯卡又添了几块木头进去,火光一阵摇曳,荡起一阵火星。
“我后悔过,所以我觉得,不该让你走上我的旧路,你没办法阻止他前进,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阻止他自己。”
眼里倒映着壁炉里的焰火,将奥斯卡浑浊的眼睛映照成灿金色。
“都到这种时候了,即使他拒绝,使命与职责也会驱使着他,不得不前进。”
“所以你才想开所谓的庆功宴吗?”塞琉说道,“这不是什么庆功宴,倒更像是一场告别晚会。”
就像被识破了一样,奥斯卡嘿嘿地笑了起来。
“差不多吧,”他叹了口气,“就像故事的结局,你就要和这些角色告别了,难免会有些不舍,忍不住地想多停留一阵,多看几眼……”
“真的吗?”塞琉怀疑道。
停顿了几秒,奥斯卡毫不知耻地说道。
“假的,终于能和这些家伙家伙说再见了,不会再有编辑催来催去,而我也可以休个长假了,开心还来不及呢!”
听到这些,奥斯卡在塞琉心中的形象继续崩塌着,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奥斯卡退休了的放飞自我。
“好吧,开玩笑的,故事和现实,总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奥斯卡又正经了起来,让人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故事里的角色,我还能回顾,甚至说写几个续篇,可现实的人们,失去了,也就真的失去了,我只能说做好你该做的,别后悔。”
奥斯卡感慨着。
“后悔是我最为厌恶的情绪了,它就像个不死不灭的鬼魂,一直追逐着你,直到你迈向死亡。”
第十章 进军
高卢纳洛,玛鲁里港口。
劳伦斯站在围栏旁,注视着海面上排列整齐的战舰们,阵阵海风袭来,推搡着浪花,敲击在身下的砖石上。
随着白潮海峡的冲突,玛鲁里港口的驻军也在逐渐增加,这里作为后勤基地,维持着战争的延续,但除开那些被派往白潮海峡的战舰外,一些没有番号的战舰也在港口里多了起来。
有些军官对此表示疑惑,不仅是这些神秘的战舰,有越来越多陌生的士兵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试着追溯这些战舰的归属,可最后都触及了一团迷雾,难以窥探。
“战争的前夜啊……”
劳伦斯低语着,伸出手,感受着微凉的晚风。
现在玛鲁里港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情景,信徒们举着烛火漫步在街头,低吟浅唱的祷告不断,宛如永不断绝的歌声般,回绕在这座城市间。
可在这祥和的神圣之下,却是不断的噩梦,以及筹备的战争,冰冷的战舰撞碎神圣的祷言,在怒涛汹涌的大海上疾驰。
“战争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声音响起,柯里从另一边慢步走来,他身上披着厚重的大衣,抵御风寒的同时,也遮住了在战斗中断裂的手臂。
“不,我指的是我的战争。”
劳伦斯幽幽道,就像在黑暗里躲藏已久的恶鬼。
白潮海峡的冲突,乃至各国的纷争,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仅仅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必经之路而已。
“你的战争……”柯里品味着这个词汇,而后问道,“所以你找我前来,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劳伦斯的语速很慢,就像个迟缓的老头。
“到了现在,也该开始了。”
“你要做什么?”
“战争,一场满足所有人利益的战争。”
劳伦斯将目光从海面上的战舰移开,落在了柯里的身上,柯里为了活下来,他的身体里也滚动着禁忌的秘血。
他变成了怪物,理由和劳伦斯一样,他们都想看到那毁灭的未来。
“这终究是一场被动的战争,我想科涅尔现在已经愁的发慌了,是吗?”
劳伦斯说道,这场战争的爆发,便是筑国者们的引导,需要在不可言述者醒来前,削减足够的人口,维京诸国的阴谋,也只是可以被他们恰好利用而已。
“无论白潮海峡的结果如何,实际上高卢纳洛真正的仇敌依旧没有受到影响。”
听着他的话,柯里不禁想起那片神圣的国土。
“神圣福音教皇国……你打算对神圣福音教皇国开战吗?”
柯里脸上闪过些许的兴奋与惊讶,但很快这表情便收拢了起来,他严肃道。
“这是行不通的,向神圣福音教皇国开战,战线无疑会被拉的很长,并且同时面对三个敌国的压力……”
“不,柯里,局势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而且,这个世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劳伦斯打断了柯里的话,在【间隙】的帮助下,他早已窥探到了七丘之所内溢散的灾难,现在朝着神圣福音教皇国进军,他们甚至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力量来抵抗,毕竟最大的灾难将在那神圣之所爆发。
还有的就是……筑国者们。
这个世界便是一张棋盘,无论处于何种阵营,他们终究都是筑国者手中的棋子,这些继承了守秘者意志的古老团体,在暗中操控着世界的走向,维持着人类与不可言述者之间的平衡。
所以眼下这场疯狂的世界大战并非不可调节,只要达成了筑国者们目的,便可以,而这也是劳伦斯想要的。
“七丘之所内在孕育一场灾难,一场远比世界大战还要疯狂的灾难……我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我们会悄无声息地前进,抵达神圣福音教皇国,将你我厌恶的一切都砸个粉碎。”
劳伦斯的话语带着魔力,在柯里的脑海中勾勒出那地狱的景色。
柯里一直想看到信仰的崩塌与毁灭,为此他甚至愿意吞食禁忌的秘血,变成肮脏的怪物。
劳伦斯说动了他,可他身上的职责却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疯狂之举。
“我需要和科涅尔……”
“不必担心科涅尔,他会允许的,说不定秘密的批文正在送往这里,我们只要准备好一切就行。”
劳伦斯笑嘻嘻的,就像知晓了一切一样。
在继承王位后,科涅尔迟早也会接触到那群神秘的筑国者们,他相信这些筑国者们愿意赌一赌,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他们只需按照原计划继续着世界大战就好。
更何况,这也仅仅是请示一下而已,劳伦斯从不需要他们的允许,他自己本身便是一场疯狂的灾难。
“所以你距离你预言的末日,越来越近了吗?”
柯里强忍住内心的躁动,问道。
“或许吧。”
脑海里闪过那片猩红的海洋,劳伦斯也不清楚。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样的末日呢?只是因为你会死在那里吗?”
“只是好奇而已,我要沿着固定的路线去走就好,按照预言说的那样。
去厮杀,去前进,去战死。
更何况,在那之后有更令人着迷的东西啊。”
劳伦斯深情地诉说着,但这份深情在柯里听来,携带着极致的疯狂,从自己认识他起,柯里能感受到,劳伦斯变了很多,他不断地滑向无序的黑暗,无法挽回。
“什么东西?”
“未来。”
“未来?”
“是啊,一个不可知的未来,你难道不好奇吗?在那样的末日之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劳伦斯提出了一个柯里从未想过的事。
“按照预言,你那时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柯里说,劳伦斯笑而不语。
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紧接着想到了什么,柯里问道。
“你……在那之后,试过再次看向那样的未来吗?”
一切都是虚伪的,劳伦斯走到这里,完全都是因为那魔咒般的预言,就此之后,他就像木偶般,被命运的丝线操控着,按照着既定的命运前进着。
劳伦斯点点头,而后说道。
“我尝试过很多次,但就像命运一样,我注定在那时得知那悲哀的一切,在那之后就再也无法窥见那一切。”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命运’,而且,你真的只看到了这些吗?你说的都是实话吗?劳伦斯。”
柯里继续追问着,注视着那冰冷的面具。
劳伦斯戴上面具太久了,久到柯里都快忘记他原本的样子了,面对他,现在心里有的只是彻骨的寒意。
毁灭信仰的狂喜过后,冰冷的晚风袭来,柯里稍微冷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无尽的后怕。
柯里有些后悔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与魔鬼交易的代价,无穷的怀疑从他心头升起。
劳伦斯的预言是正确的吗?
怎么肯定这个预言的真假?甚至说,这会不会只是劳伦斯的一次幻觉,毕竟他也说了,他从未预言的如此之远,这根本是难以发生的事。
冷汗浸透了柯里的衣襟,他看不到劳伦斯的表情,只觉得那面具下深邃的黑暗里,正有着数不清可憎的亡魂在祈求着安宁。
如果……如果这是错误的,那么劳伦斯这个疯狂的信命者,便是跟随着错误的道路,直到今天。
劳伦斯有想过这些吗?
另一个想法在脑海中闪过,柯里觉得劳伦斯不是什么蠢蛋,相反,他狡诈多端,意志强悍,自己想到了这些,劳伦斯不可能没有想到过。
那么他有过怀疑自己吗?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他有想过预言的错误吗?
还是说,就像那些狂信徒一样,自欺欺人地前进着,哪怕真相已经千疮百孔,依旧不愿相信,而是跟随着自己的目标,继续盲目前进。
柯里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容,他们嘲笑着狂信徒,但他们本身便是最可笑的狂信徒,这是疯狂的世界,也只有疯狂的狂信徒,才能在暴雨雷霆间,稳步前进。
“实话吗?应该都是实话了。”
劳伦斯好像注意到了柯里的变化,他轻声说道。
“但如果说有什么隐瞒的,也确实存在。”
“你隐瞒了什么?”听到这些,柯里的眼中升起了些许的希望。
“一些……我也不太能确定的事,总之在那末日之后,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劳伦斯的声音变得越发轻盈,就像暮年的老人在讲述着古老尘封的故事。
“猩红的灾难过后,我看到了一片天空,清晨被日光染成金色的天空……”
“这听起来就像迷离的幻觉。”
“是啊,所以我从不和人提起这些,如果你不问,我也快忘了这些,毕竟那末日的猩红,是如此地狰狞,牵动着心神。”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柯里有些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们就像从高山之上滚落的巨石,哪怕知晓了自己的错误,也没有回头路了。
港口外的海面上停靠着数不清的战舰,上面载满了携带秘血的怪物,他们跃跃欲试,磨牙吮血。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柯里喃喃自语着,他看向自己的断臂处,只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你被你的**驱使着,狂怒着,你不应该迷茫,柯里,现在的你应该欣喜才是,你所想要的一切,不是近在咫尺吗?”
劳伦斯不懂他的困惑,听着这番话语,柯里无奈地笑了,很快这笑容便越发狰狞了起来。
他说的对,劳伦斯说的对,柯里开始理解他了,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保持理智是个很困难的事,但只认定一个目标去前进的话,无论对错,他们都将迎来回报,不管是好与坏。
“我们可以走了,柯里,你应该也想和我一同踏上那神圣的土地,是吧?”
劳伦斯突然说道,而在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人群朝着这里走来,透过昏暗的光线,柯里能看到其上反射的金属光泽。
尖刀与枪械,这是装备齐全的士兵们,他们带着和劳伦斯相似的面具,宛如捍卫国王的禁军。
劳伦斯看向了柯里,面具下的黑暗里滚动着炽白,他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笑意。
“就在刚刚,科涅尔陛下允许了我们的开战。”
柯里愣住了,注视着黑暗里的鬼火,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在与自己交谈的空隙里,劳伦斯正游荡在无际的荒野之中,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一切。
“你……说服了他?”
“他只是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已。”
劳伦斯意味深长地说道。
筑国者们应该通过洛伦佐知晓了劳伦斯的可怕,限制这个怪物是个十分不明智的决定,况且这个怪物的目的,一定程度上也是与筑国者们相同的,倒不如驱狼吞虎。
劳伦斯猜他们不会这样完全地放纵自己,在那片熟悉的故土上,他应该能见到更多熟悉的脸庞。
“洛伦佐·霍尔莫斯……”
劳伦斯轻语着这个名字,怀揣着欣慰的情绪。
洛伦佐·霍尔莫斯确实是他最优秀的学生,从寂海归来,还杀掉了罗杰与艾德伦,他的功绩足以载入猎魔教团的历史,只可惜在末日过后,无论胜负与否,这一切都将被掩埋,注定被人遗忘。
“走吧,柯里。”
劳伦斯招呼着柯里,在士兵们的环绕下,他们走上了码头,登上早已就绪的战舰。
它们满载着秘血的军团,悄无声息地驶离港口,迈向黑夜的最深处。
“柯里。”
压抑的寂静里,劳伦斯突然说道。
柯里看向他,只听他自顾自地说着。
“无论真假对错,总需要有人去实践,去亲眼看一看,哪怕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愿意相信我,并且为之身死的人。”
柯里似懂非懂,问道。
“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
“只是想起了些老朋友。”
劳伦斯看向北方,平静地诉说着。
静默地前进着,劳伦斯注视着黑暗,隐约地,他似乎能透过黑暗看到那片天空,金色的天空。
恍惚间似乎有柔和的日光落下,轻拂着他那疲惫又狂怒的意志。
第十一章 回魂尸们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有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声音模糊扭曲,带着些许的熟悉,但又难以从记忆之中分辨。
【无论是谁,存活至今,都一定是被某种力量驱动着,让他不断地迈步前进,那么自称为塞尼·洛泰尔的你,究竟是什么在驱动着你呢?】
疑问回荡着。
【仔细回想一下,是圣临之夜的愤怒吗?
是啊,忠诚的猎魔人们就这样被背叛,所有人都消逝在了那一夜的熊熊大火之中,只剩下你一人苟活、延续至今。
你想要的是一个真相,对吧?
那么你已经得到了真相,如今的你,又是被什么驱动着呢?】
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充斥着邪异的魔力,新教皇似乎想起这声音是谁的了,但他紧闭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新教皇一如既往,跪坐在升华之井的边缘,身旁横放着数把锋利的钉剑,散发着冰冷的寒芒。
在他身前便是漆黑的深井,其中的黑暗仿佛都有了实体一般,如同烧灼后的朽木,不断溢散着漆黑的、颗粒般的烟尘。
它们如同雾气一般,不断升腾着,以井壁的壁画为标记,能清晰地看到黑暗已经上升了不少,似乎在有一段时间,它们便能完全地溢出井口,扩散至这片神圣的土地之上。
“闭嘴。”
他开口道,声音沙哑。
圣临之夜的大火令他变得面无全非,嗓音早也变得扭曲,就像破掉的鼓风机,话音里带着尖锐的嘶哑。
可脑海里的声音反正响起一阵嘲笑声,它质疑着。
【真的如此吗?我想你也很迷茫,现在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奋战呢?】
声音仿佛透过了虚实,传递到了现实之中,在新教皇的脑海中,声音勾勒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新教皇知道这声音是谁的了。
噩梦中环绕的恶鬼,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狰狞可怖的面容。
是他。
是塞尼·洛泰尔的声音,是他还未被大火侵染前的声音。
睁开眼,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像面对着镜子一样。
新教皇一阵失神,而后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切,苦笑着。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他摇摇头,伸出手,抚摸着脸庞上冰冷的面具。
“久到我都忘记了我原本的样子。”
用力地摘下面具,露出其下那布满疤痕烧伤的、犹如恶鬼的脸庞,看向仿佛镜中的自己,在那“正常人”的面孔下,此刻的新教皇才像真的恶魔。
“所以你现在,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前进呢?”
另一个自己靠了过来,这一次声音直接从耳中传来,超脱了虚实的限制。
“为了……什么吗?”
新教皇抓着手中的面具,金属的光泽间,倒映着他的脸庞,但又因为其上的凸起与弧度,脸庞又扭曲了起来。
“是啊,为了什么呢?如果连个理由都没有,你为什么还要停留在这里呢?”
它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新教皇的肩上,一副友好的样子。
“为什么不离开呢?”
“离开?”
新教皇看了看曾经的自己,又看了看这几近破碎的静滞圣殿。
“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呢?”
“哪都可以,你完全可以过上另一种生活,开始另一段全新的人生。”
它诱惑着。
“你难道不渴望吗?你完全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却被这诅咒的秘血困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你虔诚一生,所侍奉的也只是无尽的虚伪。
没有神,没有救赎,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天国。
死了就是死了,这样冷彻与残酷,你难得还不因此心伤吗?”
它伸出手,抱住了新教皇那狰狞可怖的脸庞,轻揉着那些疤痕。
“你完全可以变成其他人,一名画家,一位作家,一个航海家……如果没有秘血,你的一生应该有着更多更多的选择……你错过了多少的美好啊,你难道不为此感到后悔吗?”
“后……悔。”
新教皇的眼神颤抖着,实际上就如它所说,新教皇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他这奋战的一生,甚至没有怎么休息过。
仰起头望着这灰暗的一切,新教皇甚至记不清,自己上次离开这里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何时一切已经变成了这样……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是啊。
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那片纯净蔚蓝的天空了呢?
“你看,你不在乎所谓的教团,也不在乎所谓的教会,这延续千年的荣誉对于你而言,也是一文不值……那么在你的心里,总有些更加昂贵的东西吧?
为什么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呢?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离开这里。”
离开……离开,离开!
新教皇的眼神垂落了下去,然后发出了阵阵沙哑的笑声,邪异的就像发狂的怪物,而它在此时也满意地笑着,似乎是为自己引诱的成功而欣喜,又好像是真的在祝福着新教皇。
“为了……什么……”
新教皇低语着,然后抬起头,映入眼前的是双炽白的眼眸。
“你这样的怪物,懂些什么呢?”
它的笑容在这一刻僵住了,紧接着便是断裂。
锋利的白光掠过,新教皇挥起钉剑,将自己眼前的虚伪斩破,伤口沿着熟悉的脸庞裂开,但其中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破碎的也是不血肉,而是犹如玻璃般的锋利碎片。
“塞尼·洛泰尔!”
它发出了一阵扭曲的尖叫,与此同时凡人的躯壳开始崩塌,露出其下原本狰狞且腐朽的身体。
那是猩红且模糊的身影,它的身上穿着与猎魔人相似的衣装,只是这衣装不知道在血水里浸泡了多少年,已经开始腐朽破损,如果不是新教皇熟悉这一切,就连他也有些难以辨认出这衣装。
头颅干瘪,凹陷的眼眶间燃烧着和新教皇一样的炽白,躯干间奔涌着相同的血液。
“死人们啊!安眠吧!”
新教皇怒吼着,挥起钉剑凶恶地斩开了它的胸膛,切碎的血肉间,能轻易地看到血肉下隐藏的银白。
仿佛是嵌进骨骼间的金属盔甲,但随着血肉的复苏,银白的盔甲也在不断地烧红、崩溃。
在新教皇劈开的伤口间溢出的不止是鲜血,还有银白的金属,熔化的圣银。
猛地抬脚,用力地踹在了伤口之上,将这挣扎的回魂尸再次踹进漆黑的深井之中。
但它并不甘于这样,扭曲可怖的脸庞下再次响起笑声,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锋利的钉剑,哪怕将手掌割伤,也不肯松开,用力地拉动着新教皇,试图将他一起拖入深井之下。
“一起迈入升华吧!”
它发出了邀约。
新教皇扭剑,轻易地将它的手掌割裂成了数段,可这时的他身体已经被拉扯着前倾,半个身子腾空,几乎要一同置入深井之中。
然后新教皇看到了。
在滚动溢散的黑雾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好像正有成千上万的亡魂试着从深渊之中爬出。
下一刻纷乱的幻觉映入眼中,扭曲着他的心智,影响着他的判断。
这便是它的权能,致幻的力量,之前它一直尝试利用幻觉干扰新教皇,可在最后一刻,它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就不愿死掉呢?”
新教皇咒骂着,再次挣脱幻觉,掷出手中的钉剑,贯穿了它的喉咙,力量之大,钉剑携着尸体撞击在了井壁行,落入下方的漆黑里。
它先被黑暗吞没,紧接着便是新教皇,他伸出手,试着抓住井壁的浮雕,但新教皇在此之前,曾多次深入升华之井,他很清楚这井壁的光滑。
“该死的。”
他自责着,按理说以他的能力,他根本不会落的如此狼狈。
新教皇变弱了,是因为井下的压力,还是他难以再抵御侵蚀的影响?他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明白了,只能全力地伸出手,试着抓住什么,无论什么都好。
危难之际,另一只手猛地拍了过来,就像击掌一样,狠狠地抓住了新教皇。
“别松手!”
安东尼一只手抓住深井的边缘,另一只手抓住了险些落入黑暗的新教皇,而后用力地拉扯,将他拖上了井口。
两人翻上了地面,感受着重力与平整的身下,不禁长呼一口气。
升华之井下方仿佛是无尽的深渊,没有坠落声回响。
新教皇则挣扎起身,握着剑,后怕地注视着下方的深渊。
冷汗流过,浸透了衣襟,他握紧了剑刃,确认着物质的存在,保证着自己脱离了幻觉,再次回到现实之中。
“发生了什么?”
赶来的安东尼问道,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又有怪物从井下爬了上来。”新教皇说。
“妖魔吗?”
新教皇摇了摇头,严肃道。
“远比那个东西还要麻烦。”
“什么?”
“猎魔人,死掉的猎魔人们。”
自升华之井的躁动以来,最先是不断侵袭的噩梦,而后便是从井下爬出的恶鬼,但这些恶鬼都是普通的妖魔而已,直到今天,新教皇见到了猎魔人的尸体,被驱使的尸体。
少有人知道,升华之井才是猎魔人真正的墓地,所有死去的、可以被回收尸体的猎魔人,都会被置入这深井之中。
曾经新教皇以为这只是某种未知的仪式,现在看来,这倒是确保秘血永远地留在井中,减少扩散的可能。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些本该死去的尸体们再次动了起来,并且携带着禁忌的权能。
在这深井之下究竟有着多少猎魔人的尸体?
新教皇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这深井之下不仅有着怪异的仇敌,还有着埋葬在坟墓中的大军。
“猎……魔人?”
听到这里,安东尼的神情也凝固了起来,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可已经不止是棘手了。
恍惚间,那个禁忌的词汇再一次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圣临之夜。
思索间,更多摩擦声响起,就像尖锐的指甲摩擦着金属,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细小的划痕,迸发出尖锐的鸣响。
深井下的黑暗躁动了起来,扩散的黑雾间新教皇看到了攒动的模糊身影,似乎有数不清的蠕虫正朝着井上爬来。
“怎么了!”
或许是心理的压力,安东尼的神情有些紧张,但被新教皇一把抓住,狰狞的脸庞映入眼前。
“镇定点,安东尼,听我说。”
新教皇直视着安东尼的眼睛,强迫着他聆听。
“听我的,现在、立刻离开静滞圣殿,封锁这里,封锁整个圣纳洛大教堂,封锁整个七丘之所!”
声音如雷,劈开了安东尼心头的邪异,他镇定了下来,点着头。
“对,必须完全封锁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天国之门,绝不允许任何一头妖魔逃离这里,一直守到援军到来。”
“援军?我们有援军吗?”
安东尼不明所以,新教皇的眼瞳也略微黯淡了些许,但很快便再次明亮了起来,他像是在对安东尼说,又想是在对自己说。
“他们会来的,一定会的。”
他又抓起一把钉剑,用力地推了推安东尼。
“快走吧!安东尼!”
新教皇催促着,回忆着深埋在记忆里的圣临之夜。
“先是来自井下的噩梦,然后便是不断扩散的侵蚀,城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妖魔!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七丘之所!”
安东尼被推动着,前进了几步,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看向持剑走向井边的新教皇,大喊道。
“你呢!”
“我?得有人守在这,拖住它们。”
新教皇没有回头,一路向前。
“别担心,这是我早就该做的事了。”
剑刃摩擦着地面,发出了井中相同的尖锐鸣响,新教皇满腔怒火,感觉自己就像又回到了那一夜般。
“说到底我只是具回魂尸罢了,早就该死在那一夜里才对,现在只不过是将一切重新校正罢了!”
怒火四溢,几乎要炸裂血管,喷发而出。
安东尼既恐惧又犹豫,望着那离去的身影,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新教皇了,鬼使神差地,他高声问道。
“等等!冕下!所谓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安东尼追逐已久的问题,他希望能从新教皇的身上得到答案,可现在他就要离开了,这是他最后索取的机会了。
汹涌的黑雾蔓延上了井口,不断地从井中溢出,转眼间灰暗的烟尘遮蔽住了新教皇的身影,再无声息。
“抱歉,我也不知道!”
突然有雷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剑刃卷动起风压,轻易地切开了溢散的雾气,将它们纷纷驱离,杀气腾腾的身影再次映入了安东尼的眼中。
他弓着身体,握着剑,就像匹银亮的白狼,回过头,但安东尼看不清新教皇的脸。
“但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
新教皇似乎是在向他挥手告别,但又好像在挥剑,黑雾之中邪异的哀嚎声响起,安东尼咬紧牙关,挪动着灌铅的双腿,朝着黑暗的尽头奔离。
注视着安东尼的离去,新教皇转而看向了黑雾之中的黑井,一只又一只惨白尖锐的手掌从边缘伸出,爬出了井内,立于新教皇眼前。
看着历代的猎魔人们,**的尸体下潜藏着躁动的黑暗。
想到这一切的结局,新教皇的心中难免一阵悲凉,但很快,这份悲凉,便被怒火取代。
“猎魔人们,我以教皇的名义命令你们!!”
塞尼·洛泰尔猖狂地笑着,抬起钉剑,在空中扯出一道银白的光弧,跃斩而来。
“再死一次吧!”
高亢的剑鸣带着血肉撕裂的狰狞之音,仿佛有恶魔们在此厮杀,至死方休。
第十二章 穷途末路
这是自那千年乃至更遥远的千年之前便囤积下来的罪恶,它们在深邃的黑暗里发酵蠕动,在睡梦中渴望着回归,如今随着“道路”的根绝,它再也难以保持平静,就此在圣银重重的桎梏下,躁动起来。
浓稠的黑雾自井下袭来,转眼间就扩散至了井边的周遭,漫过了新教皇的脚踝,以这样的速度,再有不久,它便能完全吞没静滞圣殿,一直扩散至地面,以及整座七丘之所。
“仇敌们啊……”
新教皇轻声感叹着,将嵌入尸体之中的钉剑抽出,带起鲜血与圣银熔化的金属液体。
目视前方,能看到漆黑的深井里燃起了炽白的火光,它们映照在黑雾之间,仿佛是团位于大地的雷云,其中积攒着风暴与雷霆。
不久后雷光被破开,那是一双双同样炽白的眼眸,它们保持着木然的表情,嘴角却如怪物般咧到耳根,尖牙与利爪,炽白的焰火在伤口间熊熊燃烧。
新教皇不清楚自己砍杀了多少的回魂尸,反正这些倒下的尸体都被弥漫的黑雾所掩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无论他怎么砍杀,深井之下依旧不断地爬出新的回魂尸,仿佛这里便是维京神话中的英灵殿,他要在此厮杀、拼砍,直到永恒的终末。
这些回魂尸们都死去太久了,只是依托着升华之井下,那狰狞的血肉,在千百年来维持着血肉的活性,它们的动作迟缓又笨拙,防御力也不很强,可以轻易地被斩落。
眼下这一切都很轻松,但新教皇清楚,这样的轻松只是暂时的。
在尸体内沉寂已久的秘血,正从漫长的熟睡中苏醒过来,正如那疯狂的不可言述者般,它的力量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显现,它们会变得越发强大,直到重归颠覆,乃至在不可言述者的帮助下,突破那禁忌的临界。
挥剑,银亮的白狼在黑雾间是如此地醒目,他速度飞快越过回魂尸们的身边,你看不到他剑刃的轨迹,但每一次的擦肩而过,新教皇都能掀起大量的鲜血。
回魂尸逐一倒下,但又逐一站起。
新教皇侧身避开回魂尸们的爪击,并予以反击,钉剑刺入它的眼窝,连带着头颅一同贯穿。
猛地挑起,将整颗头颅搅碎,无头的尸体踉跄了几步,倒了下去,而后被涌上来的黑雾吞噬。
新教皇喘着气,嘴里嘟囔着。
“我又能拖多久呢?亚纳尔。”
眼下这一切与当初的圣临之夜如此相似,不禁让他想起了那同样死在这里的亚纳尔。
依托着近乎不死的再生能力,亚纳尔释放了自己的理性,在秘血的加持下,在静滞圣殿中与可憎的妖魔们厮杀了数月之久,他杀光了所有的妖魔,并且顽强地活着,直到新教皇重启了静滞圣殿。
新教皇至今仍记得那一幕,亚纳尔那干瘪枯朽的血肉如同树枝般蔓延着,它们疯狂生长,吞没了半个穹顶,坚硬如石的血肉上挂着数不清的断剑,还有早已被他杀死,风化干瘪的尸体。
那头怪物看向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新教皇一直以来都有个错觉,他总觉得那时的亚纳尔认出了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狗屁的新教皇,而是借着权能与剑,从而篡权的猎魔人。
所以他在那时才会露出微笑吗?
新教皇不明白,凭借着致幻的权能,他从未在他人的眼中,以真面示人,那么亚纳尔是如何认出的自己呢?
他这样想着,腐朽的断剑破空而来,新教皇防御不及时,被其命中,但断剑太过锈旧了,这应该是和回魂尸一同陪葬的武器,它击打在圣银的盔甲上,只留下了点点的凹痕,然后便彻底碎裂掉。
新教皇没有去看它,只是跟随着感觉挥剑,便一击贯穿了它的心脏。
一时间他发觉即使不用眼睛观察,新教皇也能精准地察觉到它们的位置。
这是……血脉间的呼唤。
他能聆听到那血液下的躁动,就如同他追逐妖魔的踪迹一样,或许亚纳尔便是在那时认出了自己。
这是他的同胞,他的手足。
自相残杀。
灼热的焰火自另一端涌现,眨眼间便将新教皇吞没,驱离了黑雾,紧接着银白的身影撞破了焰火,狠狠地撞击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新教皇挣扎着起身,身上冒着热气。
“米迦勒?”
新教皇嘟囔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回魂尸体内的秘血在复苏,现在已经有权能被具化了出来。
他凶恶地看向这些回魂尸们,但它们依旧稳步前进,新教皇无奈地叹了口气。
致幻的权能对于这回魂尸们毫无作用,潜藏在头颅之下的意识早已破碎,它们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新教皇苦笑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感到自己权能的无用,好在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银白的甲胄间燃起炽白的焰火,新教皇伸出手,从陈旧的武器架上,取下新的武器。
静滞圣殿是猎魔教团的驻地,在圣临之夜尚未爆发的年代,他们便是环绕着升华之间训练搏斗,只是在那一夜后,这一切都被废弃了下来,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将一把又一把的利剑插入剑袋,新教皇一手持矛,一手持斧。
黑雾在他身前被劈成两半,从他的身旁掠过,而在浓重的漆黑中,嶙峋的甲胄遍布在回魂尸的身上。
“最麻烦的家伙来了啊。”
新教皇抱怨着,这甲胄向来坚固,更不要说其下的躯体,早已化作亡魂,不知痛疼与死亡。
他垂下长矛,另一只手扛起长斧,身体弓起。
平静大概只持续了几秒的时间而已,便被嘶哑的咆哮声打破,新教皇挥起长矛,前进踏步,动用全身的力量,一举掷出。
长矛旋转突进,卷起熊熊狂风,一击钉入了回魂尸的胸甲,力量之大直接击破了甲胄,命中了其下的心脏,而后贯出,但这还不是结束,长矛继续推动着它,一直将它逼入黑雾的核心之中,再次坠回深井之下。
紧接着新教皇用力起跳,双手握起长斧,挥起半圆,如雷霆般当头劈下。
盔甲在瞬息间破裂,头颅被劈开,斧刃一直没入胸腔脊柱,大抹的鲜血溢出,脱离了身体,这些血液依旧没有平复下来,就像强酸一样,发出嘶哑的声响,不断地躁动着。
新教皇抓紧斧柄,用力地踹在它的身上,将长斧取出。
舞起长斧,大步流星,他就像在起舞般,黑雾被卷积着,消散于空中,而后长斧凶恶地撞击着血肉与金属,摧枯拉朽。
“没必要太紧张。”
新教皇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圣临之夜了,对于这一切,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说些玩笑话,这里就像回到家一样,在这熟悉的静滞圣殿内,与这些熟悉的猎魔人作战,这又何来什么压力呢?
他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有焰火从黑雾之中袭来,但这一次他早已做好了准备,长斧轻易地劈开了火流,沉重的金属被挥起,猛砸着前方的回魂尸,将他的躯干砸成一团恶臭腐烂的肉泥。
另一把锐利的钉剑袭来,与斧柄撞击在了一起,力量之大,新教皇罕见地被撼动了。
“醒了吗!”
他没有畏惧,反而是高声反问着。
随着厮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回魂尸们的逐渐强大,或许再有不久,它们便能恢复全盛姿态,那时这可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抵达的了。
可他想试一试。
亚纳尔能做到的事,他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猎魔人了,他还是新一代的教皇。
“虽然是篡夺而来的。”
新教皇在心里暗自嘲笑着。
斧柄被击断,新教皇一手抓住了袭来的钉剑,紧紧地控制住了它,哪怕因此有鲜血从指尖渗出。
“继续!”
他大喊着,另一只手抓住了斧背,就像挥动石头一样,用沉重的金属猛砸着回魂尸的头颅,直到将其砸碎,握剑的手再无力气。
可就在这时有更多的钉剑挥来,它们密集地砍在银白的甲胄上,哗啦作响,再坚固的甲胄也会出现破损,一道又一道剑痕停留在盔甲上,其中有鲜红渗出。
新教皇腹背受敌,狼狈不堪,头盔与冠冕也被打散,灰白的头发披落下来,染指血迹。
就像穷途末路的孤狼,他的筋骨已衰老,尖牙也不再锋利,可他仍觉得自己年轻十足,还能从内心里喷发出滔天的怒火。
凌冽的雷光自身后乍现,双剑划起弧度,就像自背后展开的纯白碟翼,花海中轻盈掠过的蝴蝶。
怒吼着、斩击着,新教皇的招式笨拙且凶恶,就像将死之人的最后挣扎,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在意这些了。
这是近乎野兽般的作战,抛弃所有的技艺与花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高效的杀敌,将一切生命完全根绝。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包围着新教皇的回魂尸们,就像被剑刃交织的风暴所侵袭,数不清细密且极深的伤口自它们的**绽放开,深可见骨,有甚者直接断裂、破碎。
无数破碎的血肉高高溅起,新教皇一路突进,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一己之力遏制住了黑雾的扩散,将它推回了深井之下。
可更多的禁忌之力爆发,体态扭曲的回魂尸们嗜血而至,而且这一次它们的脸上带着新教皇熟悉的面庞。
那些曾被他埋葬的面庞们。
在那圣临之夜后,绝大部分妖魔与猎魔人的尸体,都被重新投入了升华之井,如今他们回来了,带着滔天的憎恨。
一瞬间新教皇的思绪迟疑了些许,那是曾经与他一起奋战过的身影,但很快利爪撕开血肉的剧痛,令他清醒了过来,咬紧牙关,挥剑斩下它们的头颅。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这样的声音在脑海间徘徊着,嘲笑着。
这里就像旧时代的斗兽场,新教皇一人面对着此世的罪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圣们,则安坐在观众席上,注视着这惨烈的厮杀,享受着血与肉的献祭。
“至少比你们想象的要久。”
新教皇回应着,他一把撕开了伤痕累累的臂甲,之前它还能给予自己防护,可现在扭曲变形的它,反而会限制了新教皇的挥剑。
褪去了圣银的防护,新教皇能感受到自己力量的释放,侵蚀在不断地蔓延着,沉重的身体也在一时间变得轻盈起来。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幕啊,新教皇利用着黑暗对抗着黑暗,无论他的目的有多么崇高与神圣,但他最后的结局依旧是归于黑暗。
这是从开始便注定的命运,黑暗的命运,无从更改的命运。
【你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徒劳与虚妄。】
那声音继续嘲笑着新教皇,妄图撼动着他的意志。
实际上对于那声音而言,新教皇与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根本不值得它停留。
但就像神对人的恶意一样,它短暂地将目光注视向了他,期待着他的堕落与死亡。
新教皇喘息着,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他用力地拄着剑,以免自己的身影就这样倒下去,而在他的身上,此刻正留有数不清的剑伤,还有些许的断剑,仍停留在他的身体上。
就像被猎人追逐的野兽,他伤痕累累,身上布满箭羽。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又无比顽强,用力扯开盔甲间的锁扣和系带,他将几近破碎的甲胄脱了下来。
“不一样啊……”
新教皇喃喃自语着。
“至少我做过了!”
他的声音再次响亮了起来,宛如山崩雷鸣。
有锋利的尖牙与利爪破开黑雾,撕扯掉了他身体的大半,可他依旧没有停下,高举起燃火的钉剑,朝着黑雾的深处挥出。
恍惚间似乎有苍凉的圣歌响起,它自时间伊始,延续至今,而在那无尽的黑雾之中,有刺目的穹光升起,它映亮了万物,宛如自深渊下升起的烈阳。
第十三章 胜利
漆黑幽暗的长廊内,逐渐响起靠近的脚步声,它越来越近,带着惊慌与恐惧,就像被噩梦追逐的可怜人,他的心跳加速,血液燥热,惊恐的情绪不断低堆积在,宛如累积的火山,积蓄的恶意,直到在某一瞬间破影而出。
安东尼喘息在,扶着墙,明明只是简单的逃亡而已,他却觉得自己刚刚打了一场艰难的战斗,筋疲力尽,身体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数不清的手掌抓住,它们用力地拉扯着安东尼,试着将他拖下水。
出口近在眼前,安东尼一头撞进升降机内,锈迹斑斑的铁栏缓缓闭合,而后整体开始上升,灰尘与微光间,安东尼能听到野兽般的吼声,紧接着便是更多宛如雷鸣的刀剑声。
金属相互撞击着、摩擦着,撕裂成数不清破碎的铁屑,最后归于尘埃间,不见踪影。
“冕下……”
安东尼注视着上升的缝隙,妄图透过这里,看向那疯狂的战场,但这也只是美好的期望罢了,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只剩下一重重的灰暗。
靠向一角,距离抵达天国之门还有一段距离,这里暂时变成了一处不受干扰的庇护所,能让安东尼短暂地休息着,在这里他做什么都不会有看到,哪怕是恐惧与哭泣。
谁也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分别总是来的这么突然,毫无预兆。
不过想想也是,这才是现实该有的模样,千奇百怪、神秘莫测,并不是像文学歌剧里那样,有着大段大段的烘托,在现实之中,无论是生与死,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安东尼的休息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升降机便抵达了天国之门,刻印着恶魔与天使的大门缓缓开启,落下了一抹布满灰尘的光芒,透过铁栏打在了安东尼的身上。
他抬起头,眼瞳里布满血丝,无神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狈的衣装,他咳了几声,伴随着铁栏完全打开,安东尼走出了阴影,神情从平静变得凶恶,刚刚的脆弱不再,他再次全副武装。
“神父!”
有人喊道。
“安东尼神父!”
有更多的声音在呼唤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只见猎魔人早已聚集在了这里,他们神情紧张,手中握持着锋利的钉剑。
在黑雾从深井里爆发的一瞬间,那恶臭腐烂、令人生厌的扭曲感便扩散了出来,普通人可能只是觉得有些恶心,但这些猎魔人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并朝着这里赶来。
“我们该怎么做?”
萨穆尔走上前来,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待着安东尼的指令。
安东尼看着他们,沉默了几秒,他的眼神再度坚定了起来。
“守住天国之门,封锁圣纳洛大教堂!”
随着他的话语,猎魔人们动了起来,正如很多年前的圣临之夜一样,或许历史的轮回真的存在,眼下所发生的所有都是如此地熟悉,它们不断地重复着,每当人们快要将其遗忘时,便再度从阴影里爬出,就像不甘被遗忘的死者般。
圣纳洛大教堂自新教皇留守静滞圣殿起,便少有人在,如今进行封锁一切都很顺利,沉重的铁门逐一闭合,上面铭刻满了痛斥鬼神的铭文,犹如耸立的巨盾。
圣堂骑士们也被调动起来,他们或许不如猎魔人那样强大,但在足够数量的堆积,与精良的武器盔甲下,他们也是有着一定可观的战斗力。
他们策马奔腾,快速包围住了圣纳洛大教堂,守住了各个要道。
“然后封锁七丘之所。”
安东尼藏在阴影里,冰冷地下达着指令。
在他的眼中,整个七丘之所都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在新教皇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便是唯一的棋手,猎魔人、圣堂骑士、士兵,都成为了他的棋子,被他操控着、驱使着。
“清除所有的信徒,除了我们的士兵外,圣城里不需要任何人。”
冷彻的指令下,士兵们一改往日温柔的姿态,他们粗暴地砸开房门,呵斥着不肯离开的信徒们,强迫他们离开,有些士兵也遭到了抵抗,可这次他们选择以血来掩盖,也有些难以攻克的信徒们,那么猎魔人们便会在此刻出手,将他们轻易地瓦解。
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这种危难的时刻,除了命令外,什么东西都无需在意,阵阵厮砍声响起,鲜血在七丘之所内流淌着。
驻守在七丘之所外的圣堂骑士们也收到了命令,他们开始驱赶那些仍徘徊在七丘之所边缘的信徒们,组织起庞大的队伍,带着他们向着远处的翡冷翠靠近。
如果说七丘之所是神圣福音教皇国的信仰之地,那么翡冷翠便是它在世俗下的至高之所,这里接纳着大量被驱赶的信徒,并且这些信徒还在不断地被疏散着。
安东尼很清楚新教皇的命令是为了什么,升华之井下的怪物一旦复苏,庞大的侵蚀会令神圣的七丘之所在瞬间化为死城,信徒们在这死亡的笼罩下,无论多么虔诚,都无法逆转侵蚀的浸染,化身妖魔。
这或许福音教会最后的时刻了,现在除了战士外,七丘之所不需要任何人。
“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
萨穆尔问询着安东尼,他们仍停留在圣纳洛大教堂中,将这里作为抵抗的最前线,以及指挥所。
安东尼没有回应,脸庞被不可测的黑暗吞食了,令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都封锁好了吗?”
过了一阵,安东尼声音嘶哑地问道,仿佛喉咙里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干瘪的血肉相互挤压着。
“嗯,但我们不清楚能不能挡住妖魔们,毕竟这次……”
萨穆尔的眼神黯淡了起来,作为安东尼的副手,他比其他人猎魔人要知晓的更多。
“这次与圣临之夜不同,那次仅仅是一次升华的仪式罢了,可这次将是‘升华’的苏醒。”
安东尼长呼着气。
他仿佛把肺中的血气都吐露出了一般,每次呼吸,他都显得更加衰老。
“萨穆尔,我有另一个命令需要你执行。”
安东尼想好了下一步的策略,对着萨穆尔说道。
萨穆尔俯身聆听。
“离开这里。”
“什么?”
萨穆尔以为自己听错了,神情错愕。
“离开这里,七丘之所注定成为一座死城,这是不可避免的。”
积累了无尽岁月的荣光,将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安东尼也不想,但这是早已铭刻进命运里的结局。
他还记得自己转身逃离时的情景,汹涌的黑雾溢出。
其实安东尼知道的,新教皇守不住那里,他应该和自己一起逃的。
可是逃的话,他又能逃到哪里呢?
或许是长时间身处静滞圣殿的原因,新教皇身上的侵蚀越发地加重了,不断腐蚀着他的意志,这几个月来他产生幻觉的次数,要比之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血肉的衰败也在持续,精神隐隐失控……
其实安东尼知道的,新教皇撑不住太久了,这个从圣临之夜的大火中,侥幸活下来的复仇者,他的身体已经被烈火燃尽,再也难以支撑了。
可就像很多信徒的自欺欺人一样,他总是不去想这些,不断地在内心神化着新教皇。
是啊,这样如噩梦般的家伙,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倒下呢?
可如今现实逼迫着安东尼,让他不得不去相信这一切,他想新教皇也肯定知晓自己的状态,所以他才会在最后选择一个人留下吧,比起化作妖魔,被同类杀死,他更想死在升华之井旁,正如圣临之夜里,一同死在那里的猎魔人一样。
“萨穆尔,我需要你离开这里,把这里发生的事,去告诉其他人!”
安东尼沉声道。
“必须有人去做这些!你必须活下来!”
萨穆尔愣在原地,与其说是命令,在此刻的萨穆尔看来,安东尼的神态更像是请求,请求自己这样做。
“我……”
萨穆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想嚷嚷着什么信仰与荣耀,死战在这里,而不是离开,可看到这样的安东尼,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萨穆尔,你渴望着胜利,这样的战争正是你渴望的,但你要知道,这已经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了,没有胜利,我们只有失败。”
与萨穆尔不同,安东尼没有让狂热的信仰冲昏自己的头脑,现在他必须保持着冷静,绝对的理智。
“沿着台伯河走,离开七丘之所,穿过翡冷翠!”
阵阵黑雾从天国之门的缝隙间渗出,它们无孔不入,传播着名为侵蚀的疫病,腐化着人类的心智。
安东尼推搡着萨穆尔,就像当时新教皇催促自己离开一样。
“如果真的有什么所谓的援军,他们必将是从海上行来,想要最快抵达这里,那是他们唯一的登陆点。”
经过血腥的疏散,七丘之所内应该没有什么信徒了,但还是有阵阵怪物的嘶吼声响起,四面八方,仿佛这里已经被嗜血的怪物们所包围。
侵蚀在加剧,有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妖魔,无论是信徒还是士兵。
“去那等待他们的到来!”安东尼大吼了起来,“去告诉他们,我们的事迹,告诉他们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天国之门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后撞击着,紧接着这样的鸣响变得高频起来,仿佛有上千双手正猛烈地叩响着大门,它们已经饥饿了太久,迫不及待地想要重返人世。
猎魔人向前靠去,不断地加固着大门。
萨穆尔看向大门,或许是侵蚀在作祟,恍惚间他看到那壁画上的一切活了过来,天使与恶魔们厮杀,战火自下而上,将万物拖入燃烧的终局。
“萨穆尔,打赢这场仗,才是真正的胜利,令人渴望疯狂的胜利。”
萨姆尔的眼神凝固,面无表情,就像傀儡一样,在安东尼的推搡下迈步,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圣纳洛大教堂,只是任由身体执行着命令,骑上战马,一路狂奔。
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后来者。
这样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着,直到他驾马离开了七丘之所,看到了城中不断沸腾升起的焰火时,萨穆尔才回过神来。
他的面容逐渐陷入了恐惧,握紧缰绳。
“啊——”
萨穆尔用尽全力地咆哮着,仿佛这样能喝退心中的恐惧般。
在荒凉的草野间策马狂暴,沿着台伯河一路向下,他就像战争的信使,所到之处,在不久后都将化作焦土。
脑海里闪过安东尼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萨穆尔突然对自己追求的胜利感到了厌恶。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百战百胜,总会有失败的一天,而当他们失败时,便是他们的死期。
现在死期来了,亚纳尔的权能也拯救不了他……他甚至拯救不了其他人。
萨穆尔只能不断地狂奔着,掠过自己熟悉的故土,目光抛向更遥远的海面,在那清澈的海面之上,有点点的星火摇曳着,仿佛是海中倒影的群星。
那不是倒映的群星。
那是沉默前行的战舰,它们一艘接着一艘,破风,满载着秘血的怪物。
他们追逐着战争而来,而现在,他们终于要抵达终点了。
“我们就快要到神圣福音教皇国了,进入海域后,我们就难以隐藏自己了,之后你准备怎么做?奇袭?”
柯里看向站在船首的劳伦斯,说实话,他起初还抵抗这种疯狂之举的,可看到神圣的土地近在眼前,他体内的邪恶也被重新勾起,在胸腔间燃起烈火。
“不需要奇袭,我们只需要参战就好。”
劳伦斯的声音缓缓袭来,他张开双手,试着揽住所有的海风。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劳伦斯注视着远方模糊的光点,感叹道。
“熟悉的故土。”
“熟悉的海风。”
“熟悉的……邪异。”
劳伦斯觉得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躁动,它们在恐惧,又在欢喜,这一切是如此地熟悉,简直就像从历史之中剪切了一片下来,再度拼凑在眼前般。
一切都是如此地相似,正如那一夜。
圣临之夜。
第十四章 妥协【感谢BirdZ的盟主】
“啊……雪真大啊。”
洛伦佐慵懒地倒在沙发里,把自己裹的十分严实,就像一只肥硕饱满的毛毛虫。
“真大啊……真大啊……”
另一边红隼也发出相同的声音,两把沙发占据了壁炉的两侧,把所有的温暖都贪婪地抓在了一起,就像冬眠的熊,两人把自己埋藏在重重毛毯之中,只露出了个头。
眯着眼,壁炉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随着两人的呼吸,稳定地起伏着。
暴雨之后,旧敦灵便迎来了寒冷的冬季,尚未被清理的积水在低温下凝固,在旧敦灵的街头形成冰雪的世界,宛如数不清的镜面所打造的城邦。
这很美,但也很糟糕。
光滑的路面让交通很是不便,暴雨的余波还没有处理完毕,又有一群人走上街头,费力地清理着路面,把冰结逐一打碎。
男人们冒着风雪工作,挥舞着铁锹,用力地铲着坚实的冰面与积雪,女人忙碌着,将可以燃烧的物品丢进壁炉之中,令室温稍微缓和些,孩子们则趴在窗边,望着这难得一遇的大雪,期待着和朋友一起游玩,堆起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雪人。
“要是有些美酒就更好了。”
红隼目光迷离,其中倒映着壁炉里的焰火,他靠的很近,一副巴不得投入烈焰中的样子。
“这种物资早就没有了。”
另一边响起洛伦佐的回应,他眼睛眯成一线,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啊……毕竟是战时状态啊。”
红隼嘟囔着。
随着白潮海峡的冲突,以及旧敦灵所遭受的重创,不久前铂金宫发布了这一消息,英尔维格进入战时状态。
各个城市都运作了起来,战争机器轰鸣作响,催促着每个人的心神。
旧敦灵则直接被军队接管,为了熬过这个艰难的冬季,大量的物资从其它城市被调用了过来,填补着旧敦灵的空缺,无家可归的人们集中收容了起来。
各个大型建筑,诸如纪念馆图书馆之类的,现在都成为了临时的居住点,收容着这些人,大家团结一致,希望能挺过这个冬季。
忧愁萦绕在旧敦灵之上,连绵的大雪不停,高耸的敦灵塔都被附上了一层洁白,缠绕延伸的线缆们也是如此,沉重的冰结在其上凝固,它们被压弯,几乎要垮掉……
“希望梅林不会猝死吧,好不容易从暴雨里活了下来,结果猝死在了这,怎么想都太可笑了。”
红隼伸出手在一旁的矮桌上摸了摸,只找到半杯温水,仰头便喝起来,润滑着自己干燥的嗓子。
“谁知道呢,不过他现在一定很忙。”
听着红隼的话,洛伦佐想起梅林的现状,便有些想笑。
这几天梅林忙破了头,这可是个比妖魔还要难缠的对手,如果意志不坚定些的话,洛伦佐甚至觉得梅林会直接辞职。
旧敦灵是由数个庞大的系统所组成的,它们相互叠加交融,令旧敦灵如堡垒般坚固,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它也确实如设计之初那样坚固,可这一切都在罗杰那非人的力量下崩塌。
一个系统的崩塌会带来连锁反应,更不要说是这诸多系统的一同崩盘。
熔炉之柱的主体倒没有受到多么大的影响,但蔓延至全城的蒸汽管道都受到了不同的损伤,暴雨倒灌进地下,还未等排空便遭遇了大雪,现在地下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冰雪,把数不清的尸体冰封在了黑暗之下。
地表的交通也受到了冰结的影响,而作为战争飞艇空中港口的敦灵塔,也在战争中受到巨大的损毁,整个破碎穹顶都变成了废墟,这些战争飞艇们也无法高效地在空中补给,而是停留在了郊野的空港之中。
像这样的事,在旧敦灵之中还有太多太多,梅林每一天醒来都要面对更多的麻烦,更不要说有些时候,梅林还没睡,新的文件便被派发了过来。
“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中,梅林一脸死意地对着尼古拉问道。
“老师别这样……”
尼古拉赔笑着,安抚着快要暴怒的梅林。
“不过,这虽然很糟,但或许也是一次契机。”
笑完,尼古拉想到了什么,神情严肃地说道。
“契机?什么契机?”
梅林看着自己学生的眼睛,看得出来,尼古拉是认真的,他真的有什么宏大且严肃的想法准备与自己吐露。
“改革,旧敦灵系统的全面改革。”
尼古拉扒开重重文件,就像在纸堆里把梅林挖出来一样,他和梅林之间终于不再有任何阻碍了。
“现在所有的旧系统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与其费力地修复、维护,为什么不利用它们的遗骸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呢?”
尼古拉兴奋极了,他对梅林说道。
“用雷霆照亮时代的前路。”
梅林没有应声,他沉默了下来,面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神也是空洞的黑暗,可在梅林的头颅之下,他的思绪飞快地运转着。
“是啊,真是个不错的机会啊,旧时代的一切都奄奄一息了,与其费力抢救,倒不如利用其尸骸进行着新生。”
听到梅林的回答,尼古拉的眼神明亮了起来,他每一寸的神经都在兴奋,就连血液都躁动了起来。
“那么……”
“抱歉。”
梅林抬起头,打断了尼古拉的话语。
“抱歉,我们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
尼古拉的声音高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过于进步的科技,反而会带来灭顶之灾。”
梅林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诉说着。
尼古拉的表情僵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梅林,身体凝固了很久,才缓缓松懈下来,踉跄地后退,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是啊,是我有些天真了。”
尼古拉低声道。
“很多事也是要看时代的啊。”梅林轻声道。
“所以我觉得很悲伤,老师。”
“怎么了?”
“我一直觉得,我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我能想到的事,别人也一定会想到,那么在这漫长的历史之中,有多少和我一样的人,抱着这样的想法遗憾终身呢?”
梅林沉默了下来,他几欲张口,最后还是止住了,就连梅林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只能这样注视着尼古拉的落寞。
作为学者,梅林觉得自己应该能理解尼古拉,更不要说他还是自己的学生,可他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而这好像也是他与尼古拉的区别,尼古拉还有着一腔怒火,梅林自己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已与这个世界妥协。
“我想……一切还没有那么糟。”
梅林说话,打破平静。
尼古拉微微抬头,眼睛里带着数不清的血丝,作物永动之泵的一员,这几天他也一直在协助梅林,处理着旧敦灵身上的种种病症。
“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是不可言述者,它一直藏在阴影里,窥视着我们。”
梅林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感到可笑,就像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诉说着那不可能的未来。
“但假如……假如我们能杀掉它,彻底地放逐不可言述者,就没有这些限制了。”
尼古拉神情也平静了下来,他问道。
“你觉得我们会彻底放逐它?”
他摇了摇头,虽然也是在不久前知晓了这一切,但尼古拉已经从那短暂的叙述中感受到了这一强敌的恐怖。
“听起来毫无希望。”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尼古拉,”梅林的声音里带起了笑意,“总得试试,对吧?”
“万一呢?万一就真的放逐掉它了呢?那么我们所有人的梦想都将成真。”
尼古拉僵硬的脸上缓缓地溢出苦笑,他摇了摇头,问道。
“那我现在是不是该给霍尔莫斯先生祈祷啊,希望这个家伙真的能放逐它?”
“我倒觉得你可以贿赂他,祈祷是无用的,他自己就是牧师,他很清楚神到底是个什么。”
梅林开着奇怪的玩笑。
……
“啊……嚏!”
洛伦佐用力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用力地窝了窝,把自己埋的更深些。
“感冒了?”红隼问道,“猎魔人还能感冒,我一直以为疾病这个词与你们无缘来的。”
“谁知道呢。”
洛伦佐懒得思考这个问题,温暖的环境下,人的思绪都变得迟钝了许多,他就像个逐渐融化的雪人,逐渐在地板上摊成一片,然后渗入地下……
“话说华生呢?”
洛伦佐低声嘟囔着。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华生了,遗忘她的意识掠过,都会和自己交谈几句,可最近她太过沉默了。
洛伦佐倒不担心华生,在罗杰与艾德伦死后,她便是最接近升华的存在了,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对她起到威胁,当然除了洛伦佐那位狡诈的老师、劳伦斯。
可就算这样,洛伦佐依旧觉得华生能照顾好自己,她很强大,远比洛伦佐预想的要强大,更何况她的身上还携带着【终焉回响】。
这是杀敌的武器,也是自裁的利刃。
华生的强大令很多人不安,哪怕洛伦佐也是如此,他愿意相信华生,但她也确实被升华着,谁也不清楚她是否会走上和罗杰相同的道路,受到侵蚀与腐化。
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与黑暗作战,注定会受到其的侵扰,所以在制定机械降神的最后,华生自己选择自己成为执剑人,令【终焉回响】庇护着自己,而当她受到侵蚀与腐化时,这利刃也会将她从黑暗之中拯救。
以死亡的方式。
这听起来很残酷,但洛伦佐与华生都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一切,作为猎魔人的他们常于这种东西打交道,在华生看来,这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缚银之栓罢了。
力量是需要被管控、被束缚。
“大概是在忙吧。”
洛伦佐脑海里升起这样的想法,自己的休息是华生争取来的,她替代了洛伦佐,利用着【间隙】穿梭,处理着诸多事物,并计划着接下来的一切。
她的忙碌换来了洛伦佐的休假,让这个家伙和红隼一起在昏暗里腐朽发烂。
洛伦佐感谢华生的忙碌,多亏了她,自己终于能久违地歇息一下了,这种浪费时间的感觉,洛伦佐真的很喜欢。
阵阵敲门声响起,洛伦佐偏过头,对着红隼说道。
“去开门。”
红隼摇了摇头,又抓紧了几分毛毯,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喂!别装死。”
洛伦佐又喊了几声,红隼还是没反应,停顿了几秒,一只毛茸茸的大腿从毛毯间伸了出来,一脚踹翻了红隼的沙发,他整个就像被掀开窝的老鼠,狼狈地趴在地上。
“洛伦佐你这个狗东西!”
红隼怒骂着,一把抓起毛毯,但为时已晚,冷彻的寒意渗透过来,冻得他一阵发抖。
这屋子冷的不行,厨房的水管都已经冻上了,唯一温暖的地方也只剩下了壁炉旁,让红隼离开这里,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但也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他还打不过洛伦佐,万一惹恼了他,说不定这个家伙真的能把自己丢出去。
“好了好了!来了!别敲了!”
红隼不耐烦地喊着,推开门,冰冷的寒风便溢了进来,冻得红隼一阵颤抖。
“啊?是你啊,怎么了?”
红隼说道。
“谁啊?”
身后想起洛伦佐的喊声。
“是我,霍尔莫斯先生。”
老管家直接走进了事务所,对着洛伦佐喊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洛伦佐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被洛伦佐这么一问,老管家显得更加意外了。
“我来接你们去宴会啊。”
“啊?宴会?今天?”
洛伦佐翻身,骑在沙发上,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难道忘记了吗?我给你发请柬了的。”
老管家见洛伦佐这副样子,当即便气不打一处来。
“请柬?”
洛伦佐更加摸不清头脑了,而在这时,红隼穿着拖鞋,用力地踹了几脚门外的信箱,把布满冰霜的铁板打开,从其中取出了已经冻硬的信件。
“你是说这个?”
红隼看了看洛伦佐,又看了看老管家,在目光的审视下,他显得弱小且无助。
第十五章 聚会
伊芙走下马车,抬起头,昏暗的天色下,尽是漂泊的雪花,雪势不是很大,但也足以为旧敦灵带来极度的寒冷,令这座躁动的城市陷入铁灰色的冷清中。
单调的颜色间,有一束束火光升起,宛如绽放摇曳的花朵,那是人们临时搭建的篝火,利用油桶以及一些废弃的木料所搭建,大家围在周围取暖,短暂的停歇后,又挥起铁锹,在大雪掩埋路面前,努力地清空积雪。
铿锵声不断,在寂冷的街头演奏着一曲金属交响。
伊芙哈出一口白气,阵阵冷风令她不禁裹紧了大衣,记忆里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旧敦灵,看向前方,斯图亚特家的宅邸近在眼前,和之前的幽寂不同,这一次它显得要热闹许多。
能看到庭院内有很多人在匆匆走动,每一扇窗户后,都摇曳着火光。
这里成为了净除机关的临时办公点,伊芙则受到邀请,来这里参加宴会……实际上到了现在,她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宴会。
不对,就连是不是宴会,也不清楚,毕竟这个事有奥斯卡掺和着,这个古怪的老家伙无论干出什么事,伊芙都不会觉得意外。
伊芙在街头停顿了几秒,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在身下踩出一个小小的雪坑。
“啊……筑国者吗?”
伊芙小声嘟囔着。
大概是某种奇怪的好胜心,还是某种争斗的想法,起初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毕竟她和塞琉都将继承公爵之位,只是时间不同而已。
可现在塞琉成为了筑国者,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伊芙的上司,这种感觉还蛮微妙的,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伊芙没有因为这个忧愁太久,她向来心大,她跺了跺脚,抖掉身上的积雪,刚想走过街道,叩响宅邸的大门,却看到街道的另一边,一个淡白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你怎么来这等着了!”
伊芙快步走了过去,拍了拍塞琉身上的积雪,这个女孩向来存在感稀薄,在这种大雪天里,如果不注意些,真的难以发觉她的存在。
“接你们。”
塞琉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
“你真是……”
伊芙尴尬地笑了笑,虽然认识塞琉很久了,但每每看到她这副样子,多少也会觉得有些奇妙。
她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所有的情绪与想法都藏在了面具之后,你尝试窥视她的眼瞳,说不定反会被她捕获,在审视下,把你自己看个精光。
伊芙知道塞琉不会这么做,但有时候她也在极力避免与塞琉的对视,大概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亲密、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让那些秘密继续隐藏在阴影的角落里。
“其他人都到了吗?”
伊芙和塞琉站在一起,两人也不进去。
“差不多……应该还差两个人。”
塞琉伸出手指,掰了几下,大概是这多日的劳碌,她觉得自己的智力都在退化,连基本的算术都显得困难些了。
“还差两个?谁啊?”
伊芙好奇地问道,她来的时候有事情耽误了,本以为自己的最晚到的,结果还有其他人比自己还慢。
“是……”
塞琉刚准备说那两个家伙的名字,可街头响起的马嘶声打断了这一切。
只见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从雪雾之中冲出,骏马们吞吐着阵阵热腾的白气,铁蹄在雪面上留下一道道凹印。
马车夫不断地挥舞着缰绳,口中响起号令声,他看起来暴躁极了,赶着时间。
伊芙有些发懵,紧接着记忆里便涌现了一个名字,伊芙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大概是每次他出场,都会以这种滑稽又狼狈的方式。
马车停下,其中响起争吵声,里面的家伙可能还打了起来,车厢不断地晃动着。
“所以你从来不看信箱的吗?”
一个声音破口大骂道。
“问题是净除机关也不需要信件来沟通啊,我穿上衣服,推开门就是工位了,需要这东西干什么啊?”
另一个声音反驳着。
“那你就不看看我家的信箱?在这蹭吃蹭喝,多少也要干点事吧?”
“谁知道居然会有人给你邮信啊?而且即使邮通常不都是什么死亡邮件吗?再说了,做事情,这几天的木头都是我砍的!”
争吵声不断,老管家则松开了缰绳,走下了马车,他阴沉着脸,对塞琉说道。
“出了些意外,这两个家伙完全忘记了这些。”
塞琉点点头,然后说道。
“意料之中。”
在她的眼里,洛伦佐是个很可靠的人,当然,这个可靠仅仅是局限于与妖魔有关的事情上,如果换做其它事情,这个人就像进入了节能模式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几分蠢意。
老管家一把拉开车门,两个身影厮打着摔了出来,和地面的积雪滚在了一起,几秒后两声凄惨的尖叫响起。
“啊!!!”
“啊……等等,你喊什么啊!”
洛伦佐在地上翻滚着,一只脚从毛毯里伸出,狠狠地踹在红隼的脸上。
“冷啊!”
红隼也不管和洛伦佐争斗什么了,他裹着毛毯,赤足踩在积雪上,连跑带跳着,好像脚下正踩着熔岩。
“狗东西!”
洛伦佐完全忽视了站在一旁的伊芙和塞琉,毛毯荡起,一个赤条条的身影当即窜了出去,一把扑倒了妄图逃离的红隼。
“洛伦佐!”
红隼尖叫着,但根本无力反抗洛伦佐的暴行,猎魔人的体质非凡,一脚踩住了摔倒的红隼,然后一把从他身上扯下毛毯。
“啊……这……”
伊芙的表情完全僵住了,她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手抬起又放下,一副犹豫的样子。
塞琉冰冷的面容则有了些许松动,再冷酷的人在见到这番滑稽的情景时,都难以维系自己内心的平静,更不要说他们还穿着花色的裤衩。
“开门啊!”
洛伦佐抢先于红隼,他用力地砸着门,可宅邸的大门紧闭,就像不欢迎洛伦佐的到来一样。
身后的红隼也在这时爬了起来,不得不说旧敦灵的寒冷,眼下这个家伙已经流起了鼻涕,头发上耷拉着雪花,伸出手抓起了洛伦佐丢下的毛毯,抖了抖上面的雪花,虽然寒冷,但多少能用来蔽体。
为了赶时间,老管家根本没给两人换衣服的时间,两人完全以“休假”模式被拖上了马车,好在前几天洛伦佐强调过在家无论如何也要穿点衣服,不然两人现在连内裤都没有。
“洛伦佐!你这个狗东西!”
红隼就像从雪堆里爬起的死尸,张牙舞爪的扑向洛伦佐,也是在这时,塞琉看够了这场闹剧,她咳嗽了几声,终于让人注意到这个藏在风雪里的女孩。
“呦,早上好!”
洛伦佐一只手拄着大门,在昏暗的天色下,一副优雅的样子,有寒风卷起,吹得他身上的毛毯猎猎作响,踩雪的双脚也开始冻的发红。
红隼的目光则有些呆滞,他看了眼塞琉,又看了看旁边的伊芙,他略显羞涩地裹紧了身上的毛毯,然后喉咙开始颤抖,呜咽地发出什么声响。
“洛伦佐!我杀了你!”
红隼的理智崩溃了。
……
“所以这两个家伙就这么过来了?”
“洛伦佐能干出这事,倒不奇怪,怎么红隼也在和他一起发疯。”
“是和洛伦佐一起住的太久了吗?这才几天啊,就被同化成这样……”
阵阵的私语声自身后响起,在这不大的空间内来回回荡着。
“这就像在家里一样啊。”
洛伦佐裹着毯子,在他的身上勾勒出躯体的弧度,而后他深陷在沙发之中,眼前便是燃烧的壁炉,红隼也是如此,就在洛伦佐的身边。
这一切是如此地相似,如果房间再灰暗些,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客人赶走,洛伦佐甚至会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事务所,自己根本没有离开。
“喂!红隼,死了吗?”
就像在家一样,洛伦佐熟练地抬起脚,踹了踹旁边的沙发,可这一次只有沉默,红隼如同自闭儿一样,把自己埋在了毛茸茸中,好像一大团的毛球,如果不是这毛球还有着些许的起伏,这都会让人误以为他死掉了。
其实某种意义上,红隼也确实死了。
“这种事,你要看开些啊,反正大家伙都是朋友对吧,朋友就是要坦诚相见的啊。”
洛伦佐伸出手臂,插进毛团里,试着把红隼捞出来。
“即使有路人又怎么样,你要这样想,说不定这是这些路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你,对吧,四舍五入,他们根本没见过你,你只是他们人生之中的匆匆过客罢了。”
洛伦佐用他奇怪的人生观开导着红隼。
“你看,这样想,是不是就轻松了很多。”
“所以你平常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做这些见鬼的事?”
伯劳走了过来,他也受到了邀请。
“什么叫奇怪的心态,难道这还不够合理吗?”
洛伦佐反驳道。
“反正路人终究是路人,我何必在意他们对我的看法呢?至于朋友,都是朋友了,想必也是熟悉我了,我做出再奇怪的事,你们也能理解,对吧?”
伯劳的表情微微抽搐,听起来洛伦佐好像解释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解释。
“你只是想利用这些歪理把你的行为合理化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赫尔克里走了过来,塞琉邀请了很多人,基本都是洛伦佐熟悉的家伙。
“波洛呢?”
洛伦佐故意错开了话题,看向赫尔克里,追问着那个毛茸茸的小生物。
只见赫尔克里的大衣下,一阵蠕动,伯劳的头从领口间探出,看了洛伦佐一眼,又缩了回去。
“很暖和吧?”
洛伦佐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很暖和,这种小动物本来就是被用来制成皮草的,它们的毛密而厚。”赫尔克里解释着。
洛伦佐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室内的人们,与预想中的宴会不同,受到场地限制,斯图亚特的宅邸内,只有这么大的一个地方留给他们。
也没有什么美食与美酒,大家只是坐在角落里,相互交谈着,等待着主人的出现。
洛伦佐朝他们挥手,他还看到了卲良溪和邵良业,罗德则拘谨地站在不远处,随着卲良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罗德脸庞涨红,更加无措了起来。
“塞琉呢?”
蓝翡翠问道,她召集了这些人,但这个主人在送洛伦佐进来后,便消失不见。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家都很熟悉,就像一次私密的聚会,如果再加上长桌与美食,这一切就像神诞日一样。
“不知道。”
洛伦佐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塞琉去了哪里。
他很想问问站在角落的老管家,但看到他那努力压抑怒火的表情,洛伦佐想想还是算了。
这些人突然闯进了他的家里,还在开奇怪的聚会,对于这个暴躁的老管家而言,这件事确实难以忍耐。
“要来一杯吗?洛伦佐!”
侍从推来了餐车,伊芙从其上取出一瓶古旧的美酒,这是斯图亚特家的私藏,在这种物资紧缺的时候,是难得的珍宝。
“不不不,我要喝贵的。”
洛伦佐披着毛毯,快步走了过去,他看了眼老管家,伸出手在餐车间排列的酒瓶里乱晃着,只见老管家的脸色越发地糟糕,洛伦佐脸上的喜悦也越发地加重。
就在洛伦佐怀疑老管家要拔枪射击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从其中抽出一瓶微凉的美酒。
“就这个了!”
老管家阴沉着脸,他实在受不了洛伦佐了,直接推门离开,只剩下不明所以的众人,以及一脸坏笑的洛伦佐。
一旁的伊芙叹了口气,她大概明白洛伦佐的意思,不禁觉得这个家伙很有病,但想想,这倒也不错,比起冷酷血腥与残暴,这样的洛伦佐给人的感觉要好太多。
“所以为什么要弄这个‘宴会’呢?”
洛伦佐嘟囔着,与其说是宴会,倒不如说是聚会……可能连聚会也算不上,但在这里,洛伦佐久违地看到了这些熟悉的面孔,大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