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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dlao     余烬之铳txt下载     余烬之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章 总团长

    无形之力扩散着,挥舞着看不见的刀枪剑戟,砍杀着那些弥漫扩散的侵蚀,妖魔们的躯壳在一瞬间开始破碎扭曲,就连流下的鲜血也一并蒸发,化作漫天的灰烬,很快便被大雨冲刷消逝。

    这是剿灭,是净除,是根绝。

    所有沾染侵蚀的存在,都在顷刻间遭到驱逐,从此世间完全消逝。

    逆模因在摧毁敌人的同时,也在摧毁着寄付着的载体,洛伦佐就像一闪而过的流星,熊熊燃烧。

    “看啊……他这算是通过你的测试了吗?”

    敦灵塔上,华生凝望着洛伦佐与罗杰交战的方向,预想之中的【间隙】入侵没有发生,洛伦佐仍停留在原地,与此同时狂暴的逆模因还在不断地扩散。

    黑暗里,来者目睹着这一切,显得十分困惑与不解。

    “为什么呢?按你所说,他也被逆模因影响了,根本不知道‘机械降神’的存在,那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来者很不理解,不理解洛伦佐这自杀式的疯狂袭击,更为不理解的是,这不是他的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想过这样的战术,从而终结一切。

    “因为他太了解他自己了。”

    华生缓缓说道。

    “机械降神便是他制定的,他不仅算计了你,还算计了他自己。”

    她回忆着。

    “洛伦佐和我说过的,他迟早会意识到死牢的漏洞,他觉得以自己的性格,不会允许这个的不稳定因素的存在,所以他会利用一切来达成目的。

    比如【终焉回响】。”

    在很久之前,那列前往军港列车之中,最后排的座位里不仅坐着洛伦佐,还有与他同行的华生。

    “也就是说,他把他自己的反应,也算在了计划里的一环吗?”来者问。

    “没错,当洛伦佐使用【终焉回响】时,就代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是赌徒最后的疯狂,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向你证明他的诚意。”

    华生转过身,看向黑暗里的存在,她继续道。

    “你们是一个阵营的,不仅仅同为猎魔人,他也有着和你相同的愿望,根除妖魔。”

    “所以你意下如何呢?艾德伦·利维恩。”

    艾德伦走出了黑暗,站在敦灵塔的边缘,他望向这座大雨笼罩的城市,神情复杂。

    “让我想想,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拉拢我,让我加入你们的计划,猎杀罗杰。”

    “一定程度上来讲,是这样的,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么多的准备,在罗杰的武力下,毫无意义,真正能杀掉他的,只有你。”

    “最好是两败俱伤,一同灭亡,是吗?”艾德伦斜视着华生,“在你们的眼中,我也是和罗杰相似的威胁。”

    华生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坦然地点头,肯定道。

    “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你也能死在和罗杰的厮杀中。”

    “你们这是在叫我去死?认真的吗?”

    艾德伦有些被气笑了,可他发现华生说这些时,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很认真,不带任何谎言。

    “没错,请你去死,把这从遥远年代留存下来的罪孽,就此断绝。”

    “那之后呢?”艾德伦问,“没我,也没有了罗杰,只剩下了你们与不可言述者,之后你们要怎么做呢?”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华生挥手,扫了扫眼下这遍布城市每一处的战场。

    “这不仅仅是洛伦佐在向你表现诚意,也是我们所有人在向你示意,我们已经有能力继续走下去了,你该卸下重任,交给我们。”

    艾德伦沉默,战争开始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切,远超于他所处时代时的强大,哪怕凡人也有了反抗的能力,而不是依托于什么所谓的秘血。

    艾德伦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想【终焉回响】的威力应该不止于此吧。”

    “当然,按照我们的预计,【终焉回响】释放的话,足以抹平整座城市,甚至更强。”华生说。

    “那……”艾德伦刚想问一下,紧接着他想到了,“对,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

    “嗯,逆模因是一段信息,载体则可以随意更换,洛伦佐使用的只是【忘川】而已。”

    所有人都被洛伦佐骗过了,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终焉回响】有着更为重要的用处,而且,也没到需要牺牲洛伦佐的时候,他这条烂命还需要再活一段时间。”

    华生解释着,她没有说明【终焉回响】此刻的载体是什么。

    “这样吗……可我还有个问题,你们机械降神的前提,便是能说动的我,如果我没有被你们说动呢?那你们的计划岂不是全盘皆输,我想你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将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能说服我之上吧?”

    艾德伦意识到这个问题。

    “是啊,所以计划也有很多的分支,应对不同的情况,它会有着更为复杂的变化,比如洛伦佐的疯狂,不止是为了向你证明我们的立场,它也是一个扳机。”

    “什么扳机?”

    “作战开始的扳机。”

    ……

    大概有多久,可能是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十分钟,【忘川】正面轰击了罗杰,这虽然难以杀死他,可也给了他极大的创伤,并且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

    他被从洛伦佐的【间隙】之中驱逐,意志被一路碾压,直到打回了他原本的躯壳之中。

    阴影里洛伦佐也被无形之力弹飞,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碎裂的灰尘间,他喘着粗气,呕着血。

    罗杰承受了【忘川】绝大部分的攻击,可仍有一部分力量袭上了洛伦佐,把他弄得生不如死。

    痛苦间,随着扳机的触发,洛伦佐脑海里被逆模因掩盖的记忆开始复苏,海量的信息涌入脑内。

    他的表情先是痛苦,然后带上了一丝欣喜,紧接着洛伦佐意识到了局势的变化,一把抓起角落里的冠冕,戴在头上,以免罗杰的再度袭击。

    然后他狼狈地起身,他不清楚艾德伦是否会如预想的那样,被拉进洛伦佐的棋盘,可就像高文说的那样,人类就该依靠自己,而不是祈祷着,希冀什么奇迹发生。

    “加油啊,华生。”

    洛伦佐念叨着冲出了楼道,磅礴的大雨洒在他的身上,他转过头,看到了远处的邵良业。

    他没有走远,一直停留在这里,等待着洛伦佐。

    “接下来该怎么办?”

    目前只有洛伦佐的扳机被触发,他恢复了大部分被逆模因掩盖的记忆,但邵良业还没有。

    “去机械院,罗杰正在深入熔炉之柱,摧毁死牢!”

    洛伦佐大喊着,快步奔跑了起来。

    他跑了没两步,却觉得有些累,这么看来还是有些太慢了,可就在这时雨雾之后响起轰隆隆的声响。

    一列武装铁蛇破开积水,而后停在洛伦佐的身边,车门打开,熟悉的脸庞出现。

    “呦!要搭车吗?”

    乔伊冲洛伦佐笑了笑,车厢里满是全副武装的清道夫。

    ……

    旧敦灵外,铁轨上,藏在故事之外的军团也在此刻蠢蠢欲动。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亚瑟对着身旁的左棠问道,望着雨雾笼罩的城市,他只感到一阵不安。

    所有的兵力已经扩散了过去,如果妖魔们也有理智的话,它们现在应该会很惊讶,它们包围了旧敦灵,但现在有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军团,将它们与旧敦灵一同包围。

    这是一场歼灭战,人类的城市里,只需要有人类就好。

    “等待第二个扳机被叩响,”左棠看起来并不着急,他靠在车厢边上,“第二个扳机被叩响后,便将由你主导后半段的战斗。”

    “后半段?那么现在仅仅是前半段吗?”亚瑟问,“左镇呢?”

    “谁知道呢?制定机械降神时,这是左镇提出的要求,他大概觉得自己会在前半段死掉吧,想想也是,以死牢为诱饵的话,罗杰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这样的指挥官,你们本身对于罗杰而言,便是必须根除的目标……总需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

    左棠说这些时,面无表情,仿佛将要死掉的根本不是左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别在意亚瑟,机械降神才刚刚开始而已,我们都是齿轮,一个又一个的齿轮,为了同样的目的,不惜锈死崩坏。”

    说完这一切,左棠就沉默了下来,暴雨之下,武装列车上竖立起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炮管,阿斯卡隆进入了最后的调试当中,只待用火雨洗清罪恶之时。

    ……

    “机械降神作战中,你只是一个可选项而已,有你的话,我们的赢面会很大,没有你的话,也不会再糟糕到哪里去。”

    华生说着伸出了手,一瞬间艾德伦便感知到了那惊人的戾气。

    仿佛一瞬间华生变成了某种他不曾见过的怪异,无名的伟力在意志下卷积着,就连自己也罕有对抗的能力。

    “这样吗……”

    艾德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如果你拒绝的话,那么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这会是最糟糕的局面,我们将同时面对你与罗杰,所以洛伦佐在被罗杰入侵时,以自己为诱饵,利用【忘川】重击罗杰,而我会在这里杀掉你,然后继续洛伦佐的计划。”

    “几十次的极限跳跃,然后将【终焉回响】投放进升华之井中吗?”

    艾德伦感知着华生身上飘荡的力量,她才是真正的执剑人,【终焉回响】的持有者。

    罗杰一直得到的都是假消息,他哪怕真的杀死洛伦佐,也只是将自己过早暴露在视野之中,而后阴影之中的华生会发动奇袭,利用【终焉回响】一举击溃他。

    可华生没有这样,她还在游说着艾德伦,让自己去送死,只因为问题的根源是不可言述者,解决掉自己与罗杰,也只是燃眉之急,她需要留存力量,去摧毁不可言述者。

    注视着眼前的存在,华生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完全脱离于故事之中。

    “然后呢?”

    艾德伦继续问道。

    “这是一次极为冒险的举动,成功的话,我会杀死你,并断绝道路,洛伦佐则会联合其他佚名,在死牢里将罗杰根除,就此结束所有的战争。”

    “这计划并不完美,到处都是漏洞,甚至说一点把握都没有,简直……简直就是……”

    艾德伦笑着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

    “简直就是赌,我知道,我们都很清楚,但也没办法,以弱搏强,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些运气。”

    华生没有否认这计划的可笑,实际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也不清楚危机会在何时到来,这是她们仅能做的反抗了。

    两人对视在了一起,沉默依旧。

    艾德伦又向前走了几步,和华生并肩站在一起,俯视着这座城市。

    他和罗杰一样,也在这座城市里游荡了很久,和杀了很多人的罗杰不同,艾德伦倒在这城市里,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活着的真切。

    艾德伦也活的太久了,久到除了内心的盲目固执外,好像也没剩多少东西。

    他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几枚硬盘,上面有着污渍,还沾染着些许的酒气。

    眼前闪过那个酒鬼可笑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这种绝望的灾难下,他现在会是什么样,说不定已经死了。

    对,他多半是死了,那样的酒鬼,可在这灾难里,活不下来。

    可他本来不用死的,如果艾德伦能在很多年前杀掉罗杰,甚至说能在那个尚未绝望的时代结束这一切……

    “你们向我展现了死亡、忠诚、献身……你不再多说些什么,劝劝我吗?”

    艾德伦好奇地问道,机械降神的计划需要自己,但华生一直很冷漠,根本没什么求人的意思,就像她说的那样,自己好像真的可有可无,但华生又对自己解释了一切的阴谋与诡计。

    这奇怪的扭曲感,让艾德伦很是不解。

    “我一开始就反对这个计划,我觉得应该引诱你和罗杰争斗,而后我们找机会,把你们两个一起杀了,但洛伦佐却觉得,你能被说服,不……在他的观点里,你好像一开始便是我们的一员,在我向你表明这一切后,你就会忠实地执行着我们的计划。”

    华生看向艾德伦,注视着这张僵硬,布满裂痕的脸。

    “你是说去送死吗?那么为什么呢?”

    艾德伦问。

    停顿了很久,华生却说起了别的事。

    “你是福音教会的教皇,猎魔教团的教长……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冕下,还是教长?”

    艾德伦没有回应,他只是收起了手中的硬币,冷峻着脸,俯视着这座城市,身影笔直,就像把挺立的剑。

    “又一场战争……又一场以根除妖魔为目的的战争。”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德伦慢悠悠地抽出一把钉剑,语气从未有过的轻松。

    “叫我总团长吧,东征时,骑士们都是这样称呼我。”

第七十章 命运与职责

    “机械院!机械院!等等!机械院在哪?”

    卲良溪一阵鬼叫着,在雨里疯跑,可跑了一半她才意识到,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她仍是个异乡人,脱离了罗德她根本找不到路。

    “跟我走!”

    伊芙对她说道,然后涉水前进,艰难地移动着。

    几分钟前她们都受到了来自洛伦佐的讯息,一次大范围的【间隙】通讯,洛伦佐向着几人报告了罗杰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死牢,是一举摧毁所有的希望,彻底瘫痪净除机关。

    伊芙不清楚战况如何,但她知道,罗杰想要完成这样的目的,必须一路击溃机械院的防线,沿着熔炉之柱进攻,他或许会顺手毁了倒霉的永动之泵,也可能一路向下直击死牢。

    好消息是作为净除机关的核心区域,那里被重兵把守,哪怕面对着妖魔潮,也有十足的把握将它们拦下。

    坏消息则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妖魔潮,而是罗杰·科鲁兹,他的本体亲临战场。

    想到这里,伊芙的手都开始发抖,她很清楚罗杰的强大,更不要说是以本体出现的罗杰了,被秘血浸染无尽时光的**,怎么想也要比洛伦佐耐打太多。

    现在她们去支援死牢,比起支援,这倒更像是送死,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伊芙不得不前进,无论如何。

    “罗杰……科鲁兹。”

    奥斯卡扶着潮湿的墙壁,花白的胡子被雨水打湿,一缕缕地挂在脸上,看起来就像个流浪汉。

    “怎么了!奥斯卡。”

    伊芙回过头,关心地问道。

    几人之中最离谱的,大概就是这个三流作家了,本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结果砍起妖魔的凶的不行。

    其他人大概都被奥斯卡的狠劲骗到了,但伊芙没有,她很清楚,奥斯卡只是个凡人,在这炼狱的战场上,奥斯卡这个凡人做的已经很好了。

    “我还好……就是有些喘。”

    奥斯卡大口呼吸着,这剧烈的体力运动,对他这年迈的身体来讲,确实是一种负担。

    “不得不服老啊。”

    奥斯卡抱怨着,而后他的表情有些犹豫,刚准备说些什么,伊芙抢在了他之前。

    “停下吧,奥斯卡,你该休息了,接下来由我们继续就好。”

    伊芙劝阻道,奥斯卡一直在强撑着,她能看得出来,这接连的战斗对于这个懒惰的家伙来讲,险些要了他的命。

    大概是什么自尊心作祟,奥斯卡一声不吭,一直坚持着。

    “我……”

    “别说了,你的一生有太多的失败了,这也是一次普通的失败,没什么。”

    伊芙安慰着。

    听到这些,奥斯卡显得有些失落,然后勉强地笑了笑。

    “确实,现实不是小说,不是什么一腔怒火便能解决一切。”

    奥斯卡摆了摆手。

    “看起来奥斯卡·王尔德的奇妙冒险得先停笔了,你们继续吧。”

    他拄着长剑,一瘸一拐。

    “那你呢?”

    伊芙有些担心,她看向罗德,或许罗德也可以和奥斯卡一起留下,互相至少也能照顾一下,这里已经不是熟悉的街头,而是充满危机的猎场,虽然防线被再次稳固,可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有妖魔再度出现。

    “我?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

    奥斯卡甩了几手剑花,把雨水溅的到处都是。

    目光看向了罗德,奥斯卡能注意到罗德那闪躲的目光,他略显期待地看着自己,就像在求救一样,但他又时不时地偷瞄卲良溪,表情就和奥斯卡刚才一样犹豫。

    “喂!罗德。”

    奥斯卡突然喊道。

    “怎么了!”罗德被吓了一跳。

    “我觉得,这种事,选择权在于自己,可我也觉得,做出选择前,你拷问自己,在这之后,你是否会后悔。”

    奥斯卡微笑地看着他,就像看穿了一切。

    “别后悔吗?”

    罗德大概明白奥斯卡的意思,连羞愧什么的也来不及,他看向伊芙,又看向卲良溪,她们两个完全明白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我……我们是不是得赶快了。”

    罗德咬着牙,向着伊芙问道。

    “可……”

    伊芙想婉拒罗德,她觉得罗德应该和奥斯卡一起留下,这个家伙只是个倒霉的翻译官,他不适合这里。

    这时奥斯卡大步向前,把长剑递给了罗德。

    “哦,勇士,我猜你接下来会用到这个。”

    奥斯卡对罗德挤眉弄眼,而罗德只觉得奥斯卡这个人的脑子或许真的有些问题,但他还是死死地抓住了剑柄,用力地点了点头。

    ……

    “好久不见啊,洛伦佐。”

    摇晃的车厢内,乔伊对着洛伦佐微笑,只是惨白的脸庞上,露出的笑意也显得几分惨淡。

    在战争最艰难的时候,清道夫们依旧注视着旧敦灵,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乔伊……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缓缓,按理说我应该一阵欢呼,庆祝你这个倒霉鬼没死,可在这里见到你,又觉得你这个家伙离死期不远。”

    洛伦佐的表情略显扭曲,他很想对乔伊露出欣喜的神情,但因为引爆了身上的【忘川】,庞大的逆模因将洛伦佐的意志反复蹂躏,更不要说先前,他的意志才刚被罗杰入侵。

    他只觉得头疼,几乎要裂开了,加上逆模因的触发,那些被掩盖的记忆,也一点点地暴露了出来,褪去死牢的伪装,洛伦佐意识到了机械降神的存在,这庞大的信息量撞的他一阵失神。

    “没关系,在清道夫里,我这样的人有一个特别的称呼,他们叫我归亡者。”

    乔伊闲聊着,这大概是最后的轻松时光了,武装铁蛇一路挺进,在抵达机械院,加入这最后的死战前,他们都可以这样轻松地叙旧。

    “归亡者?”

    “嗯,特指我这样,本该死掉,却又莫名奇妙苟活下来的家伙。”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打量着乔伊,他身上裹的很严实,只将脸庞露了出来,神情也和自己熟悉的模样不同,就像回魂尸一样。

    洛伦佐长叹了口气,背靠在椅背上,拿起几支弗洛德伦药剂,一边为自己注射,一边放松着。

    “至少,我觉得红隼应该会很高兴,在那之后,他失落了蛮长的时间……说起来,这个家伙正在永动之泵呢。”

    “你觉得我们会在那里重逢?”

    “死而复生,旧友重逢,”洛伦佐嘟囔着,“多棒的剧情啊。”

    “别了吧,那可不是什么重逢的好地方,”乔伊眼神低垂,看着脏兮兮的地面,“就像这里一样。”

    两人谁也不说话,洛伦佐望着窗外单调的景色,那片不断重复的雨雾。

    “罗杰遭到了【忘川】的正面轰击,虽然难以对其产生什么重创,但我想,他已经意识到,我们拥有着这样高强度的逆模因武器,他会变得焦躁,变得不安。

    漫长的岁月下,他已经习惯于用这绝对的武力去解决问题,加上不可言述者的侵蚀,与暗中艾德伦的威胁,他只会变得越发疯狂,急于摧毁我们。”

    洛伦佐平静地讲述了起来。

    “这听起来很糟。”

    “恰恰相反,这才是我一直追求的效果,”洛伦佐说道,“疯狂的敌人并不可怕,理智的才是。”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洛伦佐。”乔伊问。

    洛伦佐点点头,显得极为坦然与平静,与罗杰的博弈中,他不仅向艾德伦证明了自己的决心,洛伦佐也再一次的证明了他自己。

    他很高兴,自己仍记得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变成罗杰那样的怪物,

    “真漫长啊……”

    洛伦佐低语着。

    ……

    “行动起来!把守住所有的通道!”

    命令通过广播在机械院内回响着,而这同样的声响也在熔炉之柱,永动之泵,任何可能有人存在的地方,回荡着。

    得益于死牢的准备,现在机械院内留存的基本都是战斗人员,绝大部分的技师都被提前撤离,只剩下了很小一部分技师,保证着系统的运行。

    在受到洛伦佐的讯息后,所有人都清楚这里将成为最终的决战地,但大家倒没有什么恐惧,也可能是已经麻木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左镇,那个该死的家伙就要来了,你们佚名该做些什么了吧!”

    梅林对着通讯器大喊着。

    此刻梅林正处于永动之泵中,在他的身后站着手持武器的红隼。

    和焦急的梅林不同,红隼的表情很平静,有点像人将死之前的安详,又像极了受到巨大冲击后的恍惚。

    最开始人员调配时,红隼内心的压力极大,以他对于净除机关的了解,像自己这样资历优秀、能打能跑、文武双全、便宜又好用的精英员工,肯定是被丢到前线的命,和妖魔们正面厮杀。

    为此红隼这一回写了好几页的遗嘱,歪歪扭扭的字迹里,穿插着各种烂话,除了回忆人生,感谢美好以及分配自己的遗产——指托人给海博德邮小说外,就是控诉这该死的黑心集团。

    结果调配下来后,谁曾想红隼居然没被派往一线,而是保护梅林。

    看到这些时,红隼当即撕掉了几页长的遗嘱,热泪盈眶,感谢着组织,以为自己多年以来的努力工作,终于把这些冷酷黑心的家伙们感化。

    是啊,这场战争不需要自己参加太多,要知道永动之泵可算得上净除机关的核心区域,所谓的大后方,这里要是不安全,就没什么地方安全了。

    红隼都想好了,自己会悠闲地呆在这里,等待洛伦佐拯救世界,或者其他人拯救世界,反正这和他无关了。

    轻松、舒适……几分钟前他还悠闲十足,而随着洛伦佐的讯息一切都变了。

    罗杰·科鲁兹正前往机械院,他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袭击死牢。

    红隼猜他不介意摧毁死牢的同时,顺便摧毁一下永动之泵,因此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成为了战场的核心。

    “啊……”

    红隼已经彻底呆滞住了,之前和洛伦佐闲聊时,他还夸耀过自己,可谓是幸运的红隼,虽然每次的工作都一副九死一生的样子,但每次红隼却都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也不清楚自己这算是幸运,还是倒霉,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会在不久后得到验证。

    梅林没有太在意红隼那多的离谱的内心戏,他对着通讯器大吼,对这个来自九夏的异乡人质问着。

    “别急,梅林,一切都在控制中……至少我感觉是这样的。”

    左镇漫步在密集的铁林之中,这里光线昏暗,到处都是密布的管道,上满落满灰尘与锈迹,似乎建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你说控制之中?”

    通讯器内响起梅林的大吼。

    “对,请相信我们,梅林,我这个人不擅长什么辩解,但你也看到了我的行动,我守在死牢的上方,要死我也是我先死。

    虽然我觉得生命这种东西很虚无,但对你而言,这也是笔很昂贵的代价了吧。”

    左镇停了下来,看向下方。

    那是一道巨大、水平于地面的圆形闸门,上面的积灰堆积了厚厚一层,将它原本的样子完全掩盖,至于内部的机械结构,恐怕也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一一锈死老化,是否开始都不清楚。

    它将熔炉之柱分成了两段,如今左镇所处的区域属于人工维护区域,而下方便是几乎没有人曾去过的深区,根据技师们的讲解,那里是熔炉之柱的废料倾泻的地方,也是如今死牢的位置。

    数不清的佚名们游走在其间,架设着各种武器,可以说他们此刻守住了通往死牢的大门。

    “你……”

    通讯器内,梅林的声音平静了很多,大概他也没想到,左镇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

    “只是意识到了一些事,只有老练的佚名才会发觉的漏洞,”左镇笑了笑,“毕竟你没经历过多次的逆模因覆盖,记忆这种东西,对我们佚名而言,并不可靠。”

    “什么漏洞?”

    “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一旦你被罗杰入侵,那么罗杰也知道了。”

    “那你呢?”

    梅林刚想说什么,但他突然发觉了左镇语句里的含义,梅林一直被困惑的事得到了解答,紧接着便是后怕与……敬畏。

    他停顿了下来,频道静默。

    “对,就是这样,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梅林,不如聊些别的。”

    左镇继续说道,过了一会声音响起。

    “旧敦灵的盖革指数还在飙升,这样即使打赢了战争,我们得到的也只是一地的废墟,我现在准备去中央调控室。”

    “你是准备将所有的逆模因都投入熔炉之柱吗?不错的决策,它们会继续溢散,沿着庞大的系统,扩散至全城。”左镇说。

    “嗯,我不清楚这能对战局有什么影响,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梅林咒骂着,“我只是个科研人员,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那再见了,梅林,很……”

    左镇干脆地说道,毫不拖泥带水,可他的告别没能说出来,频道内响起一阵嘈杂声,高强度的侵蚀已经扩散至了这里,影响了通讯。

    这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左镇把通讯器丢向下方的黑暗,他抽出折刀,仰起头,仿佛能透过这层层阻碍,看到晴朗美丽的天空。

    “啊……真是不错的计划啊,霍尔莫斯。”

    左镇露出微笑,虽然不清楚计划的全貌,但他也通过这些漏洞与线索,多少猜到了一些,而且也猜到了自己的命运与职责。

    他并不害怕,也不担心,因为左镇很清楚,这就是他自己做出的抉择,只是他忘记了。

第七十一章 英雄

    最初的愿望……是什么来的?

    罗杰用力地思考着,但漫长的岁月下,那段时光的比重被压缩的无比渺小,以至于如果不是洛伦佐的话语,罗杰都快将其彻底遗忘。

    疲惫地向前迈步,他在思考,那是什么东西来的。

    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时刻。

    渐渐的,罗杰好像回想起了那一天,自己从有记忆起,便活在阴森压抑的钢铁苍穹下,自己很多次都想离去,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书中描述的存在。

    可那些好似怪物般的守秘者们,纷纷拦住了他,告诫着他,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

    那是个荒凉破败的世界,没有什么开拓探索的必要了,罗杰需要做的只是和守秘者们一起,维护着这座庞大的图书馆,记录着人类的种种辉煌,然后抱着这样的辉煌,在寂静之中死去。

    罗杰那时很恐惧,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变成守秘者那样不人不鬼的怪物,他只是想到自己的余生都会在这里度过,便感到很悲凉。

    直到……

    直到某一天,那扇紧闭的大门被开启了。

    “居然过去那么久了啊。”

    罗杰停下了脚步,低声念叨着。

    他的目光显得几分迷茫,半张脸已经完全地裂解开,脱落的皮肤下不是猩红的血肉,而是深邃的黑暗,仿佛他的血肉骨骼乃至内脏,都在某个时刻,被黑暗蚕食殆尽,如今所剩下的只是一具皮囊、陶偶。

    细密的裂痕越来越多,随着缝隙的扩大,其中的黑暗似乎也有了实质般,不断溢散着,能清晰地看到有黑色的颗粒涌动,它们汇聚成烟般缓慢扩散着。

    在这令人不安的深邃之中,回荡着平静的酣睡声,时不时有猩红的线睁开,变成赤色的百目。

    “我是在何时,变成这样的呢?”

    罗杰的思绪逐渐僵硬了起来,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尸体与废墟,机械院的防线被轻易地攻克,庞大的工业区内尽是倒下的铁骸。

    有的是早已被废弃的大型机械,有的则是前不久才倒下的原罪甲胄。

    此刻震撼的炮声依旧不断,只是大多没有传入罗杰的耳中,他就像散步般,一边思考,一边前进着,而后有千军万马从他的身后奔驰,妖魔们张牙舞爪,碾过尸体,碾过钢铁,朝着炉火燃烧的机械院内呼啸挺进。

    “这是我想做的事吗?还是说在不可言述者干扰下,才会做出的抉择?”

    罗杰深思着,只是任凭他怎么思考,也难以得出个答案。

    他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了,即使有了完全不同的答案,罗杰也不会放弃这一切。

    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原因,也可能是被不可言述者暗中支配的原因……

    “总之,我已经停不下来了,艾德伦。”

    罗杰自言自语着。

    火光四散而过,妖魔犹如潮水般推进,将守卫的原罪甲胄与士兵们逐一吞没,防御工事在不断地崩溃,每一次爆炸声起,都会掀起大量的尸骸,但每一次死亡,都会有更多的妖魔补上空缺,继续前进。

    细密的裂痕越来越多,罗杰的脸庞就像破碎的面具,脱落的碎片越来越多,速度也在加快,黑暗逐渐吞食了他大半的脸庞,只剩下了一只迷茫的左眼,疲惫地看着水面。

    他注视着自己。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这就像一场自我告解,亦或是忏悔,罗杰也分不太清这种事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沉重,可相应着,他的力量也在高涨。

    上次罗杰这样有力时,还是在步入升华之井前,也是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是个可悲的理想主义者,不甘于残酷的现实,可又没有什么能力与办法,将它彻底改变,去完美地解决它,我变得越发激进与疯狂,盲目固执地认定一个不知道是否正确的答案。”

    罗杰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那么多的牺牲,杀了那么多的人,他没有理由停下,也没有时间去反思自己。

    甚至说,罗杰都不敢往那些方向去想,那样做无疑是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自己多年来带来的所有死亡与灾厄。

    那么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能做的只有不断地前进,盲目固执地相信自己的道路,直到在这条道路上被彻底地毁灭。

    “我们会在道路的尽头再见的,艾德伦。”

    最后的碎片也脱落干净,纯粹的黑暗占据了罗杰的所有。

    恍惚间他想起了艾德伦曾对他的评判,他说自己是胆小鬼,那时罗杰还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当时还生气地反驳着。

    如今看来,罗杰多少明白了。

    他确实是个胆小鬼,能做的也只有盲目固执,不敢去做出改变,就连想都不敢。

    放弃了所有的思考,如同行尸走肉。

    ……

    “跑!红隼!跑起来!”

    梅林在走廊内狂奔,随着罗杰的到来,震动不断,灯光也在不断地闪灭着。

    他对着一边跑,一边对着身后的红隼大吼,催促着这消极怠工的家伙。

    “我在跑!我在跑!”

    红隼大叫着,他的心情已经不是用糟糕之类的词汇可以形容的了。

    握持着枪械,腰间挂着折刀。

    此刻的他全副武装,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强敌,红隼便觉得自己脆弱不堪。

    区区一介凡人,能砍翻几个妖魔,红隼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所谓的英雄好汉了,可接下来自己说不定要面对的是罗杰·科鲁兹,那种就连洛伦佐也无法正面对抗的强敌,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是在送死。

    “我说,梅林!这有什么撤离的秘密通道吗?你个老东西活够了,我还想安心退休呢!”

    红隼惨叫着,以往他还能凭借着幸运之名,搏一搏渺茫的胜算,可这一次红隼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

    “退休?就你现在这个表现态度还想退休?”

    梅林大喊着,打开一道又一道尘封的闸门,向着核心的深处前进。

    “而且退休?你以为普通人的生活很容易吗?”

    梅林斥责着,他总感觉红隼这个家伙退休后,也就是混吃等死,不如在净除机关里鞠躬尽瘁。

    “还行吧……反正我会活的好好的,这就劳你不用操心了!”

    脑海里闪过阳光明媚的午后,红隼果断地说道。

    “还行?你觉得你退休能做什么?上班,当个普通职员?你觉得你能做好吗?你最擅长的终究还是砍砍杀杀,说不定你退休之后养老的地方,还是下城区,这不就和以前一样了吗?”

    “那怎么办?我不是还有你们净除机关发的退休金吗?”

    “退休金?”

    梅林差点被红隼气笑了,两人停在又一道闸门前,太久没有人来了,它被铁锈与灰尘锁死,开启的十分缓慢。

    “如果我们熬不过这次难关,你觉得净除机关还能存在吗?”

    梅林喘着气,接着说道,“净除机关没了,谁还给你发退休金呢?红隼。”

    红隼愣住了,他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大声痛骂着。

    “他妈的,你们这些黑心的王八蛋,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跟着梅林跑了一路,红隼这时才想起来,他连他们要做什么也不清楚。

    梅林没有说话,而是哈哈地笑了起来。

    果然,也不知道说红隼是个蠢货,还是说夸他心思纯粹,这个家伙意外地好操控,随便几句便把他彻底骗了过来。

    “别笑了!老东西!”

    红隼催促着,现在他可真是为了美好的退休生活而战,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明明如此危机,可不知不觉中,气氛却意外地轻松。

    “去中央调控室,那里能控制熔炉之柱,我们可以将预设好的逆模因物质全部倾入其中,然后加大出力,让逆模因物质顺着水雾不断地扩散。”

    梅林讲解着他的计划。

    “这会笼罩整个旧敦灵,降低整座城市的侵蚀程度。”

    “你们这是早有预谋吧?”

    红隼说,这样的计划,不可能没有准备。

    “没错,这是战争结束之后的处理方案,我们会利用这种方式为战火洗礼的城市‘降温’,但看起来我们得提前这样做了。”

    “这可行吗?我是说,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闸门开启,浑浊陈旧空气扑面而来,呛的红隼连连咳嗽。

    “这……谁知道呢?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梅林犹豫了一下,而后说道。

    “我也不清楚这能为战局带来什么改变,但也总好过毫无意义地死在角落里。”

    “所以你带上我一起死?”

    红隼高声道,随后他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来,神情纠结的不行。

    回忆一下这一路来的坎坎坷坷,红隼不知道和死神擦肩而过多少次了,要是死神身子弱一点,说不定都会被自己擦出肩周炎。

    突然又一重震动传来,就像地震一样,灰尘哗啦啦地落下。

    仰起头,高强度的侵蚀干扰了通讯,现在谁也不清楚,地表的机械院是个什么情况,可能还在顽强抵抗,也可能已经被攻陷,说不定罗杰现在正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沿着熔炉之柱一路向下,如果是这样的话,红隼他们好像还真没多少时间了。

    红隼像野兽一样低吼了起来,然后猛地抬头,精神奕奕。

    “算了,干一行,爱一行,快带路!老东西!”

    梅林冲红隼点点头,他那僵硬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而后他迈开步伐,继续狂奔。

    “有时候你要把事情往好了想,红隼。”

    “什么?”

    红隼问道。

    “其实这样的送死,换个角度看,就没那么糟了。”

    梅林沿着记忆奔走,昏黄的灯光间,他能看到那些落满灰尘的标识,它们指引着道路。

    “怎么说?”

    红隼进入了状态,全心戒备着,他可不懂什么调控熔炉之柱,这种事得交给梅林,所以他必须死在梅林之前。

    “你这是在拯救世界,你现在也是救世主之一了!”

    梅林赞赏着。

    “我以为英雄们才配当救世主,我们只是舞台外的配角罢了。”

    梅林的赞赏没有让红隼高兴多少,四周的地震不断,隐约地能听见尖锐的鸣响,好像有数不清的利爪在抓挠着大门。

    这种声音红隼听过很多次了,用脚想,他都能想明白怎么回事。

    “看样子机械院已经完了啊。”

    他嘟囔着,神情略显失落。

    “那么换个说法,红隼。”

    梅林并没有因机械院的沦陷而感到失落,他鼓足力气,不断地前进。

    “只要打赢这场仗,我们说不定真的能终结这黑暗的命运!

    如果说,只有英雄才配当救世主的话,那么我们都是英雄了!”

    红隼觉得有些意外,他问道,“你这是在鼓舞员工,好让他高高兴兴地陪你一起送死吗?”

    “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梅林的语气很真诚。

    “英雄吗?”

    红隼仔细地品味了一下这个词,然后苦笑道,“真陌生啊,我还只是在书里听过它的存在。”

    杂乱的脚步与嘶吼声响起,就像渗入地下的潮水,它们沿着缝隙奔涌,吞没途径遇到的所有人,阵阵闷响响起,来客们猛敲着大门,试着在钢铁间撕扯出一道前进的缝隙。

    “话说,我们会有纪念碑吗?”红隼冷不丁地问道。

    来到最后一道大门前,梅林一边开门,一边疑惑地看着红隼。

    只见这个家伙也不嚷嚷着什么撤离了,他悠闲地靠在墙壁,时不时地看向身后,观察着妖魔入侵的程度。

    “我知道的,妖魔这种东西就该藏在历史之外,所以哪怕我们成为英雄,恐怕也无人知晓我们的功绩不是吗?”红隼无奈地说着,这种事又无法炫耀,他总觉得有些不爽。

    “所以,会有纪念碑吗?上面刻个什么穆恩·纳雷多?”

    红隼自言自语着。

    “不对啊,按条例只能留下代号是吧?所以刻个红隼?”

    红隼摆在了身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纪念英勇、无敌、华丽、无畏且伟大的红隼,”如果不是没念过书,红隼修饰自己的词汇,说不定会更长些,“梅林,我已经能想象到路人们看到这个纪念碑时,会做出何种反应了。”

    红隼越说越离谱,最后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会一脸错愕地说,市政建了这么大个纪念碑,就是为了纪念个‘鸟’吗?”

    梅林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也发出僵硬沙哑的笑声。

    “这真是个不错的冷笑话。”

    “是啊。”

    红隼握紧了武器,看向走廊尽头,摇摇欲坠的闸门们。

    “真希望我有机会,把这个冷笑话讲给其他人听。”

    锋利的尖爪沿着钢铁的缝隙刺出,而在红隼的身后,通往中央调控室的最后一道大门,也在此时开启。

第七十二章 过载

    “现在这种感觉,就好像咱们两个是什么绝色美人,而这些怪物们,巴不得拥有我们,再撕个粉碎。”

    红隼架起枪械,嘟囔着离奇的烂话。

    实际上红隼和梅林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两者一个是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一个是游走在一线的精英员工,只是这见鬼的灾难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也从而让他们两个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梅林已经意识到,红隼烂话的诡异,和他的压力成正比。

    这令梅林有些不适,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因为讲讲烂话,有助于红隼缓解压力,比起这个家伙一脸死意,梅林更喜欢这略显扯淡的红隼。

    现在他语速飞快,烂话间还穿插着对妖魔女性家人的问候。

    “这可不行啊,美人们可不会喜欢你们这样粗暴的家伙,更不要说一点礼貌都不讲了,明明是来别人家,却连门也不敲。”

    手指抚在扳机上,现在妖魔还没有突破闸门,仅仅是撬开一个缝隙而已,此刻开火毫无意义。

    压力很大,但还没让红隼失去理智,他等候着时机,然后扣动扳机。

    子弹飞逝,下一秒精准地命中了缝隙之中,紧接着有鲜血喷洒。

    门后的躁动停止了几秒,而后变得更加疯狂,利爪的摩擦声越发响亮,仿佛门后有着上百名持剑的战士,他们挥砍着大门,试着砸开道路。

    “这是私闯民宅啊!各位!”

    红隼高声道。

    裂隙被扩大,妖魔的头颅从其中探出,对着红隼露出狰狞的笑意,头颅随即便凭空炸裂。

    枪口还冒着青烟,红隼面无表情。

    无头的尸体卡在了裂隙之间,很快它便被利爪撕扯成了碎片,猩红之中更多的尖爪伸出。

    红隼猜,门后现在一定很挤,说不定已经发生了踩踏事件,在自己开火之前,妖魔内部多半就已经绞杀死了一大片,尸体成堆,挤压在大门前,能看到一股股鲜血溢出,流淌满了地面。

    “大家都渴望吃了我们,谁也不想落后。”

    红隼低语着,继续开火,每有一头妖魔试着从裂隙里爬出,就会遭到他的枪击,紧接着被身后的妖魔撕得粉碎。

    不过这样的轻松恐怕持续不了多久了,裂隙越撑越大,感谢这里的年久失修,闸门的滑轨布满锈迹,每展开一点,都发出咿呀的声响。

    开火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高,以红隼身上携带的弹药,再有不久他就会打空所有的弹药,之后他就需要用折刀砍出一条血路了。

    从这里,一路砍到地表。

    红隼努力让自己变得愤怒,好以此获得些什么力量,但很快,他便放弃了。

    求生这种事,想想还是算了,他和梅林没有多少生路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他缓步撤入身后的中央调控室,这里的空间很大,上方垂直落下数根巨大的管道,厚重的金属后,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奔涌。

    这样密集的且巨大的管道有很多,它们以熔炉之柱为主干,向着旧敦灵的地下不断扩散,蔓延至整座城市的每一处。

    用核心来称呼这里,最贴切不过了。

    梅林正在操作台上忙碌。

    “这里是最初的调控所,后来我们经过更新迭代后,将控制职能转移至了机械院,在那里能更好地操控熔炉之柱,这里也就被废弃了……但也算不上完全废弃。”

    “结果机械院先被毁了,这可真糟糕啊。”

    红隼听完梅林的话,这样评价道。

    “还不算太糟,至少这里还能当做备用启动,”梅林用力地敲打着阀门,试着将其上的堆积的尘埃铁锈敲落,“就是有些原始,我得一个一个拧!”

    “我建议你最好快点!梅林,这些鬼东西心急的很!”

    红隼打空了弹药,换弹,然后继续开火。

    中央调控室大概就是两人的终点了,在启动了之后,红隼和梅林可砍不过这群妖魔,合并的大门也只是勉强地拖延时间,除非有猛男天降,在两人被妖魔吃掉前,把棘手的罗杰干掉。

    那样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能干掉罗杰的话,动静一定很大吧。”

    红隼思考着,罗杰正在入侵地下,说不定现在罗杰就和红隼隔着几道铁墙而已,能杀掉罗杰的攻击,其强度说不定会带着整个地下系统,一同毁灭。

    越想越糟糕了,红隼放弃了思考,专注于眼前的厮杀。

    裂隙被完全撑开,有头妖魔率先冲出,它身上伤痕累累,手臂都歪扭断裂了,可仍发狂狂奔,紧接着被红隼一枪射爆脑袋。

    “看样子我们没有退路了。”

    红隼拉下一旁的拉杆,中央调控室的大门开始缓缓合拢,它的速度很慢,每合并一点,就会落下哗啦啦的泥块。

    在闸门被突破后,这便是红隼与梅林最后的防线了,以他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只能在门后安心等死。

    红隼讨厌等死,可他又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打空剩余的弹药,闸门的裂隙外,堆满了妖魔的尸体,可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仍有妖魔在试着爬出,它们发出嘶哑的声响,就像在呼唤红隼的名字。

    大门缓缓合并,只留下一道仅允许一个人通过的缝隙,也是这时,红隼将打空了的枪械丢进了一旁的裸露的齿轮中。

    熔炉之柱系统并不是一朝建成,而是在漫长的时光里,经过数不清的迭代,才有了如今的面貌。

    所以你经常能在熔炉之柱内看到那些很是落后的机械结构,就像什么见鬼的包浆一样,越是深入,你越能发现那些几十年前的老旧设备,而红隼现在所处的中央调控室,便是最初、也是最原始的设施之一。

    这里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技师们稚嫩以及凑合事的设计,操作台上没有明确的指数,只有一个又一个已经难以移动的指针,还有一堆阀门,上面的标识都快看不清了,以及这些齿轮外露的、用来移动大门的机械机构。

    坚固的齿轮将枪械咬合扭断,钢铁发出脆弱的悲鸣,暂时将它卡住,停止了大门的关闭,红隼则抽出折刀,凝视着前方。

    “你在做什么?”

    梅林回头扫了一眼,对红隼的行为不解。

    “减轻一下,待会的压力……反正横竖都是死,死前多砍死一头算一头。”

    红隼虽然看着不靠谱,但他也是目前少有的精英了,抛掉玄之又玄的幸运,真正支撑红隼走到现在的,是他在生与死之间积累的经验。

    妖魔再多,在这大门的限制下,对于红隼而言,也只是一对一的对抗。

    “放轻松,”红隼自言自语着,“只是……不知道要打多少场的一对一而已。”

    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又一头妖魔冲出了裂隙,它高呼着靠近大门,将手臂伸入,试着将大门扒开。

    折刀凌厉地落下,将血肉与骨骼一同斩断,断面涌出大量的鲜血,紧接着一刀贯穿妖魔的咽喉,拔出,照着头颅砍下,将它劈的稀烂。

    妖魔瘫软地倒下,红隼擦了擦折刀上的鲜血,透过缝隙窥视着门外的千军万马。

    “我说梅林,你就不害怕吗?”

    红隼很不明白地问道。

    “如果我说,我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一天,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

    梅林敲动了阀门,用力地拧了起来,每转一圈,都会发出阵阵低鸣,他不敢太用力,这些东西都算是老家伙了,一不小心就会拧断。

    “什么意思?”红隼问道,他可不理解梅林这个炼金术师的内心世界。

    “你不用理解太多,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小趣味。”

    梅林拧动了阀门,只听管道后响起更为洪亮的轰隆声。

    “总之……最后的梅林也要跃下悬崖了。”

    “跃下悬崖?这里那有悬崖?”红隼搞不懂这些技术人员的内心世界,他只知道自己和梅林离死不远了。

    更多的妖魔突破了闸门,朝着大门而至,它们争先恐后,试着挤出狭窄的缝隙,却被红隼逐一砍杀,血肉飞溅。

    尸体相互重叠着,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

    “下一个。”

    红隼说着,再次架起折刀。

    ……

    机械院自建立起,正经受着最为疯狂的攻势。

    妖魔视线之内尽是妖魔,士兵们与原罪甲胄顶在最前方,此刻防线已经崩溃,他们阻止不了妖魔的前进,但仍坚守着岗位,做着最后的努力。

    震耳欲聋的枪火在技师听来,也变得疲惫了起来,他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的麻木。

    目光有些失神,随后因剧烈的撞击,阵痛将他唤醒,另一个技师朝他跑来,一把托起他,紧接着对着别人大吼着。

    “快!落下熔炉!”

    技师拖着同僚,不断地大吼着,他不清楚有没有人听到他的喊声,但只要这么喊就对了。

    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得到了回复,悬挂在轨道上的铁炉脱落,将炽热的铁水倾倒。

    这就像烧红的瀑布般,滚烫的铁水直接洒在妖魔们的头顶,狂暴的躯壳在高温与粘稠下,变得迟缓,而后烧灼成漆黑的焦炭,一具具尸体相互裹挟着,仿佛被大雨冲刷的蚁巢。

    “继续!”

    技师继续吼道,有更多悬挂在导轨上的铁炉脱落,巨大的钢铁猛砸着地面,溅起一股股铁水。

    它们四溅着,堆积起来,挡住了去路,可这还不够,在技师的预想里,他希望这样的操作能封死通往地下的道路。

    可实际上它能影响的范围很小,妖魔们已经找到了向下的路,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勉强地拖延……不,连拖延都算不上,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

    同僚被拖拽着,他的脖颈处有着大量的猩红,或许是失血与撞击的原因,他的意识很是浑浊。

    “去控制室!我们要倾倒所有的逆模因物质,然后令熔炉之柱过载!”

    很意外,技师和梅林想到了一起去,其实他原本的工作便是负责这些,只是这狂暴的攻势将所有的计划都冲烂。

    “过载?”

    “对,过载,把熔炉之柱当做逆模因炸弹,把这些妖魔全部根除!”

    技师神情凶恶,带着同僚继续前进,与梅林所想的不同,机械院沦陷了,但还没有彻底沦陷。

    妖魔们攻占了地表的设施,这些建于高层的,暂时还没有遭到它们的猛攻,但被吞食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技师要赶在这之前,完成他的计划。

    他离控制室很近了,那是一个趋近于半自动化的系统,只要拉下阀门,按动几个按钮,他便能控制这庞大的熔炉之柱,而不是像梅林那样,用力地敲打着铁锈,祈祷着这玩意还能用。

    没有经过事先的练习,两拨人的想法意外地撞到了一块。

    视线的余光里闪动着耀眼的火光,技师当即做出了判断,他抱着同僚闪进了一处阴影里,下一刻炽热的焚风带着轰鸣的呼啸袭来,高温冲刷着金属,几乎要将其烧红,而后更多的爆炸声响起,能听到子弹撞击的杂音。

    “怎么回事?”

    同僚渐渐缓过来了,他疲惫地靠在一边,对这爆炸不明所以。

    “应该是弹药库,他们引爆了弹药库。”

    技师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被加热的难以呼吸。

    看向弹药库的方向,入目的只有耀眼的火光,它们熊熊燃烧,数不清的妖魔,身上燃着烈火奔走。

    “继续!走!”

    技师搀扶着同僚,他们距离控制室不远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更多的吼叫声响起,就像死神在敲门,催促着他们的前进。

    “你其实,可以放下我的。”

    同僚对技师说道,他的感觉很糟糕,如果不带自己的话,技师完全可以移动的更快。

    “你以为我想带你吗?安全起见,过载熔炉之柱需要两人同时拉下阀门,所以你还有用,伙计。”

    技师咬着牙,费力地挪动着身影,下方有铁水滚过,他们仿佛在火山口内穿行,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第七十三章 配角

    为什么要前进呢?

    有时候技师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退路了,死亡是注定的,可他仍停不下来脚步,就像在畏惧死亡一样。

    或者说……在死亡之前,做更多的事,更多还算得上有意义的事。

    确实,生命的最后,他想起父亲的教导,那个总是醉醺醺的家伙,经常这样对自己说这些。

    人不能闲下来,哪怕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也不能闲下来,去做更多的事……

    大概是这样的意思,时间过去了太久,技师已经记不清了,而且他也不怎么在意过这句话,因为说出这些的父亲,每天也只是碌碌无为,和他说过的话相违背。

    可莫名其妙的,现在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不断地在耳旁徘徊。

    他有些想不明白了,身后已经能看到妖魔的身影,它们沿着脆弱的空中走廊袭来,利爪按压在金属上,发出阵阵低鸣,而下方便是涌动的火海,铁水激荡着,仿佛流动的熔岩。

    “别回头,继续向前。”

    同僚的声音响起,他被技师拖在地上,整个人面朝妖魔,他颤抖地抬起枪口,然后扣动扳机。

    零星的枪声响起,做着最后的反抗。

    “说实话,这玩意,我本来是准备留给我自己的。”

    同僚苦笑着,他打空了最后的弹药,遗憾的是他的枪法稀烂,根本没能阻止妖魔们半分。

    “留给你?”

    技师继续向前,用力地拖着他。

    “嗯,没错,比起被妖魔吃掉,我更愿意自杀。”

    同僚长叹了口气,大量的血迹从他的脖颈处溢出,那里已经变得猩红一片了,难以分辨出伤口的位置。

    不过这种事也不重要了,他尽可能让自己放轻松些。

    “那还真是抱歉啊,看起来你得换个死法了。”

    技师用力地扒开大门,弹药库殉爆的原因,大量的金属碎片四散,在墙壁上钉的密密麻麻,还带着猩红的血迹,爆炸的冲击也掀翻了不少建筑,此刻大门歪扭着,但好在留有缝隙,可以继续前进。

    两人费力地爬进了控制室内,行程终于告了一段落,两人都长呼了一口气,似乎紧压在心头的重量减轻了不少。

    “这里已经被妖魔袭击过了。”

    技师环视了一圈,遍地都是破碎的尸体,抬起头,能看到高处的墙壁被破开了一道大洞,妖魔大概便是顺着那里突入其中,将驻守在控制室内的技师们全部杀光。

    “给,这个东西应该还能用。”

    技师从血泊里捡起一把枪械递给了同僚,而后用力地挪动着他的身体,让他能直接面对着歪扭的大门,这样有妖魔尝试进入的话,他便可以开火还击。

    “你不怕我一枪把自己嘣了吗?”

    同僚惨兮兮地笑着,恐怖的绝望面前,人什么事都做的出。

    技师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在操作台上忙碌着,能看到几具尸体就倒在附近,他们大概和技师抱着同样的想法,操作台上尽是他们的血迹,只可惜他们失败了,在他们尝试过在熔炉之柱时,妖魔突破了这里。

    “真糟啊……”

    技师低语着。

    他观察了一番,这些家伙在死之前,确实在做着和自己相同的事,很多进程已经开始,技师只要接着他的工作,继续就好。

    就像接力棒一样。

    “你最好快一点!”

    同僚大喊着,能看到尾随的妖魔在快步逼近,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内心保持平静,而后抬起枪口。

    枪声不断,与此同时也有尖锐的利爪透过大门的缝隙,狰狞的头颅探出,紧接着被子弹打成血污。

    随着技师令进程再次开始,轰鸣之音不断,由于爆炸引发了管道的破裂,大量不致命的液体涌出,和铁水混合在了一起,激起更为剧烈的火光。

    熊熊烈焰下,机械院摇摇欲坠。

    “来!”

    技师跑了过来,一把扛起同僚,把他安置在了另一边,握起他染血的手,对他说道。

    “拉住它。”

    同僚点点头,死死地压住了拉杆,防止它回弹。

    技师转而移动到了操作台的另一端,设计之初,为了防止单人操作,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两个控制杆离的很远。

    他的手开始颤抖,身后的大门响起阵阵剧烈的撞击声,死神来了,正猛砸着大门。

    技师深呼吸,保持着内心的平静,他做完了最后的工作,所有的准备已就绪,只等他拉下拉杆。

    与此同时大门布满了裂痕,它开始向内凹陷,整体开始破碎,数不清的利爪伸出缝隙,渴望着血肉。

    “我们……大概是成功了吧。”

    技师欣喜着,他看向同僚,可这个家伙却没有回应,一张失血惨白的脸庞映入沿着,他表情呆滞,看起来已经死掉了。

    欣喜变得微微失落,转而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长时间的出血已经夺去了他的体温与生命,尚未僵硬的尸体压住了拉杆,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技师用力地拉下拉杆,所有的预设的进程开始运转,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什么也没剩了。

    “啊……也不算碌碌无为吧。”

    技师嘟囔着,大门应声破碎。

    ……

    “该死的!你快一点!”

    死到临头,红隼依旧不忘着叫骂。

    鲜血与碎尸堆满了大门的缝隙,红隼整个人也在来回的砍杀下,染上一身的猩红。

    折刀反复切割,锐利的刀刃也开始变钝,最后就是普通的殴打。

    红隼努力安慰自己,这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一对一而已,红隼虽然没有什么面对妖魔潮的自信,但一对一的厮杀,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这样的信心,也在近乎无穷的车轮战下,逐渐崩溃。

    握持折刀的手都开始颤抖,这不是因为恐惧,仅仅是疲惫而已,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有些特殊的普通人而已,他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

    “我在快了!”

    梅林回应着,擦掉仪表盘上的积灰,勉强地看清了里面锈迹斑斑的指针,观察着熔炉之柱的反应。

    拧动一个又一个锈死的阀门,按下按钮。

    这些操作并不算难,可年久失修下,这些东西变得无比紧实,到最后梅林都开始用手猛砸,震起一股股的烟尘。

    “该死的,动一动啊!”

    梅林拉下拉杆,他盯着指针,结果毫无反应,而后他继续尝试着,依旧是这样。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纯粹的机械机构,会被锈死氧化,但至少也有着能运动的可能,但那些老旧的线路就不一定了。

    这里原本就是被计划废弃的,梅林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冲到这里,结果他似乎还是赌输了。

    “不行了!”

    红隼惨叫一声,一个后仰,摔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还不忘猛踹着,试图将靠近的妖魔踹回门外。

    在砍杀了不知道多久后,折刀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它应声崩断,只剩下了歪扭的半截。

    红隼拄着它,费力地爬起,猛砸着齿轮间卡住的枪械碎片,直到齿轮再次咬合,轰隆隆地将开启的大门合并。

    妖魔们嘶吼着,在重压下被挤成肉沫,可依旧有更多的利爪伸出,它们费力地抓挠着,试着阻止合并,掰开大门。

    “啊……我们安全了,但也只是暂时的。”

    红隼看着猩红的大门,打量了一眼手中的断刀,这东西现在别说砍妖魔了,就连杀人都有些费劲。

    “这一回是真的弹尽粮绝了啊。”

    他叹着气,朝着梅林走去,靠在一旁,看着他的忙碌。

    “情况如何?”

    “很糟,我在尝试。”

    梅林深呼吸,他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工作,停顿了几秒后,他按照记忆里的流程,重新走一边。

    拧动阀门,转动旋钮,一个接着一个,最后拉下杠杆。

    没有反应。

    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拒绝着回应梅林,留给他的只有绝对的静默。

    “他妈的!”

    梅林破口大骂着,他用力地砸着机器,仿佛是想要将它砸碎一样。

    渐渐的,怒火也难以维系,他靠向另一边,缓缓地坐了下来,和红隼遥相对视着。

    “所以说,失败了吗?”

    红隼问,他盯着猩红的大门,门后响起令人战栗的声响,仿佛门后就是地狱。

    “差不多吧。”

    梅林垂头丧气着。

    “也就是说,我们的死,毫无意义,是吗?”红隼又问道。

    这一次梅林没有应声,他只是低着头,被灰暗包裹。

    阴沉间,没心没肺的笑声响起。

    “还不错,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死的很有意义。”

    “我有想过会这样,”红隼似乎看的很开,“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小说剧情,这种赌徒式的行动,不可能每次都成功。”

    “仔细想想,我们之前已经成功那么多回了,赌输这一次,好像也没什么。

    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赌输一次,多半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红隼好像是在对梅林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话说,梅林,这是最后的时光了,不说些什么吗?我看小说里剧情都是这样的,一些角色快要死掉的时候,废话就会多起来,仿佛要在最后的时光里,复述自己的一生一样。”

    红隼说着把断刀丢了过去,砸在梅林的头上,梅林缓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有想过我的死亡,红隼。”

    梅林轻声道,“我总会梦见,我死在真理的大门之前……我距离它只有一步之遥,结果再也难以触及。”

    “听起来蛮糟糕,那你不该揽这些职责,你应该一开始就逃的,我不相信,死牢的名单里,没有你的位置。”红隼说。

    “可总有些事,是会高于个人的追求的。”

    梅林没有理红隼的话,他继续说道。

    “所以很多梅林都跳下了的悬崖,我很高兴,我直到最后也恪守着准则,没有被真理的狂热吞噬。”

    理智的悬崖上,此刻只剩下了最后的梅林,理智的梅林,他孤身一人,望着下方的尸山尸海。

    气氛沉默了几秒,只剩下了门后没完没了的嘶吼声,过了好一阵,红隼才不明所以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

    红隼略显呆滞地看着梅林,他那些高尚的话语,红隼是连半点都没理解,见此梅林的心情也变得古怪了起来,最后无奈地叹息。

    “真没想到,最后是要和你死在一起。”

    “你以为我想吗?”

    红隼脾气上来了,叫骂着。

    门后的躁动越来越响,能看到大门被生硬地掰开,露出些许的缝隙。

    两人面无表情,而后在某个瞬间,管道里响起轰鸣的闷响,紧接着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艰难地转动,震落着灰尘。

    红隼和梅林不约而同地起身,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

    “这……这是成了?”红隼欢喜道。

    “不,不对啊,我们什么也没做到的。”

    梅林不理解,明明他已经失败了,可随即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上方。

    “不止我们在努力,红隼……看起来这回我们还是配角。”

    话虽然此,但梅林还是努力地挑起嘴角,露出笑容。

    这是个不错的消息,很棒的消息。

    听到这些,红隼也无奈地摇摇头,捡起被丢掉的断刀,朝着大门走去。

    “唉,我还以为我是救世主,结果被人抢先了啊。”

    他非常高兴地说道。

    “要是真有死后的世界,我一定会请那个倒霉鬼喝一杯。”

    红隼笑了笑,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接受自己的结局了。

    两人轻松的不行,就连死亡的可怕也随着指针的旋转被冲淡,笑呵呵的,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下班聚会。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里。”

    红隼这样祈愿着。

    “听起来还不错。”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复着他,不是梅林。

    猩红的大门在此刻开启,数不清的尸骸滚了进来,裹挟着鲜血。

    灰色的身影站在大门前,手持着武器,冷冷地看着两人,在他身后则是更多相似的灰色身影,他们手持武器,压制住了进攻的妖魔,并且还在不断地推进。

    “还没死是吧,红隼。”

    加拉哈德朝着红隼丢来武器,毫不留情地说道。

    “该加班了。”

    红隼抱着武器,眼神呆滞,表情从平静转变得扭曲,最后他大声地痛骂着,跺着脚。

    “他妈的!他妈的!”

    不知道是死后生还的狂喜,还是再入死地的抱怨。

第七十四章 金色的湖泊

    就像地震了一样,来自头顶的震动不断,灰尘没完没了地落下,仿佛大雨一样,将每个人弄的灰蒙蒙的。

    管道们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有些甚至破裂,有大量的水汽与液体涌出,不断的加压下,水流激射,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蔡公们面无表情地横立在其间,就像没有情感一样,而率领他们的,便是立于高处的左镇。

    左镇仰起头,他很清楚目前的局势,也清楚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它们速度飞快,一路挺进,将左镇安插的防御,轻易地攻破,而后继续前进。

    换做红隼等人,现在多半会怕的要命,满嘴讲着垃圾话,试着放松神经。

    可左镇不一样,无论接下来到来的是死神,还是友人,他的脸庞就像虚伪的面具一样,不曾有过一丝变化。

    常有人这样说,作为下属,你看到左镇的神态,总会感到安心。

    毕竟这个来自九夏的异乡人向来如此,无论面对着什么样的危机,他的脸上总洋溢着淡淡的浅笑。

    他仿佛是脱离于故事之中的存在,无论是悲伤还是欢愉,似乎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脸上总是那副镇定从容的神态。

    只是安心之下,有的人也会心生恐惧,仿佛从未有人了解过左镇,也不清楚那犹如面具般的脸庞下,究竟藏着的是什么。

    “客人就要来了,还真是心急啊。”

    左镇轻松道,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蔡公。

    蔡公僵着脸,所谓的“蔡公”也仅仅是个称谓而已,至于他们究竟是谁,大概他们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你想什么呢?赵仑。”

    左镇冷不丁地问道,被称作赵仑的“蔡公”思索了一下,他缓缓道。

    “我在回忆童年。”赵仑说。

    “哦?听起来还不错。”

    “嗯,我们家世代都有佚名的存在,所以我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训练。”

    赵仑回忆着。

    左镇轻点着头,无声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跟着赵仑的话语复数着。

    “我记得在训练场建在湖边,用青石铺满地面……”

    记忆很模糊,无论赵仑如何用力去窥探,所视的画面依旧带着一股不真切感,宛如朦胧的梦境。

    可就算这样,他依旧固执地相信,这是真实的,是他亲身经历过的,铭刻进灵魂的。

    “我记得那里有着一颗巨大的枫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那应该是我见过最大的枫树,一到了晚秋,那些树叶就变成了火红的金色,落得的到处都是,将灿金色涂染满大湖,宛如流淌的黄金。”

    赵仑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怀念感,同时也极为珍视着。

    在他的脑海里,除了命令与任务外,这似乎是他仅有的,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了。

    佚名们因为身上逆模因加护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加护的增多,他的记忆也会被一点点地蚕食,乃至丧失所有的记忆,最后就连己身的存在也彻底消亡,被从这个世界上完全地抹除。

    赵仑从美好的记忆里醒来,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左镇。

    “你说过,我们‘蔡公’是没有名字的。”赵仑不明白。

    “是啊,大概是说顺嘴了吧,”左镇看向一边,俯视着下方的蔡公们,“习惯是很难改的。”

    “我们共事了很久吗?”

    赵仑的记忆虽然浅薄,但他作为佚名的专业还在,他当即便明白了左镇的意思,两人共事过,似乎还很熟悉的样子,只是赵仑自己忘记了。

    “很久……相当长一段时间,只因为你们这些家伙被逆模因影响的太深了,脑子的容量少的可怜,根本记不住太多的东西,所以我就懒得给你们这些‘蔡公’说什么名字了,反正你们也记不住。”

    听着左镇的话,赵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嘟囔着。

    “这样吗……”赵仑这时才明白“蔡公”的含义,“所以我们才被叫做蔡公吗?”

    “是啊,这就是佚名们的结局,被逆模因影响下的结局,幸运的会像得了老年痴呆一样,在疗养院度过余生,要么就像你们这些倒霉鬼一样,和我在这里,散发最后的余温。”

    左镇说着,然后问道。

    “你害怕吗?赵仑。”

    赵仑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十分困惑,脑海里的记忆难以解答左镇的话。

    “我……我不清楚我害不害怕,我觉得很多事大概是相对的,感受到过生命的狂喜,才会畏惧死亡的到来。”

    “你没有过生命的狂喜吗?”

    听着左镇的话,赵仑的眼中闪过了那流淌的黄金的湖泊,喃喃道。

    “或许吧。”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颤抖与惊恐。

    “那是真实的吗?还是说,只某个虚妄的幻觉。”

    这种感觉很糟糕,本是迷茫的玩偶,可在左镇的言语下,他却短暂地寻回了些许的……清醒。

    “是真的,那种事肯定是真的了,毕竟那是我们佚名们的驻地。”

    左镇笑了笑,脑海里回忆起相同的灿金色。

    “说实在,我也很怀念那里,真想再回去一次。”

    左镇叹息着。

    “这真不是一个怀念的好时候,你说是吧,赵仑。”

    紧接着左镇递来了什么,那是他的爱枪,名为坠星的武器。

    “嗯?”

    赵仑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左镇的爱枪,眼前这个老朽的男人,很少对某个事物展现喜爱之情,这把坠星便是其中之一。

    “罗杰就要来了,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左镇看着他,沉声道。

    赵仑的目光显得有些游离,他握紧了坠星,又看了看左镇,然后问道。

    “我们的死亡,会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这种事谁知道呢,”左镇说着,“我们就像在渡河,一条湍急的河流,一个又一个的尸体无意义的投下……但我想,总会有一天,尸体能堵住这该死的河流,总会有人踩着我们的尸体,走到河的对岸。”

    “你不害怕死亡吗?左镇。”赵仑反问了一句。

    “不。”

    他拍了拍赵仑的肩膀,上方的震动越来越近了。

    “我觉得死亡这种东西,只是对于凡人而言很可怕,对于那些疯狂的怪物们,或许死亡才是它们所渴望的解脱。”

    左镇露出那副标志性的微笑,不带任何情感,就像一张虚伪的假面。

    ……

    烈火与爆炸,死亡重叠着死亡,仿佛永不终止。

    妖魔们在前方开道,用血肉之躯推进着,将净除机关准备的所有防线全部击溃,尸横遍野,到最后就连描述也变得惨白无力了起来。

    可凡人们的死亡并非毫无意义,赤红的铁水奔涌,而后缓缓地凝固,将大部分通道封死,倾注的火力也摧毁着妖魔的血肉,到最后妖魔的军团也所剩无几。

    罗杰有能力利用侵蚀将其他人异化成妖魔,可这里已经被接连的战火打成了生命的禁区,只剩下了单调的寂静。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英灵殿,复生,而后死亡,继续这无际的轮回。”

    罗杰低语着,炽热的火光在他的身上涌动,轻易地将铁质烧开,熔化的铁水被开辟,打通向下的道路。

    他孤身一人,朝着黑暗的深处前进,这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也是这样,向着地下的深处前进,试着抵达升华的井下。

    在那深邃无光的黑暗里……

    寂静里细密的崩裂声不断,罗杰就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瓷娃娃,每向前走一步,都朝着破碎靠近。

    突然的爆炸声响起,一重重的释放,在地下内回响。

    地表的防线被攻陷,可地下的还没有,遗憾的这些反击并没有起效太多,渗透的妖魔大多分散开了,爆炸的冲击改变不了事态,就连延缓也做不到。

    阻碍的道路被高温熔解,赤红的铁水滴落,罗杰一路向下。

    赵仑仰起头,他已经能看到上方昏暗里的红光,目光转而看向其他人,他举起手,做着手势。

    蔡公们大多都有着缺陷,在逆模因的影响下,很多人都丧失了一部分的认知能力,有的人不能言语,有的人不能聆听等等……

    在赵仑的示意下,有些人隐藏了起来,有的则站在了闸门之上,势做最后的反抗。

    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暴露在罗杰的视线内,他们恐怕连开火的机会都不会有,便会在顷刻间被杀死,他们注定牺牲,可却面无表情。

    此刻这里已经没有了左镇的身影,谁也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里。

    赵仑也懒得思考这些事,他开始向后退步,直到自己完全被阴影遮蔽起来,他架起坠星,取出了那枚特制的子弹。

    这是一枚极为特殊的子弹,是左镇认知里,仅有的,可以被知晓其存在的【忘川】。

    没错,实际上左镇也不清楚【忘川】的载体都是什么,但他通过蛛丝马迹,已经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些什么,忘记了和死牢有关的情报。

    作为佚名们的统领,左镇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按照着自己的经验去努力,达成那个目标。

    赵仑深呼吸,他头上正戴着银白的冠冕,握紧坠星,将自己的存在不断地稀薄,在逆模因的加护下,赵仑仿佛不存在一般。

    然后……然后罗杰来了。

    炽热的铁水从头顶滑落,紧接着枪声齐鸣,蔡公们朝着头顶的目标倾泻着火力,也是开火的同一瞬间里,庞大的侵蚀瞬间扩张。

    歪扭恶心的感觉从内心延伸,紧接着银白的冠冕崩裂出数不清的裂纹,而后彻底崩溃。

    这是蔡公们的生命线,现在它崩断了。

    巨量的侵蚀冲击着他的神智,眼瞳猩红,鼻尖溢出鲜血,并且骨骼开始畸变、异化。

    在疯狂的噩梦中,他们保持着仅有的理智,零星的枪声响起,蔡公朝着其他人开火,在异化成妖魔前,杀死那些被击溃的蔡公,而后便是自己。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不久后只剩下了一个蔡公站立在血泊之中,他注视着罗杰的到来,而后一枪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随着最后的蔡公倒下,罗杰也踏入了血泊之中,他环视了一圈,觉得有些无趣。

    这是净除机关的最后防线了,可这防线是如此地脆弱……想想也是,这一路上,净除机关已经倾注了他们所有的力量,这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反抗,无力的锤打。

    “终于要结束了。”

    罗杰语气略显轻松,就像要卸下某个重任一样。

    他伸出手,炽热的高温即将爆发,将眼前的钢铁熔穿。

    罗杰调动的力量,它们高涨着,而后在某个瞬间突然停滞,崩溃。

    他有些想不明白,低下头,却看到了胸口的血洞,以及镶嵌在其中的子弹。

    “我……我成功了,左镇。”

    赵仑看着被他命中的罗杰,平静无趣的内心,终于提起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与那黄金湖泊般相同的狂喜。

    他想起身庆祝,也想继续扣动着扳机,朝着罗杰倾泻怒火。

    可赵仑做不到了,在子弹命中的那一刻,在罗杰受伤的那一刻,在赵仑知晓自己成功的那一刻。

    罗杰发现了他,发现了这个藏身于黑暗中的刺客,牺牲了这么多蔡公的性命,便是为了这一枪的命中。

    银白的冠冕崩碎,赵仑的笑容凝固起来,而后彻底破碎成数不清的肉块。

    一同破碎的还有被引爆的【忘川】。

    逆模因如潮水般涌起,力量如此之强,不断吞食着侵蚀,仿佛有万千的蠕虫在此刻咬食着罗杰的意志,这正如他入侵洛伦佐时,遭遇的猛击一样。

    破碎之声不断,罗杰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了,硬化如陶瓷般的皮肤不断地脱离,露出其下深邃的黑暗。

    他哀嚎着,声音带着诡异的重叠,仿佛有上千人在与罗杰一同哀鸣着,属于罗杰·科鲁兹的意志在崩溃,毁灭之后,只剩下了纯粹的野兽。

    逆模因扩散震怒的同时,阴影支离破碎,潜藏在其中的刺客高高跃起。

    牺牲与枪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吸引罗杰的注意力,好令他能靠近这头怪物,并发起致命的一击

    “做的不错,赵仑。”

    左镇低声道,迅捷地挥起折刀。

    刀风凶恶,迅如疾风。

    沿着罗杰的脖颈刺下,贯穿脊柱,搅碎心脏,另一把折刀猛地抽出,按照洛伦佐说过的那样,斩断头颅。

    躯壳断裂僵持,鲜血漫天。

第七十五章 千把刀

    干瘦枯槁的手臂上,肌肉绷紧,青色的血管清晰地凸起,如同藤蔓般盘踞在老朽的树干上。

    左镇握持着折刀,其上沾染着禁忌的鲜血,哪怕脱离了**,它们依旧有着极强的活性,就像强酸一样,腐蚀着接触的物质。

    折刀上发出密集的气泡声,左镇振刀,将其上的血渍荡开。

    “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啊,罗杰·科鲁兹”

    左镇低语着,罗杰的诡异远超他们的想象,不过也是,在这漫长的时光里,鲜血一直在他的体内被提炼着,不断地提纯,直到抵达升华尽头。

    九夏常有这样的故事,有些家伙活太久了,就会变成怪物。

    毕竟人都是会死的,只有怪物不是。

    猛地后撤,身上的衣物也出现了些许被鲜血腐蚀的孔洞,抬起枪,左镇在撤出范围后,扣动扳机。

    怒火的子弹激发,距离很短,如预期的那样,命中了罗杰的身体,但未能贯穿,冰冷的铁质停留在他的身体里,仿佛是被血肉抓住了一般,可下一刻数十公斤的弹药向其倾泻着。

    就像盛开的花朵,在这昏暗的地下深处,就此绽放辉煌的色彩。

    在左镇撤出攻击范围的同时,隐藏起来的蔡公们纷纷从阴影下现身,朝着罗杰开火,数不清的火光照耀、迸发,沉重的弹丸反复撞击,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左镇冷眼凝视着前方,密集的枪声令他的耳膜有些刺痛,不断溅起的火光,映亮着他的眼瞳。

    他没有移动,也没有移开目光,只是死死地注视着前方,被火力笼罩的罗杰。

    溅起的烟尘与火光,让左镇难以清晰地观察罗杰,但他仍能从那照耀的剪影间,看到罗杰那扭曲的姿态。

    左镇做到了,在【忘川】的影响下,他一击搅碎了罗杰的心脏,一刀斩断了他的头颅,按理说,这足以杀死他了,无论他究竟是妖魔,还是猎魔人。

    除非……除非在这之前,他便利用【间隙】入侵,逃掉了。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至少左镇能将罗杰的本体斩杀于此。

    用力地吸气,将浑浊的空气纳入口中,撑起自己的心肺,左镇大喝着。

    “别逃啊!罗杰·科鲁兹。”

    左镇的神情震怒,标志性的微笑也不复存在,苍老的皮肤堆积在了一起,怒火充斥的眼瞳下,似乎在某一瞬间,他也变成了和罗杰相似的怪物。

    “我这么千里迢迢地赶来,可别让我失望啊!”

    左镇将大量的弗洛德伦药剂被注射进体内,随手将空掉的针剂丢下。

    脖颈处猩红一片,而在这鲜血之下,过量的药剂在血管里奔涌,他的意识开始不断地被强化、清醒。

    左镇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晰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了,一切都变得无比真切,侵蚀的干扰也在弱化,结合着逆模因的加护,他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侵蚀的侵害。

    猩红的血色从眼瞳的边缘溢出,鲜血从鼻尖上,与落下的针剂一同下坠,在地面上碎裂成一地的粉末。

    这感觉很棒,棒极了。

    彻骨的寒意下,生命变得如此鲜活,就像光与影的映衬般。

    手握双刀,冷彻的金属,带着死意。

    左镇大步向前,也是在这时,枪火的奏鸣迎来了终止,随即恐怖的侵蚀在眼前释放,就像溃坝的洪流,它们在狭窄的空间内横冲直撞,金属的碎裂声不断,一顶又一顶圣银的冠冕就此破碎。

    银白的碎片从上方落下,如同雪尘般,其上沾染着鲜血。

    这没能影响到左镇,在诸多力量的加护下,现在的他远比预想的还要强大,而他的心,早在踏入这里……不,早在离开九夏的那一刻,便已做好了准备。

    眼前的烟尘缓缓散去,那狰狞的猩红之影也就此展露出来。

    “真丑啊。”

    左镇嘲笑着。

    与其说那是人类,倒不如说是某种拟态成人类的怪物,猩红的血肉缠绕着凄白的骨骼,血肉间还挂着千疮百孔的衣物,血管如同线缆般挂在其间,内脏也裸露在外,随着用力的蠕动,其上被子弹贯穿的血洞,也在不断地溢出鲜血。

    左镇能看到自己留下的刀伤,骨骼断面上,骨髓里正延伸出数不清的细小触肢,并且骨质在以肉眼的速度增生,愈合着伤口,将断面重新连接。

    “我就说这杀不死你。”

    面对着这样怪异的强敌,左镇的神情依旧毫无波动,握刀的手无比平稳,如铁般。

    “你是谁?”

    声音沙哑,带着凛冬般的寒意。

    怪物抱着自己断掉的头颅,一根又一根的红线将头颅与断面连接,抬起,就像安装机械一样,把头按了回去,伤口的疤痕也在快速愈合,最后只剩下溢出的鲜血。

    罗杰披头散发,面容被阴影遮掩,但仍能隐约地能看到那双疯嚣的眼瞳。

    不,那不是眼瞳,比起眼瞳,左镇觉得那更像是一道……门。

    一道通往未知的门,直达深渊之底的门。

    罗杰只是个介质,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那深邃的黑暗里,透过罗杰的双眼,窥视着自己。

    左镇露出狞笑,直视着深邃的双眼,然后回答道。

    “无名小卒。”

    向前迈步,一瞬间跨越过漫长的距离,老朽的身体仿佛重获年轻,双刀也在急速下化作诡诈的光带。

    刹那间,双刀齐至。

    斩开血肉,劈开锁骨,陷入血肉之中,紧接着双刀猛地展开,将罗杰的双臂粗暴地撕扯下来。

    鲜血四溢,落在衣物上便灼烧出一个又一个的孔洞,落在皮肤上,则传来烧灼般的痛感。

    仿佛罗杰的所流淌的鲜血,是液态的烈焰。

    左镇斩破烈焰。

    刀很快。

    左镇也这么觉得,这大概是他此生里挥过最快的刀了,快如雷霆,快如疾风。

    如果他是与人搏杀,与妖魔搏杀,这样的刀能轻易地斩杀敌人,哪怕猎魔人也可以一斩。

    但遗憾的是左镇面对的是罗杰,这个世界上最为憎恶的怪物之一。

    他能斩杀生命,但无法斩杀怪物。

    罗杰的反击也在此刻骤发,这头名为罗杰·科鲁兹的怪物,终于放弃了人类的伪装,开始朝着更加疯狂的畸变挺进。

    骨质迅速增生,纠缠着血肉。

    锐利的骨矛自他的躯干扩张开,凶猛地刺向左镇,可左镇比他更快,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涨破皮肤。

    左镇能看到,一切都很清晰,在过量的弗洛伦德药剂下,他就连空气中溢散的灰尘能观察到。

    他看到一根根袭来的骨矛,不需要思考太多,把一切交给战斗的本能就好,故此空中鸣响着金属切割空气的锐音,紧接着袭来的骨矛一一断裂。

    “喝!”

    左镇吐纳振刀,他就像个刀术大师,骨质破碎飞溅中,他逼近了罗杰的躯干。

    蓄势一击,折刀被掷出,精准地命中了罗杰的面庞,贯穿了下颚,沿着后脑贯出。

    扬手,左镇一把扯下身上的衣物与盔甲,赤着上身,把衣物猛甩向前方,遮蔽住了喷洒的鲜血,也蒙蔽了罗杰的视野。

    骨矛将落下的衣物搅碎,本以为能将左镇贯穿,可它们只刺到一片空气,四下窥探,左镇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锋利的折刀从罗杰的背后刺出,再次贯穿了心脏。

    罗杰微微扭头,看到了那令他欢喜的疯狂。

    “逆模因吗?”

    罗杰的声音嘶哑而尖锐,染血的折刀还插在他的头上,眼下这副景象怎么看都诡异十足。

    “这么轻易就被识破了吗?”左镇顶着折刀,苦笑道,“这可是我引以为傲的绝技啊。”

    “很不错。”

    罗杰赞赏着,他还想说什么,又一把折刀贯穿了他的喉咙,封住了他的话语。

    “咔嚓”的摩擦声响起,又两把致命的折刀展开,也是在这时,罗杰才看清了如今的左镇。

    他的上身与腰间绑着布带,上面挂满了折叠起来的折刀,血肉老朽干瘪,上面布满了年轻时留下的伤疤,密集地交错在一起。

    左镇就像把斑驳的剑,消瘦的身体上,肋骨的纹路清晰可见,皮肤上还有着大量褐色的斑点,就像一层黄布包着骨骼。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每一次的起落,都是对这年迈之躯的考验。

    他的存在感稀薄,如果罗杰不刻意去注意左镇的话,仿佛下一秒左镇就会从他的认知中消失,就像刚刚那样。

    突然间消失不见。

    这是左镇的绝技,也是他将死的死讯。

    很少有佚名能保有清醒地活到像左镇这般年纪,逆模因不断地蚕食着他,削弱着他的存在,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代表佚名可能会在不久后被彻底抹除存在,但左镇不对此感到恐惧,有时候反而会利用这样的力量。

    剥弱自己的存在,消失在敌人的眼前,而后发动攻击。

    “第一把刀!”

    折刀贯穿胸口,连同其后的胸骨与胸椎一同贯穿。

    松手,拔出第二把折刀,同时另一只手上的折刀也再度刺下。

    “第二把!”

    左镇嘶声,劈开胸口,打碎肋笼,骨骼就像断裂在体内的刀刃,进一步绞杀着血肉。

    然后就是比较单调的重复了,拔刀,挥下,再度拔刀。

    “第三把!”

    “第四把!”

    “……”

    折刀斩开脊柱,内脏与污血外露,而后再度刺入盆骨,卡进骨骼之中。

    撕裂的风声里,双刀贯穿了髌骨,将罗杰的双腿贯穿,罗杰试着移动,可折刀上镀有圣银,还被逆模因加护过,它们犹如长钉般,嵌进了罗杰的身体里,无法杀死他,却能稍微地限制他的行动。

    不需要太长时间,左镇的刀很快,哪怕争取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都足够左镇去挥出更多的刀了。

    沿着骨骼的结构,血管的走向,经脉的所在。

    左镇掀起红色的飓风,他就像名技艺精湛的屠夫,从容地宰杀着眼前的猎物,将罗杰的身体砍杀的支离破碎。

    一把又一把的折刀贯穿了罗杰的身体,犹如铁林般,密集地耸立在他的身体之上,鲜血止不住地流淌,沿着刀柄滴落。

    罗杰试着移动,可这些折刀都精准地限制住了他的骨骼,他就像雕像一般,只能伫立在原地。

    这是场残暴的屠杀,但罗杰并不感到痛苦,他只是不断嘲笑着,发出那沙哑的,犹如乌鸦哀鸣般的笑声。

    罗杰露出宛如幽魂恶鬼般的笑容,紧接着他本就被割裂的身体继续着崩溃,上千把锐利惨白的骨刀与矛刺从血肉之下溢出,将他的皮囊撑起、胀破。

    骨质上包裹着犹如金属般的硬质,银亮的刀枪剑戟刺入地面,挥向空中,朝着四面八方发泄着杀戮。

    金属的地表被轻易地划出深深的凹陷,激烈的火花四溅,它们如同支柱一般,将罗杰破碎的皮囊撑起,他高高在上,残破的脸庞注视着逃窜的左镇,继续着他的嘲笑。

    “徒劳之举,异乡人,你的怒火,你的挥刀……你一切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罗杰嘲笑着,深嵌进身体里的折刀,也随着他的舒展,被逐一崩断,破碎声中,金属的碎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左镇喘着气,他浑身是血,有罗杰的,也有自己的。

    他就像被置入雪中的煤炭,燃烧着,身上溢散着雾气,然后便是疼痛,几乎要夺去理智的疼痛。

    罗杰的血腐蚀着他的身体,被其侵染的皮肤,就像被烈火烫伤了般,疼痛从裸露的每一处肌肤传来,而后便是重叠在一起,深入骨髓的疼痛。

    左镇抽出最后的两把折刀,费力地拄着,大量的鲜血从右腿处涌出,只见有大块的血肉被斩下,浑身上下还有着更多深浅不一的划伤。

    左镇觉得自己哪怕再年轻个十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连这样的攻击都难以完美地躲过。

    “不一样的。”

    左镇说着,勉强地挺起身,他左边的视野陷入了昏暗。

    他猜是罗杰的血渗了进来,大概是烧瞎了他的眼睛,一开始他就有所察觉,只可惜,在那样的拼杀里,左镇没时间停下挥砍,去揉眼睛。

    “不一样的。”

    一瞬间左镇仿佛又老了很多,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有的只是一团难以莫测的漆黑。

    他不断地重复着。

    “不一样的,罗杰·科鲁兹。”

    嶙峋如铁的双臂,再次举起双刀。

    和暴虐的怪物相比,这样的钢铁显得还是太单薄了,可左镇不根本不在意这些,眼眶的黑暗里亮起些许的光芒,他仿佛握着不止两把刀,而是千把嗡嗡作响的利刃。

    这些刀足够了,没什么好害怕的,想到这里,左镇甚至还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假笑。

第七十六章 虎山行【感谢Anatomicald1盟主】

    左镇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它们正如流水般,从浑身的伤口中溢出,令这鲜活的躯体,开始变得干瘪。

    他就像被掏空棉絮的玩偶,皮肤紧紧地贴合着骨骼,嶙峋的像头掘开坟墓的亡魂。

    死气丛生,身体也变得猩红,尽是血液腐蚀后的烫伤,一片接着一片,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仿佛被剥皮般。

    “不一样的……”

    左镇继续着这低语,这就像某种祷告,亦或是誓言。

    拖动疲惫的身体,他的步伐先是迟缓,而后变得越来越快。

    迎着刀枪剑戟,毫无压力,反而轻松的不行,轻松到,如果左镇还有些力气的话,他说不定都能大笑出来。

    他的生命本就是一片无意义的虚无,而现在,这个毫无意义的生命,正努力地创造着意义。

    左镇不在乎这些,但一想到这点点的努力,或许会成为其他人的前进的道路,他便觉得没那么糟。

    硬质包裹的骨矛破空而至,一根根的钉入地面,和左镇擦肩而过,带起点点的猩红。

    猩红之间,左镇的身影一滞,而后开始模糊、破碎,只留下尚未落地的尘埃。

    消失了。

    不,又是逆模因,这诡诈的力量在吞食着左镇的身体,也在庇护着他。

    逆模因强度之高,就连失控的罗杰也难以第一时间窥视到他的行径,但罗杰并不担心,左镇终究是凡人之躯,哪怕能躲过自己的视线,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一把又一把的折刀仿佛割伤贯穿着自己,终究也只是徒劳。

    左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躲不了多久。

    “在这吗!”

    罗杰欢声高呼,万千的骨矛凶狠地向着一侧刺下,能听到血肉搅碎,骨骼断裂的脆响。

    “如果我再年轻些……如果你只是一个凡人,或者仅仅是个猎魔人的话……”

    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

    左镇侧着身,高抬着手,为了躲避骨矛的攻击,他尽可能地减少自身面对罗杰的面积,飞逝的锐利切开了他的皮肤,但不足以杀死他,而他手中的折刀,则已刺入罗杰的心脏。

    他不清楚眼下这样的怪物,是否着还有“心脏”一说,但大概是多年的习惯,左镇本能地进行着这致命的刺杀。

    “看啊,如果没有怪物的力量,你应该被我杀死很多次了吧,罗杰·科鲁兹。”

    左镇露出放肆的笑容,大声嘲笑着怪物。

    “所以呢?”

    罗杰看向他,而后缓缓靠近,任由折刀一点点地没入他的身体,直到完全地贯穿。

    “意义何在呢?”

    罗杰十分不解,他看向四周,银白的碎片落了满地,鲜血流淌着,尸横遍野。

    绝对的力量下,凡人的防线被轻易地击溃,他们的死毫无意义,就像之前的无数次死亡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送死而已。

    左镇喘着粗气,眼瞳有些涣散。

    作为一个凡人,他已经尽力了,浑身的剧痛越发清晰,剧毒的鲜血不仅腐蚀了他的皮肤,还在渗进他的血肉之中。

    “我有些玩腻了,无名小卒。”

    罗杰抬起手,冰冷的骨刺沿着手指的指尖刺出,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吧?我只是觉得蛮有趣而已,如果我想的话,我有很多种方式杀了你。”

    力量在震动,一同震动的还有左镇头上的冠冕,它开始摇晃,细密的裂纹遍布其上,但还没有完全破碎掉。

    “火烧,剑斩,【间隙】入侵……扼杀一个生命的方式,真的太多了。”

    锋利的骨刺一点点地没入左镇的胸膛,左镇的心跳变得更加急促了,他僵着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要求饶吗?”

    罗杰审判着懦弱的凡人。

    “只要你求我,你就会活下来,并取得这样的力量,听起来很不错吧?”

    停顿了很久,左镇终于有了动作。

    他收回了手,将折刀从罗杰的躯体拔出,鲜血溅在手上,升起一缕缕的细烟,可他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

    左镇失去了战意,面露死色,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刀尖顶地,毫无防备。

    罗杰的声音变得越发扭曲,仿佛他不再是自己,而是某种不明的、诸多怪异的结合体。

    响起类似妖娆女人的欢喜且尖锐的鸣响,其中还夹杂着孩童的呓语,与老人的呢喃。

    毛骨悚然。

    “这算是客死他乡吗?”

    左镇认清了现实,长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中的气体全部吐出般,他的胸口干瘪了下去,瘦骨嶙峋。

    如果说他刚刚只是变老的话,现在他便像极了一具尸体,一具风化腐烂的尸体。

    “真难过啊,在我们九夏,还是很讲究落叶归根这件事的。”

    左镇眯着眼,恍惚间,他似乎也看到了那片金色的湖泊。

    这是一场结局注定的战斗,没有悬念的战斗。

    罗杰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老人在死去,他早就该死了,只不过被一腔怒火支配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继续着疯狂。

    现在罗杰浇灭了他的怒火,等待他的也只剩下了死亡。

    更加扰人的狞笑回荡着,罗杰品尝着左镇身上散发的绝望,他只感到一种莫大的满足感。

    这种居高临下,这种鄙夷,这种碾碎荣耀尊严……

    就是这样,罗杰一直在追求着这样的答案,这种种人类的劣性,他们越是卑劣,越是能证明罗杰的正确。

    上升!不断地上升!抛弃所有的劣性与懦弱,升格至更为伟大的存在。

    凡人的衰败,只会让他更加坚定,而这份坚定,正是罗杰所需要的。

    可就在罗杰满足之际,嘶哑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是在等待我的哀嚎吗?看着凡人的高傲被击溃,将所有的尊严被踩在地上,丢入泥泞中,”左镇露出笑容,牙齿上带着血迹,宛如野兽,“真是悲哀啊,罗杰,空有这样的力量,却如此可笑。”

    罗杰看着狼狈的左镇,阵阵低吼从喉咙深处响起。

    他被猎物戏弄了,这种莫大的耻辱感比伤痛还要剧烈,他要杀了左镇,把他绞杀成碎片,用最残忍的方式终结他的生命。

    可左镇比他更快。

    他的沉默,只是在休息,垂落的双臂,也只是在放松疲惫的肌肉,他并不是放弃了,只是他太老了,他需要喘几口气,多积攒些力量,然后再度挥刀,挥出更快的刀。

    锐利的尖鸣作响,震断骨矛,偏开身体,一击斩断刺入胸口的骨刺,他神情凶恶。

    “来啊,你不是可以很轻易地杀死我吗?”

    左镇嘲笑着。

    折刀反复起伏,锋利的刀刃开始变钝,出现豁口,几近断裂。

    左镇对他的攻击毫无意义,只是野兽的扑咬罢了,可就是这样的扑咬,却在不断地羞辱着罗杰。

    “试一试啊,伟大的存在。”

    罗杰愤怒着,灼热的高温爆发,没有任何转机,正如预料中的那样,左镇的身影一顿,而后被热浪吹开,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他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在地上翻滚着,烫伤把他变得面目可憎,好似怪物一样,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在我们九夏,有着这样的一句话。”

    左镇的声音就像破掉的鼓风机,带着尖锐的嘶哑。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折刀和皮肤粘连在了一起,每一次挥动都带着痛楚,可这样的痛楚已经很多了,就变成了麻木。

    “有很多人在争论这种事,这究竟是愚蠢,还是固执,是勇敢,还是悲哀。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毕竟这种事确实蛮蠢的,明知道是送死,还要继续,说到底所谓的勇敢,也只是为这愚蠢之行,美化几分罢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痛苦地喘息着,每次呼吸都仿佛有尖刀在搅动着他的心肺。

    “可是啊,或许我是真的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吧。”

    左镇摇摇欲坠,看向罗杰,露出无奈的笑容。

    “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这样的话。”

    “真愚蠢啊。”

    罗杰冰冷道,这一次他没有什么狂怒与不屑,有的只是令人胆寒的冰冷。

    “可就是我这样的蠢货,把你逼到了这份上,不是吗?也是我们这样的蠢货,几乎要把你们赶尽杀绝。”

    左镇尝试着迈步,带着不甘的狠劲,就像不死不休的野兽,就算死,也要咬下块肉。

    “看啊,你流血了啊,伟大的存在。”

    左镇大声嘲笑着。

    骨矛袭来,打断了左镇的话语,他躲的很笨拙,动作也没有之前那样迅捷,折刀勉强地抵抗着,却被一次又一次地弹开,最后残忍地斩落。

    干瘪的右臂被斩落,但即便如此,它依旧紧握着折刀。

    这一击好像彻底击溃了左镇,又好像没有,他向后仰去,靠在墙边。

    战斗结束了。

    “你现在还这样觉得吗?”罗杰缓缓靠近。

    左镇停顿了几秒,然后点点头,他放下了折刀,粘连的皮肤扯下大块的焦黑,费力地抓起断掉的右臂,将它连带着折刀一并拖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罗杰不解地看着左镇,他费力地掰开紧握的右手,将其中的折刀取出。

    “继续砍啊,我还没死呢。”

    左镇固执地说着。

    “我会死,但不会输。”

    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他头顶的冠冕难以维系,就此崩塌。

    “很少赢,但偶尔也会胜。”

    左镇仰起头,看着罗杰,自信道。

    “万一呢?万一我就赢了呢?”

    气氛陷入了沉默,但很快,沉默便被罗杰放肆的笑声所击碎,他看着左镇,几乎要笑出眼泪。

    他就像个表演用力的演员,扰人的笑声持续了很久才缓缓停歇,最后他平静地看着左镇。

    “这算什么?死前的漂亮话吗?”

    “不不不,这可不是什么漂亮话,这是实话,我真的觉得,我还能赢。”

    左镇保持着他的固执。

    他的脸庞逐渐扭曲,似乎有另一张脸盖在了其上,另一个让罗杰感到羞辱的人,那个在他眼前嘲笑自己并自杀的家伙。

    “我歇够了,继续吧。”

    左镇挣扎着起身,一手抓起两把折刀。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朦胧,但思绪的最深处,却藏着一把利刃,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

    左镇不清楚这是真是假,但如果……如果自己的记忆真的被逆模因洗礼过的话,如果自己也是计划的参与者之一,如果是自己计划了自己的死亡的话……

    那么……

    左镇相信自己,他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这是个不错的时机,虽然客死他乡,但却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退休,在某个深山老林里,变成枯骨的一员。

    好像该说些什么狠话了,让自己变得气势十足。

    对,就是这样。

    左镇大口吸气,令力量重新填满胸膛,震声喊道。

    “虽千万人!”

    声音浑厚,犹如虎啸,遗憾的是后半句他没能喊出来,因为左镇张口咬住了折刀,左臂高举,明亮的刀身上折射的辉光。

    这是开天辟地的一刀,力量之大,肌肉相互挤压着,喷洒着鲜血。

    明明是来自凡人的斩击,可仿佛能震碎灵魂。

    哪怕罗杰在面对这看似无力的一刀时,他也一阵失神,停在了原地。

    或许……左镇真的能赢,只要这一刀能落下……

    罗杰直视着左镇,眼瞳里卷动着炽白的风暴,裂天的一刀高悬在他的头顶,未能落下。

    再强大的凡人,终究也是凡人,只要碾碎他的【间隙】,便可以将他轻易击杀。

    紧接着在这破碎的【间隙】里,左镇那纷乱的记忆间,有对话的声音响起。

    “如何保护我们的记忆不被窃取呢?”

    “就让我们成为武器本身。”

    罗杰看到了。

    犹如黄金般的湖泊,还有那立于湖泊之旁的老人,他端起利剑,向着自己斩来。

    恍惚间罗杰听到了左镇的声音。

    “还是我赢了啊。”

    现实之中,左镇的尸体倒了下去,随着心脏的停滞,他的生命就此终结,而另一把利刃,也在这终结之际出鞘。

    扣动扳机,引爆【忘川】。

    左镇知道自己会设下什么样的阴谋,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嘲讽,都是为了此刻,为了让罗杰毫无防备地入侵他。

    深渊注视着凡人,凡人也找到了深渊的方位。

    逆模因扩张着,随着它的扩张,那些倒下的蔡公们,也泛起了同样的波动,这就像预设好了一样,随着左镇的扳机被触发,其它的载体也进入了连锁的反应。

    自我封闭的信息不断地吞食着,整个地下世界也在此刻开始崩塌,脚下的圆形闸门彻底破碎,只留下漆黑的大门,将所有的罪恶吞食,置于深邃的黑暗之中。

第七十七章 葬身地

    一重重的逆模因被引爆,在旧敦灵的地下掀起遗忘的风暴,它们奔走扩散,渗透进了每个缝隙之间,猎杀着一寸寸的阴影。

    散开的妖魔毫无反抗的能力,在轰击之下失去认知,瘫倒成一具具犹如尸体的肉块,冲击一直向上,直到轰开束缚,将燃烧的机械院也置于清算之中。

    “左镇死了,第二重扳机也被扣动了。”

    敦灵塔之上,华生统御着战局,一切都如计划的那样推进。

    漫长的战争令罗杰失去了耐性,一重重的逆模因攻击,令他的理智逐渐崩塌,乃至被无序吞没。

    这是胜算之一,不可言述者本身便是无序与混乱,所谓的理智正与其违背,它会给予罗杰力量,也会令罗杰落入陷阱之中。

    左镇的死亡便是一个讯号,坚守大门之人,现如今已死亡,这也代表着,罗杰完全落入了陷阱之中,步入了死牢。

    “那么现在可以反击了。”

    华生喃喃自语着,灰铁的面具下,深邃的黑暗里,缓缓升起一道烈阳。

    侵蚀扩张着,宛如飓风一般,以敦灵塔为圆心,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而在华生的视线里,一重一重的光柱升起,它们散布在旧敦灵的各处,从静默之中醒来。

    【反击开始了。】

    声音在【间隙】里回荡着,散入上涨的潮水之中,被翻滚的浪花吞没。

    一秒、两秒……

    不久后漫天的火光升起。

    伯劳仍守在战线上,和妖魔杀个没完,洛伦佐虽然为他减轻了不少的压力,可妖魔仿佛无穷无尽般,不久后再次压了上来,让人喘不过来气。

    高强度的作战下,原罪甲胄也出现了诸多的问题,但这里根本没有安全地带,让伯劳整备。

    就在这艰难的时刻,伯劳好像听到了什么,一段轻声细语,清晰透彻地传入耳中。

    幻听一样,但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感受到这声音的不同,看向其他人,他们也呆滞地站在原地,似乎大家都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失神之际,有妖魔冲了过来,伯劳惊出一身冷汗,他试着反击,但显然来不及了。

    一道流火掠过,将突进的妖魔击碎成数不清烧焦的肉块,哗啦啦地摔进积水之中。

    伯劳后怕地看向流火袭来的方向,焰火之后,朦胧的雨雾间,黑压压的人群从街道的尽头走出。

    他们完全没有在意这些林立的尸体与原罪甲胄们,沉默、高效,有人在朝着妖魔开火,有的人则拿着喷火器,将成堆的尸体烧毁。

    沉重的呼吸声回荡着,一个又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们就像沉默的死神,无声地掠过战场之间。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士兵,但很快,随着看清来者的模样,那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逆模因也被触动扳机,将被掩埋的记忆吐出。

    自计划开始之前,大量的逆模因物质便被投入了熔炉之柱中,对着所有人进行着影响,剥离着这支军队的存在,如今罗杰完全落入了陷阱之中,计划抵达了终局,也没有什么泄露的风险,所以他们倾巢而出,进行着最后的战争。

    “清……清道夫。”

    伯劳自言自语着,这是个陌生的词汇,但随着涌现的记忆,这陌生的词汇变得熟悉,而后惊恐。

    辉光照进了面甲之中,刺伤了伯劳的双眼,他躲避了一下,而后看向光芒涌现的方向。

    那是熟悉的一幕,隐约间伯劳听见的风雪的声响,犹记得在很久之前,他也是这样目睹着这样的瑰丽。

    穹顶之上,数不清的辉光落下,仿佛有高居其上的天国崩塌,向着尘世间落下宛如群星般焰火与残骸,

    “开火!开火!开火!”

    亚瑟抓起通讯器,大声催促着。

    旧敦灵外围,随着第二重扳机被触发,罗杰已步入陷阱之中,机械降神的作战开始了,武装列车上的阿斯卡隆不断地开火,阴影里蔡公们也尽数出动,海量的兵力突兀地出现在了战场之中,并且随着哀落之地的垂直通道,还在增派中。

    “矫正坐标……开火!”

    频道里这样的声音不断。

    有人呆呆地坐在一旁,他们的目光呆滞,但在几秒后,便苏醒过来,带着精确的数据,来矫正火炮的轰击。

    庞大的侵蚀转眼间甚至扩散到了这里,华生以自己为枢纽,在侵蚀的风暴间,联系起了所有人,指挥着战场。

    战场的局势在一瞬间便被控制住了,而此刻罗杰也没有逃离的能力,旧敦灵变成了一个囚笼,将他牢牢地锁死在这里,高浓度的逆模因笼罩在此,犹如巨大的领域。

    无数的流火携带着群星而至,撕裂了重重暴雨,精准地命中了汇聚的妖魔群,一瞬间将汇聚的妖魔潮击溃,万千的尸体高高地溅起,碎肉与鲜血被灼烧成灰,化作灰色的大雪,但很快又被暴雨抹除。

    炮击间,清道夫与走出黑暗的蔡公们,一同根除着游离的妖魔,清扫着战场。

    或许是在暗处目睹了太久的残酷,他们的行动高效果断,只想尽快终结这场仿佛没有止境的噩梦。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知更鸟注视着天火坠世,轻声呢喃着。

    “别再呼唤你的神了,知更鸟,哪怕是神也无能为力。”

    亚瑟略显不屑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却有着真实的怪物,怎么想都糟糕极了。

    “我当然知道了,但还是忍不住这样安慰自己。”

    知更鸟无奈地说着,目睹着前方不断飞升的流火。

    阿斯卡隆的炮击声犹如雷鸣,每一次的出膛,都带来剧烈的震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炮火中步入崩塌。

    “回到地狱的感觉真糟糕啊。”

    这是如此灿烂的一幕,可美好中却带着极致的毁灭。

    哪怕离旧敦灵如此之远,每个人依旧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轨迹,奔向那阴云的深处,照亮所有的黑暗。

    流火自四面八方而来,向着尘世降下裁决。

    远离炮火阵地的郊野处,所有重要人员与文件,都在清道夫们的行动下,被秘撤离旧敦灵,以免引起罗杰的注意。

    一部分人牺牲,成为了诱饵,另一部分人则活了下来,准备在废墟上重新建起高楼。

    幸存者们也在忙碌着,忙碌之余,也有人忍不住驻足远眺,望着流火与风暴的交织。

    尼古拉看向一旁的角落,女孩正望着旧敦灵的方向,冷漠的神情中,透露着些许的悲伤。

    两人之前在列车里,也算是有了一次不算太好的见面,尼古拉注意到她的变化,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

    塞琉沉默了一小会,没有移开视线。

    “还有很多人留在那里。”

    听着她的话,尼古拉也陷入了沉默,看了看塞琉,他又想起通讯的最后,记忆里那张略显滑稽、面瘫的脸庞。

    “是啊,看样子你也有朋友留在了那里。”尼古拉说道。

    “嗯,会有很多人死掉。”

    塞琉显得极为悲伤。

    “这样的牺牲,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人给她解答,甚至没有几个人看向她,大家抱着文件与设备奔走,将它们运上下一辆火车。

    这就像一场逃亡,他们要逃的很远,离旧敦灵越远越好,曾经这里是他们的堡垒,如今只是死亡的旋涡。

    旋涡的中心,伊芙与卲良溪快速移动着,罗德跑的有些慢,和她们拉开了距离,不过两者之间保持着恰好的默契,她们不会把罗德彻底甩下,罗德也不会就此放弃,停在雨中。

    混乱的声音在耳旁回荡,两人都面色忧愁,而后看向对方。

    “你……听到了,是吧!”

    卲良溪的神情略显惊恐,随着脑海里华生声音的响起,她隐约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要爬出阴影了。

    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

    “来自【间隙】的声音,这旧敦灵里还藏着另一个升华之人。”

    伊芙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并且与卲良溪一样,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她也逐渐记起了些什么。

    “这……这是扳机,触发的扳机。”

    卲良溪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大量的记忆在涌现,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被遗忘的一幕。

    然后身体开始颤抖。

    伊芙看向她,只见这个一向神经质的女孩,此刻她的脸上正流露着悲伤。

    或许是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伊芙并未真正地了解过卲良溪,也可能是卲良溪平常给人的印象太深了,看到如今的她,反而有些不适。

    “他……他死了。”

    卲良溪喃喃自语着。

    在那隐秘的军港之中,那次不被记录的会面里。

    卲良溪的脑海里闪过了诸多的脸庞,最后停留在了最后一人之上。

    他慢悠悠地走下车厢,带着颓废的神情,与潜藏在阴影下的疯狂,以及、躯壳里的另一个意识。

    那是卲良溪第一次见到那个名为“洛伦佐·霍尔莫斯”的男人,也是在那时,他制定了这双重的计划,并且在他的计划下,有人的结局早已注定。

    “首先是欺骗,我们绝对不能暴露在罗杰的视线内。”

    “而后是束缚,以罗杰的能力,他想逃走太容易了,我们需要有足够的牺牲品,不断地诱惑他进攻,影响他的理智,让他变得疯狂,失去判断,直到被我们紧紧抓住。”

    那个男人自顾自地说着,他面无表情,将所有人的生命当做筹码一样,推上了赌桌。

    “可这还是不够。”

    他最后这样说道。

    “这些都只是先决条件,最后的决战里,我们依旧没有绝对的胜算。

    我们需要消耗罗杰,不断地消耗他,削弱他的力量……至于最后的致命一击,这可以交给我。”

    这是一场豪赌,用着数不清的死亡,去搏那虚无的胜算,卲良溪当时便觉得这些西方人可能脑子有些问题,她们是来援助的,但不是来送死的。

    然后……然后他站了出来。

    “或许我们可以优化一下,诱饵与消耗,其实是可以重叠的。”

    朦胧的雾气散去,左镇坐在首位,面露慈祥。

    “年轻人有着大好的未来,这种事倒不如交给老家伙们。”

    卲良溪握紧了折刀,她的声音略显颤抖,在之前与妖魔的搏杀中,她都不曾展露这样的情绪。

    “老师他……他死掉了。”

    左镇的死亡便是反击的扳机,这也代表着,当卲良溪……所有那场会面的参与者,记起这一重重计划时,左镇便已经死亡了。

    “你……还好吗?”

    伊芙伸出手,她试着触摸卲良溪,但却停在半空中。

    卲良溪抬起头,脸上的悲伤不再,反而是一股令人胆寒的冷彻。

    她很理智,作为一位佚名,这是应有的专业素养。

    反复地深呼吸,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平复下来,而后卲良溪说道。

    “没什么,我们继续吧。”

    她重归平静,仿佛遗忘了刚刚的所有。

    “骗过敌人,骗过自己。”

    卲良溪冰冷地说道,紧接着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

    “真是疯狂啊,霍尔莫斯。”

    这是个令人悲伤且糟糕的计划,但幸运的是,它似乎真的在一片黑暗里,撕裂出了些许的星光。

    只可惜洛伦佐听不到她的赞赏,在暴雨交加下,武装铁蛇高速挺进,朝着机械院进发。

    华生高居于棋盘之上,操控着一切,她注视着洛伦佐的前进,目光沿着道路划过,最后停留在燃烧的废墟之上,此刻在这黑暗的最深处,怪物们正厮杀着。

    接连的【忘川】冲击,令罗杰这样的怪物,也不得不流下鲜血,思绪剧痛之间,他被崩塌所吞食,落向黑暗的更深处。

    哀落之底。

    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罗杰下落着,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可以再度站起,但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并不准备给他这样的机会。

    怪物躲过了预设的【忘川】,也在这关键的时刻,将罗杰拖入死牢之中。

    他挥起冰冷的钉剑,将头送入罗杰的心脏,与此同时炽白的风暴卷起,他的意识重击着罗杰的【间隙】,企图沿着【忘川】留下的伤势,彻底击溃罗杰的【间隙】。

    “艾德伦……”

    罗杰发出阵阵的低吼,而挥剑的怪物则露出笑容。

    “这里是个不错的葬身地,罗杰。”

第七十八章 天国降临

    一切都将走向最后的终局,朝着故事的结尾,一路狂奔。

    哪怕是华生,此刻的心神也难以平静,她的目光注视向那深邃的黑暗之中,期待着这死斗的结束。

    究竟是艾德伦活下来,还是罗杰,亦或是两人同归于尽。

    她猜不到,所有的计划都仅仅筹备到这最后一步而已,而在这之后的一切,没有人知晓。

    这是不可知的未来,黑暗的命运。

    可能会很好,也可能会更糟,她能做的也只有静候着结果,以及为弥补错误,做好准备。

    这样想着,异样的力量在思绪间涌动,它宛如乌云间的雷霆,随着华生的思考,不断地闪动。

    禁绝的力量被完全地内敛,等待释放的时刻。

    【终焉回响】。

    华生是绝对的局外人,也是手持利剑的裁决者。

    这是场豪赌,也因此,她们早已做下最为完善的计划,如果从其中走出的是罗杰,华生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必须前进,让所有的牺牲,呈现它应有的价值。

    积水开始倒灌入机械院内,它们沿着通往地下的裂隙一路涌动,渗过一重重的钢铁,无缝不入,可却在最后一层屏障前,被完全阻挡。

    那是临时搭建的角斗场,虽然简陋了不少,但用来拼个你死我活,倒也足够。

    熊熊的火光燃烧,巨大的建筑逐一倒塌,只留下一地的废墟,有无形之力掠过,一路横推着,在这阴暗的地下,继续着破坏,直到某个瞬间,一道凌冽的白光闪过,这样的破坏才得到了遏制,也因此勉强地看清了那两个高速移动的身影。

    “我有想过我们的决战,但没想到你居然还会信任别人,和他们一起联手!”

    罗杰高呼着,破碎的身影来回撞动。

    接连的逆模因冲击,令他的理智所剩无几,可以说此刻他已经不是罗杰·科鲁兹了,只是一头被黑暗操控的怪物罢了,恰好这头怪物有着一张熟悉的脸庞。

    血肉开始增殖,它已经失去了人形的束缚,在接连的撞击中,膨胀碎裂成狰狞可怖的模样。

    仿佛群蛇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一团疯狂的血肉,划破的伤口间,没有鲜血流出,有的只是深邃的黑暗,以及黑暗里睁开的百眼。

    扭曲憎恶的笑声不断,女人孩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一场邪异的交响。

    “我只是重拾我的职责而已,罗杰。”

    艾德伦冷静地面对着这疯狂的怪物,手中的钉剑斩开一块又一块的血肉,就像切断毛线团一样,猩红的丝线狂舞溢散。

    与之前的愈合复生不同,这一次罗杰的血肉被切断后,直接以个体的方式继续着增殖,彼此之间只依靠着猩红的触肢为联系,它犹如狡诈的巨蛛,以自己的血肉,在这阴暗之地编织着猩红的巢穴。

    当艾德伦意识到这一切时,他已身处于重重猩红之中,数不清的红色丝线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视野的每一处,猩红的血肉增殖盘踞,犹如藤蔓般延伸着,惨白的骨骼穿行在其间。

    转瞬间,罗杰在侵蚀的加剧下,完全妖魔化,化身为难以认知的怪物。

    点点的星火在黑暗里映亮,紧接着火苗燃烧成急剧的烈火,在猩红的丝线间燃烧推进,进而令整个血巢都化为燃烧的地狱。

    氧气几乎被烧干,压抑的窒息感迎面而来,沸腾的焰火纵横着,可这却对艾德伦影响不了太多,他高举起钉剑,一路向前。

    “你从未赢过我的,罗杰。”

    艾德伦沉声道。

    自两人相识之初,艾德伦便携带着绝对的武力,他是福音教会的教皇,猎魔教团的教长,妖魔如果有所理智的话,仅仅是听到他的名字便会颤抖。

    他是天生的战士,带着强权与神罚。

    “真高傲啊,艾德伦,我忍不住想要看到你堕落的样子……”

    罗杰发出嘶哑的笑声,它每一次说话,都带着重叠音,似乎罗杰化作了千万人,每一次应答,都是千万人的呼唤。

    “不!”

    突然的声响在耳旁响起,只见红线纠缠在了一起,构筑成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它发出尖锐的笑声。

    “你已经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了!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放肆的笑声中,艾德伦的神情一阵扭曲,只见他的脸庞也如雕塑般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并且有些碎片已经脱离,露出了其下相同的黑暗。

    在很多年前,自深入升华之井后,他们两人直视不可言述者后……这一切的一切便都变了。

    艾德伦没有回应,他奋力挥剑,钉剑拉扯成纯洁的光带,横跨战场。

    宛如开天之力。

    密闭的空间内居然被他掀起了飓风,剑刃荡起风压,轻易地劈开了交织的焰火,将它们纷纷卷起吹散,直到锋芒落在罗杰的身体上,将它的脸庞砸个稀碎。

    “这还不够!”

    罗杰大笑着,它抵达了升华的尽头,无形的丝线将它破碎的血肉联系着,转眼间它便宛如盘踞的怪物,身影有小山高。

    声音变得歪扭浑厚,仿佛是山岳巨怪的低吼。

    大火熊熊燃烧,将这地狱之景映亮。

    艾德伦从身后的剑袋里再度取剑,那也是一柄柄钉剑,只是与艾德伦常佩戴的,略显斑驳古朴的钉剑不同,这是来自净除机关的仿制钉剑,混有圣银与柏铁的武器。

    “真令人难过啊,罗杰。”

    战斗到此,艾德伦也不禁带着几分悲怜。

    他还记得与罗杰共赴理想的时光,也记得两人所创下的功绩,与不久后迎来的黑暗。

    岁月变迁,谁也想不到,最初的两人,竟会落成这副模样。

    短暂的悲痛后,艾德伦握紧了钉剑,他仿佛才真正地做下决定般,神情肃穆,隐藏着滔天的怒火。

    “这是我们犯下的错,是时候修正它了。”

    侵蚀溢散着,扩散至了剑刃上,宛如清水与烈火相触,冷彻的金属竟躁动了起来,不可知的力量在其上翻滚,赤金色的光芒沿着刻印的铭文亮起,带着肃杀之意。

    怪物发出了一阵嘶吼,腹部的皮肤惨白,带着令人厌恶的黏滑,淡黄色的粘液被骨骼拉扯着,而后裂解开,肋骨纷纷抬起,肋笼异变成了漆黑的巨口,其中传来腥臭的血气。

    艾德伦直视着巨口,在它的边缘,密布丛生着细密的尖牙,它们一重重地叠加着,仿佛绞肉机般,哪怕连钢铁也可以轻易碾碎。

    其中还夹杂着猩红的触肢,很快那些触肢便奔袭而来,刺向艾德伦的同时,有坚固的硬质覆盖在表面上,在触肢的末端,化作尖锐的骨矛。

    维系理智很难,但放弃一切彻底地堕落却很简单。

    艾德伦能在黑暗之中,看到那猩红的百眼,罗杰已经化身为“门”,而“门”的尽头,便是这一切憎恶的根源。

    挥起钉剑,轻易地将骨矛们轻易地斩落。

    按理说,在不可言述者的影响下,怪物的力量会抵达极致,可在艾德伦的斩击中,坚硬的骨矛轻易地破碎掉了,就连其下的血肉,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被尽数折断,它们试着自愈,但肉芽在努力地生长了几秒后,便彻底枯萎了下去。

    仿佛艾德伦挥出的不是剑刃,而是“死亡”,绝对的“死亡”加持在了不死的怪物身上。

    凄惨的叫声响起,混杂间仿佛有千万人在哭嚎。

    不可言述者本身便是混沌与无序,理智与其相违背,也因其力量的舒展,所谓的“罗杰”早已不再,有的只是顶在他脸庞的怪物,而怪物没有理智可言。

    它只能本能地哀嚎着,感受着从钉剑之上溢散的死亡,这种能压制它不死的死亡。

    “真是在送死啊……”

    艾德伦苦笑着,视线的余光落,在手中那早已布满裂痕的钉剑之上。

    钻心的剧痛正从握剑的手心里传来,疼痛宛如肆意生长的藤蔓,它刺穿了自己的皮肤,在血肉下穿行,沿着骨骼一路蔓延,搅碎着途径的一切,最后覆盖住头颅,向着脆弱的大脑伸出尖锐的根须。

    艾德伦每做出些许的动作,他的身上便荡起一阵阵细密的尘埃,紧接着有微弱的碎裂声响起,越来越多的裂痕遍布了他的身体。

    “这……是什么?”

    嘶哑怪异的声音响起,怪物再度发起攻势,但结局也如之前一样。

    无论是利爪还是尖牙,焰火亦或是钢铁。

    艾德伦仅仅是挥剑,轻易地将万物斩开。

    “大概……【忘川】之剑?”

    艾德伦想了想,脑海里纠结出了这么一个略显滑稽的词汇。

    他将手中的钉剑掷出,经过几次的挥砍,其上的逆模因之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但落在怪物的身上,还是轻易地刨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并且死亡的枯萎还在不断地扩散。

    “听她说,原本的计划,是我们两个都会被关在这里,然后有一群疯子从天而降,拿着这些利剑,将我们砍得七零八碎。”

    艾德伦惨笑着,他利用逆模因袭杀怪物的同时,他也会受到其上的影响,毕竟艾德伦与怪物实际上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至今他仍在抵抗来自不可言述者的呓语罢了。

    也因此,他才明白华生所说的送死是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自己,会有另一批人来这里送死,艾德伦不清楚名单具体是什么,但想必也有些熟悉的面孔。

    怪物发出阵阵的嘶吼,它开始恐惧了,不死的它,第一次遇到了可以对抗自己的力量,哪怕是混沌与无序的它,也不禁被这样的威胁勾起了朦胧的回忆。

    对,就是这样。

    在很多年前,很多很多年前,在那座辉煌的堡垒之下,也是有着这样的一群人,利用这里的力量击溃了自己,将自己囚禁。

    海啸般的侵蚀狂涌,转眼间便挤压满了地下空间,怪物开始尝试着逃离,它抛弃了臃肿的肉身,以意识的形态,进行【间隙】入侵。

    可意识狠狠地撞击在了一堵墙壁之上,怪物的意识被弹了回去,与此同时仿佛地震般,哀落之底剧烈地颤抖着,无尽的灰尘与碎片从上方的黑暗落下。

    “这里是死牢,囚禁你我的死牢。”

    艾德伦抽出另一把钉剑,禁绝之力肆虐在其上。

    “看起来很眼熟是吧?”

    艾德伦大笑着,随着他的笑声响起,漆黑的壁垒褪去了其上的附着物,露出银亮冰冷的金属内壁。

    死牢是假的,但也是真的,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清道夫们将哀落之地进行了改造,巨量的圣银被浇筑在其上,令整个哀落之地变成圣银的囚笼,正如许多年前,守秘者们针对不可言述者的袭杀那样。

    “不杀了我,你可逃不掉的!”

    又一把钉剑袭来,贯穿着怪物的身体,随后衰败与枯萎迅速扩散,大片的血肉死去,腐烂化脓,宛如一具具从沼泽之下浮起的浮尸,难以再束缚腥臭的暗血,它们纷纷破裂,赤红的血水流淌。

    猩红的百眼从数不清的黑暗里睁开,它们一同窥视着艾德伦,艾德伦也怒视了回去,从其中他能感受到百眼之中的憎恶。

    万千的骨矛携着烈火落下。

    艾德伦的动作慢了,不过也是,每一次利用逆模因对其进行打击,他也会受到影响,而这影响在一点点蚕食着他。

    躯干与四肢被贯穿,挥剑的手也未能落下,它们牢牢地锁死了艾德伦的躯体,紧接着烈火丛生,进行着残酷的处刑。

    “你以为,限制住了我,我就不能猎杀你了吗?”

    艾德伦嘲笑着,或许是临近死亡的原因,他只感到一阵轻松,一种解脱的快感。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们啊。”

    他大喊着。

    “我们是饿狼,是游魂,是噩梦!”

    随着肌肉的发力,骨矛被一节节地崩碎,艾德伦将贯穿的骨矛拔出,从烈火之中大步走出。

    “我们成群结队,从不孤单!”

    恍惚之中艾德伦似乎看到了有纯白的羽毛落下,但很快幻觉便被烈火烧毁,只剩下倒映在剑身之上,那张几近破碎的脸庞。自己的脸庞。

    艾德伦摇了摇头,把扰人的杂念忘掉,随后露出猖狂的笑意。

    “这是最后的职责了!各位!”

    他的声音如此响亮,宛如钟鸣般。

    寂静,而后躁动。

    有人回应了艾德伦的呼唤,它们在黑暗之中早已等候多时,只待大幕的掀起,演员们最后的入场。

    因此,在这深邃的地狱里,游魂们纷纷从黑暗里起身,炽白的雷团笼罩着它们的虚影,绽放的光芒链接在了一起,宛如降临的天国。

第七十九章 尘土

    艾德伦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情绪了,欢愉与快感,自己沉重的躯壳仿佛崩解一般,不断地变得轻盈。

    **苍老的灵魂,似乎都要挣脱躯体的束缚,不断升腾至云端般。

    或许……

    或许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吧。

    艾德伦突然想到。

    在与妖魔死斗的人生里,他已经追逐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他的已经千疮百孔,疲惫不堪。

    所以当华生希望自己去死时,实际上艾德伦并不生气,反而有着莫名的解脱感。

    应该就是这样吧,其实自己也早已厌倦了这一切,只是所谓的使命与职责一直牢牢地束缚着自己,令自己不断地前进。

    他已经太累了

    在内心的最深处,灵魂的最深处,自己可能一直在祈求着这些。

    有人能来否定自己,令这一切得到解脱。

    “真是令人怀念的光景啊!”

    艾德伦高声振奋,轻盈之间,就连脑海内永不停歇的呢喃,似乎都短暂地消失了。

    对于艾德伦而言,这是最后的战争了。

    如获青春般,他大步前行,孔武有力。

    天使们从炽白的雷霆间降临,辉煌的雷光将这炼狱的战场映得惨白,它们面无表情,宛如精致的雕塑,螺旋的长钉从手心破开,挥动着羽翼,朝着狰狞畸变的怪物,降下神罚的怒火。

    早在艾德伦答应华生的那时起,他便一路赶往这里,所有的守望者尽数出动,将一切终结在这里。

    天使们高速移动,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依托着本能行事,恐惧与死亡对它们而言毫无意义,忠实地执行着艾德伦的命令。

    螺旋的长钉,在怪物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疤痕,巨大的伤口裂开,其中涌出污血与内脏。

    这是场没有人幸存的战争,随着艾德伦的接连挥剑,【忘川】的力量已经充盈在死牢之内,这里就像毒气室,死亡的剧毒不仅在毒杀着怪物,也在将守望者们一并解决。

    艾德伦也要死了,可他并不恐惧,正如华生所说的那样,在不久之后,也可能是更久之后,艾德伦总有一天会沦陷在疯狂的呓语之中,他迟早会被不可言述者彻底吞食。

    他不仅要杀死罗杰,也要杀死自己。

    至于之后的事……

    之后……

    艾德伦露出微笑,随手又斩出一剑,钉剑崩毁,其上附着的【忘川】之力随着斩击涌现,如洪流般掠过,将怪物吞没。

    仿佛有强酸侵蚀着怪物的身体,它皮肤的表面纷纷被烫灼成血色,而后皮肤破裂,响起嘶哑气泡声。

    同样的灼烧也发生在艾德伦的身上,袖子炸裂开,裸露的手臂也布满了红色的裂纹,如同将要破碎的人偶。

    之后的事,艾德伦没有想太多,他早已释然了。

    艾德伦把一切都抓的太紧了,将人类的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自以为是地成为牧羊人,架设着围栏,将人类圈养在理智之内。

    他总觉得脱离了自己,人类将迎来黑暗的未来,可现在来看,还是自己太自傲了。

    没有自己,人类也能继续走下去,何不就此卸任呢?

    这样想着,艾德伦再次从剑袋里取出钉剑,这一把把附着着【忘川】的钉剑,此刻正散发着熊熊的寒芒,就像处刑的长刀,准备将罪犯的头颅斩落。

    “真怀念啊!罗杰,这一切和当初是何等的相似!”

    艾德伦大笑着。

    “也是这样深邃黑暗的地下,也是与可憎的怪物厮杀,也是这漫天的天使们!”

    眼前的画卷勾起了艾德伦尘封的记忆,在很多年前,他们自以为能根除妖魔时,他也是带着这些守望者们,与罗杰一同深入升华之井,一同面对着那憎恶的邪异。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笑声渐止,艾德伦叹息着,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悲伤,看向怪物。

    “只是一切又变不回去了。”

    天使们携着烈焰猛地俯冲,每一次划落都在怪物的躯干上留下巨大的伤口,并且伤口的边缘有升腾的烈焰灼烧。

    万千的触肢卷起,它们追逐着天使,而后一根根骨矛将它们钉死在墙壁之上。

    就像禁忌的仪式,天使们的死状凄惨,被嶙峋的长矛刺穿钉死,可在不久之后,便有新的雷团激发,它们拉扯着现有的物质,凭空凝聚新的躯骸。

    怪物的反击很快,有些雷团尚未凝实,便被骨矛击溃,可随着艾德伦的施压,死牢内逆模因的强度不断提升,怪物的反击也变成迟缓了起来。

    死去,再度归来。

    这些不惧死亡的天使们,重复着生死,在怪物的身上施加的痛苦,它们要尽可能地削弱它**的凭借,好以此打开【间隙】的大门,直到某一剑,彻底碾碎怪物的【间隙】。

    这就像《福音书》里书写的那一幕,天使们挥舞着燃烧的火剑,斩杀着来自深渊黑暗的恶魔们。

    碎裂的羽翼与尸骸,漫天的骨矛碎裂成灰白的雪。

    死牢将它们紧紧包裹着,将这罪恶的一切,局限于此。

    以现在的强度,实际上怪物早该倒下了,但事实上并没有,有着另一股力量支撑着怪物,哪怕经过死牢的隔绝,逆模因的侵染,也未能将其完全断绝。

    “不可言述者……”

    艾德伦低语着一切憎恶的根源,看向前方的黑暗。

    就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般,黑暗也给出了回应,猩红的百眼在阴影的每个角落里睁开。

    目光宛如猩红的旋涡,仅仅是与其对视便能感到了来自精神层面的巨大压力,纷乱的幻觉在眼前不断地闪现跳跃。

    艾德伦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他看到了自己数不清的死法,还有一具具腐烂肿胀的、自己的尸体。

    蚊蝇与蛆虫,它们盘踞在尸体之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污血与**的汁水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粘稠浑浊的沼泽,暗色之中有一张张脸庞浮起,它们紧闭着双眼与嘴巴,而后猛地张开,万千的黄蜂从其中爬出、飞舞,与此同时尖锐嘶哑的吼叫不断。

    犹如疯子指挥的地狱乐团,晦涩难懂的低语夹杂着女人的浅唱,孩童尖锐的哭啼为伴奏,而后被野兽洪亮的怒吼覆盖。

    这是地狱的画卷,死亡的奏鸣。

    艾德伦的身体僵住了,紧接着有鲜血从他的眼角溢出,然后便是鼻子、耳朵,他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身上的破碎的缺口间,黑暗里也睁开了同样的百眼。

    残存的意志在疯狂之中艰难地前进,抓紧了剑柄。

    绝对的空白驱逐了疯狂,将它再一次地击退,压在心头的重量也变得轻盈了许多,艾德伦就像失去了束缚,身体前倾,险些跌倒,而后大口地干呕着,几乎要将内脏也尽数吐出。

    关键时刻,【忘川】帮助他抵御了不可言述者的侵蚀,可这样的帮助并非没有代价,看向握剑的手臂,已经变得破碎不堪。

    艾德伦并不担心,反而欣喜,这证明了【忘川】的可行,哪怕是面对不可言述者,依旧有着将其驱逐的能力。

    他还试着继续向前,在彻底死亡前,艾德伦誓要将所有的钉剑斩出,彻底碾碎罗杰的意志,将这世间仅有的“道路”彻底摧毁。

    骨矛与猩红的触肢袭来,它们如同奔腾的群马,汇聚成咆哮的洪流,艾德伦没有余力躲避,他现在的状态和罗杰差不多,只是罗杰有着不可言述者的支撑,而他身后空无一人。

    再度抬起钉剑,艾德伦很不想将【忘川】之力用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可如果不挥剑的话,他根本没办法靠近怪物。

    猩红的潮水扑面而来,就在将要吞食艾德伦的那一刻,突然他的身体轻盈、腾空而起。

    数双手抓住了艾德伦,天使们拉起他,挥动着双翼,跨越了重重阻碍。

    潮水则卷动着,它们纠缠在一起,转而朝着空中的天使们袭去,有天使脱离了阵型,迎着袭来的触肢降下烈火,但它们与这万千的触肢相比,显得终究还是渺小了很多。

    天使们短暂地拦住了袭来的攻击,但很快它们自己也在激战中被猩红的触肢撕扯成数不清的碎片。

    尸骸与羽翼无力地落满地面,堆积成山。

    可就像维京人诉说的神话那样,这里宛如冷峻的英灵殿,战士们会死去,但仍能归来,新的雷团涌现,天使们挥舞着长钉,为艾德伦劈开一道前进的血路。

    辉煌的焰火自上而下,漆黑的憎恶自下而上。

    血与火的厮杀间,有古老肃穆的歌声响起,可仔细分辨之下,却发觉那只是模糊的幻象,实际上徘徊在这地狱间的,有的只是一段哼唱的旋律。

    单调,笨拙,却尽显古老的岁月。

    艾德伦哼唱着那无名的圣歌,取出一把又一把锋利的钉剑,将它们高高抛弃,宛如散落的星群。

    “我们是少数的!是幸运的!”

    雷霆在散落的钉剑间划过穿行,紧接着辉煌的强光中,有不断构筑的手掌握紧了钉剑。

    艾德伦挣脱了天使们拖拽,他奋力跃起,高抬起钉剑。

    “前进!”

    他只能大喊出这样的词汇,紧接着有涌起的触肢狠狠地撞在了艾德伦的身体上,将他阻挡,而后狠狠地压实在了墙壁之上。

    天使们的行动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它们高速俯冲,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袭击,也是在这时,那巨大的触肢开始枯萎崩断,碎裂的尘埃间,模糊的身影坠下,他握着明晃晃的剑刃,放声大吼。

    “前进!”

    钉剑斩落。

    天使们携着利剑,沿着艾德伦之前所开辟的伤口冲入,就像跃进野兽的巨口一般,污血四溢的同时,一重又一重的逆模因被激发。

    钉剑崩碎,尸骸枯朽,天使们也跟着一同凋零。

    一个接着一个前扑后继,生者踏着死者的躯体,不断地前进。

    撕裂邪异的力量爆发着,摧毁怪物,摧毁钉剑,同样也摧毁了持剑的天使们,可它们仍不断地挥舞着双翼。

    直到洞穿了所有的防护,将那残破歪扭、但又熟悉的脸庞暴露出来,他被数不清的血肉纠缠,猩红的百眼在四周绽放。

    艾德伦落于这核心之中,刺出钉剑,可钉剑没能贯穿了他的眉心。

    钉剑凝滞在了半空之中,再也难以推进半点。

    艾德伦的略显惊讶,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延续无尽岁月的罪恶,曾经纠缠的恩怨,亦或是杂乱的理念与梦想。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骨矛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推离开,最后如其它的天使般,被钉死在了墙壁之上。

    “真漫长啊……”

    艾德伦长叹着,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艾德伦不再去看那狰狞的怪物,仰起头,有精致的羽毛落下。

    伸出手试着去接,但很快,那羽毛便纷纷破碎,攥在手中,变成灰白的尘埃。

    他看了过去,只见天使们逐一坠落,狠狠地摔进黑暗之中,再无声息,等了几秒,也不在有雷霆骤起。

    它们似乎是死掉了,真真正正地死掉了,彻底摆脱了死而复生的轮回。

    最终一切都迎来了死寂。

    “果然……还是不行啊。”

    艾德伦有些难过地说着,身下的躯骸开始了崩塌,变成了同样的灰白,可灰白之间仍有些许的血肉在顽强地抵抗着。

    它们拒绝着死亡,拒绝着终焉的到来。

    可结局早已注定。

    力量不断削减着侵蚀,摧毁罗杰的同时,也在摧毁着艾德伦己身,在这濒临破碎的时刻,艾德伦终于难以再支撑下去。

    不过也是,他度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也该休息了。

    死牢陷入了久远的寂静,而后有战鼓般的心跳声响起,巨大的羽翼破开了怪物的躯体,紧接着狰狞的、好似人形的身影从其中走出。

    “罗杰”看了一眼被钉在墙上的艾德伦,神情里不带任何情绪,就像被人支配的玩偶般。

    羽翼展开,振翼高飞。

    祂一头撞破了死牢顶部被废墟掩埋的大门,贯穿了熔炉之柱,最后突破了焰火丛生的机械院。

    只留下了将死的艾德伦,以及这满地的尸骸。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望着艾德伦。

    “真抱歉啊……我输了。”

    艾德伦的身体一节节地坍塌着,变成灰白的硬质,而后随风消散成无尽的尘埃。

    来者则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靠近了些许,然后低声道。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而且……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洛伦佐嘲笑着。

    “不是吗?”

    艾德伦反问着。

    洛伦佐只是笑着摇头,也没有做出什么回答,然后从他手中取走了最后一把钉剑,手心传来微微的灼热感。

    “大概吧,谁知道呢,”洛伦佐不确定地说着,“我现在要赶着去弥补你们的错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艾德伦想了想,摇了摇头,望着那些天使的尸骸。

    “我熟悉的朋友们都死在这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么再见了,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的声音肃穆,就像祷告的牧师,诵读着死者的名字。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离去的背影,艾德伦神情微微发愣,这个家伙干脆的不行,就像急于要杀了某人一样,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离去的身影大喊道。

    “我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了,可别让我输个精光啊!”

    黑暗里隐约地传来了洛伦佐的回应,只是艾德伦没有听清,他的目光低垂,望着满地死去的尸体,神情悲伤。

    很快,悲伤的神情也凝固住了,它变得灰白,然后破碎,化作缥缈的尘埃,消逝于尘土间。

第八十章 天国的阶梯

    升腾!

    洞穿暴雨与乌云,将战火燃烧的城市抛之而后。

    升腾!

    越过雷霆的密布,轰隆之音也渐行渐远。

    升腾!

    不断地升腾着。

    自低谷的幽暗而起,穿越层层的艰难险阻,不断地升腾着,直到抵达天穹的尽头,那辉光笼罩的升华尽头。

    置身于黄金的大地上。

    “真美啊……”

    邪异的声音散发着畸变与歪扭,饱含情感地说着。

    祂身上遍布着灰色的硬质,泛着金属的光泽,犹如鳞片,层层叠加在了一起,形成**的甲胄。

    身负巨大的双翼,并且双翼仍在舒展着,直到鼓起的肉包全部被胀破,更为细小的四翼在双翼的上下张开,六翼摇曳,仿佛要遮天蔽日。

    尾部则拖拽着细长如同剑刃般的尖尾,指甲被更为锋利的尖爪取代,宛如神话里的恶龙,只是这头恶龙有着一颗近似人类的头颅。

    头颅之上闪动着熟悉的脸庞,有时是艾德伦,有时是罗杰,有时是另一些脸庞,祂的容貌似乎没有固定,所呈现的样子,尽是那些被祂所吞食,加入这场盛大升华之人。

    脸庞闪动的同时,面容也在不断地破碎着,破碎间有露出其下的黑暗,黑暗里则有猩红的百眼窥视着世间。

    眼前或许是人世间最美丽的景色了,哪怕这样的怪物也不禁感叹着。

    六翼缓慢地扇动着,令其停滞于高空之中,而在祂的下方便是滚动的云海,它们均匀地铺满了视线所及,其上映照着金黄色的日光,宛如黄金的大地。

    抬起头,则是暗色的天际,它的边缘过度着湛清,青芒不断地环绕着,将整个世界纳入囊中。

    群星也变得清晰可见,这一次祂与其之间,没有了任何的阻隔。

    空气变得稀薄,难以呼吸,可这对于祂而言算不上什么影响,真正的影响,是来自脑海深处的剧痛,逆模因肆虐着,压制着祂的力量。

    守望者们的攻击奏效了,一把跟着一把落下的钉剑,撕裂了罗杰的**,几乎要碾碎了他的意志,可就像曾经的故事一样。

    那时的人类似乎也差那么最后一剑,便能彻底放逐不可言述者,艾德伦也是如此,如果最后一剑能够落下,他或许真的能杀死罗杰,切断最后的“道路”,可艾德伦失败,给了罗杰苟延残喘的机会。

    不……是给了不可言述者机会。

    于是他变成了祂。

    罗杰的意识彻底破碎掉了,被藏在黑暗之中的猩红百眼所接管,祂本身是混沌与无序,所呈现出来的力量,也只是本能的驱使,野兽的本能令祂意识到,自己需要些许的“智能”来接管这一切,因此祂将这些破碎的意识揉捏在了一起,塑造出了如今的祂。

    躯壳之下,禁忌的力量滚动着,祂不急于继续扩散着灾难,令所有人都加入这场盛大的升华,而是喘息着,试着拔除体内的伤痛。

    无形之剑贯穿着祂的意识,只差最后一把,便能将祂彻底杀死,现在祂需要远离战场,让自己愈合。

    况且,这里看起来确实不错。

    寂静悠远,破碎的意识间,传来喜悦的情绪,看样子罗杰与艾德伦、以及诸多破碎意识的“人格”来看,他们也很喜欢这样的情景。

    也是,这可是凡人一生都难以瞥见的美景,仿佛这里便是真正的天堂。

    纯白的云海静静地翻滚着,搅动着日光,灼日高悬于暗色之中,如此明亮,令人难以直视,只能偏开头,感受着它的温度,灼热毒辣,落在鳞甲上,传来轻微但又舒适的刺痛。

    绝大部分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连风声也变得稀薄,如此美好,如此……

    突然,漫长的寂静中有细密的噪音响起,祂转过头,却没有找到噪音的方向,紧接着祂感到了痛楚,日光的刺痛逐渐变得火热起来,最后演变称炽烈的剧痛。

    祂的身影开始摇晃,向着一侧偏去,只见羽翼上也被烧灼出了数不清的破口,大片大片的血肉混合着鲜血落下。

    怎么了?

    祂这样想着,紧接着又一道炽热的流火自下而上,它破开了黄金的大地,直刺天堂。

    六翼震动,祂轻易地躲过了袭来的火流,而后云层被搅动,有什么东西在高速移动,祂试着追上那个身影,但只看到一道迅捷的闪光,它划破云层,高悬于头顶。

    祂抬起头,亮出凶恶的爪牙,每一根都犹如利剑,带着刺痛目光的锋芒。

    可那道闪光与灼日重叠在了一起,瞬息的强光令祂什么都看不到,紧接着震怒之音响起。

    钢铁的巨刃贯穿了祂的胸口,随后厚重的甲胄狠狠地撞在祂的身上,熊熊火光尾随那个身影,携着祂撞碎了黄金的大地,直入下方滚滚雷云之中。

    祂试着扒开这袭来的强敌,可对方死死地抓住了祂,铁羽收拢,宛如下坠的长矛。

    两者就这么坠落着,逃离天堂,落入滚滚雷云之间。

    灿金色的世界消失了,转而是灰暗冷彻的风暴,祂挥起利爪,在甲胄上激起耀眼的火花与深深的凹痕,下一刻炽白的焰火自躯壳之下激发,爆炸的焰火将甲胄推开,远远地抛掉,而祂也摆脱了束缚,重获自由。

    “可悲的凡人……”

    祂望着坠落的执焰者,背部的焰火几欲燃起,但最后还是无力地熄灭了。

    为了支撑它抵达这里,燃料罐内的燃料早已消耗殆尽,但它还有备用燃料罐,可那是为了安全降落而准备的,一旦动用了这个,无论战斗的结果是怎么样的,执焰者都将失速撞向大地。

    继续战斗,还是逃离?

    祂等待着执焰者的回应,目睹着它的坠落与死亡,闪动的脸庞上露出嘲笑的神情,可下一秒巨力拉扯着祂,肢体传来血肉断裂的疼痛。

    失衡,然后便是坠落。

    视线混乱间,祂看到一条穿透云雾的线。

    刚刚的交锋中,不仅是大剑贯穿了祂的身体,一同贯穿的还有钉入的线缆,执焰者拉扯着祂,回收线缆的同时,两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减。

    同样炽白的焰火在执焰者的身上燃起,它抓紧线缆,朝着祂开火,一道又一道火流在急速下坠中释放,有的与祂擦肩而过,有的则精准地命中了祂的胸口,在大剑残留的伤口下,燃起新一轮的焰火。

    毫无意义,这样的攻势毫无意义,仅仅是摧毁祂的躯壳而已。

    祂也发出了阵阵雷音般的怒吼,利爪切断了线缆,摆脱了执焰者的束缚,可这种距离对于执焰者而言已经足够了。

    背部的燃料罐脱落,朝着云层之下坠去,备用燃料罐启用,熊熊燃烧,令执焰者坠落的身影迟缓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反扑。

    “舍身而战吗?”

    祂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了“罗杰·科鲁兹”之上,亮出如剑的利爪,朝着执焰者飞扑过去。

    在祂看来,眼前的执焰者仅仅是同样的躯壳罢了,洛伦佐正躲在地面上的某处,利用【间隙】远程控制着这具躯壳,不然它也不会如此干脆地放弃备用燃料,完全舍弃一切地在高空中与其作战。

    两者来回地撞击着,执焰者显然知晓燃料的消耗,它仅仅在必要时才会启动推进,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利用着双翼滑翔,控制着身影,追击着祂。

    大剑转眼间便布满了凹陷的疤痕,在又一次充斥着火花的斩击间,大剑再也无法维系本身的坚固,彻底崩碎,可执焰者仍固执地挥起断剑,猛砸着祂。

    再次分离,身旁的雷霆呼啸着,为这场灿烂的决战鸣奏着乐章。

    又一道雷霆划过,宛如炽白的游蛇在天际间游荡,执焰者掷出断剑,冷酷的金属旋转着,紧接着有雷霆与其联系在了一起,炽白的游蛇紧随着钢铁,随着切入祂的血肉,漫天的雷霆呼啸而至。

    雷光纠缠着发出尖锐的啼叫声,仿佛有上千只乌鸦在飞舞哀鸣。

    鳞甲被灼烧的焦黑,留下了细密的、烧红的纹理,祂吞吐着血气与浓烟,朝着执焰者也掷出熊熊烈火,将钢铁的甲胄引燃,撕裂重重坚固的金属。

    这是场无人知晓的决战,大雨磅礴的旧敦灵内,有人抬起头,试着追逐执焰者的身影,但他们只能看到焰火直入云霄,随后便消失不见。

    如今只剩下了云层间的阵阵雷鸣,光芒闪动着,以黑云为画板,炽白的雷霆为画笔,在残酷的冷彻间,勾勒出怪物们的身影。

    它们如同古老壁画里所描述的那般,相互追逐,挥舞着利爪尖牙,想法设法将对方置于死地。

    最终它们撞破了密布的雷云,再一次出现在旧敦灵的上空,暴雨落在炽热的甲胄上,激起阵阵白烟,但很快便因高速移动而引起的狂风卷积、消散。

    两者紧随着、下坠着,在几乎要撞在地面上时,才猛地抬升。

    又一道线缆抓紧了祂,执焰者紧跟在祂身后,背部燃烧的烈火夹在在羽翼间,宛如燃烧的光翼。

    它们掠过街头,沿途的玻璃纷纷碎裂,卷起的啸风裹挟着破碎的碎片,然后掀起街头的积水,汇聚起滔天巨浪。

    缠斗间,祂撞在了高耸的大楼之上,而执焰者紧跟着祂撞了进去,只见楼层间有火光不断地闪灭,建筑微微摇晃,紧接着另一端被破开,执焰者挥起短匕深深地切进祂的身体里,带着祂撞出了建筑。

    可同样,祂的利爪也轻易地贯入了执焰者的甲胄下,稍微用力便使其歪扭,破碎的金属如同被扭断的人体,颜色不明的液体从动力管里溢出,如同执焰者的血液般,洒了满身。

    执焰者试着反击,但潜藏在战斗之外,一直没有动用的秘剑在此刻刺出。

    秘剑泛着流动的银白,只见锋利的尾刃猛地甩起,削掉了执焰者大半的铁羽,紧接着从侧面刺入腰腹,又从另一端刺出。

    原罪甲胄挣扎了几下,休止了下来,备用燃料似乎也耗尽了,火光明灭了几下,最后彻底熄灭。

    执焰者在空中失去了动力,被祂抓住了,随着紧握,利爪深深地陷进甲胄之中,几乎要将执焰者扭碎。

    挥舞着六翼,祂拖着执焰者高高飞起,然后松开,抛下。

    执焰者还试着做出反抗,但面对这能够不断畸变延伸的存在,原罪甲胄能做到的,终究不如祂。

    下坠,它砸在了敦灵塔上,然后一路滑行,从敦灵塔的边缘落下,紧接着被飞扑过来的祂贯穿,钉死的同时,沿着塔身一路向下,撞碎了不知道多少的钢铁与砖石,在焰火与积水中,倒在了街边的废墟里。

    怪物们的厮杀随着一方的倒下,似乎真的结束了。

    随着荡起的尘埃被大雨洗净,执焰者如同巨人的尸体般,倒在废墟里,不久后祂缓缓落下,降临在尸体旁。

    祂赢了,但赢的并不轻松。

    狰狞可怖的身体上,也遍布着各式各样的伤痕,六翼之中,数只羽翼都已经折断,有的还被削掉,只剩下了血肉蠕动的断面。

    躯干之上的骨骼也是如此,祂的胸口凹陷,还有着大剑留下的伤口,里面还燃烧着点点的火光,难以熄灭。

    可最为致命的仍是脑海深处的剧痛,那来自逆模因的蚕食,与执焰者的缠斗,令祂根本没有时间恢复精神上的伤势,**虽然强大,可祂的意识随时都处于破碎的状态。

    尾刃甩起,切开了执焰者的胸口,正如祂想的那样,躯壳之下是一片空白,洛伦佐是在利用【间隙】,操控执焰者来与自己作战。

    凡人终究是没有勇气面对祂。

    祂嘲笑着,可视线突然被一抹猩红吸引了目光,尾刃缓缓抬起,锋利的边缘上残留着猩红的血迹,祂不清楚这是自己的,还是说……

    向前多走了几步,站在钢铁的尸骸之上,祂看向切开的内部,里面遍布着凸起破损的金属,骨架也在高强度的作战下歪扭,以及溢满内部的鲜血。

    这……这或许是原罪甲胄的鲜血,毕竟这具甲胄是妖魔血肉与钢铁的混合,祂这么想的,但很快几乎撕裂意识的剧痛,将祂所有的设想全部击碎。

    迅捷的钉剑先是砍断了祂仅有的羽翼,令祂失去了高速移动的能力,紧接着便从祂的背后刺出,贯穿了心脏,在从胸口突出。

    “洛伦佐……霍尔莫斯!”

    面容闪回着,祂高声怒吼,用利爪掀开了洛伦佐,将他丢到了废墟的另一端。

    巨量的鲜血沿着伤口溢出,血肉蠕动着,试着治愈躯壳,可钉剑上携带着剧毒,毒杀着所有再生的力量,并且突破血肉的束缚,毒杀着祂的意识。

    “这真是一场豪赌,对吧?”

    洛伦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拄着钉剑,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

    那贯穿执焰者的秘剑,也划伤了藏在其中的洛伦佐,只要再偏一点,它就能连带着自己的脊柱,一同贯穿。

    两个怪物都伤痕累累的,大雨清洗着它们身上的血迹,电闪雷鸣。

    握持钉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失血惨白的手臂上,缓缓裂开数不清的纹路,鲜血从破碎的表皮下溢出,但很快,就像流尽了血一样,只剩下了猩红一片。

    “其实我也不觉得我能赢,这种事还是太靠运气了,更何况,我的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洛伦佐踉跄着,朝着祂走来,祂尝试着挣扎,但这最后一剑就像将之前的伤势全部引爆了般,一道又一道本该愈合的伤口裂开,过量的鲜血溢出,将脚下的积水都染成了赤红色。

    祂发出了阵阵低吼,**的痛苦外,意识也在濒临碎裂,那斩进意识的伤痕开始躁动,几乎将祂撕裂。

    “可就像自我催眠一样,他们都觉得我能赢,所以我也要赢给他们看。”

    数不清的面容在洛伦佐的脑海内闪动着,也在祂的脸庞上闪回着,紧接着闪回的脸庞破碎了,受到重创的祂再也无法维系这样的伪装,暴露出了混沌无序的真面。

    惨白的脸庞上,百眼不断睁开又闭合,祂摇晃地向着洛伦佐伸出利爪,试着将其斩杀,而洛伦佐也加快了步伐,最后快步跑了起来。

    他大声怒吼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与怒火倾泻而出。

    高举着钉剑,动作没有丝毫的掩饰,此刻的他也没有什么余力去掩饰了,只是单纯地举剑、挥砍。

    猩红的百眼齐开,其中倒映着洛伦佐挥剑的身影,与此同时细长的尾巴甩起秘剑,照着洛伦佐的头颅斩下。

    “血仇!”

    两把剑刃相擦而过,轨迹没有重叠,它们都想斩杀了对方,这种杀戮之欲是如此凶恶,它们根本不想做任何格挡与躲避,将一切交给手中的剑刃。

    “血债!”

    钉剑携带着海量的枯败之力,只要命中便能将祂彻底斩杀,而秘剑也发出阵阵啸声,几乎要触及洛伦佐的脖颈,但下一秒秘剑凝滞在了半空中,再也无法斩下,虚幻间能看到有另一双手抓住了秘剑,她藏在极深的黑暗,直到这一刻才显露出来。

    恍惚间,洛伦佐似乎看到华生在对自己微笑,而他吞吐着浊气,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钉剑送出。

    “血偿!”

    钉剑斩落头颅、贯穿心脏,洛伦佐替艾德伦补全了这最后一剑。

    就像完成最终的处刑般,刻进灵魂的疤痕被引爆,祂的身影僵持在了原地,紧接着有无尽的鲜血从数不清的伤口之中喷射而出。

    猩红的血液从躯壳之中逃离,一同逃离的还有万千的天使,它们挥舞着双翼,挣扎地从黑暗的牢笼中脱出,重归自由。

    洛伦佐松开了碎裂的钉剑,持剑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他仰起头,注视着天使们的离去,紧接着雷云密布的天空塌陷了一块,有金灿的光芒落下,仿佛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第八十一章 阳光灿烂

    战斗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近乎无休止的、噩梦般的……

    洛伦佐的目光略显呆滞,接连的逆模因,对他自身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枯败的力量在身上爬行,如同蚁群般蚕食着他的身体与意志。

    但这种剧痛并没有让洛伦佐惨叫出来,大概是他脸惨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缓缓地挪动着身体,然后靠在废墟的一角,坐了下去。

    身体上的血肉艰难的蠕动着,它们试着愈合伤口,但伤口往往愈合了没多久,便再次破裂。

    高强度的激战下,哪怕有着执焰者的保护,洛伦佐也变得遍体鳞伤,过了很久,他大概是缓了过来,大口地吸气吐气,感受着生命的真实,剧痛不断地袭来,告诉他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

    他赢了。

    “终于结束了啊,艾德伦……还有罗杰。”

    洛伦佐低声嘟囔着,望着那已经变得如石膏般灰白,并且在不断崩塌的尸体。

    散落的灰尘落入暗红的积水中,很快便融化消失不见,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洛伦佐露出微笑,庆祝着他们的死亡,以及这黑暗命运的解脱。

    这两头追逐厮杀了不知多少时光的幽魂们,在今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息,洛伦佐猜无论是艾德伦还是罗杰,他们最后似乎都有着一颗求死之心,希望有人来否定他们的一切,让暴怒的灵魂归于平静。

    他这样想着,身体轻轻地靠向背后的砖石,努力地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望向天空,那塌陷一块的灿金。

    随着罗杰与艾德伦的死亡,这两个环绕在旧敦灵之间的巨大侵蚀源,也终于得到了根除,异常的气象开始衰弱,在不久后便会彻底退去。

    乌云汇聚的铁幕不断地陷落着,灿金的天空一点点地从其后显现,就像壁画上的泥土剥离,露出它原本瑰丽的样貌。

    这是个不错的天气,落日火红,是个美好的午后,温暖的阳光落下,为湿漉漉的洛伦佐驱赶寒意。

    这让他想起很久之前的盛夏,那时洛伦佐也如这般,倒在家门口的破旧沙发上,随着日光的落下而眠。

    “你该休息了。”

    有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听到这个声音,洛伦佐松开了最后的警惕,点了点头,沉沉地闭上眼,享受着战后的安宁。

    在不远处,华生涉水而来,处理着最后的战局。

    这是将决定命运走向的计划,所以它必须是完美的,如果艾德伦无法杀掉罗杰,那么便将由洛伦佐接手,如果洛伦佐也不能,那么华生便会出场。

    但如果可以的话,华生不希望自己暴露的如此之早,感受着身体里滚动的枯败之力,她很清楚自己的战场在哪。

    至于现在……

    钢铁的面具下卷起炽白的风暴,以华生为源点,新一轮的侵蚀风暴开始荡起,它的速度飞快,转眼间便扩散至了全城,强度极高,但诡异的是,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就像一股飓风。

    也是随着这风暴的掀起,被其覆盖的妖魔们纷纷停滞住了动作,它们那封闭的【间隙】在顷刻间被入侵,紧接着在华生的伟力下逐一破碎。

    这是场极为高效的杀戮,随着【间隙】的崩塌,数不清的妖魔在战场上倒下,变成一具具无神的尸体,等待士兵们的斩杀。

    华生也感受着生命在自己手中死去,不断地跳跃入侵间,也有越来越多沉积的碎片夹杂在了她的意识之中,可就像泄愤一样,她毫不留手。

    早在战争开始前,华生就像这么做了,她有着结束一切苦痛的力量,可为了避开罗杰的视线,她只能一直躲藏着,直到现在,所有的威胁被根除,她就此站在日光之下。

    【我……看到你了。】

    有低沉邪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华生看向角落,在阳光找不到的黑暗里,模糊间,她看到有猩红的百眼睁开。

    她没有回应,只是发出阵阵轻笑声,随后黑暗破碎,被落下的日光完全取代。

    这是预想中的事情,华生对此并不意外。

    艾德伦与罗杰,以及那些守望者们全部死亡后,她自己便是现世里留存的,最接近升华尽头的人之一,也是最有可能成为“道路”的存在。

    “还有劳伦斯。”

    华生低声道。

    计划很完美,为了终结这一切,它也必须完美。

    劳伦斯早已位列死亡的名单之上,华生尚不清楚他的状态如何,不过……无论什么,也都在预料之内。

    至于自己,华生倒不担心自己,现在她正怀揣着这个世界上最为锋利的秘剑,它是如此地凶恶,哪怕无形的怪异,也可以被轻易斩杀,不可言述者的诱惑影响不到她。

    杀掉这个人,再杀掉另一个人……将所有的威胁根除干净。

    之后……至于之后的事……

    华生思索着,看向废墟的一角,那张脏兮兮安睡的脸庞。

    ……

    “啊!啊!啊!”

    快要变成废墟的地下内,红隼一边尖叫,一边用折刀猛砸着妖魔的尸体,将它们的骨骼砸断,肉块也扭碎成污血。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但还是大吼着,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渐渐的,他彻底没有力气了,把歪歪扭扭的折刀丢到一边,转过头,对着还在处理妖魔尸体的加拉哈德问道。

    “所以,这算是结束了吗?”

    红隼有气无力地问着。

    对于他而言,这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心情不断地起起落落,自己的小命也在生死之间来回闪动着。

    这种感觉比面对死亡还要恶劣,面对死亡红隼至少还能坦然赴死,结果它却给你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让你为此挣扎。

    “应该是结束了。”

    加拉哈德喘着粗气,作为归亡者,他的身体被深度侵染,高强度地运动,对于他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

    “你应该也听到了吧?那来自灵魂的尖啸。”

    布满疤痕的脸庞上,带着惊恐的回响,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们都感受到了扩张的侵蚀,它高速掠过,带来死亡的寒意。

    杀戮还在继续,华生就像无形的幽魂般,高速入侵着每一个被她捕获的【间隙】,彻底根除旧敦灵的所有妖魔。

    “所以那就是作战结束的信号?”红隼靠向了一边,“真是艰难啊……”

    他看向四周,到处都是妖魔的尸体,地下世界的所有设施几乎都变成了废墟,唯有熔炉之柱仍在持续运行,将街头大量的积水吞入,转化成裹挟着逆模因物质的蒸汽溢出。

    随着强敌的死亡,整个旧敦灵的侵蚀强度都在熔炉之柱的作用下,稳步降低着,或许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星期、几个月,旧敦灵总会归复正常,就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们能休息了吗?”红隼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这一次我可想放个长假。”

    如果有机会,红隼真的很想写一部自传,控诉着这些黑心的上司们。

    他走了过去,一把扶起梅林,这个老东西也加入了刚刚的战斗,向着众人展现了一波什么是炼金剑圣,只可惜梅林这个家伙有些太老了,挥砍之中好像闪了腰,整个人靠在一边,吸着凉气。

    大概是战斗结束的原因,红隼看着梅林这个倒霉的样子,忍不住地想笑,直到最后笑出了声。

    梅林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的出来的,多半也是红隼这样的家伙了。

    “他们会带你们返回地面。”

    加拉哈德挥了挥手,另一批清道夫与蔡公走了过来,他们把两人夹在队伍的中间,在一片废墟里翻开了升降机的大门,机械缓慢运作着,摇摇晃晃地带着几人上升。

    “都毁了啊……”

    加拉哈德转而看向这破败的地下世界。

    永动之泵很幸运,它只是遭到了妖魔的入侵,并没有爆发过于激烈的战斗,所以设施还算完善,只可惜了机械院,它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途径的熔炉之柱也遭到了部分的损坏。

    但其中最为严重的,便是清道夫们的驻地,哀落之底了,作为完全隔绝于外人视线的未知区域,这里被划定为了决战的战场,即使不去看,加拉哈德也知道,那里应该被罗杰与艾德伦毁个精光,并且因为两者战斗的原因,那里残留的侵蚀,宛如汇聚成河的剧毒。

    这条剧毒的河流藏在旧敦灵的地下,怎么想也不安全,再加上外界的战火纷飞,这一次妖魔可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越想加拉哈德便越感到头疼,作为清道夫这正是他们所负责的,只是这一次处理起来,要比之前麻烦太多了。

    不过……也好。

    只要能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那么这些藏在地下阴暗的设施,也没有什么重建的必要了。

    阴影之中的,便归于阴影。

    ……

    升降机缓缓向上,阴暗的垂直升降井内,回荡着潮湿的水汽与血腥味,红隼和梅林的身上也尽是血迹,仿佛两人是个屠夫,刚刚宰杀了十几头出血量超大的羔羊。

    “真没想到,我居然能活下来。”

    梅林断断续续地说着,僵硬面瘫的脸上,努力地扯出令人不安的笑意。

    “怎么?你还真准备在这退休了?”红隼问道,“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抱着奇奇怪怪的死志……活着不好吗?”

    听到红隼的抱怨,梅林只发出阵阵沙哑的笑声。

    “红隼啊,红隼。”

    梅林轻语着红隼的名字,带着无可奈何的感觉,这弄得红隼一阵鸡皮疙瘩,要不是他是梅林,红隼都准备一把把他丢掉,离的远远的。

    “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梅林发自真心地赞赏着,只是红隼不太想接受这个赞赏。

    “可以了可以了,你不要再说话了,”红隼怪叫连连,“上一次亚瑟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我被他玩的半死,还差点死在了这,你们这些家伙都一个比一个的黑心。”

    红隼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没完没了地抱怨着,他就像个脱口秀演员,在升降机上升的过程中,把净除机关从每周的工作时间,到员工福利抱怨了个遍。

    梅林则保持着那僵硬的微笑,也没有反驳什么,静静地聆听着红隼话语。

    这是不错的抱怨,至少他还有机会听到这样的抱怨。

    升降机抵达了地面,大门缓缓开启,但开启到了一半便卡住了,红隼叫骂着用力地将其踹开。

    机械院内已经变成了一地的废墟,摇摇欲坠的穹顶庇护着燃烧的火苗,与滚动的铁水。

    红隼搀扶着梅林,越过重重尸体,绕过那些尚未冷却的铁水,他们终于走出了破碎的建筑,站在细雨朦胧间。

    有灿金的光芒落下。

    它均匀地铺盖在了满地的积水之上,就像为其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黄金,金色的大地、金色的水面、金色的楼群、金色的天空……

    所有的事物都变成灿烂,散发着重重辉光。

    “喂!梅林,起来看天堂了!”

    红隼继续着鬼叫,用力地把梅林扶正了,让这个老家伙也在此刻欣赏这美丽的绝景。

    就像对世人的安慰般,在这破败的废墟间,所有的尸体都宛如变成了黄金的雕塑,它们紧闭着眼,似乎没有死去,仅仅是陷入了无尽的长眠。

    金色被搅动,波光粼粼间,有人朝着这里走来,他们逆着光,红隼有些看不清他们的脸。

    可很快,他们靠的足够近了。

    是清道夫与蔡公们,作为最终决战的所在,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便迅速地赶往了这里,控制着现场。

    很多人没有停留,他们直接越过了红隼与梅林,走入后方的阴影。

    “医生!医生!”

    红隼大喊着,但没有人理他,激烈的战斗几乎令医疗系统瘫痪,现在的医生比还活着的妖魔还要稀有。

    紧接着红隼注意到了什么,在走动的人群间,有一个人没有行动,他站在不远处,好像在注视着红隼,红隼也看了过去,然后看到一个略显陌生但又熟悉的脸。

    “哦……哦哦哦哦哦!”

    红隼失神大叫了起来,就像个公鸡一样打着鸣。

    对方则略显无奈地摇摇头,本以为重逢会是什么令人感到的情景,但他忘记了对方是红隼。

    “好久不见啊,红隼!”

    “乔!伊!”

    红隼大喊着旧友的名字,然后一把推开碍事的梅林,随着老东西的一声惨叫,红隼涉水一路小跑了过去。

第八十二章 万里无云

    风暴与大雨逐渐消散了,旧敦灵重获平静,只是这平静下遍布着废墟与尸骸,宛如末日的战场。

    有的市民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出建筑,望着战后的美景,而后有更多人走出,但不等他们多做观察,便有灰色的身影围了上来,清道夫们呵斥着,将他们重新赶回庇护所中,同时随着清道夫们的到来,幽蓝的雾气也紧随着他们。

    那雾气无物不透,轻易地渗透了重重的防护,诡异地深入着,而清道夫们则将自己保护的严严密密,与雾气完全隔绝。

    被雾气接触了的市民们,先是安静了下来,而后他们只感到一阵疲倦,纷纷倒了下去,陷入长眠之中,与此同时,逆模因侵袭着他们,吞食着他们的记忆。

    这样的情景在旧敦灵的各处都有在发生,密布的幽蓝丛生,在各处溢出,并且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坠落,它们携带着逆模因物质,净化着这座城市,也将每个人置身于细雨中的人,那脑海里的噩梦洗去。

    “所以……你的朋友们呢?”

    女人安抚着孩子,对着一旁望着窗外的家伙,轻声道。

    “大概……大概还在某处,和那些怪物们作战吧。”

    布斯卡洛想了想,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们没有带上你?”女人看得出来,男人眼里的失落。

    “是啊,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布斯卡洛坦然地笑了笑,带着些许的苦涩,“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这次危机,恰好地让我们联系在了一起。”

    布斯卡洛靠了过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熟睡的脸庞。

    温热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在这一瞬间,就连布斯卡洛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也为之停缓了下来。

    他做到了,虽然中间很是坎坷,但他确实是做到了。

    “真是像梦境一样的冒险啊。”

    布斯卡洛回忆着暴雨里的一切,长叹到。

    与此同时时,有幽蓝的雾气缓缓渗入,不知不觉有很多人都陷入了安然的沉睡,它们正朝着布斯卡洛为围堵过来。

    “所以你算是原谅我了吗?”布斯卡洛想起了别的事,他看向女人,目光真切。

    女人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笑意,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布斯卡洛的秃头,把那几根乱糟糟的头发,梳的略显工整起来。

    如果不是这见鬼的秃头,她真的很难将这个追着妖魔砍的家伙,认成布斯卡洛。

    “你已经做出了改变,不妨再给你一次机会咯。”

    听到这些,布斯卡洛发出满足的笑声,然后便因吸入幽蓝的雾气,他的意识开始沉重了起来。

    他真想和他那些奇妙的朋友们,分享这一喜讯,可他的意识却来越沉,而那些身影也逐渐模糊乃至消失。

    旧敦灵安睡了下来,华生的意志则穿梭其间。

    【还能活动的幸存者,请尽快抵达就近哨站。】

    华生向着幸存者们发布指令,战争结束了,但战争的回响,还没有完全消散。

    遍布旧敦灵的侵蚀,妖魔的尸骸,还有市民的认知……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大概便是旧敦灵被严格封锁了起来,武装列车紧随着铁轨,将这座城市牢牢束缚住,完全与外界隔绝。

    幸存者的脑海里响起华生的话语,而他们也改变了行动的方向,将手头的事物全部交接给清道夫们,自己则朝着旧敦灵靠近。

    零零散散的人群出现在街道上,他们都是身负伤势的士兵们,还有些原罪甲胄在艰难地移动,每一次迈步都激起了大量的水花。

    他们靠近了隐藏在旧敦灵的街头的哨站中,原罪甲胄被清道夫们的秘密通道运输至地下,战斗摧毁了哀落之底,但仍有大部分设施仍在稳定运行,这能快速地将这些狰狞的机械,从旧敦灵的街头移除。

    黑山医院的医生们,也在这激烈的战后走了出来,战斗主要集中在机械院,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黑山医院则幸免于难,很难不去猜测,这也是一开始设计好的,好让黑山医院能全力救治着士兵们。

    只不过这次医生们携带着和清道夫们相似的装备,脸上带着呼吸面具,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隔离服,他们处理着受伤的士兵,很快便有幽蓝的雾气将士兵们也一同吞食。

    他们陷入安详的梦境,并将刚刚地狱般的噩梦,抛到记忆的深处,掩埋起来,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对于士兵们而言,是件不错的好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着噩梦的侵袭,并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时不时地再次回到那地狱般的战场之中。

    当然,这戏都是最为次要的,真正的主要目的是彻底根绝士兵们身上的侵蚀与链接,他们是在与罗杰作战,遭受着他的侵蚀,哪怕如今罗杰已经死了,也要全力阻断着链接的可能。

    转眼间幽蓝的雾气与细雨便充斥在旧敦灵的每一处,这是计划的最后一步,清扫战场,阻断侵蚀的延续,这也是清道夫部队存在的意义。

    他们是藏在阴影下的送葬者,送葬了不知道多少邪异诡诈的故事。

    ……

    “所以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

    伯劳躺在摇晃的担架上,被医护人员抬离战场,他的眼睛微微闭合,只留下一道缝隙,看着模糊的世界,精疲力尽的他,话语声都十分无力,但仍固执地保持着清醒。

    “不是就近的哨站吗?”

    伯劳继续嘟囔着,但没有人理他。

    医生们为他做了临时处理,暂时是死不了,但还需要进一步的救治,但好像有什么事,比这个救治还要重要一样。

    耳旁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私语声,伯劳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抬进了某处密闭的房间,冷彻的风雨被隔绝,紧接着便是更多的吊瓶,以及埋入皮肤下的针头。

    恍惚间他感受到了什么,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房间的角落里,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你是死神吗?”

    伯劳问道,对方确实很像故事里的死神,无声无息,就这么突兀地出现。

    “大概吧。”

    华生走到伯劳的床边,伸出手,轻轻地抚在他的额头。

    “你在做什么?”

    伯劳没有力气反抗,当医生们锯开扭曲的甲胄,把他从其中拽出来时,他浑身是血,多处骨折,如今的伯劳还能呼吸,都显得十分奇迹。

    但很快,密闭的房间崩塌了,风雪从缝隙里涌进,逐渐的,冰雪皑皑的世界重叠在了一起,寒风吹的伯劳一阵颤抖,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都消失了,身下的病床也不见,他正置身于积雪之中。

    “这里……”

    伯劳看着四周,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想起来这里是哪里了,心神被另一重恐惧所捕获,而后他看向一旁的华生,意识到了真相。

    “这……这里是我的【间隙】。”

    “嗯。”

    华生平静地回应着。

    “你要做什么?”

    随着扳机的触发,伯劳所遗忘的记忆也被取回了不少,他记得计划里可没有入侵自己【间隙】这一步。

    “进行‘机械降神’的最后步骤。”

    华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仿佛伯劳面对的并非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更加冰冷的存在。

    “我会利用逆模因清除你的记忆……不会清除太多,只不过是把和‘机械降神’的一切,你所经历的所有战斗,全部根除。”

    伯劳先是迷茫,然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了彻底隔绝侵蚀的存在,是吗?”

    “嗯。”

    谈话陷入了平静,伯劳深呼吸,他倒是能理解华生的行动,必须有人来处理这灾难的回响,而为了根绝一切,他们必须摆脱罗杰的侵蚀,哪怕罗杰已死。

    侵蚀将他们与黑暗联系在了一起,而这一次黑暗的尽头是那猩红的百眼。

    “其他人呢?也是这样吗?”伯劳问。

    “士兵们只会受到简单的逆模因处理,他们会忘记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当然,这种大规模的逆模因影响,无法控制的如此精确,他们可能会忘记的更多。

    但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只是接受命令,而后执行罢了,他们不清楚‘死牢’与‘机械降神’的存在,他们知道的很少,所以也很安全。”

    “因为我知道的太多,所以你才会亲自前来吗?”伯劳又问道。

    “差不多,但主要还是因为,你是上位骑士,具有着一定的抗性,普通的逆模因侵染,对你们效果甚微,需要针对性的处理。”

    华生就像机械一样,应答着。

    “那么……你现在不止在和我对话是吗?你还在处理其他人,真繁忙啊。”

    伯劳思索着,回忆着,实际上和罗杰战斗的时间并不长,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从原罪甲胄里抬出来时,伯劳还能看到阳光明媚的天空。

    可就是这样短暂的时光,却显得如此漫长,钢铁与血肉,焰火四溢,只剩下了纯粹的死亡。

    “也就是说,没有人会记得这一切,是吗?那些死者们,这满地的伤痛……”

    这一切的一切,正如被守秘者掩盖的历史一样,无人知晓,无人记得。

    面对伯劳的问询,华生机械式地点头。

    “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即使没有我的参与,净除机关最后也会选择用这种方式,令其被‘遗忘’,不是吗?”

    伯劳沉默,他看向华生,又看向这雪花倾落的世界。

    “请给我有些时间,让我最后一次回忆一下吧。。”

    伯劳说道,脑海里闪过着噩梦与死亡。

    这是作为凡人的他,仅能做的一切,微乎其微的……哀悼。

    “不过……哪怕我们都忘记了,仍会有人记得,是吗?”

    他希冀地问道,这就像一个渺小且美好的愿望,哪怕华生是在欺骗自己,他也想得到那样的答案,这或许能让他躁动的内心,得到适当的舒缓。

    “会的,会有人记得,没有人会被彻底遗忘。”

    华生向他保证着。

    听到这些,伯劳就像卸下了重任般,感到些许的轻盈。

    逆模因的力量开始扩散,掀起滔天的雪花,汇聚成灰白的风暴,将一切吞没。

    病床上,伯劳紧皱的眉头舒缓开了,他陷入了美好的梦境,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之后他将忘记一切的苦痛。

    敦灵塔顶的废墟间,华生将注意力从伯劳那边收了回来,她看向一旁,不知何时,洛伦佐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脸上依旧充斥着难以化解的疲惫,废墟的阴影下,带着一身的伤势,看向被幽蓝雾气包裹的城市。

    他一言不发。

    华生望向塔下,只见朦胧的雾气间,她等待已久的客人们姗姗来迟。

    她发布的讯息不止有一条,针对不同的人,他们会听到截然不同的声音,游走在旧敦灵间的,不止有伯劳,还有其他具备抗性的人。

    卲良溪神情带着悲伤,在她的身旁跟着罗德与伊芙,而在另一端,卲良业涉水而来,他和卲良溪一样,在扳机触发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一切。

    然后还有更多人,红隼与乔伊,夜枭、知更鸟、蓝翡翠……

    净除机关所有的上位骑士都赶到了这里,他们并不清楚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带着疑惑与不解。

    “伯劳表现的很抗拒……我想他们也是这样的吧?”

    华生突然说道,打破了漫长的平静。

    “大概吧……大家都不想忘记什么,左拿一个右抓一把,把自己的人生变成臃肿的不行,但层层剥离下,又发现自己拥有的东西少之又少。”

    洛伦佐叹息着,回忆着那些死去的脸庞,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着完整且真切的人生轨迹,可现在他们就要被永远地遗忘,彻底地抹除,他们会成为对外界宣布的失踪人口,数不清延伸的线,将在这场暴雨里得到终止。

    他也很怕,害怕忘记,无论被忘记的是什么,他都很怕。

    “所以你决定了吗?”华生问。

    “当然,”洛伦佐肯定道,“我讨厌忘记什么,这种事有一次就足够了。”

    在那寂海的深处,洛伦佐可以确定,自己确实遗忘了什么,或许珍贵,或许不值一文。

终幕 消逝于雨雾之间

    从敦灵塔上看去,眼下的旧敦灵,呈现出一个十分不错的美景。

    铅灰的乌云被灿金的阳光压垮,光芒一束又一束地落下,映照在街头间、尚未退去的潮水上,金黄色辉光盖过了惨痛的灰蓝,将一切都纳入黄金的世界中。

    日光不算炽热,映照在身上,有股温热感,驱逐冷彻的寒意,带着些许的安慰。

    天空间,还有细雨落下、淅淅沥沥,但比起之前的狂风暴雨,这无疑温柔了许多,带着轻盈的跳跃,滴滴答答的落下。

    洛伦佐面无表情地坐在碎石堆砌的凸起上,头顶是破碎穹顶的残垣断壁,它们为洛伦佐遮蔽了落下的细雨。

    身后响起铁锈摩擦的干涩声,不久之后,脚步声渐起,还能行动的上位骑士与佚名们抵达了这里,他们显得很困惑,不明白华生为什么要将他们召集在这里。

    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些人没有来,但他们大多都和伯劳一样,身负伤势,无法移动,只能让华生亲自去进行处理。

    “洛伦佐?”

    伊芙注意到了阴影下的洛伦佐,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她快走了几步,本想和洛伦佐打个招呼,却突然停下,不敢前进。

    身后的卲良溪与罗德也跟了过来,大概是暴雨下结成的友谊,她们现在形影不离,就像一个真正的小队一样。

    然后她们也停下了,就连话也不敢说。

    她们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熟悉但又陌生的家伙,只见洛伦佐身上破破烂烂,污血遍身,还能看到开裂的伤口,其中的肉芽艰难地蠕动着,试着缝合着致命的伤口。

    洛伦佐自己则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什么深邃的事,只是目光望着前方的金灿,丝毫没有理她们的意思。

    手臂垂落,其上的衣物早已绽开,裸露的皮肤也如被烧灼的朽木,干瘪开裂,缝隙间滚动着流火的光芒。

    洛伦佐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眼站在阴影中的各位,随后说道。

    “开始吧。”

    听到他的示意,华生也慢步而来,看着到齐的各位,她轻声说道。

    “感谢各位的努力奋战,我们成功杀掉了艾德伦·利维恩与罗杰·科鲁兹。”

    听着华生的话,来者们显得有些疑惑,就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一样,但紧接着,他们麻木的脸庞破碎,涌现了难以遏制的狂喜,他们简直要高声尖叫起来了。

    但可能是疲惫,也可能是这满地的伤痛,极致的狂喜在他们的眼中一闪而过,表情也从惨白的麻木,提起些许的笑意,但笑意还未释放,便又凝固了起来。

    又哭又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这样怪异的表情。

    “居然……真的成功了吗?”

    邵良业低语着,在与妖魔遭遇的第一刻起,他便觉得作战不会成功,至少不会如预期的那样,将两者全部杀死,毕竟他们实在是太强大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取胜了。

    “然后呢?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处理这些?”

    夜枭有气无力地问道,他被蓝翡翠搀扶着,样子狼狈的不行。

    “现在全旧敦灵的人都见到了妖魔的存在,侵蚀扩散至了全城……我们就要保守不住妖魔的秘密了,还是说,你们准备将这份恐惧与全世界人分享?”

    夜枭满目愁容,虽然杀掉了这两个麻烦至极的家伙,但仍有一堆问题等着他们处理。

    “这回可不是什么燃气爆炸,能糊弄过去的了。”

    他苦笑了两下,听到这个惯用的说辞,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笑,只有邵良业等几个佚名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这算是净除机关内的“黑话”。

    “计划的是完善的、完美的,这一切当然也在预计之内。”

    华生回答着,这对于她而言都不是问题。

    故事的结局从落笔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正如现在。

    “哦?那要怎么做?”

    红隼忍不住问道,他很好奇华生会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一切。

    平静了一两秒,华生讲述起了这最后的计划。

    “早在半个月前,清道夫部队便利用熔炉之柱,对旧敦灵进行大范围的逆模因扩散,在预计内,战争结束后,我们会将所有的逆模因物质倾倒入熔炉之柱中,它会全速运转,将过量的逆模因物质扩散至全城。”

    听到这些,红隼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一边的乔伊,红隼知晓为什么在地下,加拉哈德会那么凑巧地来救自己了,因为他们原本便准备这样做,将过量的逆模因物质倾倒进熔炉之柱中。

    “它会被水汽裹挟着,从地下溢散至地面,变成哗啦啦的小雨落下,净化着全城……不过请放心,这对市民们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只会是变得有些健忘,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会对这一个月的所发生的所有事,认知都会变成模糊起来。

    这是必要的,逆模因不仅会令他们遗忘这些噩梦,也会根除缠绕的侵蚀,令旧敦灵的盖革指数降低回稳定区间。”

    华生继续讲述着,这次计划牵连的人,远比大家知晓的要多的太多。

    “然后便是虚假信息的遮掩,净除机关管理着旧敦灵的报纸与广播,我们会将这一切归为异常的气象,所引发的暴雨与洪流,一些老旧的设施受到影响,瘫痪爆炸……”

    “就像另一个‘燃气爆炸’?”红隼怎么听,都觉得这有些耳熟。

    “可这依旧不能遮蔽所有疑点。”

    夜枭说,像这样的事件,仅依靠着舆论与逆模因遗忘,依旧不可靠,总会有蛛丝马迹留存下来。

    “是的,所以我会操控着逆模因,影响着他们的记忆,乃至歪曲认知,塑造出一个没有妖魔出现的自然灾难……在这之后的事,你们就不用在意太多了,会有清道夫们来解决。”

    华生看向雨雾下的旧敦灵,绝大部分的市民应该都已陷入了安睡,在他们安睡期间,清道夫们正加紧清扫着战场,至少要将暴露在旧敦灵表面的尸体清理干净。

    死掉的市民与士兵,都会出现在灾难报道里的失踪名单上,人们会哀痛,但也会从悲伤中起身,继续前进。

    “嗯,根据我们的计划,我们会尽可能地模糊这一天里的一切,所有的报道都会刻意遗忘这一天,它会变成不存在的一天,”这时乔伊说道,作为清道夫的一员,他很清楚会发生什么,“至于街头的这些尸骸,我们会把暴露在街道的,容易被人发现的,先行处理,剩下的预计半个月内彻底清洗干净。”

    “然后便是监控,我们会一直监控事态的变化,这样的监控为期数年,直到保证,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一天内发生的一切。

    将噩梦埋葬,断绝所有的侵蚀。”

    这就是清道夫们要做的,平常这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在如此大规模的、过量逆模因影响下,加上华生这头操控【间隙】的怪物,令这不可能的一切变为可能。

    就像有双无形的大手操控着这一切,在人们的人生中,剪切了几天取下,丢进尘封的阴影里,永远地埋葬。

    只有这样,才能将妖魔的秘密继续藏在黑暗中,抑制住妖魔的“信息”的扩散,也只有这样,才能将罗杰留下的侵蚀完全根除,不给任何“道路”再现的可能。

    “你确定这可行吗?”夜枭问道。

    “或许。”

    这一次回复的却是邵良业,他看向夜枭接着说道。

    “如果利用九夏的逆模因,这或许可行。”

    “因为你们在九夏也常这样做吗?”夜枭问。

    “这是没办法的事,面对这样的敌人,我们必须与灾害的信息隔绝……也就是遗忘,不是吗?”

    听着邵良业的话,夜枭也沉默了。

    确实如此,在净除机关,所有的人的结局也是归于遗忘,就像被众人忘记的知更鸟那样,逐渐消失,归于常人。

    “我们所经历的历史,是错误的历史,我们要修正这个错误的历史,让它重归正轨……而当这一切重归正轨时,错误的自然也没有被记住的必要了。”

    华生的声音冷漠至极,带着如机械般。

    “所以将你们召集于此,也是这样,你们自身具备着抗性,这种程度的逆模因对你们而言,不会起效太多,所以需要我将你们集中处理。”

    “你说什么?”红隼惊叫,“也就是说,你要让我们也忘记这些。”

    “有什么问题吗?”

    华生反问道,被她这么一说,红隼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说为什么要反驳,他也想不明白。

    或许他一直是处理者,如今他也变成了被处理者,这种奇怪的落差感,促使着他。

    “这是对你们的保护,也是计划继续推进的条件,你们都沾染了侵蚀,不仅是与罗杰的对抗,说不定还被黑暗里的不可言述者盯上。”

    华生继续说道。

    “更何况,你们也注意到了吧,机械降神的成功,这证明了计划的可行,以及‘遗忘’的重要性,这不仅能保护你们,也能保护我们的真实目的,不被敌人窥探。”

    这是彻彻底底的掩埋,不留任何知情人存在,一场注定被遗忘的战争。

    “那么会有谁记得这一切呢?”

    突然,卲良溪问道,她看向华生。

    “就像你一样,总会有人记得这一切,暗中守望是吧?那么都是谁?”

    华生摇了摇头,“你无权知道。”

    听到这些,卲良溪也知道了另一个意思,她不是知情人,她也是需要被遗忘的一员。

    现场沉默了好久,谁也没有说话,有时会有人看向洛伦佐,但洛伦佐也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灿金的天空。

    “我是士兵,是员工,我听从命令,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

    最先做出抉择的是夜枭,然后便是蓝翡翠,她搀扶着夜枭,两人走向了细雨朦胧间,接着便是其他人,伊芙犹豫了一阵,突然她听到了洛伦佐的声音。

    “去吧,这是场糟糕的噩梦,不该有人记得。”

    洛伦佐依旧看着前方,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对伊芙说的,但听到这些,对于很多人而言,都能感到些许的安心,然后从容地走进雨中。

    “所以我会又把你忘记吗?就像之前一样,以为你死了?”

    红隼对着乔伊问道,“这听起来真倒霉,你在我的世界里刚活了几分钟,结果又要死了。”

    乔伊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着。

    “我是归亡者,本就该死掉的,却没能死掉的……就当做一场还算有趣的美梦吧,朋友。”

    “啊……这份工作可真糟糕啊。”

    红隼抱怨着,深深地看了旧友一样,然后也步入了雨幕之中。

    他仰起头,在日光的照耀下,雨水不算冰冷,反而十分温热,舒服的就像在家沐浴一样。

    渐起的雾气将他笼罩,然后模糊的看不清身影。

    洛伦佐缓缓起身,他的身体愈合了不少,简单的移动目前不是问题。

    在场的众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人似乎不忍忘记一样,踌躇着。

    “就……不能忘记吗?”

    罗德看了看卲良溪,又看了看华生,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具备着抗性,罗德会忘记的更多,不止是这一天,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经历。

    在他这不算短暂的一生里,这几天的经历显得那么璀璨耀眼。

    华生没有应声,回应他的只有一张冰冷的铁面,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卲良溪一把推入雨中。

    “你在做什么!”

    罗德高声喊道,温热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感觉就像强酸一样,他惊恐地想要逃离,返回阴影中,但却看到卲良溪那张失神冷漠的脸庞。

    “她说的对,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们不被侵蚀影响。”

    卲良溪力气大的惊人,每一次罗德想要逃回来,都被她用力地推了回去。

    “可是,可是……”

    罗德还想说什么,却被卲良溪一脚踹在了肚子上,整个人在雨水里滚了几圈,过了好久他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嚎着。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他大喊着,但很快,那些基石便逐一崩塌,而他罗德的神情也从惶恐变得迷茫,到最后就和其他站在雨中的人一样。

    罗德身影逐渐僵硬了下来,被充斥着逆模因的大雨洗去记忆与污秽。

    卲良溪回过头,邵良业正站在洛伦佐身旁,看起来他便是知情人之一,现在只差自己还没有步入雨中了。

    她和罗德一样,不舍也不忍,但她是佚名,是服从命令的佚名,她们正进行着伟大的事业,并不是说自己哭嚎吵闹,便能改变什么的,已经有太多人消逝在这场暴雨中了,卲良溪的这些苦恼又算得什么呢?

    “记住老师,邵良业。”

    卲良溪对着邵良业大喊道,然后她深呼吸,鼓足勇气,走进了雨雾之中。

    钢铁的面具下,泛起炽白的风暴,逆模因进一步影响着他们,将侵蚀与噩梦,一并根除,令华生与清道夫们再度隐藏进黑暗之中,等待着下次出剑的时候。

    “走吧。”

    洛伦佐在这时说道,他一只手搭在邵良业的肩上,让他搀扶着自己,离开这个令人难过的地方。

    邵良业也努力压制着情绪,两人走进昏暗烧焦的长廊内,听着那哗啦啦的雨声,邵良业终于忍不住了,他试着回过头去看看,但被洛伦佐制止住了。

    他只看到一双疲惫的眼神,洛伦佐强迫他的视线看向前方,随后听到他说。

    “别回头,邵良业。”

    洛伦佐固执地说着。

    “向前走。”

    “对,就这样,向前走。”

    “别回头。”

    淅淅沥沥的小雨倾泻在这座城市之上,朦胧的雾气扩散着,将所有的所有,都吞噬于幽蓝之中,消逝于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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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杯维多利亚式奇幻小说。加一勺蒸汽机,让那见鬼的科技树动起来!加一勺爱与憎恨,让大家好有理由打来打去!加一勺神经病,让这阴暗的世界轻松些,最后加一勺天灾来当主要boss……等等!沃日倒多了!……旋律曲折悠扬,狰狞的城市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蒸汽机推动着世界大步前进,可在这科技的阴影里旧时代的主人们蠢蠢欲动。二流侦探扛着他的温彻斯特闲逛在这崩毁又新生的城市里,叼着香烟哼着小曲。“朋友,需要侦探服务吗?”(又名《二流侦探与他亲爱的温彻斯特》)余烬之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