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行军
安静祥和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便是赤红的疯狂。
旧敦灵内,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每处角落之中,广播反复地播报着,越发暴烈的雨幕也催促着众人逃离,他们就近躲入了建筑之中,隔着窗户看着浪潮在街边翻滚。
骏马惊慌嘶鸣,马车夫们试着为它们解开镣铐,可强风直接掀翻了车厢,连带着马匹也被压倒,紧接着更多的潮水涌起,裹挟着、滚动着,连同马车夫一起吞食。
旧敦灵的排水系统完全瘫痪了,大雨越积越多,满上街头,涌入建筑,人们关紧了门窗,可仍挡不住它们。
布斯卡洛的神情略显呆滞,他不曾真正地了解过洛伦佐,但他仍能从洛伦佐的身上,嗅到那些腥臭的血气,而现在布斯卡洛越过了那条线,他正目睹着疯狂的推进。
“侵蚀在高涨,这一次罗杰选择侵蚀整座城市,旧敦灵将要沦陷。”
通讯器里响起声响,警告继续。
“按照原计划行动,所有人到就近据点待命,迎击所有可观测到的妖魔,将灾害控制在最小!”
听罢,卲良溪走到吧台前,从赫尔克里的一排武器中选了几把拿起,她看起来早有准备,将武器逐一安置在身上,全副武装。
“拿着!”
卲良溪又丢来几把折刀与枪械,罗德、奥斯卡、布斯卡洛人手一把。
奥斯卡没有太大的反应,随意地接住,布斯卡洛则整个人完全懵住了,折刀打在他身上,然后掉在脚边,罗德一把抱住丢来的折刀,低头看着这把冰冷的金属。
“我……我也要参战吗?”
罗德深呼吸,他努力不让恐惧将自己吞食。
“这是让你自保的……这场风暴吞噬了所有,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卲良溪冷静地说道,她神情严苛,紧接着取出圣银冠冕,戴着了头上,它就像银白的发箍,紧紧地贴合着大脑。
见此罗德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卲良溪是佚名,是这群酒鬼之中唯一的专家,如今这里仿佛是暴雨中的孤岛,无论发生什么,听她的就好。
罗德取出腰包里的冠冕,这东西的重要性他很清楚,所以一直携带在身上,他戴上冠冕,然后甩出折刀,他根本不懂挥刀,但仍抓紧了刀柄,让自己变得硬气些。
突然间万千的轰鸣作响,当空炸裂,仿佛地震了一般,整个房屋都在不停地颤抖,柜台上玻璃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酒瓶纷纷跌落,砸了一地,满是泡沫与玻璃渣。
紧接着无穷的雷光在窗外闪过,刺眼的光芒映照在街头奔涌的水面上,仿佛这些潮水都在发光,带着雷霆扩散。
“像极了末日啊……”
奥斯卡感叹着,如此惊惧的一幕都未能令他恐惧,反而有种见到异像的欣喜感。
也是,奥斯卡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他已经将那沉重的职责传递了下去,而他的继任者此刻也安全地离开了旧敦灵,在这末日之中,他无所牵挂,所以也无所畏惧。
……
雷霆与暴雨,仿佛诸神都在朝着此地倾泻着怒火,试着将那此世的罪恶就此净除。
华生稳稳地站在敦灵塔上,以人眼向下去看,整个旧敦灵都已经被卷入了风暴之中,混乱的雨幕遮蔽了所有的视线,她猜如果有人站在街头,恐怕也会迷失了方向。
路灯一阵明灭,随后有刺眼的信号弹升起,可它们还未等升入高空,便被狂风卷入虚无。
华生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面具之下滚动着炽白的光芒。
她深呼吸,刹那间,世界万物似乎都缓慢了起来,最后凝滞在了原处。
炽白的火光中倒映着万千的雨丝,扩张的雷霆,人们的奔走,钢铁的启动……随后力量在顷刻间爆发。
华生眼中的世界变了,有数不清的光柱自风暴之中升起,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宛如枪林般耸立。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间隙】,被华生团结起来的【间隙】。
“下沉区已沦陷。”
华生轻声道,她的声音沿着【间隙】穿梭,抵达至潜藏在黑暗之中的人们。
泰晤士河的河水漫上了岸,在狂风的加持下卷起浪潮,它们第一时间摧毁的便是下城区。
排水系统完全瘫痪,无处可去的潮水们直接袭卷了泥泞的下城区,本就无序且落后的地带,在一瞬间便被吞没,数不清的异乡人被潮水卷积着,沉入黑暗。
脆弱的建筑也应声崩塌,它们成片倒下,仿佛被激流冲刷的巨石,棱角被磨平,只剩光滑的镜面。
码头已经变成了废墟,只剩下数不清的碎木,船只疯狂摇晃着,有的早已被数不清的大手抓挠着,拖入水中,还有的直接被涨起的潮水送至街头,横冲直撞。
狂风泛起,它们卷积着所有被拉扯的事物,在空中形成巨大的龙卷,推进、摧毁,朝着城市内部继续前进。
从没有人想过旧敦灵会遭遇如此残酷的气象,宛如末日的狂欢。
【找到罗杰了吗?】
加拉哈德的声音响起,他问询着。
得益于【间隙】的力量,加拉哈德的声音很是清晰。
“还没有,但他很快就会出现的,”华生说,“我知道他的目标在哪。”
“我们只要在那里等他就好,他一定会去的。”
【艾德伦呢?】
加拉哈德担忧道,这座城市里徘徊的可不止罗杰这一头怪物,还有另一个名为艾德伦的邪异。
眼下这一切似乎仅仅是罗杰一人的杰作,难以想象,当两者都在同时释放着侵蚀时,这座城市将遭遇何等的危机。
“我不知道,他藏的很深,但我想,他会和罗杰一同出现,这便是他该做的,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华生思索了一阵,回应道。
【好的,我知道了。】
脑海里加拉哈德的声音消失了,华生则继续俯视着这座暴雨下的城市,张开手,仿佛要将它们牢牢攥在手心。
……
加拉哈德穿着雨衣,和慌乱的人群混在了一起,奔走在街头。
在这里他能亲身地感受到宛如末日般的惊惧,脚下的积水已经快要漫上了膝盖,四周的建筑里也挤满了人,大家只能不断地奔跑,寻找着下一个可以避难的地方。
马嘶声不断,巡警们吹着警哨,可这声音被杂乱的尖叫轻易地盖过,局面一点点地超出他们的控制之中。
加拉哈德觉得有些头疼,这大概是利用【间隙】通讯的副作用,手里则攥着圣银冠冕,他在考虑要不要戴上它。
“那么我们该什么时候浮出水面?现在还不行吗?”
加拉哈德自言自语着,不久后脑海里传来回响。
【时机没到。】
“那你在等待什么呢?”
加拉哈德质问着,整个城市的盖革指数都在飙升,很快妖魔潮便将爆发,而这次范围是整座城市,他们只能疲于奔命。
【等待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什么扳机?”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加拉哈德深呼吸,只有华生知晓机械降神的全貌,她是真正处于故事之外的“局外人”。
想明白一切后,加拉哈德也不多做疑问,只是简单地回应道。
“我会按照计划行事,然后……我要保持静默了。”
几秒后,平静的声音传来。
【祝你凯旋,加拉哈德。】
加拉哈德冷漠的脸上露出平淡的微笑,然后陷入彻底的冰冷,他戴上圣银冠冕,就此脑海里杂乱的声音被完全根除,只剩下一片绝对的寂静。
他朝着雨幕的深处走去。
华生的视野中,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光柱熄灭了,他们都纷纷戴上了圣银冠冕,断开了与华生的联系,也有更多的光柱缓慢移动着。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很久,直到一抹惊红乍现,它显得是如此地突兀,充满着不详。
“来了。”
华生轻声道。
人们躲在建筑之中,在冰冷的寒意下瑟瑟发抖,大人们抱怨着见鬼的天气,孩子们则被这可怖的异常吓的哭泣,母亲轻声安慰着孩子,为他讲述着安详的童话,父亲们顶住门窗,以免被狂风吹开。
一切似乎都算那么糟,直到在某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心神上的轰鸣,有什么东西在尖叫,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刺耳的哀鸣。
大人们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到后怕与困惑,孩子们则纷纷大哭了起来,或许是年幼的原因,他们总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混乱的幻觉在他们眼前闪现,一张又一张本该存在于噩梦中的脸庞来到了现实。
就在这慌乱之际,有人看到了。
那是一个孩子,他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就像死人一样,他抬起手指,指向窗外。
大人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然后在一道雷光过后,他们看到了。
窗外的雨雾中,有什么东西在咆哮的水流中前进,在雷光的映衬下,它的身影狰狞,就像某种存在于传说中的怪物般。
幻觉?还是说别的东西?
没有人把它当做怪物,毕竟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怪物。
对,这是常理的世界,并没有所谓的怪物。
没有……所谓的、怪物。
大人们这样坚定着,而后随着玻璃的碎裂,一同破碎的还有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冷风携带着冷雨涌入室内,刺骨的严寒中,所有人都嗅到了那浓重的血气,破裂的窗户后,狰狞的怪物似乎是在微笑,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里面布满了密集的牙齿,遍布着口腔,一直蔓延至食道之内。
恐惧,人类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情绪,此刻它在每个人的心神间迸发,短暂的平静后,哀嚎声响起。
人们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他们试着逃向更高的楼层,也有人怒目而视,朝着怪物丢起桌椅,试着阻挡它的前进。
可这都是徒劳,一双强劲的臂膀深入了室内,上面存留着可以斩钢的利爪,带着摇曳的触肢,它发出如同孩童般哭泣的尖鸣。
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祈祷,有人放弃了反抗,有人则在搏取一线生机。
妖魔大吼着朝着人群扑来,只要利爪落地,便将卷起一片腥风血雨,可它的身影刚刚腾空,便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就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用力地扯出室内,丢回了雨雾之中。
外面的雨势太大了,肉眼可以辨认的范围,大概也就三四米的样子,人们只能听到雨雾里传来的哀嚎,以及搅动着影子,随即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仿佛是枪鸣。
鲜血激起,将雨水染得浑浊,而后有更多的枪鸣响起,一同迸发的还有纷乱的火光。
人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缓和着恐惧,他们听到了更多的哀嚎声,目睹着更多狰狞的身影在雨雾之中狂奔。
同样的,也有另一批难以认知的身影冲进雨雾之中,两者似乎是在厮杀。
“别怕。”
母亲安慰着孩子,而她自己也颤抖个不停。
目光看向雨雾之中,似乎那里正爆发着一场血腥的战争,但她们看不清,女人一时间感到一种极为古怪的情绪。
她们与那邪异的怪物如此之近,只隔着雨雾,但又如此之远,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不久后窗外只剩下了雷雨声,似乎一切都结束了,有胆大的男人朝着破损的窗户处靠近,他看到了窗沿上的血迹,然后鼓足勇气将身体探了出去。
旧敦灵的街头拥挤了起来,不知何时铁铸的身影遍布着这里,镇暴者一脚将妖魔的头颅踩碎,握持着武器,继续向前,大雨冲刷着它们的装甲,将其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只留下一道又一道致命的划痕。
关键的要道之上,有更为熊壮的身影驻守,幽浮屠控制住了这片区域,大雨之下,它们就像冷漠的死神,收割着妖魔的生命。
男人看到了,他跌跌撞撞地躲回了屋内,喃喃自语着。
“行军。”
“什么?”
周围人问道,他们不清楚男人在说些什么,但也没有人有勇气去穿越雨雾。
男人目光惊恐,声音沙哑地说道。
“击溃恶魔的……行军。”
第五十五章 妖魔的军团
随着侵蚀的接连高涨,笼罩整座城市的逆模因终于再难以支撑,接连崩溃,溢散的疯狂开始扩散,它们自黑暗之中爬出,化身一头又一头憎恶的妖魔。
常理的世界与疯狂的世界就此重叠,妖魔们高呼着前进,杀戮的同时,将侵蚀继续传递下去,目睹着凡人在哀痛之中,长出尖牙与利爪。
好在这一切仍在控制范围内,在净除机关与佚名的多重准备下,镇暴者与幽浮屠们轻易地解决了暴起的妖魔,至今未能让它们形成可怕的妖魔潮。
他们以各处的哨站为据点,迎击妖魔的同时,保护市民,目前盖革计数器还算稳定,连带着逆模因武器也尚未启动,一切看起来还没有那么糟。
温彻斯特事务所内,洛伦佐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他能轻易地感受到涌动的侵蚀,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风中传来的吼叫。
可他似乎没有出动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拿起一把钉剑,用手指轻轻地摩擦它的边缘,感受着锐利。
“你还在等什么?洛伦佐!”
邵良业显得有些焦急,妖魔已经出现在了城市中,他要立刻出动,迎击强敌。
洛伦佐没有回应,眼神低垂,在思考着什么。
风雨之势越来越大,就在邵良业忍不住想要离开时,洛伦佐叫住了他。
“现在还不是出动的时候,邵良业。”洛伦佐的声音清冷,带着寒意。
“那是什么时候?”
邵良业反问道,佚名的身份,让他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现在游荡在街头的,只是些普通的妖魔而已,哪怕成群结队,也只是普通的妖魔而已,除非其中有那种能展现权能的妖魔,不然眼下这些交给他们就好。”
洛伦佐努力安抚着自己的躁动,实际上他比邵良业还渴望出去拼杀,毕竟这是源自猎魔人血液之中的本能。
“要学会等待,邵良业,等待大鱼出现的时候。”
“那你就准备一直呆在这,等罗杰·科鲁兹出现?”邵良业问。
“没,我实际上是在等左镇的消息。”
洛伦佐拿起通讯器,在邵良业的眼前晃了晃。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近乎全知的敌人,无论是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没有丝毫隐秘的可能……死牢计划迟早会暴露,不,说不定已经暴露了。”
洛伦佐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讲述着。
“或许罗杰·科鲁兹,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奔向那里。”
“那……”
邵良业的内心涌现了一阵慌张,死牢是他们的核心,最后的避难所,一旦被攻陷,将无人幸存。
“那我们还等什么?等死牢遇袭吗?”邵良业问。
洛伦佐没有应声,而是微眯着眼,不久后他取出了黑色的立方,在手中把玩着。
“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邵良业。”
他的目光迷离,就像午后在草地里昏睡的狐狸。
“我们的计划暴露是迟早的,以罗杰的能力,圣银冠冕与逆模因能做的,也只是稍稍阻挠他,所以死牢早晚都会呈现在他眼前,他会发现那个避难所,一路奔驰过去。”
“你想说什么?”邵良业问。
“你还没发觉其中的诡异之处吗?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战场之上,建立这么一个避难所,真的只是为了诱惑罗杰抵达,令他放松警惕吗?”
洛伦佐握紧了黑色立方。
“况且,比起这些诱饵,我觉得真正值得他不顾一切的,应该是我手中的【终焉回响】才对,这是唯一能威胁到不可言述者的武器。”
邵良业屏住了呼吸,躁动过后,他也冷静了下来,随着洛伦佐的讲述,那些未曾注意,或者说,被刻意遗忘的细节逐一展现了出来,他也发现了这百出的漏洞。
可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想到这些呢?还是说……
“在【间隙】入侵下,死牢迟早会暴露的,无非早晚而已,我们知晓这些,罗杰也将知晓这些,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洛伦佐骤起眉头,接着说道。
“作为制定计划的我们,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些,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执行这漏洞百出的计划,并且还要盲目固执地执行它,为的就是让罗杰百分百相信,我们眼下所做的,便是我们真正的计划。”
洛伦佐的目光落在邵良业的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事件的进展,洛伦佐心中那诡异的不安越发地剧烈,仿佛是那覆盖在他意识上的潮水退去,从而令更多被掩埋的事物重现光明。
“邵良业,你说不会不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我们真正执行的不是死牢,死牢只是一个伪装。”
邵良业凝固在了原地,他明白洛伦佐的意思,可他不敢确定,这实在是……
“你不敢肯定是吗?毕竟这一切显得如此虚幻……那么为什么,你们佚名敢无条件地去相信信条呢?明明那也是难以证伪的东西。”
洛伦佐缓缓地举起黑色立方,他说出了那惊人的假设。
“我们都是专家,猎杀妖魔的专家,专家是不会犯错的,除非我们是故意这样的。
对,就是这样,罗杰是个近乎全知的敌人,我们没办法隐藏秘密,我们能做的只有曲解秘密,将它原本的样貌扭曲,变成所谓的‘死牢’,并且为了计划的完美,我们说不定还利用逆模因洗去了每个人的记忆。
我们每个人,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洛伦佐越是讲述,目光越是明亮,他发现这样来看的话,一切都合理了很多。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真正的计划,眼下他们看似在拼死保护的,只是一个故意放给罗杰的诱饵。
就像一个完美的骗局,他们不仅骗过了罗杰,甚至就连自己也骗过了。
“可这只是你的假设,洛伦佐。”邵良业说。
“对,假设,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前提,便是我们哪怕在失去记忆后,察觉到了这些漏洞,依旧要坚持地执行它,不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那么,制定这个计划时的我们,为什么会相信,失去记忆后的我们,仍会固执且盲目地执行这一切呢?”
洛伦佐反问道。
邵良业的声音沙哑,尽管他很不想往这个方向去想,但他还是艰难地说道。
“信条,我们都是工具、是齿轮,我们只需要无条件地去执行就好。”
佚名的信条,净除机关的条例,便是这些支撑着他们全心全意地去相信,盲目且固执地执行,依托着这一切,将这漏洞百出的计划推行至了现在。
“不止如此。”
洛伦佐说,他将锋利的钉剑横在身前,轻声道。
“还记得吗?死牢计划的提出者是谁?”
邵良业愣了几秒,然后缓缓说道。
“是你,洛伦佐·霍尔莫斯。”
洛伦佐赞同地点头,举起钉剑,看着锃亮的镜面上,所倒映的脸庞,那是他自己,洛伦佐·霍尔莫斯。
“没错,我是制定者,我是专家,我是不会犯错的,除非是故意的。”
洛伦佐露出怪异的微笑,如果是自己去制定这样的计划的话……
邵良业则完全失去了情绪,脑海里一片空白,如果按照洛伦佐所说的那样,他只感到一阵迷茫与后怕。
所有的计划都是烟雾弹,旧敦灵、死牢、净除机关的全面开战……这种种的一切都是烟雾弹,为的就是让罗杰相信,这是人类最后的反扑了,为此不仅欺骗了罗杰,连同着人类自己一同欺骗。
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拼劲全力,将旧敦灵打造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迎接着最后的决战。
可这都是假的,种种伪装之一而已。
“不,这仍是你的一面之词,洛伦佐,如果死牢计划是假的,那真正的计划又是什么呢?”邵良业问道。
“我不知道。”
洛伦佐坦然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欺骗敌人,欺骗自己,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免罗杰的窥探。”
洛伦佐努力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以免想到更多的可能。
“别着急,邵良业,等待就好,等到扳机叩响的那一刻。”
洛伦佐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把通讯器放在一边,准备时刻接受着命令,身旁摆满了钉剑。
扳机这个词对于邵良业而言,可谓是意义非凡,在洛伦佐这言语下,他也开始微微颤抖,向来坚定的他,也隐约地产生了怀疑的情绪。
“你……为什么会如此自信呢?洛伦佐,哪怕你所说的这一都有依据,可我们面对的是罗杰·科鲁兹,稍有不慎,我们将失去所有。”
邵良业的声音沙哑,他不是不愿去相信洛伦佐所说的这些,而是罗杰带来的压力太过沉重的,他不敢去赌,也没有赌的勇气。
“因为我面对过类似的敌人,那时的我还没有这样强大,就连怎么操控【间隙】也不清楚,而我的敌人要远强于我,他不仅可以利用【间隙】,所掌握的技艺也比我强大百倍。”
洛伦佐回忆着,脸上露出苦笑。
“正面对抗我打不过他,阴谋诡计也瞒不过他,就和罗杰一样。”
“之后呢?”
邵良业有些好奇,如果敌人真的如此强大,那么洛伦佐早死了才对,可他现在还活着,就在自己眼前,那么结局不言而喻。
“之后?我杀了他,大概算是杀了他吧。”
洛伦佐显得有些困惑,很多时候他都不太清楚,劳伦斯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和自己不同,那个家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就连洛伦佐也难以理解他的存在。
“同样是这样无解的敌人,我能杀了他,那么也能杀了罗杰·科鲁兹。”
洛伦佐站起身,走到邵良业身旁,他身上环绕着一股奇怪的气质,邵良业也说不上来。
“如果你不敢去赌,那么不如相信我,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到我身上。”
“赌你赢吗?”邵良业道。
“当然,我会的赢的,也必须赢的。”
洛伦佐看向窗外一片混乱的白芒,他思索着阴谋与诡计,口袋里的手紧握着【终焉回响】,无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洛伦佐都有着翻盘的能力。
将这赌桌掀翻。
“不过决战前也是要热热身的,”洛伦佐又说道,“有兴趣和我去猎杀一些,他们解决不了的妖魔吗?”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风暴,洛伦佐能感知到,在这座城市之中,有越来越多的妖魔涌现,它们大多都是普通的妖魔,对于洛伦佐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可在这之中,却逐渐出现了一些更为怪异的存在。
镇暴者朝着雨雾尽头疯狂射击,以它的火力,血肉之躯本该被轻易扯碎才对,哪怕妖魔的自愈能力极强,结局也是如此。
可雨雾之后响起阵阵铁鸣,仿佛弹丸都轰击在了某些坚固的甲胄之上,溅起的火光不断地靠近,直到一把锋利的巨刃斩破了雨幕。
只能听到一阵金属的撕裂声,巨刃在镇暴者的装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镇暴者被击退了数米,勉强地抬起头,身披铁甲的妖魔走出雨雾。
“准备十足啊,净除机关的各位。”
男人踩在镇暴者的身上,沿着他的装甲向上走去,一脚踩住了它的面甲,将视线遮掩。
“来让宴会更热烈些吧。”
罗杰说着举起了手,点点的鲜血沿着手掌流下,滴入了脚下的甲胄之中。
能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宛如铁棺一般,囚禁于其中的死者用力地挣扎着,试着抵抗死神的到来。
但很快他的挣扎便停下了,有隐约的焰火燃起,在甲胄的缝隙里溢出,火光渐渐剧烈起来,镇暴者再度站起,只是这一次它的装甲上燃烧着焰火,宛如可怖的幽魂。
罗杰伸出手,用力地挥舞着,就像在指挥着盛大的乐曲,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溢出,融入脚下的积水之中,侵蚀紧随其后。
他位于升华尽头的边缘,而他的体内也滚动着最为纯粹的秘血。
妖魔们发出刺耳的鸣响,它们被其诱惑着,成群地扑在罗杰的身旁,嗜血地舔舐着染红的积水,在侵蚀的加剧下,它们也在朝着更为邪异的方向异化着。
猩红的鲜血之中,妖魔的军团在雨雾下挺立。
第五十六章 《奥斯卡·王尔德传》
涌上街头的潮水拍打着建筑,反复洗礼着墙壁的表面,卷积着杂乱的事物,就像一群兴奋的暴徒,试着用剑叩响一扇扇大门。
酒馆的地面上已经布满了积水,大门剧烈地抖动着,缝隙里还在不断地溢出雨水。
赫尔克里并没有因这些异样而恐惧,大概是跟洛伦佐混久了的原因,眼下这一切远没有触及他的阈值。
波洛慌张地坐在他的肩头,而赫尔克里则手握着霰弹枪,身上缠满了弹链,一副要大杀四方的样子。
“各位,本酒馆提供避难服务,你们可以选择留下,亦或是离开。”
赫尔克里冷静地说道。
“避难?秘密通道吗?”奥斯卡问道,“我听洛伦佐说过,你们这群老鼠在旧敦灵的地下,挖了数不清的密道。”
“秘密通道是不可能的了,雨这么大,我估计它们都被冲毁了,”赫尔克里摇摇头,“避难所是酒馆后头的安全屋,只是做了简单的防护处理,如果没有妖魔找上门的话,我们可以在里头无忧无虑地喝到第二天清晨。”
“要……要留下来吗?”
罗德握着折刀,声音颤抖。
他看向在座的几人,试着征求他们的意见。
“不,我是佚名,我需要履行职责。”
卲良溪毫不畏惧地说道,手握着折刀与枪械,刚刚那个和自己躲雨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杀气腾腾的武神。
罗德觉得有些头疼,这些家伙好像都是这副样子,不知道是该说敬业,还是什么,私人生活和工作分的很开。
该神经病的时候比谁都神经病,该送死的时候,比谁都站的都前。
“可……”
罗德还想说些什么,可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仿佛有千百只手在用力地敲打着门扉,呼啸的风声中,响起阵阵哀鸣。
这给他吓的不轻,眼下这里可靠的战力似乎只有卲良溪一人,罗德倒不是不信任卲良溪,但在这危机下,寥寥几人,显得如此脆弱,就像怒涛上的孤舟,下一秒就会被大浪吞噬。
“开门!救命啊!”
警惕之后,室内的几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样的声响。
相互对视一下,卲良溪握着折刀向前,赫尔克里则翻出吧台,拿起霰弹枪,对准了大门。
布斯卡洛还沉浸于这疯狂的序幕中,奥斯卡饮酒作乐,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倾吐着酒气,站起身,在酒馆里闲逛着,而后站在一面墙壁前,伸出手,取下了装饰用的长剑与短斧。
“这东西开刃了吗?”奥斯卡问道。
他大概是真喝多了,不等赫尔克里回应,他又喃喃自语着,“算了,都差不多。”
几人全副武装,卲良溪打开大门,几个狼狈的家伙扑了进来,他们身上沾染着血迹,一脸的惊恐。
“是市民……还算稳定的市民。”卲良溪意味深长地说道。
赫尔克里明白他的意思,枪口低垂,留意着这几人。
“怪物!怪物!”
他们大声嘶吼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卲良溪这异乡人的面孔。
“我看到了,不用你们说了。”
卲良溪直视着前方,大雨瓢泼中能看到模糊的黑影在缓缓浮现,冷彻的水汽里,飘荡着熟悉的味道。
抬起枪口,扣动扳机,火光炸裂后,子弹没入雨雾之中,激起点点猩红的血迹。
“妖魔来了!”
卲良溪大吼着,架起折刀,一边开火,一边压下身姿,朝着雨雾中的黑影冲出。
她不能让妖魔继续靠近了,身负逆模因的卲良溪并不惧怕侵蚀的压制,但这些惊恐的市民不同,在妖魔被清剿前,每一名幸存者,都是一头头潜在的妖魔。
大雨一瞬间便将她浇透,吸水的衣物变得沉重起来,但这阻止不了卲良溪,她眯着眼,努力不让雨滴干扰自己视线,黑影近在眼前,挥起的利爪破开雨丝。
只听到一阵犹如金属之间的撞击声后,卲良溪双手用力地架起折刀,拼接全力地挥起,而后一道扭曲生长,加带着利爪的手臂飞起,断面狰狞,带着血迹。
抬起枪口,不断地扣动扳机,没有间歇的开火中,卲良溪猛地踏步,踩在了妖魔的膝盖上,自己在它身前腾起。
罗德躲在室内,注视着卲良溪与妖魔的搏杀。
卲良溪很清楚,妖魔只会越来越多,在得到支援前,她们需要保存火力,更何况赫尔克里所使用的弹药,并不是净除机关所配备的,它只是普通的火药与钢铁,没有圣银也没有逆模因加护,并不能对妖魔进行压制。
折刀镀有圣银,这是卲良溪的利刃,她与妖魔如此之近,就像共舞一般。
狰狞的脸庞上露出尖牙,卲良溪微微皱眉,随后折刀沿着额头贯入,贯穿颅骨,刀尖沿着下颚刺出,凭借着手腕的力量与身体的重要,刀尖二度下刺,从它的头颅上劈开,将胸膛斩裂,势做雷霆。
平稳落地,鲜血喷涌,洒在卲良溪的身上,将她染红的同时,带来微暖。
宛如起舞般,卲良溪低下身,轻易地躲过了致命的挥击。
妖魔的头颅已被她摧毁,颈椎也在斩击中断裂,现在唯有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而那保护心脏的血肉也早已被她割开。
她面无表情,迅捷地起身,朝向斜上方刺出折刀,金属拉扯出一道笔直且明亮的轨迹,精准地贯穿了妖魔的心脏,用力地扭动刀柄,将它完全搅碎。
妖魔的动作停滞了一秒,而后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重重地倒了下去,血液失去束缚,不断地溢出,将卲良溪脚下的积水完全染成了暗红色。
“漂亮!”
奥斯卡站在门口为卲良溪欢呼,他举起长剑与短斧,用力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卲良溪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等她说什么,突然有另一个人冲出了屋子,是布斯卡洛,他一脸的怒气,手上拿着从赫尔克里那里得来的枪械,笨拙地朝着雨雾之中跑去。
“你找死啊!”奥斯卡见此大吼着。
布斯卡洛没有理他,冒着大雨跑过,他看向卲良溪,两人短暂地对视着,然后卲良溪任由他越过自己,跑入雨雾之中。
“拦住他啊!”奥斯卡大喊着。
卲良溪愣了愣,握紧了折刀,“我会照顾好他的。”
说完她便跟上了布斯卡洛,卲良溪很清楚布斯卡洛要做什么,惊恐过后,他终于提起了勇气,虽然时候不太对,但还不算晚。
“该死的,赫尔克里,你能守住这里的吧!”
奥斯卡对着赫尔克里喊道。
“还好,安全屋能容得下这些人。”
赫尔克里正招呼着市民撤入屋内,并把武器分发给那些尚有理智,且敢于面对妖魔的人们。
“那就好。”
奥斯卡说着,转过身,也跑进了雨雾中,试着追逐两人,他动作飞快,丝毫没有酒鬼的样子,长剑与短斧在他手中轻盈的不行。
罗德四下张望了一下,这突然的转变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的目光带着惊恐,来回闪躲。
赫尔克里也停下了手头的事,看向罗德。
“别犹豫,朋友,至少别后悔。”
罗德听着赫尔克里的话,他看向雨雾深处,那里有的只是浑浊的昏暗,传来妖魔的嘶吼。
没必要的,自己只是个文职人员而已,走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对,这样就足够了。
他试着安慰自己,可就在这时嘈杂的电流声响起,紧接着各种呼喊声响起。
“妖魔正在东城区集结,我们需要增援!”
罗德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通讯器被摆在桌子上,卲良溪在冲杀中忘记带上了它。
“我猜你会需要这个。”
赫尔克里说道,他丢来一个背包,里面装了一些医疗用品,以及一些弹药。
“我……我不会用这东西。”罗德说。
“但他们会。”
赫尔克里冲他微笑。
罗德颤抖着手,他背起了背包,拿起了通讯器,目光不断地游离着,最后痛骂道。
“他妈的!”
罗德不再多说什么,握紧手中的武器,也冲出了酒馆,步入雨雾之中。
……
雨势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渐渐的都能感到一阵模糊的痛楚。
布斯卡洛全身的衣服都被浸湿了,他大口地喘息着,可吸入了尽是冷彻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就像有钢钉在搅动。
他是个老家伙,也是个酒鬼,几个月来的宿醉,把他本就不算太健康的身体,摧残的更加脆弱,甚至不用妖魔来猎杀他,光是这几步的奔跑,几乎夺走了他半条命。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炸裂一般,四肢都传来了痛楚,很快,这些痛楚将因为低温而失去知觉。
这是白茫茫的一片,布斯卡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清楚妻子居住的酒店离自己还有多远,大雨模糊了视线,他几乎睁不开眼。
余光里只能看到一片浑浊的世界,大雨浇筑下,万物都披挂上了一层冷峻。
热量在不断地丢失,力气也一点点地见底,怒火也被这冷雨浇灭的差不多了,现在他已经算不上是去拯救他的妻子了,反而是在送死。
是啊,送死。
布斯卡洛喘息着,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滴雨水都像重拳一样砸在身上,他试着脱掉几件衣物,这让他轻松了一些,也仅仅是一些。
他是医生,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别说是妖魔了,哪怕是混混他都打不过。
可就在这时,布斯卡洛听到了雨雾里响起的喘息声,声音如此之大,就像工厂的风扇般,吞吐着冷热。
布斯卡洛瞪大了眼,另一个模糊的黑影在一点点地靠近它……不止一个。
“妖……妖魔。”
布斯卡洛屏息,将被拄着的枪械缓缓抬起它,他试着反抗,可这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用这东西。
他是个医生,用过唯一算得上武器的东西,也只是手术刀而已,布斯卡洛根本没用过枪,虽然说知道扣动扳机,可以他的经验就连瞄准也显得吃力。
臃肿的身体缓缓地停了下来,布斯卡洛呆呆地伫立于大雨之下,而后他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没有力气奔跑,也没有什么坚强的意志,他就连开火的能力也没有,一切都是只一时间的愤怒而已,可愤怒过后,布斯卡洛才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与失败。
在这危机的时刻他救不了自己的妻子……就连自己,他也无力拯救。
“我活的真失败啊……”
巨大的无力感将布斯卡洛吞没,越是回想,他越发痛苦。
雨雾后响起急促的声响,妖魔在加速靠近,死亡降临,布斯卡洛依托着本能抓起枪械,胡乱地开火,可狂风与冷雨干扰了他,没有一发子弹命中目标。
妖魔靠的已经足够近了,近到布斯卡洛能轻易地看清楚它的样子。
妖魔四脚着地,如同野兽般匍匐着,后腿弓起,随时准备扑杀,表皮一片猩红,没有皮肤的保护,血肉直接暴露了出来,细长的尾巴缓缓摇晃着,末端拖拽着利刃。
随后尾刃挥起。
他就要死了,如此可笑,且毫无意义地死掉。
布斯卡洛甚至开始自责,他为什么要冲出来,他就应该瑟瑟发抖地躲在酒馆里,等待着这些英雄们拯救自己……
“滚开!”
布斯卡洛握住了枪管,用力地挥起,用枪托猛砸着疾驰而来的尾刃。
不,他当够了失败者。
枪托奇迹般地接住了尾刃,枪械被震得脱手,布斯卡洛也跟着向后跌倒,摔进了积水中,他努力地爬起,以免被淹死。
果然,还是徒劳,他还是失败了。
他终究是个凡人,并不是说嚷嚷什么狠话,便能打败嗜血的怪物。
布斯卡洛望着向自己扑来的妖魔,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一击命中,打中了妖魔的头颅,半空中的身影摔在了积水里,它挣扎着起身,但很快卲良溪便握着折刀飞扑了过去,一刀斩断了它狂舞的尾刃。
另一个吼叫声响起,有妖魔从侧面扑来,但疾驰的长剑比它更快,布斯卡洛只能看到一道闪动的白芒,随后长钉便钉入了妖魔的脖子,贯穿了脊椎。
有人大步向前,踩起半人高的水花。
武器对他而言,开不开刃都无所谓,只要力气够大,哪怕刀刃是钝的,也能砸断骨骼。
“咦喝!”
奥斯卡吐气,震吼,挥起短斧,凶狠地砸塌了妖魔的肩膀,起跳转身,抓住了钉入脖子的长剑,将其用力地抽出,连带着斩开了妖魔大半的头颅。
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不做任何犹豫,长剑再度刺下,没入妖魔的胸膛,渐渐地它停止了挣扎,被不断上涨的积水吞没。
奥斯卡回过头,对着布斯卡洛微笑,布斯卡洛则略显呆滞地问道。
“你不是作家吗?”
看着浑身是血的奥斯卡,布斯卡洛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老朋友。
“作家也是要外出取材的,”奥斯卡一手持剑,一手扛起短斧,“你有看过我的《奥斯卡·王尔德传》吗?”
“没……没有,”布斯卡洛僵硬地摇摇头,“怎么了。”
“真遗憾啊,你该看看的,那是本好书。我在书里提过,我年轻时是一名小偷、枪手、剑士、刺客、土匪、山贼、海盗、冒险者、船长……”
“哦,对了,还有筑国者,准确说,前筑国者。”
奥斯卡嘟囔着,走向了下一头妖魔。
“所以啊!人还是要多读书啊!”
挥起长剑与短斧,苍老的躯体下,奏鸣着千钧之力,撕破朦胧的雨雾,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
第五十七章 跑起来
冷彻的暴雨中,奥斯卡挥舞着长剑与短斧,被酒精麻醉的身体此刻无比迅捷,他呼吸稳定,仿佛是在进行某场盛大的舞会,他与妖魔起舞着,鲜血如同被脱去的红衣般,不断地落下,与积水融为一体。
“这……这叫作家?”
布斯卡洛大吼着,几分钟前还和自己推杯换盏的酒鬼,此刻强的像个战神,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从对方那见鬼的语气和神态来看,他就是奥斯卡。
“这并不冲突!布斯卡洛。”
奥斯卡并没有布斯卡洛看的那样轻松,他的攻击很有节奏,在空隙喘息,恢复着体力,毕竟他已经不再年轻,身体也被酒精毒害着。
“灵感总会用光,作家也是需要外出取材的!”
他低下身,一斧头砍在了妖魔小腿的关节上,这一击直接撕裂肌肉与骨骼,令妖魔也不禁半跪了下去。
“但外出取材,不仅需要钱,也需要生存能力。”
奥斯卡发出阵阵沙哑的笑声,平常这听起来就像醉鬼的梦呓,可如今却仿佛是恶虎长啸。
长剑格住了落下了利爪,他没有硬挡,而是顺势令长剑架在身上,以整个身体为支撑,挡住了利爪,令它朝着斜下方落去。
妖魔用尽全力地挥击,这一击它难以收力,而这正是奥斯卡进攻的机会。
“我曾在冬季的森林里迷失,也凭借着孤船驶出大海!”
他一脚踏在了妖魔的后背上,大雨将一切浇湿,但未能让他的步伐有所摇晃,宛如铁铸一般,稳固地踩住,而后更近一步。
“只可惜写出来的故事都不受欢迎。”
奥斯卡叹着气,短斧落下,凶狠地劈砍在妖魔的后颈处。
鲜血与碎肉飞溅,全力的挥砍下,奥斯卡只觉得手臂被震的有些发麻……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刚刚确实喝多了。
“还是老了啊,”奥斯卡看着身下的血肉模糊,对着岁月的无情发出感叹,“换做我年轻时,哪怕用拳头也能砸断的。”
他本该继续挥击的,但奥斯卡确实老了,气息逐渐紊乱,酒精的毒害与大雨的寒冷也在影响他。
妖魔用力地挣扎,将奥斯卡从身上甩下,他摔在了积水里,狼狈的不行。
水面已经很高了,看样子再有不久,整个旧敦灵都将化作大海一般,奥斯卡呛了几口水,这味道感觉糟糕极了。
凄厉的叫声响起,妖魔高呼着砸下利爪,猩红的臂只宛如赤红的大剑般,在这关键时刻,布斯卡洛一把抓住了奥斯卡的衣领,将他从攻击范围里拖出。
“你刚才不是很猛吗?怎么这就倒了?”
布斯卡洛大吼,他内心的落差可谓是极为巨大,本以为酒鬼是个隐藏在都市里的绝顶高手,谁曾想他气势汹汹地砍了几轮后,便败下阵来。
但说实在的,布斯卡洛真的有些信了奥斯卡的鬼话,虽然他现在狼狈不堪,可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那种无畏的气势,仿佛奥斯卡曾经真的如此。
“老了,老了,我太久没握紧武器了。”
奥斯卡对此毫不在意,他的样子就像在耍酒疯,挣扎着站起,从积水里将遗失的武器再度握紧。
他开始觉得自己卸任是件十分正确的抉择,他曾经经历那么多冒险,面对过无数强敌,在生死的边缘不断地挣扎。
有时候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真的打倒自己了,可在岁月的擂台上,他溃不成军。
“岁月催人老啊。”
奥斯卡·王尔德终究是老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是一介凡人。
大口地喘着粗气,奥斯卡目光凛然,视线的余光看向卲良溪的方向,只见积水里已经倒下了数具妖魔的尸体,它们被砍的零七八碎,肠子与骨骼都暴露在外。
谁也没想到那样的女孩砍起来如此疯狂,而且她还在继续,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身影,还有与之交战的妖魔。
“年轻真好。”奥斯卡无奈道。
卲良溪挡住了其余的妖魔,眼下不会有其它的妖魔来干扰这里,也不知道是对奥斯卡的信任,还是别的,卲良溪没有什么回来帮他们的意思,而是将这头妖魔完全地交给了他们。
“来……”
布斯卡洛刚准备朝卲良溪求援,但被奥斯卡一把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布斯卡洛不解。
“你不能一直期盼于他人来拯救你,布斯卡洛,就像不能把勇气寄托在酒精上一样。”
奥斯卡是认真的,他提起手上的武器,跃跃欲试。
“人总会有孤独的时候,那时候又该有谁来救你呢?”他说着,冲布斯卡洛笑了笑,“别发抖了,这种时候你不该一脸凶恶地说些狠话,好让自己的人生不算太糟糕吗?”
布斯卡洛搞不懂奥斯卡在说什么,他觉得这个家伙疯了,想想也是,洛伦佐的朋友们就没几个正常人。
该死的洛伦佐,想到这里布斯卡洛都快气疯了,仿佛一切的厄运都是从那时开始了。
“我不是你!大作家,我是个医生,一个他妈的医生!我用过最危险的武器,也只是手术刀!”
布斯卡洛低吼着,他刚刚确实尝试过了,可他连怎么使用枪械也不清楚。
奥斯卡毫不在意,他举起长剑,指着妖魔,又指着雨雾尽头。
“布斯卡洛,你的妻子就在这街道尽头,对吗?”
听到这里,布斯卡洛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没人会一直救你……接下来我们都有任务去做,这远比拯救几个市民重要的多,说不定最后的路途需要你一个人走,那么没了我们,你该怎么做?”
奥斯卡眯着眼,不知道是在观察不布斯卡洛,还是警惕那头流着血、缓缓靠近的妖魔。
“来说些什么吧!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聆听着你妻子的哀嚎,然后在不久之后,你也陷入这同样的哀嚎,还是说像个男人一样,拿起这把短斧,砍死这个见鬼的玩意。”
布斯卡洛艰难地抬起头,只见奥斯卡伸出手,将短斧举在他眼前。
“你这是在帮我吗?让我有勇气面对妻子?”布斯卡洛似乎明白了奥斯卡的用意。
“是的,然后顺道砍死一头妖魔,对了,这可是妖魔啊,普通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砍死一头妖魔的。”
奥斯卡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眉飞色舞。
布斯卡洛强忍着惧意,死死地握紧短斧,这就像一场狩猎,穷途末路的时候到了,猎人与猎物之间将要决出一个胜负。
“不过,奥斯卡,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布斯卡洛就像被传染了一样,说起了乱七八糟的话。
或许是做出决定的原因,布斯卡洛心中的恐惧,随着握紧斧柄缓慢地消退了,可他仍很好奇奥斯卡所说的真伪。
他难以相信,这个前不久还和自己醉酒的酒鬼,会有那样精彩的一声。
“如果你看过我的书,你会在角落地读到这么一行字。”
奥斯卡扛着长剑,走在布斯卡洛前方。
“什么?”
“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并加以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
话语说道最后,完全是被吼了出来。
奥斯卡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老了,肌肉没有年轻时那样有力,体力也是如此,他挥不了几次剑了,也不能进行持续作战,他有的只是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去杀死眼前的妖魔。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平静崩断。
妖魔选择了扑杀,用力地跃起,身影遮住了所有的光,奥斯卡则在这时用力地向着侧方翻滚,雨水阻碍了他,动作变得有些迟缓,但仍惊险地躲过了妖魔的扑杀。
可妖魔的力量比他大,反应速度也要更快于奥斯卡,他所有的机会并不多。
双手抓紧剑柄,奥斯卡高吼着将长剑刺入了妖魔的侧腹,而后用力地踢起膝盖,重重地砸在末端,令它再度挺进。
妖魔惨叫着,奥斯卡也惨叫着,感谢与布斯卡洛的相会,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而是风湿了。
转身挥起尖爪,锋利的末端擦着奥斯卡的胸膛而过,撕裂衣物,在胸口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只要再深入些许,奥斯卡便会被斩杀。
死亡的惊险在脑海里回响,奥斯卡没有恐惧,反而流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有些在安逸的生活中被遗失的东西,如今在生死之间,再次被找了回来。
“布斯卡洛!”
他高声喊道。
没有声音回应,但雨幕下布斯卡洛用行动来诠释了他的意图。
布斯卡洛双手握紧短斧,在妖魔与奥斯卡缠斗时,他已经来到了妖魔的身后,强忍着畏惧与血气,他高举起短斧,利用起全身的力量。
“这就像一场手术。”
他低语着,安慰着自己,这就像一场极为普通的手术,现在他要为病人截肢,为了减轻痛楚与出血,他要极为迅速地挥下。
混沌的意识不再,布斯卡洛从未有过的清醒。
眼前的妖魔也不再怪异,按照肢体隆起的痕迹,他仿佛能看到皮肉下的骨骼,与其连接的筋膜……
“喝!”
布斯卡洛高声震鸣,就像要砸碎恐惧一般,将眼前的妖魔劈开。
斧刃凶恶地劈开了妖魔腰腹,坚韧的肋骨被逐一砸断,血肉与内脏破碎,力量之大,一直劈入脊柱之上,深深的嵌进了妖魔的身体之中。
刺耳的哀鸣响起,布斯卡洛一身是血,有些发愣,妖魔则在此刻转身挥起利爪,就在将要被斩杀之际,高悬的利爪停滞住了,未能继续落下。
只见奥斯卡一把扼住了妖魔的腋下,长剑也沿着其下贯穿,将剑刃死死地卡入肩关节之中,故此抬起的手臂未能落下,妖魔越是用力,强劲的肌肉便令利刃更深一层地切割着血肉。
“做的不错!布斯卡洛!”
奥斯卡翻身爬上了妖魔的身体,和它近距离缠斗了起来,他就像被蟒蛇缠身一般,锋利的尖爪不断地滑落,狰狞的尖牙也试着将奥斯卡吞食,猩红的舌头不断地挥舞。
“安静!”
奥斯卡高声道。
一把抓住了飞舞的舌头,屏息用力,这个老家伙力气大的惊人,伴随血肉撕裂的声响,硬生生地将舌头从妖魔的口中拔出。
细长的血流喷射,而这还不是结束,奥斯卡继续发号命令。
“别停下了!”
听到这些,布斯卡洛咬着将双手伸进了妖魔的伤口之中,在一片血肉模糊里,再度抓紧了斧柄。
他低吼着,妖魔也在哀鸣着。
奥斯卡骑在它的脖子上,照着他之前挥砍的伤口,一拳又一拳的挥下。
每一拳都用尽了奥斯卡的全力,起初他还能感受到拳头上传来的痛楚,但很快四溅的污血不仅覆盖了妖魔的伤口,也涂满了他的拳头。
“给我趴下!”
奥斯卡怒喝着,最后一拳砸下,他硬生生砸断了妖魔那坚韧的颈椎,头颅耷拉着,大抹的鲜血从口中吐出。
可妖魔还未死去,它发疯似地挣扎着,将奥斯卡从它的身上甩下,又逼退了布斯卡洛,但在他被击退前,布斯卡洛一把抽出了嵌进其中的短斧。
这就像打开蓄水池的排水口一样,鲜血止不住地从狰狞的伤口涌出,一同涌出的还有腥臭的内脏。
妖魔的动作踉跄了几下,半跪进了积水之中,它的声音虚弱了起来,就像被豺狼围攻的雄狮,它走到了生命的末路。
“照着胸口砍,布斯卡洛,砸碎它的心脏。”
奥斯卡从积水里爬起,眼前的妖魔在他看来,已经不具备什么威胁了,它的头颅断裂,手臂也被长剑锁死,内脏被掏空,只剩下了干瘪的躯干。
这次布斯卡洛什么也没说,他再度举起短斧,警惕地靠近了妖魔。
宁静持续了只有几秒,响彻的怒吼泛起,仿佛是要将自己的灵魂一同吐出般,布斯卡洛涨红了脸。
一击又一击。
他宛如疯狂的屠夫,这已经算不上挥砍了,反而是在用钝刃猛砸,砸开血肉,砸断骨骼,砸碎自己的恐惧,砸碎这该死的酒精。
一重重地坍塌,直到将整个胸膛砸成血污,连带着其中跳动的心脏,也一同砸瘪,被破碎的骨骼贯穿,千疮百孔。
终于布斯卡洛停了下来,身前躺着狰狞的尸体,而他身上沐浴着鲜血。
宛如重生。
对此奥斯卡则大笑着。
“跑起来!布斯卡洛!”
他对着他的老友大喊着。
“无论是英雄救美,还是一同赴死!总之快去吧!布斯卡洛,回到你的家人身边!”
跑起来!跑起来!
他们从积水里站起,朝着雨雾的尽头跑去。
第五十八章 交战
“有些本不该出现的妖魔,出现了,邵良业。”
洛伦佐和邵良业疾行在大雨之中,他们身上披着雨衣,浓重的水汽间,他们就像两个漆黑的幽魂,徘徊在城市之间。
“你指的是什么?”邵良业问。
“那些取得权能的妖魔。”
“取得……权能?”
“对,准确说是,从黑暗里取得了力量,并将其表现出来的妖魔,你可以把它们视为失控的猎魔人,”洛伦佐说着并回忆着,“这样的妖魔我遇到的也不多,但每个都很棘手。”
燃烧的妖魔、身披铁甲的妖魔、近乎不死的妖魔……
洛伦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他读过后来黑山医院出示的报告,在那场近乎无止境的暴风雨里,净除机关便遇到了这样的妖魔。
从尸体解剖可以得知,那些是被疫医注射了过量秘血,导致疯狂的猎魔人,可与之相似的原生妖魔,洛伦佐也不是没有遭遇过。
“所谓的妖魔,实际上便是被‘升华’进行了‘歪曲’的凡人,它们被这蕴含着‘升华’的信息压垮,凭借的**也随之畸变,在疯狂之中获取疯狂之力。”
“不过压力别太大,把它们当做更为强大的妖魔就好。”
洛伦佐嘴上这么说,但手掌却紧贴着剑柄,只要稍有异动,他便能从剑袋之中取出钉剑。
邵良业手握着折刀,雨衣下是赤红的轻甲,他跟在洛伦佐的身旁,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霰弹枪。
他时不时低头打量着那把霰弹枪,有些意外地问道。
“把它交给我真的可以吗?”
“这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反正我也用不太上了。”洛伦佐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说这把枪意义非凡。”邵良业说。
“是啊,可是意义再非凡,这把枪也不是最初的模样了,”洛伦佐说,“它已经损毁了,如今看到的只是个简单的念想而已。”
“它只是念想的载体而已,坏了再造一把就好,只希望那个工匠能活过这场暴雨。”
洛伦佐神情轻松,开着并不好笑的笑话。
“而且这可是枪啊,邵良业,这又不是什么工艺品,比起挂在墙上,它更适合用来杀敌。”
邵良业没有应声,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细小的文字,将温彻斯特牢牢握紧。
这是略显奇妙的感觉,温彻斯特被保存的很好,就像一把新枪一样,可在被铭刻了那首小诗后,这把枪又显得极为沉重老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
“况且,如果它最初的主人知晓的话,他大概也希望这把枪能不断地经历战火,而不是在某个角落里蒙灰吧。”
听到洛伦佐这么说,邵良业将心神从枪械上移开,他只能看到洛伦佐的背影,不清楚他现在的表情如何。
之前他也曾问过洛伦佐类似的问题,他很好奇这把枪最初的主人是谁,但洛伦佐没有给过正式的回答,只说是他的朋友。
就像一段不愿被提起的噩梦,那段隐秘的故事,洛伦佐不想讲述出来,这故事或许会陪着洛伦佐一同死去。
冷峻的脸上洋溢起了些许怪异的笑容,明明是如此险恶的情况,洛伦佐依旧止不住自己不断发散的神经。
如果把047的故事讲述出来,自己该怎么说呢?
洛伦佐经常为此困扰。
总不能说,大家好,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047……047的尸体,我是还魂在他尸体上的幽灵,你们可以叫我洛伦佐·霍尔莫斯,亦或是042吧?
怎么想都扯淡的不行啊,其间的关系,有时候洛伦佐自己都有些理不清楚,所以他干脆放弃了思考。
不过这么看来,自己还真是如同幽灵啊。
就像还魂尸一样。
“侵蚀的强度在骤升。”
邵良业突然说道,身为佚名的他被多重逆模因保护着,对此他对于侵蚀的波动极为敏感。
“嗯,看样子我们离的很近了。”
洛伦佐也望着雨雾深处,已经能听到如雷鸣的枪声,以及野兽的嘶吼。
“害怕吗?邵良业。”洛伦佐突然问道。
“我是佚名,这是我的职责。”
邵良业冷静地回应着,他和洛伦佐并肩而行。
洛伦佐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收敛起脸上的情绪,变得冰冷,宛如戴着钢铁的面具般。
刹那间,无形的力量自前方扩散,那是股直击灵魂的力量,没有光和热,也没有雷鸣与闪电,它在顷刻间释放,撼动着万物。
万千的雨丝随之一滞,紧接着被偏离了放方向,脚下的积水也不断地泛起涟漪,仿佛是在沸腾一般。
侵蚀抵达了阈值,引爆了逆模因武器,无形的巨浪掠过洛伦佐与邵良业。
不必多说什么,两人奔跑了起来,朝着爆炸的源点奔驰。
……
夜枭略显呆滞地看着天空,从狭小的缝隙里,能清晰地目睹着乌云卷积的天空,它如此阴沉,只剩下了汹涌的雷光。
鼻尖缭绕着腥臭的血气,紧接着便是体表的冷彻,他能感受到雨水的冲刷,它们反复地洗礼着自己,洗去鲜血,夺取温暖。
夜枭有些讨厌这样的情景,准确说是在暴雨的天气下战斗,因为这总会让他想起那场令人恐惧的一日。
也是在这相同的天气下,敌人也是这相同的妖魔,夜枭记得自己差点就死在了那里,无尽的绝望里只留下凡人挣扎。
自那之后他在医院躺了好一阵,心里多少也有了点阴影,结果在这糟糕的时刻,他又遇到了这些糟糕的事。
“啊……真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啊……”
夜枭的意识有些模糊,几分期待地说着。
逆模因武器被引爆后,不仅影响着妖魔,多少也影响到了这些凡人们,夜枭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极为沉重,,但很快嘈杂的叫喊声将他唤回,眼前的视野开始缓缓升高。
镇暴者越过猩红的积水,一把抬起了倒下的剑舞者,将它费力地顶了起来。
“坚持住!”
夜枭的耳边响起了镇暴者的呼喊,可不等夜枭做出回应,一道激射的火流命中了镇暴者,焰火将它的装甲烧的灰黑,紧接着锋利的尖爪狠狠地劈砍在了其上,留下了巨大的凹痕。
凹痕之中能看到密布的机械结构,就像剖开血肉,掏出内脏一样,数不清的电线与金属零件被抽出,镇暴者高吼着开火,但火光很快便被压制住了,锐利的尖爪沿着缝隙贯穿了内部,怒吼的声音也随之停歇。
夜枭的目光有些呆滞,他能透过面甲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从装甲内渗出的鲜血,大雨掠过,鲜血很快便被冲刷干净,融进脚下的血水之中。
“该死的!”
夜枭咆哮着,伤痕累累的剑舞者挣扎着起身,它挥起沉重的双剑猛砸着妖魔,就像切割砧板上的鱼肉般,剑舞者绕着它旋转挥砍。
沉重的剑刃轻易地陷入妖魔的血肉之中,连带着肌肉与骨骼一同斩断,在剑舞者的猛攻下,这都不需要什么精密的操作,只是简单的泄愤便将妖魔碎尸万段。
躯体一节节地崩塌,变成数不清的碎块,跌入血水之中。
剑舞者还试着继续行动,但又有一道火流自前方涌现,妖魔熊熊燃烧着,它就像炮台一般,薄膜鼓起,吞吐着烈火。
在汲取了罗杰的秘血后,妖魔们都被更深一层地“歪曲”着,正如黑山医院里徘徊的恶鬼般,散发着致命的邪气。
夜枭尽力地避开流火,可掠过的高温依旧灼烫的不行,蒸发水汽,甲胄内燥热一片。
“小心!夜枭!”
警告声响起,另一道火流自剑舞者的身后释放。
熔铸之矛旋转着前进,在半空中裂解,化作万千烧红的金属,如同霰弹般,变成密集的弹幕,驱散了雨雾,连同雨雾后的妖魔也一同焚杀。
武器师快步走来,它拿起甲胄火铳,前进的同时还在不断地开火着,灼热的火光不断,逼退着妖魔。
伯劳咬着牙,自寂海之行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强度如此之高的作战了,所见之处,尽是妖魔,其中还夹杂着那些被强化后的妖魔,它们有着权能的特质,比普通妖魔还难以对抗数倍。
“下一轮炮击就要开始了!撤退!”
伯劳大吼着,武器师连连开火,掩护着剑舞者后撤。
经过奋战,地面的积水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其中漂浮着妖魔的残骸以及一具具倒下的原罪甲胄,它们就像死去的雕像般,和血肉堆积在了一起,变成了如今的阵地。
四周的建筑也被摧毁殆尽,街道满目疮痍,市民被疏散至了附近的哨站之中,而伯劳现在所守卫的便是前进的道路,一旦让这些妖魔攻克,那么接下来便是惨剧的爆发。
深呼吸,伯劳按动按钮,弗洛伦德药剂沿着埋设好的针头注射,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又一场战斗而已。
伯劳的一生里经历了很多次近乎绝望的战斗,大概是命运的嘲弄,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下来时,都会莫名其妙地幸存,然后迎接着更大的绝望。
就像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
伯劳笑了笑,如果这样的规律真的存在,他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将其视为祝福,还是诅咒。
后方的阵地里,沉重的幽浮屠屹立在那里,这些来自九夏的甲胄要比原罪甲胄沉重的多,它们很笨拙,但火力十足。
轰鸣的炮声响起,只见数十道火光升入天幕之上,随后带着万千的烈火坠落。
轰鸣的爆炸不断,经过逆模因与圣银的加护,每一片金属的碎片,都带着致命的威胁力,它们破碎成金属的风暴,反复切割着妖魔的身体,就像割草般,转眼间便击倒了一大片的妖魔。
倒下的血肉中,仍有一部分活了下来,它们身披的铁甲,表面光滑,明亮的宛如镜面,这既是保护,亦是利刃。
伯劳的神情沉重,这些身披铁甲的妖魔,要比其它的强化妖魔麻烦太多,无论是烈火,还是高速自愈,这些妖魔都可以被火力压制,可这些铁甲的妖魔不同,甲胄们大多的攻击都未能破开它的铁甲。
突然想起洛伦佐,伯劳隐约知道洛伦佐砍起妖魔来,为什么那么凶恶了,有那样的甲胄保护着,他就像无法反抗的屠夫,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集火它们!”
伯劳发号施令。
这些铁甲的妖魔极为棘手,一旦让它们推进,伯劳很难从它们的手中抢回阵地。
炮火轰鸣,数不清的弹丸猛砸着地面,坚固的马路被砸出大小不一的深坑,有的伤及了管道,水流激涌,乃至整个地面都开始向下坍塌、崩坏。
佚名们手持着武器游走在原罪甲胄之间,他们处理着那些一息尚存的妖魔,给予它们最后一击,枪声并不猛烈,但每一次叩响都将击碎一颗头颅。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铁甲的妖魔们发起了冲锋,弹丸命中在它们身上,但未能阻止它们的前进,反而被弹开,溅起数不清的星火。
有了这批妖魔吸引火力,其余妖魔也跟在它们的身后,火流不断地溢出,向着阵地再度发起攻势。
“夜枭!清醒点!”
伯劳催促着,可在接连的战斗下,加上过往心灵的阴影,夜枭的动作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迟缓。
剑舞者的步伐开始放慢,而它身上的燃料罐早已在第一轮战斗中,便尽数被毁,武器师猛地止步,它从武器架上取出最后一把甲胄火铳。
“放!”
伯劳下令着,也是在这时,街道两侧的建筑被爆破,露出了两个巨大的油罐,随着墙体的坍塌,它们从天台滚落了下来,狠狠地摔在道路中央的血水中。
武器师笔直地抬起手,他注视着自己与妖魔之间的距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扣动扳机。
耀眼的火流被击发,以极快的告诉掠过脚下的水面,带起转瞬即逝的雾气。
烧红的金属碎片钉入油罐的表面,不久之后,轰鸣的爆炸声响起,刺眼的火光夺走了所有人的视线,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滚动燃烧的炽白。
第五十九章 假设
甲胄火铳引爆了油罐,而从其中释放的则是易燃易爆的漆锑,漆黑的液体在火光的映衬下,四处飞溅,紧贴着建筑的表面,妖魔的躯体,融入积水之中。
燃烧、熊熊燃烧。
火光如此强势,一瞬间它在人们的眼中只留下了纯粹的炽白,宛如面对烈阳般,很多人都不禁闭上了双眼,移开视线,以免与其对视被灼伤了双眼。
伯劳深呼吸,火光将武器师的影子拉扯的细长。
燃烧的漆锑融进积水之中,化作滔天的烈火疯狂蔓延,一瞬间便封死了街道,以炽热的火墙将众人与妖魔隔绝。
高温蒸发着积水,驱散着寒意,油罐之内存储着大量的漆锑,它们仍在不断地燃烧,以伯劳预计的储备来看,这道火墙还将持续更久。
夜枭见此不禁长呼了一口气,火墙阻碍了妖魔的前进,为他们争得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沸腾的火海里,仍能看到一道道漆黑的身影试着逼近,但它们大多在奔袭的路途上,便被射杀,焰火焚烧着躯体,将它们化作灰烬。
佚名们涉水移动,在暴雨的持续下,蔓延的积水让他们做好的防御工事变得无用,但至少并不是全部无用。
“你感觉如何?”
伯劳关切地问道,像夜枭这样的上位骑士,在如今的局势下,已经算是精锐力量了,绝不允许轻易损伤。
“还好……大概是逆模因的冲击,让我刚刚迟缓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弗洛伦德药剂的协助下,夜枭觉得自己的情况好了不少,但能持续多久,仍是个未知数。
就像这场风暴,没人知晓它会在何时停下。
伯劳回过头,火海确实起效了,它能将绝大部分妖魔阻碍,可仍有一部分并不受其影响,还在继续推进。
“你回去补给!这里交给我!”
伯劳对着夜枭说道,这种情况下不必废话太多,剑舞者加快了步伐,带起阵阵浪花,武器师则转过身,从后背的武器架上,取下锋利的长刃。
更多的黑影正在火海里奔袭,也有更多的身影,站在了武器师的身后。
镇暴者完成了新一轮的集结,它们握持着沉重的枪械,在武器师身旁组建起密集的枪阵。
扣动扳机,弹火齐发。
上百公斤的子弹在一瞬间倾泻出去,只能看到飞驰的光芒不断来回地碰撞,击碎建筑、砸开水面,轻易地贯穿了妖魔的血肉,最后被坚固的铁甲弹开,留下深深的凹痕。
“拦住它们!”
伯劳大喊着,最后方的幽浮屠再度炮击,一轮火光升天,在不久之后落下。
妖魔在吞噬着这座城市,而在这里掀起的战争无疑是在加快这一切,死亡与鲜血,哀嚎与恐惧。
这里是人类最为坚实的阵地,也是最适合妖魔扩张的温床。
“有市民开始异化了!”
频道里响起焦急的喊声,很快便有另一个人下达命令,随后伯劳在频道里听到了模糊的枪声。
真不轻松啊。
武器师架起利刃,等候着妖魔突破火海,几具镇暴者则从后方做来,拖拽着沉重的武器箱,在与妖魔接触前,被武器师的武器架,重新装满武器。
“各单位注意!”
警告声又再次响起,随后伯劳听到了自穹顶响起的汽笛声,它是如此深沉悠扬,一度盖过了轰鸣的炮火与雷雨。
战争飞艇低空掠过,打开弹仓,沿着街道进行投放。
更为刺眼的爆炸响起,它所投下的是之前相同的漆锑弹。
爆炸溅起了易燃的黑水,和磅礴的大雨混合在了一起,冲刷在了妖魔们的身上,与此同时它也在被引燃着。
从高空看去,伯劳所守的街道,以及其尽头,能看到在一瞬间便涌起了耀眼的火光,连接了起点与终点,随后大火将整条街道吞食。
这就像筛选网,咆哮的火海吞噬了绝大部分的普通妖魔,高温将空气从寒冷加热到上百度,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加速肺部的灼烧。
一具具身影倒下,而最后所留存的,便是那极难对付的存在,也是伯劳将要面临的难关。
“真是及时的支援啊。”
夜枭的声音再度响起,剑舞者快步移动,凭借着这多争取来的时间,它完成了二次整备,而在那后方,一群穿着雨衣的技师在加紧整备其余撤下来的镇暴者。
这些来自永动之泵的技师们心情都很糟糕,通常来讲,他们几乎不会触及一线战斗,但在如今的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出现,支援着战场。
很糟,但又没那么糟。
这些技师心里都很清楚,大雨瘫痪了排水系统,熔炉之柱在过载运行,诡诈的侵蚀也如疫病般在城市间蔓延……
用他们的话讲,这个城市没救了。
哪怕躲在地下,缩在隐秘的永动之泵内,这也不安全,所以比起死在黑暗的地下,这些技师选择死在天空下。
“走了!走了!去下一个!”
有技师招呼着,他们终究不像士兵那样繁多,数量稀少的他们,也只能以游击的方式徘徊在战场上,为那些有需要的地方提供援助。
武装铁蛇激起浪花,停在了不远处,车厢打开,里面有士兵,在露天货厢内,也有随之移动的镇暴者。
积水会妨碍武装铁蛇的行进,但有了之前战斗的经历,这一次净除机关把气象的干扰也算在了其内。
净除机关的防线以敦灵塔为原点,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圈,而他们所守卫的区域,是旧敦灵中地势较高的位置,在这里积水还没有眼下如此恐怖,仍处于控制之中,他们可以利用武装铁蛇进行快速支援。
可在这防线之外的区域,便属于不可控的地带,亦或是说被放弃的地带。
没人知晓武装铁蛇能不能在如此深的积水中前进,即使前进又能前进多久呢?没有人知晓,也没有人会去做尝试。
眼下任何脱离阵地的行为,都是在送死。
“你们顶住啊!”
有技师叫喊着,随后武装铁蛇开动,在尚能行进的铁轨上疾行,前往下一个地点。
目送着这些技师的离去,伯劳将注意力转回了眼前,铁甲的妖魔已经走出了火海,火焰烧伤了它们,但与那强盛的生命力为对比,这点伤势还不足以拖垮它们。
“一个、两个……三个……”
伯劳低声计算着,不止有铁甲的妖魔走出火海,还有被烧的浑身漆黑的妖魔,它们具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在生死之间挣扎着。
能看到焦黑的表皮在逐一褪去,随后有新生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之中,子弹命中了它们的身体,却被坚韧的肌肉包裹,不久后与死去的血肉一起褪去。
武器师握紧了剑刃,伯劳开始庆幸技师们的离去了,因为此刻的他,也不清楚能否守住这里。
“佚名呢?他们所谓的‘忘川’究竟在哪?”
伯劳对着通讯器大吼,这是他们打赢这场战争的关键,可如今这张底牌仍藏于黑暗之中,甚至说,伯劳就连这张底牌是什么模样,也不清楚。
“还没到展露底牌的时候,伯劳。”
左镇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
“这是一场死亡竞速,只要我们在旧敦灵彻底崩溃前,击杀罗杰就好。”
“那罗杰呢?仅仅他催生出的妖魔,便已经令我们疲于奔命了!”
伯劳反问着,眼下不止伯劳这里遭受着猛烈的进攻,其他区域也是如此,在前不久他还收到了来自高文的求援。
能让沉默的高文都忍不住求援,难以想象他那边的战况已经惨烈成了什么模样。
“很快,我猜再有不久他就要来了,”左镇说道,“现在还不能暴露忘川,我们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便是为了麻痹他,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伯劳沉默,而后他忍着怒意问道。
“那你又在哪呢?左镇。”
“我在我应在的地方,”频道内响起左镇那波澜不惊的声音,“如果你开始怀疑,那么就回想你们所坚守的条例,伯劳。”
他的声音如同重石般,压在伯劳的身上。
“绝对固执且盲目地相信。”
声音中断,左镇放下了通讯器回过头,仰起头,望着钢铁缝隙间喷涌的火光。
“这便是熔炉之柱吗?真是宏伟啊。”
左镇赞叹着,这是堪比神迹一般的存在,而现在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吞吐着火光。
“你是要做什么?左镇。”
梅林站在他的身后,高声问道。
作为留守在永动之泵的人员,梅林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可他没有迎来妖魔,却迎来了左镇。
“保护这里。”
左镇平静地回答着,在他的身旁跟随着梅林所见过的蔡公,蔡公也流露着微笑,向着梅林点头示意。
“保护……这里?”
梅林有些搞不懂,作为指挥的左镇不去统领战局,反而在这里讲什么保护。
“这里是抵达‘死牢’的必经之路,妖魔会率先攻克防线,而后是机械院,它们会沿着垂直井壁爬下,成群结队,就像掀开泥石后所显露的虫群。
它们会令永动之泵沦陷,最后沿着熔炉之柱,抵达死牢。”
左镇喃喃自语着。
“死牢瞒不住罗杰的,他一定会来到这里,摧毁我们最后的希望,但同样的,我们也知晓了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的情报,我们可以将他死死地拖住,最后在这里宰杀了他。”
听着左镇的话,梅林的脸色微变。
“你在拿死牢当诱饵?”
“当然,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吗?”左镇看向下方的黑暗,“到底多蠢的人,才会把避难所设立在这里啊?”
设立在这战场的核心。
“可……”梅林刚想反驳什么,可他的话语突然停下了。
他就像突然间惊醒了一般,一直以来从未想过的漏洞暴露在了眼前。
死牢的漏洞,自己全然的不知,而且还愚笨地执行……
“你……知道什么?”梅林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眼下这一切都是猜测的。”左镇说。
“反正这只是我对死牢计划的曲解而已,假如它是正确的,那么罗杰也迟早会挖空我们的脑子,知晓这一情报,从而来攻克它。
假设死牢是虚假的,是一个诱饵,那么它仍会吸引罗杰的到来。
所以说只是‘解释’的不同而已,它们所达成的结果是一样的。”
左镇眼睛微眯,像极了头狡诈的狐狸。
“你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梅林大声逼问着。
左镇则慢悠悠地回答。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是‘猜想’而已。
假设死牢真的只是个诱饵,那么所架设在诱饵之上的捕网,又是什么呢?你知道吗?梅林。”
梅林愣了愣,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又遭遇这样的事,梅林觉得自己的大脑都要卷成一团浆糊了。
“不知道就对了,如果我们知道了的话,那么罗杰就一定知道了,所以为了***天衣无缝,没有人将知晓真相。”左镇说道。
“那谁知道这一切呢?”
“那些独立于故事之外的人。”
左镇收回了目光,朝着梅林大步走来,梅林的眼中仍有着困惑,他又问道。
“为什么只有你‘猜’到这些。”
梅林不明白,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因为我是佚名,我是左镇。”
左镇平静地说道,而他的脑海里则浮现了另一个场景,在那破碎穹顶废墟之上,在珀西瓦尔复述中,死去的佚名。
他记得自己没有派遣过佚名渗透破碎穹顶,而且以破碎穹顶的防御,佚名也无法轻易地进入,除非……
除非极强的逆模因加护着他,以至于周围人如果不刻意去注意,根本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个人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极为稀薄,只要稍微用力便会彻底断绝。
在左镇的记忆里,只有一类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左镇看向身旁的蔡公,蔡公眯着眼微笑,仿佛戴着面具一般。
蔡公不是个名字,它是个称谓,它代指的不是一个人,它代指的是一群人。
左镇觉得心头一阵轻松,一群不在自己认知内的蔡公,他们藏在阴影里,置身于故事之外。
那么这些脱离故事之外的人们,除了蔡公,还有谁呢?
第六十章 流火
妖魔,视线之内尽是妖魔。
伯劳的心情已经从糟糕转为麻木了,起初还觉得有些棘手,到现在脑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依托着本能的反击。
好在火海阻隔了绝大部分妖魔的前进,这为他们减轻了极大的压力,可眼下威胁依旧存在。
眼前闪过迅捷的黑影,武器师架起剑刃格挡,只听到刺耳的撞击声,金属之间相互切割着,紧接着震鸣出一道扩散的水雾。
武器师向后跌去,步伐踉跄,剑刃猛地刺下,切入积水之中,勉强稳住了身影。
伯劳抬起头,布满裂痕的剑刃上,倒映着伤痕累累的武器师,而在伯劳的前方,便是铁甲的妖魔。
这些家伙远比预想的还要麻烦,焰火无法烧伤它们,子弹携带的动能又无法贯穿铁甲,而且它们全身都被这致密的、宛如金属的硬质包裹着,唯一的弱点只剩下了柔软的口腔。
“佚名们!”
伯劳大吼着,与此同时再度向前突进。
武器师拿起甲胄火铳开火,耀眼的火光铸就成吞吐的龙息,转眼间便覆盖住了妖魔的身体,而武器师也依托着遮蔽的视野,凶恶地挥起剑刃。
震撼的颤鸣中,剑刃破碎,化作数不清的金属碎片向着四周切割,溅起数不清的星火。
对应的,在妖魔那坚固的铁甲上,数不清的凹痕之中,终于有一击贯透了硬质,伤及了它的血肉,鲜血在缝隙里渗出。
“佚名!”
伯劳再次吼道,不断地催促着。
武器师猛地转身,一把扼住了妖魔的喉咙,近身搏斗对于原罪甲胄而言,并不是优势,可眼下伯劳不得不这样。
引擎过载,机械臂咬死,武器师死死地抓住了妖魔,就在伯劳准备再次喊起时,在雨雾之后终于迎来了佚名们的援击。
幽浮屠所处的位置被重重雨雾所遮掩……不,那不是雨雾,而不是不断溢出的蒸汽,浓密的蒸汽不断地被释放,直到密集的雾气之中闪耀起了赤红的光芒。
仿佛有来自地狱的焰火就此燃起,幽浮屠架设着沉重的、好似弩床的炮架。
扣动扳机。
弩床之上的武器被发射了,伯劳看不清它的样子,就连它行进的轨迹也看不清。
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被洞穿的雨雾,随着那无形之物的贯穿,雨雾仿佛是被凝滞住了一样,停歇在半空中,不久后被狂风吹散。
伯劳看到了,在高速下行进下,它被扭曲成了一束凄白的光带,洞穿了雨雾,随后命中了被武器师固定住的妖魔。
只听到宛如蜂鸣般高空的锐响,伯劳只觉得整个武器师都在止不住地抖动着,眼前的世界进入了疯狂的颤抖。
妖魔停止了挣扎,武器师松开了它,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也是在这时,伯劳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
耀眼的火花骤现后,一道螺旋矛头沿着铁甲上的凹痕陷落,一举贯穿了妖魔的铁甲,螺纹带着鲜血,旋转突进中拉扯着、搅碎了它的骨骼与内脏,将整个胸膛都完全摧毁,而后从背部突出。
这不禁让伯劳想起了几百年前的战场上,被长矛贯穿的士兵们。
人类终究是太过懦弱了,为了对抗强大的仇敌,他们必须加倍小心,用尽所有的奸奇诡诈。
自黑山医院的暴雨过后,在夜枭的报告中,净除机关意识到了这些体现了权能的妖魔们,为了预防再度可能的遭遇,永动之泵秘密研发了这项武器。
完全由高强度柏铁所铸造的螺旋矛,经过燃料与压缩蒸汽的驱动,它可以在短距离内进行贯穿、射杀。
这是为了针对妖魔的铁甲,才被塑造出的武器,如今它终于从封存的仓库中走出。
“填弹!”
伯劳大吼着,一旁的剑舞者也快步前进,和更多挺进的镇暴者一起阻碍着铁甲妖魔的前进,为螺旋矛的再次发射争取时间。
这是只针对于铁甲的武器,而且它的设计没有经过太多的迭代,依旧有着很多不足,而在战场之上,这些不足便需要战士们去弥补。
过量的漆锑被燃烧殆尽,火海也渐渐失去了起初的猛烈,有些顽强的普通妖魔也爬出了火海。
武器师朝着逼近的妖魔掷出断剑,它的身上还沾染着火苗,不等多做决断,便被落下的断剑当头劈开。
它则伸出手,一脚踩在铁甲妖魔的尸体上,用力地将螺旋矛拔出,而后大力地挥起。
溅起数米高的水花,随即将逼近的妖魔再次逼退。
突然的黑影遮住了武器师,一头妖魔攀附在墙壁上,从高处向着武器师跃来。
可不等它落下,巨斧斩落,将妖魔拦腰斩断,脊柱断裂,鲜血混合着内脏洒在武器师的身上,有些还溅进了面甲里。
“推进!”
模糊的声音响起,带着怪异的口音。
幽浮屠不知何时推进了上来,这些沉重的甲胄很是笨重,与原罪甲胄相比,它们移动起来极为缓慢,可相应的,它们身披着厚重的装甲,犹如盾墙。
当幽浮屠联合在一起时,那便是难以逾越的城墙,现在城墙缓慢推进着,吞没雨水与尸体,将一切归于脚下。
“继续!英尔维格人!”
幽浮屠内响起这样的声音,城墙缓慢地前进着,挥舞着巨型的刀斧,将任何试图靠近的妖魔斩杀成肉泥。
伯劳也不多语,黑暗的命运将他与这些异乡人联系在了一起,他们之前是不曾熟悉的陌生人,但此刻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镇暴者们加快脚步,向前输出着火力,凭借着远超幽浮屠的灵活性,它们牵制着那些强化妖魔。
“这里是破浪号战争飞艇,呼叫伯劳。”
频道里响起声响,伯劳抬起头,只见又一艘战争飞艇出现,它乘着翻滚的云海,从他的上空掠过。
“这里是伯劳,怎么了?”
侵蚀影响着整座城市的通讯,频道内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嘈杂的电流声。
“从高空观测,有大量妖魔在朝着你们前进!”
声音带着恐惧,即使是聆听,伯劳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压力。
妖魔潮吗?
看着四周还在处理的强化妖魔,以及更多尝试越过火海的妖魔,伯劳的瞳孔微微颤抖,他好不容易才要解决眼前的困境,结果又有一批强敌来犯。
深呼吸,自己是上位骑士,经历过数不清的生死,伯劳尚不能被这样的恐惧所俘获。
“谢……谢谢。”
伯劳对着频道的另一端答谢着,本想说什么悲伤的话,可对方却高声道。
“等等,伯劳,有什么东西来了?”
“什么?”
伯劳听不懂他的话,不知道对方在高空看到了什么。
“有东西在朝着你那里前进!”
“什么东西在前进?”
伯劳高声反问着,可频道内此时只剩下了嘈杂的电流声,随着妖魔潮的逼近,过量的侵蚀将通讯彻底瘫痪,如今这里成为了死地。
咬着牙,远远地看去,能看到随着浪潮的掀起,黑压压的妖魔扑面而来。
“别害怕,各位。”
伯劳大吼着,试着鼓舞其他人。
只是不等他说完,更多的镇暴者越过了他,弹药打空,便挥起利刃,有的还从幽浮屠那里借来了巨斧,每一击都令地面的积水微微颤抖。
又一阵锐利的鸣响迸发,螺旋矛旋转突进,将一头铁甲妖魔贯穿。
“别担心,伯劳。”
夜枭轻描淡写地说道。
“只不过是另一场战斗而已。”
伯劳的神情逐渐陷入了平静,武器师走在了最前方,它从武器架上取下短匕与甲胄火铳,站在火海之前,做着最后的迎击。
黑色的潮水越来越近,所有人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就像要炸膛的引擎。
在这风雨雷鸣之际,伯劳仿佛要克制住自己的恐惧般,他放声怒吼着,可就在这时,另一阵刺耳的声响起。
那声音是如此地刺耳,轻易地盖过了伯劳的怒吼,连同妖魔的哀鸣与阵阵雷鸣一同盖过。
嘹亮的汽笛声响起,不断明闪的大灯宛如怪物的眼瞳,它自雨雾之中突出,横跨火海。
这是最锋利的剑,也是最顽强的铁锤,它劈开了道路,砸烂了敌人的头颅。
武装铁蛇上布满血迹,激起数米高浪花的同时,将一头又一头的妖魔撞碎,鲜血与碎肉均匀地涂抹在了金属的表面上。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无论如何都没有人想到,居然还有武装铁蛇在朝着这里前进,并且它突入的位置好像还有些不对劲。
武装铁蛇本该在队伍的后方出现,那里地势较高,积水较少,并且还处于控制之中。
可这一次它直接从深水之中奔驰,一头扎进了妖魔潮中,如同横立的铁墙般,在火海之后将妖魔潮再度隔绝。
这简直就是在送死,并且还是欢快的送死,因为这见鬼的武装铁蛇在停下后,还在不断地响起汽笛,就像清晨的闹钟般惹人厌烦。
伯劳刚准备快步上前,试着拯救武装铁蛇上的人员,但一道钩索从火海里射出,钉入墙壁,几秒后,一个人影被钩索拉扯着跃上高楼。
是谁?
伯劳正疑惑着,突然有光芒涌现,在重重雨幕之后,照亮了那人的脸庞。
是邵良业。
那么……
伯劳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被照亮邵良业的光芒所吸引,他看向空中,那人的身影高高跃起,熊熊燃烧的烈火紧跟在他身后。
光芒万丈,如同降世的烈日。
在这辉光之下,他的身影被照耀的只剩下了漆黑的剪影。
“洛伦佐·霍尔莫斯!”
伯劳震声,念出他的名字,就像在呼唤一头恶魔。
炽白的眼瞳在雨雾之后抬起,伯劳可以确定,他是在看自己,恶魔微笑着,随后给予了凡人回应。
“呦!伯劳!”
洛伦佐回应着,而后他大笑着。
“再一次!”
“来自霍尔莫斯的伟大救援!”
翻滚汹涌的烈日缓缓坠落,爆发。
这是远比漆锑燃烧,还要炽烈百倍的怒焰,伯劳的视线在一瞬间被夺取,只剩下了一片无法直视的强光。
寒冷不再,转而炽热的焚风,它们呼啸而至,吹动着被加热至沸腾的积水,带着气泡破裂的鸣响,和数不清被烧灼成焦壳的尸体。
仿佛有烈阳坠落,带来无尽的毁灭。
巨量的蒸汽不等溢散便被狂风吞食,数以百计的妖魔在顷刻间被蒸发,只留下了点点飘荡的灰烬,外围的妖魔只剩下了干瘪的尸体,如同风化的枯树般耸立。
光芒转瞬即逝,残余的热浪里,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其中,在他的脚下是被烧干的大地,短暂的几秒后,积水再度涌了上来,将这空白填补。
洛伦佐走了几步,微微皱眉,高温将积水加热,现在他的感觉就像在泡澡一样。
只是……
洛伦佐看向前方,仍有很多妖魔在高温中幸存了下来,还有诸多强化妖魔,它们头一次产生了畏惧的情绪,在原处踌躇着,不敢上前。
抽出双剑,洛伦佐划开水面,朝着妖魔大步走去。
“我可不想和妖魔们,一起泡澡啊。”
他快步奔跑了起来,灼热的高温环绕着他,浓重的蒸汽间,能看到洛伦佐的身旁出现了一圈诡异的“真空”。
雨丝刚触及真空的边界便在瞬间被蒸发,而在洛伦佐的脚下也是如此,积水被高温烧尽,令洛伦佐每一步都踩在干燥的大地之上。
“来啊!”
他高声怒吼,舞起钉剑。
剑刃仿佛被伟力加护着,没有妖魔能撑过一剑,斩在妖魔的身上,不仅有着物理层面的切割,被杀伤的血肉也在流血的一瞬间开始灼烧,化作漫天的灰烬散去。
有铁甲的妖魔试着拦路,可洛伦佐一剑劈下,激起点点的星火,他有些意外,自己居然没能看砍开妖魔的铁甲,但相应的,在坚固的铁甲上,有着一道清晰的剑痕。
洛伦佐跃起,刺出钉剑,暴虐的热量被集中一点,没有任何阻碍,钉剑轻易地贯穿妖魔的铁甲,钉入头颅之中。
妖魔那猩红的眼瞳逐渐呆滞住了,很快瞳孔的深处燃起火苗,它无力地张开了口,只见猩红的口腔变成了一片灰黑,喉咙的深处还有着滚动的赤红。
高温沿着钉剑注入体内,越过了铁甲。
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洛伦佐则将钉剑一把拔出,抽出一道流火。
第六十一章 闪光
妖魔环伺,挥舞着尖牙与利爪,它们成群结队,其中还掺杂着那些强化妖魔,铁甲与焰火,它们的身影高大,宛如巨人。
伯劳站在安全的地带内,远远地看着火海之后的身影。
他背对着自己,手持双剑,四周滚动着耀眼的焰火,它们反转升腾,蒸发着积水,带来浓重的雾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之前,伯劳也目睹过类似的画面,也参与过类似的战斗。
【它们交给我。】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突然响起,伯劳惊慌了一瞬,而后意识到那是洛伦佐的声音。
伯劳记起来了。
当初在恩德镇的作战中,伯劳也如现在一样,站在安全的区域,目睹着洛伦佐以一己之力,遏制住潮水般的妖魔。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又好像面目全非。
当初那个会流血、会受伤的猎魔人,也变成了这般令人恐惧的模样。
瞬息间,极致的高温扩张。
肉眼无法分辨高温的存在,只能根据被加热扭曲的空气,以及被驱逐的雨水来窥视它的存在。
洛伦佐身边的空气里,绽放了诸多的星火,那是随着狂风游离的尘埃,在权能·米迦勒的灼烧下,闪烁熄灭。
战斗一触即发。
妖魔们嘶吼着前进,它们如同死亡的潮水般扑来,但洛伦佐不为所动,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副备战的样子。
然后他目睹着这些突进的妖魔,亲眼见证着它的血肉在高温下分崩离析。
这是有些难以形容的画面,妖魔在踏入洛伦佐领域内的第一时间,身体便亮起了炽热的红光,但很快,这些光芒便会黯淡下去,转为灰黑的焦壳,只在裂开的缝隙间,仍能看到些许的红光。
绝大部分妖魔仅仅能前进到领域的外围,在高温的席卷下,它们的身体被灼烧成了焦炭,如漆黑的雕塑般立起。
洛伦佐开始向前前进,积水被蒸发的刺啦声不断。
有被强化的妖魔也步入了其中,有的是具有不死的特性,极强的自愈能力,令它们能更加地深入领域之中。
身上被灼烧的躯壳,也在不断复生的血肉下被褪去,就像蜕变的蝉蛹般。
很近,它们靠的足够近了,只要挥起利爪,便能斩下洛伦佐的头颅。
艰难地抬起手臂,洛伦佐也不反抗,但当利爪落下时,妖魔只觉得自己挥了个空,而后它意识到自己的整只手臂消失了。
妖魔没有理智可言,它们只凭借着本能行事,也难以思考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洛伦佐向前踏步,妖魔的整张脸消失了,然后是脖子、躯干、双腿,最后是延伸的尾巴。
妖魔消失了。
不,这不是消失,而是在踏入领域的核心后,被那恐怖的高温在瞬间气化。
它们残存的只剩下了飘荡的灰烬,而这些灰烬也在领域内被再次灼烧着,迸发出点点的火光,就像闪烁的群星。
力量。
绝对的力量。
洛伦佐从未拥有过的力量。
这是笔很划算又令人不安的交易,洛伦佐取得了可以碾碎妖魔的力量,代价是他距深渊越来越近而已。
或许洛伦佐还处于安全位置,又或许,他已经站在了危险的边缘,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跌落,随后被深邃的黑暗彻底吞食。
洛伦佐没有想太多,下一刻领域崩溃。
压抑的高温终于散去,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鸣的爆炸,炽热的焚风推离着积水与雨幕,也将那些耸立的焦黑躯壳一同击碎。
远处的伯劳只看到一股赤红的波浪,随后武器师与其它原罪甲胄便如遭重击般,向后撞去,有些直接暴露在焚风下的倒霉鬼还被烧伤了身体,发出一阵痛苦的哀鸣。
宁静持续了些许,不久后大雨再度落下,为这炎热的地带降温。
“真可怕啊……”夜枭低语着,目睹着宛如神迹的一切,他不禁怀疑着,“这真的是人可以掌握的力量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恐怕这力量的拥有者,也不清楚。
洛伦佐喘着气,维持这种高温的领域,对于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但也只有这种办法,能迅速地、大规模地摧毁妖魔。
他一度觉得自己变成了人形的炸弹,只要将自己随便空投在某个位置上,洛伦佐便能引发末日。
就像如今罗杰所引发的一样。
滚烫的积水漫过洛伦佐的脚踝,他看向四周,街道两侧的建筑也在高温下被摧毁,能清晰地看到,它们损伤的边缘,能以洛伦佐为圆心,形成一个完美的球形。
“罗杰,你在哪呢?”
暗处邵良业也警惕着看着这里,这场战争里,对于罗杰而言,最有价值的目标两个,一个便是严加保护的死牢,另一个便是洛伦佐所携带的【终焉回响】。
两者都代表了人类在这场战争中,仅存的希望,其中【终焉回响】更甚,可以说它是唯一的筹码。
洛伦佐如此粗犷的攻击,必然不会躲过罗杰的窥视,那么罗杰会在此时动手吗?
还是说……
邵良业脑海里涌现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或许罗杰会直接攻击死牢,这种情况下,洛伦佐必然也会前往那里,阻止罗杰,而罗杰也会在那里,一举摧毁一切。
不知不觉,本该被严加保护的死牢,似乎成为了这场战争的决战之地,数不清的赌徒正奔往着那里,倾注自己的所有。
妖魔再度发起了攻势,这些怪物的结局唯有死亡,哪怕洛伦佐杀了这么多,依旧无法完全威慑它们。
黑压压的、再度涌了上来,仿佛无穷无尽,怎么杀也杀不绝。
洛伦佐提起双剑,直接照着来犯的妖魔砍下。
钉剑是否锐利在此刻也不重要了,其上附着着炽白的焰火,高温轻易地将血肉烧死,随后钉剑斩断肢体。
焰火残留在妖魔的身上,直到将它们烧成灰烬。
荡起钉剑,洛伦佐轻易地将妖魔打碎,散作数不清的灰烬,被狂风卷入身后,和污浊的积水混为一起。
铁甲的妖魔也不能阻挡洛伦佐的砍杀,看似无敌的铁甲被高温轻易地熔穿,鲜血不等流出便被蒸干。
洛伦佐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意思,这就像一面倒的屠杀,哪怕屠宰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妖魔,似乎也没有半点成就感可言。
自己或许需要一个更强的对手。
是啊,是这样的,并且洛伦佐存在这里,便是为了这一切,不是吗?
轰鸣的炮火划过洛伦佐的身旁,紧接着更多的弹雨落下,再度将妖魔潮击溃。
洛伦佐为伯劳重新构筑防线,争取了关键的时间,并且这时间比预想的还要长了不少,加上洛伦佐击溃的这些妖魔,极大程度地减轻了伯劳的压力。
【洛伦佐,能听见我说话吗?】
伯劳试着问道,这种【间隙】通讯是单向的,不试一试,伯劳也不清楚洛伦佐是否在聆听着自己。
“怎么了?”
洛伦佐反问着,他一直保持着连接,以此侦查伯劳那边的情况。
两者的距离不算远,但如果罗杰突然出现,这段距离便会显得极为漫长。
洛伦佐够强了,但对上罗杰,他依旧没有太大的底气。
【真是不错的力量,对吗?】
洛伦佐听出了伯劳的意思,也不做遮掩,直接说道。
“别担心,伯劳,我很稳定,至少在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前,我会一直稳定下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伯劳的话语停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洛伦佐回复的如此耿直,一时间他也不清楚该说什么了。
【那就好,我不希望在未来的某天,我们站在对立面上。】
“放心,我会在那种情况出现前,解决我自己的。”
洛伦佐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应该不止是想问这些吧,还有什么事,罗杰出现后,我就不会这么闲了。”
声音安静了几秒,随后响起。
【这里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去援助高文那边。】
对于高文,伯劳很是担忧,前不久高文便在寻求增援,而伯劳这里被拖住,也没有办法伸出援手。
“我是救火队吗?”洛伦佐笑道。
【差不多,总之,尽可能去看看他们。】
洛伦佐思考了几秒,又问道。
“他们的位置在哪?”
【在……你在做什么?】
伯劳的话语说道一半便停了下来,他能感受到脑海里尖锐的刺痛,喉咙里传来极为厌恶的感觉,仿佛是要将什么东西呕吐出来。
侵蚀,侵蚀在飞速扩张,而眼下能做到这些,也只有洛伦佐了,他在做什么?
“在尝试一些新能力。”
洛伦佐说着跑动了起来,再次尝试的感觉还不错,这或许就是力量所带来的增益。
眼下他所搭乘的铁蛇已经葬身火海,下一班车什么时候到也不清楚,在缺乏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他只能以极为原始的方式朝着目的地狂奔。
邵良业握持着钩索枪,在楼群间穿行着,紧跟着洛伦佐的身影,但显然,他的速度还是太慢,渐渐被洛伦佐拉开了距离。
幸运的是,洛伦佐身上散发的侵蚀过于明显,对于身为佚名的他,很好判断方位。
只是邵良业有些疑惑,以这样的速度去增援,无论如何,还是太慢了,而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洛伦佐起步之时,穹顶之上的某个黑影便已睁开了双眼,它和洛伦佐共享着视野,陷入另一番光景之中。
……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天上飞?直到那个家伙呼叫我们,然后把那个东西丢下去?”
对话发生在驾驶室,两人驾驶员坐在操作台的两侧,控制着操作杆,令战争飞艇上浮亦或是下潜。
“大概吧,这有些无聊,但这种情况下,无聊倒是件好事。”
一侧的驾驶员说道。
他看向观察窗外的世界,整个旧敦灵都被浓重的阴云所笼罩,雷霆暴雨环绕,在这灰暗的城市之上,他甚至能观察到几股气旋的存在,搅动着风暴。
“看看他们,又是低空轰炸,又是运输人员物资。”
俯视着旧敦灵,灰暗之中,燃烧着数不清的光点,整个旧敦灵都沦为了战场,到处都有人和妖魔死去。
另一旁的驾驶员见此,也赞同地点点头。
确实,他们的工作很无聊,只是拉着那个货物在旧敦灵的上空盘旋,在必要时将它空投下去而已。
很简单,简单的不行,比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任务都要轻松,虽然无聊,但在这种糟糕的环境下,这份无聊显得难得可贵。
“不过真的有人会呼叫我们吗?”驾驶员疑惑地说着,“侵蚀的干扰越来越严重了。”
“谁知道呢?我们只要履行职责就好。”另一个人说道。
就在两人闲谈之际,战争飞艇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震动不断,仿佛将要坠毁般。
“怎么回事?强风吗?”
“不……不太对,舱门开启?怎么回事!”
驾驶员看着亮起的标识,不敢相信地说道。
“多特!谁开启的?”
“我怎么知道!”
多特也大吼了起来,他从业这么久,这还是他遇到这种见鬼的事。
“或……或许是它自己开启的。”另一个人的声音开始颤抖。
多特朝着他的同僚大喊,“你傻了吗?热里!”
“这是有可能的,你忘了吗?我之前在航向黎明号上服役的!”
热里回想起了曾经的经历,那无法忘怀的回忆。
“所以……”
多特的声音也渐渐停歇了下来,他想起了那个和航向黎明号有关的传闻,在某次秘密行动中,一台原罪甲胄便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自行启动了。
那台甲胄的名字是黑天使,而在他们的船舱内,正运载着黑天使……亦或是说,它的新机型,执焰者。
“看啊,多特。”
热里的声音完全失去了情感,他向着观察窗伸出手指,多特也顺着同僚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他们前方的空域里出现了两道赤红的轨迹,涌动的火光带着黑烟,它们螺旋相缠,就像疾驰的钻头,紧随着逝去的影子。
执焰者速度飞快,犹如划破天际的闪光。
第六十二章 虎眼
在伊芙这还不算短暂的人生里,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还算一帆风顺,作为公爵之女,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无论是什么愿望,都会被满足。
这样的生活令人羡慕,就像故事书中的美好童话,可在过去的某个瞬间,这个故事就像换了一个作者般,美好的童话被鲜血的腥臭是覆盖,朝着根本没法给儿童看的方向,一路狂奔。
伊芙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她人生迎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那一天。
繁华与瑰丽不再,取而代之的便是鲜血与尸体,被称为妖魔的怪物走出了尘封的阴影,朝着世人发出贪婪的笑声。
真糟糕啊……
伊芙在心里念叨着,此刻她正躲在潮湿的楼道间,微微地抬起头,顺着窗沿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雨雾。
在十几分钟前,伊芙也收到了战争开始的讯息,她本来是准备去找卲良溪与罗德,而在收到消息后,伊芙便立刻更改目标,向着最近的据点靠去,参与行动之中。
在通讯里得知,守卫在附近的,正是骑士长之一的高文,而他们在建立防线之后,便开始撤离防线之外的市民,在灾难爆发前,试着拯救更多的市民。
伊芙也在前往据点的途中,参与了护送,可意想不到的是,妖魔潮来的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快。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放缓呼吸,伊芙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响。
遭遇战的最后以惨胜告终,伊芙协助着镇暴者们,短暂地拦住了妖魔们,好令其他人有时间带着市民们撤离。
抵抗没有持续太久,越来越多的妖魔涌现,将镇暴者们吞没,伊芙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它们,只能在危机间,侥幸躲入这里,避免于死亡。
可安全只是暂时的,侵蚀的强度只会越来越高,并且会有更多的妖魔游走在街头,它们会嗅到活人的气息,朝着伊芙袭来。
握紧手中的折刀,伊芙转而观察起了外面,磅礴的雨雾干扰了视线,导致她的观察有限。
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些许猩红之物,那是弥漫在积水里的鲜血,而在不远处,正倒着两具残破的镇暴者,它们的样子极惨,装甲上布满划痕,肢体也被粗暴地拉断,顺着缝隙向内部看去,能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
在镇暴者的周围,则堆积着数不清的妖魔尸体,这里就像屠宰厂一样,满地都是碎尸与内脏,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
遭遇战结束后,妖魔潮没有停留太久,它们朝着防线的方向继续推进,很快便消失在了这里,但伊芙仍不敢离开。
零星的几个妖魔,伊芙还有能力对抗,可一旦遇到成群的妖魔,伊芙便只剩下了逃命的份,如果再倒霉些,遇到强化妖魔,那伊芙多半就要死在这里了。
在情况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前进就是在送死,更不要说,离开了这里,伊芙也不清楚该去哪。
频道处于公开状态,虽然在侵蚀的干扰下,很多讯息都变得模糊,可伊芙仍在其中分辨出了高文的声音。
他在求援,不止有一股妖魔潮冲击着防线,而是数股妖魔汇聚成了庞大的军团,压迫着,防线承担着极大的压力,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被攻陷。
在旧敦灵各区域的战事中,高文的情况最为紧急。
伊芙能看到有战争飞艇不断地掠过,随后便是轰鸣的爆炸声,看向高文所处的方向,耀眼的火光几乎燃上了天幕,仿佛熊熊的火海正燃烧翻滚,可这依旧没有为防线减轻太多的压力,频道里他的呼喊不断。
无法前往高文那里,那么去其它的据点?
伊芙用力地揉了揉脑子,她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从自己记忆里的印象来看,最近的据点也有着极长的距离,伊芙无法保证在这路途上是否会遇到妖魔。
那么……难道自己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这里,直到一切结束吗?
伊芙怀疑着。
人类终究还是太脆弱了,单人的力量无法扭转任何危局,唯有成群结队时,他们才有一线希望。
脑海里另一个熟悉的面孔浮现,他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人类也有能力战胜这一切的,只要付出足够昂贵的代价,抛弃所有的劣性,加入伟大的升华。
“洛伦佐·霍尔莫斯。”
伊芙轻语着这个名字,他似乎便是这一切的开端,随着与洛伦佐的相逢,世界就此展开疯狂的画卷。
有时候伊芙都在想,如果没遇到洛伦佐,自己如今的人生会是什么模样。
她猜,说不定会像亚瑟为自己描绘的那样,伊芙会在警探生涯上受挫,在亚瑟的秘密操作下,被关回精致的鸟笼,她会学习诸多的礼仪,在老师的教导下,成为一位优秀的妻子,然后在某个偏僻的海岛上,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
开玩笑说的话,此刻伊芙居然还有了那么一丝心动。
如果这一切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那伊芙现在应该正躺在沙滩上,晒着温暖的太阳,而不是在这疯狂的暴雨下,苦苦求生。
想到这里,伊芙居然被自己逗乐了,笑意渐渐变得苦涩,然后神情归复冰冷。
那只是假象而已,伊芙很清楚,自己的人生根本不会按照这样的轨迹前进,哪怕没有洛伦佐,没有所经历的这一切,她依旧不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身体流淌着禁忌的血,既是诅咒,也是祝福。
伊芙是天生的游骑兵,她终究会回到黑暗之中,无非早晚而已。
拄着折刀,坐在角落里,她恢复着体力,只要再休息一会,她便准备离开,朝着高文的据点前进,也是在这时,伊芙听到了街头传来的脚步声。
妖魔?
听起来不像,那么是市民?
伊芙当即起身,他们这样直接暴露在街头,简直就是在送死,她要在妖魔发现他们之前,抢先救下他们。
但有人比伊芙更先发现了市民们,雨雾的另一端响起深沉的喘息声,仿佛有巨兽在呼吸。
“快跑!”
伊芙翻出窗户,跃向地面,她看着雨雾里两个朦胧的黑影,后者在迅速地靠向前者,就像追猎的野兽。
拿起手枪,伊芙直接朝着快速逼近的黑影开火,她已经能看到妖魔那狰狞的轮廓了,更为糟糕的是,不止一头妖魔在靠近。
她只能加快了步伐靠近,伊芙距离幸存的市民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对方的样子。
“啊!”
一声惨叫响起,对方在看到伊芙后,一脚没踩稳,差点摔倒了下去,伊芙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对方狼狈的爬起身,和伊芙预想的不太一样,他的表情镇定了许多,大概是今天遇到的怪事对他的冲击已经够多了,现在他已经彻底麻木了下来。
“呦,又见面了,布斯卡洛,真不是个好时候啊。”
布斯卡洛点点头,用力地抹去脸上的雨水,然后说道。
“是啊。”
这不是个叙旧的好时候,更不要说伊芙和布斯卡洛之间,好像就没有什么旧可叙,仔细回想起来,尽是些糟糕至极的事。
而且两人还有着一个蛮有趣的共同点,两人都有着算是普通的生活,结果都因为同样的一人,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之中。
“跑起来,布斯卡洛!”
伊芙催促道,拔起折刀,准备迎敌,可看向妖魔袭来的方向,那些高大的身影早已不在,空气里袭来腥臭的血气,三个瘦小的黑影缓缓靠近,直到走出雨雾。
“呦!伊芙!”
卲良溪欢声道,在砍完妖魔之后,她又回到了那种轻松的状态,只是她的神情配上这满地的尸体,着实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罗德跟在一旁,他倒没有参与战斗,只是这一路的涉水奔驰,让这个本就体能稍差的文职人员,变得更加疲惫了。
伊芙看向最后一人,就像受到冲击一样,她居然有些不敢相认。
只见奥斯卡一身是血,表情却故作轻松,手上还拿着长剑,上面也沾染着血迹。
“你没事吧?”
“还好,只是太久没运动了,有些喘。”
奥斯卡应付着,感谢年轻时留下的底子,即使经过这么多年的酒精摧残,奥斯卡依旧坚韧,未能脆弱地倒下。
老家伙一路连砍带踹,凶恶的不行,真颇具山贼海盗的匪气,布斯卡洛甚至都准备在活着离开后,好好看一下那个《奥斯卡·王尔德传》,相识了这么就,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地认识过这个朋友。
路上布斯卡洛也追问过相关的事。
“你从来没提过这些。”布斯卡洛问道。
“我最开始吹嘘过,结果他们都认为我写书写傻了,”奥斯卡回答着,“所以渐渐的,我也就不跟别人提这些了。”
听到这些,再联想奥斯卡那糟糕的创作生涯,布斯卡洛似乎有些理解了。
回到现在,磅礴的雨雾与激烈的交战,令熟悉的城市变得面目全非了起来,布斯卡洛在残垣断壁间奔走,他记得这里就是酒店的所在,可除了一片废墟外,什么也没有。
“这里……我记得这里有个酒店来的。”
布斯卡洛看向四周,可从这狼藉一片里,他实在分辨不出妻子所在的酒店,甚至说这四周似乎只剩下了他们这些活人。
他有些不敢去想,积水漫过了脚踝,这个高度足以吞没很多东西,一路上布斯卡洛也能感受积水下的碰撞,有的很坚硬,有的很柔软……
布斯卡洛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其他人也是如此,眼下这街道还算平静,但每个人都清楚积水下繁多的尸骸。
内心被压力填满,眼前正摆放着残忍的真相,令他不得不去相信。
“怎么回事?”
伊芙问道,与此同时她招呼着几人,朝着附近的建筑靠去,现在暴露在街头,实在有些过于危险。
“我的妻子,她应该在这里的……”
布斯卡洛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别担心,她们应该还活着。”
伊芙说着看向四周露出水面的尸骸,镇暴者的残骸里引擎还在顽强地工作,发出阵阵低鸣,有蒸汽溢出,就像燃烧后的余烟般升起。
“你知道什么?”布斯卡洛急切地问道。
“我之前和这些镇暴者,一起撤离市民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撤入防线之后了,我想你的妻子应该就在其中。”
其实伊芙不知道他妻子是否存活,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她都要给布斯卡洛一个希望,一个能让他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布斯卡洛会活下来,哪怕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的真否,他也会继续走下去。
沉默了几秒,布斯卡洛问道。
“她在哪?”
“附近的一处防线,那里有着高文,但情况很不妙,有数股妖魔潮冲击了那里,他正在求援。”
伊芙看了看几人,而后说道。
“我正准备赶往那里,虽然听起来像是送死,但这是离我们最近的防线了。”
“我可以同行,”卲良溪擦了擦折刀上的血迹,“我是佚名追着妖魔砍的佚名。”
罗德的表情略显尴尬,他正准备说什么,却被卲良溪打断,只见她伸出手,和罗德勾肩搭背。
“我说,你也会一起的,对吧?翻译官。”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罗德只能艰难地点点头,他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了,当罗德从赫尔克里的酒馆跑出来时,他就只剩下了这条路可走。
“你呢?老家伙。”
伊芙看向奥斯卡,几人之中,最让她琢磨不透的便是奥斯卡了。
年迈但依旧有力,他就像个早已过了服役期的火车,如今仍在铁轨上奔驰着,身上冒着灰黑的烟,谁也不清楚他会在哪一刻倒下。
“我?当然是一起了啊!”
奥斯卡没有丝毫的恐惧,他仿佛把这一切当成了郊游。
“过了这么久,《奥斯卡·王尔德传》也该出续集了!”
他用力地抹了一把头发,将散落的头发梳回脑后,露出疲惫但又充满锋芒,如老虎般的眼睛。
第六十三章 聚会
“净除机关、洛伦佐·霍尔莫斯、机械院、熔炉之柱、死牢……”
妖魔发出低沉的声响,吐露出一连串模糊的词汇。
本该猩红的眼瞳里,滚动着炽白的火光,仿佛这畸变的躯壳里,正寄宿着另一个燃烧之魂。
“所以你们在守卫的是这个吗?”
被罗杰操控的妖魔低下了头,它看着手中的士兵,只见他就像失去了意识般,眼瞳空洞灰暗,身体也软趴趴的,仿佛失去骨骼的支撑般。
他仍有呼吸,但实际上这只是**的本能而已,真正的他已经死了。
在罗杰入侵他【间隙】的那一刻,他的意识便被撕碎崩塌,罗杰贪婪地吞食着他的记忆,从这破碎的裂纹之中,找到了净除机关的目的。
“死牢……”
它呢喃着,狰狞的脸庞上露出笑意。
这便是净除机关如此反抗的原因,只要摧毁了那里,便能击溃这些人类的意志,而后伟大的升华就将到来。
随手将士兵丢掉,阴暗里更多的妖魔涌现,它们将士兵撕成碎片,分食殆尽,废墟的残骸里,还有着更多的尸体,大型盖革计数器倾倒、破损,它就像墓碑般,纪念着这里的沦陷。
零星的枪声还在四周回荡着,但很快也归于平静,妖魔彻底攻占了这处据点,连同这里所隐藏的秘密,也一并吞没。
妖魔眼中的炽白也逐渐衰退了下去,随着罗杰的离去,它的意识再度浑噩,变成普通的妖魔,脑海里只剩下了对血肉的渴望。
它们扫荡着周围的血肉,而后汇聚成潮水,向着下一个目标发起奔袭。
在更远的地方,净除机关的防线之内,街头早已空无一人,市民被调集、避难,只剩下了士兵们在奔走,运送着物资,支援着防线。
仿佛所有活人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城市,有些门还没来得及关上,窗户不断地拍打着,风掀起窗帘,卷出屋外。
能看到室内还亮着光,有走出家门的小狗在雨雾间穿行,这里的地势较高,积水仅仅没过它的脚掌。
小狗惊慌地乱叫着,寻找着它的小主人,但雨雾之下,没有人回应它的呼唤,不知过了多久,雨雾的尽头有个朦胧的人影显现。
他踢腿猛踏,溅起诸多的雨水,就像舞蹈般前进着,口中不断哼着轻松的旋律。
罗杰的舞姿很优雅,在这种光景下,有着别番的意味,只可惜这里没有观众,唯一的活物,大概就是不远处的那只小狗。
它注意到了罗杰的到来,龇牙低吼,野兽的本能令它对罗杰畏惧着。
“你是迷路了吗?”
罗杰停下了舞步,一脸的轻松,蹲下身,轻揉着小狗的下巴。
“真凶啊。”
见到小狗的獠牙,罗杰也不生气,反而露出微笑,更用力地揉了揉。
“不不,孩子,向敌人示威,可不是这样的,”罗杰轻声着,“而是这样。”
语毕,炽热的火光在罗杰的眼瞳里燃起,仿佛有另一张狰狞的脸庞覆盖在他的脸上。
邪异与獠牙,猩红的百眼睁开,如万花筒般倒映着眼前的事物,仿佛置身于深邃的黑暗之中。
罗杰微笑着,随之而来的便是莫大的惊恐,小狗发出了一阵悲鸣,它恐惧地逃离了罗杰的手掌,夹着尾巴,涉水逃入阴影之中。
罗杰站起身,看着小狗逃离的身影,大笑着。
“快跑吧,孩子,去找你的小主人吧。”
他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像多年的夙愿将在此刻完成一样,罗杰觉得自己将要完成那终极的理想,而在那之后……
“我也该去找我的主人了。”
罗杰嬉笑着,他漫步在空旷的街道上,道路的尽头,荒芜的工业区内,炉火尚未熄灭。
……
冰冷、彻骨的冰冷。
仿佛自己的身体被冻入坚冰之中,纳文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所在,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哪怕是痛楚,也在被缓慢地抚平。
这……这就是死亡吗?
纳文疑惑着,他的思绪也在渐渐冻结,呼吸变得越发困难,可就在黑暗快要将他完全吞噬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从积水之中拖出。
男人用力地扛起他,在轰鸣的炮火间,带着他移动。
“哈……哈……”
纳文痛苦地呼吸着,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很不错,但也很糟糕,他的肺好像破裂了般,每次呼吸都带来巨量的痛苦。
“情况如何?警长。”
纳文艰难地问道,他不是净除机关的战士,也不是佚名,他只是普通的市民,唯一的不不普通,也仅仅是他的职业是警员。
这是宛如噩梦的时刻,没有人告诉纳文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只能匆忙地拿起武器,在炮火间保护着自己。
“还好,那些怪物被击退了回去……”
警长没有继续说,他们都很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些怪物会卷土重来,就像之前一样。
数次击退,数次归来,无穷无尽,正如这场噩梦一样,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在暴雨下保护着市民的安全,可少数突破防线的妖魔搅乱了这里,在战斗爆发后,镇暴者们迟迟赶来,将这些妖魔击毙,但仍造成了巨大的损伤。
警长希望有人能留下保护他们,但镇暴者们不能,它们赶往防线,迎击着妖魔。
死亡的花朵在每一处绽放着,每个人都用尽全力,试着生存下来。
镇暴者无法停留,留守的只有手持武器的士兵们,可他们也无法时刻照顾到市民,这时警员们便站了出来。
他们利用警哨互相沟通着,稳定着秩序,将市民撤入据点之中,协同着净除机关的士兵们。
狰狞畸变的尸体倒在一旁,鲜血正汩汩地从其中涌出。
纳文有些不敢去看这噩梦般的生物,这位年轻的警员根本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存在,它们壮如公牛,长满尖牙与利爪。
“你不害怕吗?警长。”
纳文问道,他被警长扛进建筑之中,内部的大厅挤满了市民,人们来回奔走,拖拽着简易的担架。
这里不仅保护着市民,也是防线的后勤,伤员被撤入这里,大量的物资也在源源不断地运往这里,维持着防线。
“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到害怕,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警长努力保持着冷静,表情坚毅。
“你好好休息吧。”
他把纳文放下,有医护人员赶了过来,白大褂上刻画着被柳叶刀贯穿的大脑,警长没有见过这样的标识,也没见过这样的医生。
警长没有想太多,在今天里,他已经见识到太多新事物了,仿佛他前半生所遇到的惊奇鬼怪,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内看到的要多。
叹了口气,现场的秩序还算稳定,警长本以为会有人大喊着,寻求一个真相,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就像被吓傻了一样,绝大部分的市民,目光呆滞,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理智都在极致的恐惧下,被瓦解殆尽。
他们缩在一起,保持着沉默,没有什么哭闹声,寂静的有些吓人,但配合着眼下的疯狂,警长倒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终于有了些许休息的时间,他靠在墙边,缓缓地抬起手,看着手掌上的纹路,警长的目光显得有些困惑。
其实这样冷静,并不像对纳文所说的那样,警长之所以这样理智,是因为他对于这一切,感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没错,很有趣,自己居然对这般疯狂的世界,感到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
在某个……某个快要被自己遗忘的噩梦之中。
如今噩梦与现实重叠,他再度回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出神,仿佛要陷入某个旋涡之中,就在这时警报声响彻。
“防线已被突破……避难……”
广播里响起这样的声响,断断续续,最后归于平静。
警长的脸色惨白了起来,他跑出建筑外,只见街道的尽头有无穷无尽的大火燃起,火光接连至了天幕,仿佛这烈火是从天而降般。
成群的镇暴者朝着火光的方向狂奔,它们高速掠过街道,踩起水花,将地面踏出裂纹,不久后有耀眼的光带升起,它们画出一道弧度,落在地面掀起轰鸣的爆炸。
内心的恐惧在不断地攀升,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它们已经突破了阻碍的防线,正朝着这里挺进。
警长回过头,他想呼唤这些市民,叫他们撤离至安全的地方,但对上的却是一双双空洞麻木的目光。
逃到这里已经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勇气,现在人们就像被猛兽注视的可怜虫,就连迈步的能力也做不到了。
但这并不是全部,仍有一些市民还有理智对抗这一切,他们协同着士兵与医生,可在这种情况下,只依靠着他们,依旧什么也做不到。
“让一让!”
女人抱着孩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这种情况下,她仍有着勇气迈步,不清楚是为了活下去,还是说她怀中的孩子。
女孩害怕地缩了起来,头贴在母亲的胸口,不敢去看四周。
“警长!我们该怎么办?”
女人注意到了警长身上的警徽,她挤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和这些被恐惧俘获的人不同,女人还不想死,至少不想带着女儿一起死。
“我……”
警长犹豫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没有能力迎击这些怪物,可让他逃的话,他又不知道该逃往那里,暴雨仿佛没有尽头般,将所有人都困入了这样的噩梦之中。
爆炸声近在咫尺,警长看向街道尽头,他已经能看到成群的妖魔在前进,镇暴者们顽强地抵抗着,数不清的弹雨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它们死死地拖住。
该怎么做?
警长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就在这时惊呼声响起。
狰狞的影子在楼群间穿行,锋利的利爪抓挠着墙壁,深陷其中,它们攀附着,以此越过了地面的防线,镇暴者们也注意到了这些,炮火倾泻,将绝大部分妖魔击落,可仍有少数越过了防线。
士兵与佚名们开始回撤,试着保护市民,可他们还是太慢了,积水拖慢了他们的步伐,妖魔降临。
“回去!”
警长大吼着,喝令女人回到建筑内,而他已经没有时间躲避了,只能迅速地掏出手枪,开火射击。
他努力地鼓起勇气,让自己直视着死亡,手中不断地迸发着火光,将妖魔那妖异的面目照亮。
能看到子弹在畸变的血肉上激起点点猩红,可这未能阻止妖魔的前进。
要死了。
警长这样想着,但下一秒他的视野飞变,只感到一阵疼痛,随后他便被凶狠地撞了出去,摔下了台阶,倒在积水里。
他狼狈地起身,却看到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上,一个赤红的身影已将他取代,就像舞蹈般,那人挥舞着折刀,环绕着妖魔斩击,每一次挥刀,都会带下大块的血肉,在妖魔的哀嚎声中斩断头颅,贯穿心脏。
伊芙身上沾染着温热的鲜血,这为她驱散了不少的寒意,她喘息着,看向警长,两人在这一刻对视在了一起。
“真是糟糕的重逢啊,普雷斯。”
看着狼狈的男人,伊芙也不清楚是命运的作弄,还是别的原因,她略显无奈地笑着。
“你……认识我?”
普雷斯看着伊芙,他可不记得自己还认识这一号猛人。
伊芙没有继续说什么,见到普雷斯遗忘了自己,她也没感到多少意外。
自之前那次与妖魔的遭遇后,苏亚兰厅涉事的人员都被送至了黑山医院,在逆模因的作用下,忘记了自己与妖魔的遭遇,还顺便忘记了更多。
她和普雷斯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说再多也只是无用,见到对方还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普雷斯还想追问什么,但在雨雾后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普雷斯抬头看去,却发现在他和注视伊芙的这段时间里,四周已经又多出了几具妖魔的尸体,而一个异乡人正擦拭着刀刃,站在尸体旁。
卲良溪注意到了普雷斯的目光,她看向了这里,露出笑意。
“九……九夏人?”
普雷斯的表情麻木了下来。
“布斯卡洛?”
女人的略显疑惑的声音响起,她站在台阶之上,本想来看看警长是否安好,但却看到从雨雾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
布斯卡洛浑身是血,手上拿着短斧,他就像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一样,再颓废的神情,此刻也遍布着杀意。
可在听到女人的呼喊后,布斯卡洛的涌动的杀气突然停住了,他看向女人,傻愣了几秒后,丢下短斧,踉跄地跑了过去。
“唉,其实我一直劝他单身的。”
奥斯卡拄着长剑,被罗德搀扶着,这一路上老东西宛如战神附体,砍杀了不知道多少个妖魔。
“算了,只能祝福这位朋友重新踏入坟墓了。”
奥斯卡酸溜溜地说着。
这就像是一场奇怪的聚会,普雷斯缓缓地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很难再被什么影响到情绪了,而后听到了刺耳的尖啸,仿佛有风暴正在头顶汇聚。
抬起头,只见一道闪光划破天际,落向了前方无尽的焰火之中,掀起更大的浪潮。
第六十四章 战场
士兵深呼吸,他看向身旁的战友们,试着看清他们的脸庞,可在这昏暗无光的世界下,唯一的光源,似乎只剩下了熊熊战火。
他们的脸庞被头盔的阴影遮盖,其上又挂满了潮湿的泥土,狼狈不堪。
“往后撤!”
士兵对着其他人大吼着,前方的战况已经不是凡人能涉及的了,妖魔突破了防线,和镇暴者们打成一团,像他们这样的士兵,留在那里也只是送死。
那是名副其实的战场,不断的炮火轰鸣中,楼群坍塌,变成了一地的废墟,大雨内涝,一片尸山尸海。
“我说……”
士兵还想催促着,可他刚观察完战况,回过头却对上一张猩红的脸。
战友伸出手,大概是想将他推开,但遗憾的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这样做了。
锐利的尖爪从积水下抬起,刺破了他的胸口,勉强地转过头,只见一头妖魔被压在碎石之下,它的半截身子已经没了,内脏与碎肉流了一地,可它仍活着,并发出致命一击。
“啊!”
士兵尖叫着,或许是恐惧,也可能是愤怒,他将弹药全部倾泻,把眼前的妖魔打成肉泥。
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贯入肺中,带来真切的清醒。
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他狼狈地爬了起来,费力地逃亡着,在他身后钢铁与焰火齐鸣,数不清的弹丸贯穿了血肉,进而打在废墟上,溅起灰尘碎石,噼里啪啦地落在水面上。
呼啸的风声响起,一头妖魔冲破了雨雾,朝着士兵挥起利爪。
死亡的阴影笼罩,他的呼吸为之一停,但很快又更加爆裂的鸣响掩盖住了妖魔的嘶吼,只见妖魔的身体开始扭曲、胀破,一把巨大且锐利的大剑从后方破开了妖魔的胸膛,用力地荡起,将整个上身切断。
鲜血如大雨般落下,呆滞的瞬息里,原罪甲胄再度迈步,将残破的头颅彻底碾碎,巨大的猩红在水面上扩散着。
“哈……哈……”
士兵大口喘着气,这短暂的几十秒内他经历了数次的生死,这一切来的太快了。
“长……长官?”
士兵认出了原罪甲胄,上面有着骑士长的特殊标识,只是此时上面布满了污渍与划痕,他也是勉强才辨认了出来。
高文没有回应,原罪甲胄一只手握紧了大剑,另一只手抬起甲胄火铳,在街道燃起一道炽热的火流。
灿烂的光芒之后,映照着漆黑的身影。
更多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笨拙的幽浮屠们堵住了街道,它们试着重新组建防线,几秒后新一轮的炮击开始。
火光、爆炸、冲击。
视野之内,又一栋建筑倾倒了下去。
高文监听着频道内的声音,但其中回应的只是嘈杂的鸣响,侵蚀的干扰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
他们在孤军奋战。
“先离开这里!士兵。”
高文提起些许的力气,对着身旁的士兵说道,但除了重复的厮杀声外,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原罪甲胄微微低头,高文透过面甲看到了士兵,他半躺了下去,脸色苍白。
在他的后背处,有着一道巨大的伤疤,血肉绽开,露出白骨。
谁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受伤的,也不清楚这伤势是谁造成的,可能是妖魔的利爪,也可能是纷飞的弹片,总之在这地狱的战场之中,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绝大部分的人都和士兵一样,怒吼着,战斗着,然后稀里糊涂地死掉。
呆滞的目光盯着高文,士兵的尸体渐渐地被猩红的积水盖住,就像沉入深海一般,消失不见。
没有多余的感情,高文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原罪甲胄机械式地举起大剑,在燃料消耗殆尽前,继续向前。
“记得那些牧师们这样讲过。”
高文自言自语了起来,这种情况下,每次说话都消耗着巨量的体力,但他还是止不住地说着,仿佛这能维系他最后的理智。
“地狱是罪人的居所,有着恶魔日夜为伴。”
大剑将妖魔连同着墙壁一同击碎,原罪甲胄一击过后,拄着大剑,不知何时,锋利的它也布满了豁口,就像一把沉重的顽铁,只剩下了猛砸的能力。
“可再仔细讲起来,那些牧师们也不清楚地狱到底是什么样,毕竟他们是要上天国的人啊,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知晓地狱的模样呢?”
高文嘟囔着,疲惫的脸庞上露出笑意。
他现在知道地狱是什么样了。
就是眼前的这副样子。
高文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倒不是说死亡的来袭,亦或是这满地的尸骸。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离去,他本该悲伤的。
在成为骑士长的这么多年里,他一直是负责巡游狩猎妖魔的,早在生死之间游走了不知道多少回。
现在高文所感受到的,只有简单的麻木而已,无论是死亡,还是焰火,妖魔与人类,在这近乎无休止的轮回下,似乎都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
这就是地狱,在无尽的轮回之中,丧失所有的感情,只剩下了麻木不仁,宛如一具具迷茫的活死人。
如今支撑高文继续走下去的,似乎只剩下了来自净除机关的命令,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仅仅是执行着命令的机器,庞大机械上的一个齿轮,在锈死崩溃前,固执地执行着命令。
他不为此感到悲伤,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更多的人免于这样的灾难,同时他也很庆幸。
“珀西瓦尔你可真走运啊。”
高文露出苦笑。
成群的妖魔压垮了幽浮屠们的临时防线,绝大部分被后方的镇暴者拦截住了,但仍有几头冲到了高文的眼前,原罪甲胄举起大剑,却迟迟未能斩下。
高文在想此刻自己的那位同僚在做什么,她应该舒舒服服地躺在病床上,以高文对珀西瓦尔的了解,这种时候她应该在呼呼大睡,毕竟对于她而言这是难得的假期。
至于睡不着?
这不太可能,那个家伙向来心大,哪怕妖魔推进到死牢的边缘,她也会安然睡下。
有时候高文还真羡慕这样的家伙,因为她们都活的很轻松,想必之下,自己就显得各外沉重。
妖魔的利爪近在眼前,高文的神情略显恍惚,可下一秒再度变得凶悍起来。
这是他的假象。
看似疲惫的躯体再度驱动,立起的大剑当头斩下,一击便劈开了妖魔的头颅,连同着胸腔、腰椎乃至胯骨一同劈开。
鲜血飞扬间,原罪甲胄横起大剑,扭转着腰身,一记横砍将另一头妖魔拦腰斩断。
每一击他都用尽了全力,因此有细密的蒸汽沿着原罪甲胄的腋下、腰侧溢出。
“继续!”
他嘟囔着。
高文不能倒下,如果他倒下了,就没有人拦着这些妖魔了,它们会先将市民吃个干净,然后继续深入旧敦灵。
这样的话,核心的死牢也难以幸免,而那个在病床上酣然入睡的家伙,也需要再度拿起武器,哪怕拄着拐杖。
这是没办法的事,一些人的轻松,势必需要另一些人的负重。
嘴上痛骂着珀西瓦尔的没心没肺,但高文不介意这些,甚至说,他更愿意是自己来承担这些。
“补上!”
原罪甲胄挥手,更多的镇暴者快步挺进,它们大多身上都带着伤痕,仅仅在后方重新填补燃料后,便再度回归战场。
爆炸声没完没了,因为之前的某次爆炸,他们直接炸塌了整个街道,现在地面完全陷了下去,变成一片猩红的小湖,里面堆满不同的尸体。
“物资到了!”
武装铁蛇在后方远远地停下,这种情况下,所的武装铁蛇都被调出,它们运送着物资,支援着防线。
逆模因子弹被重新填补,密集的火力网将突破的妖魔再度逼退了回去,镇暴者们踩在尸体上,挤压出猩红的液体,有的则爬上了倒下的铁骸上。
在这尸体的堆积下,很多镇暴者与幽浮屠的残骸都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一道铁铸的城墙。
“把它们逼退!快!”
有镇暴者高声吼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妖魔的攻势被再度击溃,而他们要抢回守卫的防线。
刺耳的尖啸声响起,一道螺旋矛划过视线,将一头铁甲的妖魔贯穿,矛头所携带的力量极大,粉碎了整个胸膛不说,还将其狠狠地钉在了一旁的建筑上。
经历了这么多的轰击后,建筑再也难以支撑,轰然倒下,将尸体彻底掩埋。
破碎的瓦砾间,有穿行的佚名停下,他看到一张照片从灰尘间落了下来,可不等他看清照片上的人物,它便被猩红的积水吞没,再无踪迹。
“佚名们,还有什么办法吗?别藏着掖着了。”
原罪甲胄随意地拖起一具幽浮屠的残骸,这东西的装甲要比原罪甲胄的厚的多,用力地掰扯下,一面布满凹痕的装甲被它当做盾牌拿在手中。
“佚名和你们没什么不同,说到底我们只是有了逆模因加护的普通士兵而已。”
有佚名回答着高文的话,他脸上尽是污血,高文看不清他的样子。
“所以呢?”高文问。
“所以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佚名的回复很是冷淡,也有可能是他太累了,累的已经调动不了什么情绪了。
“真遗憾啊……”
高文看着火海里跃动的身影,它们仿佛无穷无尽般,怎么杀也杀不完。
“这有什么遗憾的?”佚名不理解,“我们以前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高文略显意外,只是面甲遮住了他的表情,佚名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伤痕累累的面甲而已。
“就这样,看似不可能赢的战争,一次又一次……”
佚名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
“难道你们每次陷入这样的绝望时,都奢望有什么东西来救你们吗?”
“确实,我们管那个东西叫信仰,奢求所谓的神来救我们。”高文回答。
“那所谓的神,有来救你们吗?”
佚名问着,他握着折刀,踩在尸骸之上。
高文和其他人站在了一起,他们就像一排正欲冲锋的枪骑。
“大概……是没有吧。”
高文仔细地想了想,记忆里确实没有过。
虽然有些人,嘴上神神叨叨的没完,虔诚的不行,但实际上所谓的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大家都是这样,徒劳地信仰着,然后在祈祷声中死去。
“这不就得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功绩,冠于所谓的神呢?那明明是你们自己做到的。”
佚名又说道。
高文似乎有些理解他的意思了,他能嗅到寒风里吹来的血腥,强敌近在眼前。
“是啊。”
他喃喃自语着。
没必要期待别人,高文会守住他的道,就像曾经无数次的战斗一样。
迸发的轰鸣震碎了所有人的思考,大家只剩下了残忍的本能,挥起武器,架起盾牌,数不清的枪火燃起,和越过防线的妖魔撞在一起。
荡起剑刃,碎肉漫天。
异国的人们聚在了一起,有的挥起战斧,有的劈下大剑。
尖爪与装甲摩擦着,激起重重火花,有的镇暴者倒下了,还有的失去手臂,但还固执地挥起拳头,砸断妖魔的脊柱。
逆模因子弹在激烈的战场间穿行,佚名们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子弹精准地命中一头又一头的妖魔,将一息尚存的它们彻底杀死。
高文冲在最前方,他就像切开水流的礁石,无论敌人多么猛烈,依旧无法撼动。
有利爪切进了装甲的缝隙,他随即夹紧了关节死死地卡住,令其难以更进一步,可还有更多的尖牙落下,有头妖魔直接抱住了原罪甲胄的头颅,用力地啃噬起了面甲。
能清晰地感受到头盔被压瘪,但很快妖魔便被一旁的镇暴者清除,头盔被用力地拔起,高文疲惫的脸暴露了出来。
雨水哗啦啦地打在脸上,弄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能高举起装甲的残片,遮住大雨,疲惫地挥砍着大剑,直到将所有的妖魔斩杀殆尽。
炽热的闪光划过天际,它高悬于天际之上,而从执焰者的角度看去,能观察到数不清的血肉与铁骸汇聚在了一起,它们相互叠加着,犹如一道堤坝般横跨着战场之上。
双翼收拢,如流星般坠下。
第六十五章 救世主
血肉与金属相互碰撞,撕扯下大块的猩红,与破碎的铁质。
这就像百年前骑兵对冲的战场,大家都没有退路可言,在这狭窄的道路上,拼个你死我活。
原罪甲胄大步向前,用来遮蔽大雨的装甲垂落,当做盾牌一般护住身体,但很快它便变得凹陷不平,而后被数不清的裂纹撕成碎片。
锐利的尖爪撞击在甲胄上,溅起耀眼的火光,与刺耳的崩鸣。
声音如此锐利,就像尖刀般切割着耳膜,不久后高文的左耳,溢出了鲜血,紧接着他的听力开始模糊,最后只剩下了平静。
“啊……哈……”
他大口喘着气,失去了头盔的保护,不断拍打的雨水遮蔽了他的视线,高文努力地睁开眼,看到的也只是模糊一片。
看不到敌人,也看不清队友,只有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在燃烧。
大剑将妖魔顶起,用力地搅动,将它的内脏与骨骼完全搅碎,而后原罪甲胄顺势抓住妖魔的尸体,用力地将其扛了起来,把它当做盾牌般架起。
很快这具尸体便被利爪粉碎,但在这血腥的战场之上,最不缺的便是尸体了。
高文每前进一步都有大量的尸体倒下,对于他而言,这里到处都是插在地上的武器,只要不断地丢弃、拾起就好。
然后在某个瞬间,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粉碎后。
锐利的尖爪贯透了尸体,连带着其下的钢铁一同切断。
高文只觉得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痛楚袭来,原罪甲胄的整个左臂,连带着架起的尸体被一同粗暴地扯下。
按理说它不会如此脆弱,可在这高强度的作战下,再坚固的钢铁,也变得伤痕累累。
“好吃吗?”
高文面无表情地问道。
只见那头妖魔啃咬着原罪甲胄的断臂,用力地挤压下,机械被压瘪,其中榨取出阵阵鲜红。
那是一同被斩断的手臂。
高文心里早已做过这样的准备,毕竟是与妖魔为敌,缺胳膊少腿也属正常,只是可能真的彻底麻木了吧,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波动。
转而荡起大剑,将妖魔劈成两半。
歪扭的金属结构,也在手臂被切断的时候一同凹陷,它们深深地刺进了高文的躯体里。
这种情况下,这样的伤势是致命的,哪怕有医生在也救不了高文,他的身体已经被牢牢地锁在甲胄之中,它保护着自己,也囚禁着自己。
高文能感受到来自原罪甲胄的侵蚀,这满是邪异的战场,给予了它最完美的温床,他甚至能听到甲胄下自己血肉被啃噬的微响……
奇怪的是,高文并不害怕。
他固执地挥起大剑,希望在自己过多失血死掉前,做出最后的贡献。
防线被重新集结,然后便是推进,遇到反击,那么就击溃它,紧接着再次前进……
“我会守住我的道……”
呢喃声在战场间回荡着,就像幽魂一般,久久不肯散去。
猩红狰狞的身影缓缓前进,只见它的完全破损,复杂的机械结构都裸露了出来,弯曲的金属的上挂着断肢与血肉,碎肉堆积在缝隙里,仿佛被猩红的藤蔓缠绕。
身影固执地前进着,机械臂就像锈死了一般,缓缓转动着,它将同样残破的大剑插下,将妖魔的头颅贯穿,连带着胸膛中的心脏一同摧毁。
一切似乎都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单调的雨水,扰人的嘶吼也终于停了下来。
眼瞳猩红,里面充斥着疲惫的灵魂。
当高文回过神时,战斗似乎结束了。
残破的原罪甲胄立于数不清的尸骸之上,它变得七零八落,褪去所有的装甲,断裂的线缆垂落了下来,就像失血干瘪的内脏。
它本该倒下了,可仍死死地拄着残破的大剑,如同铁铸的雕像般,无论如何也没有倒下去。
“结束了吗?”
高文低声问道,但没有人回应他的问话,就连敌人也不再发出嘶吼。
他疑惑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交错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
高文还看到了之前和自己交谈的佚名,他背靠着墙壁,倒在角落里,怀里还抱着染血的折刀。
佚名似乎是在休息,他的表情很平静,如果不看到他胸口那巨大的创口,高文甚至还以为他在睡觉。
高文没有悲伤,过度的失血已经让他难以继续思考什么复杂事了,就连驱动原罪甲胄也做不到。
现在这具甲胄已经抵达了它的极限,轰鸣转动的引擎早在不久之前便停下了,只剩下淡淡的蒸汽溢散,仿佛是灵魂在逃离这具躯壳。
有阴影笼罩住了他,大雨也随之被遮蔽,高文看到狰狞的甲胄近在眼前,钢铁的缝隙里燃烧着炽白的余光。
“霍尔莫斯吗?”高文问道,随后露出难看的笑容,“你来晚了啊,这里看起来已经结束了。”
执焰者点点头,一路疾驰过来,它早已在高空窥视完了战场的全貌。
鲜血的猩红蔓延了整条街道,一具具尸体堆积起了高墙,高文不仅夺回了防线,甚至将它再度推进了很多,乃至所有的妖魔都被碾碎在了钢铁之下,沉入积水之中。
【抱歉,我来晚了。】
声音在高文的脑海里响起,执焰者已经很快了,但它终究只是一具原罪甲胄而已,它能做到的事很少。
“抱歉什么?抱歉你没能来救我们?”
听到这些,高文不屑地说着。
“你以为你是谁啊,霍尔莫斯,救世主吗?”
高文狼狈的不行,但依旧高傲,他向来是这样的人,就像摔倒在泥泞里,也要挺起身板。
执焰者没有说话,钢铁的面甲上,也没有什么神情可言,它展开了嶙峋的双翼,羽翼如同密集的剑林般,将大雨与狂风遮蔽。
“别把这些无关的责任扯在自己身上,霍尔莫斯,我们本就不需要你来救,我们是士兵,士兵!”
高文固执地说着。
“没有神,也没有恶魔,有的只是人类,人类能依靠的,也只有人类自己。”
高文眼神黯淡,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他只觉得十分轻松,如释重负。
“并不是说,没有了霍尔莫斯的救援,人类的尊严便无法延续。”
【我……我知道了。】
脑海里响起这样的回答,对此高文露出微笑。
“对,就这样,你也是人类,是士兵,而不是什么救世主,你没法救所有人。”
高文想伸伸手,但仅存的右臂已经完全和金属搅合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这不是一个人的拯救世界,洛伦佐·霍尔莫斯。”
这是高文最后的话了,他的目光彻底黯淡了下去,和这片大雨融为一体。
执焰者注视良久,视线扫过这片猩红的战场,数不清无名的尸体倒在了这里,他们都是士兵,是救世主。
焰火卷动,下一刻执焰者的尾翼燃起熊熊大火,燃料罐燃烧,将它狠狠推起,双翼也尽情地展开,宛如滑斩的双剑。
执焰者没有多余的时间为高文哀悼了,这里的战斗结束了,但不代表其它的地方也结束了。
它能感知到那些涌动的侵蚀,现在它们就如同光点一般,清晰地映照在眼前。
越发地炽热。
仿佛有无形的风暴汇聚,它毫不遮掩自己的存在,向着执焰者发出邀约。
【再见,高文。】
声音回荡在陷入寂静的脑海之中,执焰者越过了一具具耸立的、如同雕像般的尸骸,朝着风暴的中心走去。
……
“夫妻重聚,还真美满啊。”
避难的大厅内,奥斯卡坐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布斯卡洛和妻女的重逢,或许是砍了几头妖魔后,真的令这个家伙做出了改变,他显得要比平常自信的多。
勇气、自信、果断,以布斯卡洛的妻子角度来看,这个秃头啤酒肚的家伙,简直就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新生。
这对于布斯卡洛而言,确实是一个次新生,仔细回想一下,他也不觉得有人的经历会和自己一样离奇。
“你是在羡慕吗?”
伊芙靠在另一边问道,她也累的够呛,只希望在下一个突发事情到来前,自己能攒够体力。
“你觉得我会羡慕这种东西吗?”
就像为了掩饰什么一样,奥斯卡的声音高了起来。
伊芙盯着他,目不转睛。
“好吧,好吧,好吧,人总会为一些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感到迷恋。”
奥斯卡摆摆手,只将赶快把这个姑娘打发走。
“那你为什么又说这是坟墓之类的呢?”
伊芙很好奇,她觉得奥斯卡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有趣的让人忍不住地想去了解。
“得不到,但又眼馋,那就只能骗自己,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喽。”
奥斯卡坦然地说道。
拿起斑驳的长剑,他卷起潮湿的袖口,用力地摩擦着剑刃,将其上的污渍努力地去掉。
“看起来布斯卡洛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啊。”
奥斯卡略显惆怅、
“怎么了?”伊芙问。
“你不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很像故事的大结局吗?倒霉鬼历经险阻,终于回到了他的家人身旁,在暴雨下享受着安宁……”
奥斯卡嘟囔着,拄着长剑艰难地站了起来。
“这是个不错的故事,在这里终止就好,只有拙劣的作者,才会想着为此写续集。”
奥斯卡转过头,看着伊芙,对她说道。
“我们该走了。”
远处卲良溪和罗德已经等候多时,经过简单的整备,卲良溪再次全副武装了起来,她握着折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伊芙越过重重人群,就在走出大厅前,她远远地看了一眼。
布斯卡洛的身影已经变得模糊,穿行的人群间,她见到了忙碌的普雷斯,他没时间去追问伊芙种种事情,随着战火的燃烧,他紧张地维护着秩序。
“确实,还算不错。”
伊芙说着,和其他人离开了大厅。
人群之中的布斯卡洛从狂喜之中清醒过来,他抱着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交谈着,他还蛮想和她聊一聊这一路上的惊险故事,为她介绍一下,自己那些古怪的朋友。
可布斯卡洛回过头,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
“现在妖魔还没有推过来,我可以理解为,高文守住了防线吗?”
伊芙站在阴影处,躲避着暴雨。
能看到还有镇暴者正持续不断地向着前线走去,而前方也不知何时,缺少了诸多的炮火声,仿佛战斗已经停止。
“不清楚,通讯仍被干扰着。”
卲良溪用力地敲了敲通讯器,里面依旧是嘈杂的声响,没有任何人回应。
“那我们该做什么?躲在这里,还是……”
罗德试探性地问道,几人之中,他最没有什么话语权,也是最懦弱的凡人,可由于自己的工作,以及卲良溪的要求,他不得不和这些人出生入死。
这感觉糟糕极了,罗德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经历。
“或许……你们感受到了吗?”
奥斯卡刚想说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感。
他的神情紧张,一把抓起了长剑,试着挥砍,可奥斯卡找不到敌人的踪迹。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在奥斯卡诉说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同样的感觉,那种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它伸出尖牙与利爪,试着将灵魂从懦弱的躯壳中抽离。
“妖魔吗?”
伊芙问道,这种情况并不意外,防线再怎么紧密,仍会有妖魔在激烈的战斗中,侥幸越过。
“不……是比妖魔更糟糕的东西。”
卲良溪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看向雨雾之下,一具镇暴者正朝着这里缓步走来,明明是保护者,但此刻每个人都能察觉那装甲下潜藏的黑暗。
镇暴者朝着他们抬起了枪口。
“是罗……”
卲良溪大吼着,但话音未落,更为爆裂的声音将她的话语遮盖。
只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火流掠过,轰鸣的声响中,一片带着焰火的铁羽命中了镇暴者,直接贯穿了它持枪的手臂,下一刻执焰者从天而降,锋利的铁羽交叉斩击,如同千把挥舞的利刃。
【呦!霍尔莫斯。】
邪异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我本想一举击溃你们的核心,但是啊,我还是想在此之前,先来见见你。】
猩红的血肉从镇暴者的装甲下溢出、疯长,如同藤蔓般,转眼间便纠缠住了执焰者的铁羽。
【毕竟你携带着它。】
风暴的尽头,罗杰的双眼化作炽白的盛焰,他朝着全副武装的机械院大步走去,与此同时也操控着躯壳,向着执焰者挥起利剑。
同样的雨雾下,洛伦佐坐在阴影里,眼瞳里卷动着纯白,表情狰狞,手中紧握着【终焉回响】。
邵良业站在一旁守护着他,几分担忧地看着他。
“洛伦佐……”
第六十六章 怪物们
这是场令人倍感意外的遭遇战,怀揣怒火的双方,都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但真正的他们都存在于其它的区域,在这里行动的,只是一具具被操控的躯壳而已。
【回避!】
洛伦佐的声音在人们的脑海中响起。
这是他与罗杰的战争,两人的侵蚀高涨,犹如摧残一切的飓风,哪怕是靠近两人,凡人都会在侵蚀的歪曲下陷入毁灭,更不要说那些战斗的余波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伊芙本能地逃向一旁的掩体,奥斯卡也拄着长剑,踉跄地跑着,这种级别的战斗是他们不能参与的,哪怕被逆模因加护的卲良溪,在此刻也感到剧烈的不适。
她拉紧罗德,这个倒霉鬼没有战斗的经验,在侵蚀爆发的一瞬间,他的神智似乎便陷入了呆滞,就像玩偶一样,被卲良溪拉扯着。
“哦哦哦!主角们闪亮登场了啊!”
奥斯卡在这种时候也不忘鬼叫着。
执焰者与镇暴者撞击在了一起,两具原罪甲胄如同庞大的怪物,在街道间厮杀着,在它们的映衬下,几人就像故事里的背景板,那些逃亡的路人们。
“快跑!配角们该退场了!”
奥斯卡一阵高呼,明明瘸成了那个模样,动作依旧见鬼地麻利。
他把长剑丢进破损的窗户内,然后自己费力地爬起,狼狈地翻了进去,几秒之后燃烧的烈焰洗礼着街头,再晚一步,奥斯卡就会被烈火吞食。
同样炽白的焰火在镇暴者的身上燃起,它成为了罗杰的躯壳,他意志的载体,猩红的血肉在侵蚀的助力下疯长,挥舞的触肢延伸至四面八法,抓取着那些破碎的装甲与利刃,它们被拉扯、附着在镇暴者的身上,变得狰狞可怖。
【为什么呢?罗杰·科鲁兹。】
洛伦佐不解地问着,这满目疮痍的城市,数不清的尸体。
回应洛伦佐的只有一阵沙哑的笑声,他嘲笑着洛伦佐。
无言的平静持续了几秒,而后被狂怒所击碎。
执焰者背后的燃料罐燃烧,推进器内燃起大火,光焰扩张着,带来巨大的出力,死死地控制住镇暴者。
“真美啊……”
伊芙躲在阴影里,目睹着怪物间的厮杀。
她看到了被执焰者抓住的镇暴者,也看到了羽翼之后熊熊燃烧的火光,在权能的加持下,似乎所有的焰火都在朝着炽白转变,乃至炽白的光焰覆盖了执焰者的周身,就连推进器内的焰火也是如此。
燃烧、沸腾、释放。
怒涨的焰火宛如光翼般在铁羽之后展开。
细长的铁羽被取下,握在手中如同锋利的长钉,贯入镇暴者装甲的裂隙之中。
【这里还不是我们的舞台,罗杰。】
面甲之下散发着耀眼的辉光,仿佛执焰者这密集的装甲之下,正包裹着灼烧的白昼。
光翼似乎在挥动般,巨额的出力推动着执焰者,它死死地钉住眼前的原罪甲胄,下一瞬间两者疾驰了起来,在地面上拖拽碾压,而后迅速地腾空,撞碎了沿途的建筑,最后升入高空。
“避让!避让!”
多特在驾驶室内大吼着,一旁的热里僵着脸,双手抓紧操纵杆,眼瞳盯着前方,其中倒映着熊熊烈火。
只见炽热的火流如同陨星般,盯着血肉疯子的镇暴者直入云霄,它们和战争飞艇擦肩而过,惊险之余,战争飞艇因为大幅度的动作开始摇摆,险些坠落。
“那是什么东西?原罪甲胄吗!”
多特趴在观察窗上,观察着火流的轨迹,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只要偏差稍许,他们就会连带着整个战争飞艇被一同击落。
“谁知道呢?总之不会是什么常理可以判断的东西。”
热里咽了咽口水,和还有心情观察的多特不同,他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就像与死神打了个照面一样。
他能感受到死神的气息,就如同这场暴雨一样,潮湿冷彻的气息。
“不过从这轨迹来看……我猜是我们机舱里的那个东西。”
热里看着多特,那道火流是如此地熟悉,几分钟前正是它突破了机舱的束缚,在阴郁的天空下滑落。
多特眼神凝重,他纠结了几秒钟。
“转向!继续观察!”
热里早在多特发出指令前,便做出了动作,战争飞艇勉强地停止了摇摆,随后便转向,朝着火流升起的方向驶去。
这令多特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热里会劝阻他,结果这个家伙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
“热里,你……”
多特注视着这位同僚,异样的表情在热里的脸上涌现。
死亡的威胁之后,热里的脸上没有什么后怕与畏惧,反而洋溢了难以理解的兴奋。
“人总会喜欢‘冒犯’些什么,是吧,多特。”
热里平静的声音下,是止不住地颤抖……因为兴奋的颤抖。
“冒犯死亡,在你侥幸归还后,你不会对死亡产生敬意,反而会……更想去冒犯它,就像想知道它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一样。”
多特短暂的愣神后,逐渐露出了和热里相同的表情。
“是啊,不然我们也不会成为驾驶员是吧。”
多特看着脚下的铁板,用力地跺了几脚,笑容变得越发怪异。
“这种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令人不安与欣喜啊。”
……
火流持续前进,这算不上什么飞行,更像是被燃烧的火力推上高空,就像火箭一样。
执焰者拉扯着镇暴者,一直升入云层深处,能清晰地看到刺目的雷霆在雨云之间闪过,也是在这时执焰者停止了推进,它与镇暴者的身影逐渐慢了下来,随后在高空之中分离。
【风景很不错啊!】
罗杰的声音回响着,这不仅是物质层面的交锋,也是意志之间的厮杀。
两个怪物般的身影在环绕的苍穹间坠落,仰起头,似乎能透过密集的云层见识到那辉煌的烈日。
洛伦佐没有回应他,执焰者展开双翼,巨大的铁羽尽情延伸,遮蔽着狂风与暴雨,急速坠落的身影一瞬间便迟缓了下来。
群星接踵而至。
数十道流火自铁羽之下坠落,那是一根又一根燃烧的怒焰的、如同长钉般的铁羽,化作密集的箭雨落下。
叮叮当当之音不停,轻易地贯穿了镇暴者的诸多装甲,连同的血肉一同贯穿。
可这对于镇暴者而言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杀伤,洛伦佐所掌握的力量,罗杰也拥有着,甚至说要更强上几分。
两头怪物唯一的区别,便是基石的不同,洛伦佐操控的是崭新出厂的执焰者,而罗杰只是随意地捡起一具镇暴者,将其中的驾驶员异化,与这厚重的装甲与妖魔血肉结合。
扭曲的事物不止如此,在触肢的拉扯下,镇暴者早已失去原本的样子,此刻的它更像是一团铁与血肉所凝聚的怪物,血肉纠缠在命中的铁羽之中,就像身披箭雨利刃的怪物。
【想要杀了我,仅凭这样的力量可不行啊!霍尔莫斯。】
血肉蔓延,在罗杰意志的加持下,权能此刻也在镇暴者的身上体现,不断延伸的血肉上,开始增值致密的铁甲,缝隙里溢散着火光,正如执焰者一般。
洛伦佐依旧保持着沉默,他已经不需要说什么狠话来发泄怒火了,现在洛伦佐要做的,只是行动,也只有行动。
执焰者本身除了新增的推进器外,并没有附加太多的武装,在梅林看来,在洛伦佐的加持下,各种权能在甲胄上的体现,便是最好的武器。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一些新的增的,以及被保留下来的。
再次抽出一道铁羽,侵蚀的加持下,血肉也在执焰者的体内扩散、蔓延。
一道钩索划破了雨幕,不久后钉入镇暴者的躯壳之中。
钩索回收,展开的羽翼也在第一时间收拢、合并,执焰者整个身体化作锐利的剑刃,火花在其身后短暂地爆发,加速度下,犹如斩开云雾的雷霆。
铁质破碎,血肉撕裂。
高速移动下,执焰者的铁羽轻易地切开了镇暴者的重重装甲,乃至一击击中镇暴者的中枢框架。
洛伦佐之前也拜访过永动之泵,他也大致地了解过这些原罪甲胄的构成,其中一具甲胄最为重要的不是什么动力源,而是中枢框架,它就像锁链般,将原罪甲胄的各个功能与装甲链接在了一起,正如人体的骨架一般。
撼动了中枢框架,便能撼动原罪甲胄。
【不错,可之后呢?之后你该怎么做呢?】
罗杰嘲笑着,也诱惑着。
洛伦佐临靠着深渊,与那漆黑的深邃只有一步之遥,他已经取得了与罗杰抗争的能力,可这也仅仅是抗争而已,远不及到能杀死罗杰的地步。
想要杀死一头恶魔,那么就要化身成另一头恶魔。
本该破碎的镇暴者被猩红的血肉拉扯着,不断增生的血肉就像缠绕的绷带般,将裂解的中枢框架重新束缚,触肢狂舞,末端带着锐利的剑刃。
执焰者张开双手,高额的侵蚀下,权能也在此刻释放,数不清的火流再度爆发,沿着铁羽之下坠落。
宛如坠落的流星群,上百道密集的火流烧穿了雨幕,大多命中了镇暴者,进一步摧毁着原罪甲胄,其余的则越过了镇暴者,朝着地面坠去,迸发出一股又一股耀眼的火光。
这就像一次对地面的饱和轰炸,熊熊大火燃起,将奔走的妖魔一同吞噬。
镇暴者带着火光,在几秒后狠狠地坠向大地,摔入楼群之中,扬起几米高的尘埃。
执焰者则在羽翼的展开,与推进器的反喷下快速减速,最后稳稳地落地,踩碎基石。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积水与泥泞,大部分歪扭的建筑已经在上涨的积水下崩溃,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如果不是在高空中有所观察,洛伦佐也无法相信,这样的破败之地,居然会是下城区,但想想也是,这里遍地的违章建筑,加上又是灰色地带,这里临靠着泰晤士河,潮水上涌的第一时间便是将这里冲毁。
这里又是个不错的战场,远离人口密集的区域,而且这里似乎只有他与罗杰了。
执焰者缓步前进,一道火流自废墟之中涌现,横跨了水面,和执焰者擦肩而过,最后落入另一个废墟之中,激起滔天的焰火。
【你真是个很无聊的人啊,罗杰。】
洛伦佐的声音响起。
【你很了解我吗?】
废墟之中,狰狞的怪物涉水前进,此刻的它已经看不出丝毫镇暴者的模样了,有的只是数不清的,挥舞着利刃的触肢,宛如鞭刃般狂舞。
【这一切对你而言,都是一场游戏,一场玩了很久,久到你已经心生厌倦的游戏。】
洛伦佐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轻声诉说着。
之前他还很不解,明明罗杰与艾德伦为了拯救世界如此努力,可最后两人却分道扬镳,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洛伦佐困惑了很久,直到某个瞬间,他想到了。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你已经尝试过了太多的事了,无论是有意义的,还是无意义的,哪怕是拯救世界的战争,我想你也打了无数次了。】
罗杰沉默,仿佛洛伦佐真的说中了什么一样,怪物也在一瞬间停止了疯狂。
【对于你这样的存在,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意义,当然……除了一件事。】
【什么呢?】
罗杰好奇地问道。
执焰者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洛伦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自以为救世主的你,还没有尝试过毁灭,毁灭这个世界。】
【以及……自身的死亡。】
惊雷之音炸响,推进器一瞬间给予了执焰者极大的动力,几乎是在转瞬间它便冲刺到了怪物的身前,而后上百根铁羽如同长剑般交错斩击。
这是最为致命的利刃,由柏铁与圣银铸造,很多时候洛伦佐都觉得这算不上是铁羽,更像是被打造成羽毛样式的钉剑。
万千的触肢被轻易地斩断,怪物自以为强大的防御在执焰者的面前不堪一击,锐利的铁羽挺进贯穿,直到化作数不清的长矛,从怪物的背部贯出。
第六十七章 掀翻赌桌
黑暗在血肉的躯壳下滋生,它仿佛拥有了自我的生命般,不断呓语着,诱惑着。
邵良业的神情凝重,手搭在折刀的刀柄之上,武器随时可以挥起斩击,以他平常的战力来看,他的技艺惊人,可以轻易地斩断落叶,但他不清楚自己能否斩杀眼前的存在……或者说,对于这样的存在,他们真的还有死亡的概念吗?
缓步后退,邵良业只能将希冀着洛伦佐的理智,而他则匍匐在地上,弓着身子,表情狰狞。
“罗杰·科鲁兹。”
阴影之中,洛伦佐艰难地起身,喃喃自语着。
“你渴望着毁灭与死亡,你走在注定破碎的道路上。”
眼瞳里滚动着焰火,与之前操控黑天使不同,这一次洛伦佐在双线操作,执焰者作战的同时,他也在艰难地行动着。
这对于精神的压力有些过大,他只感到一股难以言明的厌恶感,很快有鼻血流下,滴答在地面上,就像某种强酸的液体般,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嘶呀的声响。
见此洛伦佐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对于身体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随着上升的高度的不断攀升,摆脱了缚银之栓的束缚,并取得了【凭证】的洛伦佐,已经走上了历代猎魔人,少有人能走上的道路。
他的灵魂正被升华着,连带着灵魂所寄宿的**,也变得越发深邃。
此刻这具躯体便如同熔炉一般,冶炼着禁忌的秘血,但很快,这份禁忌之力将不断膨胀,到最后就连鲜血也无法将其束缚。
“你……在做什么?”
邵良业不安地问道。
“和罗杰交战。”
洛伦佐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在远处的天边,传来轰鸣的雷音。
“不止如此吧。”
邵良业能感受到洛伦佐的压力,也能在这沉重的压力下,寻求到那么一丝的……空隙。
就像狡诈的赌徒,他在赌桌上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了,但在对抗对手之余,不死心的他,仍在寻找着作弊的机会。
这是场艰难的战争,每个人都需要那么一丢丢的……运气。
“你猜到了啊。”
洛伦佐的笑容露出了牙齿,上面沾染着血迹,犹如野兽。
“我在追逐他,邵良业。”
虚无的世界中,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在追逐、猎杀,在无际的黑暗里搜寻着那唯一的光点。
“我就快找到了他了。”
洛伦佐停下了动作,过大的压力已经让他难以继续行动,他靠在墙壁倒了下去,对邵良业催促着。
“快逃,邵良业,离我越远越好。”
“怎么了?”
洛伦佐用力地提口气,状态就像要死了一样。
“当我找到罗杰时,他也会找到我的。”
眼瞳变成了完全的炽白,恍惚间洛伦佐就像倒下的神明,这已经不是邵良业可以涉足的战斗了,他提起步伐,缓缓地后退,不再多说什么,立刻撤离出去,只留洛伦佐一个人在这里。
也是随着邵良业的离去,洛伦佐终于能放下心来,全心应对着。
混乱无序的画面在眼前飞逝,繁多的雷音炸响不断。
……
下城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泰晤士河涨上桥头,漫过了所有,仅有的一些建筑还在顽强地抵抗着,但距离彻底坍塌,也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
它们被水流击垮,碎石混合着泥土,裹挟着浮尸们,不断地冲击着。
这里离码头也很近,绝大部分的异乡人都是从那里偷渡过来的,此刻它也与汪洋融为一体,执焰者仅仅能看到雨雾之后,有船只被激流推动着。
执焰者缓慢地移动,积水漫到它的膝盖处,高大的身影展开铁羽,就像厮杀的野兽般,将自己的身形尽可能地扩大。
不远处狰狞的怪物堆积在积水之中,随着血肉的蔓延,洛伦佐也不太确定它究竟算是什么东西了,只是知道,像这样的事物,必须被斩杀。
意识游离在躯壳之外,它们互相试探着,就像交锋的剑士。
剑刃轻微地触碰着,看似柔弱,但只要有些许的破绽,便会迎来狂风骤雨般的强攻。
【你在找我是吧?霍尔莫斯。】
罗杰的轻笑声响起,炽白的焰火在怪物的躯壳下燃起,映亮了水面。
【那么我猜,你一样也在找我,对吗?】
洛伦佐回应着。
罗杰想要摧毁洛伦佐所携带的【终焉回响】,这是唯一能对不可言述者造成直接威胁的东西,而洛伦佐也寻求着罗杰的位置,只有杀死罗杰,才能让这场笼罩旧敦灵的暴雨得到终止。
双方都清楚了对方的目的,那么剩下的只要拼个你死我活就好。
雷音骤起,执焰者的身后滚动着火光,构筑成刺目的光翼。
它在水面上高速推进,溅起重重浪花。
执焰者没有过多的武装,其致命的双翼本身便是最为可怕的武器,可这用来对抗罗杰仍显得有些不够用,它们强大,但无法达到致命一击的能力。
怪物没有移动,它的血肉深扎在大地之下,宛如血肉的大树般,枝条挥舞着利刃,狂舞中卷起狂风巨浪。
距离不断地缩短,两者相触,撼动心神。
激浪卷起规整的圆,向着四周扩散,枝条奋力地鞭挞着执焰者的装甲,斩开水面,撕裂泥土。
数不清的枝条在罗杰的意志下,向着前方抽打。
执焰者面对上千把剑刃,同样,它也挥出了自己的千把刀。
铁羽与枝条交错,执焰者与怪物撞在了一起,温度在顷刻间抵达了极致,熊熊的蒸汽狂涌,浸没了两者,只剩下了不断溢散的雾球。
高亢的声响在其中回荡着,就像不曾断绝的乐章,乐团演奏着,讴歌着死亡与哀悼。
来自意志的压力越来越大了,阴影里洛伦佐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就像尸体一样瘫倒着,如果不去刻意观察,甚至难以察觉他的呼吸。
再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
绝对的意志贯彻着行动,四周的光景再度陷入纯粹的黑暗之中,伸手难以触及,也难以识破,仿佛自古以来,它们便存在这里。
犹如围栏。
“我……看到了……”
洛伦佐轻喃着,就像睡梦中的孩童。
在怪物们的战场之中,执焰者与怪物的动作在一瞬间慢了下来,不止有它们变慢了,大雨、流水、碎石……所有的所有都在变慢,仿佛凝滞在了空中般,最后趋于定格。
凝滞的世界里,洛伦佐能看清枝条们的鞭打,它们一根接着一根,形成暴雨般绵密的攻击,根本不给执焰者任何突破的缺口。
可在这延迟下,枝条的动作变慢,他看到了落下的轨迹,交错的轨迹间有着一道致命的空隙,只要沿着那空隙前进,便能一举击中怪物的本体。
空隙存在的时间太短暂了,短到这样的空隙都算不上破绽,但只要执焰者足够快,快到如闪电一般,甚至说超越雷霆。
只要做到那种程度,这空隙便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对,就是这样。
加速,加速,加速,用尽全力,沿着空隙给予致命一击。
故此眼前的画面开始布满裂隙,就像碎裂的玻璃般崩塌,而那些落下的枝条也像时间回溯般,逆转回了其原本的位置。
画面回到了数秒前,两者蓄势待发,就像决战的前夜。
有水滴划过怪物与执焰者,它穿过重重铁枝与利羽,滴落在水面之上,掀起轻微的涟漪,而后涟漪化为滔天的波澜。
引爆。
正如洛伦佐预知到的那样,万千的铁枝按照预计的轨迹凶狠地砸下,执焰者也在这一刻出拳,但其出拳的同时,致密的铁甲也在不断地增生,沿着手臂生长出畸形锐利的拳刃。
不够快,还是不够快。
洛伦佐能看到那道空隙变得越发狭窄,铁枝们就快将其遮蔽。
炽白的焰火在甲胄的缝隙间喷发,它们被狂风拖向后方,形成一道燃烧的火流,机械死死地咬合在一起,动力抵达了极限。
这是把剑,无比锐利的剑,拥有着超越雷霆的迅捷。
洛伦佐相信它能斩断一切,就像可怜之人的自我欺骗,也想战士走上战场前的自我的祷告。
刹那间有雷霆划过,大雨被震起,不久后再次落下,哗啦啦地冲刷在满是血迹的甲胄上,扑灭了焰火。
执焰者与怪物深深地纠缠在了一起,从远处看,甚至难以将两者区分。
最后的时刻铁羽收拢,保护了执焰者大部分的躯干,而铁枝则被阻挡在外,但还是有一些突破了铁羽的防护,钉入执焰者的身体中,深深地陷入甲胄之下。
反观怪物这一边,它直到最后也保持着绝对的攻势。
密集的铁枝绞杀着执焰者的拳刃,可面对这雷霆一击,铁枝仍显得脆弱太多。
它们大多被正面击溃,裂成数段,也有的被其上的装甲偏开,进而命中了执焰者的铁羽,还有的侥幸贯穿了装甲,一根接着一根,将执焰者的右臂鞭打的千疮百孔。
绝大部分的装甲在鞭打下裂解开,露出其下铁色的骨架,机械机构也被破坏,管道外露,泄着气,至今缠绕的血肉,也被切断绞杀。
即使变成这幅模样,执焰者的拳头依旧奋力向前,全身用力,将铁骨一节节地顶了起来,直到穿过空隙,命中目标。
执焰者赢了。
拳头最终打穿了怪物的心脏,锋利的拳刃贯穿了身体,沿着背部突出,带着鲜血与铁骨。
【我……找到你了。】
短暂的沉默后,执焰者的面甲下,再度燃起炽热的光芒。
机械院外,罗杰前进的步伐停滞住了,他站在大雨之中,似乎有些迷茫,不清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察觉到了敌人的到来。
看向雨雾的尽头,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观望着自己,但眨眼睛,那个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如同墨水般,被大雨洗去。
“洛伦佐·霍尔莫斯……”
罗杰轻语着,警惕又欣喜。
“这第一局,算你赢了。”
他长呼了一口气,而后闭上了眼,罗杰能感受到,一条无形的道路链接了他与洛伦佐,洛伦佐试着逃跑,但他还是太低估自己了。
与此同时,阴影里洛伦佐猛地起身,哪怕身体的压力如此之大,几乎要彻底破碎掉,他也没有想着停下。
洛伦佐的步伐踉跄,呕着鲜血。
来不及了。
在洛伦佐击溃怪物,追踪到罗杰的那一刻,他便清楚地知道,来不及了。
可洛伦佐还是要这样做,就像高文说的那样,自己不是什么救世主,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之一。
洛伦佐应该去试着相信其他人,相信他们也能做到这一切,甚至比自己做的更好。
侵蚀全面爆发,来自洛伦佐的意志转眼间覆盖了整座旧敦灵。
维持这样庞大的领域并不容易,它在持续了数秒后便彻底崩溃,但在这数秒的时间里,也足够洛伦佐将这重要的信息传达出去。
【罗杰·科鲁兹处于机械院!】
这一次不再是什么虚伪的躯壳,在一具具伪装的木偶下,洛伦佐沿着侵蚀的痕迹,终于找到了罗杰的本体所在。
然后……然后该做什么呢?
洛伦佐深呼吸,眼瞳充血,有点点的猩红沿着眼角溢出。
他抽出钉剑,用力地拄着,以免自己倒下。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很清楚,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罗杰太强大了,无论再怎么精密的阴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溃不成军。
脑海里闪过尸山血海的战场,又看到一张张死去的脸庞。
洛伦佐本以为拥有了和妖魔正面对抗的力量,可全面战争真的爆发时,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正面对抗,需要多少的血肉来作为代价。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佚名们。”
洛伦佐嘟囔着。
死牢计划并不完美,从他与罗杰遭遇战的开始,计划便被绝对的武力全盘打乱。
可这不代表洛伦佐输了,他仍有着反击的余地,作为一无所有的赌徒,他仍有着最后的选择。
掀翻赌桌。
洛伦佐这样想着,握紧了【终焉回响】。
下一刻庞大的意志降临于此,罗杰·科鲁兹沿着侵蚀找到了洛伦佐。
第六十八章 盲目固执
“你好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优雅的声音响起,前方的黑暗里蠕动着,一张惨白的脸庞从其中浮现,罗杰露出骇人的微笑。
他又变了一副模样,好像每一次和洛伦佐相见,他的样子都不固定。
“罗杰·科鲁兹。”
洛伦佐低语着,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瞳直视着罗杰。
这一次的罗杰,似乎有些不一样。
脸庞惨白着,就像死人一样,露出微笑,但那微笑也极为僵硬,准确说他的整张脸都如同石膏般,冷漠木讷。
他仿佛一颗不知存活了多久的枯树,老朽破败,只是变成这般样子,也不愿干脆地死去,而是要固执地活着,无论如何,也要在一片枯槁中延续着生命的流动。
洛伦佐想起了那些围坐在升华之井旁的守望者们,眼前的罗杰·科鲁兹和他们是如此地相似。
而后他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你还有艾德伦·利维恩,还有那些守望者们……”
洛伦佐的声音因疲惫开始颤抖着,他努力地仰起头,情绪复杂。
“还有我。”
四周的建筑发出咿呀的声响,数不清的裂痕遍布其上,不久后彻底破碎开,带着烟尘涌动。
碎石本该落下,但它们没将洛伦佐与罗杰掩盖,反而是在不断地理解,从墙壁变成碎块,而后变成数不清的尘埃,稀释在了空气之中。
“我们都是一样的,走上了升华之路,却未能抵达尽头,尚不能将灵魂之中的杂质,全部剔除。”
洛伦佐身上的伤口在飞快地自愈,这种程度的自愈远超了他的能力,就像时间回溯一样,他变得完好无损,只是眼瞳里依旧存在着深深的疲惫。
“故此,我们依旧是不完美的,是不纯粹的。
我们身上依旧有着种种的劣性,哪怕它们在升华之中被无限地稀释了,可它们依旧存在,就像阴影般附着着我们的灵魂,紧随着我们,也时刻提醒着我们……”
天空涌动的雷云风暴也在顷刻间消逝,只剩下了一片晴朗的夜空,它是如此地透彻,万里无云,璀璨的星空清晰可见。
“提醒着我们人类的本质。”
洛伦佐长呼一口气,向后坐了下去。
灰白的冷气滚动着,将满地的积水冻结,铺盖上一层雪尘,挂满寒霜的长椅也随着雪尘的挥动出现,它接住了坐下的洛伦佐,而后他坐在长椅上,翘起腿,镇定自若地看着到访的罗杰。
“所以这是如今你意识的模样吗?真是糟糕的啊。”
洛伦佐识破了罗杰的诡计,但识破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局势反而更糟糕了。
从他意识到罗杰到来时,洛伦佐与罗杰的争锋便不存在于物质层面了,在罗杰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洛伦佐便被入侵了,此刻他们正处于洛伦佐的【间隙】之中。
“枯槁、破败,你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所以说,你这次再度出现,不止是忍不住了,那么简单对吗?”
洛伦佐发问着。
“我们的存在会在升华下近乎永恒,但也只是近乎而已,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再顽强的意志,在漫长的时光下也会**。
你并非忍不住了,你只是快要没有时间了。”
罗杰沉默了一会,而后发出沙哑的笑声,每一次发笑他的脸上都抖下了数不清的灰尘,宛如裂开的石膏像般,细密的裂纹随着表情的变化而出现。
“是啊,升华不彻底,便是这样,劣性依旧存在,它阻挠着我,也令我越发地……迷失。”罗杰说道。
“就像其他的迷失者一样。”
洛伦佐肯定着,在那虚幻的静滞圣殿里,他已经见到了太多的迷失之人,他们没有死去,只是再也无法醒来。
这也是一种永恒,悲哀的不朽。
“那么罗杰,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洛伦佐显得很是不解,他挥了挥手,另一个长椅在罗杰的身下显现,罗杰没有说什么,直接坐了上去,两人就这样遥想对望着。
“为了……什么?”
罗杰似乎有些不明白洛伦佐的意思,更为奇怪的是,刚刚剑拔弩张的局势,眼下突然缓解了下来,一切都显得很是和谐。
在星空的注视下,彻夜长谈一样。
“有些复杂,我想你应该不着急,对吧?”洛伦佐问道,“毕竟你已经入侵了我的【间隙】,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输了。”
洛伦佐承认了自己的失败,难以想象罗杰居然如此可怕,自己的防护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他沿着自己侵蚀的痕迹,直接突破了所有的防线。
罗杰点点头,他自然并不着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都处于他的控制中,如果他想杀死洛伦佐,早在他步入这【间隙】的那一瞬间,他便能撕扯起疯狂的风暴,将洛伦佐意识绞杀成一团浆糊。
不止洛伦佐对其很好奇,罗杰同样也好奇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自那一切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能重走升华之路。
“就是你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做出这一切的呢?”
洛伦佐不解地问着。
“你说你渴望终结人类的挣扎,一同步入伟大的升华,做出适应的改变,但眼前的你,又快要步入迷失,也就是说,你其实要死了。”
“一个快要死掉,彻底陷入迷失的家伙……”
洛伦佐笑了起来,说到这里,他能回想起太多人的身影了,那些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乃至堕落为怪物的人们。
“你究竟是为了人类的延续,而试着令所有人升华,还是说,仅仅是为了你自己的延续,而选了这么一个理由,来将自己疯狂的行径正当化?”
洛伦佐质问着罗杰,罗杰沉默了稍许,他开口了,却没有回答洛伦佐的问题。
“你觉得我会在死亡的威胁下,做出那样疯狂的行径……那么你呢?霍尔莫斯,你现在就要死了,为什么你不害怕呢?”
罗杰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停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了,在洛伦佐说出他将要迷失后,他便放弃了所有的伪装,将这如同尸体般的躯壳展露。
“因为我活的还不够久,我只活了……也就几十年而已,我对这个世界还充满热情,脑子还是一根筋,认定一个事,就一定要做完。
所以我的理智还在被怒火支配着,它驱使着我做出一些看似不理智的行为,哪怕这样会死。”
洛伦佐平静地回答着。
“我只是不像你那般,活的那么久,活的越久,你越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在那漫长的时间尺度下,其实很多事情对你而言,都失去了其意义。
是啊,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没有体会过所谓的‘永恒与不朽’,所以我不畏惧失去它,毕竟我从来就没拥有过。
可你不一样,罗杰·科鲁兹,你已经享受到了‘永恒与不朽’的美味,如今你又怎么舍得割舍它呢?”
沉默,依旧是沉默。
两人的对话总是这样,一方诉说,另一方沉默,而后过了很久,才会有所应答,就像面对着巨大的墙壁,时隔很长时间,你才能听到些许的回音。
“或许吧,正如你说的那样,我活了太久了。”
罗杰缓缓说道。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不同的时间段组成的,每个时间段的我们,内心的想法又是不一样的。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想不清,我究竟是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影响,做出这样的事,还是说我真的想让人类走向升华,亦或是你说的那样,仅仅是怕死而已。”
罗杰似乎是在讲真心话,好像又没有,洛伦佐也不确定这件事,毕竟从他那面具般的脸庞上,他读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已经记不清了,霍尔莫斯,即使有过什么伟大的愿望,也如你所说的那样,在漫长的时光里微微变质。
所以说,保持初心这件事,还真的蛮难的。”
罗杰勉强地低下头,用脚扫开雪尘,露出通透的冰面,在星光的映衬下,其上倒映着罗杰的脸。
“我以为我不曾变化,但每当注视镜子时,又会突然意识到,我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只是我根本没有意识到。
霍尔莫斯,你应该也有所体会吧,就像在某个时刻,你突然回顾过去,你会意识到你和当初的你已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人,留有的不止是怀念,还有后怕与一身的冷汗。
不知不觉,我们居然变成了这样的怪物,并且还自以为正常,并朝着更为疯狂的道路上,高歌猛进。”
罗杰似乎真的在袒露心声,想想也是,反正洛伦佐在他眼里也是一个死人了,和死人讲讲这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活的太久了,久到很多东西都模糊了、变质了。
有些事已经无法分辨了,我能做的,只是满目固执地去相信,去执行,这是这个困境下唯一的答案,也是我所选择的答案。”
罗杰起身,他朝着洛伦佐慢步走来,每一步的落下都轻轻地震开了雪尘,脚下的冰面随之布满裂痕,【间隙】的世界开始颤抖。
这是死亡的倒计时,也是对洛伦佐最后的宣判。
“我猜,艾德伦也是这样的,他这样的坚守有何意义呢?守望者们注定凋零,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将人类的毁灭,从早晨推迟到下午而已。
死亡依旧是注定的,只剩下无际的虚无。”
这不是嘲笑,罗杰只是冰冷地陈述着事实。
实际上罗杰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漫长的生命里,他的意识受到过太多的改变,守秘者的教导,艾德伦的相会,乃至不可言述者的侵蚀。
他早已迷失,只剩下了盲目固执的行动,来肯定着自己的存在。
“艾德伦清楚这一切,也知晓这样的无用之举,可他还要这样做,就像推动着巨石走上山顶,无论努力多少次,巨石仍要滚动下去。
他不得不这样,无论失败多少次也要这样,因为他是教皇,也是教长,这是他存在的意义,哪怕这个‘意义’毫无意义,他仍要这样盲目固执,就像我一样……”
罗杰走到洛伦佐的身前,伸出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侵蚀的力量在扩张,几乎要撑爆洛伦佐的【间隙】。
“就像你一样,洛伦佐·霍尔莫斯。”
罗杰的声音很轻,就像在哄孩子入睡一样。
“我们都是行尸走肉,为了各自的目的,不断地前进,哪怕身体已经变得腐烂,意识也变得模糊,就连自己也人不清自己。”
冰面开始崩塌,海水沸腾、哀嚎,群星也失去了其原本的绚烂,陷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罗杰的脸庞开始凋落,那冰冷的面容碎裂了一角,就像破碎的面具般,可其下隐藏的不是猩红的血肉,而一片深邃的黑暗,在那深邃的黑暗里,猩红的百眼睁开,窥视着洛伦佐。
“真可悲啊,罗杰,你早就死了,”注视着猩红的百眼,洛伦佐摇了摇头,“但我和你不一样,罗杰·科鲁兹。”
面对着死亡,洛伦佐毫无惧色,哪怕四周已经卷起了滔天巨浪,他也稳稳地坐在长椅上,怒视着罗杰。
“我是人类,脆弱可笑的人类,我没你活的那么长,也不会像你活的那么长。
我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并且从未忘过。
我会一直坚持着它。
直到你们被赶尽杀绝,亦或是我被烈火吞噬。”
洛伦佐猖狂地笑了起来,紧盯着那猩红的百眼,大声喝道。
“仇敌,我来杀你了。”
这本是一句可笑的狠话,但很快罗杰便感受到了,另一股力量在上涌,一股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力量,它是如此地……宏大。
万钟齐鸣,祷告声不止,刹那间【间隙】的崩溃停滞住了,洛伦佐伸出手,随即握住了一束刺破黑暗的星光。
逆模因是一段信息,一段自我的封闭的信息,它的载体可以是任何一个可以被认知的事物,比如子弹,比如黑色立方,比如……一个不屈的意志。
现实之中,洛伦佐跪坐在阴影里,而他手中的黑色立方不知在何时裂解开,变成数不清的黑色碎片,散落了一地。
携带着逆模因的侵蚀开始扩张,它就像一列燃烧着大火的列车,不知在何时会崩溃,但可以知道的是,在死亡降临前,它会满载着火药,冲向目标。
洛伦佐安慰着自己,别紧张,自己已经计划过很多次了。
使用【终焉回响】,自己变成它的载体,【间隙】入侵,不断地在人群间跳跃……
洛伦佐计算过的,他的速度很快,只要十几次极限范围的【间隙】入侵,他便能通过这个方式抵达圣纳洛大教堂,抵达静滞圣殿,抵达升华之井。
罗杰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洛伦佐的意图,他利用高强度的逆模因暂时将自己逼退。
“我会拦下你的!你不可能一路通畅!”
罗杰大吼着,洛伦佐的每次跳跃都必须精心计算,只要有些许的失误,他便会被罗杰追上,更为重要的是,罗杰相信洛伦佐会在静滞圣殿内受到阻碍。
那些猎魔人们早已知晓这一切的起因,他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靠近升华之井,在那里洛伦佐没有跳跃的载体。
“你觉得……这一切只是临时起意吗?”
洛伦佐嘲笑着。
“不,这是蓄谋已久。”
在那遥远的静滞圣殿之中,新教皇早已跪坐在了升华之井旁,他意外地摘下了银白的荆棘冠冕,将它和来自旧敦灵的电报放在了一起。
塞尼·洛泰尔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他甚至觉得自己疯了,居然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可最后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注视着井下的黑暗,在他的身后站满了手持钉剑的猎魔人,他们面无表情,头戴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