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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dlao     余烬之铳txt下载     余烬之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天空坠星

    凄白的焰火燃烧着,灰白的废墟中,两重不同的声音起伏着。

    罗杰大口地喘息,捂着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大剑几乎将他的半个身子撕裂,骨骼与内脏都在烈火中被焚烧,但不死的血肉仍在顽强地增生,拉扯着,愈合着。

    视线被鲜血染红,变得模糊,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但仍能感受到洛伦佐那节节攀升的侵蚀强度,为了杀死恶魔,他终究也踏入了黑暗。

    只要再前进几分,再靠近一些……

    罗杰露出笑容,他会让洛伦佐见识到这世间最为伟大的存在。

    但很快,靠近的声音打断了罗杰的思绪,声音很是繁杂,焰火燃烧的声响,有金属在地上拖拽的摩擦声,还有低沉的喘息,隐约间能听到狼群在喘吠,仿佛有饿狼自阴影里爬出。

    他拄着长钉站了起来,身影还有些摇晃,但罗杰还能继续。

    正如洛伦佐推测的那样,这具身体只是罗杰临时的载体,在意识的主宰下,这具躯体的异化程度远没有本体那样强大,而这便成为了他的限制,至于真正的罗杰身在何处……

    “你现在的样子,真不错啊,霍尔莫斯。”

    罗杰擦了擦脸,看清了如野兽般的洛伦佐,如今的他,看起来和妖魔没有什么差异,像头披挂着盔甲的黑狼,循着血迹追猎着猎物。

    可下一秒罗杰的笑脸便僵在了原地,延迟的爆炸缓慢地传入耳中。

    黑狼抓紧了大剑,双腿一脚踏碎地面,速度飞快,犹如流星,转眼间便带着森严的杀气抵达眼前。

    磅礴的死气在一瞬间捕捉住了罗杰,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被死亡凝视的感觉,他当即做出了动作,试着向一侧躲避。

    洛伦佐这一剑用尽了全力,出剑的那一刻,他便无法再更改剑刃的走向,只要在这时避开这致命的斩击,罗杰便能继续反击。

    可他殊不知,在洛伦佐的视野内,罗杰早已做出了动作,一个罗杰站在原地,另一个罗杰则已经展开了动作,他向着一侧躲避,与此同时增生着铁甲,将尚未愈合的伤口层层包裹。

    虚幻的视野散去,真实的世界开始行进。

    大剑劈开了重重热浪,罗杰也按预计的那样,进行着躲避。

    目光中,洛伦佐带着千钧之力落向了他的身侧,罗杰成功地躲过了攻击,可突然有更为凌冽的啸风骤起。

    大剑本该在巨力与惯性下深切于地面之下,可在洛伦佐的掌控中,它的力量被手臂强硬地扭转,为此洛伦佐的手臂都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崩响,肌肉断裂,骨骼碎裂,但也依靠着这些牺牲,大剑被荡起巨大的半月,横扫着焰火烟尘,将四周斩出一片真空。

    流星将至,大剑除恶。

    铁甲尚未来得及完全覆盖便被击碎,破碎的硬质刺入血肉之下。

    喷涌的血液被高速的斩击撕扯成无数细小的水珠,而这些猩红的血珠密集地构成了单薄的血雾,高温掠过,将这一切蒸发成了虚无。

    “霍尔……”

    罗杰的话语尚未说出,巨大且狰狞的伤口在短暂的延迟后,自他的胸口破碎的甲胄间裂开。

    大剑斩开了他的胸膛,伤口沿着左肩一直蔓延至腰腹的右侧,继续扩大着之前的伤势,失去骨骼与肌肉的支撑,他的上半身向后无力地仰去。

    在死亡的威胁下,猩红的触肢狂舞着升起,试图编织着伤口,但短时间内,罗杰凭借着眼下这具载体,根本做不到这些,只能在缠绕下,勉强恢复活动的能力,可在这时,洛伦佐第二次剑击已经蓄势待发。

    太慢了,一切都显得太慢了。

    整个世界在洛伦佐的眼中都失去了颜色,所有的事物都被附着上了炽白的焰火,但由于远近光暗的原因,其上燃烧的焰火亮度也不同,而便是由这些灰白黑,熊熊燃烧的世界在他沿着构筑着。

    洛伦佐能看到罗杰的挣扎,数不清的他以现在这具身体为起始,做出不同的动作,燃烧的身影逐一消失,最后只剩下了唯一正确的一个。

    如此清晰,如此迅捷,所以这便是劳伦斯当初所能看到的吗?也难怪自己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洛伦佐崩断扭曲的手臂渗着鲜血,和罗杰不同,洛伦佐尚未触及名为亚纳尔的权柄,他自身的自愈能力依旧有限,为此更多沉重的甲胄增生着,就像固定的石膏般,紧实地覆盖在手臂之上。

    荡起的大剑斩入地面,稳稳地停住,随后洛伦佐受伤的右臂松开了剑柄,他迅速地转身,左臂抓紧大剑,旋身之中,再度挥起大剑。

    大剑笔直地抬起,而后落下,犹如审判的铡刀。

    轰鸣的巨响中,焰火与烟尘尽散,灰白的视野也抵达了极限、消逝,洛伦佐的眼中世界再度变回了多彩的样子,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开始撼动、崩塌。

    在这两头怪物接连的厮杀下,坚固的破碎穹顶也再也难以支撑这一切,烈火的焚烧中,它开始了崩塌。

    脚下的地面陷落,连带着洛伦佐与罗杰都沉于烟尘之中。

    洛伦佐丢失了罗杰的视野,但能感受到强烈的侵蚀仍徘徊在周边,他还没有死。

    两人跌入了下一层,不等喘气,洛伦佐再度荡起大剑,驱散了四周的烟尘,然后看到了步伐踉跄的罗杰,他没有躲避,而是站在洛伦佐的身前不远的地方。

    胸口的巨大创伤已经有些难以治愈了,能看到数不清的触肢飞舞着,仿佛他的胸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狰狞的口器,准备啃食着生命。

    “你又进一步了啊,霍尔莫斯。”

    罗杰的声音沙哑,洛伦佐刚刚那一剑几乎要将他的脊柱斩断。

    “可之后呢?你要知道这不是我的全力,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做呢?向着黑暗做出更多的妥协吗?”

    他大声地嘲笑着,洛伦佐的行为也再次证明了升华的正确,在这超出想象的力量前,人类能做的只有是适应。

    洛伦佐没有回应,消散的烟尘间,漆黑的恶狼拖拽着大剑,扭曲的面甲下升起焰火,仿佛灼热的目光正死盯着罗杰。

    罗杰拉开步伐,下一瞬间,两人的身影扭曲成急速的黑影,继续扩大着战斗的范围,将燃烧的破碎穹顶化作血腥的战场。

    他已经意识到了洛伦佐新掌握的权能,也有这样非凡的权柄能做到如此精准的预判,可同样的,这份力量又有着相应的缺陷,在两次预知之间,将有着空白的真空期,这段时间里,洛伦佐只能凭借着本能作战。

    沉重的金属再一次地撞击在一起,洛伦佐的剑击被挡住,罗杰露出笑容,可紧接着突起的踢击狠狠地踹在罗杰的身上,将他踢入上空。

    他撞碎了天花板,继续向上,洛伦佐则在这时双手抓紧大剑,用力地挥起,掷出,宛如刺向天际的长矛。

    二重撞击推动着罗杰,直到撞碎最后一层阻碍,铅灰色的天空映入眼中,狂风与冷雨交织着,他狠狠地倒在穹顶之上,大剑也开始坠落,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罗杰刚刚站起,紧接着一只锋利的尖爪抓紧了破损的边缘,洛伦佐沿着战斗开辟的道路,爬了上来。

    他弓着身子,像极了疯狂的野兽,洛伦佐缓步而来,再度抓起了大剑。

    罗杰含着血,身影摇摇欲坠。

    有金黄色的光芒笼罩住了他们,洛伦佐与罗杰的动作都不禁停了下来,仰起头,云层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而后坠落。

    群星临坠。

    数十发熔铸之矛在半空中裂解燃烧,均匀地洗礼着穹顶之上。

    铁鲸在四周的云雾间徘徊,在两人暴露于视野后,他们也开始了火力压制,漫天的火光进行着无差别的射杀。

    火与铁之雨冲刷着,燃烧的残片钉在脚下,哗啦啦地落在甲胄上,而后被弹开,两人忽视了这些意外的噪音,再度迈开步伐,朝着对方走去。

    他们靠的很近,剑拔弩张,相搏的那一瞬间,无形的冲击扩散,轰击着两人的心神。

    这次影响直接透过了甲胄与血肉,重击着意识。

    “呦!命中了!”

    苍老的声音自狂风之中响起,洛伦佐抬起头,远远地看去,只见不止有一头铁鲸正环绕在这里,不知何时,另一头铁鲸已经临靠近了穹顶,舱门开启,能看到身上缠绕着安全绳的左镇正架起枪械。

    经过洛伦佐的拖延时间,佚名们终于抵达了战场,经过逆模因加护的弹药被倾泻至穹顶,无形的轰鸣夹杂着冰冷的金属,这进一步地干扰了洛伦佐与罗杰。

    认知被轻微地撼动,仿佛灵魂被躯体之中驱逐一般,但很快洛伦佐便回过了神。

    罗杰是被载体所限制的,所以他受到的影响将比自己大,这无疑再次增加了他的胜算。

    决胜的时候到了。

    洛伦佐扛起大剑,踏步飞逝。

    ……

    “所以这两个到底谁是洛伦佐,谁是罗杰?”

    如此要命的情景,左镇看起来并不紧张,一脸轻松的笑意,指着决杀的两人,询问着身份。

    “我……我也不太清楚了。”

    一旁的高文也显得有些犹豫,两头怪物拼杀着,被沉重的甲胄覆盖,根本难以分辨。

    “算了,不重要,他们两个靠的太近了,再精准的逆模因打击,都会将两人波及在一起。”

    左镇说着为他的枪械填弹,这把精致的枪械颇具艺术感,就连开火也只是单发,射击后必须重新上弹。

    “合适的剑,配合适的鞘,你说是吧,坠星。”

    他瞄准着目标,对着枪械轻声道。

    扣动扳机,回荡的话语声被撕裂的枪声击碎,一道不可测的弹轨延伸,连接了枪口与目标。

    洛伦佐的眼中再度燃烧起了灰白的世界,漫天的火雨被他无视,只剩下了停留在原地的罗杰。

    他看到了。

    罗杰没有多余的动作,筋疲力尽的他,停留在原地,不知道要以什么方式对抗洛伦佐,他在试着以这种方式来避免洛伦佐的预知。

    可就在预知的最后,在那仅有的几秒内,洛伦佐看到了。

    罗杰的甲胄碎裂,血肉模糊,他似乎是被某个强度极高的逆模因武器命中,所有的防御都在顷刻间瓦解,而在这个瓦解的瞬间,会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

    “对,就是这样,霍尔莫斯。”

    罗杰高声吼道,在洛伦佐逼近的那一瞬间他刺出了长钉,而洛伦佐却在攻势抵达峰值时,猛地停步在了罗杰的身前。

    蓄力,挥起,落下。

    大剑自上而下斩击,连带着长钉与其握持的手臂一同斩断,鲜血淋漓中,大剑钉入地面,紧接着洛伦佐以大剑为支点,将身体猛地抬起,高高跃起。

    旋转、腾起,剑刃的边缘画出一道纯白的烈阳。

    罗杰抬起另一只手,坚固的硬质重重包裹,构筑成犹如圆盾的臂铠,可在这一秒,臂铠破碎了。

    死亡的丝线连接了臂铠与左镇的枪口,承载着逆模因的载体命中了罗杰,脆弱的金属子弹没能贯穿罗杰的铁甲,但在这一瞬间巨量的逆模因被引爆、扩散。

    刹那间坚固的铁甲分崩离析,愈合的血肉也在这一刻被终止,破碎纷飞的铁质间,能看到脆弱不堪的且将死的血肉。

    逆模因的影响还在蔓延,作用在洛伦佐的身上,也一同剥离着他身上的盔甲。

    但这已经够了。

    落下的剑刃无法阻挡,罗杰的防御也破碎不堪,大剑在迅速的剥离中,凶恶落下,斩断了头颅与脊柱,连带着整个身体完全切断。

    头颅高高飞起,脱落的硬质间,能看到罗杰那略显错愕的表情,他还试着反击,但已经没有机会了,逆模因的影响下,侵蚀的力量在不断地被压制。

    猩红的目光扭转,他看向了左镇,而左镇也看到了他。

    “真是棘手的敌人啊。”

    左镇轻叹着,再度扣动扳机。

    子弹划落,将头颅打成一片难以分辨的血污,和连绵的冷雨混合在一起,向着塔下坠去。

    与此同时,轻微的震鸣响动着,左镇缓缓起身,只听清脆的一声,戴在头上的圣银冠冕布满了裂纹,而后破碎,落了一地,他摸了摸鼻子,发现手中尽是鲜血。

    他很清楚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左镇没有丝毫的畏惧,依旧带着笑容,看向燃烧的塔顶之上。

    洛伦佐拄着残破的大剑,身上的甲胄也在缓缓破裂,有冷雨洗刷着血迹,他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第四十章 安宁

    阴郁的冷雨不断,带着厚重的云雾笼罩在这座冰冷的城市之上,行人们仰起头,看着敦灵塔的方向,能看到那里有数头铁鲸在缓慢地盘旋着,还有着被云雾晕染开的红光,不清楚其上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行人们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如果不是刻意提醒,很少有人意识到这座城市还有这么一座被人遗忘的高塔,继续回想的话,他们会惊奇地发现,这座高塔似乎一直隐藏于云雾中,从未见过真实的样子。

    阴影下的世界与常人的世界在这座城市中重叠,或许你只要在某个糟糕的时刻,走进某个阴暗的巷尾,便能见识到另一个世界的一角,感受着其中的狰狞与邪恶。

    它们彼此排斥,又彼此重合。

    布斯卡洛打着雨伞,和其他行人一样,抬头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这异常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对常人的世界毫无干涉,不过硬说的话,还是有一些。

    “该死的乌鸦!”

    黑乎乎的东西落在了雨伞上,布斯卡洛怒骂着。

    群鸦逃离了敦灵塔,就像告死的使者,游荡在这城市间,发出刺耳的声响,向着更多人告询着,遗憾的是人类听不懂它们的话,只觉得扰耳。

    布斯卡洛加快了步伐,走上街道,和人流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渺茫的之一。

    ……

    升降机在燃烧的废墟中缓缓上升,作为紧急通道,它被设立于破碎穹顶的角落里,并且有着足够的保护,因此它也在这激烈的战斗中幸存,成为了后来者的道路。

    “真糟糕啊,我从未想过,第一个沦陷的,会是这里。”

    栅栏门开启,红隼手持着武器,从其中走出,在他身后跟随着伊芙等人。

    洛伦佐的行动确实令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这个家伙会利用这种惊人的方式抵达战场,这确实很迅速,但这样的话,和洛伦佐对比起来,红隼几人的行动便显得无比缓慢。

    红隼已经在尽力抵达战场了,在见识到洛伦佐升入高空后,他便挟持了一辆马车,把其上的倒霉鬼踹掉,带着几人一路狂奔至了这里,可红隼不清楚的是,在他们谨慎前进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死伤惨重。”

    伊芙面色沉重,压低了呼吸声,在她身后的两位佚名也进了状态,卲良溪抬起枪械,卲良溪拔出折刀,只有罗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被保护在了中间。

    罗德很尴尬,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次与罗杰交锋时,那是突发事态,他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而这一次罗德原本该呆在事务所里,注视着几人的离去,可就这么莫名奇妙地被拉上了车。

    罗德中途当然也在试着跳车,结果他被卲良溪牢牢压住,她说什么,“在九夏,我们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觉得自己很难搞清这个异乡人的想法,可能大概这就是文明不同所带来的差异……也有可能性格如此。

    颤颤悠悠地拿起手枪,罗德咽了咽口水。

    净除机关的上位骑士,来自九夏的神秘佚名,这里似乎只有自己是一介凡人,见证着这里的残存。

    “看样子洛伦佐和罗杰打的很欢啊。”

    红隼走了没几步,便发出这样的感叹,没有尸体,遍地都是燃尽的灰烬,堆积成厚厚的一层,就像落满尘埃的古宅。

    “有生还者吗?”伊芙问道。

    “没能撤离的,多半都没能活下来。”红隼喃喃道。

    突然他停住了步伐,看向身后,对着几人说道。

    “感受到了吗?”

    “嗯,侵蚀强度在加剧,”邵良业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圣银的冠冕,戴在了头上。

    其他人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在机械院的加急赶制下,第一批圣银装备早已出炉,被分发了下来,做好圣银防护,紧接着便是注射弗洛德伦药剂。

    罗德正犹豫间,卲良溪给他来了一针,本以为这个女孩又在整自己,结果她一脸的严肃,看起来她还是能分清场合。

    “有人启动了紧急闸门,这东西我们本来是准备隔离妖魔的,结果真是不堪一击啊。”

    红隼向前前进,这条道路本该被沉重的闸门隔离,可现在其上有着巨大的空洞,边缘还有尚未冷却的金属,能抵御妖魔的防护,就这么轻易地被贯穿,透过空洞看去,之后的情景更加惨烈。

    “他们这是把破碎穹顶都拆了啊。”

    伊芙低语着,突然她们都听到了来自上方的躁动声。

    “怎么回事?还有人活着吗?”伊芙看向红隼,红隼则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他扒开废墟,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向上的道路。

    “走。”

    红隼发号施令,沿着断裂坍塌的石碓,向上爬去,缝隙很是狭窄,因战斗的余波而产生,攀爬的过程中,四周都在微微摇晃。

    伊芙不禁感叹,固若金汤的破碎穹顶,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居然便变成了危楼。

    冷彻的风涌入,席卷着几人,将下方残留的燥热驱散,展露出了凋零残骸的穹顶。

    “亚瑟会哭的啊……”

    红隼喃喃自语着。

    这里是圆桌议室,对这里邵良业几人还有些印象,前一阵他们便是在这里举行了会议,而现在这里也变成了废墟的一部分,高大的穹顶完全破碎,玻璃落满了一地,只剩下几个烧的焦黑弯曲的支架,还直指的天际。

    最令人心痛的,莫过于横立在废墟间的巨大圆桌,它本就经受了岁月的洗礼,布满了划痕与孔洞,可如今它又蒙上了一层焦黑。

    有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经被烧成了黑炭,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的微光,曾经纪念着荣光的事物,沦为了破败的一员。

    咆哮的狂风掠过,有漆黑的阴影划过众人的头顶,红隼抬起头,是熟悉的铁鲸,在红隼几人抵达破碎穹顶时,它也抵达了这里。

    “看起来我们晚了很多。”

    红隼说着寻找着向上的路,扭曲的丛林间,寻找着通道。

    ……

    铁鲸在穹顶之上盘旋,一根又一根的绳索垂下,士兵们滑向地面,抬起枪械,控制着现场,不止有他们,铁鲸腹部的舱门打开,钢索拉扯着镇暴者,将它们逐一投放。

    “看起来全毁了啊。”

    左镇俯视着下方的士兵们,他们分工很是明确,有人围守住倒下的洛伦佐,有人则看守着罗杰死去的躯骸。

    这仅仅是具尸体,但仍值得他们全心戒备着。

    “你刚刚使用的是什么?【忘川】吗?”

    高文在一旁问道,他亲眼目睹了左镇的枪击,特殊的子弹由特殊的枪械发射,仅仅一发便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不不不,【忘川】威力可比这巨大多了,”左镇摆了摆手,解释着,“这也只是很普通的逆模因武器而已,只是它的载体有些特殊,所以可以承载更多的‘信息’,以抵达更强的威力。”

    左镇说着轻拂着枪柄,有些无奈地说道。

    “只可惜,这东西制作起来很困难,需要专门人工制作,还需要专门的武器进行射击。”

    高文没有做声,目光被左镇腰间的弹袋所吸引,里面装满了做工繁琐的子弹,上面的文字细小,不知道究竟刻印了多少的字符。

    “别太担心,现在还不算太糟糕,反正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如果战败了,留着这些设施也没有什么用处。”

    左镇轻松地说道,然后继续道,“让飞艇靠近些,我想亲自确认一下。”

    “嗯。”高文点点头。

    左镇背起细长的坠星,拉起绳索,在铁鲸贴近穹顶后,他一跃而下。

    这已经是一个比亚瑟还要衰老的老家伙,但衰老的好像只是他的**,无论是心态还是动作,他都显得无比年轻,仿佛其中的灵魂从未变过。

    狂风之中,左镇准确地落在了安全地带,他环视了一圈,到处都有着炽热的余焰,好在这里足够冷,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火势的增长。

    苍老的面容皱了皱眉,残留的侵蚀让他觉得不安,哪怕他身上被数重逆模因加护着,他还是拿起了一支弗洛伦德药剂,照着脖子注射,紧接着对其他人说道。

    “迅速处理现场,然后撤离,这里不能长时间停留。”

    左镇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略微地严肃了起来,浑浊的目光变得明亮,犹如鹰眼。

    在杀死罗杰之后,洛伦佐便拄着大剑停了下来,半跪在原地,身上的甲胄随着平息的秘血也逐一脱落,堆积在他的身边,带着锋利的棱角,好似盛开的鲜花。

    侵蚀的腐化,战斗的伤痕,加上逆模因的洗礼。

    多重的压力令洛伦佐在解决掉罗杰那一刻后,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似乎是昏厥了过去,挺立在原地。

    左镇走到他的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洛伦佐身上侵蚀的残留,简直可怕的不行,而这样的力量,也只是勉强在左镇的协助下,击杀了罗杰的载体,难以想象罗杰全力之下,究竟会做到何等程度。

    “你已经走到深渊边缘了,霍尔莫斯先生。”

    左镇低语着,也不知道洛伦佐能不能听见。

    只见洛伦佐的身体已经剥离了甲胄,可仍能看到身体上残留着异化的痕迹,血管赤红,即使有着皮肤的遮掩,依旧无比清晰,仿佛这是猩红的纹身,遍布着洛伦佐的身体。

    左镇摘下坠星,填入子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枪口顶在了洛伦佐的后脑勺处,只要轻触扳机,冰冷的金属便会贯穿他的脑壳,将脑浆打成一团血污,意识也会被强大的逆模因影响,说不定就此崩溃。

    大概是出自于九夏的理念,在九夏内,佚名们完全杜绝了侵蚀的存在,拒绝任何与侵蚀有关的力量,与学习并控制的净除机关不同,在九夏,他们是真的赶尽杀绝。

    “总觉得把世界的未来,交给你这样的怪物,不是一个很好的抉择呢?”

    左镇自言自语着,寒风托起了灰白的头发,飘荡狂舞。

    “就像你讲述的故事那样,守秘者将未来交给罗杰与艾德伦,结果现在他们却要成为未来的终结者。”

    手指轻拂扳机,左镇的眼睛微眯,死死地看着洛伦佐的身影。

    九夏佚名们拥有着大量的【忘川】,而从自己的枪击中,也能证明逆模因针对罗杰确实有效,再加上洛伦佐所携带的【终焉回响】……

    或许,或许没有洛伦佐也能结束这一切。

    “在你杀了罗杰与艾德伦之后,又有谁来杀了你呢?”

    思索间有噪音响起,左镇敏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枪口,精准地瞄准了一张略显慌张的脸。

    红隼一身是灰地从穹顶之下爬了上来,还不等看清视野,便猛地发现左镇指向自己的枪口。

    他有想过会死在敌人的手下,却不曾想被自己人杀死,红隼当即举起了双手,大喊道。

    “是我!红隼!”

    生死面前,要什么面子。

    左镇看了一眼红隼,而后看到从他身后钻出来的卲良溪邵良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了枪械,目光迷茫地看着洛伦佐。

    “或许……我们的真的需要一头恶魔。”

    他说着踹了洛伦佐一脚,洛伦佐一点反应也没有,左镇低下身,用力地扒开四周的硬质,费力地将洛伦佐从这硬质的包裹中拖出。

    “过来帮忙!”

    左镇大喊道。

    红隼看这情景,战斗应该是已经打完了,不由地庆幸自己不用直面罗杰那样的怪物,然后一路地小跑过来,拉协助左镇把洛伦佐扛起来。

    这个家伙身上带着很多伤,有些换正常人身上已经是致命伤了,根本没有救治的必要,可洛伦佐不同,血肉缓慢地蠕动着,进行着自愈。

    “力气真大啊!”

    红隼从左镇的肩膀上接过洛伦佐,一把将他扛起,他看着气息稳定的左镇,不禁夸赞这个老家伙的体格真好。

    左镇没有多言什么,他转而去处理起了罗杰的尸体,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第四十一章 稀释

    夜幕降临,但天空之上,依旧翻腾着光芒,铁鲸们就像在围猎猎物般,环绕着敦灵塔游弋着,光芒照耀在其上,将烧焦的残骸映亮,没有丝毫的阴影可以隐藏。

    战斗结束了,但后续的事件仍需处理,比如这些崩溃的建筑,残留的侵蚀……

    这一次哪怕人们不想注意也不行了,敦灵塔上就像燃起熊熊的烈火,成为了这座城市之上的灯塔。

    升降机抵达了终点,随着暗面的开启,华生走出了阴暗的阶梯,迈入穹光的照耀下。

    旧敦灵不止有着明面上的哨站,还有着诸多完全由清道夫把守的暗哨,这些哨站通常处于静默状态,伪装成废弃的居民楼,等待着拆迁改造。

    得益于逆模因的影响,这些楼群并没有引起市民的注意,哪怕微微察觉,也只是感叹一声市政规划的臃肿,居然废弃了这么久,还没有进行重建。

    净除机关也不清楚这些暗哨的存在,它们的内部被改造成了类似的据点,有着直达哀落之地的垂直升降机,可以在短时间内,运输大量的士兵投入地面。

    在如今清道夫全面隐藏后,这股无形的兵力正在旧敦灵内疯狂扩散,远比净除机关认知还要巨量的逆模因武器,如今它们被安置满了每个街道。

    “逆模因武器引爆之后,只会杀伤侵蚀,以及让倒霉的市民忘记些什么,不会摧毁建筑,不会破坏人体……这种武器还真有趣,算是清洁武器吗?”

    乔伊搬起沉重的箱子,和知更鸟一起处理着。

    暗哨之内,清道夫们沉默地行进着,能看到有高大的幽浮屠正停靠在一楼之中,它们被升降机送至地面,而后蒙上黑布,在这阴影里蓄势待发。

    能看到其间还有着佚名们出没,熟悉的是这些人都穿着相同的衣物。

    “所以这些人是……蔡公?”知更鸟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他们自称是蔡公,比起名字,这倒像是一个统一的称谓,至于他们原本的名字,谁知道呢?”乔伊回答。

    “就像净除机关的清道夫一样吗?”知更鸟自言自语,“九夏佚名们的蔡公……”

    不知道为什么,知更鸟突然觉得他们这些清道夫与蔡公很像,但具体像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知更鸟又问道。

    只见这些蔡公们拿起武器,披上灰黑的雨衣后,便纷纷走出了暗哨,和街头的行人们共同前进,诡异的是行人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蔡公的存在,很快、这些人便稀释在了街道之中,消失不见。

    他们极强的逆模因保护着,以至于将自我的信息进行大规模封闭,从而得出的体现,便是他们的存在感变得极为稀薄,少有人能将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不清楚,你知道条例,我们不知道的话,就代表我们不该知道。”

    乔伊说着抬起了头,看向头顶的黑暗,似乎目光能透过天花板,看到身处高处的事物。

    “相信就好,盲目地相信,直到死去。”

    “这样吗……”知更鸟目光一阵失神,而后好奇道,“你说会不会有人,会完全被逆模因隔绝,以至于他正站在我们身边,我们也难以意识到他的存在呢?”

    乔伊沉思了一下,他说道。

    “会的,完全被逆模因隔绝,他的信息将被完全根除,就像一本小说,他这个角色完全从书本里删除,所有与他有关的情节都有遭到篡改,来掩饰他的消失。

    可同样的,完全被抹除的他,也便没有什么所谓的意识可言,也就是说,‘他’将变成完全的‘空白’,即使真的能做到,他现在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乔伊感到了一阵压抑的寒冷,这样的死亡恐怕是最令人畏惧的。

    “被完全遗忘……就连自己也遗忘了自己,这便是被逆模因完全覆盖的下场,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不被任何人感知而行事。

    逆模因保护我们的同时,也在影响着我们。”

    知更鸟点点头,他叹了口气,感叹着。

    “我觉得我离开净除机关的时间也不长,可这一回来,感觉就像一别十几年一样,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你要适应,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

    乔伊还指点起了知更鸟,可轻松的神态没有持续太久,他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便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杀死’不可言述者,用巨量的逆模因轰击它,使它被完全覆盖。

    这样所有通往升华的道路都将被封锁、遗忘,一层无形的墙壁将被构筑在人类与它之间,更为重要的是,这还能使它遗忘自己,它只会变成一团无序且温和的意识,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所谓的本能,只是绝对的‘空白’,被收容在逆模因的牢笼里,埋葬在人类遗忘的阴影之中。”

    ……

    加拉哈德推开了铁门,走入了天台之上,迎面便是微冷的小雨,将他意识里的浑噩驱散。

    “罗杰再次出现了,他奇袭了破碎穹顶。”

    加拉哈德说道。

    “我知道,这种事不用你说也能看出来。”

    天台的边缘,华生正站在那里,仰起头,似乎是正观察着云层后的辉光。

    仿佛有诸神在云雾后纷争,尘世里的巨兽徘徊在他们的身边,华生很想将这一幕画下来,只可惜她不会绘画,只能用目光铭记着这一切。

    “他会一点点查清净除机关的情报,我们真的能一直瞒下去吗?”加拉哈德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性。

    “谁知道呢?”华生平静地回答,她仿佛不会被人和事影响心情一样,“不过这倒还在控制范围内。”

    “这些牺牲是必要的,情报的暴露,也是在预计内,这场戏必须做的足够完美,完美到我们都有些难以接受……”

    加拉哈德打断了华生的话语,他问道。

    “如果罗杰继续入侵下去呢?他完全可以打乱我们的计策,没必要等那么久,甚至说,他完全可以从破碎穹顶一路向下,直达腹地,完全摧毁净除机关。”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完全有可能出现的事实,从他如此轻松地入侵破碎穹顶便能看出,加拉哈德为此恐惧着。

    死牢与机械降神并行前进,但要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完美的计划,可却存在着绝对强大的力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狡诈的阴谋,也显得十分不堪。

    一旦他们失败,只要有些许的差错,迎接众人的,便是人类的末日。

    “有人会帮助我们的,”华生说,“他会限制罗杰的行动,直到他找到机会彻底杀死他。”

    “你是说艾德伦吗?可是……”

    “与罗杰第一次的交锋,不止是他在试探我们,而我们也在试探他们,试探着罗杰与艾德伦。

    从这行动中便能看出,艾德伦暂时对我们没什么想法,他的首要目标是罗杰,可以说,艾德伦暂时性地站在了我们这一方,你觉得他会这样放纵罗杰杀戮吗?

    作为对抗妖魔的机构,你觉得艾德伦会任由我们被罗杰毁灭吗?如果罗杰按你说的,继续深入,他一定会遭到艾德伦的阻击。”

    “可如果艾德伦没有来呢?”加拉哈德问。

    华生沉默了一下,面具下响起笑声。

    “那他一定是去做更重要的事了……比如找到罗杰的本体。”

    目光看向四周的建筑,旧敦灵是如此地庞大,密布的楼群延伸至了视野的尽头。

    “现在两头怪物正处于这城市之中,他们的本体隐藏在这千千万里。”

    “你这是将希望赌在了艾德伦的身上。”加拉哈德说。

    “没办法,这本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我们需要用尽全力,以及……那么一丢丢的运气。”

    华生伸出手,能感受到掌心的微冷,细密的雨丝轻拂着,划过金属的表面。

    朦胧的小雨又落满了城市,在这冬临之时,带来更多的寒意,市民们都已经习惯了旧敦灵的阴雨,只是少有人注意到,这样连绵不绝的小雨,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不断洗礼着这座城市。

    “这里是我们的主场,逆模因正凭借着雨水,不断地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每一处,持续地、长久地在这里蔓延。

    身处黑暗中,你能分辨光芒的方向,可当你置身于烈阳里时,你又该去哪寻找光芒的轨迹呢?”

    华生缓缓地讲述着。

    “罗杰早已陷入了逆模因的影响内,只是他被我们误导了,将这已经带有误差的现实,认为成真正的‘现实’。”

    “这又能如何?”加拉哈德不明白。

    “为了覆盖如此广袤的城市,逆模因被稀释了太多,所以影响很小,可当我们不断地加大剂量呢?”

    华生冷静地说道。

    “还记得你们当初配合洛伦佐猎杀劳伦斯吗?这也是一个相似的战局。”

    “罗杰随意地【间隙】穿梭,而且他造成的影响极大,可以轻易地令整座城市沦陷,而现在,我们正将源源不断的逆模因投入这座城市,令它的‘常理’开始歪曲,长时间身处这里,罗杰也会被其误导。

    所有与侵蚀有关的力量都将遭到压制,更为重要的是……”

    “加大剂量,将整座城市变成【忘川】。”

    加拉哈德想到了这样的结局,身体不由地感受一阵寒冷。

    届时整个旧敦灵都将成为逆模因的“载体”,而这仅仅是为了压制并杀死罗杰与艾德伦。

    一场无声的巨浪将席卷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追猎着残余的妖异怪物,直到将它们斩草除根。

    “这……这也是必要的牺牲吗?”加拉哈德问。

    “相较于历史之中,与妖魔斗争而死的人,接下来死去的这些,只是渺小的一角而已。

    至于什么好人与坏人……我又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什么世界的救主,我只是单纯地想结束这一切而已,至于这些称谓,就让之后的人来决定。”

    华生的语气轻松,随着升华的深入,她越罗杰和艾德伦一样。

    人类需要睡眠,需要进食等等,而这一切,华生已经很久没尝试过了,实际上她也没有尝试的必要。

    所谓的人性在她的身上不断地剥离,这些累赘在一点点地脱落,令华生的身体变得轻盈,几乎要飞了起来,被随意的微风带起,升入穹顶的天国。

    “不过别太担心,加拉哈德。”

    华生试着让他放轻松,越是升华,华生越意识到情绪的无趣,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平静的内心掀起波澜了。

    所以有时华生也会变得恶趣味些,就像罗杰一样,戏弄着生命,看着他们的滑稽,而华生自己本身,已在不知何时忘却了这些,当初,她也曾是人类的一员。

    “旧敦灵太庞大了,无论是我们,还是九夏,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只在预想里存在,是吗?”加拉哈德问。

    “嗯。”

    华生离开了边缘,在她身后,高耸的巨塔之上,铁鲸们也在缓缓撤离,它们就像将猎物分食干净一样,随着它们的离开,盘旋在天际的光芒也逐渐衰落了起来,直到最后,归于灰暗。

    “真的吗?”

    加拉哈德看着漫步离开的华生,追问道。

    她所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华生转过头,她没有说话,有的只是一张精致且冷酷的面具。

    加拉哈德看着面具上的纹路,目光一直蔓延至了漆黑的眼眶之中,在那里有的只是纯粹的黑暗。

    他需要盲目地、偏执地相信眼前这个存在,而她早已不是人类,化身为常人难以理解的怪异之物。

    接下来路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加拉哈德觉得自己步入了歧路,不知道是保持着对怪物的怀疑,还是坚决执行着命令。

    他看向天台下的街道,蔡公们已经“稀释”在了这城市之中,无论何处都有着他们那薄弱的存在,他们沉默寡言,不断地扩散,就像蔓延的病毒。

    只待积蓄着力量,准备着猛毒爆发的那一刻,惊涛骇浪。

第四十二章 告别

    黑山医院再次忙碌了起来……准确说一直都没停歇过,只是今天格外的繁忙,忙到全员调动,接收着来自破碎穹顶的伤员,士兵也入驻其中,戒备森严。

    “珀西瓦尔的情况如何?”

    左镇随着队伍来到了黑山医院,对着跟在身旁的高文问道。

    “她被营救之后,便陷入了昏迷,刚刚才苏醒过来。”

    “嗯,我希望她能有些有用的情报。”

    左镇丝毫没有担心珀西瓦尔的意思,这让高文有些不悦,但紧接着左镇便冷酷地说道。

    “这是我们与罗杰的第二次接触,经过这两次的袭击,他应该对整个旧敦灵有了详细的了解,就连净除机关也无法逃脱。”

    和蔼的老人变得无比阴沉,眼瞳躲藏在深邃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些许的微光。

    “根据我的推测,这场战争将在第三次接触爆发,而这也将是一次全面的、席卷着所有人的战争。”

    “就在下一次。”

    左镇强调着。

    “也就是说,我们快没有时间了,所有的生死存亡,都在罗杰下一次到来时,争出一个分晓。”

    他停了下来,阴郁的脸庞犹如干尸,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死气,一时间居然镇住了高文,仿佛这具苍老的身体里,正潜藏着狰狞的恶鬼。

    “你在担心你的同僚吗?”左镇问。

    “嗯。”高文犹豫了一下,回应道。

    “那么从现在起,就不要把她当做你的同僚来看,你们现在就是‘棋子’,用来达成胜利的‘工具’,工具不需要任何私人情感,你们只需要坚定地执行所有的命令,懂吗?不要有丝毫的犹豫,以及任何的怀疑。”

    左镇的手搭在了高文的肩膀上,其上传来沉重的力量,压得高文居然有些站不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忠于亚瑟,而不是你。”高文说道。

    “我知道,所以一会亚瑟的命令应该就会传达到你这,现在净除机关将听从我与亚瑟的指挥,骑士长与佚名们都是如此。”左镇道。

    “亚瑟呢?”高文问道。

    “他不在这,为了防止我和他被罗杰同时斩首,从现在起,我和亚瑟……我、亚瑟以及净除机关各个部门的管理者,都不会同时出现在一起。”

    左镇转过身,继续前进,珀西瓦尔的病房就在不远处,门口守卫着几名士兵,还有医生进进出出。

    “走吧。”

    他推开房门,走入室内,见到左镇的到来,医生们识趣地离开,病房内只剩下了左镇高文以及刚刚苏醒的珀西瓦尔。

    珀西瓦尔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糟,她的身上缠着绷带,手臂上还打着石膏,但这些都是**上的伤痛,真正的磨难来自于灵魂的伸出,她的表情微微扭曲,疲惫地抵抗着来自脑海里的刺痛。

    “活着真好,是吧。”

    左镇率先打破了沉默,坐在病床旁,珀西瓦尔勉强地转过头,她的神情既痛苦又悲伤,略显艰难地点点头。

    “那么就别让你的幸存,显得一文不值,”左镇不给珀西瓦尔舒缓的时间,直接问道,“破碎穹顶内发生了什么?”

    珀西瓦尔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另一边的高文,高文沉默了稍许,然后点头示意。

    “当时我正和加雷斯在一起,就像往常一样,分发着命令,调控着整座城市的运行,但罗杰突然出现了,他入侵了破碎穹顶……”

    脑海里闪过那完全凝固的一幕,加雷斯砸下警报按钮,一把推开自己,同时对自己大吼着。

    【无条件相信死牢。】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时刻,他要对自己说这些呢?

    珀西瓦尔的思绪浑噩,目光微微偏移,便看到了身旁阴沉的老者,这些来自九夏的佚名们,死牢计划的参与者。

    “然后呢?”

    左镇逼问着,和蔼不再,只剩下了残酷的冰冷。

    “然后……你们找到加雷斯了吗?”

    珀西瓦尔的天真地问道,左镇没有回答,高文则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加雷斯的结局大家都很清楚。

    重新控制破碎穹顶之后,在一片废墟之中,他们没有找到加雷斯,所有人都猜他死了,炽热的焰火将所有的尸体都焚烧成了灰烬,即使幸免,高压的侵蚀,也足以将他变成妖魔。

    这是个令人难过的真相,沉默的病房内,谁也没有说出来。

    “加雷斯按下了警报,然后他叫我离开,他则负责拖住罗杰,之后……之后罗杰还是追了过来,他入侵了很多人,从他们的脑海里知晓了情报,落下的闸门也没能阻止他,他一路挺进。”

    左镇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他冷漠地逼迫着珀西瓦尔回忆那些糟糕的事,但这一次没有人出言阻止他。

    高文在刚刚简短的对话中,明白如今的危局,他能理解左镇的残酷,而珀西瓦尔也清楚,这是自己的职责,现在还来不及悲伤。

    “他入侵了你吗?”

    左镇问,一旦珀西瓦尔被入侵,那么她所知晓的情报,可远比普通人员要多。

    “如果我被入侵了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是一个佚名救了我。”

    珀西瓦尔回忆起了那个关键失控出现的佚名,他没能改变战局的走向,但他救了珀西瓦尔一命,将重要的圣银冠冕交给了她,避免了被罗杰第一轮入侵。

    “一个奇怪的佚名,他不会说话,只是在用手语。”

    珀西瓦尔回忆着最后一幕时,他的动作,并做了出来。

    “你好,再见。”左镇说道。

    “啊?”珀西瓦尔疑惑地看着他,左镇则继续说着。

    “这是这个手语的意思,他在跟你做告别。”

    左镇目光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着,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蔡公会出现在那里……”

    “蔡公?”

    珀西瓦尔听到了左镇的低语,也是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死去的那个佚名,和跟在左镇身边的“蔡公”何其相似,两人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这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说话。

    可是……

    珀西瓦尔记得那个“蔡公”的样子,他跟在破碎穹顶死去的,完全是两个人。

    蔡公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称谓吗?不止有一个蔡公存在。

    短短几秒,珀西瓦尔凭借着敏锐的意识猜到了太多,她疑惑地看着左镇,却见左镇摆了摆手。

    “没什么,不必在意。”

    表面上左镇故作镇定,但实际上他和珀西瓦尔一样困惑且惊恐,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派蔡公抵达破碎穹顶,可以说这名蔡公是完全脱离自己指挥的,但这又与佚名们的信条相悖。

    左镇相信蔡公不会背叛自己,他们一定是受到了命令,可自己根本不记得发布过这样的命令……

    珀西瓦尔猜到了什么,左镇也猜到了什么,老道的他,与逆模因接触了太久太久,故此一瞬间他便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自己下达了某些命令,而后自己又遗忘了这些。

    想起自己将遭遇的强敌,左镇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将这秘密在脑海里隔离,但谁又能做到真的不去想呢?左镇深呼吸,至少现在他能感到了些许的踏实,这场战争不止表面的这些,还有在阴影下蠕动的。

    思绪终结。

    “我本想自杀的,这样就可以防止罗杰入侵我的大脑,但枪里没子弹了,就在这时洛伦佐抵达了战场,而我也被救走,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好的,感谢你带来的情报。”左镇起身。

    “这算不上什么情报。”

    “对于我们而言已经够多了。”

    “接下来呢?”珀西瓦尔问,“我还能参战吗?”

    “恐怕不能,”左镇摇摇头,否决道,“先不说你身体上的伤势,你被罗杰侵蚀了,脑海里留有他的信标,也就是说,他随时都有可能入侵你,以你为跳板奇袭我们所有人。”

    “你需要被隔离,和其他同样被侵蚀的伤员隔离。”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带来珀西瓦尔需要的装备,推车上放着圣银制的防具,高文拿了起来,先是将冠冕戴在珀西瓦尔的头上,紧接着是几支弗洛德伦药剂,然后拿起一把手枪,放在她的手旁。

    “如果真的来不及,你知道该怎么做。”

    高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情感,珀西瓦尔看了眼手枪,又看了看高文,然后回答。

    “嗯,我知道。”

    她拿起手枪,放在自己的胸口处,感受着冰冷与死亡。

    “别太担心,罗杰的跳板有很多,甚至说他可能都不会利用跳板这种东西,你生还的可能还是很大的。”左镇在一旁说道。

    “我现在是该祈祷,罗杰不要选中我吗?”

    珀西瓦尔苦笑了一下。

    左镇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紧接着对两人说道。

    “珀西瓦尔,你不能在旧敦灵内久留,即使他不拿你当做跳板,你也有可能在他的召唤下,被异化成妖魔。”

    “你要让我去哪?”她问。

    “怒涛之角军港,那里会是你们的隔离区,你们将被统一送往那里,具体时间听从安排。”左镇说。

    “看起来我要去后方养老了呢。”

    珀西瓦尔故作轻松。

    “如果这场战争能赢……不,哪怕赢了,我们想必也会损失惨重,你们这些人或许会是最后一批有生力量。”高文说。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珀西瓦尔勉强露出微笑。

    左镇叹了口气,他说道。

    “你们两个可以慢慢聊,我去看下洛伦佐。”

    他说完便走出了房间,房间内只剩下了高文与珀西瓦尔,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动作也没有,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很久,直到被一声叹息击碎。

    “加雷斯大概是……死了吧。”

    珀西瓦尔喃喃自语着,脑海里不断地闪回着那最后的画面。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荒诞,谁也想不到,那居然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高文坐到珀西瓦尔的身边,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珀西瓦尔又说道。

    “那个家伙,左镇,现在你是听从他的命令吗?”

    “算是吧,他和亚瑟是目前的指挥,保证在一方死后,仍有人能指挥着战局,”高文继续说道,“也因为这个原因,亚瑟大概是不能来看你了,其实我也不清楚现在他在哪。”

    “我……”高文张口想说什么,可话语却憋在了嗓子里,最后变成叹息。

    “别太丧气,高文,”珀西瓦尔说道,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你是在苦恼什么吗?”

    “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样的危机我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好像也没有什么重来的机会,这压力可太大了,”高文看向了门外,左镇离开的位置,“而且,我总是难以相信他。”

    “谁?左镇吗?”

    “不,是九夏佚名们,他们藏在阴影里那么久,然后又突然出现……无论怎么样,对于这些突然到来的家伙,我总是难以放心,可眼下的局势,又由不得我质疑,就连死牢也是如此。”

    高文为此困扰着,每个人都是有着自由的意识,他们总是忍不住地去想,然后恐慌。

    “相信他,高文。”

    珀西瓦尔试着起身,她放下手枪,一把抓住高文的手,用力地握着,让高文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量与温暖。

    “什么?”

    高文被珀西瓦尔这突然的动作弄的有些疑惑。

    “加雷斯死前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来得及和我说。”

    珀西瓦尔回忆着,然后她说道。

    “但是他告诉我,让我相信死牢,绝对且盲目地相信这一切。”

    “我相信加雷斯,所以我觉得也可以相信这句话,你觉得呢?”珀西瓦尔看着高文的眼睛,高文难以移开,他停顿了很久,才僵硬地点点头。

    “绝对且盲目吗……”

    高文有些迷茫,他起身说道。

    “我该走了。”

    “说不定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高文。”

    “万一我就永远地失去你这位好友呢?”珀西瓦尔说着重新拿起了手枪,“当然,也有可能是你失去了我。”

    高文沉默,他向来是个冷漠的家伙,所有的情绪都被藏了起来,少有展露的时候,他和珀西瓦尔深深地对视了一样,正如当初珀西瓦尔和加雷斯一样。

    他们将对方的样子牢牢记住,高文推开了门,走前学着珀西瓦尔刚刚的手势,这是在破碎穹顶中,佚名死前对珀西瓦尔说的话。

    【你好,再见。】

第四十三章 人类与恶魔

    上升。

    不断地上升。

    洛伦佐醒了,他试着移动身体,但却发觉自己是如此地疲惫,就连驱动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只能勉强地睁开眼睛,看着灰暗的世界。

    他在上升。

    没有力量托举着身体,而是沉重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

    “重量”在一点点地减少,不断地舍弃掉身上那些不重要的杂质,就像被冶炼的黄金,变得越发纯粹与轻盈,抛弃所有的劣性,直到大地再也无法束缚洛伦佐的身体。

    升入天穹,直达天国。

    “我……这是怎么了?”

    洛伦佐懵懂着,他有些难以理解眼下的现状,浑噩的意识令思绪僵死,难以思考,就像锈死的齿轮,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提起些许的力气,双手渐渐地恢复了控制,然后他费力地挥动起来。

    洛伦佐看到了一面墙,好似天国之门一样的墙壁,上满堆积满了灰白的人形雕像,它们纠缠在一起,就像在争夺自己一样,纷纷伸出手,一个接着一个,手臂不断地延长,最后来到自己眼前。

    很近,近到洛伦佐伸出手,便能握住石像的手掌。

    它们为什么要朝自己伸出手呢?

    洛伦佐不理解,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与这些石像的距离在拉远,他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所以这大概并不是出于他的意志而行动,紧接着洛伦佐觉得自己碰到了什么。

    艰难地转过头,洛伦佐看到了另一个人。

    心神仿佛堕入了冷海之中,刺骨的严寒浸透了洛伦佐的全身,那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人,身上的装束破旧,在时间的摧残下变得破败,而它也随着洛伦佐的撞破,缓缓地移动着。

    脸庞一点点地展现在自己眼前,一片空白。

    这个人没有五官,有的只是平坦的脸颊,正如自己在虚幻之中,所看到的那些守望者一样。

    洛伦佐能感到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被调动,他费力地扭头,窥视着四周,只见在洛伦佐的身后,有着数不清相似的尸体,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悬浮在空中。

    视线一直看向身后的尽头,那里是一片刺眼的穹光,洛伦佐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它们离光源很近,近到几乎要融为一体。

    不……这不太对。

    洛伦佐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他惶恐地看向眼前的“墙壁”,这一刻他才清楚为什么这些石像会是这样的动作。

    这根本不是墙壁,而是地面。

    视野拉远,洛伦佐正是众多向上攀升的浮尸之一,他们被穹光吸引着,不断地升离着尘世,就像被神召见的天使们。

    洛伦佐伸出手,他试着握住石像所伸出的手,这些石像想拉住自己,阻止自己的上升。

    可洛伦佐已经变得太轻盈了,有太多东西在上升之中被舍弃。

    洛伦佐不知晓继续上升会发生什么事,但他本能地感到恐惧,远超死亡的恐惧。

    “该死的!”

    他怒骂着,就像溺水之人,胡乱地挥舞着手,可无论他怎么挣扎,他与石像之间的距离,依旧变得越来越远。

    到最后洛伦佐只能笔直地伸出手,用力地挺起指尖,哪怕触摸到石像也好,而这时石像之上的尘埃脱落,露出一副悲怆的样子,就像在不忍洛伦佐的离去。

    “搞什么啊……”

    洛伦佐嘟囔着,他看着石像的脸庞,不知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样。

    石像们轻微地震动着,越来越多的尘埃被剥离,纠缠在一起的石像都露出了熟悉的面孔,可洛伦佐就是记不起来它们是谁,而且它们的脸上也有着同样的悲伤,一同注视着离去的洛伦佐。

    有一丝裂痕在石像上蔓延。

    洛伦佐听到有人似乎在说什么,下一刻石像诡异地行动了起来,它们宛如妖魔,张开了口,高呼着哀悼,一重叠着一重,相互纠缠着,数不清的手臂重叠,直到有一只手越过了漫长的距离,抓住了正欲离去的洛伦佐。

    用力拉下。

    洛伦佐坠落。

    视野变成一片黑暗,仿佛正在深渊之中滑落,直到触底。

    洛伦佐猛地睁开眼,额头布满了冷汗,入目的也不再是那诡异的场景,而是灰白的天花板,耳旁响起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以及时钟的滴答声。

    “哈……哈……”

    洛伦佐用力地呼吸着,他不清楚刚刚那一切是幻觉,还是什么,它是如此地真实,就连最后的坠落也是如此。

    他试着起身,却感到浑身传来的剧痛,仿佛在刚刚的坠落中,洛伦佐从虚无之中狠狠地砸在了床上。

    “这……怎么回事?”

    洛伦佐回忆着,他记得自己干掉了罗杰的载体,然后意识便陷入了昏迷……

    缓缓地抬起手,只见手上缠满了绷带,洁白的布料下,还渗着猩红的颜色。

    “升华……”

    洛伦佐想起来了,为了能对抗罗杰,他突破了二重临界,抵达了那不可挽回的深渊,为此他从黑暗之中取得了权能·尚达俸,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思绪被中断,剧烈的疼痛从脑海里传来。

    不清楚这是升华的代价,还是权能·尚达俸的副作用,总之,洛伦佐现在的感觉很糟糕,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再昏迷会。

    努力地抬起头,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病房,房门是沉重的铁门,室内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旁的小桌上放着弗洛伦德药剂。

    洛伦佐感到头部有些异感,他伸出手摸了摸,感到了冰冷的触感,是圣银的冠冕,大概是怕自己在昏迷其间被入侵,医生们给洛伦佐按上了这个。

    取来几支弗洛伦德药剂,洛伦佐将它们一股脑地注射,药剂在血液间奔涌,传输至身体各处。

    “啊……”

    洛伦佐长呼一口气,在药剂的注射下,糟糕的感觉能舒缓不少,精神与**上的疲惫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抹除的。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将插在身上的针头拔掉,又将绷带解开,随着秘血的平静,其下的血肉的自愈速度也慢了下来,但现在所剩的也只是外伤而已,骨骼的断裂看样子在休眠期间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预知未来。”

    洛伦佐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在黑暗中取得这样神秘的力量。

    一直以来,洛伦佐对于这份力量都有着浓厚的好奇心,毕竟当初劳伦斯的疯狂,便是因为他通过权能·尚达俸,看到了昏暗的未来,从而驱使了他自以为“救世”的种种行为。

    这么看来,劳伦斯倒是充满了宿命论的感觉,他坚信着命运,坚信着未来的到来,也坚信着,他会死在那个未来之中。

    突然间洛伦佐有了一个略显疯狂的想法。

    他很清楚,从黑暗里取得的东西越多,洛伦佐所要付出的代价也越发昂贵。

    可是……假如自己不试着看那么遥远的未来呢?

    对,只要稍稍深入一下,去窥视旧敦灵的未来,这场战争的终局。

    眼里卷动起了微光,洛伦佐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上带着伤痛,按理说他该好好休息一下的,可这个想法一从脑海里升起,便止不住地发酵,不断地在洛伦佐耳旁催促着。

    可如果看到的未来是灰暗的呢?

    洛伦佐突然这样想到,如果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失败的结局呢?旧敦灵将沦陷,净除机关也将被毁灭,没人能阻止罗杰的前进,直到一切步入劳伦斯的预言之中。

    如果看到的是这样的未来,自己还有勇气继续下去吗?

    是啊,还有勇气继续下去吗?怀揣着恐惧,走向灰暗的未来。

    那么劳伦斯呢?

    洛伦佐的眼前闪过那片猩红的海洋,在一片灿金的辉光中,万物迎来属于它们的末日。

    “劳伦斯……结局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洛伦佐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曾知晓那末日之战的结局,似乎劳伦斯也不清楚,他唯一知晓的便是,他将死于那场末日之战中,可之后的呢?

    之后究竟是赢,还是输呢?

    所谓的未来,究竟是如宿命那样注定,还是说,仍有着变更的可能?

    洛伦佐觉得很糟糕,之前他没有这样的机会,可现在他有了“作弊”的能力,可这带来的结果反而会让人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沉重的房门被推开,发出咿呀的声响,洛伦佐猛地抬起头,眼瞳里布满血丝,警惕地看着来者。

    “我听他们说,这个病房是用来关押那些不受控的病人,比如那些临靠着深渊的家伙们,”左镇走了进来,自顾自地说道,“那些有着一丝理智,但早已开始妖魔化的人们。”

    “左镇。”洛伦佐喊道他的名字。

    左镇微笑地点点头,然后说道,“霍尔莫斯先生。”

    洛伦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自己与左镇没有什么联系,甚至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清楚左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洛伦佐感到有些不安。

    在他的眼中,左镇就像个狡诈的老狐狸,脸上永远戴着虚伪的假笑。

    这种人好像对谁都会很和蔼,很友好,但必要时,又会轻易地牺牲任何人,更加令人胆寒的是,洛伦佐可以肯定,左镇这个家伙会发自真心地为死去的人感到悲伤,然后继续冷漠地牺牲,仿佛这两者并不冲突。

    对,并不冲突。

    “情况如何?”

    洛伦佐问道,他想知道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

    “还好,仍在控制之中,破碎穹顶已失陷,指挥部门正被转移到新的位置,骑士长们损失较大,珀西瓦尔无法继续作战,加雷斯则已殉职。”

    左镇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他和洛伦佐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加雷斯……”

    洛伦佐的神情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骑士长也是人,只要是人,那么便终有一死,无非是什么时候死,在哪死的区别而已。

    自己与加雷斯的接触也不多,也仅仅是记了个脸熟,然后这个人死掉了,熟悉的面孔又少了一个,洛伦佐觉得有些不舒服。

    与妖魔作战之人,需要变得冰冷无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绝对的无情。

    “你还有什么事吗?”

    洛伦佐看了眼左镇的身后,能看到露出的枪柄,他还记得左镇那致命的枪击,可以说他那枚逆模因子弹,起到了关键的效果,击碎了罗杰的甲胄,从而令自己能将他一剑斩杀。

    “通知你一声,接下来的指挥将由我和亚瑟一同负责,也就是说……”

    “我需要听从你的命令,是吗?”

    洛伦佐抢先道,他有些不善地看着左镇,在他的腰间的弹袋里塞满了逆模因子弹,现在的左镇是全副武装的。

    左镇全副武装地来见自己。

    “你是在害怕我吗?”洛伦佐问。

    左镇也不演示,他极为坦诚地说道。

    “没错,我很害怕,没有人不会害怕怪物,更不要说像你这样的恶魔了。”

    “你想说些什么呢?”

    对于左镇的称谓,洛伦佐并不反驳,早在植入秘血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作出了向黑暗踏足的决定,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过后会。

    “接下来的形式会变得越发危险,我推测罗杰的第三次接触,便将是战争的爆发……也就是说下一次。”

    左镇直接将坠星摘了下来,擦拭着枪身,动作里充满了威胁感。

    “我们需要集结所有的力量,每个人都要坚决地遵从每一个命令,我能信任他们,他们也能信任我,可唯独你……”

    “你不信任我?”

    “嗯,准确说我相信你,霍尔莫斯先生,但不我相信你的抉择。”左镇的话语令人难以捉摸。

    “你会为了杀死一头恶魔,变成另一头恶魔吗?”

    左镇问道,他缓缓走近了洛伦佐,言语里充满了不解,“就像你杀死罗杰时那样,抛弃一切,坠入黑暗。”

    仅仅是想想便感到后怕,如果不是左镇击碎了罗杰的防御,一旦洛伦佐与罗杰陷入长期的僵持之中,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或许罗杰会被杀死,或许洛伦佐也会变成第二个罗杰。

    这一次洛伦佐也沉默了,他回忆着那个诡异的噩梦,自己在不断地上升,在某个未知的时刻,抵达同样的“高度”,完成升华。

    他有些明白左镇的话了,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我知道你会说,这是必要的牺牲,这我能理解,实际上我也认同你的行为,与其犹豫不决,倒不如当机立断,但我想说的是,所有的行动都需要做好预案,你有想过一旦你也变成了罗杰那样的疯子之后,我们该如何处理你吗?

    我不信任你,我怀疑你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会做出某些超出我们控制的疯狂之举。”

    左镇说着又叹息了起来,脸上流露着无奈的笑意。

    “可惜的是,你的力量又是必不可少,你必须参与其中。”

    “你是来说教的吗?”洛伦佐问。

    “没,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毕竟我们接下来就要同生共死了,可我对你的了解也只是文档上的那些。”左镇站在床边,望向窗户外的夜幕,

    “文档上的还不够吗?”

    “不够,那只是你的表面,我更想知道你内心的想法,”左镇转过头,看着靠着枕头的洛伦佐,“我知道我无法控制你的意志,也无法干涉你做出的决定,也就是说,我以上那些话都废话,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看一看皮囊之下的洛伦佐究竟是什么样的。”

    “可这也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洛伦佐表现的有些厌烦。

    “不,这至少能略微安抚一下我内心的不安,”左镇发出笑声,“要知道,绝对且盲目的信任,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九夏有着坚固的信条,净除机关有着贯彻的条例,唯独你什么也没有。”

    “我想知道恶魔的躯骸下,究竟是人类的灵魂,还是恶魔的。”

    左镇收敛起了笑意,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对洛伦佐质问道。

    “洛伦佐·霍尔莫斯,对于你而言,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第四十四章 生命

    所谓的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左镇的话把洛伦佐问住了,狡诈的洛伦佐已经想好了很多应对之策,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左镇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

    一个听起来很是可笑,很是天真的,最不适用于他们这些人的问题。

    “你……是在开玩笑吗?”

    洛伦佐搞不懂,他看着左镇,觉得这个老人给自己的种种怪异感,可能只是错觉,实际上他只是个有些愚钝的家伙,那些种种可能都是自己的妄想。

    “没有,我没在开玩笑,”左镇严肃地回说道,“你是觉得这种问题不该由我说出吗?”

    “是啊,看看你,再看看我,我们的手上有着数不清的人命,生命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而言……这就像工作一样。”

    洛伦佐忍不住地说着烂话。

    “我们就像伐木工,会有伐木工在意大树会怎么样吗?”

    左镇认真地听着洛伦佐的烂话,他脸上涌现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在说“原来你是这种人”的样子。

    “或许这就是文化带来的差异吧。”

    这一次左镇没有咄咄逼人的态度,而是放缓了语速,平缓地说道。

    “在我们九夏,伐木工更要讲究人和树的关系。”

    洛伦佐脸上的表情越发怪异了,刚刚压抑的肃杀完全不在,可能所谓的文化差异真的存在,这个老家伙根本没有听出来自己话语中的“烂话”,反而认真地给自己解释了起来。

    这么说他这态度的差异也能理解了,之前还一副准备给自己一枪的态度,现在却答疑解惑了起来,合计在左镇的认知里,自己就是个完全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对于无知的家伙,左镇有着应有的宽容。

    洛伦佐的神情越发复杂了起来。

    “伐木工过度的乏树,会破坏森林,会令繁茂的沃土变得荒凉,所以需要控制,令这一切能长久地延续下去,”左镇认真地讲解着,“这就像我们,我们使用着暴行,但这是为了保护更多人。”

    “你有在听吗?霍尔莫斯。”

    左镇说一半,发现洛伦佐已经是一副游神天外的样子了。

    “所以呢?”洛伦佐反问道。

    “所以?”左镇像是被洛伦佐气笑了一样,他又问道。

    “他们说你是专家。”

    洛伦佐沉默,没有否认。

    “作为一个专家,你不会连自己一直夺走的东西是什么,也不清楚吧?”左镇道,“这可不像一个专家该做的事。”

    左镇深呼吸,眼睛迷离,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我们是刽子手,杀了很多生命,有的是人,有的连人也不是,还有一些我们也搞不清楚它们是什么……所以我一直觉得,最了解生命本质的人,应该是死神,就像最了解树木的是伐木工,我们这些最接近死神的人,应该是越能了解生命的人。

    所以我们才该有所敬畏才对。”

    左镇停顿了一下,洛伦佐没有看他,就像在躲避他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前方。

    “这种事你应该懂的,那么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对于你,洛伦佐·霍尔莫斯而言,生命究竟是什么呢?”

    看着保持沉默的洛伦佐,左镇回忆着,然后继续说道。

    “我对每个人佚名,都质问过这个问题,我从他们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可以看出他是否是一名合格的伐木工、刽子手、死神。”

    缓缓地抬起手,左镇看着自己这苍老枯朽的手掌,其上布满了树皮般干瘪的褶皱。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霍尔莫斯,那时我还是个新兵,在偏僻的村落与妖魔交战,我还没来得及开火,便被妖魔的袭击,因侵蚀陷入了昏厥,而当我苏醒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很久,好像只有我这个幸运儿,因昏厥而躲避了死战,幸存了下来,我搜寻了很久,然后在另一堆尸体里,找到了另一个幸存者。

    然后……”

    左镇的话语停顿了下来,他面露了困惑之色,隔了稍许后,他又继续说道。

    “我照顾了他很多天,我想尽了办法,依旧没能让他活下来,他最后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伤口也在溃烂,好像还有虫子在里头钻,白色的,和血肉混合在了一起。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而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力气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死死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一瞬间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左镇抬起手,又落下。

    “我搬来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没有声息。”

    故事结束了,左镇的目光收了回来,这时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洛伦佐已经看向了自己,黑暗里飘荡着黯淡的微光,能让左镇看到他目光所在。

    “所以对你而言,生命是什么呢?左镇。”

    面对洛伦佐的质问,左镇笑了笑,坦然道。

    “什么也不是,生命毫无意义。”

    这回答让洛伦佐感到意外,紧接着左镇继续说道。

    “我砸死他的那一刻,我突然很迷茫,为了不让他死掉,我忍着悲伤与恐惧,尽我所能地去做每一件事,可最后我还是没能挽救他……但想想也是,每个人最后都将迎来死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他本就会死,只是死期提前了不少。

    全体人类也是如此,即使没有妖魔,也会有战争、疾病、饥饿等等因素,让我们走向灭亡,所以说我们和妖魔的厮杀毫无意义,反正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左镇呢喃着。

    “知晓不可言述者时,我都觉得以全人类的升华作为结束,似乎也不错。”

    “每个人都会死,在漫长的历史中,每个人都毫无意义,就像一粒粒尘埃,归于阴影,无人知晓。”

    左镇的话弄得洛伦佐心里一阵发毛,看着这位陷入深思的佚名,洛伦佐这时才意识到,左镇想法的黑暗,可以说,从思想上来看,左镇才是最接近不可言述者的。

    “用你们的话说,我这算是虚无主义?”

    左镇又露出了笑意,但洛伦佐知晓,对于他而言,这笑意也毫无意义。

    “那你为什么不自杀呢?用你那把枪,你会死的很痛快。”

    洛伦佐说道,身体的肌肉微微绷紧,心神也全面地警惕了起来,谁也想不到左镇的想法居然是这样,可以说,他简直就是佚名之中最大的内鬼了。

    左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讲起了其他人,他完全不在意洛伦佐的想法,大概洛伦佐现在暴起杀了他,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左棠,这个孩子有些固执,他大概是很仰慕我,总想沿着我的道路前进,我问他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也蛮无聊的,倒是邵良业的有些有趣。

    邵良业小时候经常被带出去打猎,他射伤了一只鹿后,他的父亲要求他拿起短刀给予鹿最后的一击。”

    左镇越讲越入神,像他这样的老人,除了回忆外,似乎剩下的余生里,只剩下了奔向死亡。

    “他的手很笨,愣是几刀都没捅死,鹿挣扎的更厉害了,邵良业就一边哭一边捅,狼狈的不行,然后抱着被捅烂的尸体傻愣愣地坐在原地,他父亲说,都是因为邵良业笨,所以鹿死前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邵良业跟我讲这些事,没有任何尴尬与羞愧,他很平静,就这么讲述着这些。

    他说,他把鹿带了回去,然后他父亲料理了鹿肉,让邵良业吃,他很抗拒,可他父亲说,他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吃掉别的生命,延续自己的生命,与其为悲惨的死亡哀悼,不如提起力气,敬畏地享用着生命的残骸。

    邵良业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他说那是他吃过最饱的一次饭,把肉吃的干干净净,几乎撑破了肚皮。”

    左镇神情平静,眼下这样子就像在讲睡前故事,但遗憾的是,讲故事的人,与听故事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丝毫的温馨感,只有藏在平静下的冰冷。

    “邵良业觉得生命就是这样,新来者踏着旧逝者的尸体前进,循环、传承,永不休止,就像一条不断延长的线,用尽全力,伸展至不可知的未来……”

    “然后便是卲良溪。”

    提起这个女孩,左镇的话语顿了顿,脸上忍不住地露出笑意,他揉了揉眼睛,然后说道。

    “卲良溪的回答也很有趣,她说她生命就是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最好还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生命就是坐在家旁的训练场,在火红的落叶间看着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

    “听起来蛮幼稚的。”洛伦佐说。

    “是啊,但我喜欢这样的幼稚,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简单的感受而已。”

    左镇长呼一口气,他转而说道。

    “那么说回你所说的那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自杀呢?这是个有些复杂的问题……”

    洛伦佐等待着左镇的思考,两人在黑暗里静悄悄的,这是次蛮有趣的谈话,谈话的结局,将决定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全面的信任,还是继续勾心斗角。

    他有些想不明白,也难以理解左镇的思维,什么虚无,什么生命,洛伦佐搞不懂这些,很多时候他都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只让自己的脑子变得迟钝。

    洛伦佐·霍尔莫斯是一把锋利的剑,他只需要杀敌的目标就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洛伦佐能避免很多无意义的烦恼。

    “在问了这些佚名问题后,我意识到,只是我自己觉得这一切是虚无的,他们仍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我不能那么自私地将我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对着他们说世界很糟糕,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们仍盼望着美好,但通往美好的道路布满荆棘,需要有人为他们开路。”

    左镇抬起双手,展示着自己。

    “我是个很合适的领头人,我不怕死,毫无畏惧。

    内心虚无,可我又承载着他们的期盼,所以我被其驱动着,我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灰白了,但我愿意为他们理想中的世界继续前进,这个理由可以吗?”

    “所以真正的左镇已经死了吗?”洛伦佐听着他的回答问道。

    左镇点点头,他肯定道。

    “在很多年前,在他砸下大石时,就连同他一起砸死了,你现在所看到的‘左镇’,只是一具皮囊而已,有趣的是,虚无的躯壳里,被填满了不同的期盼,所以你还能看到他行动,而不是等死。”

    洛伦佐深深地看着左镇,企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什么答案,可迎接他的只有一片空洞,虚无的空洞。

    “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其他人。”

    “没错,就像逆模因与载体一样,左镇也是个载体,承载着他们的期盼,”左镇叹息着,“要知道,被其他人完全地信任,可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所以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愿意多劳累一小会,反正结局都是死亡,不是吗?”

    “那么到你了,霍尔莫斯,你现在还有兴趣说说吗?”

    左镇微微俯下身,令视线和洛伦佐眼瞳保持同一水平。

    “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可是少见的恶魔啊,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像珍稀动物一样,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对你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

    洛伦佐没有应声,他觉得比起左镇所说的“完全信任”,眼下这个情况,倒更像是一场交易。

    左镇用他的故事,试着交易洛伦佐的故事。

    “我……”

    洛伦佐似乎是被他说动了,他张开口,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生命到底是什么?这东西太哲学了,你觉得我像是懂这个的人吗?”

    洛伦佐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烂话,他突然很害怕眼下这个见鬼的气氛,只想赶紧打破这种糟糕的氛围,可游离的目光对上了左镇的双眼,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无处可逃。

    “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继续。”

    左镇露出令人战栗的微笑……洛伦佐认为这应该是他在示好,可在听了他的故事后,洛伦佐总难以再直视左镇的笑容了。

    “那么……该从何说起呢?”

    洛伦佐思考着,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渐渐的,有一抹金灿灿的光芒洒下,陷入美好的午后。

第四十五章 讨要

    “犹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洛伦佐的声音很轻,回忆变得略微陌生,仿佛是在浏览另一个人的记忆。

    “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我的记忆错乱过一阵,乱的很糟糕,就像你的人生是张拼图,结果有人把它拼的乱七八糟,完全失去了其原本的样子。

    不过我还是记得我的记忆里的一幕,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当时我还不是猎魔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师?我记得大概是牧师,那段时间,是我在福音教会里最清闲的时候,没有什么体能训练,也没有剑术对抗,有的只是阅读教典,学习神学,短暂地成为牧师。

    我记得当时是休息日,翡冷翠正值盛夏,我和我的朋友们呆在房间里,慵懒地靠在一旁,任由光芒照耀……”

    洛伦佐说的有些出神,目光看着虚无,仿佛能透过岁月的阻碍,再度回到那一刻。

    “一片刺眼的阳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总是很深刻,哪怕到了现在,我依旧能轻易地回忆起房间里陈旧的味道,琐碎的读书声。”

    “所以,对于‘生命’,你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幕吗?”左镇问。

    洛伦佐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都说了,我不清楚,我不懂这些,不过非要说的话,是很多幕,就像舞台剧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有人对我说,你要到旧敦灵,开启新的人生,我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办,为此我尝试了很多事,租房、做饭、工作,社交……”

    不知不觉,洛伦佐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语已经偏离了问题,不断地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了些新朋友,一个对我很好的房东,还有一个不错的室友,我记得那时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是阴郁的旧敦灵,街头有小贩在叫喊,隔壁传来我室友的鼾声,楼下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美食的味道。

    我当时觉得,这一切真是太陌生了,我好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我又很高高兴……或许这就是新生活了。”

    洛伦佐舒缓着身体,陷入柔软的病床中,大概是太入神了,身上的伤痛都衰落了不少,几乎无法感知。

    “可新生活总是很难,我还在学习,我之前还想养过些小动物,比如说阿猫阿狗什么的,但一想到万一我死掉了,它们好像又没有人照顾,就算了。

    生活还要继续,又过了很久,我又认识了些新朋友,虽然他们人都有些怪。”

    “你是指净除机关的各位吗?”左镇说道。

    “嗯,除了亚瑟以外,其他人还蛮不错的。”洛伦佐露出笑意,他对亚瑟可谓是深恶痛绝了。

    “只是新生活并不是一直这样平静,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有些朋友离开,又有些新朋友到来,周而复始,有时候我很难过,但也无能为力。”

    洛伦佐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他的目光灰暗了起来。

    “后来……后来我的室友和房东也离开了,那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左镇没有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以他对洛伦佐浅显的了解,他也能大概猜到。

    他们都是行走在深渊边缘的危险人物,收割着生命的死神,他们身上散发着浓厚的死气,这不仅能摧毁敌人,也会让那些受其保护的人深感畏惧。

    因此,他们只能悲哀地徘徊在人群之外,孤独地降生,再孤独地离开。

    “最开始很难熬,但我说服了我自己,这是‘新生活’,我也是在这时候,意识到这词汇的意思,每个人都在不断地开始新生活,这样的新生活一节又一节,贯穿了我们的人生。

    我说我总会习惯的,就像最开始来到旧敦灵时那样,我会活下来。”

    “真是让人意外,我以为你的生活只是单调的杀戮。”左镇说道。

    “怎么会,我有在好好生活的。”

    洛伦佐反驳道,他十分肯定着这一切,不容质疑。

    “我甚至还上过一段时间的学,左镇,虽然只是蹭课,但我真的有在好好上课,学习那些新奇的知识,就像个普通的学生一样,在午后的校园里闲逛,走累了,我就坐在花坛旁,看着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离开,他们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则沉默地牵起手。

    啊……我想起了另一个糟糕的家伙。”

    “谁?你的朋友吗?”左镇和他闲聊着。

    “朋友……加老师?大概吧,”洛伦佐的脑海里浮现了奥斯卡的脸庞,“他是个不正经的家伙,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与他相似,但仔细想想,又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是个普通人,而我是猎魔人,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洛伦佐放松了戒备,或许是被左镇的故事打动,还是说他自己想将这藏在心底的故事诉说,总之谈话进行的很顺利,顺利的让左镇都不禁感到轻微的喜悦。

    “奥斯卡是个有些自来熟的家伙,我和他第一次交流,便是在校园里的花坛旁,他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一脸猥琐地夸赞我。”

    “夸赞什么?”左镇不懂。

    见此洛伦佐也忍不住流露出了笑容,他慢悠悠地说道。

    “你真该看一看的,左镇,年轻娇柔的躯体踩着高跟鞋在你身前走过,穿着纯白的衣裙,裙摆随风荡起,露出雕塑般精致的脚踝,带着花香。”

    随着洛伦佐的讲述,左镇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伦佐则笑的更大声了,摇摇头,无奈地说着。

    “奥斯卡说,这里是他的补充动力的地方,一看到这些年轻貌美的孩子们,再苍老的心也会为之一震,对着未来充满希望……其实他就是雄性激素分泌过多了,我一直建议他看看医生来的。”

    “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该说是情理之中吗?”

    左镇表情略微地奇怪。

    “不,我才和他不一样,”洛伦佐猜到左镇在想什么,连连否决道,“我和奥斯卡想的根本不一样。他看到了美好年轻的**,就像个迫不及待扑上去的老变态,可我不一样。”

    “那你看到了什么?霍尔莫斯。”

    洛伦佐脸上的笑意衰落了下去,他几欲开口,但都憋了回去,最后缓缓挤出了几句话。

    “我看着男男女女从课堂里离开,停留在花园里,相互讨论着诗歌与文学,聊着理想和爱情,有些人分散,有些人相聚,牵手亦或是松开……

    有些女孩朝着我微笑,就在我也回应时,我突然意识到了我的过去,这时候我发觉,我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声音显得有些落寞,洛伦佐继续说着。

    “我想她们也把我当成了学生的一员,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在她们眼前的是头伪装很好的怪物,我目睹着她们带着美好离开……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那个已经无法挽回的午后。

    知道吗?左镇,那一瞬间里,我想到了很多。

    我所开始的新生活只是一种错觉,我无法真的融入这里,我在旧敦灵经历的种种也仅仅是虚假的,我已经够努力了,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究竟都错过了些什么,这些东西不属于我,也不可能属于我。

    我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像你说的那样,一头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我最终的归宿也只有地狱,而不是这美好的现世。”

    洛伦佐的神情有些惊恐,就像从噩梦中苏醒的孩子。

    “我都错过了些什么啊……”

    左镇没有说话,他看待洛伦佐的眼神微微改变了些许,仿佛有坚冰开始融化。

    “我留恋那种感觉,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清风徐徐的花园……我后来,好像又找到了这样的感觉,”洛伦佐说着,“我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所以我想试着,去争取一下,不放过任何机会。”

    “之后我有了自己的事务所,他们没事会来找我,虽然很烦这些家伙,可当屋子里热闹起来时,我好像又找到了些许那种的感觉。

    可这东西并不长久,左镇。”

    洛伦佐自述着。

    “那你该怎么办呢?霍尔莫斯,”左镇问,“为了延续这一切,你该怎么做?”

    “我的行动,我想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洛伦佐反问道,他的神情冷彻了下来,从惊恐的孩子,变回了那头嗜血的恶魔。

    “我不能再失去了我的朋友了,因为我已经不敢继续交新朋友了,我也不能失去这座城市,失去那个美好的花园,这样我连回忆那种感觉的地方也没有了,我也不能让它们毁了这一切,因为我他妈是个该死的猎魔人!我发过誓的!”

    他怒气冲冲。

    “这该死的身份,该死的职责,该死的秘血。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了,也错过太多了,眼下这些是我仅有的东西了,结果它们还想抢走更多。”

    随着洛伦佐言语的愤怒,左镇能看到他眼瞳中起伏的微光,随着升华的深入,洛伦佐已经滑向了深渊的边际,越来越多非凡的特征在他身上显现。

    “我会杀光它们的,用枪射击,用剑砍杀,用拳头砸,用牙咬……总之,我会杀光它们,一只不剩,一头不留。”

    根除妖魔。

    “那你后悔吗?”

    左镇平静地问道,起初他对于洛伦佐很是警惕,结果现在看着神情震怒的洛伦佐,左镇反而不怎么怕了,仿佛两人几句闲谈,便令双方安心了不少一样。

    “后悔什么?”

    “成为猎魔人,可以说,你一切的悲剧都是源自于秘血,你植入了这罪恶的鲜血,走向了无法挽回的道路……假如给你一次重新抉择的机会,你会踏上这样的道路吗?”

    面对这个问题,洛伦佐愣住了,暴怒的神情也平静了下来,他摸了摸胸口,大概是想取支烟出来,可他的衣服已经被护士们换过了,只能摸到干燥的绷带。

    左镇也不急于洛伦佐的回答,他让洛伦佐好好思考一下。

    “你好像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没有秘血,你现在或许过的是另一段完全截然不同的人生。”

    洛伦佐没有理会左镇,他目光空洞,努力地思索着。

    “不……或许吧。”他给了一个并不确定的回答。

    “你不后悔?”

    洛伦佐深呼吸,然后肯定道,“嗯,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也没必要后悔什么了。”

    “为什么呢?”

    眼前闪现过往的经历,数不清熟悉的面孔,最后一道灿金的光芒落下。

    “左镇,有件事你需要知道,如果没有这该死的血液,便没有这一切的开始,不是吗?就像一个糟糕的故事,如果你不落笔,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洛伦佐有些释然了,想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会来到旧敦灵,不会结识这些新朋友,也不会有这些经历,虽然没有悲伤,但也不会有那么欣喜……更不要说在这里跟你废话这么多了。

    这虽然残酷,可总会有些美好的,如果你让我选择另一条路的话,无疑是将这一切放弃。”

    洛伦佐直视着左镇,眼中翻滚的微光静默了下去,只剩下阴影下的漆黑。

    “你觉得我会放弃这一切,否定我自己吗?”

    左镇不再多说什么,他起身,看样子是准备离开了。

    “你要走了吗?”洛伦佐问。

    “嗯。”

    “不再继续问那个什么生命了?”

    洛伦佐又问道,仔细想想,他好像根本没有回答左镇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变成一场荒唐的谈话。

    “我想……我已经得到了答案了。”

    左镇笑了笑不再多言,进入房间时的锐利不再,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和蔼的老人,如果不是身份的缘故,他说不定还会对洛伦佐说晚安。

    “等一等,左镇。”

    洛伦佐突然又叫住了他,左镇把门推开一半,回过头,走廊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但洛伦佐依旧藏在黑暗里。

    “关于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也不懂,但我明白一件事。”

    “什么?”

    “被妖魔夺走的,我会尽数讨要回来。

    一个不少地、从妖魔的手中,讨要回来。”

    黑暗里,左镇能看到缓慢升起的微光,就像透过阴云的光束,顽强且不可阻挡。

第四十六章 执焰者

    今年旧敦灵的冬季有些反常,明明到了这个时候,天空依旧阴郁的不行,没完没了地下着小雨,它们化作万千的雨丝,劈打在城市之上。

    市民们也为这连绵不绝的阴郁感到烦闷,不禁让人想起今年盛夏雨季时的漫漫大雨。

    卲良溪站在路边的屋檐下,看着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身前。

    铁鲸们在楼群之间低空游弋,身上背负着充满轻质气体的巨大的储气罐,臃肿地遮盖着天际,连同落下的雨水一同阻挡,因此街头会出现蛮奇妙的一幕,被阴影笼罩的行人,会短暂地被铁鲸遮住雨幕,在街头形成一个奇妙的真空。

    下方略显拥挤的街头上,铁蛇沿着铁轨来来往往,溅起水花,房屋堆砌在一起,落在街道的两边,能看到有小贩穿着雨衣行走,喊着卲良溪有些听不懂的话。

    “真安宁啊。”

    卲良溪感叹着,感受着这备受市民们讨厌的寒冷。

    持续数天的阴郁,将整个城市拖入了潮湿与低温中,湿寒让人难忍,可卲良溪蛮喜欢这种感觉的,眼下的这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在九夏未曾见过的。

    罗德站在不远处,看着张望的女孩,卲良溪是个很活泼好动的家伙,可有时她也会像现在这样安静下来,静静地凝望着城市。

    “这有什么好看的?”

    罗德凑到她身边,对着女孩问道。

    在旧敦灵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眼下这冰冷的一切,对于罗德而言早已熟悉的不行,他看着街道随着视线伸展、扩大,与另一条街道相交,变成巨大的十字,铁轨密布在其上,就像刻画在城市之上的纹路。

    “就是觉得很奇妙,这样的景色,可在九夏不多见……甚至说在整个世界上也不多见,大概只有旧敦灵这里才有吧。”

    卲良溪慢悠悠地回复着,视线向上,能看到楼群之间的距离很窄,其下便是阴暗的小巷,窗户与窗户间紧贴着,消防梯重叠在其间。

    她猜住在那里的感觉应该很不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邻居家里的模样,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衣柜与挂画,然后挥手大喊地打声招呼。

    只需要搭个木板,就能爬到邻居家里,然后欢声笑语之类的。

    可惜罗德不清楚卲良溪的想法,不然他一定会说“邻居会报警的”。

    罗德搞不懂旧敦灵有什么好的,这座城市阴郁潮湿,长时间不见日光,令这里的人们肤色多少变得有些惨白,就像死人一样。

    沙沙声在耳旁响起,罗德回过头,看到阴暗的巷尾里,垃圾桶旁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紧接着一群老鼠从阴影里冲出,在积水间狂奔,然后躲入另一个阴影。

    罗德觉得后脊有些凉,在旧敦灵待久了,他已经快忘了,正常的城市该是个什么样子了。

    “走吧。”

    卲良溪转过身,对着罗德说道。

    “啊?去哪?”

    罗德搞不明白。

    自前天罗杰袭击破碎穹顶后,净除机关便进入了全面备战,眼下旧敦灵的市民们,完全没有想到正有一场战争在阴影里筹备着,所有的力量都在朝着旧敦灵收拢,不知不觉,街头巡逻的镇暴者也多了起来,天空密布着铁鲸,有时候它们汇聚在一起,都能将整片天幕遮掩。

    净除机关在一点点地从阴影里崛起,藏在暗中的他们,纷纷走到了日光之下,正式接管着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哪怕是罗德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如果可以,他想在这次工作后,好好地休息一阵。

    洛伦佐在医院呆了一夜后,便神秘离开了,没有人知晓他去了哪里,红隼与伊芙也被调离,参与了备战中。

    这样下来,佚名们反而闲了起来,在命令下达前,他们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然后便是现在。

    在几十分钟前,卲良溪一脸神秘地找到了自己,在走廊对自己小声说道。

    “你有空吗?”

    罗德十分坦诚地回答,“嗯,算是吧,怎么了?”

    紧接着他便被卲良溪带离了地下,一路向上,抵达了街头。

    “喂,我说,私自离开不太好吧?”罗德颤颤悠悠地问道,他开始意识到,这是一次私自的出逃。

    “算不上私自,我和邵良业提过的。”卲良溪回答。

    “你是认真的吗?”

    罗德觉得自己始终也算是个编外人员,在很多时候他都显得很拘束,结果卲良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亮出一个通讯器,上面闪烁着微光。

    “还有问题吗?”

    罗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然后他一个踉跄,被卲良溪拉着跑了起来,两人踩着积水,哗啦啦的。

    “雨伞!雨伞!”

    罗德喊道,两人根本没有带伞,可卲良溪却指着头顶飘荡的铁鲸,对他说道。

    “那就跑快点!”

    罗德脑袋一时没有转过来,他跟着卲良溪跑了起来,在铁鲸的庇护下,所有的风雨都被遏制在上空,他们就在这短暂的真空里前进,然后换到下一个铁鲸的阴影下。

    这就像儿时幼稚的游戏,追逐着影子,但不知为何,感受着这股湿冷,罗德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随着欢愉一同跃升。

    ……

    “卲良溪走了?不会有事吗?”

    狭窄的升降机内,洛伦佐站在一角,对着前方的邵良业问道。

    “没事,我让她带了通讯器,再说了,留在这里,也没有她什么事。”邵良业回应着。

    “也是,我看她蛮喜欢这里的,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看,”洛伦佐叹了口气,“倒也不错,再不看看的话,可能就没机会了。”

    邵良业转过头,看向洛伦佐,他站在角落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觉得她会死吗?”

    “谁知道呢?可能我们都会死,不是吗?”黑暗里传来这样的声响。

    想想也是,这将是他们遭遇过最强大的强敌,赌上了整座城市,赌上了所有人的性命,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死,都显得很合理,邵良业不再多说什么。

    “别太紧张,紧张也没什么办法,倒不如轻松些……想听听笑话吗?”

    邵良业摇摇头,他不是很想听洛伦佐的烂话,通常那都是些奇怪的冷笑话,十分扰人。

    他收整着情绪,身上充斥着杀气,此刻邵良业全副武装,穿着九夏风格的轻甲,身上背着枪械与剑刃。

    “话说,我们这是要去哪?”

    洛伦佐问道,他接到了通知,来见邵良业,然后便被他带到了这里。

    昏暗里闪烁着银白的光,自罗杰袭击后,每个人都佩戴上了圣银冠冕,看起来有些花里胡哨,但却能增加生还的可能,并且也能从冠冕的状态,来分辨是否遭到了罗杰的入侵。

    洛伦佐戴着还有些不习惯,时不时地摸一摸,觉得有些麻烦,当他需要【间隙】入侵时,还要将它摘下来。

    “你马上就知道了。”邵良业故作神秘道。

    “哦?惊喜礼物吗?希望别太让人失望。”

    洛伦佐说着,随意地从剑袋里抽出一把钉剑,百无聊赖地敲着玩。

    在这幽闭的空间里,金属之间相互碰撞着,发出当当当的声响。

    突然有另一重噪音响起,在垂直的通道内,似乎有另一个升降机也在缓缓上升,但从声音的躁响来听,这架升降机远比洛伦佐所处的要巨大太多。

    有昏暗的光芒从金属的缝隙间落下,照亮了洛伦佐阴暗的脸,他看了过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很多,他和邵良业也抵达了终点。

    大门缓缓开启,冷彻的寒风迎面而来,吹的洛伦佐一阵发抖,裹紧了风衣,也将衣物下的金属凸显的更加明显。

    和邵良业一样,洛伦佐也全副武装着,但身上的配置要比之前轻便了不少。

    自从取得了权能·米迦勒,洛伦佐便不缺直接杀伤性的能力,加上配合权能·梅丹佐的铸造长钉,进行投掷轰击,枪械这一武器洛伦佐开始很少使用,几近抛弃,那些复杂的弹头也是如此,在圣银矿开采后,洛伦佐便不必使用圣银弹作为致命一击。

    所以现在的洛伦佐身上只背着沉重的剑袋,里面插满了圣银与柏铁铸造的钉剑,腰间插着温彻斯特,就像幸运的象征一样,被他随身携带着。

    “机械院……”

    洛伦佐仰起头,视野之内,尽是升腾着黑烟的烟囱,金属的鸣响不断,沉重的机械反复运作。

    他正处于机械院内,视线的前方便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由金属板构成,还能看到裂开的缝隙,与警告的标识。

    这是处大型升降台,在黑暗里与自己一同上升的,也是这个东西。

    洛伦佐走近了些许,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有什么东西正被运上来。

    看向一旁,永动之泵的各位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梅林打着雨伞,朝着这里走来。

    “什么惊喜,梅林。”

    洛伦佐喊道,看到梅林后,他多少能猜到了,大概又是些什么新式的装备。

    对于这些东西,洛伦佐并不在意,现在他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人力所及,除非是阿斯卡隆那种级别的武器,才能让洛伦佐稍微动心,可它又是如此地沉重,洛伦佐根本没有利用的可能。

    “你马上就知道了。”梅林一边朝着这里走来,一边回应着。

    很快,一道漆黑的影子将几人吞食,寒冷的细雨也被遮蔽,洛伦佐抬起头铁鲸缓缓地悬停在正上方,舱门打开,数道铁索垂落下来。

    洛伦佐有些搞不懂,紧接着有技师们走来,他们都提着沉重的工具箱,围在了大型升降平台旁,等待着黑暗里的东西浮出水面。

    “到底是什么?”

    洛伦佐靠在梅林身旁,好奇地问道。

    “嗯……”

    梅林沉思了一阵,然后回答。

    “来自斯图亚特家的礼物。”

    “啊?”

    听到“斯图亚特家”,洛伦佐的表情便奇怪了起来,用脚想都知道是塞琉在搞鬼,只是她想不到,塞琉居然还有能力调用来永动之泵的各位。

    “筑国者?”洛伦佐试探性地问道。

    梅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搞什么啊!”

    洛伦佐大叫了起来,但很快他的牢骚便停止了下来,因为黑暗里那沉重的响声越发清晰了。

    大型升价平台开启,升降机在黑暗之中向上攀升,暴露于光芒之下,随着它的上升,也逐渐看清了那狰狞的棱角。

    洛伦佐平静了下来,准确说在场的各位都平静了下来,陷入面对巨物的恐惧之中。

    那是数不清光滑且锐利的铁羽,它们密密麻麻地编织在了一起,相互缠绕着,包裹成了一个坚实的铁球,洛伦佐能看到连接铁羽的血肉,以及金属上密布的纹路。

    这种金属的质感很熟悉,就像他剑袋中的钉剑一样,这是由柏铁与圣银铸就的铁羽,有着极强的韧性并且携带着对侵蚀的压制力。

    “它的名字叫什么?”洛伦佐被它完全吸引住了,忍不住地问道,“黑天使·改?黑天使威力加强版?”

    听着洛伦佐的烂话,梅林连连摇头。

    “我们也没想好新名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它可以沿用之前的名字,黑天使。”

    洛伦佐没有回应,他望着密集的铁羽,这犹如艺术品般的甲胄令他沉醉。

    “不,黑天使这个名字不再适合了,”洛伦佐说,“没有神,也没有天使,《福音书》里所说的,只是美好的期盼罢了。”

    “这是你的甲胄,命名权在你。”梅林说道。

    洛伦佐摘下了圣银的冠冕,他闭上了眼,眼角的缝隙间,溢满了流光。

    呼吸。

    所有人都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这并非是人类可以发出的,随后便是响亮的心跳声,他们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只见原罪甲胄之上燃起了黯淡的火苗。

    金属相互交织着,发出刺耳的鸣响,它们舒展开,仿佛有千把剑拼接在了一起,化作这钢铁之羽翼。

    失去了铁羽的庇护,强壮的主体展现了出来,厚重坚固的外置装甲遍布其上,上们铭刻着花纹,一尘不染,整体设计像极了古老的骑士,就连面甲也神似骑士头盔,留有十字的缝隙。

    焰火消散了,洛伦佐睁开眼,伸出手抚摸着金属的表面,体会着冰冷。

    “没有神,也不该有神。”

    洛伦佐呢喃着。

    “执焰者。”

    纵火黑夜,照亮前路。

第四十七章 撤离

    执焰者立于众人身前,在洛伦佐短暂的控制下,其上的妖魔血肉纷纷复苏,令这钢铁之躯短暂地“活”了过来。

    “我们按照原本的中枢框架,进行了柏铁的强化,它将更加坚韧,并且以逆模因的技术对其进行了加护,然后便是新式的装备武器,钩索羽翼什么的,你都用过了,我就不多解释了。”

    梅林为洛伦佐介绍起了这具崭新的执焰者。

    “这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新机制,因为圣银与逆模因的存在,妖魔血肉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为此我们削减了它的比重,但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时增大侵蚀的力量,令血肉得以活跃,直到其完全覆盖黑天使。”

    梅林从洛伦佐的剑袋中抽出了一把钉剑,轻轻地敲击在执焰者的身上,为洛伦佐指明着血肉存在的部位。

    它们都被坚固的外甲所保护,如同攀爬的群蛇,纠缠在中枢框架之上,将它与各个关节肢体牢牢地束缚在一起。

    “接着便是操作系统,因为之前的设计是为了给凡人使用,我们做了很多妥协,比如各种安全措施,诸多的限制,而你就不必担心这些,所以我们将那些东西都取消掉了,以装配更强的火力。”

    “听起来还不错。”洛伦佐说道。

    “不止如此,洛伦佐,针对你【间隙】入侵的能力,我们还对执焰者进行了特定的优化。”

    梅林看过寂海之行的报告,知晓了洛伦佐能远程操控执焰者。

    “比如?”

    “比如执焰者的设计思路,实际上与之前的原罪甲胄都不同。”

    梅林说。

    “之前的原罪甲胄,都是尽可能地削减妖魔血肉的影响,可这一次我们将力量全部释放了出来,也就是说,如果你卸掉了这些经过逆模因强化的、圣银外置装甲,在你侵蚀的作用下,这些血肉,完全有能可能进行疯狂的增殖,就像妖魔一样。”

    梅林抬起钉剑,剑刃沿着外甲的缝隙刺入,越过层层阻碍,直达最深处,手长传来了微微的阻塞感,梅林稍微用力,然后抽出钉剑,只见剑尖上沾染了些许的猩红。

    “这些装甲既是保护,也是束缚,可当你抛下这一切时……”

    梅林一时间也不知晓该怎么形容,毕竟执焰者刚从永动之泵内吊起,根本没经过什么实战测试。

    “钢铁的骨架,妖魔的血肉,升华的意识,以及……现代文明的火力?”

    洛伦佐形容着,他开始喜欢这个东西了,上下打量着。

    “这又是什么?”

    洛伦佐注意到执焰者的背部有着数个燃料罐,正如当时安置在黑天使身上的那样,只是这一次,这些燃料罐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它们有长有短,均匀地分部在后背处,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些燃料罐比洛伦佐印象里的要小巧不少,不像当初那样,一旦移动起来,很容易影响动作。

    “推进系统,根据优先级进行分批燃烧,可以令执焰者快速突进,以及在必要时升入高空,亦或是在高空变向。”

    “高空变向?有在空中作战的必要吗?”

    洛伦佐忍不住问道,说到空战,这东西是洛伦佐的盲区。

    不过想到这里,洛伦佐注意到了这一直笼罩自己的黑影,抬起头,臃肿巨大的铁鲸低空悬停着,舱门开启,数道铁索垂下,正在头顶飘荡。

    “接下来,战争随时都会打响,我们需要将兵力随时投放至爆发点,”梅林说道,“那么,洛伦佐,你觉得你能随时带着执焰者移动吗?”

    “你是说?”

    “你之前做到了,是吧?利用【间隙】入侵,影响了铁鲸,让它带你一程,我想说,你不必这么做了,现在所有的铁鲸都已接入频道,它们将成为空中的兵营,在必要时,进行快速投放。

    执焰者也是如此。”

    梅林朝着洛伦佐丢来一个通讯器,上面的绿灯常亮。

    周围的技师也走了过来,他们钩下铁索,将它们钩紧执焰者,很快,执焰者便被缓缓吊起,收入铁鲸的腹部,铁鲸也在收纳执焰者后,再度升入高空,没入云层之间。

    “需要时,执焰者会被投放,你只需要利用【间隙】入侵,让它抵达你所处的位置就可以,或者远程控制执焰者,让它前往你指定的位置作战。”

    听着梅林的话,洛伦佐不禁再次感慨着,旧敦灵完全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中,这里是净除机关的主场,也是唯一有胜算的战场。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洛伦佐问。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能做吗?”梅林摆了摆手,然后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不过倒确实有些事情在进行。”

    “现在净除机关正在进行撤离,一些必要的人员,将被优先送至死牢。”

    “优先保护起来吗?”

    “嗯。”

    洛伦佐想了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去看过死牢的进展,他问道。

    “死牢修建好了吗?”

    “目前已经搭建出了雏形,圣银隔层将完全覆盖整个区域。”梅林说。

    洛伦佐点点头,可越听他的心神越是不安,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种诡异感如此的熟悉,之前在事务所里思考时,洛伦佐就反复感受这样的异常,而随着时间的推进,这种异常感越来越明显了。

    “我想去看看死牢的进度。”洛伦佐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行。”

    没想到梅林直接回绝了洛伦佐。

    洛伦佐一愣,然后追问道,“为什么?”

    他搞不懂,自己作为死牢计划的提出者,居然查看进度的权力都没有。

    “这是为了应对罗杰才设立的计划,参与者除了你以外,都是从未与罗杰接触之人,而且自选中后,他们与外界一直保持着隔绝状态,完全静默。

    一旦有外人加入,很有可能会令罗杰找到入侵的渠道,要知道,洛伦佐,像那样的怪物无处不在。”

    梅林盯着洛伦佐的眼睛,然后扫视向其他人。

    “他可能就在这里,正聆听着我们的对话,你觉得呢?”

    “所以你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是吗?”洛伦佐问。

    “嗯,”梅林应声,“如果可以,我都希望能利用逆模因,洗去我们的记忆,完全遗忘死牢的存在。”

    “逆模因……”

    听到这里,洛伦佐僵住了,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带着些许的惊恐,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

    “怎么了?”

    梅林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关心地问道。

    “没……没什么。”

    心神微微颤抖着,洛伦佐被怀疑与歪曲困扰。

    “只要全部躲入死牢后,我们便可以安心地开战了,争个你死我活。”梅林说。

    “你不去吗?你好歹也是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洛伦佐问。

    梅林摇了摇头,“不必了,开战时,总需要有人留守永动之泵。”

    “你不怕死吗?”

    “反正都要死的,我已经活的够久了,倒不如把未来留给年轻人。”

    面瘫的脸上扯出一道怪异的歪扭,洛伦佐知道这是梅林在微笑,只是每次看到他这副表情,洛伦佐总感觉一阵阴冷。

    “开始有序的撤离了吗?”

    洛伦佐嘟囔着,缓缓地抬起头,望着这片难以驱散的阴云。

    ……

    “净除机关的通知来了,需要我们第一批进入死牢避难。”

    老管家推开房门,对着还在处理文件的塞琉说道。

    塞琉好像没听见他的话语,依旧低着头,不断地写写画画。

    见此老管家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努力地打破了这片沉静,让塞琉惊醒。

    “啊……怎么了?”

    塞琉放下笔,看向老管家,精致的脸上尽是困倦。

    阴影里的战争即将爆发,可阳光下的生活仍要继续,在旧敦灵被彻底移为平地前,塞琉都需要忙于签署家族的各种提案。

    “通知来了,战争很快就要爆发了,您在第一批名单里,他们将在不久后来接你抵达死牢。”

    听着老管家的话,塞琉应声肯定,她知晓,这是由于自己筑国者的身份。

    每个人名额都十分珍贵,这代表着会有数不清的人会为了保护他们而死,而他们也将是废墟后,第一批重见天日的人。

    “您确定不处理一下我们的资产吗?战争过后,很有可能都将毁于一旦。”

    老管家提议道。

    斯图亚特家在旧敦灵有着诸多的产业,更不要说储存在银行里的资金了,他原本希望塞琉能在战争爆发前,将这些财产转移出去,亦或是处理一下,那些产业,好在废墟过后,尽可能地保全斯图亚特家的利益。

    他们算是少数的,贵族之中得知此消息的,老管家很难不心动。

    “不了,没必要的。”

    塞琉再一次否决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

    “旧敦灵如果被毁了,这代表着净除机关的中坚力量全灭,毕竟也只有这样,罗杰才算得上‘毁灭旧敦灵’,不是吗?”

    塞琉收拾起了这些文件,慢悠悠地说道。

    “这里是英尔维格的首都,净除机关的本部,如果这里被彻底毁灭了,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呢?”

    “这……”老管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想他们应该也知道的,一旦战败,死牢里幸存的人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说是保存力量,倒不如说……留有些许的希望,让他们的内心好受一些。”

    对于这一切,塞琉看的很明朗,要比很多人都要清楚,但她并不为此感到悲喜,除了默默祈祷外,她已经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想一想,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到了那个时候,财富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吗?”

    塞琉意外地看的很开,大概财富在她的心里,比重向来不是很多。

    她站了起来,然后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走?”

    “很快,他们说会来接您的。”

    “你呢?”

    “不清楚,”老管家也不清楚,他苦笑了一下,“我或许能与你同行,亦或是在这里守望到最后。”

    “往好了想,说不定您回来时,正好能看到我坐在废墟上等您。”

    塞琉面无表情,伸出手和老管家抱了抱。

    “你现在离开旧敦灵,还来得及,”她低声道,“你没必要和我们一起呆在这里,这与你无关。”

    老管家拍了拍塞琉的后背,想了想,回应道。

    “就像你说的,斯图亚特家消失了,我又有何意义呢?”

    视线的余光观察着室内的景色,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年迈感。

    “我已经在这里呆太久了,你让我离开这里,就像让一只老鼠离开它阴暗的水沟,它站在繁华的城市间,有的只剩下了惶恐与不安。”

    老管家注意到了什么,他看向了窗外,灰蒙蒙的世界里,漆黑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靠在了那里,几名士兵走了下来,他们面色苍白,就像死人。

    “离开的时候到了。”

    老管家松开了她,收整着情绪,然后露出微笑。

    “别太担心,您离开的时间里,我大概会给自己放个假,出去逛一逛,喝两杯之类的。”

    塞琉没有说什么,看样子也没时间说什么了,老管家拿起一旁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行李,护送着塞琉离开。

    推开大门,灰暗的天空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带着几分冷彻的哀伤。

    士兵们沉默不语,拉开了车门,里面漆黑一片,只等待着塞琉的登车。

    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说什么了,告别往往都是默不作声的,塞琉看了一眼老管家,然后视线被关紧的车门阻碍。

    马车缓缓移动了起来,谁也没想到分别是如此之快,塞琉抱着行李,坐在摇晃的车厢内,她向来理智,可这连接的突变下,也让她变得有些迷茫了。

    这一切到底该何去何从。

    她想再看看这座城市,说不定这会是最后一眼了,塞琉试着打开窗户,可这时她却发现,车厢是完全封死的,原本窗户的位置被铁板封死。

    有些不对劲。

    塞琉用力地掰了掰,纹丝不动,她试着去喊车夫,可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中。

    这不是净除机关的马车。

    塞琉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想法,锤打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意识变得浑噩,然后陷入昏迷。

    她倒在车厢内,所有的呼喊都变得模糊、静默。

    乔伊则开动着马车一路狂奔。

第四十八章 死牢

    “尼古拉,死牢的撤离已经开始了,很快就会有人去接你的。”

    梅林的话语声在通讯器内响起,电流的噪音夹在其间,声音听起来很是模糊。

    尼古拉没有应声,他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抽着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他看起来这样子已经很久了,桌面的烟缸里插满了烟头,其上还带着微弱的余光,烟灰落的四周都是,他也没有收拾的意思。

    微微抬头,尼古拉的脸色苍白,在地下待久了,他像具长眠的尸体。

    “你在哪?梅林。”

    尼古拉问道,隔了很久,另一端才传回沙哑的声响。

    “地表、机械院,我刚把‘执焰者’交给洛伦佐。”

    “执焰者?所以他决定起这个名字了?”

    “嗯。”

    尼古拉深吸一口烟,本就消瘦的他,在烟雾环绕间,变成更加老朽。

    “怎么了?尼古拉。”梅林问道。

    “在思考,在感慨,毕竟再有不久,我就要躲入死牢了,等我出来时,旧敦灵、净除机关……乃至于你,说不定都变成废墟的一部分了。”

    尼古拉丢掉烟头,目光惆怅。

    “梅林,你觉得这一切是正确的吗?”

    “你想说什么?”

    “死牢,你觉得这样的避难所真的有意义吗?”尼古拉说道,“比起侥幸活来,我更想和你们一起。”

    “可总有人需要将知识保留下去,尼古拉。”

    “那为什么不是你呢?”尼古拉反问道。

    “你知道的,这样的纠缠是没有结果的,尼古拉,我们每个都需要做出抉择。”

    “我当然知道。”

    尼古拉缓缓起身,在他的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一把造型怪异的钥匙,以及一把手枪。

    他拿起枪,插在自己的腰间,又拿起钥匙,把它收了起来。

    “我也做出了抉择,梅林,我依旧怀疑着死牢。”

    “你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但就像直觉一样,我总觉得不对劲。”

    尼古拉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在这层层钢铁与泥土后,便是熔炉之柱,更下方便是死牢的所在。

    “别做傻事。”

    些许的停顿后,梅林这样说道。

    尼古拉露出笑容,他回应着。

    “不会的,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老师,毕竟我的承载着你的知识。”

    “很抱歉,我总觉得,我应该和你亲自告别才是。”梅林说道。

    “没关系的,别想的太糟,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呢。”

    尼古拉说着拿起了通讯器,就在推开门前,他对梅林最后问道。

    “话说……老师,你的贪婪,得到满足了吗?”

    炼金术师们对真理的疯狂与贪婪,不断地驱使着这些癫狂之人前进,不择手段地取得。

    “大概吧。”

    梅林回答道。

    尼古拉听后显得很轻松,他轻声道。

    “那就好。”

    通讯中断了,尼古拉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似乎接下来要有什么激烈的运动一样。

    “老师,你教过我的,怀疑的话,就要去实践。”

    尼古拉低语着。

    “有人真的见过死牢吗?”他笑了笑,“反正我也在名单上,不用他们来接,自己将亲自前往。”

    尼古拉说着朝着永动之泵的深处走去。

    旧敦灵的结构就像一颗参天的大树,作为根茎的熔炉之柱深扎于地下,利用着复杂的管道与钢铁,将地表之上的建筑稳稳地撑起,地下的深处则整座城市能源的起始,宛如神明造物般的熔炉日夜沸腾,吞吐着来自泰晤士河的河水,将源源不断的动力释放,如同升潜的巨鲸,喷发着蒸汽。

    尼古拉站在沉重的机械阀门前,他深呼吸,就像要做下什么严肃的决定般,停顿了很久,他再次抬起头,冲着身旁的技师说道,“我准备好了。”

    技师见此也不好在多说什么,他们拿起安全设备,为尼古拉穿上。

    这是为了对抗罗杰而制作的防护服,经过逆模因与少许的圣银加工,尼古拉感觉自己就像穿上了一件厚重的盔甲,然后背上沉重的氧气管,戴上连接的呼吸面具,将自己与外界完全封闭,只通过透明镜片来贯穿外界。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技师忍不住问道。

    “别担心,只是例行检查而已,”尼古拉说道,他的声音也变得浑厚了起来,“只是这次由我亲自进行检查。”

    技师见此也劝说不了他什么,毕竟从规定上来讲,尼古拉没做错什么,检查熔炉之柱的运行情况这一命令,属于他的权限内。

    他们只能让开,等待几秒后,沉重的机械阀门缓缓开启。

    尼古拉看着门后深红色的世界,即使隔着防护服,他依旧能感受到空气的炽热,仿佛有巨龙在吞吐着龙息。

    拿起安全索,尼古拉走入深红的世界。

    熔炉之柱是诸多环绕着旧敦灵系统的动力核心,这里有着世界最大的熔炉,其中的焰火自燃起便从未熄灭,为了掌控这样的强大的焰火,永动之泵做出了诸多的安全设计,以至于熔炉之柱通常都是被隔绝在外,被数道封锁封死。

    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自动化改造,只有安全检查时,才会有人员进入,但每次安全检查,对于工作人员而言,都是一场风险极大的冒险。

    现在尼古拉也加入了这场冒险之中。

    他向来觉得死牢的存在十分诡异,印象里,他根本不记得熔炉之柱的下方是什么,就连抵达深处的直接通到,似乎都没有。

    通过资料的查阅,尼古拉也仅仅是知晓,那里的深处,是一处垃圾场,专门用来排放熔炉内的积灰,尼古拉搞不懂为什么要在这里建立避难所。

    尼古拉向着梅林与亚瑟,都提过相似的疑问,但最后都遭到了否决,现在他忍不住了,决定亲自前往,查询一番。

    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尼古拉离开永动之泵的包裹,这昏暗的通道内温度惊人,黑暗里传来风扇的声响,仿佛有千百个风扇在运作,将这炽热的气体抽离。

    经过多年的改造,这地下空间犹如迷宫,除去永动之泵的区域外,其它区域的地图都已经多年没有更新,大多被废弃,就此荒凉。

    尼古拉沿着记忆里的道路前进,手上抓紧了安全索,随时准备将自己挂在一旁的把手上。

    继续向下。

    他来过这里的次数寥寥无几,当时他还只是名普通的技师,被选中去维护熔炉之柱的管道,而那时尼古拉也很少这样深入过。

    随着向地下深处前进,他能明显地感受到温度在不断地升高,这很正常,熔炉之柱的温度极高,为了对其冷却,机械院引来了泰晤士河,又设立了大量的、如蛛网般的通风管道,它们一同旋转狂吼,仿佛要在这地下世界里,掀起一场风暴。

    净除机关向来不担心熔炉之柱被入侵,这里严苛的环境导致了这里即使被入侵,也将成为入侵者的坟墓。

    哪怕隔着防护服,尼古拉都已经感受到了炎热难耐,他大口地呼吸着,好在氧气足够,如果没有氧气供给,直接呼吸这地下燥热且陈旧的空气,尼古拉觉得自己恐怕走不了多远便会倒下。

    周围的环境也变得逐渐开阔了起来,布满锈迹与灰尘,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尼古拉爬上悬梯,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维护过了,他每移动一次,它都会发出咿呀的声响,好像崩溃在即。

    除了这些杂乱的噪音外,这里安静的很,似乎只有尼古拉一个人存在,显得无比孤独。

    他走过一道悬空走廊,下方便是无际的黑暗,尼古拉将一些残渣踢掉,它们没入黑暗,什么也没有。

    咚!咚!咚!

    犹如心跳般的声音响起,只是这阵心跳声,远比常人的心跳声要响亮,仿佛是来自巨人的胸膛。

    一抹红光笼罩在尼古拉的身上,他看向另一侧,只见钢铁的缝隙间涌现难以直视的火光,仿佛这些金属之后,正包裹着烈日。

    熔炉开始躁动。

    这里不仅为城市供能,并且还负责冶炼金属,有些特殊的合金,只有熔炉之柱才能抵达那种极致的温度,熔化的金属与焰火交织着,涌入流道,塑造出一把又一把杀人的武器。

    思索间,尼古拉只觉得脚下的长廊一阵颤抖,然后他便感到一种落空感。

    糟了。

    已经太久没有人到访过这里,在潮湿与干燥间反复的洗礼下,金属早已布满锈迹、破损不堪,在尼古拉驻留的时间里,它彻底崩碎。

    尼古拉整个人向着下方的黑暗坠去,他心里暗骂一声不妙,向来谨慎小心的他,居然会在这种事上犯错。

    好在他事先安置好了安全索,坠落到一半的尼古拉被绳索拉紧,狠狠地撞在了另一边的墙壁上,他没来得及防护,氧气面罩碎裂出了缝隙,破碎的玻璃刺伤了皮肤。

    不等尼古拉做什么挽救,上方的安全索的另一端也崩断,脆弱的金属被扭弯,尼古拉再度下坠。

    一瞬间尼古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倒是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

    尼古拉一直觉得死牢是一个诡诈的阴谋,不得到答案,这个略显强迫症的家伙是不会安心的。

    猛地抬起手,抓住墙壁之上的凸起,尼古拉稳住了身体,他低下头,能听到黑暗里的回响声,很近,这似乎没有预想的那么高。

    上方的安全索也落了下来,延伸至黑暗里,尼古拉心一横,跃了下去。

    短暂的几秒后,冲击袭来。

    尼古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好在人没有死,只是面具彻底摔坏了,炽热的空气涌入鼻腔,呛得尼古拉一直失神。

    费力地爬了起来,他试着修一修,可漏气严重,只能丢掉。

    尼古拉发出一阵愤怒的低吼,他一把卸下了沉重的氧气罐,将它丢到一旁。

    目光有些混乱,炎热的高温有时会使人出现幻觉,这一点他很清楚,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似乎有女人在轻声浅唱,炽热不在,而是一种令人舒心的温凉,它们环绕在尼古拉的身旁,催促着他入眠。

    “闭嘴。”

    尼古拉怒骂着,他狼狈地拖起氧气罐,将管道冲向自己,贪婪地吸食着氧气,令自己略微清醒。

    对于熔炉之柱的维护经常会出现各种意外,所以他们通常都是以小队行事,可现在尼古拉只有他一个人,好在通讯器还在身旁,他或许还可以呼救……

    尼古拉的思绪停住了,他看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一扇落满尘埃的门,他就竖立在前方的不远处,好像一直在等待尼古拉,他深吸了几口氧气,用力地脱掉沉重的防护服,一时间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刺痛,就像被灼伤了一样。

    可这令尼古拉轻盈了不少,他快步跑去,将手中造型怪异的钥匙插入锁孔,干涩感从其中传出,尼古拉祈祷着锁芯没有被锈死,他轻轻用力,大门开启。

    尼古拉整个人直接倒了进去,他按照着记忆中的位置伸出手,拉下了阀门。

    不久后昏黄的灯光亮起,在一阵噪声后,狭窄的电梯开始了下降。

    “我果然没记错啊……”

    尼古拉自言自语着。

    熔炉之柱不断地更新迭代中,很多东西地图上都难以详细地记全,在某一版地图里,尼古拉曾看到这里,这是一处维护电梯,少有的能直达下方“垃圾场”的电梯。

    之后这个图标便像是被刻意抹除了一般,无人知晓,而这把钥匙,还是尼古拉从档案室的深处找到的,它和一堆不知道是用来开启什么的钥匙混合在一起,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翻了出来。

    不断地在黑暗中下降,尼古拉努力地保持着自我的清醒,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空气不再燥热,而是一股微凉感,这令尼古拉清醒了不少,他走到了平台的边缘,俯视着下方繁多的建筑,能看到有人影闪动,还有巨大的甲胄在缓缓前进。

    尼古拉的神情完全僵硬了起来,按理说这里应该是避难所才对,可这里有的只是一群黑暗中的军队。

    呼吸压抑了起来,他喃喃自语着。

    “这里……是哪里?”

    “哀落之底,清道夫部门的驻地。”

    有人回答道,尼古拉惊恐地回过头,但他感到自己被什么击中了,视线一阵模糊,倒了下去,意识的最后,他听到有人对他说。

    “别害怕,我们将带你抵达死牢。”

    加拉哈德走到尼古拉身旁,将他用力地扛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暴雨将至

    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激烈起来,它们变得越发厚重,直到变成哗啦啦的大雨落下,密集地拍打着这座城市。

    亚瑟坐在窗边,从这个位置能刚好看见雨雾之中的敦灵塔,高塔耸立,变成灰蓝色的剪影。

    “真是个难熬的冬季啊。”

    亚瑟嘟囔着,连绵了数天的雨势越来越大,而在这之后便是严酷的冬季,他能想象到整座城市都陷入冰结的样子。

    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亚瑟已经习惯这些了,蒸汽管道炸裂,街头尽是积水与雾气,维修工赶来赶去,敲打金属的声音没完没了,哪怕在深夜也会响个没完。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眼下的严寒,无疑是为这一切增添更多的阴霾。

    “撤离开始了,亚瑟。”

    通讯器内响起左镇的声音,听到这些亚瑟松了口气,至少死牢仍在有序地进行中。

    “我知道了,等待撤离结束,我们便可以全心备战了。”

    “那么……名单不做什么更改吗?”左镇问。

    “怎么了?”亚瑟不解。

    “伊芙不在名单上,我记得她是你的女儿。”

    听到这里,亚瑟的目光微微失神,但很快又狠辣了起来。

    “嗯,所以呢?”

    “我以为……”

    “没什么以为的,她现在也是净除机关的一员,我想,如果我这样做的话,她自己也不会接受的,你觉得呢?”

    亚瑟面无表情道,“左棠不也是你的侄子吗?现在约束我们的是职责,而不是亲情。”

    另一端没了声音,隔了好一阵,左镇才缓缓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

    亚瑟目光低垂,实际上为此他和伊芙谈过一回,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结局很明显,与其仓皇的逃命,倒不如一起走到最后。

    “那么……再见?亚瑟,你是个不错的领导。”

    左镇突然又说起了别的,短暂的电流声后,他的声音彻底消逝了。

    亚瑟神情有些不自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左镇最后的告别,似乎带着别样的情绪。

    他有些讨厌这些异乡人,他们远道而来,带着被尘封的故事,与满身的血气,洛伦佐是这样的,左镇也是如此。

    每每想起左镇的脸庞,亚瑟都觉得这是一个死者的脸庞,皮肤如枯树般干瘪,相互叠加在了一起,重重阴影中藏着眼瞳的灰暗,黑暗的最深处,没有丝毫的光芒存在。

    真让人觉得不安。

    亚瑟起身,拿起通讯器与手枪,他也该开始行动了。

    之前他与左镇做出了决定,为了避免被罗杰一同斩首,他不会与左镇在同一地点出现,实际上这还有着另一条规则,为了尽可能地保存有生力量,左镇将处于阳光下,执行着绝大部分的命令,亚瑟则需要暂时在阴影里行动,以避免被罗杰注意。

    也是因为这些决定,亚瑟才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破碎穹顶中,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不然按亚瑟原本的计划,他或许已经死在破碎穹顶之中了。

    推开门,亚瑟突然停住了,只见走廊的尽头,正有人缓缓朝着这里走来,在他的身后,还跟随着更多的人。

    “你们是谁?”

    苍老的目光充满警惕,亚瑟当即便抬起了手枪。

    一瞬间亚瑟意识到了很多,这些人他并不熟悉,而且这里的士兵也不会允许这些人的到来。

    如今他们越过的层层防护,几乎要走到亚瑟身前。

    【再见,亚瑟。】

    脑海里回响着左镇的话,惊恐的焰火在亚瑟的脑海里炸裂,不等对方的回答,正欲开火射击时,他只感到身后一阵痛楚,在短短几秒内,亚瑟便失去了手臂的知觉,肌肉僵死,难以动弹,就连扣动扳机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然后便是重击,亚瑟被击倒在地,视线也变得模糊,他看到有人从自己身后走来,蹲在自己身旁,似乎是在检查着什么。

    “这算公报私仇吗?我很早就想这么干了。”

    男人说道,声音很是模糊,但亚瑟仍能听出一丝的熟悉感,可意识也变得混沌了起来,亚瑟记不起他是谁。

    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缓缓靠近,男人低下身观察着亚瑟,而这时亚瑟也在观察着他。

    “是……你……”

    意识的最后,亚瑟记起了眼前之人,随之而来的,还有那被刻意隐瞒起来的记忆。

    它们如洪流般,将亚瑟吞没。

    ……

    “好了,死牢名单上的最后一人,成功收容,接下来就是打包装车了。”

    知更鸟把亚瑟牢牢绑死,然后又为他戴上了圣银的冠冕。

    老家伙晕的很死,知更鸟踢了他几脚,也没有反应。

    “睡的真香啊。”

    知更鸟笑呵呵的,他又看向前方,问道,“乔伊,你要来补两脚吗?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的。”

    “不了。”

    乔伊可没有知更鸟那样开心,他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的浓云。

    “气象变得越发恶劣了。”

    “嗯,暴雨将至,也不知道泰晤士河会不会漫上街头。”

    知更鸟扛起亚瑟,回忆着,“我印象里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会带来巨大的损失。”

    “这次的风暴与以往都不一样。”

    乔伊一边说着,一边跟着知更鸟走出门外,略显寒冷的微风中,知更鸟将亚瑟丢进车厢内,然后从外部锁死。

    知更鸟并不着急离去,他靠在车边,点起了一根烟,只是这温热的气体,也难以驱散寒冷,他时不时地打着冷战。

    “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知更鸟望着天,现在已快正午,可天幕上只能看到云层上泛起的微蓝,除此之外尽是铅灰色的阴云,仿佛再又不久,这些云层便会凝实,将所有的日光吞食殆尽。

    “真是恶劣的天气啊。”

    知更鸟低语着。

    “可不是用‘恶劣’可以解释的。”乔伊说道。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同一个词汇在两人的心底升起。

    侵蚀。

    侵蚀,也只有侵蚀,这怪异的力量令人类疯狂,塑造着邪恶,无形之力扩散着,也影响着周遭的事物。

    在净除机关与猎魔教团的记录中,都有这样的例子,强度过高的侵蚀,会引发怪异的气象与异常,比如被扰乱的通讯,比如寂海上的吞没一切的雷云风暴,比如当初黑山医院时,那近乎无休止的暴雨。

    如今他们再一次迎来了这样的战场,并且这还不是终点,仅仅是个开始。

    “你该走了,知更鸟。”

    乔伊目光阴沉,神情凛然。

    “你不一起吗?”

    知更鸟问,他本以为乔伊会和他一起离开。

    “不,我和你不同,你是退休召回,而我是归亡者,一开始我们就不同。”

    知更鸟微微失神,他明白归亡者的意思。

    像乔伊、加拉哈德这样的人,他早已遭受到了妖魔的侵蚀,只是恰好地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会疯狂,但也不会就此摆脱诅咒。

    没人知晓他们会在何时彻底崩溃,但可以明白的是,这样的他们将毫无畏惧。

    他们是“死人”,一无所有的“死人”,“死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么……很高兴能与你共事,乔伊。”

    知更鸟坐上马车,拿起了缰绳,他的声音显得很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我也是,很高兴能再次记得你,知更鸟。”

    乔伊向他摆摆手,不再多言,注视着马车驶入雨幕中,消失不见,而他则转过身,看向从街边走出的、零零散散的几人。

    蔡公们身披着黑色的雨衣,脸庞也被遮掩在了兜帽下,就像一个又一个游荡与荒野的幽魂。

    “要开始了啊……”

    乔伊轻声叹息着。

    ……

    “真惨烈啊,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这算是一举击溃你们净除机关的所有积累吗?”

    华生与加拉哈德漫步在破碎穹顶的废墟之上,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成了废墟与灰烬,雨水裹挟着它们,变成暗色的水流,渗入下方的深层中。

    “还好,战斗摧毁的只是顶层的指挥系统,中段的通讯系统还在正常工作。”

    加拉哈德向着下方望去,密集的电缆纠缠在敦灵塔的四周,就像一重重密集的蛛网般,便是这些编织的巢穴,将旧敦灵的众人联系起来,而不至于断绝通讯。

    “你觉得这能坚持多久?战斗一旦爆发,在高强度的侵蚀下,通讯会被干扰、中断。”华生问道。

    “谁知道呢?”

    加拉哈德伸出手,感受着微凉的雨意。

    “就看能把战斗控制在多久了,我们在熔炉之柱内投入了大量的逆模因,它们化为升腾的雨水,从计划的开始,便一直渗透着这座城市。”

    与乔伊他们所想的不同,这一次旧敦灵气象的异常,不仅仅是侵蚀的作用,还有清道夫们的暗中驱使。

    熔炉之柱日夜沸腾,将无尽的逆模因均匀地投放在城市之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逆模因的强度也在逐渐增加。

    “我们塑造了一个布满逆模因的战场,侵蚀的扩张将受到压制,这或许能帮助我们抵抗干扰,”加拉哈德说,“并且压制任何出现在旧敦灵内的妖魔。”

    “这样吗……其实我也有个想法,这能将我们所有人团结在一起。”

    华生望着下方的城市,这里是旧敦灵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华生觉得自己就像神明一般,俯视着众生。

    “【间隙】吗?”

    加拉哈德走到她身边,略显不安地问道。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加拉哈德很清楚和自己同行的,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华生与罗杰、艾德伦一样,一样是令人生畏的邪异,只是她与其它怪物最大的不同,是华生坚定地站在人类这一方。

    “利用侵蚀,扩散至全城,将所有人联系在一起,利用【间隙】沟通吗?”

    加拉哈德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从洛伦佐在寂海的行动中,便能看出这力量的可行之处。

    只是这风险极大。

    一旦华生出事,这些团结在一起的意识,便将成为灾厄扩散的隧道,每个人都无法幸免。

    望着那冰冷的面具,华生没有回应,有的只是沉默,她仿佛和这漫天风雨都融为了一体,带着肃杀的寒意。

    华生没有回答加拉哈德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

    “侵蚀……在高涨。”

    “你说什么?”

    华生注视着朦胧在雨雾中的城市,她冷静地讲述着。

    “旧敦灵正被侵蚀环绕着,一个无比强大的侵蚀,它们在一点点地蚕食着这座城市……”

    华生闭上眼,随着侵蚀的蔓延,她的身影出现在旧敦灵的各个角落。

    一双双炽白的眼眸出现在了不同人的身上,前进的行人停下了步伐,他看向街道旁阴暗的小巷内,垃圾桶旁的流浪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瞳孔里散发着微白,望向开启的井盖,里面正升腾着阵阵热气,传来铁锤的敲打声。

    维修工费力地堵上了管道的破损,不等多作喘息、休息,他鬼使神差地起身,在其他工友不解的注视下,朝着黑暗的深处走去。

    他站在巨大竖井的边缘,目光低垂,落入更深的黑暗中。

    在黑暗的尽头,能听到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深处蠕动着,似乎是鼠群,也可能是毒虫。

    它们缓慢发酵着,孕育着最为邪异的力量。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窥探,黑暗里睁开了模糊的百眼,但在它们注意到来者的前一刻时,维修工眼中的炽白便消散了,他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了想,准备离开,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漆黑怪异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脚踝。

    黑暗里有人在发出阵阵沙哑的笑声。

    敦灵塔顶,华生再度睁开了眼,平缓的声音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颤抖,不清楚是恐惧,还是欣喜。

    “开始了,加拉哈德。”

    华生望着这座在雨幕中平静的城市,再有不久,炽热的焰火将在每个街道奔涌。

    “侵蚀将抵达临界,大雨再也无法遏制它的失控。”

    她轻语着。

    “妖魔们就要来了。”

第五十章 真正的死牢

    浑噩的意识逐渐清晰了起来,塞琉疲惫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看到微弱的光芒映照着。

    她试着移动身体,可双手没有回应,而是牢牢地被绑在了一起,无法动弹。

    真是糟糕的情况,回忆着之前的画面,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被绑架了,一时间塞琉也不恐慌,反而有种想笑的感觉。

    在这种要命的时刻,自己居然被绑架了,眼下这情景也算得上是严苛,可比起自己之前要面对的,这一切显得无疑要轻松太多。

    塞琉的神情居然轻松了起来,但很快她便意识到另一件事。

    如果这是绑架,那发生的也太过巧合了,知晓自己的行程,还能伪装净除机关的马车……

    随着复杂的思考,塞琉的思绪也逐渐明朗了起来,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但更多的,还是对接下来这一切,所产生的怀疑。

    思索间,另一个略显疲惫的喘息声响起,那人似乎是受了伤,也可能是太过疲惫了,他不断地喘着气,就像险些被憋死一样。

    绑架犯?还是另一个被绑架的倒霉鬼?

    塞琉不清楚,她的眼神被遮住了。

    她是个很是机警的女孩,塞琉已经苏醒了,但还是装作一副昏睡的样子,也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她依靠着听觉与嗅觉判断着眼下的情况。

    能听到轰隆隆的机械声,还有阵阵模糊的风雨,塞琉的身体睡着地面微微摇晃……这不是地面。

    塞琉猜自己在某辆火车里,嗅到的空气微凉,带着尘灰与铁锈味,这种味道塞琉很熟悉,她的人生里,在某个漫长的时光中,她一直是与这样的气味为伴。

    那么,自己现在是在远离旧敦灵?

    如果拖的太久,那么塞琉的境地便会变得更加糟糕,她或许该行动了,可是车厢里究竟有几个人呢?

    是自己与倒霉鬼独处一室,还是说绑架犯也在这里,如果是后者,塞琉所有的行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会被轻易的制服。

    绑架犯……

    想到这里,塞琉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中,会有绑架犯能完美地预测到自己的行动,甚至说伪装净除机关的马车吗?

    如果有这种能力,那么这些绑架犯,真的算得上“绑架犯”吗?

    罗杰?

    好像又不太对,对于罗杰而言,他不需要活口,当塞琉暴露在他眼前时,塞琉就已经死掉了,而他也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就在塞琉陷入思考的争斗中时,疲惫的喘息声变得深沉了起来,只听到一阵沉重的撞击声,好像有人在挣扎,很快塞琉便感到有什么东西靠在了自己身边,她想顺势移动一下身体,紧接着发觉,遮住自己视野的布料似乎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塞琉简单地尝试了一下,歪扭着身体,微光一点点地浸入眼中。

    金属翘起了锐利的边角,勾住了头罩,塞琉费力地扯开,用视线的余光,勉强地看清了车厢内的情景。

    这看起来是个货厢,到处都是煤灰与锈迹,和自己同行的还有两个倒霉鬼,一个身影看起来蛮高大的,他被捆的结结实实,头上也罩着头罩,被束缚在车厢的另一角,另一个家伙则横在车厢中间,他就像一只毛毛虫般,费力地扭动着身体,塞琉猜刚刚的撞击声,便是他传出来的。

    “毛毛虫”看样子不愿就此认命,他费力地折腾着,试着逃离这里,可这都只是徒劳。

    塞琉猜角落里那个家伙也是清醒的,只不过他意识到现在无法挣脱,和自己一样,假寐、思考着对策。

    身子缓缓地缩成一团,至少现在来看,这货厢内只有这几个倒霉鬼,绑架犯不在这里。

    塞琉双手缓缓下拉,她的身材小巧玲珑,柔韧性也不错,眼下这些束缚,对于她而言还有着操作空间,费力地将手伸向了脚踝处,剥开长袜,一把短匕正沿着小腿插下。

    大概绑架犯也没想到,自己会随身带着武器,还隐藏的这么深。

    塞琉抓住了短匕,将它拔出,由于角度问题,她难以割开双脚上的绳索,只能费力地寻找着凸起,然后按下。

    金属相互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匕刃之中又吐出了一道更为细长的锐利,轻易地割开了双脚上的绳索,这给了塞琉更多的活动空间,她抬起脚,反转着匕刃狠狠地割下。

    双手失去了束缚,轻松了下来,塞琉一把扯下头罩,站在摇晃的货厢中,看向剩下的两个倒霉鬼。

    塞琉尽力放缓自己的声音了,但她猜这两个倒霉鬼多少也听到了,只是他们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前进,思考着要不要为这两个倒霉鬼松绑,可就在这时“毛毛虫”一个鲤鱼打挺腾了起来。

    他比塞琉想象的还要敏锐,“毛毛虫”大概是把自己当做了绑架犯,誓要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塞琉也不客气,当即抬腿就是一下,一脚踹在了“毛毛虫”身体的中段,大概是腰腹的位置,一脚把他从货厢中间踹到了角落里。

    听着“呜啊”的惨叫声,不知为何,塞琉突然觉得这惨叫声有些熟悉。

    她警惕地走了过去,低头审视着“毛毛虫”,他看起来也是被突然绑架的,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但仍能看到一些标识的存在。

    一条衔尾蛇在灰白衣服上旋转、吞食。

    “永动之泵……”

    塞琉低语着,她想到了什么,一把扯开“毛毛虫”的头罩,一张惨兮兮的脸颊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张惨白的脸庞,塞琉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她逐步地意识到了一切所在。

    “尼古拉·特斯拉先生,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啊。”

    塞琉露出笑容,她心中的担忧衰减了不少。

    尼古拉大口地喘息着,他只觉得浑身就像被人打散了一样,本就痛苦万分,可又遭到了塞琉的猛击,现在他觉得自己离死都快不远了。

    “斯图亚特公爵。”

    尼古拉露出难看的笑容,艰难地回应着。

    记忆里的最后,尼古拉看到了那深藏于地下的堡垒,还有那成群结队的军团,他猜无论是谁也想不到,在旧敦灵地下的最深处,那片无人企及的黑暗里,居然还藏着那样的东西。

    所谓的“死牢”便是哪里吗?

    不等他说些什么,塞琉为他松绑,然后走到了角落里那个倒霉鬼的身前。

    “我猜,这个倒霉鬼应该也是熟人了。”

    塞琉喃喃自语着,然后扯下头罩。

    她的表情僵住了,尼古拉的表情也是如此,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这里见到他,还是以这种略显窘迫的方式。

    “还真是……奇妙的相遇啊,亚瑟。”

    哪怕是塞琉,此刻她冷静的神情,也不禁被微微撼动着。

    亚瑟披头散发,狼狈的不行。

    他早就清醒了,也从一开始便清楚这一切的缘由,因为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亚瑟本该将他遗忘的,而现在他又回来了。

    “知更鸟……”

    亚瑟轻声道,连带着无尽的回忆与事情的走向,尽数在他眼前展现。

    “亚瑟?该死,我们这是被敌人捕获了吗?”

    尼古拉显得十分惊恐,他快步到亚瑟身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说道,“在地下,旧敦灵的地下,那里有……”

    “别慌张,尼古拉,一切都在控制中。”

    亚瑟推开了他,示意他保持冷静。

    “可是……”尼古拉搞不懂,他看向金属间的缝隙,能看到阴郁的天空,以及那些沿着缝隙涌进的雨水,“你觉得这是在控制中吗?我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清楚。”

    “不,我很清楚,只是你不清楚罢了。”

    亚瑟长呼一口气,他猜现在自己也没有什么决定的权力了……不,自己早就做出了决定,只是如知更鸟一般,被自己遗忘了而已。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这是早已书写好的故事,如今他们这些角色,只是要按照作者推进的那样,带动着剧情朝着结局走去。

    “我们在哪?”

    尼古拉反问着,作为一个学者,他没有经历过极度危险的战役,故此他还算不上绝对的理智,相较于梅林仍差了很多。

    “死牢。”

    这时塞琉回应道,她将目光从亚瑟的身上移开,和尼古拉对视在了一起。

    “我们处于前往死牢的道路上。”

    “可是……死牢不是在……”尼古拉还试着说些什么,但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亚瑟刚刚轻语的名字,他低声道,“知更鸟。”

    知更鸟。

    一个曾经无比熟悉,但又被遗忘的名字。

    随着他被记起,有太多同样被掩盖的记忆也随之出现,在脑海里奔涌着。

    “那是个陷阱,旧敦灵的一切都是一重阴谋,这阴谋是如此地巨大,以至于我们也被它囊括在其中。”亚瑟感叹着。

    塞琉说着将匕首刺进了货厢的缝隙中,她用力地扭动着匕首,直到缓缓地扩大出一道裂隙,然后用力地抬起,将藏在其中的卡扣打开。

    货厢被疯狂打开,冷彻的雨水冲刷着几人的脸庞,她们看向外面的世界,旧敦灵变成了灰色的剪影,出现在草野的尽头,看向前方,则有更多的钢铁在等候着她们。

    淅淅沥沥的雨幕下,草野随风摇晃,缓缓地展露出其后早已被废弃的火车站,这站台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按照它原本的命运,它也应这样继续废弃下去,直到和化为黄土的一部分。

    可现在它重新焕发了荣光,一列又一列重型武装列车停靠在车站内,巨大的炮管斜指向天际,就像密集的剑林,技师们在就绪的阿斯卡隆间奔走,在开火前,做着最后的微调,清道夫们也走出了阴影之下,暴露在阳光之中,把守着这处据点。

    呼啸的风声袭来,紧接着便是漆黑且沉重的黑影掠过,一列又一列重型武装列车驶离了火车站,它们的方向并不是旧敦灵,而是沿着铁轨环绕着旧敦灵行驶,就像巡猎的猎犬,将猎物牢牢地看死在猎场之中。

    塞琉看着这一切,她的目光充斥着惊恐,僵硬地转向了身后远去的城市。

    “‘死牢’是用来关押被处死的犯人,而不是保存什么延续的火种。”

    塞琉觉得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在这巨大的震撼面前,她的心神一片空白。

    “旧敦灵才是真正的‘死牢’。”

    承载着阿斯卡隆的武装列车也启动了,它们拖动着沉重的列车炮,如同游蛇一样,将旧敦灵死死地缠绕住,炮口纷纷指向了那座处于暴雨中的城市,以阿斯卡隆的覆盖范围,无论目标出现在哪里,都将遭到它们的火力倾泻。

    塞琉打开了通往其他货箱的通道,打开门,与自己所想的一切,也是一群被捆起来倒霉鬼,尼古拉跟了上来,将他们的头罩扯下,尽是些熟悉的面孔,大多都是研究人员,走到货箱的末尾,便是一堆沉重的铁箱,里面装载了各种资料与记录。

    看向亚瑟,亚瑟注视着这一切,沉默不语,可就在这时列车进入了火车站内,它缓缓停下,溢散的雾气中,亚瑟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亚瑟记得他们,很多人都是他曾经的属下,但在退休后,他们的记录被归档封死,存在也被逆模因抹除,哪怕是到了现在,亲眼见到他们时,亚瑟的记忆才缓缓恢复了不少,想起了他们的过去。

    然后便是更多的记忆涌现。

    清道夫、归亡者……

    得益于清道夫们长期的自我封闭,作为净除机关的极为重要的一个部门,他们的消失本该引起巨大的动荡才对,结果亚瑟现在才迟缓地记起这些,他想不到,如果他们不主动现身,自己还要被欺瞒多久。

    “所以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亚瑟走下车厢,穿过了雾气,站在了异乡人身前。

    左棠笑了笑,他本该呆在左镇身边的,但他身上的逆模因影响十分严重,严重到亚瑟也没注意到,何时他离开了旧敦灵。

    “让我为你介绍一下真正的‘死牢’……

    亦或是说‘机械降神’。”

    随着左棠话语声的落下,更多的武装列车驶离了这里,上面满载着无神的佚名与冰冷的傀儡,他们将把旧敦灵重重包围,没有任何妖魔能从其中逃离。

第五十一章 秘密战争

    “这场雨真是没完了啊……”

    洛伦佐坐在窗边,望着朦胧的雨雾,忍不住地感叹着,得益于这些倾盆的大雨,现在时间已经将到中午,可依旧是阴沉一片,毫无光芒。

    能看到街头的楼群里,已经亮起了灯光,在这种阴暗的天气下,白天和黑夜的边界也在模糊。

    温彻斯特事务所内也亮起了光芒,洛伦佐回过头,能看到邵良业正坐在一旁,眼下糟糕的情景对于这个异乡人而言很是新奇,所以他抱着和洛伦佐完全不同的心态。

    室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沉默,洛伦佐抬起头,仰望着那潜行在云层间的铁鲸,执焰者便位于某个铁鲸之上,当洛伦佐需要时,便会从天而降,断罪除恶。

    想一想,这也蛮炫酷的。

    一大早卲良溪和罗德便偷跑了出去,名义上是巡视,实际上就是旅游了,挺不错的,这大雨令人心里压抑的不行,能看到她们那么欢乐,洛伦佐觉得也不错。

    只是伊芙仍对他们有所担心,毕竟一个是文职人员罗德,一个是谁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的卲良溪,所以伊芙在打完招呼后,便出去寻找他们了,有通讯器联系,洛伦佐猜现在他们已经遇上了。

    红隼因为工作繁多,他好像是在永动之泵,在给梅林当帮手,其他熟悉的面孔,差不多也在繁忙的工作中,最后倒显得洛伦佐无所事事。

    不过洛伦佐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能做的准备都已做好,现在洛伦佐需要的,只是静候战争的爆发,于是他和邵良业回到了这处熟悉的港湾,静心沉着,备战着。

    只是如今事务所内的气氛十分和谐,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样子。

    洛伦佐点燃了壁炉,让室内的温度温暖了许多,火光溢散在房间内,为每个角落都铺盖上了一层温暖的淡红。

    邵良业窝在沙发里,抱着书籍观看着。

    那是本讲述英尔维格地理的书,邵良业看的很入神,洛伦佐便没有打扰他。

    实际上这些异乡人对于西方世界都充满了好奇心,只是身上的职责将他们牢牢地束缚在了一起,只能握紧剑刃,而不是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闲逛。

    “真有趣啊……”

    邵良业突然感叹道,他抬起头,把书籍合拢放在了一边,然后随意地挑出另一本翻开了起来。

    “怎么?很有兴趣吗?”洛伦佐问道。

    “当然,可以的话,很多景点我都想亲自去看看。”

    邵良业一边看书一边回应道,对于他这个九夏人而言,这异国的文字读起来仍很吃力,但好奇心足以抹平这些艰难。

    “那你可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了,”洛伦佐想起了什么,又说道,“要是有时间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维京诸国看看,那里的极光很美……但也很冷。”

    “寂海吗?”邵良业问道。

    “不不,不是寂海,又不是只有在寂海才能看到极光,”对于那个鬼地方,如果可以洛伦佐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了,“有人说,在英尔维格的最北端,好像也能看到这景象,只是太远也太荒凉了,我也没有去过。”

    “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邵良业有些心动。

    “那你可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洛伦佐说。

    “我还真有过这样的计划,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想你们应该会欢迎我这样的异乡人吧。”邵良业回想着,在旧敦灵的街头,总能看到不同的异乡人。

    “当然,这座城市欢迎所有人。”

    洛伦佐盯上了邵良业,好奇地问道,“那么……我也蛮想去你们九夏看看的。”

    “换作以往,九夏肯定不会欢迎像你这样满身侵蚀的怪物,说不定你连遗忘长城都难以跨越,”邵良业说,“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想必妖魔也被根除了吧,说不定九夏也会再度开放呢?”

    “哦?那还真是值得期待啊。”

    两人相视一笑,享受着这温暖的平静,如果可以,洛伦佐真希望这样的平静能一直持续下去。

    细微的滴水声响起,这引起了邵良业的注意,他看向昏暗的楼梯,能见到有水滴落下。

    “这是漏水了吗?洛伦佐。”邵良业问道。

    洛伦佐起身走了过去,仰起头,只见水滴来自最上方。

    “嗯,老毛病了。”

    洛伦佐说着朝着楼梯上走去,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事务所有着直达天台的楼梯,只是通常没有人会去到那里,于是被凡露德夫人封上了,只有大清扫时才会开启,收拾一下。

    自她走后,洛伦佐也快遗忘了这里,直到这连绵的大雨令雨水渗下,才让他想起还有这么个地方。

    推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洛伦佐向着更上层走去,用力地推开门锈迹斑斑的大门,寒风与冷雨迎面而来。

    冷彻的寒意一瞬间让洛伦佐清醒了不少,他冒着雨幕站在天台上,地面的雨水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里面飘荡着落叶与灰尘,变成灰暗的浊流。

    是排水孔被堵住了,要是再拖下去,积水会漫进楼梯里。

    “把钉剑递给我。”

    洛伦佐对着身后喊道,不久后邵良业拿着一把钉剑出现,抓住锋利的剑刃,将剑柄朝向洛伦佐,洛伦佐一把抓住,然后走入雨中。

    用钉剑用力地捅了捅排水孔,将那些堵塞捅开,水流全部涌向了这里,连带着灰尘与落叶都被驱逐。

    “这里看起来还不错。”

    邵良业也走上了天台,他看向四周,能看到雨幕下的楼群,奔驰的铁蛇与行人……

    “我也觉得还不错,我之前一直想在这里搭个棚子的,”洛伦佐想起很久之前的计划,“这里摆张沙发,然后一个小桌,坐在这里晒太阳,吃东西……”

    洛伦佐说着指向了角落里,那里堆放着一堆砖石,它们整齐地罗列在那里。

    “我还准备在这支个架子,在盛夏的晚上烤些东西吃。”

    “为什么没有弄呢?”邵良业问道。

    “啊……”

    洛伦佐张口想说些什么,想了想,他自己好像也没有找到什么理由,只是干巴巴地回复着。

    “谁知道呢?计划的时候很完美,可真的实施时,发现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生活其实说精致也精致,说随意也随意,我就想,好像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就搁置了下来。”

    听着他的话,邵良业点点头,紧接着这个家伙一本正经地说道。

    “洛伦佐,这可不是什么随意便可以打发的,这是生活的态度。”

    “态度?”

    洛伦佐听着这个词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雨打在身上,他也不觉得寒冷,望着这座城市,思绪逐渐放空,渐渐的归于平静。

    或许自己确实该摆正态度地生活,而不是随意地生存,就比如好好收拾一下事务所,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但说不定在未来的某天,自己会迎来新的室友呢?更何况洛伦佐也有了一批算是朋友的人,他们没事也会来到这里,和自己吹嘘喝酒……

    思索着,洛伦佐陷入了宁静之中,神情祥和的就像刚刚结婚的新人,满脑子里都是对未来美好的期盼,直到在某一刻,波澜再起。

    洛伦佐失神的眼瞳在一瞬间机警了起来,连带着他整个人的感觉也大变模样,仿佛有无形的烈火在他的身上滚动燃烧。

    不,不是无形的,而是实实在在的。

    邵良业微微后退,将自己与洛伦佐拉开距离,能看到洛伦佐脚下的积水在发出哀鸣,它们在被加热、沸腾,随后有淡白的雾气缓缓升腾着。

    “洛伦佐,怎么了?”

    邵良业试着呼唤洛伦佐,可洛伦佐没有回应他,而是将目光不断地挪移着,朝着四面八方看去。

    炽白的眼瞳中,倒映着燃烧的城市。

    “要……开始了。”

    洛伦佐的声音略显颤抖,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切真的开始时,他还是会显得有些惊慌。

    邵良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走入雨中,一同注视着这座城市。

    一切都很正常。

    朦胧的雨幕中,这座城市有序地运行着,行人在街头匆匆忙忙,铁蛇沿着铁轨一路狂奔,停下又启动,将大量的市民留下又带离。

    铁鲸在云层间游弋着,时不时发出悠扬的汽笛声,仿佛深海巨鲸的鸣叫。

    “侵蚀在扩散。”

    洛伦佐诉说着,他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宛如有高山崩塌,庞大的碎石均匀地落下,布满了旧敦灵的每一寸土地。

    “位置在哪里?”

    邵良业也进入了状态,他们一直等待的战争到来了,现在只要奔赴战场就好。

    可洛伦佐却摇了摇头,他略显迷茫地说道。

    “每一处。”

    “每一处?”

    邵良业愣在原地,他很清楚,这种时候洛伦佐是不会开什么见鬼的玩笑的,而后有冷风袭来,不清楚是恐惧还是寒冷,邵良业的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每一处。

    “侵蚀……覆盖了旧敦灵全境,均匀地铺撒在每一个城区,每一个街道。”

    洛伦佐深呼吸,他想寻找源头,可却发现根本没有源头,或者说旧敦灵便是这一切的源头,与此同时他们的通讯器也尖叫了起来,里面响起了警报声,很快更多的警报声在街头响起,它们重叠在了一起,发狂尖叫。

    街头巡逻的镇暴者停下了步伐,它们早就在准备着迎接这一切,狰狞可怖的武器被抽出,武装铁蛇也在这一刻冲进街头,广播声响起,将警报传达至每一处。

    “紧急警报,根据气象观测,接下来旧敦灵将迎来特大暴雨,请市民们就近寻找建筑避难,不要停留在街头!”

    市民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们站在街头,搞不懂广播里在喊些什么,可很快便有漆黑的影子遮住他们。

    镇暴者把守住了街头的要道,身披着雨衣的士兵们也纷纷出现在街头,冰冷的肃杀感让市民们知晓这不是在开玩笑,但他们又搞不懂,仅仅是暴雨而已,为什么要如此大的阵仗,毕竟旧敦灵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

    冰冷的雨水漫过他们的脚踝,市民低下了头,不知何时雨水已经在街头堆积了这么多,而后有浪潮袭来,泰晤士河漫上了街头,在狂风的助力下掀起了一人高的浪花,高呼着掠过,砸翻了几个没来得及准备的市民。

    广播声再一次地响起,市民们就像惊鸟一般逃窜着,与他们一同逃离的,还有漫天的黑鸦,它们发出阵阵的哀鸣,低空掠过,没入雨雾之中。

    慌乱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潜藏在风雨中的尖叫,遍布旧敦灵的大型盖革计数器随着雷鸣的响起,也一同发出了阵阵警报声。

    在地下深处,梅林站在金属的圆桌之前,这是一处窥视者系统的备用设施,在破碎穹顶被摧毁后,这里便被重新启动,作为净除机关的第二指挥中心。

    在这金属的圆桌之上,精细地雕刻着旧敦灵的种种建筑,建筑之上还安插着不同的标志,而在一些哨站的标志上,还闪耀着和谐的绿灯。

    那是一个又一个大型盖革计数器,窥视者系统便是利用着这些遍布旧敦灵的设备,来检测整座城市的侵蚀程度。

    可现在一个又一个绿灯转为了警红色,它们如血一般,笼罩着梅林的脸庞。

    梅林面无表情,目睹着最后一颗绿灯也转为红色,就此猩红的光芒完全统一了整座城市。

    眼瞳凝固,而后又松懈了下来,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梅林坐了下来,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种庆幸的感觉,自己居然能成为这样伟大的见证者。

    梅林拿起通讯器,在侵蚀尚未完全干扰通讯前,他诉说着。

    “旧敦灵沦陷了。”

    他沉默了一会,梅林总觉得这是个十分严肃且神圣的时刻,应该说些什么鼓舞人心,充满气势的战吼,可到了嘴边,他发现自己想了那么多,所能诉说的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诸位,战争,开始了。”

    在这历史的阴影之中,无人知晓的秘密战争,随着梅林话语的落下,就此开始。

第五十二章 雨幕之下

    “啊……雨真大啊。”

    卲良溪站在屋檐下,和罗德一起躲避着大雨。

    两人本是沿着铁鲸的阴影前进,可谁曾想雨势渐渐变大,就连铁鲸也有些庇护不了她们,然后在某一刻,铁鲸突然上扬,将两人完全地暴露在大雨中,就此她和罗德都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狼狈的不行。

    “是啊……这天气有些怪,明明都要到大雪的季节了,结果还下这么多的雨。”

    罗德轻声道,他在旧敦灵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虽然清楚旧敦灵天气的异常,可这种古怪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里又是哪啊?”

    把注意力从雨幕上移开,罗德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他显得有些苦恼。

    罗德完全被卲良溪带入了略显神经病的频道中,被她拉扯着一路狂奔,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紧跟着铁鲸,在它的庇护下前进,拐弯,然后继续前进。

    随着铁鲸的离去,这没有目的地的旅途也随之结束,四周雾蒙蒙的,看不清路标,罗德也不清楚自己在哪。

    天空越发昏暗,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亮起,仿佛是陷入黑夜一样,路灯也纷纷点亮,光芒被雨雾晕染开,变成朦胧的一片。

    突然有笑声响起,卲良溪发出了一阵欢笑,然后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去,因为身上全是雨水,她还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水渍。

    她就像个玩累了的孩子,坐在罗德脚边,卲良溪又用力地拉扯了他的裤脚,示意他坐下。

    罗德没什么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短暂的相处里,他已经意识到了卲良溪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家伙。

    或许是在佚名之中,她没有什么人可以折腾,在见到了自己这个地位更低的文职人员,她就像找到了新玩具一样,没完没了的作弄自己。

    罗德猜她地位如此,一定是其他人也不放心卲良溪的原因。

    脑海里想起其他几个较为熟悉的佚名,想想也是,在他们面前,卲良溪都乖巧的不行。

    “啊……”

    罗德叹息着,他已经开始后悔早上答应卲良溪了,罗德就该用净除机关的条例严词拒绝卲良溪,然后呆在安全且温暖的永动之泵中,而不是冒着雨,和她跑个没完。

    可总感觉这样卲良溪也不会放过自己,毕竟自己可是“导游”,每次麻烦自己时,卲良溪都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

    这样想着,罗德转过头,去看卲良溪,这个不安分的家伙突然安静了下来,反而让罗德倍感不安。

    只见卲良溪呆呆地坐在身旁,望着阴郁的天空,聆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她的目光出神。

    看着眼下的情景,罗德的眼瞳也微微失神了起来,静谧之中,卲良溪就像个落水的猫,缩在角落里等着雨停,一副美好的样子。

    视线的余光落在卲良溪的身上,能看到她大半的身体已被浸湿,衣服紧紧地贴合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弧线,沿着喉咙向上,沾着水珠的发丝,白皙的皮肤……

    罗德能听到她那平稳的呼吸声,满怀着对旧敦灵的好奇,就像野孩子一样,在雨里疯跑。

    紧接着有更多的情绪涌起,罗德有着奇怪的感觉,就像重新认识了卲良溪一样。

    不是以什么佚名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九夏来客,只是很简单的一个词汇。

    他发现这么看来,卲良溪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一个普通人。

    罗德思索着更多,可随即他便看到了一双明亮的黑瞳,眼瞳里倒映着罗德的脸庞。

    两人对视在了一起,罗德的呼吸差了那么一瞬,可他还未来得及感受一下这雨幕下的温情,便被带着雨水的巴掌糊了回去。

    “喂?你在看什么?”

    卲良溪伸出手,一巴掌糊在了罗德的脸上,倒没用力,只是推了推罗德的脸,让他把目光移了过去。

    也是在这时罗德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慌张极了,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只能老老实实地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

    “对……对不……”

    惊慌之中,罗德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尴尬的不行。

    雨幕下,罗德就像被人揍了一顿,丢弃在了路边,显得很是滑稽,而后那双明亮的黑瞳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卲良溪试着看罗德,而罗德则努力地偏过头,避免尴尬的对视。

    卲良溪每进一步,罗德的头便往旁边扭一点,直到他完全面对着墙角,就像自闭一样。

    短暂的平静后,卲良溪忍不住笑意,大声地笑了出来,然后用力地拍了拍罗德的后背。

    “喂?对不起什么?”

    她站起身,带着邪笑,临靠近罗德的耳边,轻声问道。

    “对……”

    声音如此之近,罗德刚想努力说些什么,便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呼吸,话语又乱了起来。

    “搞什么啊!话都不会说了吗?”

    卲良溪故作硬气,用力地拉扯了罗德几下,作为佚名,她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仍有着实打实的力量,这一拽,轻易地把罗德拽动了起来。

    可罗德就像死了一样,什么也不说,过了几秒,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十分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

    卲良溪看着沉着的罗德,她缓缓地靠近,很近,她挑起微笑,然后注视着罗德冷静的神情开始崩碎、颤抖。

    “我说,罗德,你故作镇定的样子,真的很……”

    卲良溪挤眉弄眼,随着罗德完全崩溃,她发出胜利的笑声。

    “这么弱的吗?”

    卲良溪看着坐在地上的罗德,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脑子就像宕机了一样,完全放弃了思考。

    罗德的内心很崩溃,卲良溪越是这么戏弄他,他越后悔和卲良溪一起出来。

    “好了好了,不折腾你了。”

    卲良溪也坐了下来,拍了拍罗德的肩膀。

    罗德缓了好一阵,才缓缓抬起头,他觉得脸颊有些热,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什么。

    他真的很不擅长对付卲良溪,亦或是说,对付这样的情景。

    在罗德短暂的人生里,他几乎没有和异性有过什么紧密的接触,为了知晓九夏那神秘的国度,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与书籍为伴的,用同学的话说,在他们看来罗德就是个书呆子。

    “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的吗?”

    卲良溪和罗德苦恼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她喜欢对罗德做恶作剧,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满足自己糟糕的爱好。

    可相处这么多天,卲良溪也仅仅是在刚刚得手了那么一下,更多的时候,罗德好像根本没怎么在意自己。

    “吸引力?”

    罗德搞不懂卲良溪在说些什么,反正不用想,也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你觉得我漂亮吗?”

    这是个送命题,卲良溪满怀期待地看着罗德。

    罗德的反应有些迟钝,准确说,他根本没想过这些,完全凭借着自己丰厚的知识储备,以及没多少的情商,回答道。

    “很好。”

    罗德不清楚九夏的审美是什么样的,但在他看来就是很好。

    这个回答显然不够令卲良溪满意,她一脸困苦的样子,正欲发作,可紧接着罗德又说了起来。

    “我不太好说这种事。”

    罗德低着头,没有去看卲良溪,他望着脚边的积水,水面被落下的雨滴打碎,连同着自己的倒影被一起击碎。

    “什么意思?”这回反而是卲良溪不明白了。

    “怎么说呢?就是刚刚,突然意识到,你是个人。”

    “哈?是个人?”

    听摆,卲良溪当即一记手刀就要劈了下来,罗德的动作更快,直接举起双手,势做空手接白刃,可遗憾的是,罗德的双手夹歪了,卲良溪的手刀挥下,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这一次卲良溪可是真的用力了,砸得罗德一阵昏眩。

    “不不不,我只是……怎么说呢?”

    罗德还试着辩解什么,卲良溪倒也有耐性,举着手刀,看样子罗德的回答,如果令她不满意的话,她就准备再来一下。

    “就,你们是佚名,对吧?一群和妖魔对抗的人,就像净除机关的骑士们,猎魔教团的猎魔人们……”

    罗德的头一阵晕眩,话语也乱糟糟的,没有什么逻辑。

    “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你们这些家伙可都是群可怕的家伙,很多时候我没办法将你们视作普通人,或者说‘人’。”

    卲良溪的神情微变,她的目光冷了下来。

    “所以呢?”

    “就像霍尔莫斯先生,虽然这几天我们的关系很亲密,但你也能感受到的,对吧,他是如此地强大,剑刃斩杀不了他,烈火也难以将他焚烧,这样的家伙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说是有着人类外形的怪物。”

    罗德胡言乱语着。

    “又比如红隼、伊芙,这两个家伙平常都笑嘻嘻的,可一打起架来,却一个要比一个狠……我就像一只呆在狼群中的小绵羊,我和你们格格不入。”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才是正常的‘人’。”

    听着罗德的这些话,卲良溪放下了手刀,她面无表情,一时间什么愉悦的兴致都没有了,她大概是理解了罗德的意思。

    在罗德看来,无论是佚名还是猎魔人,他们都是非人的怪物,只是保有人类的外形而已,面对像这样的存在,作为唯一的普通人,罗德自然难以将常理代入其中。

    卲良溪脸上扯出了无奈的微笑,她伸出手抓了抓罗德的头,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僵硬。

    “你说的对,你是误入狼群的倒霉鬼,”卲良溪说,“你确实和我们格格不入……之前你差点就死掉了。”

    卲良溪还记得与罗杰的第一次遭遇战,如果没有卲良溪的及时出手,罗德就可能真的死在那里了。

    怪物的战场上,凡人的加入,只是徒增哀嚎罢了。

    “不是,听我说完。”

    罗德完全没有理会卲良溪的话,他难得硬气了起来,高声道。

    “所以……所以刚刚我就有种恍惚的感觉,”罗德继续说着,“就像重新认识了这一切一样。”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卲良溪。

    “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怪物,其实原来大家都是普通人啊……”

    罗德回忆着。

    “和我短暂的一生相比,这几天的一切,就像迷离的幻境一样,神秘的九夏现身,然后又是末日的危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翻译官,就这么被卷入了如此盛大的战争之中。

    我以为能踏足其中的人,都算得上是‘怪物’,可实际上又不同。”

    不知为何,罗德的眼前浮现起了洛伦佐的事务所,一群怪物在那里短暂地休息着,而这些怪物们,完全没有怪物的模样。

    说着烂话,讲着奇怪的冷笑话,有人在空隙里忙于写报告,有的人则倒在一边,能睡一会是一会……

    “所以,我才发觉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些。”

    罗德说完看向卲良溪,可卲良溪的眼里却尽显疑惑。

    他感到了一丝不妙。

    “你……在说什么?”卲良溪露出略显尴尬的表情,“虽然……但是能照顾一下异乡人,好吗?”

    有那么一瞬间,罗德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各种意义上的死亡,合计自己说了这么多,卲良溪根本没听懂啊。

    不……等一等,会不会是这个家伙在故意搞自己呢?

    罗德警惕地看着卲良溪,谁知道她到底听没听懂,之前卲良溪老是这么搞过自己,对她有利的事,就听的一清二楚,让她做些体力活,她就一副听不懂西方语的样子,然后装死。

    那要追问一下吗?还是说就此揭过?

    就在罗德费力思考之际,卲良溪突然站了起来,她看向雨雾的尽头,在幽深的巷尾里,能观察到明亮闪动的灯光。

    “罗德,那个是?”

    卲良溪指了指前方,罗德也抬起了头,看向了那里,雨雾浓重,但他依旧认出了那个闪亮的标识。

    紧接着罗德被一把捞起,卲良溪向前迈步,带着他步入雨中。

    “跑起来!”

    卲良溪对他喊道,这就像命令一样,罗德不由地跟着她朝着巷尾深处跑去,正如当初被她拉着在铁鲸下奔走一样。

第五十三章 酒鬼们

    “今天的天气真糟糕啊。”

    “是啊,是啊,准确说这几天都这副样子。”

    酒馆之内,两人老家伙坐在窗边,一边饮酒,一边交谈着,两人看样子已经喝多了,神情醉醺醺的。

    大概是天气的恶劣,加上白天也没有几人会来喝酒,酒馆内空荡荡的,除了还在擦杯子的酒保外,便只剩下了这两个家伙。

    一个人喝酒太无趣了,两人于是凑在了一起,从早上喝到了现在,喝多了,关系也就拉近了不少,从眼下的年轻人,一直讲到了时政,两人聊的很相投,看他们那副情绪激动的样子,就差原地结拜了。

    “唉,旧敦灵这个鬼地方……话说,我一直觉得我可能有什么特异功能。”头发花白的老家伙说道。

    “啊?讲一讲。”另一个已经秃顶的老家伙,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太好说,总之,每次下雨前,我的膝盖都会感到一阵疼痛,有时候会特别痛,一直持续到大雨结束。”

    老家伙揉了揉自己膝盖,随着手掌的用力,能轻易地感受到其下的痛楚,就像齿轮之间布满了锈迹,还有杂乱的灰尘,每一次弯曲都会带来清晰的疼痛。

    “虽然很痛,但每次的预测都十分精准,你说我这能力,在旧敦灵是不是很实用啊。”

    另一个老家伙听到这里,表情有点呆滞,他想了想,然后略显尴尬地说道。

    “我想,你这应该是风湿。”

    “啊?风湿?”

    奥斯卡叫了起来,他从没把这种情况与风湿联系在一起过。

    “嗯,真的,在旧敦灵生活久了,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病症,我一般推荐他们吃止痛药,亦或是离开旧敦灵,找个阳光温暖的地方生活,”布斯卡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信我啊,我是医生来的。”

    “医生?”

    奥斯卡看着自己新交的酒友,看他这副邋遢狼狈的样子,很难把他与那种高尚的职业联系在一起。

    “嗯,对,医生,只不过是过去时了。”

    说到这里,布斯卡洛便一阵痛心。

    “哦?发生什么了?”奥斯卡乐了,“细讲。”

    “不了,都是些糟糕的回忆。”

    布斯卡洛摇摇头,大口地喝着酒,试着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说嘛,说嘛,我实际上是个作家,最近刚好没什么灵感,来讲讲,万一我就有动笔的思路了呢?”

    奥斯卡又劝慰道,和布斯卡洛推杯又换盏。

    “作家?你在开玩笑吗?”

    布斯卡洛看着奥斯卡这副糟糕的样子,忍不住地说道。

    “就像你过去是个医生,谁还没个辉煌的过去呢?对吧。”奥斯卡笑着摇头。

    “一个作家,和我在这里喝酒?还是这种地方。”

    布斯卡洛的话语乱糟糟的,这处酒馆很偏,又很小,没有什么知名度,他来这里,完全是这里的酒水便宜。

    “是啊,这是我朋友开的店,我来这里喝免单的,你说对吧!赫尔克里!”

    奥斯卡对着身后的酒保喊道,赫尔克里白了他一眼,在账单上又画了一笔,什么也没说,反正最后都会有斯图亚特家来买单,赫尔克里也就任奥斯卡喝了。

    看着沉默的赫尔克里,一时间布斯卡洛还真信了,他又看了看奥斯卡,神情突然悲怆了起来。

    奥斯卡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拍了拍布斯卡洛的后背,问道。

    “怎么了,这是。”

    布斯卡洛没有说话,本以为自己遇到一个同样狼狈的酒友,但谁曾想人家根本不狼狈,来这里喝酒完全是因为免单,真正狼狈的人只有自己。

    一想起之前和奥斯卡的畅谈对饮,布斯卡洛便觉得自己一阵滑稽。

    人啊,一伤心就又多喝了起来,酒精的麻痹下,布斯卡洛越发醉酒了起来,然后就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

    “我妻子和我离婚了,她把孩子也带走了……”

    布斯卡洛真情流露,神情之哀伤,听者流泪,见者悲伤,配合着酒精与窗外哗啦啦的大雨,简直就像舞台剧一样。

    “啊这……”

    听着布斯卡洛的自白,奥斯卡倒是开始发懵,紧接着布斯卡洛一把抓住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我说大作家,你能理解吗?突然间就像天塌了一样,我工作的动力便是为了她们,结果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奥斯卡的表情变得无比尴尬,他试着推开布斯卡洛,结果布斯卡洛逼的更近了,在这热切的目光下,奥斯卡只能干巴巴地说着。

    “这个……这个有点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怎么了?”

    布斯卡洛死盯着奥斯卡,现在奥斯卡已经有点后悔问这么多了,老老实实喝酒不好吗?

    “我……我没有妻子,我也没结过婚。”

    随着奥斯卡讲完这些,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布斯卡洛的脸上神情飞变,最后从悲伤中露出了笑容。

    “你在笑什么?”奥斯卡问。

    “看到你在某方面比我倒霉,就不由地感到高兴。”

    “你这是幸灾乐祸吗?”

    “差不多吧。”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一同叹气着,目光看向窗外的雨雾中,拿起酒杯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看样子大家都没有完美的人生啊。”布斯卡洛叹息着。

    “完美人生?这东西真的存在吗?我感觉也就存在于书籍之中,”奥斯卡说,“这还要看作者会不会大发慈悲地写一个完美人生出来。”

    “你会写这样的吗?”布斯卡洛问。

    奥斯卡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两人吞吐着酒气,眼下这情景感觉也不错,祥和又安宁,外面暴雨雷霆,而他们在室内既温暖又有美酒。

    “果然幸福就是对比出来的。”奥斯卡喃喃说道,然后他将目光看向布斯卡洛。

    其实布斯卡洛算不上狼狈,他今天穿的一身工整,秃顶的头发也好好打理过,如果抛掉身上的酒气,他着装严肃的就像要参加某个重要的会议。

    “话说,你今天是有别的事吗?你这副样子可不像来喝酒的。”

    奥斯卡说着拉开了衣袍,只见大衣之下,他居然穿着一身睡衣,脚上还踩着拖鞋,自从抱上斯图亚特家的大腿后,这个家伙的生活态度越来越豪放了。

    “我……我妻子最近回到旧敦灵,去看望朋友了,我本来今天是想去见她,试着挽回这段感情的。”布斯卡洛低头说道。

    “那你他妈进来喝酒?”

    奥斯卡一巴掌拍在了布斯卡洛的秃头上,把他精心打理的头发,打得乱糟糟的。

    “我这不合计,喝酒壮胆吗?”

    “越壮越怂?”

    听着奥斯卡的叫骂,布斯卡洛不说话,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说道。

    “我忙于工作,疏忽了家庭,我妻子离开时,态度很强硬,我觉得或许不该死缠烂打……我倒不在乎什么颜面,只希望不给她添什么麻烦。”

    “所以你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

    “大概吧。”

    布斯卡洛望天,微红的脸庞上,眼瞳清醒。

    奥斯卡大概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也望了望天,旧敦灵的天幕阴郁的不见日光,街头纷纷亮起了光芒,紧接着被雨雾弥散开,就像梦境里的异界。

    这座城市里还生活着很多普通人,他们对于接下来的风暴,毫不知情。

    “快去吧,布斯卡洛,”奥斯卡突然说道,“时间不多了。”

    “你说什么?”

    布斯卡洛看着身旁的酒鬼,能明显地感受到,奥斯卡态度的转变,之前他像极了狼狈的醉鬼,可现在却像是深藏秘密的恶狼,等待着风暴的降临。

    “我说,快走吧,无论是缓和关系,还是说再见一面,总之快去吧,再踌躇下去,就没有时间了。”

    奥斯卡用力地舒展了一些身体,发出骨骼的鸣响,然后他一脸醉意地说道。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现在我没什么束缚我的了,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你不同,布斯卡洛,别留下什么遗憾。”

    布斯卡洛有些搞不懂奥斯卡在说些什么,反正他也全当做酒后的疯言疯语了,毕竟他们已经喝了太多,桌子旁的瓶瓶罐罐,一个接着一个。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布斯卡洛突然说道。

    看着造型怪异的奥斯卡,记忆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努力地爬出,他试着回忆那个糟糕的脸庞,紧接着他又想起了更多。

    他还记得那个糟糕的晚上,就是在这家酒馆里,布斯卡洛又遇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而且那个家伙和这里的老板还很熟悉……

    等一等!

    布斯卡洛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的醉酒都清醒了大半。

    “你说,这是你朋友家的店?”

    “嗯哼。”

    布斯卡洛猛地回头,看了眼赫尔克里,又看向奥斯卡,话语颤颤悠悠地问道。

    “你认识……洛伦佐·霍尔莫斯吗?”

    “哦!那可是我最棒的学生啊!”

    奥斯卡比出一个大拇指,一副自豪的样子,也是在这时,酒馆大门被猛地推开,连带着寒风与冷雨都涌进了室内,冻得布斯卡洛一阵哆嗦。

    “啊!得救了!”

    卲良溪高呼着,在大雨之中,能找到熟悉的地方真幸运,虽然自己是个异乡人,但打着霍尔莫斯先生的名号,多少也能有点面子吧。

    这么想着,卲良溪看向一旁,几双目光来回交错。

    “呦!卲良溪!”

    奥斯卡打着招呼,在交接完筑国者的身份后,他便没有再参与净除机关的行动之中,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和九夏这批来客见过面。

    “呦!奥斯卡!”

    卲良溪的频道和奥斯卡很对位,对于这位曾经的筑国者,她也抱有相同的敬意。

    紧接着便是罗德与布斯卡洛,在之前的某个夜晚里,也是在这里,两人见过面,不知为何,他们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相同的哀伤,明明是第二次见,就有种同为道友的感觉。

    “赫尔克里!给这两位朋友也上点酒,暖暖身子。”

    奥斯卡对着吧台后的赫尔克里喊道,赫尔克里骂道。

    “这可都算在账上的!”

    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拿出了开了瓶酒,带上两个杯子,送到他们桌边。

    “不……你刚才说没有时间了是吧?”

    布斯卡洛的意识清醒了不少,也因这清醒,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目光里充满了惊恐。

    “嗯?我刚刚说什么了?”

    奥斯卡开始装死,但被布斯卡洛一把抓住,他大声道,带着浓重的酒气。

    “你说没时间了!”

    他看向其他人,然后又看向窗外雨雾之中的旧敦灵。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布斯卡洛的神情僵硬着,奥斯卡之前的话在耳旁回响着,那不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而是警告。

    “别想骗我!我知道洛伦佐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和他在一起的,也只有一个又一个更大的麻烦!”

    他现在就差吼出来了。

    电流的沙沙声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布斯卡洛看向声音的源头,卲良溪拿起通讯器,只见上面灯光闪烁,随后在风雨中响起模糊的声音。

    “战争……开始了。”

    这一瞬间,在座的各位都酒醒了,目光如炬,杀气腾腾。

    转变如此巨大,让布斯卡洛一时间愣在原地,卲良溪拔出随身的武器,罗德也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而在吧台之后,赫尔克里直接操起枪械,将不同的武器堆满了桌面。

    向下看去,就连最不正经的奥斯卡也凝起心神,一脸的严肃。

    “一场发生在旧敦灵之中的战争,一场本该无人知晓的秘密战争。”

    奥斯卡扒开了布斯卡洛的手,拿起酒杯,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庆幸吧,布斯卡洛,你将亲眼见证这决定命运的一战。”

    随着话语声落下,街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雨势变得越发剧烈,宛如有千把刀在轰击着玻璃,狂风大作,躁响声不断,仿佛整个屋子都将在下一秒彻底破碎。

    “我……我的妻子,他就在离着不远的酒店里,我要去找她!”

    醉酒都未能令他壮胆,可现在他嚷嚷着,要冲出酒馆,奥斯卡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他,布斯卡洛试着挣脱,可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根本掰不动奥斯卡,没想到这个醉鬼的手臂居然如此有力。

    “安静,布斯卡洛。”

    奥斯卡微笑,轻声道。

    “听,它们在哀嚎。”

    万千的乌鸦掠过头顶,为无序的开幕奏鸣着悼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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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729/ 第一时间欣赏余烬之铳最新章节! 作者:Andlao所写的《余烬之铳》为转载作品,余烬之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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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铳介绍:
这是一杯维多利亚式奇幻小说。加一勺蒸汽机,让那见鬼的科技树动起来!加一勺爱与憎恨,让大家好有理由打来打去!加一勺神经病,让这阴暗的世界轻松些,最后加一勺天灾来当主要boss……等等!沃日倒多了!……旋律曲折悠扬,狰狞的城市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蒸汽机推动着世界大步前进,可在这科技的阴影里旧时代的主人们蠢蠢欲动。二流侦探扛着他的温彻斯特闲逛在这崩毁又新生的城市里,叼着香烟哼着小曲。“朋友,需要侦探服务吗?”(又名《二流侦探与他亲爱的温彻斯特》)余烬之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