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命运
与烛火飘荡的城市不同,圣纳洛大教堂内,越是深入,光芒越少,那些摆放的火烛早已熄灭,只剩下了凝固的蜡油涂满地面。
安东尼朝着黑暗的深处缓步而去,布满天使与恶魔的墙壁缓缓开启,天国之门后,升降机将安东尼带向黑暗的最深处。
那是天国与地狱的交界,深邃的黑暗里,滚动着腐朽的尘埃。
静滞圣殿内没有任何防御,就连猎魔人也没有,只有新教皇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这里,自某天之后,他便一直跪坐在升华之井旁,冷彻的铁面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在缓慢地下降着,大概是与萨穆尔交谈的原因,久远的过去依旧不断地在眼前重复。
安东尼回忆着。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被信仰的辉光笼罩着,只要完全地奉献自己的一切,神便会清扫他的强敌。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那噩梦之夜里,他是唯一没有畏怯的人,握起长矛,将燃烧的猎魔人贯穿、钉死。
安东尼做到了,神也做到了,可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安东尼的信仰却不再坚定。
他开始怀疑。
“信仰究竟是什么呢……”
他低声诉说着。
哪怕过了这么久,猎魔人死前的面容依旧不断地在眼前闪现,他并没有什么遗言,大概他也懒得继续说些什么,但安东尼却在他黯淡的眼神中读到了最后的质问。
【为什么?】
在那之后安东尼常常失眠,在黑夜的最深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糟糕的夜晚。
比如衡量信仰,安东尼不觉得自己能比过猎魔人们,他们是神最忠诚的利刃,对抗黑暗的一线,也只有最为虔诚的信仰,才能令他们熬过艰难的试炼,可最后这样的人,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或者……说神的手里。
所以说,信仰究竟是什么呢?
它是真实存在的未知?还是说,仅仅是操控人心的工具呢?
直到那一刻起,安东尼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信仰究竟是什么。
每个人都是迷途的羔羊,等待农场主收割的那一天,在血腥与尸骸中,堆积起新的天国。
安东尼想不明白,隔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也没想明白。
他曾问过德高望重的枢机卿,也追寻过最虔诚的牧师,就连神学院的老师,他都有所拜访,可安东尼依旧找不到答案,直到某一天,他在巷尾遇到了一个人……
金属的摩擦声唤醒了安东尼,让他从失神之中复苏,升降机已经抵达了静滞圣殿,他没有犹豫,抛开那些杂乱的思绪,朝着前方走去。
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明明是地下深处,却有着阵阵的微风,仿佛有无数的亡魂正在其间游荡,向着活人吐露着气息。
安东尼能看到视野的尽头,那个跪坐在深渊旁的身影,他不知道保持这个动作多久了,洁白的长袍上布满了灰尘,就像摆放依旧的雕塑。
如果不是能听到那微弱的喘息声,安东尼都可能误以为新教皇死去了。
毕竟他确实离死不远了。
“冕下,您还好吗?”
安东尼看着他这个样子,担忧道。
他也不清楚这一切的转变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总之当他发现新教皇时,他已经一身是血地倒下很久了,大部分的血液都已干涸。
升华之井旁残留着狂暴的侵蚀,仿佛有某种邪异的妖魔从井中爬出,给予了他重创。
好在新教皇没有死去,但这肆虐的侵蚀,无疑加重了他意志的腐化,这一回,新教皇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我还好……至少暂时死不了。”
新教皇的身影沙哑,铁面下的目光直视着漆黑的深井,不曾离开。
安东尼站在他身旁,从高位看去,能清楚地看到被新教皇穿在身上的盔甲,它们很单薄,所以轻易地被衣袍遮住,制作的工艺也不精细,相反十分粗糙,就像勉强打造出个雏形,便被投入使用一样。
这是圣银的盔甲,能帮助新教皇隔绝侵蚀,同样,也将他自己与外界隔离,既是保护伞,也是相应的囚笼。
“我刚刚在回忆过去,一回忆,就深陷其中……”
新教皇或许是感知到了命运的终局,一向冷漠的他,也罕见地流露了些许的情感,可这微弱的情感,依旧是如此的冰冷,仿佛很久之前他便失去了温度。
“他们总说,当一个人死时,会回顾自己的一生,重走所有的回忆,就像在短暂的一瞬间内,重活了一遍。
这是神给予你的时间,神会在重新的回顾中,审计你的善行,细数你的罪恶,对你做出最终的审判。”
新教皇的话顿了顿,想起那个名为洛伦佐·霍尔莫斯的家伙,记忆里047那张模糊的脸,他继续说道。
“很遗憾,从他的情报看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我们千百年来所坚守的,也只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
“您的信仰……崩溃了?”
安东尼试探地说道,他知晓自己言语的冒犯,但听到新教皇讲述这些,他仍很好奇。
“没,这种东西早在圣临之夜时便崩塌了,你应该知道的。”
新教皇犹豫了一下,他在思考该如何表达。
“我只是感到有些遗憾,我的意识不再敏锐,记忆也变得模糊,那些熟悉的脸庞也被逐一忘记……我本不在意这些的,毕竟我们最终都会在一生的回顾里重逢,可现在我看不到他们了。”
“所以我在试着重新回顾这一切,既然没有神来审判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身审判我自己。”
新教皇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然后抬起头,仰望着安东尼。
“我刚刚回忆到,我与你相遇的时候。”
安东尼的神情有些意外,紧接着他的脑海里也浮现了那些记忆,“我记得那是个雷雨夜。”
“没错,雷雨夜,我在阴暗的巷尾里堵到你了,按照我的预想,我会对所有人复仇,而你也在清单之上。”
“因为我杀了米迦勒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杀死他呢?米迦勒那么强大,而你当时又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新教皇嘲笑着,随即叹息道,“他只是太累了,彻底倒下前,被你刺伤了而已……但人的怒火总需要一个宣泄点,不是吗?”
安东尼没有应声。
是的,按照命运的轨迹,他本该死在那个雷雨夜里,但就像命运的戏弄般,一切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你本该死在那里的,可你却活了下来,”新教皇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你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说来奇怪,一位是突然崛起的神秘教皇,一位是突然背叛了所有枢机卿的圣堂骑士,他们才是真正的团体,按理说应该互相知根知底才对,但有时他们又好像从未了解过对方,只是秉承着有些人难以理解的默契,一路走到了现在。
安东尼没有回答,耳旁却响起了阵阵哗啦啦的雨声。
在冷雨与雷霆交织的夜晚里,安东尼望着站在暴雨下的男人,他的眼瞳中滚动着与雷霆相似的光芒。
那一瞬间无需多言,安东尼便清楚了对方是谁,也知晓他要做什么,但在死期将至前,他向生还的拉斐尔质问着。
“信仰,究竟是什么?”
安东尼站在雨中,就像迷途的羔羊。
拉斐尔本来已经调动好了秘血,只要他想,他便能让安东尼在最绝望的地狱里,挣扎着死去,让他享受着所有猎魔人死前相同但要更盛百倍的痛苦。
可当时听到安东尼的话,不知为何,拉斐尔没有动手。
每个人猎魔人都曾是一位牧师,这是他们职业生涯里的必经之路,拉斐尔也是如此。
看着安东尼,突然间他倒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来复仇的疯子,而是一个引领羔羊的指路者。
“我们便是在那时联合起来的,至于我的理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其实就像我跟你说的一样,我只是想知道信仰是什么,在弄清楚这一点前,我还不想死。”
安东尼回答着,沿着记忆的脉络继续讲道。
“自圣临之夜后,我便一直在想,究竟谁才是真正虔诚的,幸存下来的枢机卿们,还是说战死的猎魔人?
是一群每日祷告的凡人,还是说经过死战与试炼的、守住地狱大门的怪物们?”
他摇了摇头。
“我曾站在枢机卿的一方,但他们没能给我答案,所以我这一次想站在猎魔人这一方,或许你们能给我答案。”
安东尼注视向了下方的深渊,为了搞清楚这个答案,他自己也植入了秘血,变成了猎魔人的一员,按理说他与答案应该更近了才对,可它好像仍藏在迷雾之中,难以窥见。
“我觉得你可能再也找不到了,神是虚假的,信仰也从未存在。”新教皇笑了起来,喉咙里传来尖锐的鸣啸。
安东尼面无表情,他摇了摇头,否决了新教皇的话。
“不,我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过它,我觉得……我就快要见到它了。”
“哦?听起来还真不错。”
新教皇戴着铁面,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过了好一阵,他缓缓说道。
“其实我倒觉得,你从不迷茫,你很清楚你想要什么,而现在迷茫的人,该换成我了。”
新教皇说的是实话,经历了这么多,他的心态早已变得让人难以揣度,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那最为极端的目的,就像米迦勒死前的不解一样。
【为什么?】
新教皇这不算长的执政期间里,他所做的一切便是追寻过去的真相,为此他利用权能与毒药,与安东尼联手杀死一个又一个的敌人,胁迫着枢机卿,追逐着流亡者。
他戴上了教皇的冠冕,组建了新的教团,将旧教皇囚禁于升华之井下,直到从他的脑子里挖出所有的真相。
这就像一个起爆点,自那之后,数不清的怪物便跃上了舞台。
降临的艾德伦没有杀他,可能是自己是教皇又是猎魔人的原因,也可能是他需要一个人看管着升华之井,至少不能让它毫无保护地留在这里。
新教皇侥幸活了下来,也在艾德伦的口中,与洛伦佐发送来的情报里,完美地构筑了所有的真相。
他知晓了世界原本的面貌,清楚了圣临之夜的缘由。
可以说一直支撑新教皇的执念得到了解脱,他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了,但在这之后他便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新教皇终于抵达了终点,可在这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已经离开了吗?”
安东尼看向四周,那股阴冷的怪异感消失了很多,看样子艾德伦已经离开了。
对于这位最初的守望者,安东尼的心情也很奇妙,他曾是教皇,也是教长,第一次东征的领导者,集辉煌与功绩于一身的存在,但他最后的结局却变成了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孤独地游荡在这世间,仿佛这一切都来源于秘血的诅咒。
“嗯,看样子他被霍尔莫斯说动了,至少很感兴趣,我想他现在已经在旧敦灵,等待着目标的出现了。”新教皇说道。
“您看起来老了很多。”安东尼将目光移到了新教皇的身上。
“我披着圣银,就连艾德伦想看清我,也需要打碎我盔甲……”
“不,这是气息,也可以说神态气质之类的,你现在的感觉就像在风中摇曳的火苗,一直支撑你前进的动力消失了,或许下一秒你就将熄灭。
就像注定黑暗的命运。”
安东尼悲哀地说道,其实他应该为新教皇欣喜,毕竟他完成了他所有的执念,但他又觉得悲伤,似乎这样的结局太过凄凉。
新教皇听着他的话,在这里守望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想过这些事,好像在这里就此终结,也没有多糟糕,可他的内心仍有一丝的不甘,好像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命运……我讨厌命运这个词汇,就像有人说秘血是注定的诅咒,总有人把一些错误归咎于这些莫名奇妙的词汇上,仿佛以此就能为错误开脱一样。”
他低吟着,反复地握了握拳,像是在感受身体里残留的力量。
“失去了一个目标,就再建立一个新的目标,”新教皇沉声道,“人不就是被这一个又一个的目标,支撑起来的吗?”
几近熄灭的烛火,摇曳、升腾。
第二十五章 久违的重逢
灰黑的乌云卷积在了一起,就像倒置于天际的漏斗,短暂的安宁后,阵阵雷声响起,随后大雨而至,冲刷着这充斥着铁锈味的城市。
旧敦灵的天气总是如此阴郁、多变,少有人能预测天气的走向,可能熔炉之柱的一次大量排放,便会导致一场暴雨的到来。
雨水划过冰冷的装甲,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雷光划过,绘制出一个又一个同样灰黑的身影。
全副武装的镇暴者把守在重要的路口,将下城区封锁,黑色的雨伞堆满了街道,净除机关接手了下城区,进行着清理,猎杀着那些残余的妖魔。
阳光不再,天空阴郁,铁鲸游荡在下城区的上方,一束又一束的光芒投下,映亮了荒凉衰败的大地,为他们指引方向。
洛伦佐几人呆在街角的屋檐下,躲避着大雨,他们离下城区既不近也不远,原本将其分割的建筑,在镇暴者的暴力突进下,完全崩塌,废墟之后便是荒凉的世界。
繁华与破败紧密地相连着,直到这一天,其间的屏障崩塌了,他们在废墟的内侧,下城区在废墟的外侧。
这里也到处都是打着黑伞,他们检测着损毁的情况,救助着伤员,还有人拿着盖革计数器来回总得,勘测着侵蚀的强度。
洛伦佐几个人没有什么大碍,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势,在这种紧急事态下,他们被晾到了一边,几人就像罚站一样,躲在屋檐下避雨。
卲良溪和罗德说说笑笑,大概是卲良溪救了罗德一命的关系,罗德开始把她视作顶级客户了,再怪的问题,他都十分有耐心地解答着。
伊芙和红隼不在这里,他们协助着其他人,对下城区进行控制,顺便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诉说事件详细的过程。
邵良业靠在一边,他可能是还在想【忘川】到底是啥,也可能是在发呆,他望着一重重的雨幕,注视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真冷啊……又要冬天了。”
洛伦佐叼着一根烟,一脸颓废地蹲在一旁,就像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冬天来了,神诞日也不远了,然后便是新的一年……这是自己在旧敦灵的第几年了?第八年,还是第九年来的?
洛伦佐也有些记不清了,一切都过的太快了,让人觉得时间是如此地短暂。
想想也是,如此漫长的时光,落在纸张上,也仅仅是寥寥数句,更不要说那些未能留下印记的人了。
将烟头丢进雨中,火星跌跌撞撞,停留在另一个人的脚步,洛伦佐抬起头,是一脸疲惫的红隼,看向他的身后,伊芙正打着黑伞对其他人说些什么。
“下城区已经恢复控制了,镇暴者入场后,残余的妖魔毫无威胁,现在唯一麻烦的是,要怎么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把他们全部清洗一遍。”
红隼对洛伦佐讲述着现在的情况。
“报告什么的,我们这边负责就好,你们可以先行返回永动之泵了。”
“你这算加班吗?”洛伦佐戏弄着。
“唉,大概不算,”红隼叹了口气,“应该算是正常上工。”
“你不是说艾德伦也来了吗?我们好像找到了他的踪迹。”红隼才想起这件事,他又说道。
洛伦佐猛地站起,一脸的警惕,追问着。
“怎么回事?”
早有预料,可这样两头可怕的怪物徘徊在旧敦灵中,洛伦佐也不得不心生警惕,倍感压力。
“工业区,在下城区爆发侵蚀后,机械院附近的工业区也爆发同样高强度的侵蚀,但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区域,平常只有实验武器时才会用到,所以那里没有人存在,盖革计数器覆盖也不是很广。
机械院先是观察到接连不断的爆炸,然后便是紧随而来的侵蚀,好像有什么怪物在里面厮杀,他们是等到一切平静后,才去勘察的情况。”
红隼也只知道这些了,他示意洛伦佐去找亚瑟梅林他们。
“反正你回到永动之泵后,应该就能知道详情了。”
“那这里不需要我了吗?”
洛伦佐指了指身后废墟后的下城区,一束又一束的光芒落下,这里就像施工现场,忙的不行。
“霍尔莫斯先生确实很万能,但也不能什么事都依赖着你。”
伊芙从后面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红隼。
“这里就交由我们了。”
说完,伊芙拉着红隼返回了封锁区,他们配备着武器,看样子接下来的事宜,也不轻松。
洛伦佐呼吸着寒冷的水汽,看向一旁,恰好与邵良业对视在了一起。
“听起来有些糟。”他说。
“还没那么糟,至少证明你们的逆模因武器确实有用,不是吗?”洛伦佐笑了笑,“其实很早之前,我有过这么一个想法。”
“什么?”
“我怀疑你们是一群骗子。”
邵良业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明白洛伦佐为什么会这么想。
“逆模因,一段绝对自我封闭的信息,这东西听起来就像一个黑箱,难以证伪,谁知道你们这些九夏人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呢?你们嚷嚷着什么载体,说不定它真只是普普通通的实体呢?”
“你听起来像个急缺安全感的人。”邵良业说。
“这叫专业,专家总要提出点质疑,不过逆模因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啊。”
洛伦佐说着将黑色立方掏了出来,这东西他随身携带。
看到这黑色立方,邵良业的神情在一瞬间严肃了起来,这黑色立方本身并没有什么魔力,但它蕴含的意义,却让邵良业对待它如同神物般敬畏。
可现在就是如此神圣敬畏的实体,被洛伦佐在手中随意摆弄着,如果不是怕摔坏,他大概还会把这东西丢起来。
“你……就这么对待它?”邵良业感觉自己的心神都在颤抖。
“不然呢?沐浴更衣,然后跪着拿吗?”
洛伦佐将黑色立方抛起,又稳稳地接住,他观察着这黑色的立方,它也是一个绝对的黑箱,在必要的时刻到来前,你永远无法将它证伪。
“放轻松,异乡人,这只不过是‘工具’罢了。”
洛伦佐微笑地收起黑色立方,然后对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喊道。
“喂,别聊了,准备走了。”
听到洛伦佐的喊声,罗德抬起头,目光里透露着被解救的欣喜,他实在难以招架卲良溪,她就跟新生的孩子一样,没完没了地问,而她又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也不好拒绝什么。
“走吧。”
洛伦佐拿起放在角落的雨伞,撑开,走入雨中。
几人拿起雨伞,跟上了洛伦佐,一行人走在朦胧的雨雾中,行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他们本该乘着铁蛇返回,但洛伦佐突然想溜达溜达,暗无天日的地下呆久了,有时他也渴望着新鲜的空气……虽然旧敦灵的空气也不算好。
但总归还是处于天空的笼罩下,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卲良溪惊喜地张望着,高大的建筑在雨幕里只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剪影,铁鲸低空游荡着,街头的人们也撑着伞,人来人往。
黑伞挡住了几人的脸庞,加上朦胧的雨雾,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远道而来的异乡人,而这些异乡人也观察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弯弯绕绕,洛伦佐想起剩下的工作,想起刚刚的事,看起来继续安置逆模因武器,要先推迟一小段的时间。
然后他停了下来,在一处酒馆门前。
鬼使神差般,洛伦佐兜兜转转来到了这里,时间上来看,也不是很着急,诸多事宜都还有红隼与伊芙,他回过头,突然对邵良业和卲良溪说道。
“话说,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好像还没怎么招待你们吧?”
邵良业搞不清楚洛伦佐要做什么,他不清楚是文化差异,还是性格使然,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试着了解洛伦佐,但每一次都是以自己的滑稽收场。
罗德也是同样的疑惑,他现在只想返回永动之泵,然后下班,他不明白自己一个翻译官为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卲良溪的西方语只要再好那么一丢丢,这里都不需要罗德了,但想一想,这样的话,他就失业了,这样的左右为难,让他十分痛苦。
“招待?”
卲良溪这次西方语的发音十分标准,讲究一个字正腔圆,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
“先生,你看起来过的很糟糕。”
赫尔克里擦着酒杯,对着趴在吧台上的醉鬼说道。
醉鬼没有理他,只是发出了哼哼声,他的手胡乱地抓着,过了好一阵,才说道。
“我还好!我还能喝!”
赫尔克里苦笑了一下,新店的地理位置有些偏,所以平常客人很少,但时间长了,熟客多少也会有一些,这个醉鬼便是其中之一,基本每天夜里都会在这里见到他。
其实也只有他一个人。
时间久了,赫尔克里也习惯了,知晓该怎么处理,只要放着他不管就好,他通常都会在关店前睡醒,然后一脸抱歉,醉醺醺地离开。
他态度蛮不错的,加上是给自己送钱,赫尔克里也不反感,相应的,有时候他也挺理解的,毕竟生活这么糟糕,大家都有烦恼的事情。
“唉,这才是生活啊。”
赫尔克里继续擦着杯子,酒馆里洋溢着柔和的女声。
自打从高卢纳洛返回后,大概是见识到了最深的黑暗与残酷,赫尔克里觉得自己越发地热爱生活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还是他从海里被人捞起时的事了。
生活真美好,美好的不行。
赫尔克里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心态还能持续很久,可他已经找出了规律,只等自己再度感到无聊时,去进行一场冒险就好……前提是强度不要太刺激,不然赫尔克里真怕自己的心脏受不了。
“没有妖魔,没有怪物,没有见鬼的霍尔莫……”
“呦!赫尔克里!”
酒馆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冷彻的风雨涌入,驱赶走了舒适的温和,趴在吧台上的酒鬼感到了寒冷,打了个哆嗦。
“唉,客人看起来还是没几个啊,你这不会倒闭吧?”
洛伦佐把雨伞放在门旁,就这么带着几人来到了吧台旁。
“洛伦佐你……”
这个家伙的到来把赫尔克里的美梦撕碎,还顺便嘲笑了一下他的经营,赫尔克里本想痛骂洛伦佐一句的,可随即他看到了站在洛伦佐身旁的卲良溪、邵良业。
他们的脸庞如此地陌生,带着异乡的气息。
“九……九夏人?”
赫尔克里指了指两人,一脸错愕地看着洛伦佐。
“嗯哼。”
“太感谢了啊!今天我请客!”
赫尔克里激动极了,他直接翻过了吧台,绕着卲良溪与邵良业来回走动着,就像在打量一尊工艺品。
“九夏人……活生生的九夏人!”
卲良溪的表情有些尴尬,遇到另一个比自己还要热情,甚至说热情的有些变态的人。
“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啊,洛伦佐。”
刚刚还想叫他滚,转眼间赫尔克里又和洛伦佐成为了朋友。
他翻回了吧台后,手脚灵活的不行,迅速地调起了酒,自来熟地和两个异乡人聊在了一起。
准确说是一个,邵良业一脸冷漠,丝毫不给赫尔克里面子,卲良溪则尴尬地应声,一旁的罗德看到这里,忍不住地露出笑意,这颇有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感觉。
赫尔克里是只贪婪的老鼠,渴望着这世间的秘密,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该停歇了,但现在这神秘的九夏近在眼前,美好生活的平静被他轻易地抛到了脑后。
洛伦佐露出坏笑,他还是很了解赫尔克里的,随意地把他玩弄在手中,不过他也在聆听着两人的谈话,对于九夏洛伦佐也挺好奇的。
拿起酒杯,刚准备喝一口,另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有些熟悉。
“老板,酒……”
“滚滚滚,今天歇业了!”
被酒鬼打断,赫尔克里当即要赶他走,反正只剩下了一个客人,可在这时洛伦佐惊喜地叫道。
只见他一把抬起了酒鬼,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心情喜悦地喊道。
“布斯卡洛!”
听到洛伦佐的叫喊,这声音仿佛从噩梦中传来,布斯卡洛当即惊醒。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布斯卡洛发现自己还在酒馆里,低语着。
“是梦吗?”
想想也是,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那个杀人狂了,多半是死了,只是这个家伙死了也不安生,老是在梦里来找自己。
这时两个酒杯递了过来,布斯卡洛本能地接住其中的一个,然后和另一个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
“呦!好久不见啊!”
看着洛伦佐,布斯卡洛的醉酒醒了大半,可能是残留在室内的寒风,他忍不住地又哆嗦了几下。
第二十六章 随缘
沉寂典雅的酒馆变得燥热,酒香与欢呼声不断,停止营业的牌子挂在了门上,但酒馆内依旧灯光闪耀。
邵良业看了眼和布斯卡洛畅谈在一起的洛伦佐,他们两个就像好几年没见的亲兄弟,洛伦佐大力地搂着布斯卡洛,一副亲近的样子,但从布斯卡洛七分抗拒三分惊恐的神情来看,这事情没有邵良业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认识吗?”他问道。
“大概吧……谁又知道呢?反正洛伦佐这个家伙从不缺奇奇怪怪的朋友。”
赫尔克里毫不在意自己的老客户怎么认识的洛伦佐,也不在乎为什么布斯卡洛的眼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
他靠在吧台上,看着迷人的女孩,等待着她的故事。
“有兴趣讲一讲吗?关于九夏的,”赫尔克里诱惑着,他生怕卲良溪不说,又补充道,“我可以付钱。”
“英尔维格的钱,对于这些异乡人而言,好像没什么意义。”
罗德适时地说道,他对赫尔克里抱有警惕,看着这个多少有些着魔的家伙,他总觉得不靠谱。
“也是,那……故事交换?小姑娘,我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很多秘密,你有兴趣吗?”他又引诱了起来。
听到关于西方世界的见闻,卲良溪眼中闪过微光。
她开始感兴趣了。
就像罗德了解的那样,卲良溪这个人,如果丢掉身上的诸多责任,实际上她就是来英尔维格旅游的,要是佚名们没有限制,亦或是行动结束后,可以自由行动,她一定会周游整个西方世界。
一旁罗德表情开始变得不太友好,能意识到这个老板是洛伦佐的朋友,但这个家伙的样子实在不让人放心。
在罗德看来,此刻的赫尔克里带着几分的病态与猥琐,怎么看也不像好人……就和洛伦佐一样。
“哦?护花使者吗?”
赫尔克里注意到了罗德的反应,神情微妙,带着古怪的微笑。
卲良溪看了看两人,她大概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罗德则被他说的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做出了反击。
“这是机密,你无权过问。”
他们是净除机关的一员,而眼前这个家伙只是普通的酒馆老板,要不是洛伦佐在这,罗德或许可以用净除机关的条例来对付他。
这是属于净除机关的秘密,外人无权查看。
“说吧,赫尔克里算不上外人,现在他大概算作净除机关的雇员,跟我差不多,负责资料档案的整理,别小瞧他,这个家伙的记忆堪称一绝。”
布斯卡洛把头埋在了角落里,用装死来躲避洛伦佐,洛伦佐则依靠在他身上,把他当做了一个大号肉垫。
“意外吗?”
赫尔克里冲罗德挑了挑眉,既滑稽又充满了嘲讽。
“不过还是看你,卲良溪,你有兴趣说吗?其实我也蛮好奇的。”洛伦佐又说道。
这几天里,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一问这些佚名的,虽然他们都说自己的记忆经过了加工处理,但也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并不是一切都被逆模因所模糊,他们仍能记得些许。
洛伦佐并不贪婪,至少没有赫尔克里那样渴望,即便是模糊后的微光,也足够满足他的求知欲了。
卲良溪跃跃欲试,但她又看向了邵良业,问询着。
“可以吗?”
平常大大咧咧,不把邵良业放在眼里,像极了团队里的不稳定分子,但遇到正经事态时,卲良溪还是很专业的。
她等待着邵良业的回答,在这些佚名之中,细分的级位上,她是受邵良业指挥的,只是这分级的存在感太低了,很少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讲讲吧,不然霍尔莫斯先生会好奇地睡不着觉。”
邵良业罕见地笑了笑,拿起赫尔克里调的一杯酒,不等洛伦佐拦住他,便喝了一口。
佚名也是人,是有情感的生命,对于这同样神秘的西方,他们也心生好奇,只是有的人能压制自己的想法,执行着工作的命令,有人则难忍诱惑,目光不断地游离。
液体一口咽肚,谁也不知道的是,邵良业很喜欢喝酒,他早就想了解一下西方的美酒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的表情有些怪。
邵良业低头看了看酒杯,其中翻滚着透明的液体,但仔细去看,能观察到它的颜色有些偏蓝。
抿了抿嘴,只觉得喉咙间传来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喝了什么。
“这酒……什么名字。”
邵良业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的沙哑。
洛伦佐一脸敬佩地应答。
“随缘!”
……
“真惨烈啊……难以想象这样的战斗如果爆发在市中心,旧敦灵变得废墟,也只是时间问题啊。”
梅林打着黑伞,站在烧焦的大地上,脚边还流淌着尚未凝固的铁水,在冷雨的冲刷下,它们发出呲呲的声响。
他的前方便是艾德伦与罗杰交战后所留下的战场,能看到有更多的人员走在前方,他们携带着盖革计数器,每个人的身上都发出频率相同的滴答。
工业区残留着大量的矿渣与废弃的金属设施,怪物们的战斗将温度拉升至极限,连带着整片土地都步入了熔岩的地狱。
梅林起初还头疼于该如何灭火,好在大雨落下,将这一切归于雨雾。
“这就是更为伟大的存在吗?难以想象旧人类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将它囚禁起来。”
梅林说着想到了旧人类的过往,他不禁感叹着。
“那时的人类又该是何等的辉煌呢?真的很想看一看啊。”
“别感慨了,倒不如快点来研究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有人朝着梅林挥手,他大声道。
尼古拉冲梅林喊完后转过身,跟随着其他人继续向前,因为靠的足够近,这些永动之泵的家伙也从地底钻了出来,想看看自己将会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顺便实验一下最新的研究。
他的行动有些笨拙,毕竟尼古拉只是个学者,他也很少锻炼身体,在这厚重的防护服下,能自由行动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这是根据洛伦佐所言,利用圣银制造的新式防护服,事实上也没有新式多少,它只是加了一层由圣银铸就的隔层,现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如何在不影响隔绝侵蚀的能力下,减轻圣银隔层的重量,以及增加灵活性。
尼古拉只觉得自己像只笨重的企鹅,可能下一秒就会摔倒,然后在地上乱滚。
“已经无法检测了啊。”
低头看着手中的盖革计数器,指针已经抵达了峰值,这里的强度已经超出了它的侦测范围。
尼古拉收起盖革计数器,看了眼大雨深处的身影,然后示意其他人停下。
“还是等他来吧,核心的侵蚀强度太高了,我们不适合进入。”
尼古拉退回到安全区,脱去了沾染侵蚀的防护服,来到了梅林身旁。
“那里有具尸体,已经烧干了,侵蚀强度也高的离谱,看样子是这场战斗最后终止的位置。”尼古拉远远地指了指前方。
核心区域被烧出了一个凹陷的圆坑,其中还有着尚未熔化的铁水,它们就像蛛网一般蔓延着,循着它们的源头看去,能模糊地看到一具半跪在地上的尸体,它已经被烧得碳化,身体就像漆黑残破的雕塑。
“你觉得他会是谁?艾德伦,还是罗杰?”尼古拉问询着。
“不清楚,这得让洛伦佐来辨认,也只有他适合深入这污染的核心。”
梅林移开了目光,他很清楚,这样的怪物不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可以确定的是,其中一个人输了,但他没有死,也可能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整场战斗的一部分。
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接近升华尽头的存在,比洛伦佐还要强大数倍,他们的意识能轻易地穿梭在人群间,也能随意地将凡人变成暴戾的怪物。”
梅林沿着边缘行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道又一道的凹痕遍布,仿佛有风暴掠过。
“我猜,这死掉的,可能只是某个倒霉鬼的。”
“真可怕,难以想象我们该如何对抗这样的怪物,更不要说猎杀他了。”听到这些,尼古拉感叹着。
不知何时,常理的世界就此崩溃,于是数不清的怪物都爬出了阴影,从被人遗忘的故事中走出。
会想着近几年的巨变,再联想人类这有记录的短暂历史,尼古拉只觉得这些怪物就像约好了一样,一同在这个时间段内复苏,加入这场盛大的狂欢。
“别担心,这和你无关,至少暂时无关,学者就该躲起来,杀敌的事,交给战士就好。”
梅林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随后又说道。
“第一批进入死牢的名单已经拟好了,你是其中一员。”
尼古拉有些意外,按照计划,一旦旧敦灵沦为战场,那么只有死牢中的人能幸免,如今计划开展的时间并不长,大家都不清楚死牢的铸造进度,而这名单却已经快要出炉。
“这位置应该很值钱吧?”
“何止,你想买都买不到。”
梅林大概是在开玩笑,只是他面无表情,话语听起来难以感到轻松。
“你呢?”尼古拉问,“既然是保护核心,你应该也在其中吧?”
“没有。”
梅林摇了摇头,空洞的目光看着尼古拉的眼睛,大概是在问他,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在名单里,后面几批也没有。”
“为什么!”他高声道,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别吵,不是什么迫害,也没什么阴谋,是我自己要求这样的,战争打响时,总有人要呆在永动之泵指挥着炉火,”梅林指了指自己,“我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是……”
尼古拉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眼下的情景已经如此惨烈了,一旦大战爆发,只会更加可怕,而梅林正要置身于那样的旋涡当中。
“没什么可是的了,我们进行了谨慎的筛选,永动之泵所有的名额也不多……我脑子里尽是些腐朽的知识,它们对于新时代毫无意义,而你不同,尼古拉,你应当用雷霆映亮一切。”
梅林态度很坚定,他好像很早便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他的脸庞上毫无情绪,眼神也极为空洞,就像戴着一张无情的面具,正如很多人一样。
尼古拉还想说什么,但作为梅林的学生,他很清楚他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多的劝言反而显得可笑。
“这就是他们战斗留下的余波吗?还真是强烈啊。”
新的声音加入了谈话,打断了尼古拉的思绪,向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左镇打着黑伞,身后跟着沉默的左棠,以及那个名为蔡公的家伙。
“这种还只是残留,正面对抗时,侵蚀强度一定会很更加强大,范围更广,到时候你们的逆模因武器能压制住吗?”
梅林终于等待了左镇,这些九夏人很守时,来的正是时候。
老人带着和蔼的微笑,只是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带着这样的微笑,无论是严肃的会议,还是地狱般的战场。
“差不多吧,有【忘川】在,这种强度的侵蚀,哪怕再强数倍,我们也能压制住,只是武器的数量是有限的,而那些怪物的极限,我们尚不可知,所以预计里,我们最多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旦对方警惕起来,以他们的力量,我们根本抓不到。”
左镇感受到了四周的压力,根据自己的经验应答着,但这并不值得高兴,他们还有着更多的担忧。
这些怪物穿梭于人类的脑海里,就像躲在阴影里的灰鼠。
“所以洛伦佐才这样做吗?不惜以旧敦灵为诱饵,也要将这两个怪物吸引到同一个地方,一举毁灭。”
梅林低语着,这真是残酷的代价,然后他想到了什么,认真地问道。
“那么【忘川】能保证始终都处于控制中吗?他们能入侵我们的意识,或许这些武器会落到我们的头顶。”
“这个请放心。”
苍老的脸庞上流露出绝对的自信,左镇保证道。
“所有的谋划,从离开遗忘长城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第二十七章 复杂本性
“九夏……”
卲良溪望着头顶略显昏黄的灯光,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黯淡,只剩下了这唯一,它变得越发炽烈,宛如高悬的红日。
微风袭来,四周响起哗啦啦的声响,芦苇摇摆间,能看到一条金色的河流,它流经了矮矮的村庄,能看到有人站在房檐下,哼唱着什么,旋律如此熟悉,让人觉得平静。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和这些遍布的工业机械不同,我们那里到处都是绿莹,大家也不讲究什么神明之类的东西,反而是先祖的庇护,是个与英尔维格完全不同的国家……”
卲良溪回忆着,在模糊的记忆里寻找着可以讲述的故事,但仔细地思考下,却也没什么可讲的。
“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我小时候的了。”
酒馆很安静,大家都在侧耳倾听,聆听着这来自遥远城墙之后的故事。
卲良溪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来奇怪,对于赫尔克里这杯味道奇怪的“随缘”,卲良溪意外地喜欢。
在她看来两个国度之间有些差异是很正常的,即使是美酒也是如此。
就连赫尔克里也没有意识到,在他的操作下,这些九夏人已经开始以为英尔维格,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酒水都是这个味道了。
邵良业时不时也在内心感叹着,没想到这里的人居然在喝这种东西,有机会他一定要让这些品尝一下九夏的美酒,拯救一下这些可怜的家伙。
“我家住在湖边,因为世代都有佚名的存在,所以很小时,我们开始了诸多的训练,比如舞剑之类的。”
一旁的邵良业也被卲良溪的话勾起了回忆,他的记忆也被拖入了那片茫茫金色当中。
“我们有一处训练的地方,它就建在湖边,用青石铺面地面,在一旁还有着一颗巨大的枫树,一到晚秋,这些树叶便变成了火红的金色,被风吹落、飘荡,在落日的黄昏下,一切都金灿灿的。”
卲良溪追寻着模糊的记忆,置身于金黄的世界中。
她的沉醉没有持续太久,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没有了。”
“没有了?”赫尔克里重复了一遍。
“嗯,没有什么太详细的记忆,其他的都很猛烈,就像隔着一层雾,我也有些看不清。”卲良溪十分抱歉地说道。
在逆模因的影响下,她能记起关于九夏的部分并不多,绝大部分记忆都被迷雾包裹,即使有些清晰的记忆,对于赫尔克里了解九夏也没有什么用,除非他想和卲良溪讨论一下,九夏猎杀妖魔的方法。
说来有些不信,卲良溪的脑子里,能清晰记得的,似乎只有这些与妖魔厮杀有关的知识了。
“佚名们的记忆都被逆模因影响过,在离开遗忘长城后,出于保护,他们对于九夏的大部分认知都被封锁了起来。”洛伦佐解释着。
“说这些可以吗?”
邵良业指了指洛伦佐,准确说是指被他靠在身后的布斯卡洛。
“对啊!”
洛伦佐一脸的惊醒,合计他之前根本没想到这些。
“喂!你有听到什么吗?”
洛伦佐粗暴地拽起布斯卡洛,可怜的老家伙只发出无意义的哼哼,身前的吧台上有着数个空杯,这个家伙为了摆脱这糟糕的现实,硬生生把自己灌醉了。
打了嗝,浓重的酒气带着异味扑面而来。
洛伦佐一脸嫌恶地丢下他,布斯卡洛倒在了地上,大概是摔疼了,他面容扭曲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了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呼睡了起来。
“瞧,看起来他什么也没听到。”洛伦佐摆了摆手。
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很想问问洛伦佐,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总感觉当洛伦佐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好事。
“听起来有些难过啊,连自己的过去也记不清。”
醉醺醺的话语声响起,罗德靠在另一边,难过地看着卲良溪。
卲良溪的目光有些怪,她看了看脸颊通红的罗德,又看了看他手边的半杯酒。
“他这是……醉了?”
卲良溪向洛伦佐露出求助的目光,洛伦佐则点点头,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罗德的脸。
“看样子是的,这个家伙醉了。”
罗德的酒量实在让人意外,居然半杯便倒,这可有些糟糕,几人喝酒都很有分寸,毕竟不能醉醺醺地返回永动之泵,可现在罗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洛伦佐已经能想象到,那些家伙对自己没完没了的絮叨了。
“过去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罗德完全没有自觉,他又发问着,还抬起手,指了指卲良溪,这一次他用的是九夏语,洛伦佐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谁知道呢?我希望是真的,但有时候又忍不住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卲良溪也用九夏语回应着,大概是酒精令意志松动了几分,这个从不知烦恼的人,罕见地露出了困惑与茫然。
“万一我所记得的,这些模糊的,都是假的呢?没有火红的金色,什么都没有……”
酒精的麻木中,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卲良溪。
逆模因便是团炽烈的焰火,它能焚烧强敌,也能侵染着持火者,怀疑将令己身崩塌,可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绝对的信任,近乎盲目地信任。
“卲良溪。”
邵良业此时沉声道,他罕见地出现了些许怒气,直视着卲良溪的眼睛。
对此卲良溪敷衍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想一想,想一想总可以吧,这种事谁知道呢?逆模因保护了我们,也让我们产生了自我的怀疑,所以才有信条这种东西来束缚。
我依旧相信信条,只是有时总是忍不住地想起。”
她没有了继续下去的想法。
“这种事其他人也很难理解,先这样吧。”
所有人都沉默,气氛凝固了几秒,直到洛伦佐将这一切打破。
“怀疑……吗?其实我能理解的,卲良溪,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怕你们不信。”
洛伦佐摇晃了一下酒杯,想起那些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秘密,忍不住露出微笑。
“别太担心,遗忘的总会有一天记起来,对于你们而言,再度返回遗忘长城时,一切便将得到解答,不是吗?”
“返回吗……”
听着洛伦佐这不算安慰的安慰,卲良溪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又洋溢起了那种古怪的微笑,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想出什么花招折腾你。
“借你吉言!”
她说着拿起酒杯,跟洛伦佐碰了一下。
大家又欢庆了起来,只是罗德和布斯卡洛一样,他醉醺醺地爬在吧台上,勉强地抬起眼皮,视野内的画面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轻易地分辨出几人的身影,脑海里回想着洛伦佐的话。
返回遗忘长城……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哪怕像罗德这样的边缘人物也是如此,一场残酷的大战在等待着他们,死亡随时都有可能降临,每个人都无法幸免。
只是没有人往那黑暗的方向去想,就像邵良业不让卲良溪胡思乱想一样,有时候当个傻子,反而能更愉快的活下去。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才接触到这世界的黑暗面,也可能是罗德是个“新人”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与洛伦佐,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的心里还有着什么东西,它尚未熄灭。
罗德沉沉地睡去了,欢呼声更强烈了,主要是洛伦佐和卲良溪在叫,赫尔克里把波洛抱了出来,大老鼠看样子刚刚在睡觉,一脸迷茫地被抱在了怀里,用力地搓着柔顺的皮毛。
……
签下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它们堆积成山,摆在长桌的另一端。
已经入夜了,外面的雷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塞琉看了眼窗外,用力地伸了个懒腰,结束了今天这些繁琐的工作。
她坐在椅子上停留了一阵,四周无人寂静,塞琉想起了什么,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打开隐藏在其中的保险箱,几本厚重的书籍出现在眼前。
塞琉将它们仔细地包好,然后装进提箱里。
一阵敲门声后,老管家走了进来,向塞琉示意。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稍等我一下。”
塞琉穿上大衣,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出于如今情况的考虑,她还在大衣内藏了把折刀,以应对各种情况的发生。
走到长桌旁,她把需要带往净除机关的文件一同装进了提箱里,然后朝着老管家走去。
老管家伸出手,试着接过提箱,但塞琉这一次没有给他,这箱子很沉,她执意自己要拿。
“那些书也是要给他们的吗?”老管家注意到了塞琉刚刚的动作,他问道。
“算是吧。”塞琉回答。
老管家跟在塞琉身后,有些好奇地看着漆黑的提箱。
对于那些书籍他也有印象,塞琉返回英尔维格时,除了她自己,便只带回那些书籍,她严加保存着,仿佛这是什么珍贵的宝藏。
“我们……先去一趟黑山医院吧,我和阿比盖尔院长约好了的,再拖实在腾不出时间了。”
塞琉坐进马车,本该直接前往净除机关的,但她临时更改了目的地,老管家没说什么,反正现在她是真正拥有权力的人,自己说什么,她大概也只是当做参考意见,不会多加理会。
马车驶入雷雨中,一路疾行。
这不是斯图亚特家的马车,在死牢计划开始之际,净除机关便接手了筑国者们的保安保卫,现在塞琉也是筑国者的一员,她也受到了净除机关的直接保护,而且也只有净除机关的车夫,才能找到前往黑山医院的道路。
那座隐藏在这繁华城市之中的隐秘医院。
塞琉双手放在提箱上,仔细地触摸着,感受着它的质感,脑海里回想起了寂海中,洛伦佐等人离开时的画面。
最后那个奇怪的医生没有跟洛伦佐回来,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从世界尽头中走出。
当时的洛伦佐疲惫不堪,爬上晨辉挺进号后,便差点昏死了过去,而之后的事反倒顺利了很多,她们成功地离开了那处死地,然后便是现在。
一路上洛伦佐没有讲述他在世界尽头里遇到了什么,即使在返回英尔维格后,也只是讲述了和守秘者有关的情报,如果不是塞琉知晓,在洛伦佐的故事中,少有人意识到不止他一人步入了世界尽头。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洛伦佐几乎没有提及过疫医的情况,他不说,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去强迫他说出来,塞琉也是如此。
“他……大概是死了吧?”
塞琉低语着,回想着那个可怕的医生。
疫医。
塞琉与他接触的并不多,但她知晓他所坐下的恶行,这样的家伙就该被永远地关在地狱的深处,受到烈火的灼烧侵蚀。
可在疫医讲这些笔记交给塞琉时,塞琉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哪怕如今回想过来,她依旧不解。
在闲暇时,她也翻看了这些笔记,里面记录了前所未闻的知识。
塞琉既欣喜又恐惧。
里面的知识足以推动医学的进步,但她也从那些实验结论里嗅到沉重的血气味,它们几乎凝固为了实体,透过文字压住自己的心脏,直到它彻底停歇。
她不知道该如何评断疫医,他罪该万死,但又燃烧了些许的辉光。
塞琉想起之前与洛伦佐的谈话,关于善恶,关于正邪。
在洛伦佐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基于人类自我认知所搭建而出的,野兽不懂这些东西,它们只知道进食与繁衍,这些东西是用来束缚人类的,但不是野兽。
所以像疫医那样的怪物不在此列,但他又曾是人类,无论怎么畸变,他依旧有着人的部分。
矛盾病冲突。
这是那头怪物对这世界最后的赠礼,即使离去了,也要发出嘲笑的声响。
“真奇怪啊。”
塞琉自言自语着。
“什么呢?”
坐在对面的老管家问道,他注意到塞琉罕见地迷茫了。
“人。”
“人?”
“没错,”塞琉看向窗外的雨夜,“人类真的很复杂。”
“就像一个永无答案的谜题。”
第二十八章 当下
旧敦灵,黑山医院。
这座隐藏于钢铁丛林中的医院,哪怕已经深夜,仍在一刻不停地运作着,就像位于它下方的永动之泵一样,自死牢计划开始后,净除机关的所有部门都在全速运转,相互协同,准备着灾难的到来。
阿比盖尔推开手术室的大门,摘掉手套与口罩,她走到了窗户,呼吸着冷彻的水汽。
手术是件很令人疲惫的事,你的精神将高强度集中很长的时间,对于心智与体力,都会带来极大的损耗,哪怕是阿比盖尔这样的工作狂,在进行一台复杂的手术后,也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目光垂落进漆黑的雨幕中,这座城市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很多时候阿比盖尔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厌恶感。
她讨厌旧敦灵。
这座城市是如此地先进,与其它城市相比,它们落后的就像几百年前一样,可就是在这样的城市里待久了,阿比盖尔总有种恍惚感。
旧敦灵脱离了这个世界,与其它城市乃至国家相比,旧敦灵是如此地奇特,有时候它都算不上一座城市,而是一个由不同系统层层覆盖的,另一种人类尚不可知的生命形式。
这座城市仿佛是有生命的,每次蒸汽从地下溢出,便是它的呼吸,铁蛇的狂奔,便是血液的输送……
阿比盖尔觉得自己在被旧敦灵同化,准确说她已经被同化了,除了这座城市,她想不到有什么样的地方接纳她,她也不清楚能否同样地接受其它。
“唉……”
阿比盖尔轻微地叹息着。
工作之余,阿比盖尔也想过私人生活什么的,但如今的她早已被捆绑在其上,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之后的路。
她终究是人,而不是机器,但哪怕机器,也有损坏的一天,更不要说人还会退休了,阿比盖尔更多的是被未来的生活困扰,但除了维系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做些别的什么。
“院长?”
女声打断了阿比盖尔胡思乱想,她看向走廊,雨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对此阿比盖尔并不意外,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无论自己在哪,似乎喊一声“雨燕”,她都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在自己身旁。
雨燕受到亚瑟任命,从前一阵起,便一直负责贴身保护阿比盖尔。
“斯图亚特公爵到了。”
雨燕在她耳旁轻语,然后站在一边,就像沉默的卫士。
“斯图亚特……”
阿比盖尔回忆着,她不明白这位新任的筑国者为何会突然来拜访自己,然后她想起前不久的相约。
那时塞琉对自己说,她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阿比盖尔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觉得是这位新晋的筑国者要拉拢人心之类的,听其他人讲,亚瑟与梅林好像也曾与她会面。
“啊……我讨厌和这样的资助者会面,她们有时候总会提些奇怪的要求。”
嘴上这么说,阿比盖尔还是用力地揉了揉脸,让自己精神一些,然后她便进入了工作状态,一脸严肃地对雨燕说道。
“走吧。”
……
会课地点在办公室,塞琉已经到了,她坐在一旁,打量着四周。
她之前来过黑山医院一次,但那次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未深入,对于这里的一切,她多少也有些好奇,听洛伦佐讲,这里是净除机关绝大部分人的归宿。
那些受到侵蚀影响的人,会在这里接受治疗,有的人能健康出院,有的人会被带进疗养院,还有些则会永远地留在这,在那片无际的墓地之中。
洛伦佐也来过这里,听他讲,他差点就被这些疯子解剖了,不过无敌的霍尔莫斯先生怎么会折在这里呢?洛伦佐讲他直接挣脱了束缚,一路杀了出去,还连砍翻了数十头妖魔……
塞琉还是能分得清洛伦佐的真话和假话,以上的全部她都当做洛伦佐在讲故事了,反正他讲的烂故事她也听很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默契了,塞琉知道洛伦佐在说假话,却装作一副信了的样子。
门被推开了,阿比盖尔大步踏入。
一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拒绝塞琉的威逼利诱,无论这位新晋的筑国者想要什么,阿比盖尔都会让她一无所获,这是对资方的顽强抵抗,也是阿比盖尔的尊严之战。
阿比盖尔会在塞琉开口前打断她,就像凛冽的剑刃,在敌人出手前便解决她。
“对不起,目前我们的人手急缺,如果你想要……”
不等阿比盖尔话说完,塞琉当即起身,将提箱递了过去。
阿比盖尔觉得有些不妙,心里感叹,真不愧是能当上筑国者的人,行动远比语言要来的快,她根本不过阿比盖尔说话的机会。
想想也是,如果斯图亚特公爵能当上筑国者,一定也是有着她的过人手段,不然她也不会从上任筑国者的手中,得到这个职责,毕竟这可不是金钱什么所能收买的,想必上任筑国者一定也受到了她的百般折磨。
短短的几秒钟内,阿比盖尔思绪万千。
也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些什么,让她对于像塞琉这样的“上位”,警惕过度,也不知道奥斯卡知晓她的想法时,会不会因此泪流满地,羞愧难当。
四舍五入,这个身份真的是花钱买来的,上任筑国者也没有多加抵抗,签名的时候顺畅的不行。
“看一看,我觉得你会需要。”
塞琉提着提箱,她面无表情,从这态度来看,好像阿比盖尔不接受,她就不会放手一样。
“好吧……”
好歹也是筑国者,阿比盖尔该抱着应有的敬意。
脑海里思索着如何回绝的同时,她拿起提箱放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打开,看到了这些陈旧的笔记。
“这是什么?”
“一个……”塞琉思索了一阵,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疫医这个家伙,最后只能说道,“朋友给我的,对,大概算是朋友吧。”
“至于里面是什么,其实我也只能看出个浅显,还是由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吧。”
“查尔斯……”
阿比盖尔低语着笔记主人的名字,然后翻开第一页。
气氛沉寂了下来,阿比盖尔就像忘记了塞琉的存在,她直直地看着笔记,寂静中只剩下了翻页与呼吸声。
阿比盖尔的投入在塞琉的意料之中,她坐回了位置上,静静地等候着,她很有耐心,也愿意为这等待。
跨越遥远的距离与时间,塞琉将疫医所交付于她的火炬,递给了阿比盖尔。
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阿比盖尔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努力将自己的目光从笔记上移开,艰难地看向塞琉。
她深呼吸,仿佛刚从一个魔咒中挣脱。
“笔记的主人呢?”
阿比盖尔的内心从未如此热烈,就连当初差点解剖洛伦佐时,也没有这样激动过。
“他死了,应该是死了。”
塞琉不确定地说道,这世上除了洛伦佐,似乎没有人知晓疫医的结局。
阿比盖尔的眼瞳集束在了一起,狂热的欣喜后便是极度的悲伤。
“这样的人,居然死了啊……”
“嗯,其实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你们应该很熟悉。”
塞琉鬼使神差地说道,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故事应该流传下去,至少在很多年后,或许能为她解答所谓的善恶。
“什么?”
“疫医。”
窗外有雷霆划过,狂风袭来,沿着窗户的缝隙涌入,带着湿润的水汽。
一瞬间阿比盖尔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一只又一只冰冷的大手,将自己拖回那场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风雨。
“疫医?”
阿比盖尔怀疑自己听错。
“嗯,疫医,就是之前袭击黑山医院的那个,他死了,但知识留了下来,”塞琉平静地诉说着,“他希望给这些笔记找个新主人,我觉得你蛮合适的。”
阿比盖尔僵着脸,几分钟内心情大起大落,弄得她不知所措,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开口,但声音里仍带着些许的颤抖。
“真是……惊喜啊,就像维多利亚家的王咒。”
阿比盖尔讨厌资方的委托,就比如这该死的王咒,很长时间里,她一直觉得那场暴风雨的开端便是王咒,因为研究这个该死的东西,黑山医院差点毁灭于那场暴风雨中。
后来确定了事实的真相,但阿比盖尔的心中仍有着阴影,现在这阴影更盛一分了。
“我的资方总会带来有趣的东西啊。”
阿比盖尔谨慎地拿起这些笔记,仿佛沉重的黄金。
“它们有名字吗?”
“《进化论》。”
阿比盖尔停顿了一下,笑着说。
“听着还不错。”
“你们会怎么处理它。”塞琉问。
“先制作副本保存,然后梳理其中的知识,和黑山医院现有的进行对接……”
阿比盖尔描述着美好,每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这份疲惫的工作还不错,有着足够的理由让她继续坚持下去,而这时塞琉打断了她。
“我指的不是这个。”
塞琉摇摇头,她的心中充满了困惑。
“你们该如何描述他呢?
这些笔记总需要一个作者,但我想你们也不会选择抹去他的名字,将这一切归为己有,但这个名字带着鲜血,又真的值得延续下去吗?”
阿比盖尔松开了笔记,她没有想过这些,也不曾这样思考过。
科学的进步是需要牺牲品的,黑山医院便是这样的一处祭坛,那些受到侵蚀之人,会在这里散发他们最后的余温。
其实这么来看,自己的手里也占满了鲜血……每个人身居黑暗的人,手中都占满了鲜血,只是每个人脚下尸骸堆积的不同而已。
没有善与恶,每个人都被朦胧的灰所包裹,难以分辨。
“看吧,就是这样,实际上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又有着明确的立场,自认为自己是好人。”塞琉觉得一阵头疼,她不是哲学家,难以思索出其中的道理。
阿比盖尔也被拖入了相同的灰色,但很快她又挣脱了出来。
“我想我会留下这个名字,查尔斯·达尔文的那部分会留下,他是这些知识的开拓者,但除此之外,没有人会知晓他更多的信息,而疫医的那部分……”
阿比盖尔的话语中断,但很快她又接上。
“他会被遗忘,被封入档案,与妖魔有关的部分,都将受到净除机关的严密控制,直到有一天不再需要这一切。
发生在黑暗里的战争,也当归于黑暗。”
“这样吗……”
塞琉看了看阿比盖尔,又看了看窗外,在雷雨中,闪耀着微光的黑山医院。
“黑暗中的便归于黑暗。”
塞琉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那么,再见!”
洛伦佐朝着赫尔克里招手,在雨幕中告别了他的酒馆,赫尔克里则根本没有理会洛伦佐的告别,他收拾着吧台,正烦恼于该怎么处理醉倒在地的布斯卡洛。
几人打起黑伞,在冷雨前进,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了他们,显得很是寂寞,但很快洛伦佐便哼起了古怪的歌,明明他根本不会醉酒,但仿佛就像喝多了一样。
“你为什么总是如此欢乐呢?洛伦佐,是心态太好了吗?”
罗德靠在洛伦佐的身旁,被他搀扶着前进。
在他的眼里,无论什么情况,洛伦佐都不曾被困扰,仿佛这个人就没有烦恼一说。
“只是看开了而已,罗德。”
洛伦佐扛着他,这种搬运醉酒的事情总不能交给客人们,只好洛伦佐亲力亲为了。
“什么意思?”
“想一想,我们的历史多么漫长啊,而这漫长的历史,留到书本上,也只是寥寥数笔,哪怕是君王将士,也难以在这短短的几句中留下自己的名字,更何况我们这些无名之辈呢?”
洛伦佐说着还拍了拍一脸醉意的卲良溪,她其实已经酒醒了不少,四周的冷气令她很是精神。
“别担心,我们都会死,都会被遗忘,所以在乎那么多干嘛,反正都要归于黄土。”
他就像个不入流的导师,劝解着几人。
第二十九章 徽印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大概吧。
罗德迷迷糊糊的,他只记得有人在抬自己,天摇地动,晃来晃去,当最后停下时,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查看什么了,昏昏沉沉地睡下,在不久后醒来。
睁开眼瞳,室内一片昏暗,罗德试着起身,但身体传来一阵痛楚,脑海里回荡着酒后的异感,他努力地坐起,靠在墙边。
醉酒的记忆逐渐清晰,罗德起初有些恐慌,好在回忆全部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事,反而因为酒量太小而显得滑稽。
啊……真糟糕啊。
罗德向来不擅长饮酒,他酒量很小,随意喝点都容易醉倒,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时,便是和家里人告别,而后前往旧敦灵。
旧敦灵,一座美好的城市,一座绝望的城市。
很多人都向往着这里,以为能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但他们大多最后都倒在了阴暗的巷尾,在冷雨中腐朽衰败。
罗德还记得自己来旧敦灵的理由,在童年的一次偶然中,他知晓了九夏的存在,自那时起,他便对于这个神秘的国度充满好奇。
能记得自己小时候最开始的愿望是成为一名船长,九夏人是从大海的另一端出现,自己只要开船沿着他们的道路追寻,便能找到那个神秘的国度。
他天真了好一阵,后来才知晓,早就有人尝试过了,但大家最后都迷失在了大海上,仿佛那个国家只是一场虚幻梦的,只在他们主动出现时,才有那么一瞬的真实。
然后便是求学,罗德只是个普通人,他在以他能做到的方式接近着这个神秘的国度,直到今天。
罗德叹息着,摇摇晃晃地起身,很走运,他没有室友,这副狼藉的样子不会有人看到,也很倒霉,他没有室友,不然罗德真想聊点什么,什么都好。
这里是地下,没有窗户,有的只是嗡嗡作响的风扇。
他坐在桌子前,但没有开灯,昏暗里,脑海里不断地浮起熟悉的脸庞。
卲良溪。
酒馆里,她随意讲述着虚幻的记忆,明明那东西是如此地重要,可从洛伦佐几人的闲谈间,可以听出他们并不在乎。
罗德不理解,大概这就是自己与他们的区别,自己只是个文职,一个翻译官,洛伦佐他们是战士,早在踏入黑暗前,便做出了觉悟。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很多事洛伦佐等人已经习以为常,可罗德却无法接受。
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
但罗德能忍受这一切,这不仅是他的工作,也是他梦想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在这一切的最后,随同这些九夏人一同返回遗忘长城,他想去亲眼看看神秘的国土。
罗德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
“所以……这样就可以吗?”
洛伦佐与邵良业站在走廊里,两人都没有返回各自的房间。
“关于九夏的记忆,你们难道从不怀疑吗?”洛伦佐已经酒醒了,猎魔人的体质能让他免疫绝大部分的毒素,更何况是酒精。
“没必要怀疑,面对妖魔的侵蚀,怀疑往往会是最大的强敌。”
邵良业应答着,即便他有所怀疑,他也不会说出来,仿佛这样就能逃避。
“你们一直是这样吗?”
“嗯,”邵良业点点头,看向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她很古怪,就像一片灰色里的彩光,所以在带她离开遗忘长城时,我们也很犹豫。”
说起这些,邵良业罕见地露出笑意。
“她脑子里总有着奇思妙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通常会给她指派很多的工作,只要忙起来,她就没时间思考这么多东西了。”
“这样吗?只是没想到,面对着混乱的脑子,你们这些佚名还能活的这么坦然。”洛伦佐夸奖道。
“很正常的事,不是吗?就像你们猎魔人,在植入秘血时,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而我们付出的仅仅是混乱的记忆,这相比之下这代价太便宜了。”
邵良业的眼里并没有太多的光,和卲良溪对比,他就像个年迈的老家伙,仿佛什么事都看透了一样。
“放下没什么意义的幻想,生活就变得简单的很多。”
洛伦佐没有接话,而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佚名,一切都很普通,带着令人淡忘的感觉,洛伦佐很清楚这是环绕的逆模因在起效。
它无时无刻不再影响着四周,连同着佚名一起。
“那是什么?”
洛伦佐看到了某个银亮的东西,在邵良业的腰间,好像是挂饰。
这东西他在卲良溪身上见过,全当是女孩子的装饰了,只是没注意到卲良业这里也有。
“你是说它吗?”
邵良业将它摘了下来,映照在光芒下。
那是一朵金属制品的五瓣花,上面雕刻着柔和的线条,还镶着金丝为点缀。
“这是佚名们的标志,我们很少有能证明我们的东西,它是其中之一。”
洛伦佐接过了这朵花,质感冰冷,沉甸甸的。
“佚名的徽印吗?”洛伦佐很意外,大概没想到神秘的佚名,居然用花作为标志。
“这是什么花?”
对于洛伦佐这个打打杀杀的糙人来讲,他每次与花接触,都是给店员一沓钱,让他随便给自己挑几束这样,很少在意这些东西。
邵良业回忆着这朵花在西方世界的称谓,按理说这种词汇不在佚名的学习范围,但因为是自己的徽印,大家都自觉地多少学习了这些。
“勿忘我。”邵良业解释道。
洛伦佐一愣,脑海里浮现那一朵朵繁茂的花群,没想到这朵花居然是勿忘我,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等他说什么,邵良业便说道。
“我知道,在你们这,这花象征爱情,什么恋人永不相忘这样。”
邵良业知识储备做的准备很足,有时候洛伦佐都觉得,他比自己还要了解西方世界。
“在我们那,它没有这么复杂,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洛伦佐重复着,“勿忘我。”
“嗯,永远铭记,永不遗忘。”
听着邵良业的话,洛伦佐忍不住露出笑意,然后笑出了声,他靠在墙边,把徽印还了回去,看待卲良业的目光,十分复杂。
“怎么了?”他有些搞不懂洛伦佐的反应。
“只是觉得很矛盾,你们是被逆模因缠身的佚名,遗忘紧随着你们的阴影,而你们的徽印却是这样的。”
洛伦佐低语着。
“永不遗忘。”
洛伦佐无奈地摇摇头,越过了邵良业,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头也不回地朝他挥手。
“晚安,佚名,希望你醒来还记得你是谁。”
邵良业注视着洛伦佐的离去,一言不发。
……
熔炉之柱,哀落之底。
这片沉寂的土地经过这么多年的静默,终于再次躁动了起来,燃烧的炉火将黑暗映亮,光芒照耀下,能看到在黑暗里排列的身影,它们如此高大,带着铁质,阴影勾勒在一起,变成狰狞的模样。
加拉哈德望着这片沉默的机械,这里正汇聚着来自九夏的甲胄军团。
“进度如何?蔡公。”加拉哈德看了一眼后,转而问向自己身旁的人。
“幽浮屠本身便有着逆模因加护,现在我们正对装甲进行二次加工,将圣银镀在其上,届时它对于侵蚀的抗性会大幅度提升。”
蔡公汇报着情况。
自“机械降神”的开始,九夏的部队便分成了两支,一部分在阳面,受到净除机关的调控,另一支便深藏在这黑暗里,由清道夫们指挥。
沉重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什么巨物在靠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具怪异的甲胄正向着这里走来。
与现役的三代甲胄镇暴者不同,这具甲胄体型上与镇暴者相似,但它的装甲更为厚重,身上也没有携带过多的武器,只有寥寥几个炮口。
古朴沉重,就像一尊尊移动的巨型雕塑,成群结队,带来铁幕般的压抑。
堪比巨盾的装甲上,能看到铭刻着云纹,还有着异国的文字,标注着这具甲胄的序号。
幽浮屠。
这遍布哀落之地的甲胄们,都是来自于九夏的幽浮屠,它们在这黑暗深处屯兵,等待着破影而出的时刻。
每每看到这些庞大的集团时,都会忍不出产生卑微的感觉,与之相比,这一切都是如此的渺小。
净除机关的甲胄技术来源于九夏,而在之后的时光里,两者的甲胄技术都走向了不同的分歧,虽然有了英尔维格的机械技术,但九夏终究是起步太晚。
这些幽浮屠十分笨重,相较于三代甲胄,它们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但重要的是,这些幽浮屠都是由完全的机械构成,没有利用任何妖魔的材料,加上逆模因与圣银镀层,在与妖魔的战斗中,它们能更稳定地在侵蚀下保持理智,就此沉重的堡垒。
至于单体能力的短板,九夏也有了相应的对策,越发厚重的装甲,复杂的逆模因弹头,以及庞大的数量,在集团作战时,炮火齐鸣的幽浮屠,远比三代甲胄所能做到的要多。
“实验如何?”
加拉哈德问道。
“不错,其本身没有任何妖魔材料的存在,内部完全‘真空’,加上逆模因与圣银,即使我入侵它,也要稍微费劲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在击碎装甲后,真空便被打破,其中的驾驶者很容易被击溃。”
华生的身影出现在幽浮屠下,她一直跟在身旁。
她本身也是升华的存在,华生对这些幽浮屠的袭击,一定程度上能推测面对罗杰与艾德伦时的情景。
“如果是面对罗杰与艾德伦那样的存在,也只是能保证幽浮屠不会太快的折损,就像之前被侵蚀的镇暴者一样。”
回忆着下沉区袭击的报告,镇暴者面对侵蚀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在顷刻便被瓦解,而这些幽浮屠则会有效地拖慢这些。
“对抗普通的妖魔呢?”
加拉哈德又问。
“很有效,妖魔的侵蚀会被大幅度削弱,其自身的装甲也将有效地抵挡妖魔,主要灵活性不高,无法像三代甲胄那样,及时作出应对与调整……但这种武器的定位,应该是阵地战,把手重要的街道,没有妖魔能突破它的防线。”
华生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金属,上面布满九夏风格的刻纹。
“况且,它做到这些就足够了。”
加拉哈德以沉默来赞同着华生的话。
大战爆发时,战场会分为两块,一方是面对罗杰与艾德伦,在高强度的侵蚀中,想办法杀死他们,另一处便是旧敦灵了,侵蚀的余波注定会扩散,将有大批的人类被异化成妖魔,在这人口稠密的城市里,需要有大量的军队来镇压这些暴走的妖魔。
幽浮屠们的存在,便是为了这些,它们需要控制住这座城市,令它始终处于控制之中。
“你去工业区看过了吗?”加拉哈德说。
“看了,确实是他们两个在交战,他们在**死去后,便开始了虚无的纷争,侵蚀的残留一直升入高空。”
华生谨慎地说道。
“升华带来的力量远超想象,它更多的是将意识变得虚无,乃至成为灵体的存在,仅凭证意志,更改着世界。”
“你是指?”
“就像守望者,它们是虚无的灵体,当需要干涉现世时,它们变得凝固出躯体,到时候我们的敌人,说不定还有从天而降的守望者们。”
对于那些无面的天使,华生很是了解,从最早时她便与这些存在交过手,直到后来知晓了它们的真相。
丧失自我的猎魔人们,即便如此,依旧执行着守望的职责。
“下一步便是与外界接触,人选你挑好了吗?”华生说。
“嗯,已经找好了,其实这个人你应该也见过。”
加拉哈德低声说出那个名字,华生的铁面下,保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她后知后觉道。
“你们很早之前便定下了这样的计划吗?”
“怎么可能,只是这个家伙单纯地想退休,提前被编入了清道夫部门,然后便是惯例,消除痕迹,逆模因影响等等……”
加拉哈德露出难看的笑容。
“我猜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奔溃,好不容逃掉了,又被抓了回来。”
第三十章 归来
对于男人而言,这是一个不算太糟糕的雷雨夜,毕竟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旧敦灵更恶劣的天气他都有所经历,眼下的这一切显得要再和善不过了,况且他也蛮喜欢这种感觉的。
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仿佛有寒霜沿着自己的内脏生长,将意识浸入冷水中,用力地揉搓着,将所有的疲倦与困苦全部剥离。
“唯有听从我的,必然安居前往,得享安宁,不怕灾祸。”
他抚摸着布满划痕的十字,嘴边低语着祷文。
男人坐在站台的长椅上,身旁还摆放着一个行李箱,他好像正准备远行,可现在已经是深夜,列车早已停班,空荡荡的站台上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与其说是准备离开,倒不如说他刚下火车,但就像不愿意接受事实一样,他不想离开这里,仿佛走出这里,就要踏入某个无法脱身的旋涡。
他在等什么。
仔细想想自己的假日也漫长的,男人差点要永远地沉浸于那美好之中,直到这一天被唤回,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离开战场,仿佛诅咒一样,如影随行。
只是有些遗憾,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之前他就有听闻过净除机关的退休流程,但真的亲身经历时,他才感到其中的复杂。
先是从现有的编制推出,在逆模因的微弱影响下,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记录之中,而后文件归档,落入黑暗的深处,落满尘埃。
接着便是在清道夫部门过渡一段时间,最后彻底退休。
男人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他在远离旧敦灵的郊野有了一处自己的小院子,和家人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按理说是这样的,可每个故事都会有着一个糟糕的转折,现在他便迎来自己的歧路。
“真不想回来啊。”
男人抱怨着,可又没什么办法,他必须回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净除机关内,每个成员的信息都被严加保密,大家通常只以代号相互称呼,对于个人的过往,那更是知之甚少了。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男人已经在净除机关工作很多年了,和红隼等人相比,他的工作资历是最深的,如果有什么恰好的契机,他说不定还会升迁。
可男人最后都拒绝了,他已经为净除机关效忠很多年了,最后他选择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毫无征兆地离去、消失,直到今天的归来。
看向铁轨的另一端,能听到细微的震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铁轨上狂奔,向着这里前进。
他们来接自己的了,疾驰的铁蛇将灯光撕扯成了一道白芒,撞碎冰冷的雨滴,光芒散落在雨幕里,在男人的眼里停留了好久,才缓缓消逝,当他反应过来时,车门已经开启,熟悉的身影走出车厢,看到男人时,来者僵硬的脸上,露出笑意。
“我之前以为你死了,还难过了好一阵。”
男人放下了十字架,站起身,朝着来者走去,“我还未你祷告了好一阵,希望神能看在我的份上,让你上天堂。”
“准确说是半死,还没有死透,还没到神为我抉择的时候。”
乔伊和男人短暂地拥抱在了一起,然后松开,看到熟悉的脸庞,总是让人觉得温暖。
“确实是半死,我都能嗅的到你身上的腐朽味,就像有蛆虫正在你的血肉下啃食。”
男人既悲伤又欣喜,说完又低语着祷告,似乎是在为乔伊祈福。
“如果不是在退休名单里看到了你,我都快忘记你的存在了。”乔伊说。
“很正常,清道夫们一直这么干,所有离开净除机关的人都会被遗忘,只是当真正的遗忘来临时,大家才发觉这东西的可怕。”
男人拿起行李箱,乔伊伸出手接了过来,将其推入了车厢内。
“重新记起你的感觉真不错,”乔伊微笑,关于男人的认知,他也被影响了,但程度并不深,再次知晓男人的存在时,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便纷纷从阴影里爬出,“退休的生活如何?”
“完美极了,我自己弄了个小院子,种一些花花草草,和我妻女一起幸福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幸福的样子都差不多,”他又补充道,“但真的很棒,我猜这就是神为我准备的天堂。”
男人点起一根烟,试着找回从前的感觉,让自己更快地进入工作状态。
“妻女吗……我都没听你提过这些。”听到这些乔伊显得有些不忍。
“我当然没提过,谁没事提这种事啊,整天打打杀杀的,提这种事只会让人觉得不安,”男人对此并不在意,他笑了笑,“其实我有过预感的。”
“什么预感?”乔伊问。
“美好的生活是个假象,我迟早会再次回到旧敦灵,就像我从未离开过一样,”男人苦恼地摇摇头,“我倒有些理解洛伦佐重拾钉剑时的感受了,我本以为这一天会推迟很久,谁曾想居然这么快。”
“说实话,在接到调回的命令时,我抗拒极了,我都在想要不要举家逃跑,逃到一个净除机关找不到的地方,我想反正你们都这么忙了,应该也没空来抓我吧……”
男人说着丧气的话,但乔伊并没有嫌恶,他说再多这样颓废的话,可这个家伙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既然这么想,那你为什么还是来了呢?”乔伊问。
男人停顿了稍许,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露出笑意。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有什么理由能比的过拯救世界吗?”
这可真是个充满正义的理由,一瞬间乔伊都觉得男人的身影高大了许多,可这和自己记忆里的男人有些不符,乔伊问道。
“假的吧?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的神,”乔伊有些恶趣味,“只可惜你的神是假的。”
“嗨,这种事我早知道了,神这种东西谁信啊,”男人身上挂着十字架,他向来虔诚,如今又倍显叛逆,“我只是念叨习惯了而已,这玩意改过来可太费劲了。”
这一切都如烙印般刻印进了他的行为举止中,他虽然不在意,但总是发出阵阵回响。
“但你说的对,理由这东西,确实是假的,与其说是拯救世界,倒不如说是为了拯救有我妻女的世界。
我也想和她们共度一生,可不杀光那些疯子的话,我所渴望的也只是虚无。”
男人的话,乔伊总感觉在哪听过,他让开了路,车厢昏暗,仿佛要驶向某个未知之处。
“那么……欢迎回到地狱,知更鸟。”
铁蛇疾驰,在这深夜下,还有更多的铁蛇与列车奔行,上面载满了离开又归来的灵魂,他们的名字被记录在退休的名册上,在漫长的美好后,回应着净除机关的召回。
流向都倾往了这座城市,仿佛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蓄势待发。
……
永动之泵内炉火轰鸣,技师们昼夜不停地工作,与位于上方的机械院协同生产,数十吨数十吨的圣银被熔化,倾倒进模具内,塑型成新的武器。
火星与烟尘飞溅,好似油画的定格。
诸神在熔炉里挥锤,击打着铁质,杀死卑劣的,从遗骸里升华伟大的,铸就那非凡的神圣。
大批量的圣银武器在工业流水线的加持下,产量开始飞速上涨,一箱又一箱的圣银弹被堆入仓库,等待着佚名们的逆模因加持,用来抵御侵蚀,具有圣银夹层的防护服也有了一定的存量,然后便是对原罪甲胄的装甲们进行镀层。
所有人各司其职,准备着战争的开幕。
忙碌的工厂里,还有来自黑山医院的医生穿行在其间,连通黑山医院的地下铁轨被开启,这些医生一直在照顾着技师们,以防这些家伙过劳死。
“监工”们游走在高处,越过一道又一道的空中走廊,抵达最为灼目的深处。
“进度飞快啊。”
梅林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下方炽热的焰火,能从其中看到隐约的身影,它是如此高大,宛如巨人。
“嗯,毕竟是斯图亚特公爵的嘱咐,优先级很高的。”
尼古拉跟在他的身旁,这几日梅林一直带着他,明明没有什么重要的研究,需要两人一同协作,但两人就是这样,并行前进。
“我们对原有的中枢框架进行了加固,外部的装甲也进行了重构,而这些都进行了圣银的装载。”
在他的诉说声中,粗大的锁链将烧红的框架从火海里吊起,骨架嶙峋,仿佛尸骸。
其余的装甲陈列在附近的支架上,它们被重新涂装,只等待中枢框架调整后,进行组装。
“现在还差的便是妖魔血肉的植入,它正在培育中,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便能进行安装了。”
梅林目光凝视着嶙峋的骨架,他问道。
“用的是什么血肉,我们之前培育的那些吗?”
“嗯,圣杯的血肉,所以这一次黑天使的整体强度会再度攀升,加上圣银装甲的覆盖,也能极大程度上限制血肉的躁动。”
梅林摇头,否定道。
“没必要照顾洛伦佐,不需要对血肉做任何限制,只要它不突破甲胄的框架就行。”
“侵蚀怎么解决?”尼古拉问道,原罪甲胄中,最大的威胁便是妖魔血肉的侵蚀。
“你觉得现在这种程度的侵蚀,还能影响到洛伦佐的吗?”
梅林只觉得眼下这些倒小瞧洛伦佐了,“缚银之栓已摘除,升华后的意志又能轻易地做到临界突破,这东西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武器。”
尼古拉只觉得有些不安,他说道。
“【终焉回响】,圣银武装……我们将这么多的武器投入到他的身上,难道不会塑造出另一头怪物吗?”
“洛伦佐已经是怪物了,只是他站在我们这一方而已,即使真的有这样的困扰,这困扰的前提,也是我们能活下来不是吗?”梅林倒不担心,他开始懒得考虑未来这种事,“真有那样的情景出现,我想洛伦佐也要比那两头怪物好对付。”
“而且,我觉得霍尔莫斯先生也是能理解的。”
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挑,梅林像是在微笑。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金属相互贴合着,微微激起火花,能看到导轨上吊挂着更多一致的装甲,那与原罪甲胄的装甲很是不同。
“对幽浮屠的改造也开始了?”梅林问。
“嗯,九夏携带了大量的幽浮屠,经过我们的分析,这些武装更适合坚守阵地,和较为灵活的三代甲胄们能进行很好的配合,所以我们对其增添了圣银的装甲,只是不知道在大战前能改造多少。”
尼古拉十分担忧。
“最重要的是,这场大战的主动权在怪物们的那一方,在他们展露獠牙前,我们谁也不清楚这疯狂的一切会在何时开始。”
他无奈地笑着。
“可能是几个月之后,也可能是在下一秒。”
“这种事,别太担心,”梅林看向了下方忙碌的技师们,“这种事就跟猝死一样,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尼古拉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着梅林,有些怀疑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差不多吧,人有时候也要幽默一下,怎么了?”
梅林随意地说着,“我有些看开了,面对压力,与其苦着脸,倒不如高兴些,你也不想死的时候,还一脸的幽怨吧?”
“死亡是解脱,是和这个世界做告别,我觉得告别的话,至少也该露个笑脸什么的。”
梅林说着抬起了手,拉扯着自己僵硬的嘴角。
“只是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尼古拉说,自己熟悉的梅林,可要比这严肃太多了。
“当然,那时的我还在追逐着真理,而现在洛伦佐把真理带了回来,让每个人都看到了一切的真相,”梅林深呼吸,感叹着,“我目睹了我老师毕生所愿,甚至说是所有炼金术师的毕生所愿。”
“我这多少也算实现了愿望吧?”
尼古拉没有回答,梅林则自顾自地说着。
“所以我的人生也蛮圆满的,既然是圆满的告别,多少也该露出笑容,是吧?”
第三十一章 坚持
经过几天的衰减,工业区内的侵蚀强度降低了不少,常人仍无法靠近,但对于洛伦佐这样的人而言,已经没有太多压力可言。
“他们便是在这交战吗?”
洛伦佐望着这满地的狼藉,忍不住感叹着。
“是的,看起来还是有意在这里作战,如果爆发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我们现在或许还在战斗。”一旁的红隼手拿着报告,对洛伦佐说道。
“按照我们的预计,侵蚀一旦在城市内扩散,我们将有极大的妖魔压力,所有的武装力量将倾巢而出,控制着街道,猎杀着妖魔。”
洛伦佐对此并不乐观,“即便这样,所给我们留下的时间十分短暂,我们需要在侵蚀扩张至全城时,解决这一切,安置的逆模因武器会帮助我们拖延时间,但时间依旧不够。”
“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忘川】了,希望它们保存的足够严密,也希望能帮助我们在短时间内应对灾害。”红隼看向了身旁的邵良业。
预计里,决战的时间不会拖的很长,在这种悬殊的力量下,要么净除机关被轻易地击溃,死牢计划起效,要么【忘川】起到了效果,摧毁了强敌,很简单,没有太多的曲折。
洛伦佐开始向前前进,他们观察到深处还有一具尸体,准确说是被抛弃的躯壳,洛伦佐想看看,不清楚这是罗杰与艾德伦之间,谁遗留下来的。
废弃的机械设备大多熔化、崩溃,地面被烧灼成熔岩地带,连带着巨大的沟壑,仿佛有巨刃切割着大地。
残留的侵蚀发出阵阵嘶吼的尖啸,宛如卷起的无形之风,随着洛伦佐的深入,在他的耳旁回荡奏响。
净除机关做的很对,他们没有贸然探查这里,而是交给自己来解决,刚开始深入洛伦佐便已经察觉到了这些侵蚀的可怕,哪怕是自己眼前也逐渐浮现起了错乱的幻觉。
“这便是升华的力量,”洛伦佐感受着,忍不住露出苦笑,“还真是强大啊。”
他们在此之间厮杀,而后死去,不断地反复,坠入生死的轮回。
踩着雨后的积水,洛伦佐站在了倒下的尸骸旁,它就像焦黑的雕塑,拄着断剑,仍不肯倒下,其上散发着熟悉的侵蚀,正是艾德伦的力量。
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了那一幕,两头疯狂的怪物相互追逐着,丢掉断肢,再挥起利剑,直到有一方被终结。
“所以你收到到了我的消息是吗?刻意将战场选在了这里,不断追击着罗杰。”
洛伦佐思索着,他推测着艾德伦的态度,这位最初的守望者很是奇怪,洛伦佐很清楚他的目的,但很多事又不理解,就比如现在。
按理说,以艾德伦的力量,他应该能做到压制罗杰,可这战场上的痕迹来看,他们纠缠了很久,势均力敌。
是罗杰受到不可言述者的侵染,变得更加强大,还是说艾德伦衰落了呢?
如同玩偶般的无颜者在洛伦佐的眼前猛地闪现,他们遗忘了自己的样子,只剩下了一张洁白的脸庞,跪倒在升华之井旁。
这便是守望者们的结局,他们在一个又一个的凋零,直到某天彻底消逝于历史之中。
“艾德伦……在迷失,他就快撑不住了。”
洛伦佐只觉得心底散发着深深的寒意,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疏忽了这一点。
他与罗杰一同深入了升华之井,直面了不可言述者,但两人最后的抉择却完全不同。
罗杰隐藏了起来,艾德伦则为了对抗不可言述者的梦呓,选择陷入了长眠,只在必要时刻苏醒,如今罗杰如此清醒,只不过是他接受了梦呓,选择成为了其的一员,而艾德伦一直在抗拒,他苏醒的每一刻,都在对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黑暗。
洛伦佐的眼瞳僵硬,这一次的事态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变数再次变化着,朝着不安的方向进展。
“不……不,这是好事才对啊。”
洛伦佐很快便安定了下来,嘴上这么说,但心里的压力却没有衰减多少。
一旦艾德伦倒下,到时候洛伦佐要面对的就是两个绝对强大的仇敌,他将没有任何胜算,但同样的,现在是他拉拢艾德伦的机会,在他无法击溃罗杰的情况下,洛伦佐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真是在赌命啊。”
洛伦佐颤抖地伸出手,试着触摸那尸骸。
一旦与艾德伦发生接触,之后的结局便很容易被猜到,洛伦佐将被他猎杀,自己可能会轻易地死去,亦或是艾德伦愿意冷静下来听自己讲一讲……还可能艾德伦已经濒临失控,自己会碰巧成为他疯狂的开幕。
如果可以洛伦佐真不想这样做,但在艾德伦将死的这种情况,洛伦佐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艾德伦一旦利用得当,将会是一大助力,而且从他们在这里交战也能看出,艾德伦不愿扩大伤亡,至少他们的立场是重叠的。
眼底卷起炽白的焰火,洛伦佐伸出手,按在了尸骸上。
侵蚀如游蛇般攀上洛伦佐的身体,发出轻微的细响,将他层层包裹缠绕。
洛伦佐没有抵抗太多,只感到有极度的阴冷沿着手臂而上,紧接着便是轻微的刺痛,万千的钢针刺入皮下。
他被艾德伦侵蚀了,侵蚀的强度并不高,但足以令自己的身影在黑暗里变得明亮,成为“信标”为艾德伦指引道路。
洛伦佐心跳微微加速,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目前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团结艾德伦这份力量,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做。
死牢虽然能保证关键人员的幸存,可之后呢?活下来也是面对一片焦土,到时候净除机关是否还有作战的能力,是否还有人幸免都不清楚。
洛伦佐开始怀疑了。
越是这样思考,他越发觉死牢计划的漏洞之多,但这一切又是出自于他手,混乱的扭曲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洛伦佐折返回了红隼等人身边。
“有什么发现吗?”红隼问。
“有,但很不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艾德伦快坚持不住了。”洛伦佐说。
红隼目光微亮,说道,“这不是好事吗?”
“不,很不好,我希望的是他和罗杰两败俱伤,而不是死了一个,留下另一个,到时候罗杰将全心全力地对付我们,这可比面对两个相互厮杀的怪物,要难多了。”
洛伦佐神情沉重。
“更糟糕的是,说不定艾德伦不会死,他会被腐化,变成另一个罗杰,另一个‘道路’。”
话语宛如重锤,凶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胸膛之上。
……
在街角深邃的黑暗中,有人在喘息,他靠在垃圾箱旁,浑身都被冷雨浸透,样子狼狈极了,似乎无家可归很久了。
艾德伦大口地呼吸着,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神平静,可他越是努力,耳旁的噪音便越发响亮,数不清的呓语回荡着,它们向艾德伦倾诉着美好,勾勒着未来。
向他许诺着一个又一个伟大的神圣,只要他愿意做出交易。
握紧拳头,咬着牙,目光里充斥着怒火,在不久后这些噪音终于能稍微衰落了不少,给予了他短暂的安宁。
他的目光空洞,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神智般。
这一切都太漫长了,为了对抗黑暗的呓语,艾德伦所有的精力都被倾注在了其上,他的心智被扰乱,长久的折磨下,他都难以做出什么有效的思考。
以他以往的力量,艾德伦本有能力杀了罗杰的,哪怕杀不死他,也会将其重创,可噪音不断地干扰着他,令他衰落,为他套上一重又一重的枷锁。
实际上艾德伦也可以不顾一切地挣脱所有的枷锁,可那样的话,他也会给了梦呓趁虚而入的机会,艾德伦很清楚自己这样能彻底地根除罗杰,他也清楚这样做的话,他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下个罗杰,更为重要的是,自己杀了罗杰之后,又有谁能来杀了自己呢?
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疲惫的意志早已不支撑他过于复杂的思考了,这几百年来,他变得越发像一台冷酷的机器。
继续喘着气,感觉不是很好,但这样的安宁,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也显得极为珍贵,至少现在,他想短暂地享受一下这些,哪怕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人们走过他的身旁,有的人没有看艾德伦,有的人则投来怜悯的目光,还有人向艾德伦丢了几枚硬币,硬币在地上滚动,滑落在脚边。
艾德伦不太清楚自己的心情如何,为了对抗内心的黑暗,他已经很少思考其它的事了,就像其他迷失的守望者一样,艾德伦逐渐失去了情绪,他的脑海里只有最初的守则,这些东西就像烙印进意志里的铁律,驱使着他前进。
可过了这么久,有时候如果不去刻意地想起,他都快要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愿望。
说来讽刺,支撑自己的理由,都快要消失在岁月之中。
有脚步声在靠近,艾德伦警惕地偏过头,以防罗杰的奇袭,他很清楚,这个家伙还徘徊在这座城市之中,只待战斗的再次打响。
来的不是罗杰,是一个普通人,艾德伦能感受到,以罗杰那种强度的存在,如果不依托着圣银甲胄,他很难控制自己的侵蚀不微微外泄。外泄的强度并不高,但在艾德伦的眼中已经极为醒目了。
那是一个狼狈的秃顶老男人,整个人醉醺醺的,从巷尾的酒馆里走出,手中还拎着两瓶酒,看样子还准备回家喝一阵。
艾德伦什么都没有想,他几乎不将任何精力用在无意义的地方,视野里直接忽视了男人的存在,但那个家伙却没有。
他看到了艾德伦,看着艾德伦这一身狼狈的样子。
“嘿,朋友,你还好吗?”
布斯卡洛蹲了下来,把散落在积水里的硬币逐一捡起,然后拉起艾德伦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艾德伦面无表情,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手,他便能杀死布斯卡洛,在他眼里,他与虫蚁没什么区别。
“你看起来真糟糕啊。”
布斯卡洛喝醉了,他根本没有在意艾德伦那冷漠的神情,在他看来,艾德伦就像个被人揍了一顿的流浪汉,正需要一个善心的路人拯救,随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要来一瓶吗?我请客。”
他说着把自己拎的几瓶酒递给了艾德伦一瓶,艾德伦依旧没有反应,与其说是布斯卡洛递给他,倒不如说是布斯卡洛强行塞进他手里。
“嗨呀,笑一笑啊,朋友,生活不会一直太糟糕,总会好些的,”布斯卡洛打了个酒嗝,“我就认识个家伙……还算认识吧,你的表情就跟他一样,好像什么身负重任一样,顶着一张便秘的脸。”
回想起洛伦佐,布斯卡洛就一直哆嗦,自从和那个倒霉鬼接触后,他好像就没走运过,还因为洛伦佐的出现,导致他每晚的酗酒时间,被调整到了现在,以避免和洛伦佐碰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算不算我的朋友……不过他消失那段时间,我还蛮高兴的,可是啊,时间久了,我又有些担心,在想这个家伙会不会死了,”布斯卡洛自己开了一瓶酒,仰头喝了起来,“那时候我才想起来,我为什么要当医生来的。”
看着艾德伦那冷漠的眼神,布斯卡洛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想想也是,一个酒鬼对你说他是医生,任谁也不信。
“你信我啊,我真的医生啊!”布斯卡洛大吼着,随后他的声音弱了下来,又说道,“我是个很怕死的人,我自己怕死,也怕其他人死,这叫什么……心善?还是什么,反正因为这些,我才当的医生。”
“那时我就在希望,希望这个混蛋别死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死亡更不是,大家都逃不掉,但能多活一会是一会,对吧。”
布斯卡洛说着说着,便感到胃部一阵翻滚,他试着控制住自己,但还是在艾德伦一脸的冷漠下,吐了一地,呕吐物哗啦啦的,一直漫道艾德伦脚边,还有些溅到了艾德伦身上。
这场面太糟糕了,洛伦佐如果在这,都可能会大声尖叫起来,布斯卡洛又干呕了好几声,看样子是吐干净,艰难地擦擦嘴,嘴里嘟囔着。
“所以,加油,朋友,坚持住。”
他拿起酒瓶和艾德伦手里的酒瓶碰了一下,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开。
艾德伦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拧开酒瓶,大口地喝了一口,同样起身离开,朝着不同的方向。
第三十二章 怀疑
“我什么也没做错。”
罗杰喃喃自语着,他就像疯魔了般,这句话他重复了很久。
雨后的寒风还没有散去,时不时坠下连绵的细丝,划过粗糙的金属。
旧敦灵的冬季就要来了,谁也不清楚第一场雪会在何时降临,将这城市拖入寒冷的深渊。
“这场战争持续太久了,而我们现在所做出的抉择,与千百年前的,又有何区别呢?依旧是不断地苟活、苟活,祈求着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
可希望真的降临了吗?谁又能给予我们希望呢?
什么都没有,都是徒劳的。”
罗杰感到胃部一阵翻滚,他呕出大抹的鲜血,紧接着便是升腾的剧痛。
意识留下的伤疤映射在了**之上,濒临崩溃,即使被不可言述者影响,罗杰依旧不是艾德伦的对手,他是猎魔教团的教长、福音教会的教皇,又是最初的守望者。
他生来便是名强大的战士,即使备受折磨与困扰,依旧如此强大。
罗杰在他面前的嘲笑都是强撑的,艾德伦完全有能力杀死他,但他调动全部的力量时,也将是不可言述者乘虚而入之时。
这是个陷阱,但艾德伦很警觉,至始至终都没有踏入其中。
“总需要有人做出改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拥抱伟大的升华呢?或许这才是人类注定的出路。”
罗杰好像是在对谁说话,看起来又像是在没完没了的自言自语。
意识浑噩,属于“罗杰·科鲁兹”的那部分早在很多年便受到了污染,他被歪曲、被揉碎,只留下残破的意志,被黑暗支配着,做着最后的抵抗。
罗杰很清楚,自己早就死了,“罗杰·科鲁兹”与“艾德伦·利维恩”都一样,在很多年前,他们都死在了升华之井中,从其中走出的,只不过是具被驱使的亡魂罢了。
“总需要有人打破僵局,总需要有人做出改变。”
罗杰缓缓地握紧了拳头,他试着站起来,但这里的风很大,呼啸而过,带来凌冽的寒意。
宏伟的景色映入眼中,孤高的尖塔之上,耸立着模糊的身影。
“真美啊……”
俯视着旧敦灵,罗杰感叹着。
他站在高耸的尖塔之上,这里是旧敦灵的最高处,在这里能轻易地纵观旧敦灵的全貌,俯视着这座复杂精密的城市,而在罗杰身下便是净除机关的核心。
破碎穹顶。
翻腾的云海间,罗杰能看到潜行的铁鲸,它们游弋着盘旋在旧敦灵的上空,投下辉光,注视着大地,观察着其上的人与物。
“改变总是令人不安,但只要适应了就好,就像‘进化’,人类便是这样不断地进化,抛弃掉无用的,利用着所有可利用的工具。”罗杰说着发出令人战栗的笑声。
“这便是升格的前夜,人类伟大升华的第一步,或许……或许在这升华之中,自我意识,反而是需要被剔除的劣性呢?”
罗杰的眼白里出现了点点乌黑,就像滴入清水中的幽默,它开始扩散、侵染,黑暗不断地蔓延,直到将整个眼白都涂抹成了绝对的漆黑。
没有光能映亮,仿佛罗杰失去了双眼般,只剩下了漆黑的眼眶,而这片深邃的黑暗的尽头,便是那无光的深渊。
“我是正确的。”
罗杰起身,向前迈步,走到陡峭的边缘。
“如果你们觉得我是错误的,那么就杀了我,否定我。”
锐利黑甲将他包裹,增生的金属硬质在手中构建出锋利的长钉,罗杰纵身一跃,如同落下的雷霆。
……
“命令机械院,加快镇暴者的武装,所有进行了圣银与逆模因加护的镇暴者,都立刻安置到旧敦灵各处,等候待命。”
加雷斯在走廊间快步而过,身旁的人员听从着他的指示,将一个又一个的命令分发至各个部门。
随着命令的传达,人员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加雷斯与身后的珀西瓦尔。
加雷斯虽然是骑士长,但实际上,由于长期驻守破碎穹顶的原因,他的职位要比其他骑士长都高出不少,可以说在亚瑟阵亡后,他便是净除机关第二指挥官,坐阵破碎穹顶,继续指挥着战场。
因此珀西瓦尔也要跟在他的身后,等待着加雷斯的指令。
“各处哨站也进入备战状态,他们本身有着足够的物资,一旦爆发妖魔潮,他们将负责收容市民以及建立阵地。”
珀西瓦尔跟在加雷斯的后方,手里还拿着一沓文件,等待加雷斯的签署。
“铂金宫那边怎么样?”加雷斯问道。
“女王表示听从净除机关的安排,以及不需要太多的防御,甚至说我们可以完全抛弃铂金宫,”珀西瓦尔回应着,“维多利亚家被王咒所困扰,本身便没有多少人口,无需太过照顾。”
“嗯,那就将多余的力量安置在中央火车站,我们要保证没有妖魔能逃离旧敦灵。”
加雷斯也不在意,这种情况下,铂金宫的存亡反而不重要了。
“不过这样真的可以吗?把整个旧敦灵视为战场?”
珀西瓦尔很是担心,这座城市遍布着净除机关的力量,但同样,这里也生活着数不清的市民,一旦战斗爆发,他们将难以幸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旧敦灵是被净除机关扎根最深的城市,只有在这里,我们拥有着极度完善的力量体系,也只有在这里,这么大的代价,才能诱惑到敌人的深入。
净除机关、铂金宫……我们将与旧敦灵共存亡。”
一场血腥的大战在加雷斯的脑海里描绘着,旧敦灵陷入战火之中,布满血迹的镇暴者疾行在城市之中,伴随着漫天的烈火,铁鲸一个接着一个地坠落,将万千的妖魔烧得只剩躯壳。
他已经能嗅到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仿佛正有数不清的尸体倒在他的左右。
与其他人不同,加雷斯是土生土长的旧敦灵人,他对这里的感情深厚,更不要说他长期驻守破碎穹顶,在这最高处,注视着这座城市不断地变化着。
“啊……你看起来还真忙啊,有考虑过去地面看看吗?”
珀西瓦尔随意道,她是骑士长中最不正经的存在,总是说些莫名奇妙的话,好在没有像洛伦佐那样容易犯病,其他人对于她也蛮宽容的,就比如说加雷斯。
“地面?去地面干嘛?”加雷斯脑子里只有工作,不明白珀西瓦尔的意思。
珀西瓦尔看待他的目光怪怪的,然后忍不住问道。
“你有多久没去过地面了?一年?还是两年?”
“四年,”加雷斯回答道,“四年前我成为的骑士长,长期驻守在破碎穹顶。”
“四年!”
珀西瓦尔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就一直在这吃住?”
“不然呢?你知道条例,破碎穹顶的保密级别是最高,往返地面都需要进行审批的。”
“所以你就懒得回去?一懒就四年?”
加雷斯叹气,他说道,“指挥并调控整个旧敦灵,可不是个轻松活,我离开万一有什么失控呢?”
“你还真是工作狂啊。”珀西瓦尔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
“只是敬职敬业。”
加雷斯放慢了脚步,路过窗户时,望着云雾中的城市。
“怎么了?”珀西瓦尔问。
“多么美好的城市啊。”
加雷斯看着繁华的一切,不禁感叹着,“而这一切终将陷入战火。”
珀西瓦尔没有出声,她对于这个城市没有多少热爱,或者说,对于珀西瓦尔而言,这里只是一座城市而已,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就是自己公司的总部,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了。
但这对于加雷斯不同,这一点她很清楚,加雷斯喜欢旧敦灵,甚至喜欢的有些疯魔了,很久之前她还经常用这些调侃加雷斯。
加雷斯的出身很普通,他们家世代都生活在旧敦灵中,见证着这座城市的崛起,只可惜加雷斯的家族不是贵族,不然他们还可以自封个百年贵族之类的。
他喜欢这座城市,加雷斯是和这座城市一同长大的,他在毕业后,便申请了市政相关的职业,加雷斯的履历很棒,各项要求都完美通过,但他唯独差了些什么。
比如运气。
加雷斯的名额被一个走后门的家伙挤掉了。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如今想起来,珀西瓦尔还是忍不住笑了出了声。
“怎么了?”
加雷斯回过头,疑惑道。
“没什么。”
珀西瓦尔摆摆手,继续着回忆。
结局很简单,加雷斯失业了,他在市政厅蹲守了一星期,终于蹲到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把他拖进了小巷里,用棍棒狠狠地教育了一下他,顺便让这个家伙拄起了拐杖。
在逃了三天后,加雷斯被抓住,被关进大牢,而在审判前夜,他加入了净除机关。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珀西瓦尔问。
加雷斯回忆了一下,想起那些糟糕的事,他阴沉着脸,看到他的表情,珀西瓦尔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哇,你当时被揍的好惨啊。”
加雷斯揍的那个家伙有些背景,当然,没有背景的话,也做不到走后门这种事,他在牢里差点被打死,在接受审判的前一天,当时还没拥有“珀西瓦尔”之名的她见到了加雷斯。
“我们审查了你的资料,很完美,很干净,除了你最近新增的这项罪名。”
珀西瓦尔对着这个鼻青脸肿的家伙说道。
“保持沉默吗?你接下来可是要被判刑了,那个家伙有些背景,你说不定会被判的很重,虽然死不了,可你再次获得自由时,说不定会是几年后的事了。”
依旧是沉默,加雷斯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悔恨,悔恨为什么没有杀了那个家伙。
“嗯……我们可以给你一份新的工作,当然风险很高,还需要签一沓又一沓的保密协议,以及什么意外死亡之类的。
总之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你就能逃过审判。”
加雷斯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对于这些话他多少听说过,说有些被审判的人,在审判的前夜会得到一个新的机会,去从事某些高危工作。
他们说这算是旧敦灵对于这些“人渣”的二次利用,加雷斯以为这是什么都市传说,结果今天他还真遇到了。
“什么工作。”
他有些心动,毕竟谁也不想被关上几年。
“这个你很熟悉,‘市政’相关。”
珀西瓦尔微笑道。
短暂的沉默后,加雷斯怒骂了起来。
“市政!又是他妈的市政!”
要不是被镣铐禁锢了双手,加雷斯可能真的会起身和珀西瓦尔打起来。
“我们倒可以给你加一些附加条件。”
珀西瓦尔打开了手提箱,从其中拿出几分文件,只等待加雷斯签名。
“比如?”
“比如你可以再揍那个家伙一顿,把他的另一条腿打折,放心,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签了他之后,你也是有‘背景’的人了。”
加雷斯沉默了几秒,他问道。
“我在哪签名?”
加雷斯加入了净除机关,在他出狱的当夜,有个倒霉鬼的家被歹徒入侵,歹徒没有抢劫财物,也没有杀人,只是揍了那个倒霉鬼一顿,当倒霉鬼出院时,他是坐着轮椅离开的。
之后他也展示了自己的价值,不断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危险的任务,在晋升为骑士长后,他更是在破碎穹顶内,将他的“市政”能力展现。
在加雷斯的指挥下,旧敦灵各个复杂的系统有序地进行着,将这片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纳入了控制之中。
“你还真是乐观啊。”加雷斯忍不住地说道,他的眼中尽是压抑与哀伤。
“很快,这座城市便将被战火覆盖,会有很多人死去,而这些却是必要的牺牲。”
和没心没肺的珀西瓦尔不同,加雷斯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感情,他总觉得会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更好的……解决办法……
突然加雷斯停住了步伐,思绪的风暴在脑海里炸裂,他缓缓地转过身,目光阴沉地看着珀西瓦尔。
珀西瓦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说实话,她被加雷斯的目光吓到了,或许是这几日的疲惫,加雷斯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阴影之中,能看到眼瞳里遍布的血丝,就像头日夜追逐猎物的孤狼。
“怎……怎么了?”珀西瓦尔问道。
“你觉得,这个死牢计划完善吗?”
加雷斯质问着珀西瓦尔,身上散发着沉重的压力。
“这个计划,真的如同我们想的那样,完美无缺吗?”
第三十三章 尊严
死牢计划真的完善吗?甚至说所谓的死牢计划,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加雷斯思索着旧敦灵的未来,却突然发现预想的未来早已走上了歧路,它朝着一条漆黑的道路高歌前进,而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将其挽回。
“大概吧……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擅长谋划什么,”珀西瓦尔认真地说道,她只擅长执行命令,“你说什么,我办什么。”
“你能绝对忠诚地执行着我的命令?”
加雷斯看着她,他不是亚瑟,但作为破碎穹顶的驻守者,他也有命令骑士长们的权力。
“当然,”珀西瓦尔搞不懂加雷斯为什么突然这样,“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绝对忠实,没有丝毫质疑的余地,甚至说忠诚到盲目?”
加雷斯继续追问着,他的目光火热,急切地想从珀西瓦尔这里得到什么。
珀西瓦尔此时意识到了加雷斯的不对劲,她收起了笑脸,严肃地反问道。
“你在质疑什么?加雷斯。”
这位熟悉的同僚一直很稳重,所以他才能理智地通过破碎穹顶控制着整个旧敦灵,令净除机关的各个部门全速运行。
“不对劲,不太对劲,珀西瓦尔。”
加雷斯反复地念叨着,他觉得自己就要找到了,找到那个一直没有察觉的漏洞。
“死牢、旧敦灵、镇暴者、妖魔……”
脑海里不断地演变着战局的走向,最后加雷斯否定了一切。
“根本没必要这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加雷斯也如洛伦佐一样,感到越发的不安,但与洛伦佐不同的是,洛伦佐自己“私自”制定了一个新的计划,而加雷斯则在这未知前感到慌张。
“‘死牢’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我们为什么要在旧敦灵建立庇护所呢?仅仅因为这里处于我们的核心吗?明明有更加适合且隐蔽的地方。”
听到加雷斯的话,珀西瓦尔的脑海里仿佛有雷霆划过,她之前似乎一直在某个小圈里踱步,而随着加雷斯的话语,小圈裂开了一道缝隙,让珀西瓦尔走出了思维的误区。
她感到一阵寒冷,不禁颤抖。
“我能理解在旧敦灵开战,在这里我们能迅速投放兵力,只要重要部门不沦陷,我们能与妖魔在这座城市里厮杀上几个月,可是……可是……”
加雷斯能听到细微的破裂声,一直阻碍他的东西就要碎裂了。
“死牢计划的提出者是洛伦佐·霍尔莫斯。”
珀西瓦尔神情严肃,眼瞳充满了紧张,这一切诡异的起源都因为这个计划,而这计划的制定者是洛伦佐。
“你是怀疑洛伦佐吗?”她问道。
“洛伦佐……”
加雷斯回忆着这个名为洛伦佐·霍尔莫斯的家伙,因为身居破碎穹顶的原因,加雷斯几乎没有和洛伦佐有过近距离接触,印象里两人最长的一次交流,也是在这个疯子驾驶着飞艇驶离旧敦灵时。
他开始怀疑洛伦佐,但想起洛伦佐的所作所为,加雷斯又觉得自己不该怀疑。
“我不清楚,我只是越施行,越发觉不对,更重要的是,好像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加雷斯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比如你,你之前也没有意识到这些漏洞存在,是吗?”
“死牢计划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思考下,它还是有着太多的漏洞了,而漏洞这事,怎么可能在净除机关存在呢?”
加雷斯越想越发恐惧。
“最重要的是,珀西瓦尔,你记得你参与过计划的商讨吗?”
珀西瓦尔愣在了原地。
是啊,死牢计划涉及整个旧敦灵,这种重要的事情,应该经过漫长的谋划才对,可在珀西瓦尔记忆中,死牢计划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而所有人又都相信这个计划,盲目地进行着。
“这是……怎么回事?”
珀西瓦尔喃喃自语着。
加雷斯伸出手,落在门把手上,他刚想拧开办公室,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道。
“左镇……”
脑海里浮现那个老人的面容,这个有些奇怪的九夏人,无论何时脸上都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像戴上了一张虚假的面具。
加雷斯察觉到了这一切的关键,也是在这时他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有冷风吹过。
只见玻璃碎裂,满地的碎渣中,一个陌生人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桌旁还摆放着一把歪曲铁灰、好似长钉的剑刃。
不需要任何言语,也无需任何提示,在加雷斯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刻,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便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它在警告着亚瑟,催促着他的逃离。
“谁!”
珀西瓦尔也看到了这突入的陌生人,她一把拔出了手枪,枪口指向陌生人,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原来……是这样……”
加雷斯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
在看到陌生人的那一瞬间,加雷斯不仅有着内心的恐惧,还有着刹那间炸裂的纯白。
布满尘埃的谜团就此崩塌,展露出了其原有的模样。
他洞悉了一切,在这一瞬间里,所有的阴谋与诡计,都向他展现了原本的真实。
这便是真正的“死牢”。
加雷斯不禁为洛伦佐感叹着,他甚至想拍手鼓掌,去赞美这个神经病所作出的抉择,只是……自己好像没有机会去夸奖洛伦佐了。
“跑!”
加雷斯一把推开了珀西瓦尔,大吼着。
“相信它,绝对且盲目地相信死牢!”
“什么?”
没有解答,在珀西瓦尔疑惑的眼神中,加雷斯一拳砸在了安置在门口处的警报器,连带着玻璃罩一同砸碎。
鲜血淋漓,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破碎穹顶。
人们先是愣神,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所措。
这里是破碎穹顶,从那建立之初,便没有被妖魔触及过的净土,那警报声也是如此,几乎从未响起。
但很快,他们紧张、恐惧。
这里是净除机关的核心,而现在核心遭到了入侵。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都缓慢了下来,两人对视着,在互相的目光中,凭借着多年工作的默契,他们知晓了对方的意图。
珀西瓦尔的神情有了那么一丝的不忍,但没有犹豫。
她死死地看着加雷斯,将他的样子深记于心,后仰的身影随着怒踏的脚掌而稳住,珀西瓦尔的身影弹起,速度飞快,头也不回地朝向走廊的尽头狂奔。
与此同时沉重的闸门开始落下,将这警报响起的位置逐一封锁起来。
“真果断啊,你就是亚瑟吗?”
陌生人起身,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加雷斯。
加雷斯摇摇头,他此刻的心情很平静,或许是过于恐惧了,已经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绪了,就连所谓的恐惧,也变得苍白麻木。
“不,亚瑟不常在这,”加雷斯看着这位陌生人,“你可以叫我加雷斯。”
他深呼吸,呼唤着恶魔的名字。
“罗杰·科鲁兹。”
听到加雷斯喊出了他的名字,罗杰显得有些意外,他拿起长钉,有些困惑地说道。
“我们应该没见过吧?”
“洛伦佐说的,艾德伦杀人很迅速,一般不会说什么废话,废话一堆的是罗杰。”加雷斯平静地说道。
言语间,他的手缓缓挪移到腰间,试着触及插在腰间的枪械。
“洛伦佐?哦,那个持有【终焉回响】的人吗?”
在华生故意泄露的信息下,这一情报早已被罗杰熟知,但不清楚这一切的加雷斯,则在此时感到一阵压力,他没想到洛伦佐暴露的如此之快。
绝对的力量前,他们的诡计都变得苍白起来。
“嗯?要反抗一下吗?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罗杰注意到了加雷斯的小动作,完全没有在意。
正如在世界尽头时,他放过洛伦佐一马一样,他喜欢给人机会,一个公平厮杀的机会。
就像冶炼金属一样,无论经历什么样的烈火,终究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杂质存在,罗杰也是如此,无论被不可言述者怎样浸染,依旧有那么一丝属于“罗杰·科鲁兹”的意志。
如果我是错的,那么就试着来否定我。
加雷斯摇了摇头,他苦笑道。
“我没有胜算的,只是徒劳而已。”
“试一试嘛,反正这你是生命的最后了,”罗杰鼓励道。
加雷斯不为所动,下一刻尖锐的响声切割着他的耳膜,歪扭的长钉倒映在眼中,不断地放大着,朝着加雷斯掷来。
长钉贯穿了墙壁,烟尘中加雷斯撞出了办公室,警报过后这里被完全封死,他能逃的地方并不多,只能徒劳地奔走。
“对!就是这样,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都一副看淡死亡的样子,结果死亡到来时,还是不忍不住地哀嚎,求饶。”
罗杰取下长钉,走出办公室,跟在加雷斯的身后。
他喜欢这样,看着这些秉持理念的家伙们,在死亡的威胁下崩溃、哀嚎,将所谓的尊严与道义全部丢弃,只剩下一个可悲求饶的灵魂。
加雷斯喘息着,他就像一只肮脏的老鼠,躲避着光芒。
他抬起手枪,朝着身后还击,罗杰连格挡的意思都没有,子弹落在漆黑的甲胄上,弹起星火。
这感觉很糟糕,加雷斯很清楚罗杰在做什么。
他在玩弄自己的生命,想看自己在死亡的重压下,所产生的种种劣性,他期待着自己的崩溃,自己的哀嚎。
太糟糕了,加雷斯人生中上一次这样的感受,还是被关在监牢里,那时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可那一次他等来了珀西瓦尔。
这一次呢?
“果然,我运气一直都很差。”
加雷斯半开玩笑地嘟囔着,计算着剩余的子弹,他把握好这场追逐战的程度,尽可能地让罗杰玩的尽兴。
他观赏自己歇斯底里的反抗,当罗杰厌倦时,便是自己的死期。
死期将至。
加雷斯停下了步伐,转过身,在罗杰的注视下,整理了下衣服,让自己看得尽可能工整些。
“就这么放弃了?”罗杰问道。
长钉再次破空而至,沿着加雷斯的脸颊划过,狰狞的疤痕炸裂,连带着他的左眼陷入猩红之中。
加雷斯没有退步,他忍受着痛楚,稳稳地站在原地。
“你争取而来的这十几秒,只是让你决定彻底放弃吗?”罗杰有些失落,“所以……所谓的‘骑士长’就这样?真是让人失望,那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求饶吗?”
在罗杰的眼里,加雷斯就是只可悲的蛆虫,本以为会有一场愉悦的猎杀,结果猎物逃了没几步,便被压力彻底压垮,他都开始怀疑加雷斯这个职位是不是走后门得来的了。
“所以升华是对的,抛弃掉这些劣性,变成更为伟大的存在。”
罗杰低语着,就像魔咒般,催眠着自己。
“没,我只是在这十几秒内决定一些事……就像你说的,很多人看淡了死亡,但死亡真的来临时,还是会抖个不停。”
加雷斯自嘲着,他已经很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抖了,但手还是抖个不停,连枪都有些握不住了。
他在破碎穹顶呆的太久了,久到他在片安逸中,已经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嘴上说的容易,实际上真的很难……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加雷斯没有丝毫的胜算,但他还是颤抖地拿起了手枪,做出了与他言语完全相反的动作。
“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死的太难看。”
“这个愿望我可以满足你。”罗杰说。
“我没在和你说话,”加雷斯抬起另一只手,梳理了一下衣领,把它弄得笔直,“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罗杰意识到了加雷斯要做什么,但加雷斯根本不给他【间隙】入侵的时间。
加雷斯本该在办公室便做完这一切,可罗杰说的对,加雷斯也是“很多人”之一,真的做出抉择时,他也会畏惧不前。
所以加雷斯需要十几秒的时间让自己冷静一下,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缓些,整理一下衣服,管理一下表情,让自己再次持有所谓的尊严,从容地接受这一切。
最后……最后再回忆些美好的事。
加雷斯的手停止了颤抖,如同钢铁般沉稳,猛地抬起,枪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扣动扳机。
连同自己的大脑、记忆、生命全部击碎、贯穿。
鲜血喷涌,涂满了整面墙壁。
第三十四章 疯狂
云层间滚动着怪异的不详,仿佛有某种未知的怪物正在云层的深处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狂风大作,带着冰冷的雨丝洗礼着高耸的巨塔,哀鸣声不断,漆黑的鸦群纷纷飞离高塔,它们就像察觉到了什么,带着本能的恐惧,高呼而去。
街头的行人们纷纷抬头,想起古老的传说,目睹着群鸦的逃离。
视线沿着铁灰的塔身向上看去,它的顶端没于云雾间,没有人知晓那里正发生着什么,但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古老邪异的力量,正带着森冷的寒意扩散着。
没有任何征兆,一切就这样突然爆发了。
珀西瓦尔努力地不让自己思考太多,完全忘掉加雷斯的种种,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态上。
耳边回荡着刺耳的警报声,一道又一道的闸门落下,将罗杰出现的区域完全封死,士兵们也朝着那个方向聚集,密集的枪口堵住了每一条通道。
可这还不够,珀西瓦尔很清楚,这些根本无法阻挡罗杰的前进。
想到这些,珀西瓦尔便感到一阵无力,面对罗杰这样的怪物,净除机关的种种防御显得是如此脆弱,从未有敌人能触及的破碎穹顶,可现在却让罗杰如此轻易地入侵,而净除机关根本没有应对的能力。
“该死的,这里为什么会暴露呢?”
珀西瓦尔想不明白,作为指挥核心,破碎穹顶的位置一直是机密,但很快她想清楚了缘由。
在【间隙】入侵下,没有秘密能在罗杰的目光下藏住,加雷斯的脸庞在眼前闪过,珀西瓦尔不敢继续想下去。
说来可笑,这种事她早该习惯的。
“所有人,准备撤离!”
珀西瓦尔来到了指挥室,大吼着。
人们正急于应对这来自核心的危机,发布着命令,调集兵力,可突然到来的珀西瓦尔却否定了这一切,令所有人撤退。
大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很显然不清楚自己在面对着什么,珀西瓦尔再次喊道。
“所有人!撤离,这是命令!”
这一次僵硬的人群有所触动,他的眼瞳里依旧有着些许的不解,但这一次他们按照着珀西瓦尔的命令行事。
“撤离!撤离!”
“备份资料!”
慌乱声不断,珀西瓦尔内心则十分急切,她不知道防御力量能阻碍罗杰多久,她只希望有更多的时间,能让她准备完这一切。
珀西瓦尔继续催促着,只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亚瑟!这里是珀西瓦尔!”
通讯被连起,珀西瓦尔对着话筒的另一端大喊道。
随着加雷斯按下警报,破碎穹顶的警报已经向着各个部门发送了过去,他们不清楚破碎穹顶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的目光都已看向了这里。
“发生了什么?”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冷静的声音。
“罗杰·科鲁兹,他入侵了破碎穹顶,加雷斯把他拦住了,但我猜他多半已经死了。”
珀西瓦尔回忆着与加雷斯的告别,没有任何言语,但从加雷斯的目光中,珀西瓦尔已经看到了太多。
她和加雷斯认识太久了,久到她对于这个有些倒霉的家伙有着很清晰的认知,这是个非常倔强的家伙,认准了一件事绝不撒口,珀西瓦尔很清楚加雷斯会做出什么。
“加雷斯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来得及和我说,只是要求我们无条件相信‘死牢’。”
珀西瓦尔的话语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悲伤。
她也有些察觉死牢的漏洞了,这样庞大的计划按理说应该完美无缺,即使做不到这样,也应该对所有可能,有着一个较为清晰的对策。
可现在呢?
净除机关的核心被入侵,珀西瓦尔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应对的办法,普通的应急对策根本无法阻挡罗杰那个怪物,现在的一切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加雷斯一定是想到了,我们未曾想到的。”
珀西瓦尔的声音逐渐停歇了下去,另一端在沉默了几秒后,说道。
“所以加雷斯为了抹杀自己的想法,不被罗杰知晓,他会……”
“好了,别说了,我会按照应急方案行动,我不清楚这能拖多久,总之……”珀西瓦尔顿了顿,继续说道,“无条件相信‘死牢’。”
阵阵的枪声已经传入了耳边,珀西瓦尔按下了最后的按钮,高塔的组周边亮起警红色的照明弹,它们逐一升起,哪怕有云雾的遮掩,也无法阻止这猩红的光芒。
无论是谁,他们身处在旧敦灵的哪里,只要他们抬起头,都能看到这颗冉冉升起的辉光。
珀西瓦尔目睹着光芒的散落,它们在燃烧过后,再度沉入下方的城市,将猩红的光芒散落满地。
她低声道。
“破碎穹顶……沦陷。”
……
走廊内枪声轰鸣,作为净除机关的核心,它有着极为强大的防御火力,即使是妖魔在迎接这样的火力时,都会被轻易地撕扯成碎片。
可这种力量针对不了无序的怪物。
子弹叮叮当当地击打在漆黑的甲胄上,溅起星火与烟尘,几乎填满了整个走廊。
士兵们观测不到目标了,但他们也没有松开扳机,而是一直倾泻着火力,因为他们虽然看不见,但仍能听得到。
听得到那逐渐靠近的崩鸣声,在杂乱的枪火中,越发清晰的脚步声。
歪扭狰狞的钢铁斩开了烟雾,连带着士兵与其手中的枪械一同劈断。
罗杰挑起尚未死去的尸体,正想审视他死前的惊恐,可更多的子弹袭来,将尸体打成肉沫,涂满了漆黑的甲胄。
“脆弱,无力,徒劳……”
罗杰放下了长钉,挂在其上的破碎躯壳也随之跌落,漆黑的面甲下,目光空洞,他注视着可悲的人类们,紧接着有怒火升起。
他本想愚弄着可悲的人类,嘲笑着他们的劣性,可最后加雷斯却反而唾弃了罗杰。
这是比利剑还要沉重的创伤,卑微的蛆虫居然也敢嘲笑着神圣的伟大。
罗杰罕见地暴怒着,这或许是他愤怒的来源,也可能不是,在不可言述者的侵蚀下,他的思绪也早已陷入无序的混乱,所谓的理智也只是一层虚无的伪装。
仿佛有燃烧弹被引爆,瞬息的高温吞吐着焰火,士兵们的眼瞳被蒸发,体表烧焦剥离,手中的枪械也泛起了红光,紧接着子弹被连接引爆,将灰黑的尸骸摧毁。
高温侵袭着破碎穹顶。
作为净除机关的核心,它的位置被设立在俯视全城的敦灵塔上,少有敌人能畅通无阻地抵达这里,在预想中,哪怕妖魔攻陷了旧敦灵,也难以爬上这座与世隔绝的高塔。
可现在这一优势,变成了它的劣势。
大型升降机反复运输,将大批的人员与资料送离破碎穹顶,所有可以被调用的力量都被集中在了这里,试着拖延更多的时间。
士兵们握紧武器,守在沉重的闸门之后,他们能听到闸门后的惨叫声,也能感知到逐渐攀升的温度。
冰冷的金属开始展露些许的赤红,闸门四周的木板升起淡淡的白烟,带着烧焦的气味。
士兵们在内心祈祷着,与此同时闸门上的赤红从起初的一个小点,逐渐扩大成了一个圆,终于在某个瞬间,它再也支撑不住,就像融化的坚冰般,突然崩溃。
“开火!”
有人大吼着,扣动扳机,枪火齐鸣,但这一次故事的走向完全不同,甚至说更为黑暗。
歪扭的长钉贯穿了尚未完全熔化的闸门,带着熔化的铁水将士兵的身体贯穿,力量如此之大,几乎将身体打碎,随后长钉继续飞驰,在杀伤了后几名士兵后,再度钉入墙壁之上。
仅仅是一击,罗杰便将人类的勇气与工业的火力完全击碎,他们惊恐地看向前方,升腾的焰火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双炽白的眼眸,以及在这眼眸之后,疯狂的地狱。
士兵们停下了开火,无论什么样的心智,在这样的“真相”面前,都只剩下了死亡与疯狂。
他们的口中发出呜咽的声响,身体颤抖着,泪流满面。
有的人颤抖地拿起手枪,击碎了自己的头颅,也有人在重压下跪倒在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开始异化,长出锋利的獠牙。
极度的侵蚀下,尚存的生命被轻易地异化成了妖魔,它们发出嗜血的吼声,搜寻着新鲜的人类,罗杰则继续向前,寻找着他的目标。
他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不恐惧。
为什么这些人仍觉得自己有胜算。
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就此结束呢?”
罗杰想不明白,他曾经对于这个世界有着很多的希冀,为此他与艾德伦联手,试着将这个世界从毁灭的边缘拉回,但最后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你是个可悲的家伙,罗杰。”
声音响起,一名倒下的士兵勉强地抬起头,他的伤很重,下本身都变成了血污,可他的脸上看不到痛楚,有的只是冰冷的平静。
“哦?你还没死呢?”罗杰看向士兵,对其嘲笑着。
“我一开始就该意识到的,你是个不满于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可你又找不到完美的解决办法,只能用越发激进的行动去证明自己。”
艾德伦冰冷地诉说着。
“你把越来越多的人卷入你一手造就的悲剧……”
“你是想让我停手吗?”罗杰打断了艾德伦的话,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都过了多久了,你怎么还是想说服我呢?”
“是啊,你不会停手的,”艾德伦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
“你是绝对不会停手的,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犯下了那么多的罪,为此就连自己也被献祭给了魔鬼,你已经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而这代价早已将你与疯狂束缚在了一起。”
罗杰的笑容变得僵硬,嘴角缓缓下沉,变得阴郁。
“如果你停手了,你之前所做的又算是什么呢?你为了不否定自己,放弃了思考,只想着疯狂……”
罗杰走到了士兵身旁,抬起脚踩在了他的头颅上,将艾德伦的话语堵住。
“讲大道理的话,就亲自来见我,艾德伦,而不是躲在角落里。”
冰冷的目光直视着罗杰,直到头颅被踩得粉碎,变成一地的碎末。
扰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罗杰的心情再次舒畅了起来,艾德伦对他仍是威胁,但却没有之前那样致命。
经过之前的交手,罗杰已经清晰地认知到艾德伦所处的境地,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不断回荡在他的耳边,他需要时刻警惕这一切,根本无力来阻挠自己。
“我是正确的……”
罗杰微微失神,自言自语着,但很快他的眼瞳又充满了疯狂,继续前进。
他要知晓这些人究竟在隐瞒着什么,然后将他们的骄傲逐一击碎,门后的有着刺眼的光亮,那里便是指挥室了,珀西瓦尔站在门口,她握紧了手枪。
两人要相对视着,身前隔着十字的走廊,除了向前外没有别的道路。
就像一次孤高的对决。
“别害怕。”
珀西瓦尔对着士兵们说道,她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死的有尊严些。
罗杰向前迈步,如同推进的铁幕,挤压着她们的生存空间。
有躁动渐起。
然后磅礴的浪潮隔着墙壁泛起,无形的巨浪在顷刻席卷了一切。
所有的事物,在这一刻都变得缓慢起来,肉眼清晰地分辨着所有。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将罗杰包裹,珀西瓦尔和士兵们则处于爆炸的边缘,虽然未被影响太多,但她们也感受到了那种心悸的力量。
没有光,也没有热,这是超出珀西瓦尔认知的爆炸。
“逆模因……”
她低语着,佚名们安置的逆模因武器在这一刻起效了。
只见罗杰身上的那坚不可摧的黑甲布满了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而罗杰自己本身也露出痛苦的表情。
爆炸接连不断,没有光与热,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爆炸”的信息,看不见的风暴肆虐着这里,与此同时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在十字走廊的另一端,有人走过拐角,抬起枪口,朝着罗杰射击。
珀西瓦尔只能看到他那突然出现的背影,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来者,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他们是如此特殊。
佚名身上穿着精良的轻甲,下方夹着赤红的衣襟,扣动扳机,将逆模因子弹逐一命中罗杰。
空荡荡的的走廊内只有他一个佚名,但他的步伐坚定,毫无惧色。
第三十五章 铁鲸
珀西瓦尔有些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本以为被罗杰逼入了绝路,可佚名们事先的设计在此刻起效,并且还有活着的佚名加入了战斗,可他只有一个人,身影显得是如此地单薄。
逆模因爆炸结束了,这足以摧毁成片妖魔的力量,作用在罗杰的身上,也只是微微拖慢他的脚步而已,佚名向后退步,朝着指挥室靠近,同时仍旧不断地射击。
接连的枪鸣响起,令罗杰终于感到了一阵痛楚,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甲胄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裂纹,大概是之前逆模因加上枪火的原因,它们集中落在了这一点,终于在这坚固的盔甲上留下痕迹,而随着这几发落下的子弹,甲胄彻底破裂,伤及了他的血肉。
仅仅是擦伤而已,不……就连擦伤都算不上。
子弹被强健的肌肉挤压,从破口处挤出,随后致密的硬质增殖,将损坏的位置再次包裹。
罗杰看向前方,道路的尽头,佚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没有情绪一样。
“九夏人。”
罗杰轻声道,挥起长钉,一跃而至。
佚名仿佛没有情绪一样,这扑面而来的死意根本没有妨碍到他,见枪击不再管用,他当即抽出镀有圣银的折刀。
人体的速度抵达了极限,佚名勉强地躲过了来自怪物的斩击,长钉在他的身侧劈砍出巨大的疤痕,一旦落在身上,佚名会和其他士兵一样,被拦腰斩断。
挥起折刀,这种狭窄近距离情况下,是佚名唯一能击中罗杰的机会。
折刀凶狠地砍在了喉咙上,虽然有甲胄的阻挡,但在全力一击下,折刀仍切入了几分,有大抹的鲜血涌出。
佚名试着用力,将罗杰的头颅完全砍断,但他做不到了,血肉迅速地增生,躯体的损伤根本影响不到罗杰太多。
罗杰抓住了佚佚名挥刀的手,轻轻地按压,便能听到骨骼的碎裂声。
没有丝毫的悬念,佚名的身影倒撞了出去,一直跌倒在珀西瓦尔身前,士兵们伸出手,将他拖入了指挥室。
他的手臂歪扭,在与罗杰接触的一瞬间,巨力便将他的骨骼完全粉碎。
“你不该出来的。”
珀西瓦尔对着佚名说道,他完全可以躲起来,逃离这里的,现在暴露自己,只是在增加死亡人数。
佚名没有应声,他满脸是血,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在一片血红中,能看到一双平静的眼瞳。
他艰难地伸出了另一只手,在耳旁画了几个圈,又在身前胡乱地挥舞起来,珀西瓦尔看不懂他的意思,可紧接着佚名将一个东西塞给了她。
银白的冠冕。
佚名又挥起了手,这时珀西瓦尔才意识到这是手语,可她根本看不懂这些,只能接过冠冕,但还没来得及戴起,罗杰的威胁再度靠近。
她也没有多想,转过身扣动扳机,带着仅存的士兵们也开始进行最后的还击。
珀西瓦尔很清楚,以破碎穹顶的防御力量根本无法阻止罗杰,自己能做的不是死战,而是想办法让更多人活下去。
令净除机关高效运行的不是骑士长,也不是各个上位骑士,而是组成这个组织的庞大人员,他们是净除机关的中流砥柱,珀西瓦尔需要令这些人活下去,只要他们还活着,净除机关完全有能力在另一个地方迅速地搭建出另一个破碎穹顶。
她要把罗杰拖在这里,至少让伤亡降到最低,至于之后该怎么处理这些事,就交给亚瑟他们了,她已尽职。
所有可以调用的武器都在朝着罗杰开火,纷乱的火光中,罗杰突进。
金属的洪流根本没有能力阻挡他,耀眼的火光中,他挥起长钉,士兵们便如稻草般倒下,鲜血均匀地涂满了墙壁,血流成河。
有些士兵尚未死去,但更多的金属贯穿了他的躯体,妄图连同他身后的罗杰一同贯穿。
狰狞的面庞近在眼前,珀西瓦尔砸烂了开关,沉重的闸门落下,这将是最后一道防线。
只听沉重的声响后,铁灰的大门将罗杰拦在门外,可根本不等喘息的时间,锐利的摩擦声响起,金属在哀鸣,它们被拉扯切割,露出火红的余边、断裂。
汹涌的焰火透过了缝隙,血肉与骨骼在眼前炸裂,浸染了珀西瓦尔的衣衫,她拔出折刀,试着还击。
金属在高温下崩塌,怪物带着燃烧的铁水高呼而至。
折刀与长钉撞击在了一起,钢铁被轻易地击断,连带着巨力传导到珀西瓦尔的手中,沉重的力量令她没能握紧刀柄,与佚名一样,手腕传来剧痛,破碎的铁质纷飞,割伤了脸庞。
珀西瓦尔倒撞了出去,断刀狠狠地砸在了玻璃上,碎裂出密布的裂痕。
呼啸的风声响起,她提起仅有的力量前扑,躲过了疾驰而来的长钉,它击碎了身后的玻璃,冰冷的狂风涌进室内,驱散了些许的燥热,寒意浸透着仅存的意志。
这都算不上是抵抗,只是无力的锤打。
珀西瓦尔深呼吸,她看向前方,佚名狼狈地起身,他再度开火,打在罗杰身上溅起火星,罗杰则随意地挥出斩击,本就歪扭的胳膊直接断裂,断肢高高抛弃,砸在了一边。
佚名似乎是死了,没有了声息。
绝对的力量压制着所有人,这里便是罗杰的游乐场,他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
庞大的绝望吞食着残存的生命,珀西瓦尔想不出还有什么胜算可言,身体传来剧烈的痛楚,她突然觉得在这里就此倒下也不错。
死亡,似乎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
思绪中断了。
远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事情,在珀西瓦尔的眼前上演。
罗杰随意地提起一名尚未死去的士兵,他徒劳地反抗着,仅存的勇气被湮灭,他发出悲痛的哭声。
可这都是无用之举,两人短暂地注视着,随后在士兵的眼眶里也卷起了同样的炽白,仿佛有烈火在他的躯体下升起。
森冷的寒意在心中扩散,珀西瓦尔想起了洛伦佐对他们的警告。
士兵的过往,他的记忆,他的灵魂……他所有的一切,都在罗杰的眼前逐一展现,毫无隐瞒。
一点点地揉捏、粉碎。
罗杰松开了士兵,士兵的身体仍有着活性,可他的意志早已支离破碎,就像垃圾般被随意丢弃着。
胸膛微微起伏,他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珀西瓦尔艰难地站起身,她察觉到了危机,比死亡更可怕的危机,颤抖地握紧拳头,而这时罗杰也缓缓抬起头,看向了珀西瓦尔。
“骑士长,珀西瓦尔。”
罗杰念出了她的名字,与此同时,脑海里回忆起,士兵与珀西瓦尔所有有关的记忆。
他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意。
“所以这里是你们的核心吗?”罗杰看了看四周,然后望向了脚下,这座高塔的深处,“还有地下……”
珀西瓦尔深呼吸,她慢步地靠向身后,站在破碎的玻璃下,身后便是无际的高空。
她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落入罗杰的手中,一旦被她捕获,自己脑内的记忆将被他完全察觉,净除机关的一切,来访的九夏人,死牢……
自杀吗?
这确实可以阻断罗杰对自己的探查,可现在这种情况,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这种近距离,手中没有有效的武器,更重要的是,珀西瓦尔猜自己早已处于罗杰的侵蚀下,他入侵自己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珀西瓦尔颤抖地问道。
“你完全有能力杀了我,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珀西瓦尔看到了什么,她缓慢地挪移着,“为什么要这样戏弄猎物呢?”
“还是说,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证明?”
珀西瓦尔的话语一顿,她好像找到罗杰如此这般的目的了。
“对啊,是这样啊,你急着从我们的身上,找到所谓的劣性,以此来证明你想法的伟大吗?
对,就是这样,你错误地牺牲了太多,为了继续这样的错误,不去否定自己,你只能盲目地相信,自我催眠着,试着找到那么一丝一毫的证据,证明着你的正确。”
珀西瓦尔嘲笑道,她缓慢的挪移间,已经来到了控制台旁,她与罗杰间隔着升腾的焰火,干扰着视线。
她只有一次机会,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罗杰目光阴沉,他再一次地被凡人嘲笑着,珀西瓦尔为了寻求机会,则发出更多的嘲笑声。
“不,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你根本不知道我们面对着什么……”
罗杰喃喃自语着,突然间他不想再戏弄什么了,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按理说是这样的,他应该冷酷无情,但为了证明所谓的某种东西,他一次又一次的犯错……
有时候罗杰都在怀疑自己,自己不该犯错的,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呢?还是说自己灵魂的深处,仍有着属于人的一部分,给予着“公平”的厮杀?
希望……希望有那么一瞬间,找到所谓的机会,否定自己?
罗杰不敢继续想下去了,眼瞳卷起怒火,虚无的意识撞向了珀西瓦尔。
他会入侵珀西瓦尔的心智,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可这一次没有那么顺利,他遇到了什么阻碍,被狠狠地弹开,但阻碍也在他的重击下布满裂痕。
焰火散去,珀西瓦尔头戴着圣银的冠冕。
这是佚名留给珀西瓦尔的,而它也成为了此刻的关键。
能看到就在罗杰尝试入侵珀西瓦尔的同时,佚名艰难地再度爬起,他朝着珀西瓦尔做最后的手语。
佚名用食指指向了珀西瓦尔,单手握拳,向上伸出拇指,然后他挥起手,朝珀西瓦尔摆了摆,做完这一切,他从腰间拔出了短刀,狠狠地扑向罗杰。
锐利的尖刀沿着盔甲的裂隙刺下,有淡淡的猩红溢出,罗杰转过一把扼住了佚名的头颅,炽白的风暴在眼中闪现。
没有圣银的保护,佚名的大脑毫无遮掩,罗杰轻易地入侵了其中,可等待他的只有一片空白。
佚名被复杂的逆模因机制包裹着,这份力量在庇护他们的同时,也在不断地侵害着他的们的存在,记忆会一点点地崩塌,直到最后大脑的“内存”完全被逆模因占据,只剩空白,而这便是所有佚名的末路。
他的末路。
空荡荡的脑海里除了几个命令外,什么也没有,在这诡诈的侵害下,他早在很多年便丧失了听觉的认知,以及语言的调用,除了铭刻进灵魂的信条外,什么也没有。
佚名的目光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般,罗杰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他猛地看向珀西瓦尔。
佚名为珀西瓦尔争取了到了些许的时间,珀西瓦尔很清楚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一把捡起落在地上的手枪,在罗杰摧毁圣银的防御前,枪口顶在了自己的下颚。
扣动扳机。
预想的死亡没有到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珀西瓦尔僵硬地睁开眼,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她松开手,手枪里没有子弹,他的主人在死前射光了所有的弹药。
脑海里一片空白,珀西瓦尔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了荒芜的一片,颤抖地迎接着罗杰的到来。
一秒、两秒……
短暂的几秒延迟后,远比枪鸣还要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轰鸣的噪声中,玻璃尽数碎裂,狂风尽数涌入,带着冷彻的雨滴。
珀西瓦尔被冲击卷起,混乱中与杂物撞击着,直到停歇、倒下。
呼吸,沉重地呼吸着,感受着死亡的寒意,体会着生命的欣喜。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变数可言了才对,模糊的视线里,熟悉的室内被燃烧的烈火与熔化的铁水覆盖,珀西瓦尔找不到罗杰的身影。
发生了什么?
她不清楚,随后她听到了。
刺耳的汽笛声从厚重的云层中传来,紧接有强光透过了烟雾,照在了珀西瓦尔的身上,她回过头,铁鲸突破了云雾的环绕,出现在了高塔之外。
第三十六章 天陷
科克街121a,温彻斯特事务所。
在永动之泵也住了好一阵,这应该是洛伦佐第一次返回事务所里,虽然只是暂时歇脚,可回家的感觉真不错。
“所以这就是你家了?”
卲良溪在事务所内走来走去,这里就像一个大仓库,堆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杂物到处都是,好在还有着可以用来坐着的地方。
红隼走到角落里,一屁股坐了下去,像红隼和伊芙这样的家伙,因为来这里次数过多的原因,久而久之他们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固定位置。
几人散落而坐,享受着短暂的平静。
卲良溪东看看西瞧瞧,丝毫没有来别人家做客的拘束感,与她相反的则是罗德,他站在卲良溪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都是什么?”
邵良业看了眼桌面上的资料,他能勉强地读懂其上的文字。
“一些……故事推演?反正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会随便写点什么,这有助于发散思维。”
洛伦佐看了眼,随意地回应着。
他写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多是基于不同的视角、不同的阵营,对同一个事件,从而产生的不同走向。
得益于早年间师承奥斯卡的表演学习,洛伦佐常常会根据自己对他人的了解,来扮演他人,推测着他们所能做出的抉择。
之前将情报交由劳伦斯与艾德伦,也是基于这些情况而产生的,风险很大,但像洛伦佐这样的赌狗,他觉得值得一试。
也是依靠着这些,让他重新思考该如何对抗罗杰,在这绝境之中寻找着出路。
“你只写了一半?”
邵良业的阅读被中断,他发现这些推演基本进行到了一半,便结束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嗯,因为我写不下去了。”
洛伦佐解释着,随便捡起地上的一张纸,上面有着短短的几句话,字迹潦草。
“写不下去了?”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写着写着就会陷入僵局,我想不出事情还会怎么样发展,甚至说该如何打破局面。”
洛伦佐将手中的纸张搓成了团,向着远处丢去,恰好地砸在了红隼的头上。
对于洛伦佐的种种行为,红隼早已习惯,之前还可能叫骂几句,现在他则完全懒得理洛伦佐了,他靠着墙,眼睛微眯。
这是难得的休闲,红隼想好好享受。
他们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在附近的哨站进行了逆模因武器的安置,因为和温彻斯特事务所很近的原因,洛伦佐顺道回来看了一眼,在这里休息片刻。
伊芙趴在一旁的桌子上,低头写着报告,她很是认真,敬业的不行。
红隼还和洛伦佐提过几回,他认为玛鲁里那段糟糕的回忆会吓退这个女孩,结果她是认真的,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而加入。
“能让我看看吗?”
邵良业看到了什么,向洛伦佐问道。
洛伦佐抬起手,露出风衣下的枪械,之前一直少有用到它的地方,它便一直没有在邵良业几人面前登场过。
“给。”
洛伦佐没说什么,将温彻斯特递了过去。
邵良业双手接过,放在膝上,认真地观摩着。
洛伦佐是个身经百战的家伙,以他的战斗强度,每场下来武器都要换上一轮,可这把随身携带的霰弹枪看起来却很新,好像没有经历过多少次的战斗。
这不太对,像洛伦佐这样的家伙不会带这种无用的东西。
装饰?
邵良业看了看洛伦佐那杂乱的头发,他好像从不在意自我形象这件事。
“它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邵良业抬起头问道,它被带在身上,一定有着它的理由。
“大概吧,这算我一位朋友给我留下的,只可惜,原本那把已经被毁了,这个只是我委托工匠,按照它原本的模样制作的。”
洛伦佐慵懒地回答着,他看样子真的走出了阴霾,声音轻松。
邵良业抚摸着枪柄,感受一些微弱的触感,仔细看去,是一行文字。
“是一首小诗。”
洛伦佐就像知晓邵良业的行动一样,他露出笑意。
“什么小诗?”
邵良业看着铭刻的文字,他知晓西方语,能看懂其上词汇的意思,但想翻译句上的寓意仍有些困难。
“一首……关于死亡的诗,抗拒死亡的诗。”
洛伦佐悠悠道,他仰起头,望着昏黑的天花板,耳边响起红隼渐起的呼吸声,还有笔尖在纸上书写的摩擦声。
卲良溪无聊地坐在位置上,事务所内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引起她的注意,罗德则站在她的身后,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保姆,而卲良溪便是那活力充沛的有些过头的孩子。
这真是个平静且舒缓的时刻,窗外响起阵阵风声,能看到玻璃上挂着雨丝。
洛伦佐很喜欢此刻的气氛,他深情地低语着。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即使暮年,也应在白日将尽时燃烧、咆哮。”
“狂怒,狂怒。”
“怒斥着光明的消逝。”
这本该是被怒吼出的话语,但在洛伦佐的口中却变得无比平静,他的目光如静水一般,低吟着这曾经的一切。
“这是一位老朋友对我的激励。”
洛伦佐看向邵良业,接过了他递来的温彻斯特,脸上残留着微笑。
“很不错,我喜欢。”邵良业回答。
事务所内静悄悄的,气氛从未有过的平静,外面的天空阴郁,但每个人都觉得像是被午后的阳光照亮着,享受着短暂的平静。
这里就像一处避风港,走出这里,他们将再次面对骤起的狂风暴雨。
“好无聊啊……你们都喜欢无聊吗?”
卲良溪好奇地问着各位,大家都一副舒缓的样子,唯有她觉得很是枯燥。
“你知道武器最好的归宿是什么吗?”
洛伦佐向着女孩问道,不止是罗德,在洛伦佐的眼里,卲良溪也像极了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对一切都有着厚重的好奇心。
他不讨厌这略显幼稚的态度,这总比变成像他们这些冷漠的兵器要好。
“杀敌?杀死强敌,我知道有这样的传统。”
卲良溪站起身,随手拿起摆放在一旁的钉剑,感受着手上的沉重,抚摸着它的锋利。
“剑本身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在它杀死强敌后,它才可以被取名,获得认可,被书写于历史之中。”
她的眼瞳微微失神,仿佛置身于那绚烂的传说之中。
在卲良溪看来便是这样,这屋里的各位虽然都一副慵懒的样子,可她很清楚,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恶的刽子手,杀戮起来带着血气,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出乎卲良溪的预料,洛伦佐摇了摇头,他慢悠悠地说道。
“不,武器最好的结局便是尘封起来,被所有人遗忘。
没有纷争,便没有武器。”
洛伦佐说完感受到了卲良溪眼里的质疑,他摆了摆手,“我知道,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
“看看四周。”
洛伦佐指了指他所打造的事务所。
“我真的退休了,封存起钉剑,遗忘了秘血,装作正常人一样生活……作为一个侦探生活,不信的话,你打开那个抽屉,里面有我委托的记录,我真的有在好好生活。”
卲良溪拉开抽屉,正如洛伦佐所说,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纸张,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随意地拿起一张,上面写着一个略显滑稽的委托。
“抓情妇?”
卲良溪不可置信。
“这很正常,普通人的生活不就这样吗?”洛伦佐毫无尴尬的感觉。
“无聊很不错,”红隼缓缓抬起头,接上了话语,“无聊就表示没有异常出现,没有妖魔,没有敌人,我们也不用挥剑,只要在这里休息就好。”
红隼满脑子都在想着退休的事,他总觉得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早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看着书,钓着鱼,然后身旁还有着……
“退休真好啊。”
红隼喃喃自语着。
“我本以为你喜欢上班的。”一直默不作声的伊芙放下了笔,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对红隼说道。
红隼的职位一路高升,每个人都觉得红隼终有一天会跃升到管理层面,结果这个家伙居然和洛伦佐一样想着退休。
“这都是被迫的啊,如果可以,谁不想退休呢?”
红隼构想着未来,想着想着,却发觉什么也没有。
“比起退休,倒不如说,我想过上另一种生活,没有打打杀杀的生活。”
“你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样吗?”洛伦佐来了兴致,问道。
“不知道……”
红隼想了想,童年的回忆早已黯淡,从有印象起,他便一直在泥泞里挣扎,可他却不难过,反而露出笑意。
“正因为不知道,才想去体验一下啊,说不定我会觉得很没意思,过了一阵,便回到净除机关复职了呢?”
故事抵达了岔路,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也可能……也可能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好到我有时候都会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听起来蛮不错的。”
洛伦佐肯定地点点头,眼下的情景真不错,安静祥和,完美的不行,他伸手摸了摸,想点燃一根烟,陷入更深的沉醉,可下一秒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猛地睁眼,灰蓝的眼瞳里闪过点点的炽白。
祥和的气氛被冻结,而后破裂。
每个人都察觉到了,洛伦佐神态的变化,刚刚还好似熟睡,结果这一刻他便变得肃穆压抑,就像野兽绷紧了神经,露出了爪牙。
“怎么了?”
红隼当即也进入了状态,他看向洛伦佐,渴望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侵蚀,有侵蚀在附近。”
洛伦佐起身,拿起温彻斯特与钉剑,目光来回地扫视,搜寻着目标。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也纷纷拿起武器,全身警备,淡淡的杀气在几人之间弥漫着,仿佛刚刚的美好与祥和,只是虚伪的假象。
这才是他们血腥残忍的本质。
洛伦佐追寻着侵蚀的感触,目光一路游离,蔓延到了窗外,试着看向更高处,结果却被屋顶遮挡。
他抬起头,很快窗外光芒染上了赤红的血色,仿佛有猩红的血液从天而降。
“这是……”
红隼看着这红光一直失神,但很快他便想起了什么,洛伦佐的行动则比他更快,他翻过桌子,一把推开的大门,置身于寒风之中。
洛伦佐抬起头,周围的行人也同他一样,抬起了头颅,仰望着天穹。
“发生了……什么?”
跟出屋外的几人也呆滞在了原地,和洛伦佐一样仰起了头。
在他们的视线中,厚重的云层里闪耀起了猩红的光芒,而这光芒还在不断地坠下,滑出赤红的轨迹,它们一个接着一个,自上而下,编织着通往天穹的光轨。
“这是……警报!破碎穹顶的警报!”
红隼终于想起了关键,他大声喊道,其他几人也在红隼的喊声中,意识到了这一切。
在那云层深处,是净除机关的核心,位于敦灵塔之上的破碎穹顶。
“破碎穹顶爆发了危机,危机可怕到他们自己没办法处理,才这样向着全城发出警报与救援。”
红隼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这是只在手册中出现过的情况,如今演变为了现实。
“而通常出现这种情况时,代表着破碎穹顶……已沦陷。”
伊芙低语着,目睹着光轨的落下,与其一同落下的还有无穷的压力。
一个名字在所有人的心神间缓缓浮起,散发着邪异与诡诈。
罗杰·科鲁兹。
他奇袭了破碎穹顶,也只有他能以绝对的压制力量做到这一切。
“洛……”
伊芙刚想呼唤洛伦佐的名字,期盼着他能做些什么,可却看到洛伦佐站在原地,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回应任何人的呼唤,但很快,他们都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扩散。
在无人察觉的某处,无形且无质的力量在涌动。
眼皮的缝隙间有炽白的流光滚动着,洛伦佐睁开了眼,望向天际。
随着他的注视,天穹塌轰然塌陷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在下坠,狂风卷积着,发出刺耳的哀鸣。
第三十七章 烈阳高照
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漆黑的巨物在云层之后下沉,黑影迅速地扩大,直到云海再也支撑不住、崩塌。
顷刻间高亢的鸣响回荡在耳旁。
铁灰色的巨鲸砸穿了云海,如同坠落的陨石,速度飞快,向着街道俯冲。
压力在一瞬间蹿升至了极限,就连红隼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在这一刻都展露了畏怯。
不过红隼觉得这不算什么,他觉得任由谁看到这样的巨物突进,都会在一时间被吓傻,更重要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被战争飞艇砸过的经验。
“飞……飞艇。”红隼艰难地说道。
随着不断扩大的阴影,黑暗蔓延的同时,心跳也加快到了定点。
铁鲸猛地抬起,沿着楼群的边缘仰起,边缘与砖石想撞,破碎的烟尘间有碎石溅起,光带在四周游动,那是垂下的钢索,它如同触须般,在街道上起伏狂舞,宛如柔韧的巨刃。
行人们纷纷惊恐地躲避,地面被抽出巨大的裂痕,路灯被凶狠地击倒,连同着周围的墙壁与玻璃一起碎裂。
“闪开!”
眼看一根钢索便要抽上几人,邵良业大吼着,这种速度下被钢索抽在身上,跟被巨刃斩击命中没有什么区别,但在这个时候,洛伦佐终于有了动作。
他深呼吸,这种时刻他突然想起了凡露德夫人,记得她在退休前,是一名骁勇善战的空骑兵。
洛伦佐背紧了剑袋,一言不发,直接朝着钢索跑去。
致密的铁甲包裹在了躯体之上,他猛地跃起,地面都在这重压下崩出裂痕。
手臂一把抓住钢索,就像扼死生命般,剧烈晃动的钢索被洛伦佐稳稳地抓在手中,下一刻洛伦佐拉扯着钢索,被爬升的战争飞艇带上高空,冲向了云海深处。
几人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目睹着洛伦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和猩红的光芒融为一体。
洛伦佐升入高空,寒风扑面而至,战争飞艇之上,站在控制台前的人们纷纷从迷幻中醒来,他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身旁已经拔出枪械的士兵们才知晓,这些人刚刚进行了何等危险的操作。
按照对策,战争飞艇应该靠向破碎穹顶,可突然间所有人失去了控制,带着战争飞艇向下俯冲。
“发生……了什么?”
他们互相对视着,心里有的只是缓缓旋起的惊恐。
洛伦佐挂在下方,眼前红光之中,他能看到不断放大的黑影,破碎穹顶近在眼前。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做,说实话风险很大,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洛伦佐最熟悉的黑天使自寂海之行后,便算得上彻底损坏,被永动之泵再次收容后,洛伦佐就再也没见过它了。
这种情况下,除了用这个风险较大的办法外,洛伦佐实在找不到可以快速抵达破碎穹顶的方式,至于【间隙】穿梭……
洛伦佐凭借着这份力量,确实可以迅速抵达破碎穹顶,可那终究是他的载体,能发挥的力量有限,用这种方式抵达,除了送死外,毫无意义。
“真高啊……”
洛伦佐感叹着,其实仔细想想,亲自前往,面对罗杰,好像和送死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可洛伦佐不得不这么做,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整个旧敦灵里,唯一有能力阻止罗杰的人。
洛伦佐向来诡诈,可在面对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时,所有的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的脑子浑浑噩噩,很快他便要抵达破碎穹顶,迎战罗杰了。
至于之后的事……洛伦佐没有去想,也不清楚该如何。
伴随着云雾被突破,数道火光自战争飞艇之上爆发,它们划过天际,落入破碎穹顶之中,巨大的爆炸点亮了所有,连带着冷彻的雨雾也被驱散。
洛伦佐松开了钢索,向着火光的深处坠去。
……
“战争……飞艇。”
珀西瓦尔仰起头,在这绝望的时刻,这些游动于云海间的铁鲸们终于抵达了战场,短暂的停歇后,更多的火光坠向了珀西瓦尔的身后,进行着火力压制。
破碎穹顶位于敦灵塔塔顶,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损害,战争飞艇控制了火力,不断地发射着好似熔铸之矛的弹头。
高温金属在半空中裂解,将熔化的金属均匀地涂满身后的空间,温度一时间变得无比炽热,弄得珀西瓦尔有些难以呼吸。
她想逃跑,可在这高塔的边缘,她无处可去,只能不断地后退,直到临靠高空的边缘。
望向下方,在珀西瓦尔的注视下,旧敦灵的一切显得是如此地渺小,它们堆积在了一起,不断地向着地平线的尽头蔓延,直到再也看不清。
群鸦飞舞,发出哀鸣。
升腾的火光中,有人模糊的身影缓缓站起,他身居着烈焰,身上挂满还在缓缓流淌的钢铁。
致密的铁甲将罗杰完全包裹,甲胄的缝隙间涌动着熊熊火光,犹如炽白的烈阳。
他向前迈步,无视了来自战争飞艇的袭击,裂解的金属落在他的身上,只能将他微微击退,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绝对的力量统治着一切,罗杰就要来到珀西瓦尔的身前了,炽热的温度压得珀西瓦尔有些难以呼吸,很快她感受到了另一重的高温。
有什么东西来了,自天穹之上,仿佛是坠落的烈阳。
锐利的尖啸骤起、扩散,一瞬间摧毁了所有人的听力。
珀西瓦尔只能看到一抹扭曲成光轨的炽白,它如雷霆闪过,炸裂在自己的身前,将罗杰隔离。
锋利的钉剑上飘荡着余火,它透过层层甲胄的防护,沿着缝隙刺下,贯穿血肉与骨骼,直到从罗杰的后背透出,鲜血未等滴落便被蒸发,令血腥味回荡在其间。。
“你好啊,罗杰·科鲁兹。”
沙哑狰狞的声音响起,与罗杰同样的铁骑居高临下着,他握紧了钉剑,不断地用力,压垮了罗杰的身体,透过身体的钉剑一点点没入地下,将他钉死。
“洛伦佐·霍尔莫斯。”
嶙峋漆黑的面甲下,响起邪异的笑意。
罗杰伸出手抓住了贯穿身体的钉剑,随意地握紧,便听见钢铁崩裂的声响。
高温掠过,断在身体里的剑刃没有被排除,而是和狰狞的甲胄融为了一体,变成了灰黑的一体,他舞起长钉,洛伦佐被震起、后退。
不需要任何助力,罗杰身影扭曲地站起,和洛伦佐遥相对视着。
平静只持续了大概几秒而已,两人再度碰撞在了一起,速度之快,珀西瓦尔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能通过延迟的轰鸣与摇曳的火光来判断这一切。
锋利的金属相互切割,甲胄破碎又重组,而后再度崩塌,溢出鲜血,还不等落地便被蒸发……
这就像场不断重复的血腥轮回,唯有一方被彻底击垮才能休止。
又一重锐音响彻,两个身影迅速地弹开,一方倒撞进了走廊深处,另一方则停留在原地,立于焰火之中。
他们好像分出了胜负,珀西瓦尔望向火海之中,只见那人缓缓地转过身,珀西瓦尔的心神跌入冷海。
漆黑的甲胄上插满断裂的钉剑,它们与硬质融合为了一起,遍布在嶙峋的铠甲之上,仿佛他便是头身披箭羽长矛的怪物。
是罗杰,罗杰·科鲁兹。
珀西瓦尔和罗杰对视在了一起,她向后退,可已经没有路了。
钩索抛射了过来,钉在了珀西瓦尓的脚边,她看了过去,这是来自铁鲸的援助,她一把抓住了钩索。
“下次见,珀西瓦尔。”
声音飘荡在耳边,罗杰向珀西瓦尔挥了挥手,发出令人神颤的笑声。
罗杰没有继续追击,他目送着珀西瓦尔被铁鲸带离高塔,而他则转身走向了火海的最深处,手握着长钉,寻找着洛伦佐的踪迹。
“洛伦佐·霍尔莫斯!”
罗杰高呼着他的名字,双手翻腾着长钉,斑驳的表面上带着划痕与干涸的血迹,在猩红的墙壁上划出细长的痕迹。
他要杀了洛伦佐,将他的高傲彻底击垮。
猛地转头,罗杰看向一面墙壁之后,高声道。
“你在这吗?”
随着他的喊声,墙壁破裂,锐利的钉剑凶狠地刺出。
罗杰根本没有防御的意思,任由它敲打在身上,击碎甲胄,而他则挥起长钉,以伤换伤,在洛伦佐的胸口撕扯出巨大的伤口。
果然还是无用之举,洛伦佐倒在一边,他的到来也只是给罗杰找个勉强像样的对手,自己想杀死他还是太难了。
不过……或许也并非如此。
两人的身影迅速地拉开距离,洛伦佐的身影略显狼狈,跌跌撞撞地倒下。
洛伦佐在废墟之中艰难地抬起头,他看着火海里狰狞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和自己第一次与罗杰相遇时,有那么一丝的不同。
那时身披圣银盔甲的罗杰是如此地强大,带来压制性的力量,可如今洛伦佐居然还有着些许还手的能力。
不太对。
目光缩紧,洛伦佐看到了,他的攻击并非无效,致密的甲胄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其下还有着鲜血溢出。
罗杰并没有当初那样强大,亦或是说,他被某种东西限制了。
他还有着些许的胜算,无法杀死罗杰,但可以将他击退。
可随即巨大的怀疑感将洛伦佐吞食,这次击退了又能怎么样呢?罗杰仍会卷土重来,这样的消耗战下,旧敦灵迟早会变成妖魔的乐园,更不要说罗杰的限制,究竟是真的,还是说他所故意放出的破绽呢?
怀疑感越发剧烈,洛伦佐开始察觉到这一切的错误了。
死牢里燃烧出熊熊的火光,有什么东西是错的,一开始便是错的。
在错误的基石上,所建起的高楼也是倾斜的。
一瞬间洛伦佐都要忘记了眼前的纷争,被脑海里巨大的空洞所主宰。
他就要触及空洞之后的空白了,但却被某种未知的力量阻挡。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
洛伦佐站起身,目光低垂,他摸了摸怀里的那个棱角分明的东西,这是他最后的依仗,也是他可以忽视一切因素的王牌。
这就像一场盛大的赌局,但只要还有它在,洛伦佐便能随时超脱规则,将赌桌掀翻。
剑袋里的钉剑损毁的也差不多了,洛伦佐取出最后的两把,将剑袋丢进了一旁的火堆之中。
钉剑沿着身体的两侧展开,就像展翅的铁羽。
洛伦佐迎着罗杰走去,秘血突破了临界,身体上都呈现出了异化。
侵蚀的强度不断地攀升、扩散,云雾滚动着,仿佛这里正孕育着雷霆风暴。
四周响起了更多繁杂的噪声,如同有群狼正朝着这里狂奔,直到阴影开始蠕动,跃出妖魔。
洛伦佐轻轻地落下钉剑,在剑刃接触的瞬间,血肉便被割裂,炽热的高温掠过,将妖魔焚烧成了灰白的尘埃,落下、堆积。
他仍有余力,尚有可行的力量进行厮杀、搏击。
噪音抵达了顶点,更多的妖魔冲出了阴影,他们都是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人员,在洛伦佐与罗杰高强度的侵蚀下,被扭曲异化成了妖魔,而后向着洛伦佐扑来,更为可怕的是,这些妖魔的眼瞳中滚动着同样的炽白。
就像劳伦斯一样。
那么,眼下这是罗杰的真身吗?
洛伦佐疑惑着,他在劳伦斯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力量,同时大规模侵蚀多个目标,洛伦佐也尝试过这样驱动黑天使,但这样对意志的压力十分巨大。
罗杰的强度没有之前那样可怕,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眼下洛伦佐所看到的,只是他众多载体之一,真正的他,依旧藏身于旧敦灵之中。
这样的话,洛伦佐仍有着胜算。
他无法杀死强大的罗杰,但摧毁他的众多载体之一,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算是洛伦佐与罗杰第一次的正面对抗,没有佚名的援助,也没有净除机关的火力支援,只有自己与罗杰,一对一的对抗。
空白。
他不再想其他的事了,放空了大脑,只留有厮杀的本能。
洛伦佐大步向前。
挥起钉剑,画出一轮烈阳。
第三十八章 临渊之人
钉剑犹如画笔一般,随着锋利的边缘轻轻划过,一轮炽白滚动的烈阳随之出现,横立在洛伦佐的身前,灼目的光芒咆哮燃烧。
烈阳的存在只维持了不到几秒的时间,随后高亢的力量再也无法被束缚,瞬息间崩溃。
光芒溢散成炽白的冲击,掠过黑压压的妖魔们。
一瞬间四周所有可被燃烧的物质,都被下达了燃烧的指令,它们开始裂解、沸腾,墙壁变得焦黑,死去的尸体也开始化为灰烬,碎裂一地。
妖魔们的身上出现了赤红的光芒,它们被烧的滚烫,宛如烧红的煤炭。
它们无法动弹了,致命的高温在一瞬间便夺走了它们的生命,此刻它们只是一个又一个死去的雕塑而已,洛伦佐大步走过,挥起钉剑,将这些僵立的妖魔打碎,漫天的灰烬溅起,汹涌而过。
“别驱使这些无用之物了,罗杰。”
洛伦佐高声道。
“你应该清楚的,对于我们而言,这些东西的存在,只是徒增尸体罢了。”
更多的烟尘荡起,洛伦佐逆着黑烟而至,看到了身处于走廊尽头的罗杰。
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洛伦佐不清楚罗杰的已经侵蚀了多少人,又将多少的信标植入了脑海之中,净除机关在他的奇袭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瓦解了。
珀西瓦尔虽然逃离了破碎穹顶,可罗杰仍有能力,随时侵入她的意识,还有更多尚不可知的幸存者……
洛伦佐放弃了思考,他现在只想杀掉眼前这个家伙,试一试自己的极限。
“也是,我们是被升华之人,早已超越了凡人。”
罗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中的长钉。
这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罗杰只是一团无序的意识,洛伦佐所视的只是他众多载体之一,但由于这具载体使用的时间并不长,**被意识异化的程度没有那么深,故此发挥出来的实力也不一。
可这终究也是载体。
罗杰所用的**,挥舞的利剑,都只是他尚未人时,所有的习惯而已。
他不再是人类了,但很多时候还会被人类的想法影响。
“来让我尝试一下吧,霍尔莫斯。”
罗杰露出笑容,他大概是认可了洛伦佐的想法,所有的妖魔都停止了攻击,眼中的火光纷纷消逝,就像死去了一样。
沉重的风压瞬间降临,洛伦佐听到了延迟的脚步声,与此同时巨力从胸口处传来。
长钉破开了甲胄,贯穿了他的胸口。
眼瞳微微放大,但很快其中再度燃起了烈火,洛伦佐后仰的身体随着钉剑的落下被阻止,另一只手也挥起钉剑,金属声奏响,不出所料地被阻挡。
罗杰的架起另一把长钉,格挡住了这一击,可这还不是洛伦佐还击的结束,轰然的火光自甲胄下炸裂。
熊熊光芒之中,洛伦佐艰难地起身,头槌用力地砸在罗杰的头上,强烈的震荡下,双方的面甲都有所脱落,紧接着炽灼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间隙】入侵。
“真大胆啊!霍尔莫斯!”罗杰高呼着。
谁也想不到洛伦佐居然主动入侵罗杰,可罗杰的意识正处于载体下,被载体保护的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被攻陷。
可洛伦佐也没想过能攻陷,这是艾德伦都难以做到的事,他要做的也只是争取那么一线的机会。
意识飞逝,深入黑暗。
洛伦佐眼前变成了一片灰白,随着深度的增加,灰白的世界也越发朝着漆黑的行进,在这一切的最深处,他能看到一颗绝对漆黑的点。
停下步伐,火光炸裂。
宛如有重拳砸在了罗杰的头上,他的意识居然微微颤抖、浑噩。
也是在这短暂的失神间,洛伦佐找到了机会,他扭断了胸口的长钉,同样如铁般的硬质覆盖在了钉剑之上,他用尽全力地挥起,狠狠地斩击在罗杰的喉咙之上。
洛伦佐给予罗杰意识重击后,便立即撤离,根本不给罗杰颤抖的机会,他要做的只是略微影响一下他,让自己在这现实之中,得到喘息之机。
这短暂的时间,对于其他人而言,渺小的几乎难以察觉,可对洛伦佐而言,在这些许的时间里,已经足够他做太多的事了。
甲胄与血肉被砍出巨大的裂隙,鲜血喷涌间,甚至能看到断裂的白骨,力量之大,就连与其斩击在一起的钉剑都在这一刻崩断,破碎出数不清的尖锐碎片。
“还没完呢!”
洛伦佐怒吼着,钉剑尽数断裂,但不代表他失去了武器,权能·梅丹佐随着秘血的攀升,继续强化着,坚固的硬质在他的手中构筑成了同样歪扭的长钉。
贯穿臂膀,贯穿大腿,贯穿胸口,贯穿心脏……
狂风骤雨般的重击命中了罗杰,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疤痕,甲胄碎裂,和血肉纠缠在了一起,长钉一个接着一个地贯穿。
秘血早已突破临界,朝着更深层次的黑暗落去,向着更伟大的境界升华。
滔天的怒焰自伤口之中溢出,旋转升腾着,将罗杰的身体灼烧成了灰白。
头颅抛弃,裂开的面甲间,洛伦佐看到了罗杰那空洞的目光,可下一秒空洞的目光里涌现了光泽,眼球迅速地转动着,最后看向了洛伦佐,可憎的脸上露出笑意。
数不清的猩红触肢在滚烫的焰火里增值,它们一把抓住了将要抛起的头颅,将它拉回了原位,血肉缠绕着,将长钉与甲胄结合,破损的血肉也在迅速愈合。
“这种程度,是杀不死我的,霍尔莫斯。”
罗杰抬起手,一把接住了将要落下的长钉,长钉贯穿了他的手心,钉在他的肩膀上,可无论洛伦佐如何用力,它都再也难以继续下去。
“我可以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继续前进吧,继续着这伟大的升华。”
罗杰发出狞笑声。
他能感受到,洛伦佐体内滚动的黑暗,在那深邃的阴影之中,正有着狰狞的百眼睁开,猩红之目窥视着世间万物。
【继续吧。】
【只有这样你才能杀死他。】
【来吧。】
邪异的声音在耳旁回荡,恍惚间洛伦佐看到阴影里睁开了猩红的眼瞳,它们全部齐看向了自己。
“不可言述者……”
洛伦佐见此神情僵硬,所有的肌肉都紧绷如铁。
为了对抗罗杰,他不断升腾着秘血,也朝着更为伟大的境地升华着。
他可以杀死恶魔,前提是他成为另一头恶魔。
与罗杰一样,与艾德伦一样,步入这如同死结的轮回中。
巨响鸣奏,洛伦佐被猛地推开,狠狠地砸入后方,他刚抬起身子,又有长钉破空而至,好在没有贯穿他的身体,而是狠狠地砸在了一侧,切开了伤口。
洛伦佐起身,撞开一堵堵墙壁,拉开距离。
破碎穹顶变成了两人的角斗场,在这犹如迷宫的塔顶上,不断地交锋着。
罗杰失去了洛伦佐的视野,但他能感受到那如同烈阳般的侵蚀,根据着这样的感知,两人之前清楚着对方的位置。
“来喽!”
罗杰高声道,下一刻虚无的意志跨越了物质的限制,凶狠地撞击在了躯壳之上。
移动中的洛伦佐,步伐踉跄了几下,险些跌倒。
脑海里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罗杰刚刚在尝试入侵他,就像洛伦佐对罗杰做的那样,但两人都有着**作为物质的屏障,入侵会遭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可这仍能带来影响。
视野都随着这一重击混乱了起来,洛伦佐摸了下脸,流出大抹的鼻血,随后他感知到了继续靠近的侵蚀。
罗杰破开层层墙壁,燃烧的长钉如同疾行的骑枪,在洛伦佐身前炸裂,钉入一侧的墙壁。
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更多的抉择了,洛伦佐不想变成像他们这样的恶魔,这种行为只是将危机从他们身上进行转嫁,依旧没有彻底地解决。
希望他们能快些。
洛伦佐心想着,他的另一个期望便是佚名们了,只要自己将罗杰死死地钉在这里,给佚名们反应的时间,或许还有转机,即使不能杀死罗杰,也能将他击退。
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洛伦佐再度画出一轮烈阳,翻滚的焰火顷刻间爆发,输出着热流,将视野内的一切物质烧红。
火流在甲胄上流经,罗杰转过身,却看到洛伦佐继续后退,避其锋芒。
“你怕了吗?霍尔莫斯!”
罗杰大笑着。
在吞食了几名士兵的记忆后,罗杰也大致了解了洛伦佐的一切,作为最后的猎魔人,净除机关仅有的希望,他被寄托了太多,而现在他正在自己眼前抱头鼠窜。
人类的荣光在罗杰看来不值一提,洛伦佐越是脆弱,越是证明升华的意义。
凡人终究是懦弱之躯,只有伟大的升华,才能终结一切的苦难。
“还没注意到了吗?罗杰。”
声音远远地传来,洛伦佐一边奔走,一边回应着,“你真是个可怜鬼啊。”
嘲笑声缓缓传来,可罗杰并不愤怒,他一脸的平静,沉稳地推动着绝望。
言语之争没什么必要,绝对的现实才会将人的高傲打垮。
四周的建筑发出咿呀的声响,在这接连的厮杀与火烧下,哪怕是破碎穹顶也再难以支撑,几近崩塌。
他们在摇摇欲坠的危楼之上作战,谁也不清楚席卷一切的崩塌会在何时降临。
每一次相遇都是金属之间的崩鸣,巨力将手臂震麻,勉强愈合的伤口也随之崩裂,涌出鲜血,洛伦佐咬着牙,勉强地抵御着罗杰的进攻。
眼下这具载体被他侵蚀的时间并不长,故此强度也有所限制,可即使这样,依旧令洛伦佐有些难以招架,与此同时,更为糟糕的事在黑暗之中发酵。
洛伦佐没有刻意去引导,但在高压之下,秘血依旧凭借着本能地行进着,保护着洛伦佐。
秘血在体内躁动、升腾,在突破临界后,它也没有休止,而是朝着黑暗的尽头继续狂奔,为了对抗来自罗杰的重压,洛伦佐不自主地驱动着这一切,秘血协助着他进行“升华”,从而适应着与罗杰的厮杀。
洛伦佐没有察觉到这些,但罗杰已经意识到了,在与自己的作战中,洛伦佐为了生存,为了杀死自己,他也在不断地变强,可同样的,他也在滑向黑暗,走上相同的道路。
“来啊!”
罗杰震声道,他再度掷出长钉。
飞驰的钢铁轻易地贯穿了一切,盛焰缠绕在斑驳的表面上,犹如卷积的龙卷,化作炽热的炎枪。
一闪而过,赤炎的尾随着长钉,将途径的一切烧成破败的灰白。
速度太快了,快到洛伦佐根本无从躲避,心脏剧烈地跳动,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啸警告着洛伦佐,一旦被这样的攻击命中,洛伦佐**的防线将在瞬间溃败、濒死,而他的【间隙】也将失去最后的防线,向着罗杰敞开。
恐惧、阴寒、沸腾。
有什么屏障被打开了,洛伦佐立于深渊之旁。
身体微微颤抖,紧接着,甲胄开始变形,洛伦佐双手的末端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野兽的尖爪。
邪异诡诈,身上飘荡着同样的黑暗。
然后洛伦佐看到了,炎枪的轨迹,它会命中自己,将自己的躯骸贯穿,焚烧殆尽,但只要……只要稍微挪移一下,只要勉强地抬起手臂,只要轻微地撼动它的轨迹……
洛伦佐向着炎枪掷出手中的长钉,同时他微微侧身。
平静崩断。
长钉撞在了炎枪之上,接触的瞬间便被破碎成了熔化的铁水,可这微弱的攻击仍令炎枪的轨迹有了极小的误差,而后它沿着洛伦佐的身侧掠过,正中身后的废墟,引燃滔天的烈焰。
洛伦佐注视着身后的火海,他躲避了绝大部分的伤害,炎枪在掠过胸口时,崩碎了甲胄,灼烧了**,但比起洛伦佐看到的“结局”,这无疑好了太多。
有风声骤起。
罗杰带着长钉而至,可这一次并不像之前那样,能轻易地命中洛伦佐,只见洛伦佐偏开身体,轻松地躲过了剑击,轰鸣的巨响中,长钉没入地下。
锋利的光芒交错,洛伦佐就像预料到了罗杰的所有行动一样,避开了他的种种格挡,将锋利的长钉送入他的胸口,将心脏贯穿。
洛伦佐面无表情地看着罗杰,手腕一点点用力,将他的心脏完全搅碎。
“我……看到了。”
洛伦佐低语着,种种纷乱的未来,在他的眼前闪现,时间很短,但也足够他做出完美的抉择。
权能·尚达俸。
长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坚固的金属硬质在其上增殖,扩充着剑刃,将其化作生铁的大剑,而这也从内部完全割裂了罗杰的胸口。
大剑荡起,将罗杰高高抛地向前方,致密的甲胄将洛伦佐层层包裹,仿佛有工匠在挥锤敲打,其上生长出重重凸起的尖刺,如同野兽的坚硬的毛发。
他喘息着,吞吐着寒冷与灼热。
这甲胄是如此地沉重,以至于洛伦佐都再难以支撑其压力,如同野狼般匍匐在地上,拖拽着大剑,身上燃烧着炽白的火苗。
【秘血苏醒61%】
秘血突破第二重临界,向着升华的尽头高歌猛进,佝偻狰狞的身影,在火光之下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