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誓言
旧敦灵是这个世界上极为特殊的一座城市,它不仅仅是英尔维格的首都,科技的先列,它最为特殊的地方在于,这座城市本身被数个隐秘的系统包裹着。 普通的市民根本不清楚这些,科技长久的迸发,也令市民们对于这些新事物很容易接受,在这样的麻木下,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些秘密的存在,更不要说净除机关了。 由于条例的存在,净除机关内的信息也不是完全开放的,大部分士兵都只知晓机械院的存在,却不清楚在其下方便是神秘的永动之泵,更不要说黑山医院、敦灵塔等等了。 随着级位的晋升,更多的秘密向着来者开发,直到他抵达顶峰。 可这时人的内心并不会因知晓所有的秘密而感受欣喜,他会怀疑,就像现在的梅林。 “成为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后,我以为我足够了解净除机关了,但谁也没想到,在我们之上还有神秘的筑国者。” 梅林和亚瑟行走在地下的庞大工厂之中,熔化的铁水沿着流道蔓延,在技师们的加工下,变成一具又一具致命的武器。 这些都是熔化的圣银,机械院已经全面接管了圣银矿的挖掘,列车正不断地将圣银运输进熔炉之中,工厂昼夜不眠,加急制造着武器,在不久后圣银装配的武器将完全武装净除机关。 “亚瑟,有时候我就会怀疑,既然筑国者都存在,那么净除机关内,会不会还有着我们也不清楚的部门,亦或是系统?”梅林怀疑道。 “我不知道,记住一点就好,梅林,如果有些事你不知道,那么就代表你不该知道。”亚瑟回答。 梅林的嘴角僵硬地挑起,他是个面瘫,对于梅林而言这已经算得上是微笑了。 “亚瑟,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这是忠于条例,还是说愚笨的固执呢?” “我只是相信我自己,以及相信净除机关,以及定下条例的人。”亚瑟说。 “怀疑会令我们动摇,仇敌将在此刻乘虚而入。” “好吧。” 四周的温度开始变得炽热,重启在即,永动之泵乃至整个净除机关都全面启动,所有不必要的项目都被暂时搁置,将眼下的仇敌视为最高优先级。 地面微微摇晃,高大的原罪甲胄迈开步伐,守卫在永动之泵中,这个型号也是镇暴者,但从装备配置来看,与在旧敦灵街头巡逻的镇暴者,完全是两个档次。 “旧敦灵被数个庞大的系统包裹着,游荡于天际的铁鲸,遍布城市角落的铁轨,敦灵塔,熔炉之柱…… 我们准备在熔炉之柱的最下方,建造一个避难所,它会完全由圣银铸造,被整个旧敦灵保护着。” 梅林对亚瑟讲述起了计划的雏形。 “旧敦灵会成为一处战争堡垒,将会是末日中最后沦陷的地方。” “这个计划叫什么?”亚瑟问。 “‘死牢’,这是洛伦佐取的,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为避难所起这么个名字,我问他,他也说不知道,是随意取的。”梅林说。 “死牢吗……其实也不错,如果我们战败,避难所实际上也坚持不了多久,它会变成囚禁幸存者的死牢,大家只能在黑暗里迈向死亡。” 亚瑟显得很是失落,他喃喃自语着。 “我其实觉得避难所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按照洛伦佐的情报,不可言述彻底苏醒,人类再无反击的机会,最多是苟延残喘,慢性死亡。” “但他执意这样做……我比你还要意外,洛伦佐居然还有退却的一天,但他说,我们要做好最糟的打算,至少要留下些许的希望。 至于苟延残喘……” 梅林犹豫了一下,每每想起都因这昏暗的真相感受沉重与压抑。 “用他的话讲,人类一直在苟延残喘,这千百年来的历史,实际上都是在苟延残喘,战争从未结束。” 两人停了下来,动作一致地看向了一旁。 滑轨经过,上面吊起的是残破的黑天使,就像一头被吊死的怪物,丧失了所有凶恶之意,只剩下了死亡的严寒。 零零碎碎的金属残渣从其上脱落,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绑定在其上的盖革计数器发出警告的声响,警示的标志也被贴满了它的身体,仿佛一具被咒文封印的铁棺,拒绝着其中亡魂的复苏。 实际上没有斯图亚特公爵的要求,永动之泵也将优先修复黑天使,它毕竟是洛伦佐的武器,而这个家伙现在是人类的王牌了。 “这就像一场盛大的赌局,我们既是赌徒,也是赌桌上的筹码。”亚瑟回过头看向了梅林,“我可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洛伦佐的身上。” “我们还有别的人可以押注吗?”梅林回应,他与亚瑟一样。 “关于‘死牢’,洛伦佐还有另一个理由。” 梅林神情严肃,无光的眼瞳里升腾着黑暗。 “现在有两个极有可能成为‘道路’的升华者在游荡,他们都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几乎要抵达升华尽头的存在,最为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理智。 他们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妖魔,他们是有理智的仇敌,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再以常理来判断。 艾德伦便是最初的守望者,可以说他其实是和我们处于同样的立场,但继续细分下去,他选择的方式与我们不同,我们之间或许有合作的可能,但注定将拔剑相向。 罗杰则是被不可言述者侵蚀的疯子,他现在只想打开‘道路’令不言述者苏醒,结束人类这漫长的抗争,完成伟大的升华。” 梅林的目光沿着工厂的墙壁向上,仿佛要透过这沉重的泥石,目睹旧敦灵的宏伟。 “对于罗杰而言,他的仇敌不仅仅是追猎他的艾德伦,还有我们、净除机关、旧敦灵、英尔维格,所有可能阻止他行动的存在。” “罗杰或许无法击败艾德伦,可一旦他降临旧敦灵,选择先摧毁我们,这将是一场灾难。” 亚瑟眼神凝重,这便是“死牢”存在意义,一旦梅林所预想的未来真的发生,没有人能预测到战争的走向。 如果罗杰成功了,将旧敦灵变成了废墟,那么“死牢”便是反击的希望。 “面对这样的怪物,无论躲到哪里都不安全,况且,我觉得受到这样威胁的,不止是我们。” 亚瑟思考了一阵,他回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强敌,脑海里升起了一个新的想法。 “罗杰的目标不止有我们,我猜福音教会也在他的狩猎范围内。” “没错,而且看样子艾德伦苏醒已经有段时间了,在洛伦佐前往寂海时,七丘之所便完全封锁,没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所有的圣堂骑士团都被调集在那里,新教团也没有丝毫的消息。 福音教会屯兵在七丘之所,那里是艾德伦的大本营,他们知晓了仇敌的到来。” “那么罗杰会优先攻击七丘之所?” “我不清楚,但洛伦佐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利用艾德伦,为此他选择将这些情报整合起来,交给新教皇,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梅林继续说道。 “但洛伦佐又说,新教皇可能已经死了,那时事态还没有严重成这样,他说新教皇可能早就遭遇了艾德伦的袭击,生死不明。” “那还要继续发送情报吗?”亚瑟问。 “洛伦佐的意思是继续,无论是新教皇,还是艾德伦,在这一切发前,我们之间都是相互对立的,我们现在要试着将他们拉拢到一起,无非是风险的大小不同。” “这是在赌。”亚瑟只觉得不安。 “这是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我们不得不需要些运气……我觉得洛伦佐蛮好运的。”梅林平静道。 “如果新教皇还活着,那就让他知晓真相,而且这段情报瞒不住艾德伦的,告诉艾德伦,我们想做的,以他的职责来看,他应该很乐意于与我们一同猎杀罗杰。 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在说。” 梅林长呼了一口气,世界的命运就在这几人的手中徘徊,在无数黑暗的分支之中,找打被光照耀的道路。 “这些事宜在几天前便交给了维多利亚女王,以及其他筑国者决断,实际上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完全信任我们,毕竟与妖魔的战争,我们很熟悉这些。”梅林询问着亚瑟,“你觉得如何?”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了,”亚瑟无奈道,“我们熟悉这些,但洛伦佐是专家,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亚瑟越是思考,越是感到恐惧,这种情绪并不强烈,但就像蚊虫般环绕着你,驱之不散。 “利用艾德伦……怎么想都很疯狂。” “不止如此,洛伦佐还想利用更多的人,但关于这部分,他也很犹豫。” “犹豫什么?” “洛伦佐还想利用另一个人,如果成功,将会为我们的战争增加更多的机会。 这个人很复杂,用洛伦佐的话讲,他是个罪大恶极的疯子,但从他的初心去看,他也确实在拯救世界。 利用好了,或许真的能起大作用,利用不好,反而会加快我们的灭亡。” 想到这里,梅林也觉得惊惧,虽然那个人没有艾德伦那样强大,但可能是因为打过交道的原因,梅林反而觉得他要比艾德伦更加可怕。 “谁?” “劳伦斯。” 看着亚瑟那错愕的表情,梅林摇了摇头,缓缓道。 “我知道这个名字时,我和你是一样的表情,我觉得这趟寂海之行,对于洛伦佐确实冲击不小,都把他弄疯了,连劳伦斯都想利用。” “洛伦佐到底想要做什么?”亚瑟压低了声音,以免自己吼出来。 “拯救世界,他自己说的,”梅林说,“不择手段地拯救世界,哪怕与魔鬼交易也没关系,只要能终结这黑暗的命运,打破轮回。” “他果然疯了。” “差不多吧,洛伦佐说他见过劳伦斯的【间隙】,他不断地扩充军团,便是为了他预言中的战争,而现在战争就要来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甚至不会引发与劳伦斯的冲突。” “什么事?” “与对新教皇的手段一样,告诉他世界的真相,告诉他的仇敌是谁,令他的军团得以拥有目标,至于会发生什么,洛伦佐说他也不清楚。 可能第二天劳伦斯就带着军团去奇袭七丘之所,将升华之井置于烈火之中,也可能是彻底陷入疯狂,完成伟大的升华,变成我们的仇敌之一。” 梅林摆摆手。 “谁知道呢?洛伦佐自己也不清楚劳伦斯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所以他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利用这个疯子。” “我觉得洛伦佐有这个想法时,便该意识到这个行为的错误。”亚瑟说。 “洛伦佐抱有一种奇怪的希望,便是这个希望促使了他利用新教皇、艾德伦乃至劳伦斯。 他觉得利用这些恶魔,或许才是结束轮回的正确办法。” “他凭什么肯定这些?就因为这奇怪的希望?” 亚瑟无法接受,他见识过劳伦斯的恐怖,他的恐惧扎根于每个人的心中。 “还记得我刚刚对你说的吗?亚瑟,你为什么会这样略显愚笨、盲目地信任所谓的条例。”梅林说道。 “你相信定下条例的人,相信净除机关,相信你自己。” “你想说什么?”亚瑟问。 梅林话语一转,突然讲起了别的。 “洛伦佐说他有时会有一种恍惚感,没想到自己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久到有时他都忘记了翡冷翠的生活,回顾过去,那段经历仿佛是另一个人的。” 这是洛伦佐之前在永动之泵时,对梅林所讲的,那时他们就像现在一样,行走在这地下深处的工厂中,望着这些轰隆作响的机器,感受着铁与火。 “洛伦佐说他愿意相信这些疯子,至于为什么,他的理由和你的一样。” “什么理由?” “他相信成为猎魔人时所立下的誓言。” 亚瑟愣住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握住了自己心脏,随着轻微的用力,血液在身体内奔腾。 梅林面无表情,肃穆的就像教堂内弥散的牧师。 “无论立场、无论目的、无论所作所为,他们都曾是福音教会的一员,猎魔教团的一员。” “根除妖魔。 这是猎魔教团存在的意义,也是猎魔人的誓言。”
第十章 机械降神
深夜街角,昏黄的灯光落下,酒馆内气氛很是平静,只有强烈的酒气,在其间回荡。 这是一处新开的酒馆,大概是没有怎么宣传,加上位置偏僻的原因,酒馆内的客人很少,也没有什么谈话声,大家各自坐在属于自己的阴影中,品尝着烈酒,休息够后走入风雨之中。 洛伦佐坐在吧台边上,装满钉剑的剑袋被挂在一旁,露出冰冷的一角,令注意到的人深感畏惧。 今天好像什么也没做,但又感觉经历了很多事。 洛伦佐注视着杯中的酒水,深空色的表面上,倒映着他的脸庞。 一饮而尽,洛伦佐没有多少醉酒感,猎魔人的体质令这样的麻木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就连让自己彻底放纵也做不到。 “你看起来很烦恼。” 酒保靠了过来,现在没什么客人,他也很是清闲。 “还好,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像当时迷失自我一样。” 洛伦佐慵懒地回应着,抬起头,冲酒保示意微笑。 “新店还不错,赫尔克里。” “我觉得也不错,虽然偏僻了点,但至少离下城区很远。”赫尔克里叉腰,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新店。 “下城区鱼龙混杂,很好挣钱,但事情也多,那些家伙时不时就在酒馆里打架,有时候还会死几个,实在是太烦心了。” 感受着酒馆内的和谐,留声机里缓缓弹唱着轻柔的歌曲,赫尔克里享受着平静的美好。 “旧店呢?”洛伦佐问。 “卖给别人了。” 赫尔克里说着拿起数个酒瓶,来回倾倒,不同颜色的酒水混杂在了一起,装在了玻璃杯中,上面不断浮起细密的气泡,颜色墨绿,就像某种怪物的口水。 做完这一切,赫尔克里把酒杯推向了洛伦佐,洛伦佐扫了一眼,虽然很不想,但看在赫尔克里免账的份上,他还是接过了这杯“随缘”。 “所以霍尔莫斯先生大驾光临,不会只是为了蹭我几杯酒喝吧?” 赫尔克里问询着,也是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很轻微,但没能逃过洛伦佐的耳朵。 波洛一个起跳,跃上了吧台,洛伦佐试着伸手抓它,但它再次跃起,跳到了赫尔克里的头上。 发出吱吱的响声,就像在嘲笑洛伦佐一样。 “死耗子。” 洛伦佐暗骂了一声,然后看向赫尔克里,不确定地说道。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记忆宫殿,我教过你的。”赫尔克里说道。 那是一座神奇的宫殿,有着数不清的走廊与门扉,房间里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详细地记录了人生中所有的事情,等待宫殿的主人去查阅。 洛伦佐便是在赫尔克里的帮助下,找回了失落的记忆。 “不,有点不太一样,我在世界尽头遭遇了逆模因,当时我也在试着利用记忆宫殿避免这些……” 洛伦佐的话语声渐渐低落了下去,脑海里回想着那虚幻的一幕。 辉煌的宫殿在逆模因的影响下,不断地坍塌、崩坏,洛伦佐沿着记忆的路径狂奔,他找到了与弗洛基·威尔格达森有关的房间,可那里的墙壁一片空白,前进的大门早已被抹除。 “逆模因连记忆宫殿都能抹除,是彻彻底底的抹除。” 洛伦佐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的恐惧,这份力量没有狰狞的实体,也带不来折磨的痛苦,但其诡诈的性质,足以令任何人夜不能寐。 “就像你,赫尔克里,如果你被抹除了的话,我与你有关的记忆都会消失,能印证你存在过的事物也会被歪曲,就像一个作者大笔一挥,将书中的一个人物完全消除一样。” 赫尔克里的脸色冰冷了起来,从这短短的几句之中,他已经能知晓这份力量的可怕,但最主要的还是洛伦佐的反应。 “我起初以为自己没有被逆模因影响,但在旧敦灵过的越久,我越能感受到那一丝丝的不同,似乎……我的生活不是这样的,我好像缺了些什么,但我记不起来。” 洛伦佐自述着,表情略显痛苦。 有什么东西被他忘记了,是很重要的事,极为重要的事,可无论如何洛伦佐就是记不起来。 “你肯定你没有被逆模因影响吗?”赫尔克里问道。 “我……我没有被影响。” 洛伦佐犹豫了一瞬,紧接着坚定了起来,在世界尽头中,他一直持续大量地注射弗洛伦德药剂,为了避免忘记任何事,他时刻都保持着警惕。 再度回忆过去,画面在眼前纷飞。 “那会不会是你,自己令自己忘掉了这些呢?”赫尔克里怀疑道。 “我自己……令自己遗忘这些?” 听着赫尔克里的话,洛伦佐的表情略微出神。 “是啊,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但很有这样的可能,不是吗?况且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赫尔克里擦着玻璃杯,将它们弄干净后,挂在上方的杯架上。 “那些昏暗的记忆,便是被你刻意遗忘,封印在了大门之后,说不定这次你忘记的东西,也是这样。” “那记忆宫殿内也应该有它的踪迹才对。” 洛伦佐说道,可说到一半他便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看着他那有趣的表情,赫尔克里露出微笑,对于记忆,赫尔克里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东西,在那过往的经历下,他能轻易地记起自己的每一天。 “你看,说不定会是这样,你利用了逆模因,令自己忘记了什么。” 洛伦佐沉默了一阵,眼瞳微微紧缩,思绪飞转。 “那么……我为什么要忘记这些呢?” …… 常有人说,在你足够了解旧敦灵后,你会意识到旧敦灵是一座极为臃肿的城市,不止是复杂的系统包裹在这座城市上,还因为它这庞大且复杂的建设。 这座城市最令人们头疼的不是这没完没了的水汽,而是遍布地下深处的蒸汽管道,在机械院的大力建设下,熔炉之柱便如同树木的根茎深扎于土地之下,它不断地向四周扩散,将机械与钢铁填满这片土地。 岁月的加持下,熔炉之柱的设计图迭代了一代又一代,人员更替,机械扩张,旧敦灵的地下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庞大且黑暗的迷宫,里面爬满了老鼠与毒虫,哪怕是永动之泵也没有信心说,自己完全了解这片倒置的地下城市。 泰晤士河的河水被倾倒入熔炉之柱中,升腾的焰火释放着大量的蒸汽,它们在管道内奔涌,推动着各式的机械。 在这盘踞的钢铁树根之中,永动之泵位于熔炉之柱的中段,它的下方,也就是熔炉之柱的最深处,那里是高温的熔炉,烧毁残留的废渣被倾倒在这黑暗之中,被人遗忘。 没有必要,几乎没有人会来到这里,实际上也没有直接抵达这深处的道路。 在永动之泵与机械院的协同下,早在很多年前熔炉之柱的职能便完成了区分,临近地表的上段将控制熔炉之柱的所有运行,而熔炉之柱的下段,只需要时不时地检查维护就好,根本不需要人员的驻守。 故此永动之泵便是可以抵达的最深处了,在它的下方只是燃烧的火海,为旧敦灵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在这些原因的驱使下,在净除机关内,绝大部分人已经遗忘了还有这么一处黑暗之地,也没有人会去思考,熔炉之柱的根部到底是什么。 可如今,这被人们视为废土残渣的深处,却充盈着刺目的白光,它映亮了庞大的地下建筑,在其的最上方则是复杂的管道,与不断地鸣响着的轰鸣。 黑衣人抬起头,望向头顶暗红的光源,那便是熔炉之柱,厚重的金属后,是熊熊燃烧的火海,伴随着轰鸣,炽热的蒸汽在管道的裂隙间溢出,在冰冷的金属上冷却,留下微凉的水珠。 这里便是熔炉之柱的最深处了,但与人们熟悉的废土黑暗不同,这里有着不逊于永动之泵的庞大建筑群,黑衣人向着高台之下看去,能看到武装沉默的士兵们,他们静默地行军,在刺耳的锐响中,被升降机送往地面。 那是直达旧敦灵地表的秘密通道,就连净除机关内部也不清楚这些密道的存在。 黑衣人伸出手,拾起一根香烟、点燃。 吸烟对他而言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他的身体畸变,在烟草的刺激下,只能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他还是固执地吸入,让疼痛令自己变得清醒。 “新一轮的逆模因影响已就绪,准备投放。” 广播回荡在地下世界中,能听到机械的扭转,熔炉内再度响起一阵轰鸣。 “开始投放。” 携带逆模因信息的载体被置入熔炉之中,它们会和升腾的蒸汽包裹在一起,令其变成新的载体,溢出旧敦灵的街头,升入积云之中,变成冷雨落下,继续洗礼着这座城市。 没有人知道自己还不知晓着什么,净除机关如此,筑国者也是这样。 在这被遗忘的黑暗里,他们影响着旧敦灵的认知,将那些暂不能暴露的秘密牢牢地隐藏起来。 有脚步声响起,黑衣人转过身,只见另一个戴着银白面具的家伙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从外形来看,这应该是个女人,但她的全身都被长袍包裹,隐约地能看到长袍下,有着与面具材质相同的金属,似乎是贴身的甲胄,将她完全地保护起来。 “进展如何?” 女人问道,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的情绪。 “所有的准备都完成了,有关清道夫的记录被完全抹除,人员名单也被销毁,加上从清道夫部门建立起时,便进行的逆模因影响,现在没有人知晓我们的存在,哪怕是霍尔莫斯先生也是如此。” 黑衣人道,作为净除机关中最神秘的部门,这一点他很是自信。 “别小瞧他,我猜霍尔莫斯先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如果再拖一段时间,他说不定就会发现我们了。”女人说。 黑衣人想了想,他觉得洛伦佐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但他并不担心女人所担忧的。 “不用担心,演员已就位,帷幕将起。” “这样吗……”女人低吟着,她转而与黑衣人对视在了一起,面具下的黑暗里,卷动着微弱的火光。 “你身上有侵蚀的痕迹,这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痕迹。” “没错,”黑衣人坦言道,“在清道夫中,我们这种人被称作归亡者。” “听起来算不得什么好的称谓。” “习惯就好,”黑衣人俯瞰着这地下的世界,“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赴死?” “不止是赴死,而是遵从条例,绝对地遵从,哪怕有人幸存了下来,在离开清道夫部门之前,他也会受到逆模因的影响,忘记与这里有关的一切。” “无人知晓,”女人戴着面具,银白的面具上遍布着精致的花纹,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听起来真难过。” 黑衣人笑了笑,他并不以此感到悲伤,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加拉哈德。” “听起来是个代号,”女人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华生。” “你的听起来也是,你的名字呢?”加拉哈德问。 “终究会被遗忘,这种东西并不重要,你也是这样,没错吧。” 加拉哈德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华生和他站到了一起,一起注视着全速运转的清道夫们,在更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回荡,仿佛巨人在黑暗中行进。 加拉哈德的情绪很久没有这样被调动了,他都有些难以保持冷静,惊叹着。 “我们已经超脱于故事之外,挣脱了‘作者’的笔。” 加拉哈德继续说着。 “我们会在关键的时刻出动,改变整个故事的走向,就像故事中那最为突兀的转折。” 听着他的话,华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具下响起一阵笑意,她说道。 “就像机械降神。” 加拉哈德赞同地点头,他复述着。 “机械降神。”
第十一章 会面
新的一天就此到来,推开窗,旧敦灵正处于一片雾蒙蒙的水汽之中,有微风拂过,带来凛冽的寒意。
洛伦佐靠在窗边,任由寒风打在身上,让困倦的意识清醒起来。
寒冷的冬日又要到来了,也不清楚在寒霜降临前,旧敦灵还会下几场冷雨。
马车一大早地就停在了门口,一辆是净除机关的漆黑马车,一辆则印有斯图亚特家的徽印,两拨人都因对方的存在而感到意外,能看到红隼正走下马车,向着斯图亚特家的马车说些什么。
谁也没想到,洛伦佐居然也会成为抢手的香饽饽,今天是与九夏来使的会面,这两拨人都想带着自己去,那么自己究竟该上哪辆马车呢?
他没有考虑太久,起身穿好衣服,伸出手刚想拿起剑袋,但想到今天的会面,洛伦佐有些犹豫,最后只带着一把仗剑离开。
还没等推开事务所的大门,便能听到红隼的怒骂。
“洛伦佐你在搞什么!”
红隼站在门口,一脸的气愤,说好的他负责带洛伦佐去,结果半路出来个抢人的,一般人他还能打发一下,结果这来的是斯图亚特家的马车。
由于红隼的同事们死的死伤的伤,在人手极缺的情况下,他们开始重用红隼,再加上他近期优秀的表现,亚瑟似乎有意给他升职。
基于这些情况,红隼也得知了一些,他本不该得知的消息,比如斯图亚特家的大力赞助,虽然他不懂为什么斯图亚特家会突然投入资金,也不明白为什么维多利亚女王会同意这些,但金主投资人之类的东西,红隼还是清楚的。
这些家伙没有权利干预净除机关的运行,但也应有其的尊重,红隼觉得想要把这些人打发走会变得很困难。
“价高者得。”
面对红隼的怒骂,洛伦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觉得你很值钱吗?”
“难道不值吗?”
红隼怒视了洛伦佐一眼,面对这个家伙他还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转过身,朝着斯图亚特家的马车走去。
他好歹也是在下城区混过的,虚张声势,装作恶人,太熟练不过了。
马车夫看着怒气冲冲的红隼,看样子是懒得理他,直接指了指身后的车厢,示意红隼别来麻烦他。
红隼一把拉开车门,正准备抛什么狠话,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早上好,红隼,有什么事吗?”
塞琉把书放下,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脸错愕的家伙。
“没……没什么,上错车了。”
红隼干巴巴地说着。
“您好!再见!”
他迅速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斜视了洛伦佐一眼,一言不发地爬上了漆黑的马车。
看着红隼那狼狈的身影,洛伦佐险些笑出了声,反正他们终会抵达同一个地方,跟谁走都一样……也有些不一样。
大家都属于同一个阵营之中,但细分之下,又隶属于不同的旗帜下。
登上马车,洛伦佐有些意外,他问道。
“奥斯卡呢?”
印象里,这个老东西自从抱上了塞琉的大腿,就从未离开过,好像生怕被抛弃一样。
“他已经不是筑国者了,没必要承担这些职责了,用奥斯卡的话说,他退休了,现在他正沉浸于写作之中。”
塞琉给奥斯卡安排的十分妥当。
“顺应他的要求,我还把几个出版社的编辑请了过来。”
“哦哦哦,怎么,奥斯卡真的要一书惊人了吗?”洛伦佐一阵惊喜,这安排简直贴心的不行。
“没,他把那些编辑绑了起来。”
“哈?”
塞琉清了清嗓,学起了奥斯卡的语态。
“这些狗东西不懂欣赏,我必须矫正他们的审美。”
洛伦佐的表情尴尬,奥斯卡这颇有复仇的感觉,看样子这几个编辑没少拒绝他的稿子。
“之后呢?”洛伦佐问。
“我不知道,他把门关上了。”
塞琉耸了耸肩,她接着说道。
“但奥斯卡保证他不会犯法,给斯图亚特家添麻烦的。”
“那还好。”洛伦佐松了口气。
“当然出现意外的话,他也会处理干净的。”
洛伦佐差点被口水呛到,他认真地看向塞琉,塞琉也认真地点点头,她没在开玩笑。
“没想到奥斯卡还有这样的一面。”洛伦佐道。
“他的身份还蛮多的,其实他还是个优秀的船长兼海盗,甚至还当过一阵的土匪。”塞琉说。
“啊?”
塞琉对洛伦佐这吃惊的表情感到意外,“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些的了,他不是你老师吗?”
“可……这个……”
洛伦佐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在他的印象里,奥斯卡就是个失败的作家,结果这个家伙的前半生居然这样……精彩?
“你没看他的书吗?就那本《奥斯卡·王尔德传》里面都有写的。”
“我以为那是胡诌!”
“准确说是现实经历加上一部分的艺术加工。”塞琉准确地解释道。
洛伦佐有些懵,他很少会这样,但这确实发生了,能明确地感受到某个滑稽的东西在他心中坍塌了,然后变得更加奇怪。
混乱的思绪间,高大的建筑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旧敦灵,中央火车站。
作为旧敦灵的交通核心,这里总是十分拥挤,而如今这股拥挤变得更加恶劣了,士兵行走在街头维护着秩序,高大的镇暴者耸立在人群间。
锃亮的金属装甲如同镜面般倒映着人群,恐怖的姿态令现场安静了不少,但依旧无法遏制人群的情绪。
大概在几分钟后载有九夏使者的列车便会抵达,这将是很多人第一次见识到这来自远东的异乡人。
不清楚是对东方的好奇,还是看待珍稀物种的心态,人来人往,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洛伦佐拉开车窗,远远地看了一眼这里,随后马车将他们带往另一处。
这只是掩饰,真正的使者早已抵达,会面的场所也不是这里,而是那更为隐秘的地方。
洛伦佐抬起头,看向天空的阴郁,在铁鲸们的游荡间,一座高塔刺入云层深处。
“敦灵塔。”
洛伦佐轻语着,敦灵计划的核心,也是如今净除机关的核心,破碎穹顶的所在之处。
这次会面将在那里展开。
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洛伦佐觉得自己早已练成镇定自若的心态,可到了现在,他也不禁感到些许的激动。
他要去面见的不仅仅是神秘的九夏,还有这场战争的“变数”,他很期待这些九夏人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是否会是那扭转战局的惊喜。
……
敦灵塔,破碎穹顶。
排除那些游动的铁鲸外,这里便是旧敦灵的最高处了,被先进的科技所包裹,协调着整个旧敦灵不同系统间的运行。
亚瑟坐在圆桌的一角,在他的身旁的左侧依次列位着高文、珀西瓦尔、加雷斯。
漫长的战争中,净除机关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哪怕骑士长也是如此,这是目前净除机关仅有的骑士长了,其余空缺的位置尚没有人接替。
在他的右侧便是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梅林、阿比盖尔,大概是为了培养继任者,这一次的会面,尼古拉与伊芙也在场,但他们的位置很靠后,几乎要融入阴影之中。
在圆桌的另一个半圆上,便落座着以左镇为首的佚名们,在他们的身后,罗德拘束地站在原地,紧张地流下了汗水。
他本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会议,但因为翻译官的身份,他被加入了进来,视线所及之人,都算是净除机关的大人物们,而现在罗德正和他们共处一室。
这种感觉蛮奇妙的,加上这些人西方语都很不错,罗德觉得自己更像个侍卫,但侍卫不止他一人。
罗德微微扭头,偷看站在离他不远的蔡公,他敏锐地注意到了罗德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就如之前一样,一言不发,然后露出微笑。
他好像真是个哑巴。
“由于陛下身体的原因,这些事宜都将由我负责。”亚瑟打破了漫长的平静。
“嗯,了解。”左镇回应。
在几十年前的会面中,上任女王便袒露了这些,对于左镇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还不开始吗?”
左镇看了一圈,圆桌很大,所以仍有很多空位,他觉得人应该齐了,是时候开始了。
“我们有了一位新晋的筑国者,她也有权力参与,只是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晚,还有霍尔莫斯先生。”
亚瑟看了一眼手表,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没有迟到,距离开始还有几分钟,只是按照这场会议的严肃性,他们应该提前很久便抵达才对。
他想起了斯图亚特公爵与洛伦佐的关系,他有着一个糟糕的想法。
“这样吗……倒不如先聊聊那位霍尔莫斯先生,能完成寂海之行,从世界尽头归还,我对他可是很感兴趣。”
清澈的日光从穹顶之上落下,映照在左镇的脸上,在苍老的褶皱间勾勒出凶恶的阴影。
亚瑟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左镇问。
这个问题似乎是难住了亚瑟,他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僵硬,眼神游离了一阵,看向身旁的同僚们,似乎是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这一切没有逃过左镇的观察,他笑了起来。
“看起来会是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大概吧,我觉得他是个很复杂的人,难以理解,时刻都在伪装,很少有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亚瑟思索了好一阵,说道。
“那你看清了吗?”左镇问。
这一次亚瑟没有犹豫太久,眼前浮现了这一路的历程,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他肯定地说道。
“看清了,在这种事上,他的专家,值得信任。”
“那就好,我们需要这样的专家,”左镇微笑,“所谓的【终焉回响】现在也由他保管,是吗?”
“没错,我想不出谁更适合掌控这个东西。”
“这样吗……我们对于那个东西也很有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都想把它带回九夏好好研究一下,毕竟逆模因是我们的专长。”
左镇笑了笑,不等亚瑟继续说什么,他便否定了自己话。
“但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这东西应该用来阻止重启,我们没有时间去研究,也没有能力去研究。”
“秘血、猎魔人,在不同的环境下,不同的影响下,我们都走出了不同的道路,而如今道路都交汇在了一点,等待着我们继续前进。”
左镇叹息着,注视着圆桌另一端的人们,时间过的是如此之快,没想到一切已经变化成了这般样子。
“我们越是繁盛,仇敌越发强大。”
“就像《福音书》里所写的那些,”这时梅林开口道,“邪异滋生于神的影子之中,神越是高大,阴影越是深邃。”
“但现在我们有了终结这一切的可能,虽然希望渺茫,但值得一试。”
左镇微微点头,赞同着梅林话。
这将是席卷世界的灾难,无人幸免,哪怕九夏拥有着遗忘长城,也是如此,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这可怕的仇敌绑在了一起,轰鸣前进。
“不过,霍尔莫斯先生是猎魔人,是吗?”左镇问。
“嗯。”
亚瑟回应,他隐隐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重踏升华之路的猎魔人,也就是说他也有可能变成新的‘道路’,对吗?”
左镇的眼神凶恶了起来,想要摆脱这黑暗的命运,势必要根断所有的联系,洛伦佐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霍尔莫斯先生也明白这一点,关于这些,你不用担心,他会处理的很完美。”亚瑟说。
“真的吗?”
左镇怀疑着,他的使命非凡,他必须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将这一切终结于此。
亚瑟坚定地点头,他为洛伦佐担保着。
“我也算是和霍尔莫斯先生共事已久,我虽然仍觉得自己没有真正地了解他,但至少我能清楚在什么时候,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他会根除这一切,他是猎魔人,最后的猎魔人。”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什么人来了,他步伐飞快,推开了大门。
第十二章 幸运
洛伦佐没有迟到……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推开大门,只见圆桌旁已经坐满了身影,大家整齐一致地看向自己,眼神各异,令人不适,好像洛伦佐是个什么古怪的展品,被推出幕后,等待大家出价。
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说话,洛伦佐在这种注视下脸色居然丝毫不变,反而用力地瞪了回去。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让洛伦佐完全迈入议厅之中。
塞琉和洛伦佐不一样,她现在有些难堪,塞琉低估了九夏来使的影响力,中央火车站的周边区域都陷入了拥堵,虽然没有迟到,但作为最后一个到来,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九夏人?呦呦呦,你们好,你们好。”
洛伦佐跟着快步走了起来,脑子一抽嘟囔着,同时他还挥了挥手,和这些异乡人打着招呼。
圆桌尽头的亚瑟表情阴沉,他早已见识过洛伦佐的烂话,只是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犯病。
“这气氛真有些僵硬,也不知道这些异乡人能不能听懂我的话……”洛伦佐路过,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罗德与蔡公,凭借本能地猜测道,“你们是翻译吧,这句话不要翻译啊!”
蔡公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好像他能对外界的反馈只有这个,罗德则根本没有理洛伦佐,眼下这严肃的现状令他压力巨大,但他仍能应对,可洛伦佐的到来,以及这些堪称神经病的发言,让他一时间失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啊……这里气氛严肃的就像在讨论在哪开追悼会。”
洛伦佐又低声嘀咕着,塞琉懒得理这个家伙的犯病,找到空缺的位置坐下,洛伦佐越过了她,坐在了邵良业的身旁。
“你好,你好。”
坐下时,洛伦佐还不忘打招呼。
邵良业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洛伦佐,他表情冷漠,眼底有着些许的意外,大概没想到能从世界尽头爬回来的家伙,会是这般模样,邵良业也有些理解之前亚瑟的回答了。
“你好。”
出于礼仪上的考虑,邵良业字正腔圆地回答道。
听着这标准的西方语,洛伦佐愣住了。
场面变得越发尴尬与沉默,之前这里还严肃的像是最终决战的会议室,而现在便像极了洛伦佐所说的追悼会,主要追悼的目标还是洛伦佐自己。
扫过一圈,只见亚瑟身旁的席位上,大家都向洛伦佐投来了古怪的目光,看向九夏的席位,左镇保持着友好的微笑,左棠和邵良业一样冷漠,而邵良溪则鼓起了脸颊,就像是在忍笑一样。
“这便是霍尔莫斯先生吗?”左镇看了眼尴尬的洛伦佐,又看向了亚瑟,“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亚瑟无奈地微笑,“没错,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还好,我觉得还不错。”
左镇注视着洛伦佐,洛伦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视线的扫动,沿着洛伦佐的皮肤与衣物,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这感觉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审视洛伦佐的还是左镇这个老头子。
“这家伙太有趣了。”
卲良溪努力地忍住笑意,低声道,但这逃不过洛伦佐耳朵。
洛伦佐听不懂卲良溪这烂极了的西方语,转而看向了她身后的罗德。
“翻译一下。”
罗德从压力中回过神,想了想,应答道。
“她说你很风趣。”
洛伦佐皱起眉头,他很怀疑卲良溪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可这种情况下,他又不好继续追问什么。
他能通过视线的余光看到亚瑟已经握紧的拳头……没办法,在这种缓和气氛的事情上,亚瑟向来与他不合。
场面的复杂又增加了几分,几个不太行的家伙嘴角已经微微上扬,忍着笑意,还有几个家伙一脸的僵硬,看样子恨不得给洛伦佐几刀。
直到左镇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令人脚趾扣地的糟糕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
来自东方的筑国者友善地说道。
“我原本以为霍尔莫斯先生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脸的严肃,身上插满武器,飘荡着血气。”
洛伦佐看向了左镇,很显然,他是这些九夏人的老大,“那么这是让你失望了?”
左镇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起初确实有些失望,很难想象完成如此伟绩的人,会是这般模样,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那是趟地狱之旅,常人的心智无法坚持,而你能在那种高压的情况下坚持下来,你如此‘乐观’倒也合理。
大家都需要一些自娱自乐的心态,毕竟我们这一行总会出现些严重的心理问题。”
这个老家伙虽然嘴上在夸自己,但洛伦佐总觉得他在损自己。
“我是左镇,这次九夏队伍的负责人。”左镇介绍起了自己。
洛伦佐有些困惑,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他又记不起来,仔细地思考后,他猛然响起了几十年前的故事。
神情惊愕,没想过时隔这么久,这位几乎只存在于历史中的人物再次出现了。
“这位算是我的副手、左棠,然后这位是卲良溪、邵良业,后头的……你称呼他为蔡公就好。”
左镇短短几分钟就懂得和洛伦佐打交道了,没有什么严肃的开场白,直接随意地介绍了起来,就像这里不是破碎穹顶,而是旧敦灵的街头,几人叼着劣质的香烟,抱怨着这糟糕的天气。
“哦哦哦,你好,你好,你也好。”
洛伦佐十分配合地点头,打着招呼。
“那么……就直接开始正题吧,”洛伦佐一转笑嘻嘻的姿态,神情严肃,看起来就像个专家,“我之前已经和净除机关各个部分协调过了,挖掘的圣银被熔化再铸,将在熔炉之柱旁建立起一座避难所,它会保护关键人员,以及资料,在旧敦灵被覆灭后,继续指挥作战。”
“目前这一切进展的很顺利,机械院昼夜不停,我们接下来只要等时间的推移就好。”
洛伦佐讲述起了自己的计划,在进攻之前,他要做足所有的准备,死牢计划将是他们战败后反击的希望。
“但这不代表一切都会按照我们预计中的进行,我想各位也应该知道了,现在正有两个恐怖的怪物游荡在这世间,好在他们之间并不和睦……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可以放松了。”
左镇等人认真地聆听,洛伦佐再怎么不靠谱,他也是专家,专家的意见很重要。
“在死牢计划完成前,一旦他们其中分出了胜负,其实都不用分出胜负,只要其中一人有了余力,并且盯上我们,说不定旧敦灵就会就此覆灭。”
洛伦佐回忆着那两个可怕的怪物。
“艾德伦·利维恩倒好说,他处于失控边缘,但至少还没失控,如果他降临旧敦灵,那么他最多也是把我们这些知情者斩草除根,但如果是失控的罗杰·科鲁兹,他会把旧敦灵变成地狱,另一个圣临之夜。
所有的市民都将变成妖魔,并且侵蚀会沿着发达的交通系统迅速向外界传播。
所以说,我觉得主要针对的目标还是罗杰·科鲁兹,虽然另一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从灾害来讲,还没有那么糟。”
洛伦佐顿了顿,接着继续发言。
“当然,针对罗杰·科鲁兹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艾德伦还在追杀他,在艾德伦失控前,我们多少也是与他阵营相重合,矛盾并非不可调解。”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继续你的死牢计划,以及等待吗?”左镇摇摇头,“我讨厌等待,这令人不安。”
“没办法,我们的仇敌有着长距离移动的能力,更不要说虚无化,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但也不止是等待。”
洛伦佐的筹划很完善,而这得益于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熬夜工作。
“亚瑟、梅林,讯息已经发过去了吗?”
面对洛伦佐的问话,亚瑟回应着。
“我觉得你疯了,”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同样疯狂的抉择,亚瑟便觉得糟糕,“已经发送了。”
“那就好。”洛伦佐冲着两人比起了大拇指。
“什么讯息?”
左镇问,看起来这里还有他尚不清楚的事。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在重启以及这些怪物出现前,我们实际上还有着几个强敌。
分别是目的不明、身份不明的新教皇,以及他带领的新教团,还有的就是旧教团的残党,劳伦斯教长。”
想起自己曾经的“导师”,哪怕洛伦佐再怎么没心没肺,此刻的眼神也不禁带起了凝重,作为一个“凡人”,他给洛伦佐带来的压力,丝毫不逊于那两个怪物。
关于劳伦斯的目的,洛伦佐很清楚,但他又隐约地感到不安,仿佛这狂热的信徒并不会按照预计的那样前进。
“不过他现在不是什么教长了,应该称呼他为正教教宗才对,他利用秘血创造了一支军团,还妄图打赢一场末日之战。”
“抛开之前的种种矛盾,实际上我们这互相对立的三方,实际上是同一阵营,但遗憾的是,因为地域遥远,以及纷争理念之类的事,我们又无法完全信任对方,团结在一起。
所以我将有关世界尽头的信息,经过了些许的修改,交给了他们,让他们也见识到了世界的真相。”
洛伦佐话语刚落,便能听到周围沉重起来的呼吸声,九夏这边的人还不太清楚什么意思,净除机关这边看样子已经准备起身打人了。
几位骑士长率先坐不住,他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间做出了相同的决定,最后由高文发言。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高文很不理解洛伦佐的行径,这两方都算得上是强敌,这种行为无疑会引发未知的可能。
“我当然清楚了,骑士长,换做以前,我也会觉得我疯了,但现在我们没有选择了,”洛伦佐说,“我明白你的担忧,但问题是,现在正有着一个无人幸免的风暴在酝酿,不解决掉它,我们都将没有未来,更不要说担忧的权力了。
无论立场如何,我们的命运都被绑在了一起,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洛伦佐露出狡黠的微笑,像极了一头阴险的狐狸。
“但我并不傻,骑士长,你能想到的,我也会想到,告知他们这一切,不止是让他们知晓敌人是谁,真相为何物,更重要的是,这段信息有极大的概率被罗杰与艾德伦察觉,并发现。
所以他们有可能袭击的目标,便不止是旧敦灵了,还有新教皇与劳伦斯。”
“我们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没人知道重启会在何时爆发,分散的目标会为我们争取不少的时间,甚至说在这强敌的压迫下,我们还会在某种程度上进行联合。”
“如果我们不幸地被罗杰选择优先攻击呢?”高文又问道。
“那只能自认倒霉了。”
洛伦佐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他这个随意的态度,气的各位不轻。
“这自始至终都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我们需要集结所有的力量,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及需要那么一丢丢的……幸运。”
幸运,一个美妙的东西,有人在它的庇护下,甚至能以一枚硬币,赢得一个王国。
洛伦佐沉浸在这臆想中,但下一秒话音一转。
“可一切又不能都交给这种玄学的东西,我们需要一些变数来让我们增加胜算。”
洛伦佐目光热切地看向左镇,这些来自神秘东方的异乡人们。
他喝声道。
“那么我们期待已久的客人们,你们有带什么‘礼物’来吗?不需要扭转战局般那样强大,只要增加我们一些微小的胜算就可以。”
一点点的胜算,都是在为己方增加筹码,博得生机,只要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或许就能完成赌局上的逆转。
“就像这东西一样。”
洛伦佐说着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枚黑色的立方体,静置在圆桌上。
屏息。
它是如此地漆黑,仿佛深渊一般,将所有人的目光吞噬,拖入深邃之中。
第十三章 归亡者
【终焉回响】。
来自守秘者的最终馈赠,这场漫长战争中最为强大的“变数”。
它被洛伦佐寄予厚望,或许它能成为这场宏大演奏的终止音,令这疯狂的一切重归寂静。
“【终焉回响】,旧人类的终极逆模因武器,便是它重创了不可言述者,令它陷入了长眠之中,而这是最后的,也是仅有的。”
洛伦佐嘴角微微挑起,看向四周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黑色立方被他置于圆桌上,其他人的心神一瞬间都被微微撼动,他们的目光被这深邃的黑暗吞噬,难以移开。
无论是亚瑟,还是左镇,乃至那个态度很不正经的卲良溪都是如此,每个人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神情肃穆地凝视着黑色立方。
平静中沉重的心跳声渐起,就像交错密集的鼓点,直到洛伦佐用力地拍了拍手,响亮的掌声才将几人从那着魔般的状态中唤出。
冷汗缓缓滑落,每个人都一副大梦初醒般的状态,他们慌乱地看着附近的人,然后目睹着洛伦佐拾起黑色立方,将它再度收了起来,也是在这时,那牵动每个人心神的力量像是被隔绝了一般,消失不见。
“我……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会被选中,成为它的执剑者。”
左镇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快便重归平静。
“猎魔人可没那么好当,为了束缚住血脉里的恶魔,我的意志通常都很强大。”洛伦佐道。
“也很乐观。”左镇补充道。
“说回正题,这件武器我们无法使用在罗杰与艾德伦的身上,它能被使用的地方,只有是升华之井,彻底【放逐】不可言述者。”洛伦佐强调道。
“可如果不使用【终焉回响】的话,以目前我们净除机关的力量来看,我们没有摧毁这两个怪物的能力。
铁与火之能杀死**,但无法摧毁灵魂。”
洛伦佐起身,沿着圆桌走动,声音忽远忽近。
“也如我之前在报告里提及的那样,我拥有着权能·加百列,可我升华程度并不如那两个怪物,哪怕殊死一搏,我也没有正面对抗他们的能力,更不要说是两个了。”
“你的命还很珍贵,我们不会这样让你送死的。”亚瑟在此时说道。
洛伦佐掌握着【终焉回响】,净除机关还需要他完成最后的投放,来彻底终结这一切。
“所以九夏的各位,拥有着逆模因技术的你们,有什么礼物能让我们看看吗?”
洛伦佐停在了左镇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椅子上,他故作高傲,轻声道。
左镇没有回头去看洛伦佐,他双手拄在桌面上,撑起下巴,眼神低垂,就像头阴险的老狐狸。
“与你们这些净除机关的骑士一样,我们佚名也是九夏中,对抗妖魔的特殊部队,相应的,我们也拥有着压制妖魔的力量。”左镇道。
“比如?”
“逆模因。”
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洛伦佐露出笑容。
“净除机关利用着机械与妖魔血肉,猎魔教团干脆从鲜血中汲取禁忌,重走升华之路……无论你们多么小心谨慎,但这些力量,依旧是与妖魔有关,对吗?”左镇看向了前方的亚瑟,“我想你们应该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旧人类的覆灭,原罪甲胄的失控,圣临之夜的爆发……与妖魔有关的事情,似乎总无法迎来美好的结局。
“早在九夏建立时,率领我们的守秘者,便做出了禁绝妖魔的决定,我们所应有的力量与妖魔无关,哪怕甲胄技术也是如此,”左镇想起如今的原罪甲胄,又补充道,“当然,现在我们的甲胄和你们相比,应该算是落后了。”
听到这些,梅林本想追问左镇有关于他们技术的问题,但他又冷静了下来,现在不是个交流技术的场合。
“为此我们对抗妖魔的武器,便是逆模因,直接利用这种力量,将它们无力化、杀死。”
左镇为众人解释着佚名们的力量。
“所以你们携带着大量的逆模因武器,来到了这里?”洛伦佐表面平静,内心几乎要跳起来了,一旦可行,他们便拥有了杀伤升华者的尖矛,这不是甲胄所能抵御的伤害。
“逆模因是一段自我封闭的信息,一旦被扩散,它也是会将更多的信息进行污染、封闭,所以为了制衡收容这份力量,我们通常需要一个载体来限制它,就像保存【终焉回响】的那个黑色立方。”
左镇的话语证明了他确实了解逆模因,他继续说道。
“逆模因强度的不同,带来的效果也不同,我们作战时,通常不会用很强的逆模因,不然这会令自己人也陷入麻烦中。”
左镇从身侧抬起一把精致的枪械,将其放在了圆桌上,镶嵌的黄铜勾勒着云纹,木托上有着细微的雕刻,更细小的角落里刻印着铭文。
装饰颇多,证明着主人身份的高贵,但本质上它依旧是枪械,是杀人的武器。
“我们令子弹变成逆模因的载体,子弹会贯穿它们的身体,同时被命中的妖魔会因逆模因丧失认知,比如躯体的行动、肌肉的绷紧、呼吸、乃至自我等等。”
左镇轻轻地抚摸着枪械,感受着表的凹凸与伤痕。
“逆模因强度并不高,所以妖魔认知损伤的并不彻底,可以说它在几分钟后会重新认知,所以用这种武器杀伤妖魔,便需要火力压制,不能给予它们喘息的机会,要倾注力量,在它们还被压制的情况下,彻底摧毁。”
“你们带来了加工子弹的技术吗?”
“当然,”左镇说,“我们带来了很多学者,只要和永动之泵对接,以你们的工业基础,很快便可以用上逆模因弹药。”
“不止如此,”梅林在此时开口,“圣银矿已经由机械院接手,圣银很快便将覆盖我们所有的武器体系。”
“除了这些呢?”洛伦佐问。
“逆模因武器实际上没有什么太大的细分,无非是强度的不一。
我们携带了【忘川】级逆模因武器,这是目前九夏强度最高的逆模因武器,虽然无法企及旧人类的【终焉回响】,但我想这武器应该能对罗杰与艾德伦有效。”
左镇思索了一下,然后又说道。
“在离开九夏时,我们便被告知了此次行动的重要性,可以说如果不解决不可言述者个麻烦,我们也没有什么返回九夏的必要了,反正无论是在哪,都将遭受黑暗的命运。”
“所以呢?”
“所以我很担心我们的火力不够,除了保护九夏稳定外,我们几乎将所有可以调动的【忘川】级逆模因武器带了过来。”
左镇的话语很平静,但话语的内容却让在座的各位都有些不安,他大概也是注意到其他人微变的表情,他又乐呵呵地说道。
“来的时候就担心,这会不会让你们压力太大,所以说的就比较含糊,还请放心。
至于那些仇敌,一枚不够用,就增添第二枚,第三枚,直到将他们赶尽杀绝,我想这一点,霍尔莫斯先生,应该能理解吧。”
“我赞同。”
洛伦佐回应道,他走到一边,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冲着左镇比了个拇指。
“这么多逆模因武器吗?要是没有这些仇敌,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要来掀起一场战争。”
“战争从未结束,霍尔莫斯先生。”
左镇冲洛伦佐微笑并对视。
场面寂静了几秒,大家都在思考接下来的事态,以及这些武器的助力下,会令局势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只有洛伦佐在搓手,脑海里思索着仇敌的死法。
想着想着,洛伦佐居然还有些失望,如果是被逆模因击溃,那么洛伦佐也将遗忘这些仇敌的模样,到时候胜利的快感多半也会烟消云散。
最后洛伦佐打破了平静,声音带着几分扭曲。
“我开始喜欢这些客人了。”
他猛地拍桌,声音低沉,就像爬出巢穴的怪物,对着所有人说道。
“那么,先生们,女士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洛伦佐爬上了圆桌,踩在这百年历史的见证下,拔出了仗剑。
“该行动了。”
……
熔炉之柱,哀落之底。
昏暗中,机械轰鸣,烧红的金属沿着传送带前进,落入未知的黑暗,只剩下了点点的暗红。
这里是哀落之底的中央塔,与其说是塔,倒不如说是连接熔炉之柱底部的巨型支柱,数个大型垂直升降机便沿着支柱上升,通过这些秘密通道,抵达地表。
华生静坐在中央塔的角落里,从这凸起的圆台上,能看到下方绝大部分处于灯光照耀的范围。
她旁观着这沉默的世界,见到走来的加拉哈德,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这里被叫做哀落之底呢?”
第一次听到这里的名字时,华生觉得有些意外,根据目前已知的来看,旧敦灵这些不同区域的命名,大多与其职能性质有关,唯有这里显得有些不同。
“我以为你知道的。”加拉哈德说。
“被遗忘之人的聚集地?看样子你们也不想被遗忘。”
“没有人会想被遗忘。”加拉哈德冷漠地回答。
有清道夫路过这里,他们就像没有情绪一样,如同机械般执行着命令,没有人看向这里,好像这不是命令,便没有执行的必要。
可就是这样一群冷漠的家伙,居然会因被遗忘感到悲伤。
昏暗里又一个东西落下,它乘着升降机缓缓下落,看起来是个大家伙,上面蒙着布,看不清它究竟是什么。
“来自九夏的【忘川】级逆模因武器,它们也是‘机械降神’计划的一部分。”加拉哈德说道。
“那些九夏人呢?”
华生目光精准地捕获了其上的人影,他们看护着被蒙上的武器。
“和我们一样,也是故事之外的一员,而且他们有些特殊,有着统一的名字,被称作‘蔡公’。”
“蔡公?”
“嗯,他们和我们很相似,”加拉哈德发出沙哑的笑声,“我被侵蚀影响,只能藏在黑暗里,他们则因逆模因,只能躲藏在阴影中。”
“有趣。”
华生对这所谓的“蔡公”很感兴趣,也好奇他们为什么会丢掉自己的名字,变成“蔡公”。
也是在这时另一个脚步声响起,他从黑暗中走出,朝着两人靠近。
又一个黑衣人。
华生与清道夫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她也从自己所认知里,隐约地摸索出,清道夫中的一些分级。
他们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执行者,他们基本都全副武装,将自己藏于厚重的衣装中,不言不语,保持着沉默,另一类则是这些黑衣人,也就是归亡者,他们负责着清道夫部门的运转,可以言语,进行交流。
炽白的焰火在面具之下滚动,兜帽下的黑暗没能阻止华生的窥探,实际上黑衣人也没想阻止过华生窥探。
“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华生惊叹道。
“我们之前认识吗?”
黑衣人不解,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微光里能看到皮肤上的疤痕,还有遍布胸口的金属机械。
“我认识你,只是你大概不认识我,我以为你死在那场暴雨里了。”
说到这里,华生明白了什么,面具下响起一阵轻笑,她看向加拉哈德。
“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被称作归亡者的原因吗?”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归亡者,它只是用来称呼一些特殊之人,”加拉哈德解释着,然后又点点头,“不过我和他确实都是归亡者。”
“死境的归来者……但不代表你们一定脱离了死亡。”
华生迎着黑衣人走去,这是她头一次显得如此主动。
“你还活着,我想洛伦佐一定很高兴。”
听到洛伦佐的名字,黑衣人愣了愣,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从何得知的这一切,但想起她作为机械降神计划的执行者,也就没有多少疑虑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自己尚不知晓的秘密太多了。
就像当初自己也没想到旧敦灵的深处,还有着这样的一个地方,更不要说自己还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洛伦佐……嘿……”
黑衣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那么……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华生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与洛伦佐同行的日子里,洛伦佐的经历仿佛就是华生的,虽然她从不显露出来,但此刻这种失而归来的感觉,让她冷彻的心久违地有了些许的欣喜。
这些熟悉的脸庞。
“乔伊·乔舒亚。”
布满血丝的眼瞳里闪过些许的光亮,乔伊想起,似乎在这黑暗的深处,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第十四章 谎言【感谢Anatiomical的盟主】
乔伊·乔舒亚,净除机关上位骑士,代号玄凤。
在之前黑山医院的战斗中,因伤势过重,加上侵蚀的浸染,乔伊本该死在那里,可能是失血过多死亡,也可能是因侵蚀异化成妖魔。
这两个结局听起来都还不错,当时清道夫已经开始接管战场,哪怕自己变成了妖魔,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在倒下前乔伊做了糟糕的事,他只想忘记这些,好好地睡一觉。
乔伊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值得了,他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童年,有一些不是很正经的朋友,短暂的生命力,他也为这个世界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他的人生来到了终点,现在要做的,只是最后的结束。
结束这一切,获得永恒的安宁。
可遗憾的是,现实总是不如人意,哪怕死亡也是如此。
乔伊没能死去,长久的噩梦后,他在这哀落之地苏醒,同时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他成为了清道夫的一员,戴上防毒面具,穿上厚重的大衣,和之前的所有一切作出告别,成为净除机关的暗面,化身“归亡者”。
“归亡者……你们连‘死人’也要利用吗?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当时躺在病床上的乔伊,是这样向着身前的黑衣人问道。
“如果你有认真读过你签下的各种协议,那你应该知道,其中一条协议是,净除机关有权力在特殊情况下处理你的‘尸体’。”
黑衣人发出不怀好意地笑声,颇有黑心老板压榨员工的样子。
“况且,你真的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吗?还是说站起来,在另一个更为宏大的战场上倒下?”
乔伊没有回应,他很虚弱,只觉得浑身都疼,仿佛全身骨头都被人打碎,然后重拼在一起,耳边尽是机器的噪音,宛如无法断绝的蜂鸣。
他试着起身,但又坐不起来,肌肉发出哀嚎,如同刀割般痛,乔伊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就像具真正的尸体,呼吸都要靠机器维持。
“你们是怎么把我救活的?”
声音沙哑,就像破烂的鼓风机,吹动着灰尘与余温。
“一些极具风险的手术操作……反正你也是快死了,试一试总没错,就当为科学献身了。”
黑衣人靠近了乔伊,微光映亮了兜帽下的阴影,遍布疤痕的脸庞暴露在乔伊的眼前,乔伊的呼吸不由地急促了起来。
“内脏器官受损沿着,我们将少量的妖魔血肉植入其中,以此来进行修复,然后再将其切割,来保证你**不会死亡,精神方面,手术期间,我们持续给你注射了弗洛伦德药剂,本以为你会苏醒过来,结果你睡的很死,跟真的死了一样。”
黑衣人开着不好笑的玩笑,乔伊根本没有笑的想法,他所说的这些都太过可怕,居然利用妖魔血肉来进行医疗,而看起来,这还是清道夫中很常见的事。
乔伊回想着自己关于清道夫的记忆。
这是净除机关中最为特殊的部门,它的负责人乔伊至今也不清楚,而他们似乎也不受破碎穹顶的控制,是完全独立于净除机关的部门,继续回想的话,相关的资料便是一片空白。
最为可怕的是,仔细的思考下,乔伊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清楚清道夫部门究竟叫什么。
没错,他不知晓,想必熟悉的人,乃至亚瑟也不清楚。
大家只是清楚这些沉默不语、来处理战场的家伙们叫清道夫,久而久之也将那个部门称作为清道夫部门,至于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遗憾的是这些措施,这些都不能保证你的精神能存活,毕竟在手术之前,你就已经遭受了太多的侵蚀,更不要说手术中再施加的了,所以我会对你施加逆模因,这种力量能有效地遏制侵蚀,比弗洛伦德药剂还好使,只是它的副作用很巨大,指不定就会忘记什么。”
黑衣人继续说着。
“幸运的话,只是遗忘一些零零散散小时,倒霉的话,你可能会忘记怎么呼吸,直接窒息死。”
逆模因,强大但又不可控。
“想必你也经历了这些,那你忘记了什么,才活下来的呢?加拉哈德。”
乔伊露出难看的笑容,问询道。
加拉哈德,骑士长之一,在一次原罪甲胄失控中彻底消失,关于他的去向众说纷纭,有人说加拉哈德死在了甲胄中,也有人说他变成了疯子,躺在黑山医院的某个角落里。
乔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加拉哈德,想起他的结局,还有自己的结局,乔伊回忆起了更多在墓地里找不到名字的人们,或许这里就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呼吸,喘气,心跳……
乔伊望着上方明亮的灯光,疲惫的意志思考起来十分艰难,就像布满锈迹的齿轮,互相咬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似乎做下了决定。
“动手吧,加拉哈德。”
……
“清道夫部门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退休部门,我们是净除机关的暗面,负责在事件失控时,化身‘机械降神’,将所有的事情解决,再将逆模因投入熔炉之柱,抹除所有人的记忆,保证自身的隐秘与安全。”
几人快步地行走,途中加拉哈德为华生解释着与清道夫部门有关的一切。
“在九夏的援助后,我们大力利用逆模因,搭建出了这一切,”加拉哈德描述着自己这阴影下的王国,“归亡者也是在这之后出现的,一些优秀的士兵受到了致命的侵蚀侵害,他们会在接受额前叶手术后,变成一个傻子,在养老院里呆到死。”
“归亡者则将给他们一条崭新的道路,忘掉一些东西,在阴影中继续活下去。”
“你和乔伊都是归亡者的产物?”华生问。
“差不多吧,”加拉哈德仰起头,“躲在阴影下的感觉并不好。”
他的话听起来并没有太失落,紧接着带起些许的笑意。
“知道吗?霍尔莫斯先生一直使用的黑天使,原本是我的座驾,也是得益于那个甲胄,我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冰冷的面具下没有反应,其实华生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没想到几人很久之前便有了交集。
“他来了。”
沉默的乔伊在此时说道。
几人停步,远处异乡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们总共三个人,朝着这里大步走来,步伐一致,整齐凌厉。
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致的笑意,在这阴暗的地底,只令人感到一阵难言的阴冷,为首之人来到了身前,身后的两人像是护卫,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各位好。”
为首的蔡公说道。
听到眼前的九夏人开口,加拉哈德显得很是意外,“你们会说话?我一直以为你们是群哑巴,除了微笑什么也不会。”
“每个人蔡公的缺陷都不一样,有人不能言,有人不能视,有人不能听,我只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健全人。”蔡公微笑地回答,笑容虚假,仿佛冰冷的机械般。
“为什么你们都被叫做蔡公呢?”华生好奇道。
她不清楚这究竟是一个名字,还是说一个称谓,为什么他们都会一致以此来称呼。
“这就像你们被称作清道夫一样,名字并不重要,相反有时候它会很碍事。”
蔡公依旧是副刻意的微笑,让人不适,如果洛伦佐在这里,他一定很想一拳砸在蔡公的脸上,看他有没有其它的表情。
这些家伙都穿着相同的制服,一样的表情,如果不是容貌与体型不一,他们简直就像孪生兄弟一样。
“那么要开始吗?逆模因武器已就绪,‘死牢’与‘机械降神’将并行展开,现在只需要释放鱼饵,吸引目标了。”
蔡公说道,在阴暗里,这些来自九夏的客人们,已经完成了很多任务,将盛大的舞台亲手打造。
“要在此时泄露【终焉回响】在这里的情报吗?”
蔡公等待着几人的回应。
“让我想想……”加拉哈德制止道。
“你是犹豫了吗?”
华生看向身旁的加拉哈德,遍布疤痕的脸庞上难以看到什么表情,好像在他受伤时,他就变成了一个面瘫。
“这可是个大事啊,一旦泄露这样的消息,无论是罗杰还是艾德伦,都会被吸引到旧敦灵,这座伟大的城市将变成战场,而我们胜算渺茫。”加拉哈德道。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乔伊反应更大,他了解的情报里,根本没有这一环的存在,应该是以新教皇与劳伦斯为诱饵,来拖延时间才对。
“这是‘机械降神’的一部分。”
华生说道。
机械降神,故事剧情最为突兀的转折,令人生厌,但转折的前提,是需要有矛盾的存在,现在华生她们要做的,便是制造矛盾,在那无可调节的关键时刻,逆转这一切。
“现实情况与你们推测的情况,其实完全相反,”华生说道,“艾德伦根本不会追猎罗杰,他们虽然是仇敌,但真正的灾难只有升华之井下的不可言述者,艾德伦要保证不会因罗杰的举动,而引起升华之井的躁动。”
“罗杰的目标只有不可言述者,而艾德伦的目的则与他完全相反,想必此刻静滞圣殿正被重兵把守,说不定艾德伦便亲自坐镇在那里,以避免罗杰有任何可能靠近这里的机会,他不会离开升华之井的,艾德伦被死死地钉在那里,束手束脚。”
“也就是说,发给新教皇的信息,实际上是发给艾德伦?”
乔伊惊醒,在洛伦佐与华生双面操作下,他们似乎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或许原计划就是这样,骗过敌人,骗过自己。
两套计划并行前进,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交错,迸发出最为凶恶的焰火。
“对,【终焉回响】作为唯一能威胁到不可言述者的武器,罗杰不会放过它的,在无法攻陷静滞圣殿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优先选择来摧毁我们。
而这东西对艾德伦而言,也极具诱惑力,洛伦佐说过的,实际上我们与艾德伦是同阵营的,他也会来抢夺【终焉回响】,来终结这一切。”
华生吐露着敌人的走向。
“罗杰之所以棘手,是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他可以游荡在任何一个人的脑海之中,化身阴影里的刺客,而这一次,我们要让他暴露在阳光下,他会来到旧敦灵,遭到我们的抵抗,我们的抵抗会很顽强,将罗杰钉死在旧敦灵之中。”
“然后艾德伦意识到罗杰存在于旧敦灵之中,还被拖住,这个躲躲藏藏的仇敌终于出现,只等待自己去将其斩杀,并且还有着【终焉回响】……”乔伊喃喃道。
这是何等的诱惑,令两头怪物自相残杀。
“以他的强度,进行【间隙】穿梭,用不了几分钟他便会降临在这里。”
乔伊一瞬间觉得自己难以呼吸,“你们要将这两头怪物吸引至旧敦灵,引发血战?”
一旦让这样的血战爆发,旧敦灵将难以幸免。
“我们也想过将怒涛之角设为战场,但这太明显了,罗杰很容易意识到这里是陷阱,只有这里,数不清的市民,一重重的系统与钢铁,净除机关与英尔维格的核心,只有这样的价值,才能抹除他的疑虑。”
加拉哈德张开手,拥抱着黑暗,仿佛要撑起地表的楼群们。
“所以这才是‘死牢’存在的原因。”
乔伊跟着仰起了头,看向黑暗深处,那正被打造的避难所,那里将保护的不是市民,也不是资料与技术,那里将保护的是一支军团,在战斗的最后,从黑暗里爬出,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满带着怀疑,呢喃着。
“骗过敌人,骗过自己……”
乔伊注视着华生那银白的面具,妄图透过金属,看穿其下的心神。
“你们所说的,是真的吗?这会是整个计划的全貌吗?”
华生没有回答,只有点点的微光在黑暗里盘旋。
一重又一重的谎言与误导,除了“局外人”,没有人知晓这一切的真相。
第十五章 信
初次的会面已结束,左镇说再有联系,他们会亲自拜访的,然后便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宜,和几个老家伙聊聊天,然后洛伦佐就被放了回来。
来时没能坐上净除机关的马车,为了弥补红隼,洛伦佐缠着红隼,让他送自己回来,这把红隼折腾的够呛,一路上他没完没了地叫骂,他总被洛伦佐恶心,而且每次他都恶心不回去,这让红隼很是无力。
回到了熟悉的家里,洛伦佐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焦虑似乎终于有所缓解,躺在床上,感受着舒适。
他想起了什么,翻下床,坐在了桌前,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本相册。
翻开,尽是些熟悉的面孔。
红隼、伯劳、伊芙、塞琉……甚至还有亚瑟。
里面夹的照片各异,还有剪切的报纸,以及一些明显是从档案上撕下的泛黄照片,其下还有一些洛伦佐手写的便签,来标注这些人都是谁。
从寂海回来后,洛伦佐就很担忧,他害怕自己会忘记谁,为此他在空闲时间,收集了这些照片,把它们都整合在了一起。
塞琉的照片是最好收集的,毕竟是斯图亚特的女公爵,随便找个报纸,就能切下她的头像,亚瑟也是如此,比较困难的是净除机关内部的这些家伙。
洛伦佐懒得管红隼要照片,或者带他去照相,以红隼那满嘴不逊色于自己的烂话,洛伦佐只觉得会是一场折磨,为此洛伦佐利用一些奇怪的申请,获得了访问档案的权限,希望那些家伙没有注意到照片的丢失。
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它们填满了这本相册,最后还有一场合影,是在高卢纳洛时的合影。
回忆被触动,洛伦佐平静了一会,把相册收起,塞回了抽屉里,朝着楼下走去。
“机械院停止了所有其它生产,全力协助‘死牢’,预计不出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便能在熔炉之柱下打造出一个简易的避难所,无法保证各种设施能够投入,但可以保证圣银将完全遍布其中,阻绝入侵。”
脑海里回响着梅林的话语,洛伦佐在地图上写写画画着。
他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空,然后将挂起的地图平铺在其上。
旧敦灵被严加保护着,铁鲸与武装铁蛇巡逻的频率要高了很多,更不要说街头巡逻的镇暴者了。
这些并非是为了遏制罗杰而存在,铁与火是杀不死的他的,这一切是为了一个有些残忍的理由。
一旦这样的怪物落入旧敦灵之中,以他释放的侵蚀强度,足以制造大量的妖魔,与其说是对抗罗杰,这些武装倒是为了杀死有可能变成妖魔的市民们。
洛伦佐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三个顶点分别位于英尔维格、高卢纳洛以及神圣福音教皇国。
在不清楚罗杰具体的动向下,这三个区域都有可能遭到他的猛击,然后便是……反击。
想到这里洛伦佐便觉得一阵头疼,他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忘记了,又好像有一道墙,在阻止自己往某个方向去思考。
在赫尔克里的话语下,洛伦佐怀疑自己是否遭受了逆模因,可他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令自己忘记某事的抉择,至于忘记的东西是什么,更难以去想了。
为此他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相信自己的话,洛伦佐就不该深究,继续保持着遗忘,怀疑自己的话,洛伦佐又怕自己的行为会促使某种错误。
还有的就是,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数不清的怀疑笼罩住了洛伦佐,而现在是他最不该怀疑的时候,心智备受考量。
他拿出【终焉回响】,摆弄着这漆黑的立方。
这黑色立方极具诱惑力,宛如侵蚀一般,洛伦佐能感受到其上传来的影响,吸引着他去窥探,但他明白,这不是黑色立方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每个人都是如此,在见到这足以影响世界走向的黑色立方时,没有人能止住对它的遐想。
有魔力的不是金子,而是心。
洛伦佐揉搓着黑色立方的表面,感受着它的冰冷,目光则紧盯在地图上。
内心的怀疑越发加剧,洛伦佐喜欢一切都在自己控制中的感觉,而现在虚虚实实,令他不安,以至于在凝视黑色立方时,他都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错觉。
逆模因是自我封闭的信息,它需要一个载体的承载,那么这黑色立方,真的是它的载体吗?
这是一个黑箱,洛伦佐没有办法去证明这一切,就像他无法证明自己是否被逆模因影响一样。
“或许我需要另一个计划,一个应对所有可能的……绝杀。”
洛伦佐靠向了身后,翘起腿,把黑色立方捧在手中,就像在环抱着孩子。
逆模因需要一个载体,这个载体可以是大雨,也是可以是黑色立方,甚至说……人。
不止如此,洛伦佐开始思考,意识是否也可以作为逆模因的载体。
他又猛地起身,就像个癫狂的疯子,拿起笔尺,洛伦佐开始测量旧敦灵与七丘之所的距离,以现有的勘测手段,误差想必会很大,但在【间隙】穿梭下,这样的误差并不影响什么。
洛伦佐计算自己侵蚀影响的最大范围,思考自己如果孤独一掷需要多久才能抵达静滞圣殿。
他不清楚自己所感受到的这种异样,究竟是从何而来,洛伦佐也没有勇气,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这种盲目,他需要自己占据主动,至少当灾难发生时,他有补救的能力。
“所以,你需要的只是载体对吧?”
洛伦佐注视着黑色立方,炽白的微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或许……必要时洛伦佐可以这样做。
这是个有些疯狂的举动,它会是洛伦佐的底牌,以应对任何有可能突然的情况。
“只要罗杰出现,那么艾德伦一定也会出现……不,他也有可能镇守升华之井,避免被调虎离山。”
洛伦佐看着红色的三角,实际上还有第四角,而那便是毫无踪迹的罗杰,当他出现时,所有的点便将被连在一起,共同演奏疯狂的开幕。
不过在种种情况下,或许有那么一瞬间,静滞圣殿是无人看守的。
洛伦佐的内心蠢蠢欲动。
这样的思考没有持续太久,想清楚一切后,洛伦佐将地图卷起,好好地摆在一边。
他拿起一旁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换洗的衣服,然后便是自己的武器,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亚瑟提议让洛伦佐入驻净除机关,不然每次都得来找他实在是太麻烦了,更不要说现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有突发事件,行动会很困难。
洛伦佐明白亚瑟的意思,表面上这么说,实际上是对洛伦佐的监视,以免洛伦佐做出什么疯狂之举,把故事的走向代入另一条歧路。
还有的就是,这个家伙很担心洛伦佐。
虽然亚瑟很不想这么说,但事实便是如此,洛伦佐是目前最为顶尖的单兵战力,并且还保管着【终焉回响】,一旦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里,洛伦佐就这么横死事务所了呢?
出于这些各式各样的原因,洛伦佐久违地要进行搬家,只是短期居住,但他仍对这里十分不舍。
仔细想想,除了和妖魔打打杀杀外,洛伦佐的愿望好像就只剩下在这里窝到死了,如今让他离开这里,倒有些难忍,但一想到,如果在这里发生战斗,事务所可能分分钟就被推平了,洛伦佐就没那么犹豫了。
与其把自己家推平了,不如去祸害净除机关,反正是他们提的要求。
要带的东西都差不多带好了,至于红隼带来的那些圣银,在净除机关里还有更多,没必要带上。
拿起帽子扣在头上,洛伦佐拉着行李箱,刚准备走出了事务所,他又想起了什么东西,转过身,踩着椅子爬上了桌子。
“呦,我的小宝贝。”
洛伦佐将它取了下来,把它靠在脸上,用力地蹭了蹭木质的枪托,就像只大狗叼起了自己心爱的骨头。
“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
手指划过凹凸的刻痕,工匠的手艺很不错,按照洛伦佐的描述,连一些微小的细节都做了出来。
这不是原版的温彻斯特了,但洛伦佐没那么多讲究,依旧把它当做崭新的看待,就跟赫尔克里的波洛一样,无非几代目而已。
后来的战斗中,因为自身变得强大,洛伦佐很少用起这把武器了,它更像是一件纪念品,纪念着过去的种种。
原本洛伦佐想把它留在事务所里的,可在出门时他又不想这样了,这一次洛伦佐选择带上它,似乎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孤独一样。
“所以……我想还有一个人才对的。”
洛伦佐站在桌子上,看了看这不算狭小,也不算很大的事务所。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有些孤僻的人,休闲的日常里,最大的爱好也是躺在沙发上消磨时间,可洛伦佐总觉得……这里不该这样冷清。
洛伦佐总觉得自己身旁应该还有一个人,但看了看房间的分布,这里没有给新室友的位置,那么自己的错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头疼。
他想不起来那个被忘记的“室友”了,走下桌子,拎着温彻斯特与行李箱,洛伦佐将房门锁死,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街角尽头。
……
高卢纳洛,玛鲁里港口。
自苦难之夜后,这里便变成高卢纳洛战争的前线,数不清的战舰排列在海面之上,城市的废墟中,正教的牧师来回穿行,播撒着信仰的辉光。
在劳伦斯的手段下,正教已经深深地扎入民众之中,并且以玛鲁里港口为核心,向着四周扩散。
夜幕下的街头里,随处可见正教的牧师,他们手持着提灯烛台,一边前进,一边祷告着。
洛伦佐几人的暴行,将玛鲁里的地下燃起供应系统全部引爆,线路完全被掩埋,如今人们只能利用烛火来照明,一切仿佛都向着过去推进。
牧师走到了巡逻的士兵间,祷告着圣言,低语起伏,跟着远处的声响汇聚在了一起,如同无名的圣歌,盘旋在这城市之上。
从高空俯视着玛鲁里,能看到无尽的烛火在街头升起,它们相互交错,构筑成了燃烧的蛛网,外沿的光芒有些暗淡,但朝着蛛网的核心走去,辉光越发强烈,以至于它的中央如同白日一般灿烂。
在这烛火飘荡的中央,便是经过扩建的赫恩大教堂,劳伦斯作为正教教宗,将这里立为居所,数不清的教士环绕在这里,血液里滚动着禁忌。
融化的蜡油浸透了长阶,如同凝固的鲜血。
丽雅踩在鲜红的长阶上,面无表情地向上前进,以往的青涩嬉笑,在她身上荡然无存,如今只剩下了连烛火也无法温暖的冰冷。
她越过层层阻碍,在赫恩大教堂的核心见到了鲜红的身影。
他背对着丽雅,位于教堂内的庞大的管风琴下,双手抚琴,似乎是想弹奏一曲,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迟迟没有动手。
丽雅朝着他走去,手里拿着一份秘密文件,然后停留在了他的身侧。
“冕下,您有封来自旧敦灵的信。”
“旧敦灵?”
劳伦斯转过头,冰冷的面具上倒映着同样冰冷的脸庞,沙哑的笑声响起。
“来自旧敦灵的信?”
“没错。”
丽雅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开玩笑,白潮海峡局势严峻,两国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了,而现在一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信,抵达了这里。
“看样子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紧急送往的这里,”丽雅说,“邮递员我也令人去查询了,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吗?”
劳伦斯提起了些许的兴趣,这种时候来自旧敦灵的私人信件,他很好奇会是什么。
接过信件,锐利的指尖如同刀刃便,轻易地划开了信封,将其中的纸张取了出来,在这不算工整的字迹下,劳伦斯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洛伦佐·霍尔莫斯。”
第十六章 载体
早晨是不断响起的噪音,一个成年人在自己耳旁没完没了地抱怨,然后是穿衣服的微响,紧接着便是开始摇晃的铁床。
洛伦佐闭着眼,努力不让这个糟心的东西来打扰自己精致的冥想,他双手合十地平躺在床上,就像沐浴圣光而死的死者。
短暂的摇晃后,洛伦佐能听到气喘吁吁声,这个家伙可能脚滑了,还踩错了位置。
一脚踩空,发出惊呼,而这声惊呼令洛伦佐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断了。
“红隼你就不能滚一边睡去吗?”
洛伦佐红着眼,怒视着自己这位新室友。
“啊?可只剩下仓库了啊。”
红隼穿着睡衣,一手扶在栏杆上,另一只手还伸到后背挠了挠,他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头发竖起来,搞不懂洛伦佐在说什么。
“你是在祈祷吗?”
他指了指洛伦佐合十的双手,怀疑这些信教的是不是有些问题,都躺到床上了还在祷告。
在红隼看来,床铺就是难得的避风港,除了睡觉,任何事对于床铺而言都是亵渎。
只可惜洛伦佐不知道红隼内心的想法,如果知道,他一定会痛哭泪下,控诉净除机关把人变成鬼,好好的红隼,已经被麻木成了这个样子。
事实上是,洛伦佐憋了一口气,想骂却骂不出来。
红隼完全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打开一旁的衣柜,穿上换洗的衣服,用力地抓了抓头,让自己看起来还算不错。
洛伦佐也跟着起身,从被子里钻出,这时才发现这个家伙已经穿好了衣服,这让红隼一愣,忍不住问道。
“你在家也这样?”红隼连连称奇,“这就是霍尔莫斯先生吗?连睡觉也是全副武装啊。”
“你是担心被袭击时,穿着睡衣很尴尬吗?”
听到红隼的声音,洛伦佐只觉得一阵头疼,早知道把他丢在玛鲁里港口好了。
“我起的早!”洛伦佐回怼了回去,“我只是想安静地躺会。”
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了看该死的上下铺,又瞧了瞧这不算太大的宿舍,头顶响起哗啦啦的风扇声,让洛伦佐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
这是亚瑟给他安排的宿舍,位于旧敦灵地下深处的永动之泵。
洛伦佐极力要求给自己一个单间,但亚瑟说在这鬼地方寸土寸金,让自己别挑太多……洛伦佐怀疑他就是在针对自己。
“今天干什么?还要检查那些大型盖革计数器?”
洛伦佐问道。
这是他住进来的第三天了,随着九夏佚名们的到来,他们开始对旧敦灵进行进一步的改造,比如洛伦佐这几天正在负责的,将逆模因武器安置在遍布旧敦灵的大型盖革计数器上,当检测到过量的侵蚀,逆模因武器就会被触发,对整个区域的侵蚀进行逆转。
不清楚效果如何,但总比净除机关之前的手段要高效不少。
洛伦佐还记得净除机关那些繁琐的步骤,侵蚀残留的区域会被他们判定为污染区,进行时长不一的隔离等等。
“嗯,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做。”
红隼已经完全变成了劳碌命,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开始习惯了。
看着尽职尽责的红隼,洛伦佐一时间感慨万分,然后说道,“那能不能别带上我?我又不是你们的员工。”
“不行,你必须去!”
“为什么啊!就因为你加班,看我闲着,觉得很不爽吗?”洛伦佐叫道,干了三天他才意识到他本不用做这些的。
“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干,比起在这里闲逛,倒不如干些有意义的事,好吧!”
红隼拉着洛伦佐,本着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别人好过的想法,他打着尽职尽责的大义,说什么也得带上洛伦佐。
就在两人争执间,有人敲响了房门。
两人停止了厮打,整理了下衣服,然后一脸严肃地开门。
“呦,早上好,”伊芙靠在门口,看了眼来开门的红隼,又看向了屋内坐在椅子上的洛伦佐,她问道,“所以你俩谁打赢了?”
宿舍的隔音并不好。
……
升降机缓缓向上,落差的阴影落在脸上,一阵明灭。
一旁的伊芙打了个喷嚏,陈旧的灰尘随着机械的运行,在空中来回飘荡着。
洛伦佐呼吸,四周很安静,大家都没有说话,等待着升降机抵达地面,过了一会,铁栅栏向着两侧拉去,铁门开启,刺眼的阳光洒了进来。
“走吧。”
红隼在后头推了一把洛伦佐,最后洛伦佐还是没能犟过他,被硬拉过来打工。
“早上好!”
清脆的声音响起,模糊的光线中,洛伦佐能看到有人朝着他们挥手,对方说着不标准的西方语,听起来蛮有趣的,就像学语的孩子。
卲良溪与邵良业早已等候在了这里,这几天的工作一直是他们双方协助进行的,故此洛伦佐跟这两个陌生的九夏人,多少也熟悉些了。
罗德站在两人身旁,作为翻译官,他需要做的事并不多,有时候就像个可有可无的路人一样,对此他感觉非常糟糕。
“她说早上好。”
罗德适时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洛伦佐笑着回应,卲良溪的有些话,他确实听不懂,但语境等原因,洛伦佐倒是能猜到她说什么。
红隼看向了沉默的邵良业,看到了他手中提的铁箱。
“这是今天的?”
“嗯。”邵良业简单地回应着,他和左棠一样,话并不多。
也不多做什么闲聊,铁蛇早已停在了一旁,几人登上铁蛇,轰隆隆中,朝着目标地前进。
车厢内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洛伦佐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伊芙坐在另一边,低头看着任务报告,她也越发敬业了起来,看样子真准备接受亚瑟的培养,成为净除机关的下一代了。
也不知道是该祝贺她找到人生方向,还是说误入贼窝。
红隼眯着眼,他其实还很困,准备在路上好好补一补,邵良业双手抱胸,低头保持着沉默。
洛伦佐微微睁眼,观察着邵良业。
几天的相处下来,他以为邵良业和左棠一样,是个性格冷漠的家伙,但很快他便发现,事情似乎不是这样。
这好像佚名的一种守则,他们令自己的行为也变得像逆模因一样,完全封闭,令常人难以窥探他们的想法,判断他们的行为,所以这些家伙都一脸的冷漠,仿佛没有情绪一样。
这是他们的伪装。
但也有些佚名好像不太在乎这些,就比如那个叽叽喳喳的家伙。
“喂!罗德这是啥!”
“罗德!那个又是什么!”
卲良溪完全没有佚名该有的样子,车厢内每个人都带着腾腾杀气,仿佛要去下城区打出一片天,而只有她好像是真的在旅游,一直在叫导游。
罗德也一脸的无奈,他这翻译官不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他苦练这么久,结果便是为了给人当导游?更难过的是,他好像还没有拒绝的权力。
“这个是……那个是……”
罗德为卲良溪讲解着,看着她充满好奇的眼神,有时候罗德觉得这一切也不是那么糟。
想起求学时的自己,自己与她一样,对于异国充满好奇心。
他们两个成为了这个小团队中的异类,别人一脸严肃地搬运逆模因武器时,他们在旅游,别人在安置防御措施时,他们在体会本地的风土人情。
好吧,其实洛伦佐并不讨厌这样,得益于这样的存在,小队里多少有了些许的生气,而不是一潭沉默的死水。
更为重要的是,洛伦佐也喜欢这样,他喜欢现在这不算很正经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越是清闲,越表示没有什么灾难到来,一切都是祥和的样子,美好的不行。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都只是假象,风暴正在云层的深处汇聚,等待着彻底引爆的那一日。
铁蛇停下,车门开启,微冷的风涌进车厢,吹醒了困倦的红隼,令他身体一阵颤抖。
“今天的任务并不多,只需要将这里的大型盖革计数器,安置上逆模因武器就可以。”伊芙拿着任务表说道。
洛伦佐走出车厢,阴郁的天空塌陷了一块,阳光从其中落下,恰好地闪在眼前,弄得他一阵睁不开眼。
视线很快便清晰了起来,变成熟悉的模样。
破败的楼群,随处可见的垃圾,还有躲在角落里,窥视几人的流浪汉,空气里飘荡的熟悉的味道,恍惚间洛伦佐居然有种回家的感觉。
“这里是……哪?”卲良溪问道,她也没想过旧敦灵的辉光下,还有着这样肮脏的地方。
“下城区,”罗德解释着,“你可以理解为,这里是旧敦灵的垃圾堆。”
对于下城区,他也给不出一个恰当的解释,只能这样勉强地让卲良溪理解着。
“好久没来了啊,这里还是这副样子。”
红隼也走下车厢,几分怀念地说道。
与急速发展的旧敦灵不同,下城区这种地方可没人管,无论城市怎么迭代,它依旧是那副破败的模样。
如今回到这里,这感觉蛮奇妙,当初红隼便是在这样的泥泞里爬起来的。
“走吧,蓝翡翠在等着我们。”伊芙说。
“蓝翡翠?”洛伦佐一愣,“这里不是归伯劳管吗?”
“伯劳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这里被暂时交给蓝翡翠打理。”伊芙解释。
“等一等,堂堂下城区的伯劳,就这么变成女的了,真的合理吗?”洛伦佐连忙说道。
“你真以为整个下城区,除了伯劳外,就没有净除机关的人了吗?”伊芙无奈地看着他,“你以为伯劳跟你去寂海的这段时间里,这里是怎么瞒过去的?”
“整个下城区一直处于净除机关的控制中,伯劳在这里的势力,与其说是黑帮,倒不如说是伪装成黑帮的净除机关哨站。”
红隼也在这时解释道。
洛伦佐不再多言,自从遭遇妖魔后,他几乎很少来下城区,更不要说接触这些事了。
经过兜兜转转,几人沿着遍布下城区的暗道来到了哨站之中,这里也是位于地下,上方便是伯劳的赌场以及办公室,洛伦佐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他与这个秘密机构的距离如此之近。
哨站内的人数并不多,大部分都散布在下城区中,监视着各个帮派的动向,以免他们在下城区内惹出什么大乱子,地下空间的正中央则是平静运行的大型盖革计数器,它就像一根巨型机械铜柱,贯穿了整个空间。
能听到稳定平缓的滴答声,看样子一切都很正常,洛伦佐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个事物。
“我能摸摸吗?”洛伦佐问道。
“随意。”
等候已久的蓝翡翠说道,她手臂的伤还没有好,绑着一圈厚厚的绷带,但比起至今卧床不起的伯劳,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伊芙作为一个合格的监工,站在一旁,一边看,一边记录着什么,红隼倒在一边偷懒,洛伦佐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经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居然还不猝死的原因。
卲良溪和邵良业此刻也展现出了应有的专业素养,他们围绕着机械铜柱叮叮当当的敲个没完,打开沉重的铁箱,将其中的精密物件取出。
“那便是逆模因武器吗?”
洛伦佐抚摸着冰冷的铜柱表情,向着两人问道。
“嗯,准确说是逆模因武器的载体。”
邵良业终于不再沉默,为洛伦佐讲解着这武器的原理。
“所以……它是什么启动的?”
洛伦佐很好奇,这东西对于很多人而言,都算是黑箱科技,而在寂海的遭遇后,洛伦佐对这东西越发地好奇了。
“‘扳机’,”邵良业说道,“载体便是枪械,逆模因便是其中的武器,而想要令其触发,我们还需要一个触发条件,也是就是‘扳机’。”
“我们能设置的‘扳机’种类有很多,就比如现在所设置的这个,当检测到过量侵蚀后,如果在一定时间内,侵蚀强度没有衰落下去,它便会被触发‘扳机’。”
邵良业解释着,将手中的精密金属置入铜柱之中。
“种类?还有什么触发方式?”洛伦佐问。
“很多,但要根据不同的情况来使用,比如逆模因子弹,它便是一种持续运行的逆模因武器,没有触发条件,但它的影响范围很小,甚至说可以被轻易隔绝,所以它需要射入敌人体内才能起效。”
洛伦佐挑了挑眉,“听起来蛮有趣的。”
“其实还有更有趣的。”
邵良业抬起头,看了眼洛伦佐,他冰冷的表情有了几分松懈,就像看待同类一样,说道。
“佚名其实和猎魔人也很像。”
“什么?”
“猎魔人是秘血的载体,而佚名本身便也是逆模因的载体。”
第十七章 扳机
“说到底,逆模因只是一段信息,而在这个世界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可以被视为信息的载体了,甚至说,只要能被‘认知’,便可以进行信息的载体与传播。”
邵良业为洛伦佐讲解着佚名的力量,说着的同时,他还从铁箱里取出最后一件精密的金属制品。
“就像气流的扰动,你能感知到它的经过,体会到微微的寒冷,而这些便都可以视为信息,自我与外界的交涉,”邵良业问道,“再比如这个东西,它看起来只是个精密加工过的金属物件,对吗?”
洛伦佐慎重地思考,然后点了点头。
“其实它确实只是个精密加工的金属物件。”邵良业的回答让人无奈。
“但重要的不是它,而是附着于其上的信息。”
邵良业举起金属物件,试着让洛伦佐能看得更清些,洛伦佐也凝神望去,以猎魔人的视力,他精准地观察着物体的表面,先是一层光滑的金属,可下一秒光滑崩塌,数不尽繁琐的文字遍布于金属表面之上,仿佛是工匠日夜雕刻于其上。
观察到的一瞬间,洛伦佐便觉得双眼传来一阵刺痛,过量的信息涌入视野,就像你突然面对着一大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般,让人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认知。
“信息的载体,然后便是载体能承受多少的信息了,”注意到洛伦佐的反应,邵良业开始了下一步的讲解,“就像一场歌剧,和一本书籍,它们所表达出来的信息量,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载体也是有着限制,是吗?”洛伦佐揉了揉眼睛,不适感很快便衰退了。
“嗯,书籍只能通过文字来阅读,也就是说通过文字抵达视觉来进行认知,但歌剧不同,歌声、画面、动作等等,它通过不同的认知器官,来令意识认知,从而传播信息。
然后基于这些,承载的信息量,也是不同的,这也促使逆模因武器有了诸多的种类。”
“那你说,你们佚名也是载体,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问,难道说他们将逆模因也刻进了血液里?怎么想也有些怪。
“逆模因能抵御妖魔的侵蚀,所以佚名自身便附着着一定程度的逆模因,但植入逆模因的具体过程,以及效果等等,我们佚名自身是不知道的。”
卲良溪适时地讲道,这个家伙总是一脸的轻松,但现在居然和邵良业一样,带着些许的严苛。
“因为你们忘记了。”伊芙道。
“没错,九夏杜绝任何与妖魔有关的技术,以此保证我们的纯洁不被污染。佚名本身的逆模因加护,与你们净除机关的特化相似,但你们是令意志强大,而我们是为意志筑起城墙。”
邵良业将最后一枚逆模因武器安置了进去,将金属盖板关紧,盖革计数器继续稳定运行。
“笼罩佚名本身的逆模因力量,会令我们抵御侵蚀,这种抵御很强力,但代价也很昂贵,”邵良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绝大部分的佚名,记性都不太好。”
“逆模因蚕食着你们的记忆。”
洛伦佐清楚了这力量的代价,这种影响是双向的,它不仅能抵御侵蚀,也在摧毁着载体的记忆,为逆模因信息的扩张,占据更多的“内存”。
“是的,载体能记录的信息是有限的,一部分记忆被逆模因占据了,那么便只能删除,所以佚名们通常有效的记忆是在五年内,五年之前的记忆都会变得朦胧不堪。”
“你们会忘记自己是谁吗?”
听着邵良业的讲述,洛伦佐觉得这份力量的诅咒,并不比秘血轻松多少。
“会,所以我们有着‘信条’,它就像钢印一样刻进我们的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抹除,在我们丧失自我时,为我们指引方向。”
邵良业说着坐到了一边,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这几日的工作很繁琐,直让人觉得疲惫。
“不过别太担心,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佚名们已经训练出了一套有效的技能,来保证不会忘记自己,以及记忆的延续性。
我们通常会看书,看很多很多的书……其实也不止限于书籍,任何可以进行‘信息’认知的事,我们都会做,让这些过量的,没有必要的信息填满我们的脑子。”
卲良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本书,接着邵良业的话说道。
“就像上供!”
“指用某些物品,来祭奠先祖。”罗德见几人一脸迷茫,解释道。
学了这么久关于九夏的知识,这些问题罗德还是有能力解答的。
“逆模因便是我们养在脑子里的怪物,它会帮我们赶跑其它的怪物,代价是我们需要定期向它上缴‘记忆’,”卲良溪说,“为此佚名们会在闲暇时,吸取大量的垃圾信息,来让逆模因侵占吞食,以免遗忘真正重要的信息。”
“但其实关于这些逆模因之类的,你们佚名本身也不清楚太多,是吗?”洛伦佐问道。
“在这个世界里,知道的太多,反而是种坏事,霍尔莫斯先生。”
邵良业起身,看样子不愿多谈深入的事。
洛伦佐也不追问,看向了一边,直到今日他才发觉红隼是多能在工作间偷懒,一会没注意,他已经靠在角落里,一脸睡意了。
“醒醒!”
洛伦佐一脚踢醒了红隼,向着伊芙问道。
“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有的,市区内还有一个哨站需要安置……位置是你事务所附近。”伊芙犹豫了一下。
“啊……我就猜会有这么一个,所以你们通常是蹲在那里用望远镜偷窥我?”洛伦佐说。
“没人喜欢偷窥你,因为你根本不出门好吧?”红隼从地上爬了起来,关于这个哨站他看样子知道的很多,“它被投入一段时间后,差不多就跟废弃了一样。”
“你根本不出门,一出门就是大事,根本不需要监视了。”
红隼看起来毫不在意洛伦佐的**权。
几人又因为这些破事撕扯了起来,罗德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静看着这些,然后他注意到了身旁的卲良溪。
大概是出于对九夏的好奇与向往,罗德很是在意这两位九夏的客人,然后又因为性格的不一,他觉得还是卲良溪比较好打交道。
“所以你们有一天会把所有的事,都忘记吗?”
罗德小声问道。
载体的容量是有限的,终有一天佚名们的大脑会耗尽最后的内存,被逆模因完全支配。
“或许吧,但其实也没那么糟。”
卲良溪也模仿着罗德,小声诉说着,她表情故作认真,仿佛在讲述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有些人说,佚名们会在某些时刻,触动自己身上预设的‘扳机’,可能需要一辈子等待,也可能是下一个瞬间。
没有人清楚这会触发出什么,他们说,当触发时,佚名们便会清楚一切,看样子是唤醒某段记忆,因为这是我们自己所设下的。”
“你……为你设下了一个‘扳机’?”
罗德愣住了,他没上过战场,但通过之前的对话,也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
“对,但为什么设下,我也不知道,”卲良溪想了想,又笑着说道,“谁知道呢?逆模因这种东西很奇妙,只要不被它彻底抹除,只要留下那么一丝一毫的线索,也是有机会回想起一切的。”
卲良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回忆着。
“但被完全抹除了的话,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话语里潜藏着轻微的哀伤,没有人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熟悉逆模因的佚名也是如此。
“喂,你们两个,该走了。”
红隼做完了与蓝翡翠的对接,对着交谈的两人喊道。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事。”
洛伦佐靠在一边和蓝翡翠做着告别,想想看,洛伦佐和蓝翡翠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
“嗯。”
蓝翡翠点头,她也是个寡言少语的家伙,话多话少取决于现状的危机程度……这些是伯劳告诉洛伦佐的,说实话洛伦佐还蛮像看到蓝翡翠语速拉满的样子,但想想发生的情景,还是算了吧。
洛伦佐喜欢现在的安宁,但遗憾的是风暴在即,谁也不清楚会在何时爆发。
……
漆黑的影子开始扭曲,就像深邃的黑暗中,有什么活物在努力地挣扎着,试着爬出牢笼。
流浪汉站在角落里,他身上带着醉醺醺的酒气,肮脏的脸上尽是迷茫与喜悦,致幻剂的余温滋养着他,令这冰冷的生活还不算太残酷。
他扶着墙,在哗啦啦的流水声后,提起了裤子,用着仅有的意识,他开始思考今天该睡在那里。
昨天睡的地方显然不行了,为了抢夺半支致幻剂,他和那里的人打了一架,想必他们早已蹲守在那里,等待着复仇。
那么还有别的地方吗?
流浪汉努力地思考,但被药剂与酒精荼毒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太多的东西。
他只能驱使着身体,茫然地前进着,然后呆滞在原地,看向角落里的黑暗。
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他擦了擦眼睛,然后看到了金灿灿的黄金。
呼吸一瞬间都停滞了,混沌的意识也在黄金的狂喜下,顷刻间清醒,他直视着角落的黄金,目光艰难地移开,确保附近没有人看到这些,然后如同野兽般扑了过去。
黄金,是黄金,金灿灿的黄金。
流浪汉毫无防备地走进了黑暗中,他伸出手试着去触及它……黄金在一瞬间坍塌成了烟尘,不等他思考什么,烟尘在空中飘荡,仿佛有意识般地,顺着口鼻眼角涌入他的身体。
纷乱的幻觉影响着流浪汉,他试着抵抗,但自我的挣扎显得是如此的脆弱,几乎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自我便被杀死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隔了几秒钟,罗杰·科鲁兹睁开了双眼。
“旧敦灵……”
罗杰望着这片破败的下城区,目光透过层层雨雾,看到了更遥远的繁华,乃至那笔直刺入云霄的尖塔。
艾德伦已经完全苏醒,想必他正警惕着罗杰的出现,故此罗杰将自己藏在了无人之地,利用【间隙】穿梭抵达了旧敦灵。
现在还不是本体出场的时候,他首要要确定一些事。
比如【终焉回响】。
阴影里的战争早已打响,作为几乎要抵达升华尽头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秘密能瞒过罗杰了,在照例的巡查搜集信息中,他感知到了净除机关的信息,并且顺藤摸瓜,察觉到了被他们严加保密的情报。
果然,守秘者没有对他们吐露所有的实情,至少【终焉回响】这部分没有。
这样一件针对不可言述者的武器突然出现,不得不令罗杰警惕,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没有惊动艾德伦之前,解决这一切,这武器不仅能摧毁自己,还能影响不可言述者的苏醒,罗杰不会像之前那样狂暴地行事了。
狂妄之人,久违地谨慎了起来。
“为了伟大的升华,就此升格至荣光的存在。”
他低语着,眼瞳变成炽白,白光的尽头那是待开启的“道路”,它连接着无垠的天空。
“喂!该死的,终于找到了你了!”
叫骂声在一旁响起,一群相似的流浪汉从街角的另一端走来,他们手上拎着缠绕着铁丝的木棍,这种自制的武器在下城区很是常见。
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昨天抢走了半支致幻剂,这东西可在下城区值不少钱,费了半天的时间,他们终于堵住了这个家伙。
“我该先打断你哪条腿呢?”
来者恶狠狠地笑着。
流浪汉缓缓地转过身,他看起来并不惊慌,短暂的愣神后,露出令人不解的笑容,他朝着这些人走来,直到和他们临近,对视在了一起。
“你们……想看看真实的世界吗?”
罗杰·科鲁兹向着凡人们发出邀约,不等他们做出回答,疯狂的幻觉便已经吞食了所有人的理智。
他们发出无意义的哀嚎,在痛苦中直视了那伟大的存在。
第十八章 佯攻
工作仍在继续,没有休息的时候。
罗德之前的生活很是清闲,除了对九夏的研究外,他几乎什么事也不需要做,而且由于他处于研究者的先列,研究过程也不吃力,还有着大笔的经费可用。
那时罗德便觉得生活很是无趣,无论他再怎么研究,这一切终究都是虚妄,他无法见到这个真实神秘的国度。
可如今罗德亲眼见到了这些神秘的九夏人,还有两个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但那狂喜过后,便是疲惫,脑海里回荡着这几日知晓的隐秘,他突然觉得当回那个碌碌无为的学者,也不错。
“你在想什么?”
卲良溪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冷不丁地问道。
“啊!”
她的话吓了罗德一跳,把他从出神中叫了回来。
罗德的反应很有趣,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差一点就要原地蹦了起来,卲良溪忍不住地笑出了声,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罗德平复了下心情,叹了口气。
因为卲良溪那烂透了的西方语,罗德和卲良溪关系倒是有些密切,加上这个女孩总拿自己当导游,这一阵他们形影不离。
罗德因此多少也了解了这些九夏人,其实除去自己内心的美好幻想外,九夏人和西方人也没什么不同,大家都很普通,只是一介凡人。
“罗德,你们这些……学者,总是这样走神吗?是在思考什么伟大知识吗?”卲良溪连连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罗德故作镇定,他很不擅长应对这样活跃热情的人,哪怕熟悉了不少,也是如此。
“因为九夏那边的学者也这副样子,每个人都呆呆的,一看书,就是一整天。”
卲良溪只觉得他们很无聊。
罗德想了想,一群邵良业、左棠这样的哑巴中,又加上一群呆呆的学者,还有这个活跃卲良溪。
她就像一头钻入沙丁鱼群中的鲶鱼,把水搅浑,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罗德想到这样的画面,突然有些想笑,卲良溪则一脸的疑惑,搞不懂他在发完呆后,怎么又一副笑意,果然这些学者都多少带点神经质。
看了眼四周,他们还呆在下城区中,在伯劳地下赌场的角落里,洛伦佐等人倒在一边,短暂地休息。
作为九夏人,卲良溪和邵良业在这旧敦灵中很是显眼,为此出行都依靠着铁蛇的运载,现在运送他们的铁蛇还没有抵达,他们得稍等一阵。
洛伦佐对这地方熟悉的就跟自己家一样,要不是为了保持隐秘,他都准备带这些九夏的客人去上头玩两把,体验一下旧敦灵的风土人情,顺便让他们输的分文不剩。
“所以……这里是哪?还有这!”
卲良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份旧敦灵的地图,上面已经事先标注好了几个位置,都是旅游观光的著名景点。
罗德表情僵硬,卲良溪问什么,他答什么。
她对于旧敦灵也充满了好奇,如果不是身上的职责,罗德猜她已经开始在这些景点之间乱逛了。
“她一直都想来这,不然也不会求情,让我们带上她了。”
邵良业看着这一切,略显冷漠地说道。
“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我们双方都对对方充满了好奇,不是吗?”洛伦佐随口回应着,然后问道。
“话说,九夏是什么模样的,有兴趣跟我们讲讲吗?”
洛伦佐眼中带着些许的期待,嘴上很随意,其实他和罗德一样,每个人都一样,对那神秘的国度充满好奇。
“我不知道。”
邵良业摇了摇头,给了洛伦佐一个极为意外的回答。
“你不知道?”
“没错,准确说,对于九夏,我也没有多少‘准确’的记忆,”邵良业严肃道,“我们的敌人无孔不入,为了避免任何潜在的风险,我们在离开遗忘长城时,都会被逆模因洗礼,忘记有关于九夏的部分记忆,使其朦胧。”
“你们就这么彻底地遗忘了故土?”
洛伦佐几乎要惊叫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佚名们会做到这种程度。
“并不是彻底的遗忘,而是充满了误导,并且一些关键的部分被淡化……实际上九夏的很多情景我还是记着的。”邵良业解释着。
“她也是如此?”洛伦佐指了指卲良溪。
“每个佚名都是如此,但就像我说的,遗忘并不是彻底的,逆模因没有完全洗去我们的记忆,而是将其覆盖,埋下触媒的扳机,当我们回到遗忘长城时,它便会被触发,将埋葬的记忆归还。”
“所以当你返回九夏时,你便又能清晰地记起一切。”
“没错,”邵良业毫不在意,“但记不记得,对于佚名而言,并不重要,我们身上覆盖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逆模因,埋藏着不同的触媒扳机。”
“有效的记忆年份只有五年,并且这个年限还会随着逆模因的蔓延,继续减少。”
邵良业说着有些难过的话,但他似乎早已习惯于这些了,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
“过去对于佚名而言,毫无意义,我们所拥有的,需要的,只有促使未来的现在。”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沉默,洛伦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用猎魔人对比一下佚名,又觉得两者所付出的代价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真的让洛伦佐去做出抉择,他也不知道该去选择哪个。
一个是变成怪物的诅咒,一个是遗忘所有的空白……
“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洛伦佐叹息着,可紧接着他听到了什么,细微,频率还在逐渐加快的微响。
这份响声还在不断地加剧,直到洛伦佐惊醒地站起,看向其他人。
“你们……听到了吗?”
洛伦佐的眼瞳里泛起了炽白,每个人注意到此情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盖革计数器在尖叫。
……
“未来是一片注定的黑暗,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角落里有人呢喃着这样的话,一旁路过的匪徒有些好奇,这听起来神神叨叨的话语,可在残酷的下城区行不通。
比起口头的狠话,在别人废话时,挥出拳头,才是最管用的。
他走过拐角,去看看是什么家伙在胡言乱语,最好再揍那个家伙一顿,让他离自己帮派的驻地远一些,他们并不欢迎这样神神叨叨的家伙。
转过拐角,匪徒看向了角落里,腥臭味扑面而来。
狭窄的小巷里升腾着浓重的血气,透过日光的剪影,能看到略显扭曲的身体正在向这里前进,地面上尽是血污,仿佛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杀。
匪徒本能地握紧武器,在下城区打打杀杀什么的太常见了,他以为这是别人对他们帮派的袭击,但很快,他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倒在垃圾堆里的身影,流浪汉一脸的污血,目光顺着下方看去,匪徒只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严寒包裹。
流浪汉的身体仿佛被怪物啃食过一般,整个下半身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地的污血和碎肉,在那巨大的创口下,他都能看到缓缓蠕动的内脏。
匪徒没少见过这种残酷之景,可这一次与以往都不一样,似乎这里正酝酿着什么怪异,令他忍不住地干呕着。
“真可怜啊……”
流浪汉发出痴迷的笑声,目光斜视,看向了匪徒。
他就要死了,但他的表情却不痛苦,上面洋溢着怪异的微笑,仿佛“死亡”是某种幸福的解脱。
怪异感越发剧烈了,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在匪徒心底的黑暗里滋生着,与此同时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在巷尾的尽头,更多扭曲畸变的身影出现,它们朝着这里大步前进。
“怪……怪物!”
匪徒尖叫着转身逃跑,他那不算坚硬的勇气,在目睹这些残酷时彻底被击溃。
他在泥泞的大地上奔跑,可突然间他又不知道该逃向哪里,犹豫之际,剧烈的痛楚从腹部传来。
一根带血狰狞的尖刺贯穿了他的腹部,匪徒试着抓紧尖刺,但下一刻巨力从其上袭来,沿着腹部的伤口向着一侧斩去,将他大半的身体撕扯开来。
视线的余光里,匪徒看到了成群结队的怪物们,它们遵循着活人的气息,游荡在下城区中。
死亡的最后,他看到了名为侵蚀的疫病,它在人群之间爆发,令一个又一个的凡人堕落为妖魔,恐怖的血腥中,有牧羊人高举着旗帜,号令群魔。
……
在侵蚀爆发的第一瞬间,安置于下城区的大型盖革计数器便纷纷发起警报,信息被传输至破碎穹顶,经过二次确认后,净除机关全面启动,开始收容控制。
数不清的武装铁蛇沿着铁轨冲向下城区,士兵们把手住道路,将区域完全封锁,疏散的人群中,能看到高大的原罪甲胄,逆着人流而至。
附近所有的镇暴者都收到了来自破碎穹顶的命令,它们开始朝着下城区移动,与此同时铁鲸划过天际,向着道路的结点投放物资,那是镇暴者的必经之路。
就像准备过无数次一样,净除机关的反应速度超乎想象,镇暴者在物资附近短暂地停留,拆开木箱,其中是一件又一件追加武装,强化着镇暴者的火力。
短短几秒钟,镇暴者便变成了杀戮机器,朝着侵蚀爆发的位置大步前进。
海量的信息被传播出去,命令着棋盘上一枚又一枚的棋子,驱使着它们前去作战。
“这是一次佯攻,他想试探出,我们有多少的力量。”
黑暗里,华生侧目注视着这一切,作为棋局真正的操手,发生这样的事她并不意外,可以说一切都在控制范围内。
“净除机关倾巢而出了。”加拉哈德回应着。
“净除机关不得不倾巢而出,这是难以抵御的强敌,”华生道,“主动权在罗杰的手里,他可以选择佯攻,来试探净除机关的力量,也会在意识到了净除机关不过如此后,将这次佯攻变成一次总攻。”
“你为什么会认为,来者是罗杰呢?”
加拉哈德不明白,他们只是观测到了妖魔,从未发现仇敌的身影。
“艾德伦是最初的守望者,他不会做出令他人变成妖魔这种事,如果是他来袭击,他会带着守望者们从天而降,而不是现在这样。”
虽然与艾德伦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华生总觉得自己很了解艾德伦,他的行为很是熟悉,便是纯粹的猎魔人。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们躲在暗处,这些交给明处的家伙们。”
华生顿了顿,然后催促道。
“罗杰的试探比我想象的要快,我们需要加快步伐了,‘死牢’已经搭建出了雏形,我们的‘机械降神’也要跟上。”
加拉哈德没有应声,谈话陷入沉默,归于黑暗。
外界的战火在谈话间已经打响,肆虐的高强度侵蚀洗礼了大半的下城区,随着妖魔的扩散还在不断增强,这是针对净除机关的奇袭,难以想象这样的力量在市中心引爆会是什么模样。
但好在随着迅速投入的兵力,妖魔的扩散被控制在了下城区中,它们就像失序的野兽,来回撞击着建筑。
伯劳的赌场内,客人们已经被这些门外的怪物吓的魂飞魄散,按理说能在这里厮混的都是数一数二的狠人,可在这超越理智的邪异面前,大家都和孩童差不多。
幸运的是,这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废弃堡垒,比预想中还要坚固不少,妖魔被挡在了外头,暂时杀不进来。
“各位客人,请不要恐慌!只要大家还在这里,赌场便会保证各位的人身安全!”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愉快的声音从赌场的深处响起,一个看起来像是服务员的家伙走了出来,安抚着客人们……只是他没有穿着制服。
在他身后还跟着更多的人,其中两个还有着一副异乡人的面孔,惊慌中难以分辨他们的来历。
有些人在侵蚀下保存了些许的理智,他们想起了这赌场的传说,这是伯劳的产业,下城区真正控制者的地盘,他们突然对于这些奇怪的服务员升起了希望,甚至说对于这位黑暗的统治者伯劳好感倍增。
然后在客人们近乎绝望的眼神中,洛伦佐推开了闭死的大门,将人群暴露于妖魔的视线下。
“你们见过猎魔人如何作战吗?”
洛伦佐拔出杖剑,对着一旁的邵良业问道。
“没有。”
邵良业看了眼那双炽白的眼眸,露出微微的笑意,回应道。
“你见过佚名是如此作战吗?”
“也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冲出了赌场。
第十九章 红河再现
下城区究竟有多少人口?这件事估计没有人知道。
这里就像个来者不拒的垃圾桶,装满了罪犯与暴徒,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异乡人,以及更多难以定性的家伙们。
现在妖魔的爆发,就像惊雷一般,将这藏满毒虫的顽石揭开,所有人都暴露在了恐惧之下。
士兵们把手住了要道,将整个区域封锁,随后全副武装的镇暴者抵达战场,它们架起沉重的巨型枪械,发射着如同鱼叉般的弹丸,将一头又一头的妖魔钉死在了路上。
鲜血与尸骸满地,到处都是惨叫与哀鸣。
有些士兵都在这狰狞的恐怖下被微微撼动,有些人则看着被染红的河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天。
在过去的某天里,泰晤士河也如今日一般被染红,那些人将其称作红河惨案。
而现在,仿佛是缘分,还是说宿命轮回之类充满玄学的词汇,很多人不曾想到的是,当年红河惨案的主犯又出现在了这里,继续缔造着鲜红的河水。
净除机关将灾害的扩散控制住了,而随着猎魔人与佚名们加入战场,开始了对战局的反攻。
这一切发生的都过于迅速了,谁也没想到净除机关的最强战力就在这爆发点,炽白的焰火滚滚而至,将冰冷的积水蒸发,化作浓重的雾气,但很快,它们都被冰冷的剑刃展开,分崩离析。
“小心前进,仇敌就在附近!”
洛伦佐向着其他人发号施令,能在顷刻间侵蚀这么多人,引爆妖魔潮,除了升华的那两人外,洛伦佐想不到其他人了。
红隼与伊芙用枪声回应,好在地下哨站内存有足够的火力,足以让他们控制住这一带。
作为天生的游骑兵,随着工作经验的增加,伊芙开始展现了她的潜力,她稳稳地站在高处,架起长枪,精准地射杀着任何敢暴露于视野中的妖魔,即使有妖魔靠近,她也不惊慌,甚至说都将其无视。
只有妖魔在靠的足够近时,她才会突然松开枪柄,从腰间抽出折刀,沿着脆弱的喉咙凶恶地斩下,一击毙命,再将抽动的躯体踹下高地。
洛伦佐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他开始理解亚瑟为什么开始大力培养伊芙了,每个人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成长,没有人停留在原地。
枪声不断,这里变成了一处阵地,射杀着在各个角落出现的妖魔。
由于下城区的杂乱歪曲,谁也不清楚阴影里有着多少的地道,而这些地道又通往何处,妖魔越来越多,侵蚀宛如急速的病毒在其间扩散,尸横遍野,到处都是硝烟。
哪怕是最凶恶的罪人,在这地狱的景色前,也不由地畏惧颤抖,前几分钟这里还只是一处荒凉的贫民窟,结果现在便被燃烧成了屠宰厂般的猩红之地。
他们握持着简陋的枪械,保护着自己,他们自认为足够安全了,可无形的侵蚀依旧透过层层墙壁,摧残着他们的心智,直到有人崩溃地将枪口送入口中。
扣动扳机。
枪声带着碎肉与猩红溅起,就像起跑的发令枪,开始了疯狂的序幕。
但很快,惊恐的眼瞳之中缓缓升起了炽白的烈阳。
明明就要步入冬日了,可一瞬间仿佛来到盛夏一般,灼热的火光蒸发了混合着鲜血的积水,泥泞的大地开始干涸,布满裂纹。
洛伦佐手持着剑尖烧红的杖剑,行走在大地之上,随意的一击便能轻易地斩开妖魔的血肉。
炽热的余温沿着溃败的伤口扩散,令体表的血肉焦黑碳化,随即如同尘土般崩塌。
洛伦佐如同死神一般,凡是踏入它烈阳范围内的妖魔,都会在一瞬间湮灭,可拥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洛伦佐却没有贸然进攻,他谨慎地前进着,提防着躲在暗处的仇敌。
他如此高调,将暴露在街头的妖魔焚烧殆尽。
在他的另一边,有更多的枪声响起,邵良业边跑边开火,逆模因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妖魔的身体,每一枚子弹都仿佛携带着恶毒的诅咒,在命中妖魔的第一时间便开始起效。
有的妖魔先是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有的则是失去了视觉,它们盲目地嘶吼着,但很快有更多的实弹命中了它们,将身体打成了一团血污碎块。
邵良业吸引着妖魔们的注意,卲良溪则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为邵良业补枪。
这个不太正经的女孩,在遇到妖魔时,也体现出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她的枪法很准·,和邵良业间十分默契,邵良业刚将逆模因子弹射中妖魔的身体,卲良溪所发射的实弹便会紧随其后,彻底摧毁敌人。
这是两者之间共同作战多年得来的默契,即使是在逆模因技术发达的九夏,逆模因子弹也是一种较为重要的资源,所以为了一定程度上的节省弹药,佚名们通常都会携带逆模因子弹与实弹,在对妖魔进行逆模因压制后,再利用实弹进行终结。
他们两者便是进行这样的配合。
“邵良业,别跑太远了!”
卲良溪对着在战场上穿行的邵良业喊道。
下城区这杂乱的地形很适合邵良业,他迅捷地穿梭于其中,给予妖魔重击,但这对于卲良溪而言不太友好,比起这种复杂的地形,她更喜欢开阔的视野。
邵良业没有理会卲良溪,他冲入了建筑之中,这里不处于卲良溪的支援范围内,他迅猛地拔出了折刀,在进行逆模因压制后,向前踏斩。
这几日他更换了身上的装备,永动之泵对于逆模因的研究要落后于九夏,但在工业冶炼上,他们十分强大,更不要说在开凿了圣银矿后。
卲良业等人所使用的装备,便是永动之泵第一批出厂的武器,其中混有了圣银与柏铁,既满足了对妖魔的压制力,也增强了本身的硬度。
折刀用起来还不太习惯,但邵良业喜欢这凌冽的感觉。
“他冲的太深入了!”
红隼看着邵良业逐渐消失的背影,焦急地喊道。
以红隼的作战经验来看,他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送死,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猎魔人。
“没关系,习惯就好。”
卲良溪看起来并不担心,在找不到邵良业的身影后,她便将枪口调转向了别处,支援起了其他人。
虽然不清楚这些火力十足的家伙是谁,但附近幸存的家伙们,显然把变成阵地的赌场视为了最后的希望,他们纷纷照这里逃来。
蓝翡翠没有阻拦这些家伙,只是将赌场进行了分割,令士兵守住了哨站,让这些人只存在于地表之上。
倒不是蓝翡翠善心大发,她们需要尽可能地控制灾难的范围,这些人将会是最醒目的目标,将源源不断的妖魔吸引到这里,落入净除机关的绞肉机中。
话虽如此,可蓝翡翠等人也是诱饵之一,但她们倒不害怕。
“猎魔人、佚名……我想不出下城区还有哪里比这更安全了。”蓝翡翠是这样解释的。
伊芙收起了钩锁枪,利用着这件装备,她抵达了破败城堡的顶部,这里是战场的最高处,在这里能轻易地看到附近所有的情况。
妖魔在没完没了地出现,对于侵蚀而言,混乱无序的下城区是再好不过的温床了。
伊芙想起了当初和洛伦佐的遭遇,在地宫的战斗里,如果没有净除机关的及时抵达,或许那一夜最后也会演变成这样的疯狂。
思索间轰鸣的枪声响起,只看到街道的尽头闪起一阵火光,随后如同金属长矛般的弹丸被射出,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建筑,将妖魔钉死粉碎。
镇暴者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这些沉默坚固的甲胄组建成了钢铁的城墙,从四面八方靠近,封锁街道的同时还在缓缓推进。
阳光打在身上,勾勒出狰狞的剪影,净除机关的反击要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迅速凌厉。
下城区被重新纳入控制中是迟早的事,但谁也不清楚有多少妖魔逃入了地下,复杂的黑暗迷宫,远比地表危险。
邵良业在破损的建筑群间穿梭,他猎杀着这些堕入掩体中的妖魔,他充分体现了佚名们的强大,在逆模因的加护下,侵蚀对他的影响极小,加上携带的逆模因武器,妖魔对于他而言,只是更加疯狂的野兽罢了。
狭窄的通道内,邵良业抬起枪械精准地命中了妖魔的头颅,与此同时折刀凶猛地刺出,贯穿了妖魔的心脏,溅起大抹的鲜血。
他停顿了一下,调整着呼吸。
邵良业是个十分敬业的家伙,作为佚名,他所记得的东西没多少,所谓的爱好更是少的可怜了,他的脑海里除了工作,似乎什么也不剩。
就在这喘息间,更多的尖叫声响起,抬起头,妖魔从天而降。
佚名有着逆模因的加护,但他们依旧是凡人,并且为了这加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哪怕邵良业身经百战,他也有疲惫的时候,现在的他破绽百出,只能勉强抬起折刀,试着抵挡这突袭,也是在这个时候,邵良业的耳旁响起了轰鸣的巨响。
一侧的墙壁瞬间崩塌,碎石与烟尘间,一把锃亮的杖剑出现在邵良业眼前,将落下的妖魔贯穿,狠狠地钉死在一旁。
“小心点,佚名。”
炽热的高温早已散去,洛伦佐此刻身负铁甲,凭借着钢铁之躯,在建筑间横冲直撞。
“我开始羡慕猎魔人了。”卲良业愣了愣,说道。
“别羡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洛伦佐拔出杖剑,致密的铁甲覆盖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面容隐藏起来。
“你用这种方法,是引不出他的。”
洛伦佐警示着邵良业,他看懂了邵良业的行为。
他这种莽撞的行为,实际上便是向敌人露出破绽,邵良业一直等待着敌人发动攻击。
“这回来的应该是罗杰·科鲁兹,只有他才会这么搞人心态,把大家都逼疯,”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洛伦佐自认为摸清了罗杰与艾德伦的行事风格,“要是艾德伦的话,现在与我们交战的便该是天使了。”
“天使?”邵良业不解。
洛伦佐懒得多解释,他说道,“守望者……你之后会见到的。”
“况且,如果你真的把罗杰引出来了,你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便会被杀死。”
洛伦佐很清楚罗杰的强大,作为几乎要抵达升华尽头的存在,罗杰与不可言述者有着隐约的联系,而这份联系即将成为“道路”。
“你还不够了解佚名,霍尔莫斯,别太小瞧佚名们。”
邵良业露出富有深意的笑容,仿佛他还有着什么底牌,即使面对罗杰仍有着一搏之力。
不等洛伦佐继续问询什么,齐鸣的炮火打断了谈话。
镇暴者们已经靠近了这里,坚固的原罪甲胄向妖魔们倾泻着火力,在净除机关的高度警惕下,妖魔的灾害未能扩散,便被扼死在了源头。
在阴暗中,流浪汉凝视着这些沉重的机械,记忆里,旧人类也曾有着这样的武器,并且远比如今的还要强大更多。
“真可怜啊,如此的辉煌,如今变得如此破败,与其挣扎,为何不顺从呢?”
罗杰喃喃自语着。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净除机关的力量不止如此,还有更多的东西藏在阴影中。
但这一次的佯攻似乎也足够了。
“执剑者。”
罗杰的目光落向了从废墟中走出的洛伦佐,在华生的刻意为之下,洛伦佐拥有【终焉回响】的信息被暴露了出来。
手指微微抽动,只要罗杰在这里杀死洛伦佐,抢夺【终焉回响】,那么此刻能威胁到他的,便只剩下了艾德伦。
要动手吗?
以自己的力量,足以摧毁这一切,洛伦佐也毫无反抗的力量,可是……
可是……
“你又在哪呢?艾德伦·利维恩,是乖乖地守在升华之井外,还是说……你也在这里呢?”
犹豫间,罗杰露出微笑,他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他出现在了沉重的金属之后,狭窄的面甲内回荡着闷热的呼吸。
镇暴者调转了枪口,指向了洛伦佐,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恐怖的侵蚀再度引爆。
第二十章 初现
毫无预兆,轰鸣的枪声响起,细长的金属破空而至。
邵良业根本没能意识到危机的到来,当他察觉到这一切时,他身旁的洛伦佐已被命中、贯穿,巨力推动着他撞向了身后的废墟,只剩下了一地的烟尘。
“霍……霍尔莫斯。”
邵良业的话语断断续续,眼瞳微微呆滞,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不等他多做思考。
空气中还飘荡着怪异的气味,其中混合着鲜血与硝烟,视野还残留着洛伦佐被贯穿击飞的画面……
镇暴者扣动扳机,但那是最后一枚子弹了,它更换着弹药,沉重的金属接连跌落,零星的枪击击打在了坚固的甲胄上,溅起火花。
伊芙朝着镇暴者开火,但甲胄太过坚固了,她高声喊道。
“它被侵蚀了!镇暴者被侵蚀了!”
从高处她能清晰地观察到这些,伊芙惊恐地发现,甲胄的缝隙间,正有着大量的妖魔血肉在增值,并且这些血肉还在急速扩散,有些已经覆盖在了甲胄表面上。
紧接着有另一个枪口指向了伊芙,她当即射出钩索枪,朝着下方荡去,就在下一秒,冰冷的金属划落,将她刚刚所处的位置彻底击碎。
“该死!仇敌就在附近!他在侵蚀甲胄!”
红隼没时间去关注洛伦佐的情况,他躲在掩体下,随着镇暴者被侵蚀,开始射击,这些防御脆弱不堪,被轻易地贯穿。
赌场内有些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变的发生,钢铁横过,将他们拦腰破碎,血肉横飞间,腥臭的血雾缓缓升起。
罗杰在试探净除机关反应的极限,如果他们能完美地解决这一切,那么他便会预谋着下一次袭击,如果失败,这将会是罗杰的发起的总攻。
越来越多的镇暴者被罗杰侵蚀、控制,甲胄内置着弗洛伦德药剂注射,按理来讲,是可以暂时抵御侵蚀的侵害,但这些金属没有镀有圣银,这无法隔绝罗杰的【间隙】入侵,给了他可趁之机。
最先靠近这里的三具镇暴者完全异化,其中的驾驶者在甲胄的包裹下,化身为血肉的妖魔,猩红不断地膨胀,令甲胄微微鼓起,就像臃肿的、遍布金属的肉块。
镇暴者对赌场进行着火力压制,不断奏鸣的枪声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站在高处的卲良溪也和伊芙一样,纷纷逃离,躲入了掩体之中。
“这就是和妖魔作战的困难之处,说不定下一秒自己人,就会变成了敌人。”
红隼半靠在碎石下,对着躲在对面的邵良业喊道。
他很讨厌对自己人动手的这种感觉,更讨厌的是,他好像还打不过自己人。
“你们有什么办法吗?佚名们。”
红隼期待着这些异乡人。
“有,但可能没什么用,罗杰就在附近,一旦他选择正面开战,我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邵良业有些悲观。
他们都是一群可悲的小老鼠,被罗杰这只狰狞的大猫玩耍着,几人的死活全被掌握在罗杰的手中,只看他什么时候玩腻了。
“甚至说,在座的各位,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
“对,死了,红隼,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被罗杰入侵了,只是你太弱小了,弱小到完全没有意识到敌人的到来,当然,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邵良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绝对不会是佚名。”
“为什么呢?”红隼搞不懂这些九夏人在自信着什么。
“他会后悔入侵我的。”
邵良业没有解释太多,他目光凶狠地看向外界,“霍尔莫斯先生已经死了,我们得解决这些。”
不等红隼说什么,他直接翻过掩体冲了出去。
“邵良业!”
红隼大吼着,但显然没能拦住他。
看着远去的背影,红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显得很困惑。
“霍尔莫斯……死了?”
三具镇暴者已经将这附近包围,两具镇暴者守在街道处,一具镇暴者朝着赌场深入,在它们的身后还跟着数不清的妖魔。
邵良业很清楚,在支援没有到来前,这里是最后的阵地了,一旦被入侵,他们生还的希望会变得更加渺茫。
他的身影迅速,虽不像猎魔人那样经过**的强化,但在多年的训练下,邵良业也算是抵达了人体的极限。
邵良业步伐飞快,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了妖魔,未能将它们杀死,但却有效地将其无力化,可更多有更多的枪声紧随着他,将那些无力化的妖魔处决。
卲良溪出现在了赌场中,她神出鬼没,居然绕过了妖魔们,返回了这里,继续协助着卲良业。
不等欣喜什么,高大的阴影遮住了邵良业。
镇暴者抬起架设在背部武器架上的巨刃,如同处刑的铡刀,锋利的刀刃仿佛镜面一般倒映着邵良业的脸庞。
一击碎石。
烟尘四溅间,邵良业避过了斩击,他的心跳急速,朝着镇暴者的一侧跑去。
紧接着他踩起一旁的凸起,直接朝着镇暴者跃起,折刀凌冽地刺出,凶狠地插进了甲胄的缝隙,被血肉牢牢地缠住。
猩红的血肉如同蠕动的蛆虫,沿着刀刃便要攀附上来,邵良业用力地撕扯,将大片血肉撕开,也将甲胄的缝隙打开,露出其下的机械。
失去支点,他向着后方跌落,却在跌落的最后,朝着缝隙开火。
那是一枚雕刻满花纹的子弹,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很难发现它与其它子弹的不同,它急速旋转着,然后落入黑暗。
妖魔血肉轰然炸裂,鲜血沸腾流淌,镇暴者的身体开始摇晃,它似乎难以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地倒在一边,最后只能用双手在地面上粗暴地爬行。
逆模因子弹透过了层层防御,命中了镇暴者的内部,这一次逆模因起效了,它限制了镇暴者的平衡。
可不等邵良业继续尝试什么,另一个阴影遮住了他。
另一具高举巨刃的镇暴者。
邵良业之前了解过净除机关的甲胄技术,作为三代甲胄,镇暴者的灵活性很差,或许这可以压制住敌人。
尖啸的风声将邵良业的思绪撕扯成了碎片。
他本能地翻滚,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随后他身后的墙壁轰然崩塌,碎石砸在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
艰难地抬起头,狰狞的身影近在眼前。
按理说笨重的镇暴者是做不出这样的动作的,可现在它浑身上下都遍布着妖魔血肉,强劲的肌肉拖拽着钢铁,轻易地做出设计之初,它做不到的动作。
邵良业深呼吸,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力感。
说到底,佚名只是一群普通的凡人,唯一有些特殊的,也只是他们身上携带着复杂的逆模因而已。
巨刃再度抬起,邵良业的心弦紧绷着。
死亡将至,邵良业并不害怕。
他一直很好奇自己的“扳机”会是什么,有人说在生死存亡之际,佚名们的作为触媒的扳机才会被启动,从而唤醒一些记忆,以及一些尚不得知的东西。
邵良业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些,他很想知道自己会触发什么呢?
半融化的金属长矛横跨了战场,仿佛注定贯穿一般,它命中了高举巨刃的镇暴者,极度的高温与钢铁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它的装甲,短暂的停歇后,突入甲胄内部的长矛爆发出了炽热的白焰。
似乎甲胄内正有烈阳升腾,焰火穿透缝隙,发出了哀嚎般的声响,熊熊火光吞食了内部的血肉,转眼间便将镇暴者烧成了一具焦黑的空壳。
烈火烤得脸庞有些疼痛,邵良业转过身,看到了燃烧的身影。
炽热的白焰沿着黑甲的缝隙溢出,洛伦佐压住失去平衡的镇暴者,伸出手。
钢铁也难以抵御这高温,随着手掌的落下,坚固的金属开始熔化,血肉试着挣扎,却在顷刻间被蒸发,洛伦佐贯穿了镇暴者的胸口,它停止了挣扎,变成了众多尸骸的一员。
“你是在等死吗?”
洛伦佐好奇道。
看着熊熊燃烧的洛伦佐,再想起之前自己以为他死了,邵良业有些懵。
“没……我在等扳机被触发……所以你没有死吗?”
“猎魔人可比你想象的要耐打多了。”
身上的焰火衰落熄灭,洛伦佐带着难忍的余温走过邵良业的身旁。
邵良业看着地面,随着洛伦佐的走过,地面上都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焦黑的脚印,这样的脚印迈过了镇暴者的尸体,与满地的尘埃。
远远看去,洛伦佐倒下的废墟上还燃烧着微弱的火光,遍地都是焦黑的尸骸。
邵良业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对于西方世界又有了新的了解,更多的哀嚎声响起。
还有一具镇暴者在行动,它撞碎了墙壁,步入赌场之中。
大概谁也没想到镇暴者会以这种方式登场,让人不禁怀疑它究竟是化为失控的怪物,还是有另一个灵魂在驱使着它。
“趴下!”
红隼大吼着。
密集的弹幕划过头顶,在听到红隼的叫喊声时,大家便做出了动作,只有罗德这个倒霉的文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虽然是净除机关的一员,可他从未参与过什么正面战斗,说些别人不太信的话,这还是罗德第一次和活生生的妖魔,近距离接触。
要死了。
罗德的内心只剩下了这样的想法,本以为自己会产生什么死前的回忆,结果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然后罗德倒下了。
这并不是被金属射杀,而是有人踹倒了罗德。
视线变得混乱,他看到了卲良溪,她一路冲了过来,在最后一记滑铲踹翻了罗德。
“正中靶心!”
剧痛间,罗德听见女孩欢快的喊声。
随即密集的弹幕扫过,一些没来得及躲避的客人被撕扯成了血肉的碎片,连带着赌桌之类的东西全部粉碎。
“这可都是伯劳的心血啊!”
轰鸣的枪响间,红隼说着烂话,也不知道伯劳回来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响起,歪扭变形的弹丸落地,有高温袭过。
烟尘间大家看到了那个嶙峋的身影,洛伦佐顶着密集的弹雨向前迈步。
炽热的白焰熔化着金属,致密的铁甲则进行着进一步的保护,镇暴者的枪击对于洛伦佐影响不大,洛伦佐的步伐开始加快,然后冲刺到了镇暴者的身前。
眼瞳里卷动着焰火,明明敌人就在身前,可洛伦佐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四周。
罗杰·科鲁兹,你究竟在哪呢?
你为什么不出手呢?你到底在等什么?
还是说你在惧怕什么?
【终焉回响】?还是说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不清楚罗杰的目的,也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惊慌又很好奇。
威胁较大的三具镇暴者已被清理,下城区内还时不时地响起枪声,其余镇暴者没有被侵蚀的迹象,看样子再有不久,这次失控便将得以解决。
然后在某个瞬间,洛伦佐看到了。
那是躲在人群中的一个家伙,这些人都是赌场的客人,有幸在这接连的动乱下存活,他们紧紧地缩在一起,眼中尽是恐惧。
可那个家伙的眼里没有恐惧,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洛伦佐。
微凉的寒意划过,此时洛伦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从未真正地见过罗杰·科鲁兹,他究竟是什么模样,洛伦佐并不清楚,即使在守秘者的记忆里,那些面容也因岁月而模糊,更不要说又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罗杰……科鲁兹。”
洛伦佐呢喃着。
下一瞬间狂暴的侵蚀以洛伦佐为原点爆发,秘血在瞬息间升腾,突破临界。
面对罗杰,洛伦佐的机会只有一瞬间,一旦错过这个起手的瞬间,他没有任何机会能伤到罗杰。
罗杰冷漠的脸庞上露出笑容,随即强烈的波动从地下释放,洛伦佐的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眼瞳之内的光景变成绚烂的无序。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洛伦佐听到复杂凄惨的声响,它们一同回荡在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第二十一章 错乱的记忆
昏暗无序的世界里,纷乱的声音回荡,不同性别,不同年龄段,不同的情绪……它们一同轰鸣着,重击着洛伦佐的心神。
洛伦佐再一次听到了崩塌的声响,黑暗逐渐破裂,露出绝对的虚无。
他伸出手,费力地挣扎着,但洛伦佐就像溺水之人,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开始失去认知,渐渐地变成麻木的尸体。
有光落下。
绚烂的世界在眼前炸裂。
洛伦佐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弹弓般,从地面上弹起,与此同时致密的甲胄层层交叠在一起,保护着他的躯骸,增添些许的安全感。
这是无用之举,洛伦佐很清楚,再厚重的甲胄都抵挡不了来自【间隙】的入侵,可人的本能便是如此。
手中仍紧握着杖剑,这令洛伦佐感觉能更轻松些,目光看向四周的废墟,他搜寻着罗杰的踪迹。
可眼下的废墟里什么都不剩了,除了洛伦佐外,大部分人都倒在地上,处于昏迷之中,少数几个人勉强有着意识,他们表情痛苦,试着爬起,然后倒下。
妖魔也倒下了,它们变成一具具连呼吸都不会的尸体,血肉还是温暖的,但死期注定。
“罗杰……”
炽热的眼瞳扫过,洛伦佐仔细地感知着侵蚀的变化,却猛然发现四周的侵蚀都骤降了不少,一旁的妖魔都失去了侵蚀,如果不是自己能看到妖魔狰狞的身体,都会怀疑它是否为妖魔。
未知的力量压制着侵蚀,洛伦佐也不例外,脑海里混乱的声响变得更加高昂。
他半跪了下来,用力地按了按头,漆黑的甲胄开始向内凸起,数不清的尖刺洞穿了皮肤,带来剧烈的疼痛,令意识清醒。
鲜血沿着漆黑的缝隙落下。
洛伦佐气喘吁吁,他能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痛苦,还有黑色立方的触感,【终焉回响】就在他身上,他等候着罗杰的出现。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洛伦佐的抉择向来疯狂,他已经预谋好了一切,如果可以,他会拼尽全力与罗杰对抗,至少不会那么轻易的落败,赢得些许的时间。
然后便是期待艾德伦的到来,洛伦佐觉得作为守望者的他,不会放过这个猎杀罗杰的机会。
但到了那个时候,洛伦佐多半也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不说能打赢对方,一对一的情况下,洛伦佐能逃走都是万幸,更不要说同时面对他们两人。
到时候洛伦佐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引爆【终焉回响】,让自己变成这力量的载体,利用【间隙】穿梭,直击升华之井。
这是场豪赌,赌上了洛伦佐的命,还有这最后的希望,洛伦佐不清楚胜算多少,但总比在这里死在这里强。
“霍尔莫斯!”
有人在喊自己,不清楚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洛伦佐抓紧了杖剑,致密的鳞甲沿着手腕增生,连同剑刃一同包裹,变成漆黑的大剑。
焰火升腾,表情狂怒。
有人来了,他喊道,“霍尔莫斯!”
洛伦佐当即甩起剑刃,卷动着烟尘与焰火,这一击断钢裂铁。
饱含死意的一剑,如同狂啸的龙卷,有那么一瞬间邵良业觉得自己要死了,逆模因能抵御侵蚀,可却抵挡不住利剑,冷彻的寒意袭过全身,视野被纷飞的烟尘笼罩。
炽热的余温最终停留在了邵良业的脖颈前,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处被炙烤的有些痛,伴随着洛伦佐的呼吸,他能感受到阵阵袭来的热浪。
黑甲与白焰的怪物置身于自己身前,狰狞的面甲下,仿佛包裹着烈日。
只要黑剑再稍稍前顶一点点,邵良业便会被洛伦佐斩首,而现在它稳稳地停住,然后落下,被洛伦佐拄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
狰狞的面甲裂开,露出洛伦佐有些迷茫的脸庞,他看了眼邵良业,刚刚自己差点杀了他。
按理说洛伦佐会察觉到的,但好像反应在那么一瞬间迟钝了起来,就像飞鸟被蒙住了眼,无序地滑翔着。
“你在重新夺回认知,这可能需要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小时。”
邵良业捂住了喉咙,他的双腿在抽搐,这不是恐惧,他也失去了“认知”,但从他的态度来看,他已经习惯这些了。
“怎么回事?”
洛伦佐的脑海浑浑噩噩,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见到了罗杰,紧接着便是黑暗。
“你引爆了逆模因武器,就是我们安置在下头的那个。”
邵良业看向废墟的另一端,安静下来后,能清晰地听到频率单调的滴答声。
盖革指数恢复到了正常值。
“也算是歪打正着吗?你爆发的侵蚀引爆了它,从而令逆模因扩散,转眼间摧毁了附近的所有妖魔,现在我们只要在它们恢复认知前,挨个补枪就好。”
邵良业的步伐踉跄,他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可能也不需要补枪,它们自己会在丧失的认知中死去。”
“等一下,邵良业。”
洛伦佐喊住了他,问道。
“逆模因是针对侵蚀,也就是针对升华,我想,在它的面前,我和妖魔也没什么区别吧?”
绚烂的世界再度变得清晰起来,洛伦佐看着逐渐裂开的铁甲,它们在衰落。
“没错,唯一的区别就,你可能需要【忘川】级的逆模因武器才能杀死,而这个引爆的,也只是微微影响你。”邵良业毫不隐瞒地说道。
“这样吗……还不错。”
“你不害怕吗?”
“你是指什么,死亡吗?”
洛伦佐摇摇头,把藏在心底的隐秘讲了出来,“我害怕的是,你们没有手段杀死我。”
“为什么?”邵良业不理解,这个家伙会把自己的死亡说的如此轻松。
“怪物需要镣铐,无论立场。
我所构想的假设里,有着最为糟糕的一种可能,那便是我们都失败了,旧敦灵被摧毁,死牢也没能保护任何人。
罗杰成了最后的赢家,他不仅腐化了艾德伦,我也没有逃过去。”
洛伦佐思考着,他继续说道。
“我可以死,但要以猎魔人的身份死,而不是升华的怪物。”
“如果真的会变成这样,如果我还活着,我会为你留下一份【忘川】的。”邵良业停顿了一下,对洛伦佐说道。
洛伦佐没有在这上继续谈些什么,他看了看周围,红隼等人正艰难地从废墟里爬出来,逆模因引爆后,这些凡人失去的认知更多,此刻红隼正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扭来扭曲,他看样子需要一段时间想起该怎么用双脚走路。
一些其他的幸存者,也和红隼差不多,有些更严重的,直接退化成了婴儿,大哭大闹。
认知被剥离,凡人们都将变成懵懂的野兽。
“你觉得罗杰还在附近吗?”洛伦佐问。
“我不知道,这种事不应该问你吗?你是专家。”
邵良业警惕着,但面对无形的敌人,他的警惕漏洞百出。
“那么就朝着最坏的方向考虑,罗杰还在附近,他正躲在某个人的身体里,窥视着我们,偷听着我们的谈话……这有可能是你,也可能是其他人,甚至说是我自己。”
洛伦佐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次袭击令本就不乐观的局面,变得更加严苛了。
“他这一次袭击,更像是佯攻,以此了解我们的武装力量,”邵良业说,“这次算是我们大败啊,逆模因武器暴露的太早了。”
“还不算太糟,至少【忘川】藏的很深是吗?”洛伦佐想起了什么,他看向邵良业,问道,“你知道【忘川】是什么吗?”
邵良业有些发愣,他努力地想了想,却猛然意识到,他对于所谓【忘川】的印象似乎只有一个名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记得了。”
邵良业的脸上并没有失忆的困惑,作为佚名他很清楚,当他记不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时,意味着什么。
他的记忆被抹除了,可能是永久的,也可能会在不久后,逆模因衰退时恢复。
邵良业只觉得自己被某种不可见的东西包裹了,就像在脚下的阴影里,有人与他同行。
“不记得了。”
洛伦佐重复着,脑海里思索着。
【忘川】无疑是九夏所携带的一大杀器,而这大杀器在升华之人的面前,有极大的可能被通过【间隙】掠夺,甚至说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剑。
所以九夏佚名们一定也想到过这个情况,为了避免这种可能的出现,他们必须忘记除了自己拥有【忘川】外的一切情报,好彻底保护它。
有谁还记得吗?
一个清醒之人,是左镇吗?
可这也不太对,一旦左镇被【间隙】入侵,这所有的规划也都将破灭。
所以说……
“别想了,不该知道的,就不该知道,我猜左镇也不清楚【忘川】是什么。”洛伦佐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所有的佚名都不知晓【忘川】的具体情报。
但他们又需要【忘川】,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回忆起这些,但时机的判定又很重要,或早或晚,都会影响整个事态的走向。
洛伦佐突然鼓起了掌。
“真是不错的防御啊,”
洛伦佐脸上突然露出笑意,他大概猜到了谜底,低声道。
“所以你听到了吗?罗杰·科鲁兹,我们仍有着能威胁到你的武器。”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他不知道罗杰在不在,亦或是能不能听到,但他喜欢这样放狠话,如果可以,洛伦佐想激怒罗杰,无论是人类,还是怪物,被极度的愤怒控制时,都会破绽百出。
“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至少我们这边是这样。”
卲良溪一身尘土地走了过来,她一只手还拖着罗德,这个家伙的胸口遍布着脚印。
“别太在意,他好像忘记呼吸了,我帮他疏通一下。”
看着罗德一脸的死意,洛伦佐觉得这好像和呼吸无关。
“接下来怎么办?无论如何,罗杰确实出现了,我不觉得他会这么轻易地离开。”邵良业问。
“那么就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罗杰已经渗透了进来……所以谁去催一催机械院,我们需要更多的圣银来阻挡入侵。”
洛伦佐表情严肃,但实际上他内心想的完全不一样。
罗杰有着高速移动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令整个旧敦灵陷入疯狂,所谓的佯攻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罗杰的怜悯。
因此一定有什么东西限制了他,让他不敢这么猖狂。
艾德伦来了。
洛伦佐的内心激起了一阵欣喜,他的谋划起效了,艾德伦的首要目标便是罗杰,在杀死罗杰之前,他都不会有更多的行为,也就是说,在罗杰死之前,他们都算是安全的。
“那么,另一场战斗,究竟发生在哪里呢?”
洛伦佐狐疑地看向四周,随着逆模因的洗礼,与净除机关的入场,下城区的妖魔在被逐步清除,失控的地带也在被重新掌握。
但他很清楚,战斗还未结束,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正爆发着另一场远比现状还要疯狂的战斗。
阵阵雷鸣从云层深处传来,旧敦灵总是如此阴郁,仿佛随时都有暴雨而至。
罗杰站在一处荒凉的废墟中,抬眼看去,遍地都是巨大的金属残骸,没有人烟,只有无尽的尘土与烟尘,以及遍布开凿的矿坑。
工业区内的矿物早在很多年前便被挖空,在后来的日子里,这里变成了一处大型试验场,用以测试永动之泵的新式武器,以及堆积那些无用的废弃设备。
这里是钢铁的坟墓,它们倒在一起,竖立起的铁枝钢臂共筑成了扭曲的森林。
阳光透过,被分割成了破碎的模样。
罗杰等候了一阵,他没有等太久,凭空出现了一个扭曲的奇点,它拖拽着四周的物质,乃至将整个空间都呈现出了一种扭曲感。
这一次闪动的是炽白的雷团,密集的电流如游蛇般划过,蒸发着四周的物质,在其核心构筑着新的躯骸。
“其实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觉得很讽刺,艾德伦。”
罗杰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厌烦的神情,他嘲笑似地说道。
“随意地构造躯体……无论怎么看,你才是最接近尽头的存在啊。”
雷光深处,消瘦的身影缓缓浮现。
第二十二章 拒绝
伴随着逐渐消散的雷霆,艾德伦的身影现象在了这荒凉的废墟之中,阵阵强风拂过,带起尘烟,将两人吞没,视线陷入昏黄之中。
罗杰微笑地面对着前方,粗糙的颗粒打在脸上,带来沙沙的微痛,随即在风沙的另一端响起锐利的剑鸣。
声音高亢宛如,宛如劈开云雾的电光。
剑势卷起狂风,一击劈开了烟尘,空白之中,艾德伦目光如炬,飞逝而至。
他速度如此之快,地面都在他的踏击下崩碎,布满细密的裂纹。
金属相互震鸣着,发出刺耳的声响,艾德伦手中的剑刃崩碎,一同崩碎的还有遍布罗杰身体的甲胄。
破碎散落,几乎没有喘息的时机,电流沿着艾德伦的手臂掠过,新的剑刃在硬质交错间被铸造,如同那些天使一般,从手心破开的螺旋长钉。
罗杰也没有示弱,在抵挡住艾德伦的第一击后,他也做出了相同的决策,另一把形似钉剑的长钉在他的手里塑造。
这倒像极了权能·梅丹佐的应用,如同金属般的硬质不仅仅是铁甲,也可以是钢剑。
画面进入缓慢的延迟,但下一瞬间仿佛按下了加速键,两人的动作超越了视觉的观测,只能看到被扭曲成歪扭游蛇的剑光,交错掠过,烟尘与狂风被卷入这剑刃的风暴之中,四散的火星不断地在其中迸发。
金属相互奏鸣着,一同演奏着血与铁的交响,直到在某个瞬间琴弦崩断,剑刃碎裂。
罗杰向后仰去,大笑着,狰狞的伤口在他胸膛炸裂,鲜血淋漓中,都能隐约地看到跳动的心脏,艾德伦的剑刃只要再深几分,便能将罗杰斩断。
罗杰果然还是比不过艾德伦,曾作为教长的他,比罗杰强出太多了。
不等罗杰倒下,艾德伦持剑紧随,锋利的剑光一瞬间便抵达了罗杰的头顶。
炽热的光芒一闪而过。
顷刻间极度的高温爆发,艾德伦的视线被无尽的纯白覆盖,与此同时他落下的剑刃被烧红、蒸发,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被一同灼烧、碳化,灼热的焚风吹起,将艾德伦远远抛开。
他被卷入高空,半个身子都在这突袭下破碎,但很快漆黑的焦炭好似蜕皮般,逐一剥离,新生的血肉迅速增值,先是白骨破开躯体,然后强劲的纤维沿着白骨附着、重构。
艾德伦落地,再度踩裂大地,电流划过,致密的铁甲将他覆盖,挥起锋利的双刃,宛如展翅的猎鹰,斩向焰火的核心。
轰鸣的剑鸣反复响起,巨力相撞的冲击,溅起强风,就连焰火也因之摇曳。
能看到升腾的火光被清理出了一个空白的圆,每一次相撞,这个圆便会扩大几分。
罗杰手中的剑刃布满裂纹,刚刚抵挡住一击,很快另一把剑刃便到达了眼前,双剑旋转切割,罗杰根本挡不住艾德伦的攻势。
他迅速地向后方逃去,速度飞快,就像疾驰的飞鸟,艾德伦没有放过他,紧随其后。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每一次接触都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剑痕,高温肆虐,四周的金属都开始了熔化、崩塌,转眼间工业区变成了炽热的地狱。
这里的异常已经引起了机械院的注意,但在观测到超标的盖革指数后,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对策。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罗杰的身影撞碎了一处小山,碎石与金属残渣飞扬,他努力地抬起头,与奔驰而来的灼目对视。
恍惚间,数不清的身影出现在了艾德伦的眼前,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人,脸上长着熟悉的面容。
看向这些熟悉的脸庞,艾德伦努力地去回想,却记不清他们的名字,随即他的眼睛升腾着怒火。
罗杰编织的幻觉没能持续太久,大概也就坚持了一两秒便破碎了。
从幻觉中醒悟的艾德伦面带着狂怒,过了这么多年,他很少像这样愤怒了,锋利的剑芒激起耀眼的辉光。
贯穿。
第一把剑贯穿了罗杰的胸口,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第二把剑当即便要斩断罗杰的头颅,却被罗杰抬起的手所挡住。
剑刃洞穿了他的掌心,罗杰试着改变剑刃落下的轨迹,但艾伦德的力量太强了,他所做的只是微微偏移些许,剑刃连带着手中一同刺在了罗杰的脖颈处,切开喉咙,差一点便能将其斩断。
罗杰又露出了那嘲讽的笑容,鲜血不断地从嘴角溢出,他似乎是想说什么话,喉咙的伤口里,溢出大抹鲜血。
“你……感觉很糟吧,艾德伦。”
艾德伦僵硬着脸,他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绷紧了,冷漠的表情下,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
“为什么……不使出全力呢?”
罗杰的笑容更盛了,嘴角仿佛都要裂到耳根,如同怪物般。
大火燃起。
就像之前一样,罗杰的身体里仿佛潜藏着烈日,炽白的焰火纷纷从伤口之中溢出,剑刃在瞬间便被烧红,在巨力下微微扭曲。
熊熊火光之中,艾德伦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吹风,这一次他抓住了罗杰。
焰火摧毁了外层的铁甲,将他整个身子都烧得焦黑,猩红的血肉试着增生,可也消逝于火光之中。
“来啊,艾德伦,使出全力啊!”
罗杰猖狂地大笑着,他发现了艾德伦的秘密,那肮脏的小秘密。
“还是说,你已经做不到了?”
艾德伦没有应声,他试着挪移被烧焦的手臂,令那烧红的剑刃斩断罗杰的头颅。
一点点,缓慢地移动着,剑刃切开了大半的脖颈,只要再用力些,只要再用力些……
剑刃熔化了,一同崩塌的还有艾德伦的整只手臂,它被灼烧成了灰黑,散作漫天灰烬。
艾德伦抓不住罗杰了,他低吼着,猩红的血肉轰然炸裂,化作数不清的触肢,深深地扎进罗杰的身体里。
“我……我要杀了你,罗杰·科鲁兹。”
凶恶之言从怪物的口中吐露,贯穿胸口的剑刃缓缓推移,它在熔化碎裂,但很快便有新生的金属硬质增殖在其上,加固着剑刃,直到将罗杰劈成两半。
“你果然疯了啊,艾伦德,装作理智的样子,很困难吧?”
罗杰居然不恐慌,他反而伸出了残破的手掌,试着去抓艾德伦的脸。
“你和我一样,我们都直面了不可言述者,我选择了迈进升华,而你选择了拒绝……就这么喜欢当凡人吗?”
手捂住了艾德伦的脸,手指碾碎了其上的鳞甲,陷入皮肤下,有鲜血溢出,但很快便被高温蒸发。
罗杰用力,仿佛是想将艾德伦的脸上那虚无的面具扯下,好看清他那黑暗心灵的真面。
炽白的目光对视着,黑暗在内心的深处滋生。
艾德伦为了阻止“道路”的延续,他令自己陷入长眠,利用全部的意志去压制黑暗的崛起,可现在或许是罗杰的原因,它们又在蠢蠢欲动,数不清的声响在耳旁回荡着,对着自己轻声诉说。
【加入我们!】
【加入这场盛大的游行!】
【这伟大的升华!】
刹那间繁星在眼前闪烁,照耀下艾德伦一阵失神。
随即血肉崩溃,连接的猩红触肢被罗杰斩断,升腾的焰火下,两人的距离被拉开,吞吐着灼热的空气,两人都倒在地上,仿佛死了一样。
不,他们还没有死,能看到烧焦的躯骸里,心脏仍在用力地跳动着。
心跳声犹如战鼓,随着鼓声的响起,血肉复生着,鼓点越发密集,直达临界点。
咚——
两个身影直接弹起,就像知晓对方在哪里一样,拼杀在了一起。
“我……拒绝。”
剑刃交错在一起,艾德伦声音模糊道。
猩红再现,断肢重组,艾德伦用力斩下,将剑刃连同罗杰的身体一同劈开,罗杰则歪扭着身体,刺出的剑刃贯穿了艾德伦的大腿,完全没入其中,钉入地下。
可这阻止不了怪物的挺进,艾德伦任由大腿扭断,新生的手臂挥起又砸下,狠狠地将罗杰压入地面。
一拳接着一拳,罗杰的骨骼被一寸寸地打碎,他也不反抗,只是没完没了地发出笑声,满脸是血地嘲笑着艾德伦。
“你能听到它的梦呓,对吧?”
艾德伦没有理他,剑刃抬起,又刺下,将他的心脏贯穿,轻微的震动沿着剑刃传来,那罪恶的心脏仍在跳动,艾德伦试着抽离剑刃,却被一层层的猩红缠绕着金属,如同盘踞的树根。
“艾德伦,你已经处于他的注视下了,他谨慎地使用着力量,生怕在这升华之路上,再进一步,变成它的‘道路’,是吗?”
罗杰识破了艾德伦,这个家伙本以为能在隐藏秘密的情况下杀死自己,可实际上他做不到。
艾德伦很强大,作为最初的守望者,罗杰很清楚这个家伙可怕成什么样子,但现在他的力量十不存一,艾德伦不仅要与自己搏斗,还要压制脑海里的呓语。
这也是为什么他使用的权能,始终只有这几个的原因,艾德伦不敢调动更多的力量,生怕唤来那黑暗的灾厄。
听着罗杰的话,艾德伦的动作逐渐缓慢。
这就像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他最终停顿了下来。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罗杰。”
艾德伦发问着。
“总要有人做出抉择,你也看到了,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与其继续延续这样的痛苦,为何不放眼未来呢?”
罗杰笑容衰败了些许,但眼底却闪耀着微光。
以他的力量,想要杀死艾德伦,还要费上很大的劲,毕竟他们都是升华之人,升格至了更为伟大的存在。
当下狼藉的**只不过是他们的意志的“载体”,载体这种东西可以随意更换,对于两人的厮杀影响不到多少,刚刚的战斗与其说是拼杀,倒不如说是相互的泄愤,将这积攒无尽时光的怒火,全部倾泻。
“真可怜啊,艾德伦,瞧瞧你自己。”
罗杰继续嘲笑着。
“如今回望一下,你会后悔你当初的决定吗?其实这一切还不算晚,只要你……”
罗杰的话未能说完,剑刃将他搅碎,大半的身体腾空而起,摔在了一旁,流出满地的污血。
目光有些呆滞,但很快又灵活了起来,罗杰看着缓缓站起的艾德伦,仿佛能透过这佝偻的身影,看到倒置于其中的阴影。
无比庞大、且狰狞的身影。
“你比我更适合成为‘道路’。”
罗杰说着,剑刃破空而来,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骨骼碎裂,变成粘稠的一团。
艾德伦深呼吸,他已经粉碎了罗杰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追击他的意志,在失去**屏障的情况下,他的胜算很大。
只要杀了罗杰。
只要令这一切重归寂静……
脑海里响起低沉的声响,那是来自艾德伦的自述,被他牢牢铭记在心的守则。
漫长的岁月足以劣化任何人的意志,艾德伦也不例外,更不要说他还直视了不可言述者。
为了避免自己与罗杰陷入同样的疯狂,他长眠着,排除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得尽可能和其他守望者一样,如同纯粹的机械般,执行着守望的命令。
遗憾的是艾德伦做不到,他终究有着自由的意志,也给了疯狂可趁之机。
梦呓声不断地回荡,它想要让艾德伦臣服,它想让艾德伦成为它的一员。
这样的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近乎永恒一般。
“我拒绝……我拒绝……”
艾德伦茫然地回应着,失神的眼瞳如同野兽。
他一直在双线作战,不仅要猎杀罗杰,还要压制黑暗的滋生,疲惫的意志早已麻木。
艾德伦急于结束这一切,这样他才能再度陷入长眠,将自己就此“冻结”,以延续着将至的死期。
他狼狈地拖着剑,追逐着罗杰的头颅,但很快他艾德伦便停了下来。
这具身体抵达了极限,它死去了。
尸体拄着剑,半跪在地上,经历了如此狂暴的侵蚀,血肉之躯开始干瘪,一节节的崩塌,只剩下了灰白的骨骼,仿佛经过烈火焚烧。
虚无的意志升腾着,两股力量卷积搅动,再度交锋在一起,直到升入天空,到那乌云密布的深处。
第二十三章 夜
七丘之所,圣纳洛大教堂。
安东尼神父站在高处,沿着下方看去,即使是白天,这座信仰之城依旧布满了烛光,虔诚的祷告声弥漫,如同雾气般笼罩在这里。
只是这份神圣的信仰中,多了几分钢铁肃杀的意味。
街头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只有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的圣堂骑士,居民们大多被遣散,少数的虔诚之人留下,继续着未完的祷告。
整个七丘之所陷入绝对的封闭,外人只以为是不明所以的封锁,但安东尼很清楚,现在可以说是战争状态,无论是新教团还是圣堂骑士们,所有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向着七丘之所靠近、驻扎。
很多人都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但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新教皇仿佛是要开始一场战争,但战争的前线似乎是七丘之所,更为诡异的是,谁也想不清敌人究竟是谁。
如今世界大战在即,但实际上和神圣福音教皇国没什么关系,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神圣福音教皇国的统治力在不断地下降,而在近几年几乎要跌入了谷底,很少有人会在意这曾经强大的信仰之国。
这里没有庞大的工业区,也没有精密的枪械武器,除了信仰这里剩下的还是信仰,愚笨腐朽的信仰,毫无价值的信仰。
很多信徒都觉得这场战争和自己无关,他都想不出神圣福音教皇国有什么可被宣战的理由,但真实情况他们恐怕永远猜不到。
神圣福音教皇国不仅不能置身事外,他们还是这种战争的起源与核心,这里才是最终的战场,只是大幕尚未掀起。
新教团现役的所有猎魔人都被调动、汇拢,他们聚集在圣纳洛大教堂处,预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机。
大部分猎魔人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他们服从着命令,守卫在阴影之下。
安东尼收回目光,这几日来都很平静,平静的仿佛战争的到来,只是一个虚幻的谎言,但遗憾的是,他是福音教会里,少数几个知晓一切的人。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看起来很忧虑。”
萨穆尔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沉重的盔甲,光滑的表面闪烁着微光。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们还要这样多久?”
他又连问了几句,萨穆尔站在安东尼身旁,在这么多天的封锁下,很多人都困惑至极,不清楚新教皇要做些什么。
按理说他们这些猎魔人应该满世界的追逐妖魔,但现在却被困在了这里,穿着这些花哨的盔甲,像卫兵一样守在这里。
“有强敌来犯,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来……但总会来的。”
安东尼模糊不清地解释着,他想点根烟,摸了摸,却只发现一根被挤歪的,其中的烟草都要露了出来。
洛伦佐讯息安全地抵达了圣纳洛大教堂,但与洛伦佐预想的情况有些不同,实际上新教团早已知晓了大部分的秘密,只是没有洛伦佐讲述的这样详细、清晰。
至于这些秘密的来源……
安东尼看了眼身后的走廊,这里延伸至天国之门处,在那深邃的黑暗里,能听到隐约的祈祷声。
“冕下还好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见安东尼仍不想说,萨穆尔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还好,我正准备去向他报告。”安东尼道。
话虽如此,但他没有行动,而是和萨穆尔伫立在这里,仿佛是在享受最后的平静。
深呼吸,安东尼长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明明是白日,但记忆在此刻忍不住地泛起。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萨穆尔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聆听着。
“你应该知道这些,我们后来将那一夜称为‘圣临之夜’。”
安东尼小声低语着,生怕吵醒那在黑暗里长眠的恶魔。
“神圣降临之夜。”
萨穆尔应答,安东尼点点头,紧接着想起了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那一夜时,你在做什么呢?萨穆尔。”
“我?”
萨穆尔回忆了一下,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当时也仅仅是个普通人,根本不知晓这些的阴暗。他努力回想着。
“我好像是在翡冷翠,那一夜我记得我看到这里的熊熊火光,我还把我的朋友们喊起来,”萨穆尔无奈地笑了,“我们还以为是什么盛大的节日,嚷嚷着,要不要偷偷去看看。”
“然后呢?”
听到萨穆尔这么说,安东尼也忍不住笑了,那一夜,圣纳洛大教堂可是最接近地狱的地方。
“然后……然后便是涌入街道的士兵……”
久远的回忆被唤醒,一瞬间萨穆尔微微颤抖,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仿佛他刚刚回想的是别人的记忆。
他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了些许的恐慌,一晃居然都过了这么久。
“我们在交谈,议论发生了什么,这些士兵可和我们平常看到的士兵不同,他们装备精良,手握利剑……我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圣堂骑士。”
“你之前没见过圣堂骑士吗?”
“没有,”萨穆尔的眼神有些黯淡,“我们家很穷,住在很偏僻的地方,而我平常都在台伯河附近的洗衣店工作,很辛苦,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们,即使他们保护着枢机卿们出行,街道也被一重重人群挡住,我试着蹦起来,但我蹦的不够高。”
“你现在蹦的已经足够高了。”安东尼说。
听到这些,萨穆尔笑了笑,他继续说着。
“看到他们身披盔甲……真美啊。
我当时便是立下了这样的想法,我想成为圣堂骑士的一员,然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参加了征兵,那是唯一一次,不设限的征兵,才让我有了机会。”
“在圣临之夜后,福音教会损伤很大,不仅是猎魔人,还有圣堂骑士,我们急需新鲜血液。”安东尼想起了那次征兵。
“你的父母呢?”他又问道。
“都健在,我成为了圣堂骑士后,他们都很欣喜,”萨穆尔说,“他们是虔诚的信徒,我从没见过他们那么高兴。”
“我在台伯河岸买了一个小房子,他们正住在那里,在二楼的阳台看去,能看到我们曾经工作的河岸。”
“你的朋友们呢?”
“他们和我许下了同样的愿望,很幸运,我们都成为了圣堂骑士的一员……”说到这里,萨穆尔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只可惜那几个家伙没能撑过秘血的试炼。”
两人沉默着,就像为那些死去的人哀悼,远处的昏黄的太阳渐落,光芒笼罩的七丘之所却没有丝毫黑暗的迹象,越来越多的烛火闪耀着,将这座城市拖入烛海中。
“要听听我的那一夜吗?”
安东尼拿起那根歪扭的香烟,用手用力地攥了攥,让它看起来能好一些。
点燃,呼吸,淡淡的白雾升腾,将两人笼罩。
安东尼感到一阵酥麻,烟草内麻醉的效果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酗酒,这感觉令他舒服了不少。
“我的经历要比你好一些,准确说好上不少,”安东尼面带笑意,连带着他脸颊上的巨大疤痕如同游蛇般扭曲,“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家里都是虔诚的信徒,可以说从我出生起,所谓的信仰便已经铭刻进了我的灵魂之中。”
“我也不负父母所望,我在神学院毕业后加入了圣堂骑士团,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一夜。”
安东尼重复着。
“那一夜……”
“我当时正驻守在岗位,紧接着突然收到消息……十三号密令,圣堂骑士团将对圣纳洛大教堂展开围剿,猎杀所有的妖魔,以及猎魔人们。”
话语里吐露着猩红的气息,这是安东尼的圣临之夜,明明都处于同一个夜晚中,但每个人的夜晚又是如此的不同。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太曲折了剧情了,我们换上了压制妖魔的圣银弹,这东西很珍贵,我当时也是第一次见,但实际上那东西和普通子弹也没什么区别。
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妖魔,但它们都蛮好对付的,甚至都用不上圣银弹,普通的实弹便能杀死他们……其实那时起,我便意识到这些圣银弹是要对付谁的了。
我们先是封锁了七丘之所,然后向圣纳洛大教堂推进,随着靠近,侵蚀也越发强烈,有些骑士都开始出现了异化,我们选择在安全的地带停留,狩猎所有逃出来的家伙。”
安东尼面无表情,仿佛他诉说的是另一个人的记忆,与他无关。
“实际上在那之后便没有多少妖魔逃出,即使有些妖魔逃了出来,也都是带伤的,很随意便可以杀死。
然后猎魔人出现了,他们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大概他们也没想到我们会向他们射击,当时我很害怕,我们知晓猎魔人的存在,也清楚他们的强大,我们做好了损伤过半的准备。
不过那些猎魔人并不是很强,他们看起来都很虚弱,有些人和妖魔一样,浑身带着伤,还有一些人开始了异化,我们齐射着圣银弹,加上被触发的缚银之栓……
按理说战斗应该很轻松才对,但实际上我们根本没能拦住他们,他们先是迷茫,然后是愤怒。
那时我才清楚地知晓猎魔人的强大,他们再衰落,终究还是猎魔人。
他们轻易地杀光了大多的圣堂骑士,尸体堆满了街道,血流成河。”
安东尼的脸上也浮现了记忆里相同的迷茫,一旁的萨穆尔则僵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很幸运,活了下来,我和其他的幸存者撤到城门口,更多的圣银弹发射着……接着便是用人命堆,我们把他们都堆死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究竟算不算我们杀死的,因为每个人死去的猎魔人,他们伤口里都在不断涌出银色的血,而那些银血很快便凝固了,将他们的尸体塑造成雕像,永远地停留在那里,说起来,我们后来还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处理掉那些尸体。”
安东尼说着摸了摸脸颊,轻拂着那道狰狞的疤痕。
“然后便是他。
那是个被称作米迦勒的猎魔人,身上燃着熊熊烈火,那光芒太强烈了,刺得我们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按照光亮的方向射击,不断地射击,用圣银与人命来阻挡他的前进。”
聆听着安东尼的话,萨穆尔快要屏住了呼吸。
大概安东尼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表现出了萨穆尔从未见过的神情。
在绝大部分人的印象里,安东尼一直是那副冰冷的样子,就像新教皇一样,脸庞被冰冷的面具覆盖,好像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击溃他的内心。
可现在安东尼的目光从未有过的迷茫,就像一头迷路的羔羊,等待着明灯的亮起。
“我们没能挡住他,他最终还是突破了防线,铁铸的大门被他轻易地熔出了一个大洞,他带着几个负伤的猎魔人逃了出去。
不过这个家伙没逃远,他很清楚,以现在的状态,他们逃不远,这个家伙折返回来,反倒把我们逼进了城内,那本该是围困他们的城墙,如今却囚禁了我们。”
安东尼的话语停住了,他没有继续讲下去,好像是在沉思与回忆,这样的过了好久,他才继续。
“总之,他还是死了。
他身上的火苗越来越弱,难以继续熔化射向他的圣银弹,紧接着便是落下的长矛,有些贯穿了他,有些则钉在了地上,圣堂骑士们也被杀破了胆,很多人都开始尖叫,但我不一样,我有着虔诚的信仰,我不会恐惧,我会为神奉献一切。”
安东尼抬起右手,只见皮肤上逐渐裂开了数道伤口,灰黑的污渍遍布其上,一杆长矛被他握紧。
“当时就是这样……”
安东尼看向自己身前虚幻的身影,过了这么久,记忆依旧如此清晰。
“我用这只手握紧长矛,向着他冲了过去,一击毙命,我贯穿了他的心脏,但他也做出了反击,掷出了那烧红的断剑。
那把断剑本该劈开我的头颅,可他丢偏了,只是划开了我的半张脸。
想想也是,他经历了这么久的奋战,杀了那么多人,他已经很累了,出现些失误,也没什么错。”
香烟燃尽了,烫到了安东尼的手指,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微亮的火星灼烧自己的皮肤。
“火焰熄灭了,我们才看清他的样子,我们发现其实即使没有我们,这个家伙多半也活不长了,他的肚子被剖开了一个洞,其中没有内脏,只有乌黑黑的一片,还有不断淌出的银血,他激发权能,反而加快了缚银之栓的熔毁。
我也大概清楚为什么他丢偏了,他只有一只左臂,右臂可能是在圣纳洛大教堂里丢掉了,如果他是左撇子的话,我应该活不下来。”
丢掉手中的火星,注视着它燃烧成灰烬。
“即使这个样子,他也杀了那么多人,难以想象他在圣纳洛大教堂内都经历了些什么,也难以想象,那些与他厮杀的强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安东尼漠然地说道。
“这就是我的那一夜了,自那之后我便得到了升职,大概是我给予了米迦勒最后一击的原因,但我很清楚,他不是被我杀死的。”
虚幻的记忆中,燃烧的身影逐渐黯淡了下去,倒在了银血之中,陷入永恒的凝固。
“后来我便一直在想,米迦勒到底是被什么杀死的呢?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萨穆尔没有应声,他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脑海里想了很多话语,但看着安东尼那迷茫的神情,他都难以开口。
安东尼又露出了微笑,戴上了虚伪的面具,结束了谈话。
“好了,我该面见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