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轮回迭代
这是驶向末日的巨船纳吉尔法,其上满载着鬼神妖异,它们朝着世界尽头行驶,带来灾厄灭绝。
一切都如维京人们的神话那样行进着,唯一的不同便是,此刻这艘巨船上还有着一无所知的凡人们,他们才是这艘船的主力,所谓的鬼神妖异反而是少数,而现在洛伦佐要带着疯子与凡人们一同踏入死地。
弗洛基还沉醉于疯狂的臆想里,仰望着璀璨的群星,期待着自己征服这最后一片空缺。
疫医渴望着见证真理的那一刻,身上的血肉如蛇群般蠕动,猩红的眼眸观察着其他人的神情,就像欣赏演出的旁观者。
华生冷着脸,作为升华者,她是真正比肩神明的存在,是降世的伪神。
伯劳则保持着沉默,他攥紧了拳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弗洛基的身上,仇恨与疯狂支撑着怒火。
洛伦佐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看着这些满载的疯子们,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但他没有在此刻说出来。
赶到的船医带走了塞琉,温度还在不断地降低,不止是塞琉,其他人也出现了病症,有些人还被侵蚀困扰着。
好在经过这几次战斗后,船上的幸存者少之又少,即使有人被侵蚀影响,异化成了妖魔,也在可控范围内。
船医说这些的时候,洛伦佐也能感受到他神情的变化,他虽然努力保持平静的样子,可最后他的话语还是带上了一丝一毫的疯癫。
“死的人越多,剩下的资源也越多……”
船医的眼底闪烁着贪婪,说完便离开了。
暖炉里火光起伏,映射在几人的身上,高涨又低落。
“你有什么想法吗?洛伦佐。”华生在这时问道。
洛伦佐点点头,他缓缓说道。
“这并非一去不返的旅程,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活下来,把这里的故事带回去。”
就像当初弗洛基让伯劳活下来一样,需要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如果他们失败了,或许在未来遥远的某天,会有更大更为坚固的船抵达这里。
其他人对于洛伦佐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本身也不在意这些。
对于他们而言,这次航行就是单程票,谁都没有想过返程的事,无论洛伦佐做出什么抉择,只要他们能继续前进,便没有人关心。
“船体的损耗,资源的消耗,还有侵蚀的侵袭,我们继续这样前进下去,或许能抵达世界尽头,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也会永远地留在那里。”
洛伦佐说着便看向了弗洛基。
“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吧,造船人弗洛基,这片寂海便是一重又一重的壁垒,它在各种因素上都完全隔绝了凡人的窥探,哪怕有深入者,它也难以返回,只能将秘密永远地留在这里。”
“怎么了?”
弗洛基问,他能感觉出洛伦佐的变化,和这些一无所有的疯子不同,洛伦佐是有所牵挂的。
“继续行驶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侵蚀与寒冷下,我们需要停下。”洛伦佐说。
“你什么意思?”
弗洛基的神色当即冷了下来,一旁的疫医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这艘末日的巨船上满载着怪物们,现在他们现在能和谐地在船上相处,是被同一个目的所束缚着,而现在这个目的出现了分歧,怪物们也张开了獠牙与利爪。
“我需要晨辉挺进号以及这些船员的幸存,继续前进破冰,温度会更低,我们所破开的航道会被冻结,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洛伦佐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漆锑与弗洛伦德药剂并非无穷无尽,铁甲船也并非永不沉没。
洛伦佐能感受到侵蚀强度的变化,越是深入这力量便越是可怕,一开始人们或许还可以用弗洛伦德药剂维持,可这只是错觉,疯狂没有退去,他只会慢慢高涨,直到凡人再也无法支撑。
“让晨辉挺进号留在这里,面对侵蚀船员们毫无抵抗的能力,继续前进也只是白白送死,倒不如我们下船,步行前往。”
洛伦佐目光凌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步行前往。
洛伦佐说完便站起身,他看了眼远处的白茫茫的大地。
极寒与侵蚀,在这种环境下步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凡人会轻易地死于其中,可这一次洛伦佐觉得这样的决策,反而有着些许的希望。
这恶劣的环境只是针对凡人而言,可洛伦佐不是凡人。
“我、疫医、华生还有弗洛基,就我们这几个固执的家伙独自前行,你们觉得如何?”
“这样吗?我倒无所谓,我很擅长适应的。”
疫医摆了摆手,知晓洛伦佐是这样的目的后,他倒也放心了不少,疫医甚至觉得摆脱了这些无用的凡人,说不定成功的概率更大,而他自身也不畏惧侵蚀与严寒,权能·亚纳尔令他拥有近乎不死的身体。
华生没有说话,只是朝洛伦佐点了点头,她是没有实体的存在,恶劣的环境根本威胁不到她,更不要说她本就站在洛伦佐这一方。
弗洛基沉默了几秒,最后也只能点头,同意这一切。
“那么就去准备吧,这是我们在船上最后的时间了。”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说道,这次会谈就这么平静地结束了。
弗洛基起身,和坐在轮椅上的伯劳擦肩而过,紧接着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那坐在轮椅上,难以分辨容貌的家伙。
“做的很不错,伯劳,你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弗洛基微笑,他认出了伯劳。
能看到轮椅上的身影一阵颤抖,伯劳红着眼,高涨的焰火里,闪动着兰斯洛特那惨白的脸庞,曾经扣动扳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亡魂们在他的耳边呢喃,声音越发响亮。
弗洛基没有移动,而是驻足在原地,他知晓伯劳内心的斗争,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等待着伯劳的疯狂与暴怒。
可之后什么都没有,伯劳最终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道。
“滚吧。”
弗洛基愣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可发现无论什么话,说出来都有些可笑。
深深地看了伯劳的背影,难以想象当初那个暴怒的家伙,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转过身,就此默不作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伯劳则长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十年来的怨恨怒火全部吐出一样,他咳嗽了几声,气息变得更加萎靡。
“我还好吧,没失望吧。”
洛伦佐走到了伯劳的身旁,听见伯劳虚弱地说道。
“那些声音……那些声音叫个没完,真是太烦了。”
伯劳勉强地抬起头,冲洛伦佐露出了个难看的微笑。
伯劳至始至终都坚持了自己的准则,他是一名士兵,净除机关的上位骑士,他听从着命令,乃至放弃了咆哮燃烧的怒火。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抉择,好在侵蚀与仇恨下,伯劳还是清醒了过来。
洛伦佐点头,赞美地说道。
“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无私的,伯劳。”
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洛伦佐早就感受到了伯劳的波动,一旦他真的听从的黑暗的声音,或许在刚刚那一瞬间,伯劳的身体便会开始异化,试着斩杀弗洛基。
伸出手,洛伦佐安抚着伯劳。
他们都是偏执的自私鬼,疫医为的是他的真理,弗洛基为的是他的海图,至于洛伦佐……
他不清楚自己的理由是让船员都活下来,还是说让塞琉活下来,有时候洛伦佐也在反思这些,他想拯救的是凡人的世界,还是有他朋友们存活的世界呢?
洛伦佐觉得应该是后者,他所希望拯救的是有塞琉她们存在的世界,这听起来有些自私,可洛伦佐觉得也还不错。
他从不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好人,拯救世界这样的话,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神圣太遥远了,这样自私的理由,反而更能遵从他的内心。
对,就是这样。
“你也是我的朋友,伯劳。”
洛伦佐说道,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搞得伯劳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随后他感到头上有股冰凉的触感。
圣银的冠冕被戴在了伯劳的头上,这东西能隔绝【间隙】的入侵,至于能不能隔绝侵蚀,洛伦佐还不清楚,也没有时间让他实验了,这倒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对于朋友的祝福。
有船医走了过来,他们推着轮椅,带着伯劳返回医疗舱,短短几分钟,这里只剩下了洛伦佐华生还有疫医了。
“冰层如果继续加厚的话,我们的速度很快便会慢下来,那时我们便该下船步行了。”
洛伦佐对着疫医说道。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快点处理一下,我们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疫医想了想,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与恢复,感谢于权能·亚纳尔,海蛇对他造成的创伤几乎完全愈合了,这也是疫医继续前进的支柱,像他这样的怪物少有东西能将他杀死。
“我倒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疫医说着看向船首,阵阵雪尘被溅起。
“我们还能前进多久?”
“几个小时,或者几天,谁知道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停下来、出发,越是深入,凡人们越难以抵挡……他们没必要和我们一起白白送死。”洛伦佐说。
“好吧。”
疫医点头,接着走入了黑暗。
洛伦佐和华生对视了一眼,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你觉得前方有什么?华生。”
洛伦佐心情沉重地问道。
这次航行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洛伦佐的朋友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现在洛伦佐只有华生了,也只有超越凡人的她,能陪伴洛伦佐走完这最后的旅程,这令洛伦佐的内心不再那么恐慌。
“真相,所有的真相。”
华生拉起洛伦佐的手,鼓励着这老朋友。
她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距离,从圣临之夜到世界尽头,这一切真是太漫长了。
洛伦佐长呼了一口气,他低下头,严寒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甲板上已经布上了浅浅的一层白霜,它们缠绕着金属生长,冻结了一切。
他做好了准备,继续着之前被中断的谈话。
“华生,升华之井下,究竟有着什么?”
之前其他人都在,洛伦佐没有继续这个谈话,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洛伦佐想知道答案。
“我们,或者说,曾经的我们。”
华生没有隐瞒,直接回答了洛伦佐的问题。
“洛伦佐,【神眷洗礼】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这并非什么虚幻的梦境,那实际上是……”
“是【间隙】,一个无比庞大的【间隙】,一个极为完整的【间隙】,简直就像另一个真实世界,数不清的人,用他们的记忆一同构筑了那伟大的地方。”
洛伦佐抢在华生之前讲述出了这些,华生神情有些意外。
“有的人从其中看到了一小段的故事,有人看到了几本书,有的人知晓了些许的知识,有的人则浏览了整个世界的美景……这便是梦境的来源。”
洛伦佐接着说道。
“在我入侵祂时,我看到了曾经的静滞圣殿,那时起我便有着这样的想法,结果这果然是真的吗?”
洛伦佐心情很是平静,这样的结果在他看来反而比较正常合理,毕竟一开始所有的猎魔人便都链接过那个【间隙】,它是所有猎魔人的根源,秘血的源泉。
“那个【间隙】记录了我们的过去,我们曾经的时代,轮回迭代之前的时代。”
本以为自己会心情澎湃,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华生的心情反而和洛伦佐一样,无比的平静。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他回忆着自己所见过的那个瑰丽的世界,它是何等的强盛与伟大,可最后还是消亡了,在不断的轮回与迭代中,变成了洛伦佐所熟悉的这个世界。
华生没有回答,短暂的沉默后,她说道。
“你会知道的……快去告别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自的告别
弗洛基阴沉着脸,向前缓慢地行进着,他身上拎着大包小包,腰间还别着武器。
作为一个老道的探险者,寂海的严寒还不足以将弗洛基打垮,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些什么物资,在洛伦佐宣布出发前,弗洛基在船上收集着这些自己会用上的东西。
他与那几个怪物不同,虽然身体被异化,短暂地拥有了妖魔的力量,可这力量是有代价的,而且比起洛伦佐他们,这力量又显得如此渺小。
弗洛基对于自己的状态有着很明确的认知,他很清楚自己的所拥有的寿命也只有几天的时间,越是深入,侵蚀的力量越强大,他身体上的异化也会继续推进,这会加快弗洛基的异化,直到将他变成一头可憎的妖魔。
他很清楚这一切,所以他从未想过回头路的事。
生命早已步入了倒计时,按照常理来讲,普通人在面对这一考验时,会恐慌,会哀嚎,会做出难以理喻的疯狂,可弗洛基很平静,就像即将到来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拿起一个背包,里面装满了弗洛伦德药剂,这是船医给他的,这本是极为重要的资源,但在大规模的死伤下,这些资源反而显得充裕了起来。
弗洛基整理着这些东西,然后抬起头,看着忙碌的舱室。
这里原本是原罪甲胄的整备室,但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洛伦佐以这几个主要舱室为重点,将人员全部迁移至了这里,将资源集中,提供温暖与医疗援助。
其他区域被完全封闭了起来,好令这巨大的铁甲船变得狭小,也方便巡逻队进行巡查。
技师们忙忙碌碌,在提供了弗洛基需要的武器后,他们便拎着工具箱,加紧修复着受损的黑天使。
弗洛基能看到那披挂着铁羽的怪物,它就吊在离自己不远的支架上,技师们为其受损的位置修复,它本身的血肉也在缓慢地生长着,蠕动着将金属全部卷积在了一起。
士兵们将沉重的燃料罐推了过来,然后用锁链捆住,看样子是准备装备在黑天使身上。
这是洛伦佐的决策,他决定携带黑天使进行这最后的旅程,这具甲胄在必要的时候,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并且它本身也能携带大量的物资,来援助探索。
弗洛基所准备的这些东西,多半也是由黑天使来携带,这令他方便了不少。
想到这里,弗洛基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蛮值得高兴的一刻,他多年以来的渴望化为了现实,现在他需要的只是前进,然后死在某处,他觉得这很棒。
“弗洛基大人……”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弗洛基看了过去,只见加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弗洛基觉得有些糟,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来了。
加隆脸上露着有些苦涩的笑意,他慢悠悠地来到了弗洛基身旁,然后费力地坐下。
两人坐在一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有的只是沉默。
他们是主仆的关系,相处了漫长的时光,还曾一同出生入死,可现在却显得格外生分,加隆几欲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后都没有声音传出。
弗洛基低头收拾着东西,也不说话,直到加隆终于勉强地开口,诉说着悲伤。
“大人……克拉夫死了,”加隆低垂着头,就像丧家之犬,“没想到他会死在这里。”
克拉夫对于加隆而言,就像加隆对于弗洛基,他们一同共事了很久,难以割舍,可现在克拉夫死了,死在了这个地方。
“他英勇地死去了。”
弗洛基缓慢地回答着,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当他没有见到克拉夫时,他变意识到他已经死去。
加隆笑了笑,然后说道。
“真是场奇怪的冒险啊,我们原本被困在棱冰湾里,遭到终末结社的袭击,我们差一点就都死在了那里,结果又被这群人救走。”
加隆抬起头,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与技师,他们调整了线路,燃烧室的余温将温暖着这里,好抵御那遍布钢铁的严寒。
“本以为会幸生还下来,实际上却是步入另一个地狱之中……大人,您真的要跟他们一起走吗?”
他看向了弗洛基,曾经坚毅的脸庞因侵蚀而扭曲,五官都深深地凹陷在了干瘪的褶皱下,但加隆还是能认出弗洛基的容貌。
弗洛基觉得有些糟糕,他一直不想面对这些事,这种决断对他而言并不轻松,毕竟他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他是威尔格达森领主,他身上被权力与责任所束缚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之前说过的了,加隆,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弗洛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地扭过头。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但弗洛基又有些不同,他是一名领主,他需要对他的领主负责,往常他还可以将这些责任丢给加隆,让他去处理这些问题,可随着与疫医的战斗,棱冰湾已陷入战火,国王与领主们都不会放过这个地方,这是棱冰湾最为需要他的时候。
可弗洛基不能回去拯救这片领土,他甚至都没想过回去的事,他的心神都被寂海所引诱着,与其对比棱冰湾的归属根本不值一提。
“我现在离我毕生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怎么可能放弃呢?况且,我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弗洛基看着自己的手,血肉干瘪,将指骨显得极为细长,指甲尖锐,就像利爪一样。
“我已经变成了怪物,我就要死了,我希望我能死在这片大海上,而不是倒在那令人厌烦的土地上。”
加隆呆呆地注视着弗洛基,他没想过弗洛基的态度如此坚决,但想想也是,对于棱冰湾,他们此刻回去也什么都做不到了,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国王与领主们完全有能力让自己的大船进驻棱冰湾。
可是……可是加隆的心底仍有着一丝的不甘,他对于这片土地倾注了太多的情感,可以说他就是这片土地的影子领土,现在弗洛基要做的无疑的放弃这一切。
但这一切本就不属于加隆。
他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加隆的脑子里想了很多,只要弗洛基回去,他就能号令战士们……哪怕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也行,他仍有着可操作的余地。
弗洛基的手伸进了袋子里,握紧了其中的匕首,他很清楚加隆在想些什么,也很清楚他的固执所在,但很遗憾弗洛基做不到,他是个自私的人,为了他的理想,他什么都不在乎。
无论是棱冰湾,还是造船厂,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工具,协助他探索寂海的工具,至于什么权力与财富,弗洛基从未在意过这些。
他不清楚在加隆的心里,此刻他是否还会尊重自己,还是说为了他的棱冰湾而疯狂,弗洛基有些兴奋,他很想知道自己的部下会做出什么抉择,他也做好了将其斩杀的准备。
“所以……还是不行啊……”
加隆最后还是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然后落寞地看着弗洛基。
“愿奥丁神祝福您,大人。”
加隆伸出手,轻轻地抱了一下弗洛基,然后他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弗洛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很清楚,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可他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就连安慰的话也没有,他只是注视着加隆的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不见踪影。
……
疫医走在阴暗的长廊内,为了不给其他船员带来心理压力,他随便找了个防毒面具戴在了头上,好把那猩红可憎的脸庞隐藏起来。
身上披着橘黄色的雨衣,这东西很是单薄,但对于疫医来讲刚刚好,他的血液无比炽热,目前的严寒还不足以影响到他。
推开一扇扇舱门,疫医走到了一片明亮的场所,消毒水的刺鼻味扑面而来,他来到了医疗舱,只见地面上摆满了毯子,被当做临时的病床,躺满了受伤的人员。
疫医按着缝隙间走过,有的船医注意到了他,还对他打了声招呼。
几天前他们还是死敌,结果现在在一条船上厮混,还因为疫医的医学知识,有不少船医还蛮喜欢他的,有的人还私下给洛伦佐提议,希望洛伦佐别杀了他,最好打断四肢带回黑山医院,让他们好好玩一玩。
他们说阿比盖尔院长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礼物。
当然,疫医并不清楚这些船医的奇思妙想,这些家伙和永动之泵的技师们一样,脑子多少有些不正常,眼前的情况危急,他们却把这一切视为了一场大型实验,在治疗其他人的同时,还不忘写实验日志。
疫医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他也想不到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毕竟他只是个学者,对于严寒的冰川,他实在没有太多的了解。
他问了问附近的船医,查询到了她的位置,然后走入被士兵保护的区域,疫医左绕右绕,然后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门虚掩着,其中有着熟悉的气息,疫医推开门,只见两个倒霉鬼被绑成粽子一样躺在病床上。
是伯劳与海博德,他们两个精神疲惫,半梦半醒着,一旁摆满了弗洛伦德药剂,能看到地面上已经散落了几支空药剂。
关上门,疫医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家伙。
“你来这里做什么,疫医?”
漆黑的枪口顶在眼前,蓝翡翠单手举起手枪,警惕地看着来访的疫医。
她恢复的还算不错,虽然手臂还不能动,但她还是固执地出来,做自己能做的事,蓝翡翠发现了鬼祟的疫医,对其警告道。
“来这里……做个告别。”
疫医实话实说,到了现在,他暂时没有什么对这些人出手的理由,抬起空荡荡的双手,以示友好。
蓝翡翠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让他去吧,蓝翡翠。”
洛伦佐站在疫医的后方,眼底燃烧着淡淡的灰白。
他一直跟着疫医,令其保持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在权能·加百列的加持下,洛伦佐能掌控整艘晨辉挺进号,也可以瞬息间穿梭在别人的躯体上,却解决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唯独疫医不同,疫医是个棘手的家伙,洛伦佐必须让他处于自己本体的监视下。
疫医回过头,冲洛伦佐微笑,只是这笑容被面具挡上,什么也看不到。
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然后推开舱门,室内很是温暖,然后便看到又一个指向自己的枪口。
“我说你们都是这么警惕吗?”
疫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病床的另一边,在此期间枪口一直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松懈。
“你来做什么?疫医。”
塞琉拉起被子,靠在墙壁上,举着手枪。
她哈着热气,感冒真不是件好事,更不要说还在侵蚀影响的情况下,只感觉自己的胃液翻涌,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很冷,但又觉得燥热。
“来告别,当然别误会,我不是来与你告别的。”
疫医的躯体开始了剧烈的蠕动,塞琉紧张极了,她可清楚疫医身体出现这种变化时,意味着什么,她几乎要扣动扳机,可疫医在这时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猩红的脸庞。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塞琉,和那双窥探人心的蓝色眼眸对视在了一起。
洛伦佐向来讨厌与塞琉对视,在那眼瞳的注视下,他什么都瞒不过塞琉,这就像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样,她能从一个人的眼中,轻易地感受到藏在心里的情绪。
疫医似乎真的没有恶意,他平静且温柔地注视着,短暂的恐慌后,塞琉也意识到,这一切或许都是在洛伦佐的默许下进行着,以他的权能·加百列,他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
塞琉不再说些什么,继续举着枪,等待着疫医的反应。
只见他的胸口开始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排异了出来,布满粘液的一角金属露出,随后金属变得越来越大,乃至整体都被排出。
保险箱被放置在了疫医的双膝之上,表面鲜血淋漓,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目睹整个过程的塞琉几乎要吐了出来,可疫医的眼里没有丝毫的嫌恶,而是满眼地温柔,他轻轻地抚摸着金属的表面,上面还残留着疫医身体的温度。
“再见了啊,老朋友,你不该和我一起迷失在这里的。”
疫医轻语着,再度伸出手,刺入脖颈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他取出了一把带血的钥匙,插入保险箱中,转动钥匙柄,将其开启。
“把它们取出来吧,塞琉。”
疫医说道,他没有戴手套,双手沾满鲜血与粘液。
塞琉强忍着内心的嫌恶,警惕地将手伸进保险箱的黑暗之中,她不清楚这里头有什么东西,多半可能是某些恶心的血肉,还是说其它类似的东西?
总之面对疫医这种家伙,往恶心人的地方想就对了。
手指触摸到了什么,方方正正的,塞琉抚摸了一下,表面有些粗糙,她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满脸的意外。
是笔记,一本又一本的笔记,它们的表面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能以此判断出这些笔记被写于不同的时间,从书脊与封面上能看出疫医对它们保养的很好,而这便是疫医一直保护在身体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塞琉捧起这些笔记,她试着翻开它,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作者的名字与时间。
查尔斯·达尔文。
在名字的下方是一排时间,日期大约是一百年前。
“我的笔记,我的知识,我多年以来对于真理的……探索。”
疫医发出令人胆寒笑声,他就像一个在深夜里袭来的恶魔,向着未睡的女孩发出邀约。
“我希望你能把这些东西带回英尔维格,至于交给谁,我倒无所谓,只要它能继续存在下去就好。”
锋利的指甲缓缓地落在塞琉的脸颊上,轻柔地划过,然后离去。
“为什么是我?”
塞琉抱起这些沉重的笔记,上面沾染满了岁月的气息。
“因为你或许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在这满载疯子的大船上,唯独你代表着应当幸存的凡人。”
疫医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些笔记,几欲伸手抢夺,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这些笔记不应该跟着他一同离去,它们应该被流传下去,这是一个学者得以永生的办法。
只有这样查尔斯·达尔文的名字才会永远地流传下去,疫医将以此骄傲地向世人证明,他才是真正得到真理的人。
塞琉大概是明白了疫医的意思,因此她觉得怀里的笔记变得无比沉重,眼前这个猩红的家伙不再是个怪物,在这里、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他只是个希望自己的知识能流传下去的学者。
“有名字吗?如果把这些东西编写出来,它需要一个名字。”
塞琉轻拂过书皮的表面,上面有的只是疫医的名字,以及写下笔记的日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标准,或许塞琉是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疫医以外,第一个触摸到这笔记的人。
疫医思考了一下,他想起了这一切的开端,故事的开始,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进化论》。”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一位朋友为我命名的。”
疫医起身,卸下了这些笔记,他只觉得身体一阵轻松,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他了,他将完全自由地进行这最后的旅程。
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去,用尽全力地关上这沉重的舱门,和过去的一切做出了告别。
第一百一十二章开拓之路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斩断了所有与他人的联系与牵挂,彻底变成无依无靠的亡命之徒,这听起来虽然有些悲伤,可这也代表着,无论是疫医还是弗洛基,他们都可以做到舍弃一切。
疫医看了眼站在走廊尽头的洛伦佐,他靠着墙壁,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你不准备去告个别什么的吗?还是说要一直跟着我,监视个没完。”
听到疫医的话,洛伦佐抬起头,毫不在意地说着。
“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
疫医觉得洛伦佐的表现蛮有趣的,他与这些亡命徒是不同的,这不同之处令人羡慕。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注定会活着回来,我从未离去,哪里又需要告别呢?”
洛伦佐转过身,示意疫医跟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换上了一身厚实的大衣,身后背着插满钉剑的剑袋,就像背负满锋利尖刺的豪猪,走起路来发出叮当的声响。
这就是洛伦佐和这些亡命徒的不同之处,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太多令洛伦佐眷恋的东西了,他不会像他们这样,轻易地倒在寂海之中,无论谁死去,他都不会死去,就像当初对维多利亚女王说的那样,洛伦佐会带着希望回来。
疫医没有出声,这话语在他听来,不太像是对自己说的,这倒像是洛伦佐的自言自语。
洛伦佐在为自己打气,鼓舞着自己,对着自己宣战。
技师与船医们忙忙碌碌,他们准备了大量的物资,将其捆绑在了一起,装进沉重的武器箱中,黑天使抬起手,将这些武器箱背负在身上,是华生在其中操控着原罪甲胄。
她的**只是临时抢夺而来的,本质上依旧是凡人之躯,对于华生而言脆弱不堪,所以她选择了以这躯体为介质,操控黑天使,利用原罪甲胄本身这巨大的体型,来承担搬运工这一角色。
“差不多再有几十分钟,我们就该出发了。”
洛伦佐闭上眼,而后缓缓睁开,眼底的炽白一闪而过,“冰层越来越厚了,晨辉挺进号的破冰已经显得吃力了起来,继续强行突进,只会加快消耗漆锑。”
感谢于权能·加百列,现在船上的每个人都是洛伦佐的眼睛,利用他们,洛伦佐得以实时观测四周的情况。
温度已经跌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值,除去这些被供暖的区域外,晨辉挺进号的其它区域都被坚冰所覆盖,从高空俯视着铁甲船,会发现它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只有烟囱里时不时地涌出炽热的气流,如同钢铁巨兽的呼吸般,昭示着它尚未死亡。
“在这个位置离开刚刚好,不然我们后退的航道也会被冰封……不过这些事,应该和你无关了,是吧。”
洛伦佐说了一半,然后停了下来。
疫医露出微笑,他说,“确实,与我无关,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不久后,弗洛基也抵达了这里,他和洛伦佐一样,身上裹着厚重的大衣,身上携带着枪械与利剑。
“你或许会用上这个。”
洛伦佐把什么东西丢了过来,弗洛基一把接住了它,仔细地打量,他的神情微变,似乎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能再次看到它,但想想也是,如果它不出现在这里,弗洛基才会感到意外。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弗洛基轻拂着这把银白的左轮,当初它被留给了伯劳,几经辗转,它再次回到了弗洛基的手中。
打开弹巢,里面早已填满了子弹,弗洛基露出笑意,然后慎重地把它收了起来。
“我准备好了。”
洛伦佐随即看向疫医,疫医也点点头,他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么就现在吧。”
洛伦佐说着看向了黑天使,甲胄的缝隙间,炽白的火光一闪而过,它装备满了武器与物资,如同全武装的武器师一般臃肿,它示意三人跟上,探索小队全员站在了升降机上,等待着升降机的启动。
未知的旅程即将开始,但没有什么盛大的送别,实际上除去忙碌的技师与船医外,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次行动的存在,唯一算得上知情者的伯劳,也因过重的伤势倒在病床里。
疫医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脸庞祝福着他们,洛伦佐则站在了一边,他抓住了挂在升降机上的遥控器,只要他按动红色的按钮,他们全员便会升入甲板之上。
“现在去告别还来得及,霍尔莫斯。”
疫医再次说道。
黑天使也低下了头,华生也没想到,这段时间里洛伦佐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游走在这艘大船上,目睹着它的伤痕,还有那些死去的尸体。
洛伦佐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
“我会回来的。”
按下了按钮,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升降机颤抖了几下,然后托举着几人与黑天使,一同缓慢地升入上层。
视线被层层的金属所阻碍,舒适的温度也变得寒冷起来,当洛伦佐再次感受到光芒时,四周已经被冷彻的低温覆盖,甲板上铺盖了一层坚硬的结冰,白气随着呼吸涌现、消散。
“是个出发的好时机啊。”
疫医张开了手,感受着此刻的美好。
黑夜已经消散,天边的尽头升起耀眼的晨光,它们蔓延在洁白的雪地上,被映射得更加光芒万丈,疫医看着光芒的尽头,那里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紧接着疫医眼中的光芒沸腾了起来,它们就像熔化的铁水般,开始躁动,下一刻眼中传来剧烈的痛楚,疫医的视野陷入了黑暗,但这黑暗没有持续太久,猩红的眼眸再次睁开。
“这里的光芒太强烈了,你需要个眼罩。”
洛伦佐说着戴上了硬质皮革制成了眼罩,上面有着一道横开的小缝隙来进行对外观测,这会阻碍绝大部分的光涌入眼中。
“给。”
一旁的弗洛基也戴上了眼罩,他还有多余的,递给了疫医一个,但疫医却不怎么领情,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需要,我已经开始适应了。”
疫医说着的同时,防毒面具下的血肉一阵蠕动,只见那厚重的镜片下多出了些什么,仿佛有更多的眼眸就此睁开。
这是生命的进化与适应,疫医的体表也在因寒冷而变化,硬质与脂肪层开始增生,减少着热量的外泄,血液加速循环着,将身体变暖。
“我们走吧。”
华生的声音在黑天使之中响起,这时疫医在注意到它身后的装备。
黑天使不仅携带了两个武器箱,还在背部装载了六个燃料罐,这显得它极为臃肿,疫医都开始怀疑它能不能自由行动了。
“环境虽然恶劣,但也有好有坏,好处是这里是无风之地,没有寒风的阻碍,我们的行动会迅速不少,但坏处也是无风,我们没办法一路滑翔过去。”
洛伦佐说着疫医听不懂的话,他抓起黑天使身上的金属把手,这是技师们临时焊接在黑天使身上的,在原罪甲胄的周身上都遍布着这样的把手,看样子就是为了方便洛伦佐等人抓取一样。
他抓紧把手,向上攀爬着,最后坐在了黑天使的肩头,拿起缠在腰间的绳索,把自己固定在了甲胄上。
“什么意思?霍尔莫斯。”
疫医有些看不懂,弗洛基则没有多问什么,他学着洛伦佐的样子,抓紧把手,爬上了黑天使,再利用绳索将自己与其牢牢地固定在一起。
“谁知道我们离那个地方还有多远呢?只靠双脚前进的话,鬼知道得走多久。”
洛伦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黑天使的身上。
“反正在座的各位,都算不上正常人了,这点压力应该还是可以坚持住的吧。”
洛伦佐说着疫医听不懂的话,华生则有些等不及了,黑天使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疫医。
“抓紧了,中途掉下去,我可不会去捡你。”
华生说道。
“等等!”
疫医连忙惨叫着,可华生根本不给他任何废话的机会,下一刻汹涌的火光在黑天使的身后涌现,它张开了铁羽,如同蓄势待发的雄鹰。
黑天使携带了远超限制的燃料罐,而它原本也没准备带着这些东西前进太久。
燃料罐轰然燃烧,喷发的火焰转眼间便将被坚冰覆盖的甲板融化,乃至甲板都被烧红、崩塌,疫医只来得及抓紧黑天使,轰鸣声起,视野迅速地转变。
当疫医的视线再度清晰起来时,他已经和黑天使一同升入了高空,加速的压力令他的身体一阵不适,和他同样糟糕的还有弗洛基与洛伦佐。
准备的时间太过仓促了,永动之泵的技师们思考了好一阵,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方案,他们几个人就像挂在甲胄上的挂件,死死地抓住临时焊死的把手,以防自己被甩出去。
黑天使升入高空,燃料罐停止了燃烧,在双翼的加持下,它进行了短暂的滑翔,在要跌入最低点时,再度引燃、腾飞。
这是有些笨拙、甚至说可笑的前进方式,但这也是目前东拼西凑下,勉强算得上可行的方式。
洛伦佐抓紧了把手,他抬起头,狂风扑面而至,这感觉就像在驾驭着一头巨大的漆黑猎鹰。
远处闪耀着日出的辉光,明朗刺眼。
回过头,短短的几分钟内黑天使已经行驶出了一大段的距离,身后的晨辉挺进号已经和四周的雪景融为的一体,难以分辨,到了最后它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洛伦佐目睹着它的消失,心情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身上的黑天使也出现了异动,一根又一根的铁羽坠落,如同信标一样,命中了下方的冰层,深深地切入其中。
上面携带着侵蚀的波动,在返程时,这会是指引洛伦佐回归的路灯。一路上的疾行中,黑天使留下了很多这样的信标,它们沿着路径钉下。
身后的焰火再一次地高涨,并使其速度再次向上攀升一个级别。
黑天使的高度拉升,同时身后的燃料罐再此之后缓慢地熄灭了,内部的漆锑在这疾行过程中完全燃烧殆尽,只见金属扭转,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两个熄火的燃料罐脱离了原罪甲胄,坠向了下方的深寒。
双翼因高速移动而颤抖,黑天使的速度在滑行过程中开始减速,直到它再也无法保持高度,落向了寒冷的大地。
【抓紧了!】
华生的声音在【间隙】之中响起。
黑天使将双翼展开到最大,尽可能地令自己得到更多的缓冲。
漫天的雪尘因它的坠落而被掀起,锋利的铁羽刺入坚冰之下,拉扯出细长的划痕,它在地面上滑行着,好在身影没有倾倒,还保持着稳固的姿态。
挂在其上的三人则有些糟糕,他们的身上挂了一层冰冷的雪花,破碎的冰屑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遗憾的是,这样的顺利并不持久。
支撑的铁羽在这高强度的摩擦下断裂,黑天使的一侧倾倒,紧接着便因高速无法保持稳定,用力地翻滚了起来,双翼收拢,保护住了洛伦佐与弗洛基,但被抓在手中的疫医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直接被甩了出去,在地面上滚了数十圈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好在他的身体强大,这样的伤势根本影响不到他,不久后,疫医捂着眩晕的头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在他不远的地方,黑天使也缓缓起身,挂在它身上的弗洛基与洛伦佐也跳了下来。
黑天使本身可以理解为是一台血肉的机器,而机器便需要燃料,它携带的剩余四支燃料罐便是它的备用燃料,在使用了两个额外负载的燃料罐后,这次探索才算步入了正规。
“接下来我们需要步行了。”
洛伦佐走了过来,拍了拍疫医身上的雪尘,然后向着前方走去。
弗洛基跟在他身后,他一只手中拿着坚韧的羊皮,另一只手则拿着笔,腰间还挂着望远镜,和其他人相比,弗洛基才像一个真正的开拓者,神情兴奋地看着这片尚未有人涉足的土地。
最后便是黑天使,它承担着所有的物资,高大的身影就像巨人一样。
四个身影漫步在白色的世界之中,身影变得逐渐渺小,乃至再无踪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迷失
“他们四人就这样走入了茫茫雪原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低声诉说着,将这几乎要被人遗忘的故事讲出。
“至于那艘名为晨辉挺进号的大船,它也未能驶离寂海,就像很多同样步入寂海的船只一样,它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寒冷耗尽了它的资源,压抑令其中的人们疯狂。
他们也试着返航,可低温冰封了来时的航道,他们被完全冻结在了冰层之上,再也难以动弹。
就这样,这次伟大的航行以这样绝望的结局而告终。”
他费力地迈开腿,站在了高处,这里的视野很不错,日光照耀在洁白的雪地上,到处都是流动溢出的辉光,阴影无处遁形。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
“就像前人们无数次的失败一样,他们也未能成功,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与努力,结果最后什么也没能改变。
世界按照注定的轨迹迈入了新的轮回,战争与死亡依旧,新的城邦在破碎的废墟上建起,人类进入下一个时代,静候着另一次轮回的开启。
至于……
至于他们的故事……”
男人想了想,盘坐了下来,在羊皮纸上涂涂画画,继续念叨着。
“他们的故事早已被遗忘,就像更多被遗忘的故事一样,他们也只是渺小的一员而已,被轻易地遗忘,落满灰尘,仿佛从未存在过。”
男人讲完了故事,眼罩下的眼瞳带着些许的忧伤,继续眺望着远方,很快有脚步声靠近,那人骂骂咧咧的。
“我们还没死呢?你在念叨些什么啊?”
洛伦佐走近了弗洛基,从刚才起这个家伙就在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听起来是这趟旅程的结局。
“我们的结局,我在想失败后,后人会怎么传唱我们。”
弗洛基收起了羊皮纸,回答道。
“你看起来就像个不得志的吟游诗人。”疫医也跟了上来,看了眼弗洛基,他朝着前方走去。
“我确实算得上是吟游诗人,每次出航时,我都会带上个吟游诗人,假如我死掉了,我就让他把故事传唱下去……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我活到了最后。”
弗洛基回忆着过去,“所以我就成为了我自己的诗人。”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支弗洛伦德药剂清醒一下。”
洛伦佐说着,艰难地迈着步伐,这里几百年内都少有人抵达,积雪厚的不行,每一次迈步,都快要没及洛伦佐的膝盖,让他的行走变得极为困难。
“不,我很清醒,”弗洛基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霍尔莫斯,你没考虑过自己的结局吗?”
他跟在洛伦佐和疫医的身后,相较于这两人,弗洛基的体能显得要稍弱不少,为了保持力气,他的速度要比这几人慢一些。
“我们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呼吸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可以说我们的一生便是为了死亡,可死亡这种东西太严酷也太寒冷了。”
弗洛基此刻真的像极了诗人,还是那种即将赴死的诗人,脑子里尽是一些个人感想与奇怪的哲学。
“所以我在意识到这些时起,我就希望我的死亡能有些价值……”
“你觉得这里是一片不错的葬身地?你和疫医想的都差不多啊。”洛伦佐说。
“这里确实很不错,我活了几百年,漫长的寿命会让你觉得很多东西都没了意思,生活开始变得很无聊。”疫医搭话道。
“所以你就造些奇怪的妖魔找乐子?”
听着疫医的话,洛伦佐一时间有些怒气。
疫医这个家伙曾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很多人都因他而死,可造成这一切的理由,似乎只是这个家伙太无聊了。
“算不上,也差不多,当这个世界无法再满足你时,你所需要的,便是超越这个世界的东西……比如真理。”
疫医毫无反省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些只是探寻真理的必要牺牲而已。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神情,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霍尔莫斯,神与世人。”
“你觉得你是神?所以杀死人类对于你而言,毫无背负?”洛伦佐问。
“差不多,但我还算不上神,我只是介于神与人之间的某种存在……这些我暂时还没搞清楚,不过我猜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明白全部了。”
疫医说着看了看身后高大的身影,黑天使背负着物资走在最后方。
华生的话并不多,在落地后她便保持着沉默,步伐稳重,每一次起伏都带来轻微的震动。
“更何况,霍尔莫斯,你还有那个叫做华生的家伙,实际上我们都是同类,我们早已不是凡人,而是踏上了升华之路的伪神,你之所以还能为人类感到悲伤,只是你身上的束缚太多了,当你一一解脱时,你或许会得出和我相似的结论。”
面具下的眼眸游离在洛伦佐与华生之间,疫医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
洛伦佐懒得在意疫医的屁话,这些事情在他看来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甲胄之中的华生却因疫医的话有了微微的触动。
华生还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在温彻斯特事务所内,那时险些失控的自己……她差一点就杀死了伊芙。
在前往维京诸国的路上,华生也在反思过这些,可越是思考,她越是惊恐,她意识到自己那时似乎并非是失控,那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现在洛伦佐所了解的,这富有人性,拥有着伦理道德的华生,反而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样子。
从踏上升华之路起,她就已经不再是凡人,当失去与现世的联系后,她也将不再与人共情。
这是个可怕的预兆,但她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气氛变得沉默了起来,在这长途跋涉之中,没有妖魔,也没有什么异变,有的只是近乎无尽的路途,四人前进着,就像行走在白色寒冷的沙漠之中。
眼下的情景,实际上反而让人轻松不少,四周的景色也蛮不错的,如果忘记原本的使命,这倒可以看做一场不错的郊游。
弗洛基还沉迷于死后的传唱,明明这种事听起来很悲观,可洛伦佐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悲伤,这个家伙反而兴奋的不行。
用弗洛基的话来讲,虽然会死,但他也会完成理想,极有价值地死去……
洛伦佐实在搞不懂这些维京人的脑回路,他也懒得去理解了,不过按照弗洛基的逻辑来讲,这些人之中,洛伦佐是最不想死在这里的,他还有着太多的事要做,洛伦佐的葬身地远不是这里。
四人又沉默地前进了很久,在侵蚀的干扰下,指针与时钟都无法正常使用,时间感等认知能力也在被影响,更不要说一些电子设备了。
洛伦佐只能抬起头,依靠着日光的位置来判断大致的时间,再利用侵蚀强度的递增,来确定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
他们留下行进的脚印,周围的景色不断地重复着。
“霍尔莫斯,你说在所谓的世界尽头里,是否还会有守望者们的驻守呢?”
疫医打破了沉默,寂静使人疯狂,他想找些话题,来排解一下这扰人的忧虑。
“谁知道呢?经历了这些,哪怕那里出现真正的神明,我也不意外。”洛伦佐说。
实际上洛伦佐此次寂海之行已经得到了大量有用的情报,所谓的守望者便是拥有权能·加百列的猎魔人们,他们在无尽的时光之前便化身为了无形的游魂,守卫着围栏,以防有人知晓这世界的真相。
为此他们还将寂海层层封锁了起来,只存在于教会记载中的【弥赛亚】级妖魔便盘踞于寂海之下,而这些换做守望者们的猎魔人,便附着于这利维坦的【间隙】之中,在那里组建了一个虚幻的静滞圣殿,作为驻地。
洛伦佐猜,或许这巨大的利维坦,也是出自于这些守望者之手,在【间隙】之中见到那曾经的静滞圣殿后,洛伦佐怀疑曾经的猎魔教团,远比洛伦佐预想的还要强大。
“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记得这个名字。
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洛伦佐·美第奇曾和自己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也是曾经的教皇之一,也是他亲手封存了权能·加百列。
“神明吗……”
疫医低吟着这令人魂牵梦绕的名字。
他们已经踏上了升华之路,或许所谓的神明便是这路途的终点。
洛伦佐迈开腿,这次他的脚未能深深地陷入积雪之中,他发现积雪变浅了,踢开积雪,能到下方遍布着坚冰。
疫医也注意到了这些,按理说这里的积雪不该有太大的变化才对,他伸出手,然后感受到了一阵突兀的微凉。
“有风了。”
疫医看向洛伦佐,洛伦佐点点头。
“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在这无风之地,出现被风洗礼过的区域……我们离世界尽头越来越近了。”
“你怎么知道?”弗洛基对洛伦佐问道。
“侵蚀是具有模因性的,只要被认知到,守望者们便会降临,那么按理来讲,世界尽头的守秘者们,才是守望者们的头号敌人,他们自己本身,便会一直吸引着守望者们的目光。
但实际上守秘者们一直存在着,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被清除。”洛伦佐解释着。
“世界尽头一定也有着自身的防护,它可以抵御侵蚀的蔓延,以至于守望者们都无法越过它的壁垒,而就是这些东西,保护了守秘者们。”
一直沉默的华生在此刻开口了。
“比如我们现在所感受到的风……寂海因为侵蚀的存在,而失去了自然物理规律,海域死寂,无风无任何生命迹象,现在这些被歪曲的规律在逐渐矫正,我们正在步入世界尽头的影响区域。就像一个与侵蚀对立的缓冲区,它作为庇护所保护了这些守秘者。”
黑天使加快了一下步伐,这行程的速度比华生预计的要快,携带的物资还剩很多。
“这里是庇护所,也是囚笼,他们无法离开世界尽头半步,不然就会被守望者们锁定并杀死。”
洛伦佐望着前方感叹道。
有更多的微风轻拂了过来,它们带起雪尘飘洒,阵阵躁动声响起。
一时间寂静的世界破碎了,可洛伦佐并不觉得糟糕,心里的压抑因声音的响起而轻松了不少,仿佛他走出了死寂的世界,重新回到凡人的生活中。
寂海对每个人都压抑的太久了,此时洛伦佐意外地想念旧敦灵的生活,还有那些糟糕难吃的餐馆。
“注意了各位,接下来的行程只会更加危险。”
洛伦佐放松了没几秒,再度严肃了起来,他拿起之前挂在甲胄上的绳索,朝着疫医走去,然后将自己与疫医捆在了一起。
“你做什么?”
疫医有些不明白,他能感受到,他们确实步入了一个新的区域,用弗洛基的话讲,他们已经走过了寂海的中环,抵达了内环之中。
侵蚀的强度变得衰弱了几分,但依旧存在,这是个不错的征兆,可洛伦佐却比之前还要紧张。
“你觉得能抵御侵蚀影响的东西,会很平凡吗?疫医。”
洛伦佐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他很清楚这里会有着什么。
“能对抗怪物的,只有另一头怪物,要知道海底便是那头可怕的利维坦,但这么多年里,祂依旧未能攻陷这里。”
洛伦佐说完便朝着弗洛基走去,利用绳索将自己连接在了一起,然后便是派发弗洛伦德药剂。
“这里有什么?”
疫医感受到了洛伦佐话语里的压力,问道。
“我猜是逆模因,一个与侵蚀完全相反的性质,如果说侵蚀是一个无法堵住的洪流,那么逆模因便是一个完全死寂的黑箱。”
洛伦佐思索着,但由于逆模因的性质,即使洛伦佐有过了解,他也尽数全部遗忘了,只能勉强地解释着。
“通俗点的讲,便是遗忘,令所有人忘记它的存在。
我猜守秘者便是被这种力量保护着,所以那些来过世界尽头的人,也很难讲述出一个完成的旅程经历,也少有人能将知识从哪个其中带出,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守望者们被逆模因拒之门外,他们想利用侵蚀进攻,根本行不通。”
洛伦佐总结着,这时他才意识到两者之间近乎完美的攻防。
逆模因阻碍了侵蚀的传播,从【间隙】层面杜绝了守望者的袭击,而这茫茫的雪原上也涌动着这股力量,守望者如果想依靠武力干涉,大多也会迷失于这片土地之上。
强攻不成,守望者们也做出了对策,将这片庇护所变成了囚笼,以此中断外界与内部任何有可能的联系。
这是近乎完美的堡垒,如果不是洛伦佐几人走了狗屎运,他们真的很难走到这里。
想到这里,洛伦佐的眼前闪过一个银白的身影。
【先驱】。
洛伦佐至今也不清楚先驱的身份,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但可以知晓的是,如果没有先驱的协助,晨辉挺进号早已沉没于利维坦的进攻中。
可以说眼下洛伦佐等人能走到这里,全依靠着先驱的操手,洛伦佐不清楚先驱这么做究竟是要做什么,洛伦佐只觉得那银白的甲胄下,藏着令他畏惧的面容。
“如果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立刻注射弗洛伦德药剂。
说到底,我总觉得逆模因也是一种侵蚀,只是这种侵蚀的影响,我们难以感知。”
就像猎魔人与妖魔,源自于同一个源泉,但表达的形式却完全相反。矛盾。
洛伦佐停下了胡思乱想,他拉起绳索,以防有人在逆模因的影响中遗忘了自我,从而走失。
几人前进,最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四章遗忘
这是出发后的第几个昼夜了?弗洛基有些记不清了,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升起的白昼,感受着温暖的日光,将他的身影照亮成灰白。
“你为什么这么渴望呢?”
耳边响起了隐约的幻听,似乎有女人在询问着什么。
“大海的另一边有着什么,真的很重要吗?说到底那也只是另一片无聊的大海而已,又何必倾注你的一生呢?”
女人轻揉着弗洛基的脸,试图将他这皱起的眉头抚平,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弗洛基依旧板着脸,这些皱纹就像伤疤一样雕刻在了脸上。
弗洛基艰难地前进着,在他的身前能看到洛伦佐与疫医的身影,绳索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保证对方都处于视线之内。
他的皮肤开始皲裂,耳旁不断地响起女人的轻呢。
弗洛基清楚,这是被力量影响的迹象,用洛伦佐的话说,逆模因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成一个反向的“侵蚀”,这样理解的话,发生什么,弗洛基都不觉得意外。
好在现在他只是听到了纷乱的幻听,眼中还未出现幻觉。
也可能是逆模因的影响,弗洛基的发觉自身的异化延缓了许多,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至少他的预计寿命要比之前长出那么一截。
“真艰难啊……”
弗洛基迈停下了步伐,看了看这四周的景色,在这种种的影响下,再加上四周这单调乏味的景色,弗洛基已经隐隐失去了时间感,认知开始模糊,他有些记不住自己前进多久了。
大概只有几小时,亦或是几天,几十天。
记忆开始褪色,变得和眼前的世界一样,只剩下了单调的灰白。
到处都充斥着刺眼的辉光,光芒使人心安,但见识了这么多后,弗洛基倒觉得这里变成了纯白的地狱。
这是一次永无止境的旅程,他们会一直前进,但不会死去,永远徘徊在这白色的沙漠之中。
弗洛基思索着,身前的绳索被拉扯到了最大长度,绷紧后带来拉力,而他机械式迈开了腿,跟随着那已经有些模糊的背影,与此同时耳旁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就这么想要填满海图吗?”
弗洛基本应保持沉默,但可能现实过于难忍,他鬼使神差地回应着。
“不然呢?”
这一次弗洛基回应了女人的话语,他开始与幻听交流。
不等女人继续问些什么,弗洛基将自己内心深埋的话语都倾诉了出来。
“每个人都会死,毫无意义地死去,甚至说我们生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可我不想这样,我觉得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就是因他的死亡,会促成什么。”
“你想成为被记录在历史中的人?”
“或许吧,可那太难了,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呢?”
弗洛基有些悲伤地说道。
“我只是希望,我的一生能有些价值,而价值这种东西又因人而异不是吗?”
看向前方模糊的身影,弗洛基还能勉强地分辨出洛伦佐与疫医的身影。
“一些东西在其他人看来一文不值,可对于我而言却价值连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你就要探索这无人踏足的土地了……为什么我觉得你并不开心呢?”
女人来到了弗洛基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
弗洛基也停了下来,他看不清女人的样子,甚至不了解女人是否真实存在,他只是觉得自己身前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
“为什么不开心?因为这一切毫无意义啊……”
弗洛基长长地叹息着,将心底的绝望吐露,黑暗开始将他吞食。
“世界尽头并非是无人踏足的,早就有人在那里建立起了高高的壁垒,我这么多年的执着,只不过是在走旧人的道路而已。”
他迷茫地看着前方,弗洛基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要固执下去。
“在历史上留下印记?这更可笑了,这个世界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再辉光的宫殿都没落于灰烬之中。”
弗洛基缓缓地蹲了下来,拨开冰冷的沙粒,露出其下暗蓝色的坚冰,其中倒映着他那张有些扭曲狰狞的脸。
“没有所谓的永恒与不朽,世间的一切都将消逝。
万物终末,死寂长存。”
女人发出一阵嘲笑似的笑声,然后消失了。
一瞬间弗洛基脑海中的幻听消失了,他发觉自己的手掌变得逐渐僵硬。
巨大的惊恐在内心炸裂,弗洛基失去了对手臂的知觉与控制,他有些慌张,用仅有的理智镇定下来,在彻底丧失知觉前,弗洛基抓住了身前的绳索,却发现绳索早已断裂,看向前方,洛伦佐与疫医的身影也早已消失。
“啊……啊……”
弗洛基想喊出他们的名字去呼救,可突然间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了呜咽的声响。
这并非他无法发声,而是一时间弗洛基居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脑海里“语言”的认知在不断地崩塌,联合着其它的认知,一同被剥离着。
弗洛基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战士的本能警告着他。
他试着移动自己,可双脚就如同失去知觉的双手一样,不听使唤,他遗忘了该如何行走,只能如同蛆虫一样在地面上挪移着。
将希望寄托于跟在后方的黑天使,但紧接他便用视线的余光看到了那些巨大的脚印。
不知何时黑天使已经越过了他,而这些家伙都没有意识到弗洛基的倒下。
“该死……”
弗洛基咒骂着,而他最后的话语了。
倒在地上,弗洛基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生物的本能在不断地坍塌遗忘,以至于他就像尸体一样倒在雪地之中,只有轻微起伏的胸口,还在昭示着他生命的存在。
可这样的弗洛基,还算是活着吗?
弗洛基能感受到有镰刀挥砍着他的身体,切割的并非是他的血肉,而是他的灵魂,他过往的记忆在一点点地消失,那些铭刻了弗洛基一生的信息因逆模因而变成空白。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是比死亡还要绝望的抹杀。
逆模因的影响范围内,所有和“弗洛基·威尔格达森”有关的信息都在被抹除。
弗洛基的灵魂哀嚎着,可无人能听到他的哭声,构筑“自我”的一切都在倾倒。
如果按照维京人的神话来看,命运三女神编织了一个人的命运之线,而现在弗洛基的命运之线已经中断,抹除的力量从起始点向着终点而至。
弗洛基就像站在一条悬空的长廊上,他站在长廊的终点,望着从起始点蔓延过来的坍塌,他记忆的基石都在一点点地崩溃,坠向下方的无尽深渊之中。
维京诸国、棱冰湾、寂海、世界尽头、维京人、奥丁神、冰海之王……
基石不断地解体,弗洛基惊恐地向后退去,可长廊已经来到了尽头,他无路可退。
很快,基石的坍塌来到了他的脚下。
最后那块名为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的基石也崩溃了。
男人的目光空洞,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伴随着基石的崩塌,他与这些破碎的基石一同坠向了深渊。
……
白茫茫的冰雪沙漠之中,三个渺小的身影疲惫地前进着。
洛伦佐在一处高坡上停下了步伐,他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向身后的黑天使,黑天使明白洛伦佐的意思,不久后一瓶水壶被丢了过来。
“你觉得我们还得走多久呢?疫医。”
洛伦佐将水壶里的水灌入了口中,然后对着身旁的疫医问道。
疫医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答案,只能随意地回答着。
“谁知道呢?可能我们永远都抵达不到那个地方,也有可能越过下一个雪坡就是了。”
疫医接过了洛伦佐递来的水壶,摘下防毒面具,照着狰狞的血口便灌了进去。
看着那副猩红的光景,洛伦佐忍不住地转过了头,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水壶丢了,生理上他确实有点难以接受疫医这个鬼样子。
“疫医,实际上你也和劳伦斯一样,都是实打实的混蛋,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和你合作,甚至说没有这些该死的问题,我早就杀了你了。”
洛伦佐的话语狠辣,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疫医则笑嘻嘻地,对于洛伦佐的话语毫不在意。
他们已经行走了数个昼夜,在时间感被模糊的情况下,谁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时间,他们也不敢入眠,生怕迷失于这片诡异的土地之上。
好在这几个怪物看样子也不怎么需要睡眠,但为了保持注意力,洛伦佐便和疫医展开了对话。
两人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儿时的趣闻,聊到了血海深仇。
洛伦佐多次展现了对疫医的杀意,疫医也多次表达了他毫不在意的情绪,说实话,疫医这种反应,让洛伦佐觉得很无趣,这让他想起了劳伦斯那个家伙。
你仇恨着一个敌人,你带着满腔的怒火,但在你真正向他挥起复仇的利刃时,他却对于这一切毫不在意。
这是种很难言明的挫败感。
不……不仅是挫败感那样,就像疫医之前和自己讲过的那样,疫医自认为已经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了,他之前所犯下的罪行,在他的认知里根本算不上罪行。
“像你这样的家伙,还真是讨厌啊。”
洛伦佐无奈地说着,然后伸向了身后的腰包,但却摸了个空。
“你还有弗洛伦德药剂吗?”
洛伦佐向着疫医问道。
疫医也摸了摸背包,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洛伦佐的神情当即紧张了起来,“我们是什么时候用完的药剂?”
“我……记不住了。”
疫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猩红的血肉紧绷了起来。
他们一直都被逆模因的力量影响着,再加上这被模糊了的时间感,他们可能是几分钟前刚使用过药剂,也可能是几小时前使用过药剂。
洛伦佐不清楚他们暴露在逆模因的影响下有多长时间,而在他身后的黑天使也明白了这种情景,立刻做出了反应。
华生是几人之中最清醒的存在,这大概和她升华程度比所有人都要深入的原因,虽然保持着沉默,但华生一直在【间隙】之中为洛伦佐报数,来表示自己的清醒,同时也提醒着洛伦佐。
黑天使单膝跪地,武器箱开启,其内的物资被倾倒了出来,洛伦佐一脚踹开了封存的铁箱,露出一支又一支的弗洛伦德药剂。
“给!立刻使用!”
洛伦佐递给了疫医几支,而他直接抓起数支药剂,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脖子里。
能感受到药剂在血管间奔涌,疫医也在注射后发出了一声长叹,然后举起空荡荡的药剂管,疫医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逆模因对于你们而言应该是完全超越认知的东西。”
“或许吧,我记得净除机关也有着逆模因部队,弗洛伦德药剂也是他们的标配。”
洛伦佐接连注射了好几支,他无法判断自己处于“真空期”多久,只能尽可能地多注射,直到身体产生不适才停下。
“这东西就像一个黑箱,我不知道其原理,只能像个原始人一样,别人做什么,我就跟着做,祈求这样能有些效用。”
洛伦佐说着看向了疫医,问道。
“你感觉如何?疫医。”
“没什么感觉,我都分辨不出注射前后的差异在哪。”
疫医扭了扭脖子,他觉得弗洛伦德药剂对于协助抵抗逆模因,毫无作用,他觉得这是无意义的行为。
“你当然分辨不出差异了,疫医。”
洛伦佐和疫医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他显得十分敬畏,严谨地对待每一个步骤。
“我觉得你没必要一直叫我疫医,这听起来蛮恶心的。”
疫医有些受不了洛伦佐这没完没了的话语,可洛伦佐接着反驳道。
“这不是为了恶心你,而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洛伦佐说着伸出了手指,指了指疫医,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疫医,我是洛伦佐·霍尔莫斯。”
这反复的呼唤是洛伦佐的刻意之举,他在加强自我的认知,以防遗忘了自我。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或许这里并非被逆模因覆盖着……”
“你能感知到逆模因的存在吗?疫医,”洛伦佐又说道,“你不能,因为它和侵蚀是完全相反的性质,侵蚀是疯狂的扩张,而逆模因是自我的封闭,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才是正常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疫医能体会到洛伦佐话语间的激动,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就像被猎人盯上的野兽,慌张不安。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洛伦佐看着疫医,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能记起你遗忘了些什么吗?疫医。”
“我……”
疫医刚想回答说他能,可随即他便意识到了洛伦佐问题的荒诞与矛盾。
人无法记起被遗忘的事,就像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还仍不知道些什么一样。
疫医全身的血肉都在这一刻剧烈地蠕动了起来,他压抑着呼吸,刚想说什么,只见洛伦佐抬起了手,托起了一手的积雪。
“这东西,是什么呢?”
洛伦佐好奇地看着手中的积雪。
“这些冰冷的……晶体?遇热还会融化,我记不得这是什么了,疫医。”
疫医几乎要惊叫出来了,洛伦佐已经被逆模因影响了,他甚至开始遗忘“雪”的存在。
洛伦佐则注意到了疫医的神态,丢掉积雪,大笑道。
“我知道,这是雪,我还没被影响到那个份上。”
疫医傻愣在了原地,然后破口大骂。
“霍尔莫斯!你他妈的!”
要不是手上还拿着剩余的弗洛伦德药剂,疫医真准备动手打洛伦佐了。
“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在演示我们可能遭遇的情况,说不定我们会遗忘的不止是雪,还有可能是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而我们对于这些变化则浑然不知。”
洛伦佐笑了没两声再次严肃了起来,疫医这一次也听从了他的话,洛伦佐所述说的实在是令人胆寒,疫医当即将剩余的弗洛伦德药剂注射进了身体里。
“你说,我们现在开始写日记,还来得及吗?”
疫医问道,他记得这次出行他们带了笔和纸,至于为什么带这两样东西,他也记不清了,记得好像是洛伦佐要绘制路线图,为以后的探索打下基石。
“如果真可以被这么轻易地解决,世界尽头也不会隐蔽这么久了,或许我们写下字迹的那一刻,我们便会失去认知这些字迹的能力。”
洛伦佐讲述着在他认知之中的逆模因。
“逆模因不是一种物质,亦或是某个物品,它是一段信息,受到感染的信息,都会被封闭阻断。
就像视觉。
人类能观察物体,是因为光映射在了物体之上,反射出了物体的颜色,映照在我们的眼中,而当这个物体被逆模因感染时,即使我们看到了它,也无法识别它的存在。”
洛伦佐想起了从前,他又惊又喜,自己还没有遗忘这段记忆。
“就像一个人从你身边走过,你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却又被阻断了认知,你下意识会将其识别为扰动的风。”
“风?”
“嗯,另一个差不多的例子是梯子,不过我懒得解释那么多了。”
洛伦佐说着抓紧了绳索,用力地提一提。
“不过别听着蛮轻松的,疫医,假如你被逆模因俘获了,我哪怕我们之间连接着绳索,我也意识不到你的存在,我无法认知来自绳索的拉力,也无法从视觉中判断你的存在,更不说听到你的声音……甚至说有关于你的记忆我都会就此丧失。”
“你想说些什么,霍尔莫斯。”
疫医定了定神,他突然觉得洛伦佐说这些,似乎不止是为了警告自己。
洛伦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了身,看了看身后布满脚印的雪地,有些迷茫地问道。
“我记得……还有一个人才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倒霉鬼
相较于一路上的打打杀杀,这片土地无疑要友好很多,没有守望者,没有妖魔,也没有什么狂风与巨浪,有的只是这片无垠的茫茫雪色。
此刻疫医的心中反倒升起了越发庞大的恐惧,他开始祈祷有什么实体的怪物冲出来,让他去砍杀,这样“恐惧”的情绪至少会有了一个实际的载体,而它能够流血,也能够被杀死,从而战胜。
但现在不一样,恐惧变成了无处不在的微风,犹如将死的老人们,在耳边不断地呢喃着。
疫医与洛伦佐都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诡异之处,但这力量无形无质,他们除了感受惊恐与注射药剂外,似乎什么反抗的能力都做不到。
这片……纯白的地狱。
“疫医,有没有这么一钟可能?”
洛伦佐抓着绳索,看着身后布满脚印的雪地。
“会不会还有一个人跟着我们一起来了?红隼?还是伯劳?”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眼底微亮,思索着这诡谲的一切。
“不,我只记得是我们三个。”
疫医否定了洛伦佐的话,与其说是否定,倒不如说他有些不敢顺着洛伦佐的想法去猜测,如果真的有一个随行的人迷失在了这里,那么疫医现在又会遗忘多少东西呢?
但就像洛伦佐所说的那个悖论一样,疫医记不得自己遗忘了些什么,这种死亡的悄无声息的,乃至或许下一秒他就会遗忘了自己是谁。
“别那么肯定,疫医,这也是有可能的,刚刚我们不就险些忘记注射弗洛伦德药剂了吗?”洛伦佐摇摇头,他的心情说不上恐惧,也说不上镇定,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
“我们之中有个倒霉鬼,他用光了弗洛伦德药剂,也忘记了该注射药剂,从而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注射药剂,因此也遗忘了药剂帮助他维系的记忆。
记忆一点点地崩塌,他遗忘的越来越多,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因何出现在这里,甚至说连自己是谁也被遗忘。”
洛伦佐说着扯动了一下腰间的绳索,绳索将他和疫医连接在一起,但洛伦佐的目光却看向另一端,似乎绳索本该在这里延伸出去,连接某个人一样。
可现在绳索在此中断,只连接了洛伦佐与疫医。
“我们没有办法去判断第四个家伙的存在,不是吗?”疫医问道。
按照洛伦佐的说法,逆模因不仅会在记忆层面上抹除第四人的存在,还会一同屏蔽与其有关的一切。
“说不定绳索实际上是延伸出去的,它正连接着第四个倒霉鬼,但我们看不到绳索的存在,也感受不到绳索上的拉力,甚至说那个家伙现在就站在我们身前,朝着我们大吼,挥拳殴打我们……但我们就是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越是思考,疫医越觉得这片白色的地狱狰狞可怖。
洛伦佐则是与他完全相反的情绪,疫医能清楚地看到,洛伦佐的脸上萦绕着笑意,他变得越发兴奋,就像一个疯狂的怪物。
“真是可怕的力量啊,你无法记住那些被遗忘的事物,你也无法知晓你的敌人是什么模样,你面对的只有未知的未知,甚至说你就连何时与它们开战,也毫无预兆。”
“你在兴奋什么,霍尔莫斯。”
疫医绷紧了肌肉,现在他意识到,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他早已遗忘了一些关键的部分。
比如洛伦佐到底是谁?
疫医的心神微微动摇,这里是如此地平静,除了时不时涌起的微风外,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可就是这样看似和谐的地方,却因洛伦佐的话语变得疯狂狰狞。
“疫医,说不定世界尽头里,真的有根除妖魔的力量。”
洛伦佐的目光狂喜。
“你还记得妖魔究竟是什么吗?”
“妖魔……”
疫医思索着,但暗地里,坚硬的利爪已经在血肉之中构筑完成,疫医随时可以将它如利剑般出鞘。
“这一切灾难真正的元凶实际上是‘侵蚀’,具有模因性的污染信息,它们施加在人类身上,使其变成疯狂的‘妖魔’,可以说‘妖魔’只是人类生病后的症状而已,真正的根源是‘侵蚀’。”疫医解释着,经过他的研究,他得出了和洛伦佐一致的结论。
“那么,你不觉得逆模因可以完全阻断这一切吗?”
洛伦佐轻声诉说着。
“逆模因是自我封闭的信息,它们完全有能力彻底隔绝侵蚀的传播,将这有害的信息逆向封死,以至于将‘妖魔’这个概念从所有人的认知中剥离出去,在人类与侵蚀之中,铸就一道铁幕,侵蚀无法传播,便不会再有妖魔诞生,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也不再有人能发掘出它们的存在。”
“你觉得这可能吗?”
听着洛伦佐的话,疫医居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可行性,可随即他便觉得这一切太宏大了、太遥远了。
这是个流传千年的诅咒,怎么可能被这样轻易地破去呢?
“对,光靠我们显然是不可能,但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巨大,疫医,我们并不孤独。”
洛伦佐心神一阵澎湃,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家伙要隐藏在大海之后了,一开始他们本身便是一个实验。
这个世界经过了数不清的轮回,在这轮回之中,总会有着远比洛伦佐优秀的人,会意识到这些,拯救计划早在漫长的岁月之前便启动,洛伦佐只不过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而已。
虽然身处白色的地狱,可洛伦佐的心中却被希望照亮,在这沉重的压抑之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丝一毫的胜算所在。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思考一下,怎么把第四个倒霉鬼揪出来吧。”
洛伦佐面色凝重,朝着身后走去。
他记不得第四个家伙是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遗忘的相互的,当洛伦佐遗忘他的存在时,证明他本身已经被逆模因抹除。
“他或许就在我们身边,在遗忘了所有的信息后,他会变成一具封闭的尸体,被我们拖着前进。”
【华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洛伦佐在间隙之中发问着。
【没有,我也意识不到第四个家伙的存在,可以说我比你们受到逆模因的影响,要严重很多。】
华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安。
洛伦佐没有多问,他也明白华生的处境。
在步入升华之后,华生已经完全抛弃了物质的存在,变成虚无的游魂,虽然还不清楚这一切的原理,但可以确认的是华生也成了侵蚀的根源之一。
虚无的升华者们可以随意地释放着侵蚀,以此来影响他人,将危害信息扩散。
在这遍布逆模因的土地上,华生时刻都被其排斥着,毕竟她实际上与守望者们没有什么差异可言,更为重要的是,虚无的她,无法使用弗洛伦德药剂。
【但我们或许可以扩散侵蚀。】
【扩散侵蚀?】
【没错,逆模因的强度也是有变化的,只要利用侵蚀与逆模因进行消耗,或许能有那么一瞬的机会,能让逆模因的影响变得松动,从而让我们回想起一些被遗忘的东西。】
铁甲的缝隙间滚动着游离的火光,洛伦佐看向黑天使,不确定地问道。
【这可行吗?】
【我不清楚,逆模因本身便是未知,探索未知得到的也是未知,我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可以试一试。】
【这里本身便是为了阻止守望者的前进而出现,你一旦使用力量,会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谁知道呢?但无论如何,我们迟早会与其正面对抗,倒不如现在多实验一下,至少能了解它更详细的性质。】
洛伦佐不再说话,实际上他不觉得通过这次实验能了解到更多有关于逆模因的情报。
逆模因本身便是“未知”。
“或许第四人只是你的错觉呢?霍尔莫斯。”疫医在这时问道,和洛伦佐不同,疫医总觉得这第四人是不存在的。
“你可能已经被影响了,导致你出现这样的错觉,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第四人。”
洛伦佐看了看疫医,他肯定地说道。
“我相信我的直觉,疫医,之前也有人曾试着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蛊惑我,令我陷入他们的误导中,但实际的真相是,我是正确的。”
洛伦佐心中有着面对逆模因的底气,正是这份技巧令他找到了深埋在灵魂深处的秘密。
“赫尔克里教过我的,相比于各位,我更信任我的记忆。”
洛伦佐指了指自己的头颅,在那团血肉与神经的纠缠物中,藏着一座隐秘且巨大的宫殿。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洛伦佐之所以这样固执的一大原因,是他不敢去赌。
他记不得第四人是谁了,他可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对洛伦佐极为重要的人,洛伦佐完全可以顺着逆模因的力量,将他彻底遗忘,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现在洛伦佐意识到了这些,他便无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他不能,也做不到。
【开始吧,华生。】
随着洛伦佐的语毕,黑天使缝隙间的焰火变得越发明亮,与此同时他们也感受到了,一股憎恶的力量将附近的区域包裹,紧接着狂风骤起。
侵蚀暴露在了逆模因之下,受到挤压的逆模因开始了反斥,华生死死坚持着,她不清楚逆模因的反扑会做到什么程度,她们所有的机会只有短短几秒。
洛伦佐闭上了双眼,在这数秒的时间里,高大的巨石拔起而起,将四人囚禁在了其中。
砖块在巨石之上增生、挪移,它们相互咬合堆砌,堆积成了台阶与穹顶,空气一阵蠕动,有透明的晶体沿着石窗的边沿生长,它们结合在了一起,绚烂的颜色染于其上,变成彩绘的玻璃。
锦旗与画作从石墙上浮现,桌椅与烛台自地面下升起,环绕着三人的位置而建。
洛伦佐睁开了眼,炽白的烛火也逐一点亮,映亮了这座昏暗的宫殿。
“久违了。”
洛伦佐轻声道,没有丝毫的停留,当即迈步踏上了长阶,闯入座记忆的宫殿。
在无止境的长廊里狂奔,正如当初洛伦佐试着拯救自己一样,搜寻着和这一切有关的记忆,寻找那个被遗忘的倒霉鬼。
清冽的冷风从长廊的另一端袭来,洛伦佐能听到海浪的声响。
“你是谁?”
“你在哪?”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可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家伙。
崩塌声响起。
洛伦佐转过身,看到了逐渐崩溃的记忆宫殿,砖石与碎裂成尘埃,露出漆黑的深渊。
逆模因的反扑比洛伦佐想象的还要快,它在重新影响洛伦佐,令他难以集中精神去回忆这一切。
“冷静一下,洛伦佐,好好想想……你无法记忆起被遗忘的东西。”
洛伦佐捂着头,令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然后他想起了什么。
“你无法记起被遗忘的东西。”
转过头,洛伦佐看向了身旁的一面墙壁,按照门扉的排列顺序,这里本该有一扇门的,可现在它被砖石所取代。
“你在这啊……”
洛伦佐看着那空白的墙壁,握紧了拳头,直接砸了上去。
墙壁震动,落下灰尘。
这震动传入了黑暗之中,在近乎永恒的寂静之中,这是唯一的声响,是尸体唯一感受到的波动。
它呆愣了很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年,它才缓缓意识到了波动的发生。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漫长寂静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可在随后的几百年里,这样的震动变得越来越多,直到某一天绝对的黑暗里,落下了一束光。
光芒照在了它的眼瞳上,不明亮,也不算昏暗,但这是无尽岁月里唯一的光。
它似乎响起了什么,那个固执了不知多久的、几乎要彻底泯灭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是……”
尸体干巴巴地张开嘴,它试着发出声音,可话语无比模糊。
它试着动弹,可它忘记了该如何操控身体,所以它又用了漫长的时光去学习,直到它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光芒走去。
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在这里,甚至说它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
但就像本能驱使着它一样,即使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时光依旧未能杀死那个不甘的灵魂,漫长的绝望里他找到了喘息之机,就此熊熊燃烧。
尸体茫然地举起了干瘪的手臂,砸向了阻碍自己黑暗。
这是洛伦佐最后一次挥砸了,他的拳头已经血肉模糊,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刺目的血迹。
他还是失败了,宫殿的崩塌蔓延到了这里,直到最后洛伦佐依旧没能救出这个倒霉鬼。
四周的建筑崩塌成了漫天的尘埃,在微风的轻拂下彻底消逝。
洛伦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缠绕黑天使的焰火一阵明灭,华生遭到了逆模因的反噬,状态有些不稳,疫医则完全呆滞在了原地,大概是他也感受到了逆模因的冲击,正被力量困扰着。
好在洛伦佐还能看到疫医和黑天使,也能记起有关于这两个家伙的故事,这证明这两个家伙还没有被逆模因彻底地抹除。
“我好像……失败了。”
洛伦佐努力地回想一下,他还是记不起来第四人是谁。
他有些难过,为遗忘了某人而难过。
可疫医却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洛伦佐的身后,洛伦佐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倒在身旁的身影。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洛伦佐从未见过这个人,或许说洛伦佐认识他,只是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被逆模因所抹除。
洛伦佐傻愣了几秒,然后高声喊道。
“我就说有第四个倒霉鬼!”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点站【感谢查斯www的盟主】
夜幕降临在了这茫茫雪白之中,瑰丽的极光与群星相映着,闪动在穹顶之上,光芒柔和地落下,被雪花反射着,令这深夜的昏暗衰退。
疫医仰起头,能看到极光编织成一条绚烂的光带,正如在寂海时一样,它指向了远处的尽头,为几人引领的方向,群星在更高处闪耀着,无比璀璨,仿佛镶嵌在其上的宝石。
他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天空,仿佛疫医与天空的距离都被拉近了,或许继续向前真的能抵达世界的尽头,疫医猜那里可能会是一处巨大、没有尽头的悬崖,下方便是通往地狱的深渊,上方便是天国所在的星空。
心情不由地舒缓了起来,四处仍潜藏着可怕的危机,但疫医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他来到了这片禁忌之地,见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景色,这么来看,这一切还蛮值的。
长呼一口气,疫医看向了另一边,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时不时有微风吹过,使其微微摇曳。
摇晃的火光映照在几人的脸上,他们围绕着篝火而坐,休息整备。
华生的身体是凡人之躯,为了避免一些突发状况,她还是身居于原罪甲胄之中,只利用【间隙】与洛伦佐通话。
高大的黑天使半跪在篝火旁,引擎低功率运转,时不时有蒸汽溢出,散发着热量。
洛伦佐坐在疫医的对面,他拿起肉干,一边嚼一边往篝火里洒些漆锑。
这里除了茫茫的冰雪外什么都没有,因此他们只能使用漆锑来燃烧,制成一个简易的篝火,实际上他们几人也不需要什么休息,作为踏上升华的怪物们,他们早已是超越常理的存在,可为了应对接下来有可能突发的事件,洛伦佐还是执意修整一下,而且他还需要时间确定一些别的事。
“我说,霍尔莫斯,你别费劲了,他看样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疫医劝阻着,他拿起铁盒,里面塞满了冰雪,放在篝火上烘烤着,等待冰雪融化成水。
“再试一次,虽然记不得他到底是谁了,但说不定,他是我们亲近的人呢?”
洛伦佐还是不肯放弃,他调侃似地说道,“说不定这个家伙是你的朋友,或者说你的兄弟呢?”
疫医沉默,他很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兄弟,可在意识到逆模因的力量,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所坚信的是否正确。
万事都讲究个万一,在这个鬼地方,万一就……所以疫医也不再多说什么,默许了洛伦佐的行动。
洛伦佐转过身,看了看这个和自己拴在一起的家伙,从外貌来看,这个家伙已经蛮老的了,身上伤痕累累,有着大面积的擦伤,看样子在他被逆模因捕获后,洛伦佐等人拖拽着他前进了好大一段距离。
他还发现这个家伙身上有着被侵蚀的痕迹,肢体的末端已经出现了异化的症状,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但或许是身处于逆模因的笼罩下,侵蚀的感染被阻断,他介于人类与妖魔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洛伦佐咽下最后一口肉干,然后开始这个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问话。
“名字?”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年龄?”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职业?”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来历?”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
“……”
“一加一等于几?”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洛伦佐一脸要死的表情,忍不住地吼道。
“除了弗洛基·威尔格达森外,你就没别的话吗?”
这个家伙愣了愣,似乎是在思考洛伦佐话语的意思,他绞尽脑汁地思考,在一片空白的记忆里,他挖掘出了仅有的、另一个词汇。
“海图。”
洛伦佐长叹了一口气。
又是这样的对话,又是这样的结局。
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洛伦佐还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而这个家伙在洛伦佐不再问话后,便像头饥饿的野兽一样,不断地啃食着肉干,他的动作糟糕极了,洛伦佐怀疑这个家伙连怎么“礼貌”地吃饭也忘了。
“他的名字是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疫医问。
“大概吧?谁知道呢?这可能是其他人的名字,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总之在他这个可怜的脑子里,他似乎只记得这个了。”
洛伦佐说着的同时也在用力地回想,但遗憾的是他根本无法记忆起这张陌生的脸庞。
“不是我把他找回来的。”洛伦佐突然说道。
疫医投来疑问的目光,洛伦佐则继续说道。
“在记忆宫殿的最后,我没能找到这个家伙,但这个家伙还是出现了……是他借着华生的侵蚀,自己从逆模因的影响中,撕开了一条生路。”
洛伦佐很确定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家伙的记忆便是最好的证明,洛伦佐根本没有想起他,是他自己回忆起了自己。
“他想起了‘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以及‘海图’这两个词汇,从而令他从逆模因的影响中爬了出来。”
“这有可能吗?”
疫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逆模因的力量如此诡异与可怕,他不觉得有人能在已经深陷逆模因的影响下,还能自我挣脱的。
“有可能,或许这两个词汇,对于他而言很重要,重要到已经刻进灵魂之中。”
洛伦佐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洛伦佐曾经也像这个家伙一样,与疫医不同,洛伦佐能理解这一切。
“那看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解决,我们除了多个累赘外,好像什么也没得到。”疫医说。
“不一定,看看他能恢复多少吧,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洛伦佐说着从黑天使放置下的箱子里拿出更多的弗洛伦德药剂,在地上已经散落了几个空瓶,在这修整的时间里,洛伦佐为这个家伙注射了好几针,希望这个药剂能帮到他想起更多的事。
“那管他叫什么呢?”疫医再次问道,每当他想称呼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时,他都不知道该叫些什么。
“就叫弗洛基·威尔格达森如何?他看样子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洛伦佐说。
疫医点点头,表示同意。
洛伦佐、疫医、弗洛基、华生,四人小队就这么又凑回了一起,虽然有些波动,但勉强算是没有什么损伤。
抬起头,洛伦佐与疫医一同注视着夜空,望着群星与极光,弗洛基则在又注射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后,注视着篝火发呆。
“真美啊,你觉得这些星星究竟会是什么呢?霍尔莫斯。”
疫医突然问道。
“有时候我就在想,现世的一切都被研究与考量,可这些遍布天穹的东西,似乎仍是未知,它们为何如此明亮,又为何这样高悬于天际呢?”
洛伦佐望着这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来到了自己的【间隙】之中,也是只有在自己的【间隙】之中,洛伦佐才见过如此清晰的群星。
“它们是太阳,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太阳,只是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所以显得很小。”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疫医惊奇道。
洛伦佐有些茫然,他回答。
“我不知道,这是【神眷洗礼】里的知识,或者说,来自那个不知名存在的记忆。”
“这样吗?如果是真的话,也就是说轮回之前的人类,甚至能踏足群星是吗?”
这是令人震惊的消息,可疫医却显得很平静,大概是他也有些难以理解“踏足群星”这种事,就像你对一个贫民窟里的孩子说着铂金宫的宏伟。
他知道那很宏伟,但也仅此而已了,就连洛伦佐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这一切。
这些梦境就像一个奇妙的黑箱,洛伦佐只是见证了这一切,至于这些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听起来还真伟大啊。”
疫医轻叹着,望着群星,他越发想要亲眼见证真理的一切了。
洛伦佐回想着,在华生的讲述下,洛伦佐知晓了【神眷洗礼】的秘密,早在他那个时候他便进入了某个【间隙】之中,而那个【间隙】里混杂着数不清的、过去的记忆。
洛伦佐所知晓的这一切,是轮回之前的记忆。
祂的记忆。
“这记忆源自于升华之井下的怪异,另一个被称作利维坦的妖魔。”
洛伦佐轻声诉说着。
在这漫长的旅程中,一路上华生在【间隙】里与洛伦佐讲述了她在圣纳洛大教堂的行动,也告知了关于【神眷洗礼】以及升华之井的情报。
猎魔人所有的梦境都是源于升华之井下的血肉,来自于祂的【间隙】。
华生在讲述这些后,洛伦佐也问过她,升华之井下的、被称作利维坦的妖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祂有着如此之多且繁杂的记忆,或者说【间隙】。
洛伦佐入侵过了海蛇的【间隙】,曾经的猎魔人用记忆一同共筑了那个繁盛的静滞圣殿,可为什么到了这里,反而千奇百怪呢?
华生不再多说什么,拒绝了回答,洛伦佐也能明白,华生应该还是在隐瞒着什么,只是她觉得还不到诉说的时候。
“仇敌。”
洛伦佐在心里念叨着。
在那个虚幻的静滞圣殿中,艾德伦·利维恩曾这样称呼井下的东西。
思绪变得有些混乱,洛伦佐仰望着群星,星光变得越发明亮,就像天穹是被一层帷幕所遮挡,将本应落下的光芒阻断,有人在帷幕上刺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孔洞,这些光芒沿着孔洞落下,变成辉煌的群星。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不由地念叨着。
“一片瑰丽的星空,繁星多不胜数,带着缤纷的色彩,如同大师的画作般。”
他眼瞳微微紧缩,洛伦佐抓紧一旁的弗洛伦德药剂,为自己注射,好令记忆变得清晰些,以此看到那些快要被遗忘的事物。
洛伦佐继续诉说着,仿佛在呓语着疯狂的诅咒。
“那是一片无比璀璨的星空,透露着迷人的色彩,四周的漆黑都在它的面前起伏退散,它们纠缠在一起,光芒缓慢地起伏着,就绪有着生命一样,呼吸着……”
“你在说什么,霍尔莫斯?”
这洛伦佐的发言带着疯狂的意味,吓得疫医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上的糟糕事已经太多了,要是洛伦佐在这里发疯,疫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洛伦佐那【间隙】入侵的能力,疫医可不觉得自己能在洛伦佐的手下幸存。
“遗言。”
洛伦佐说。
疫医的表情更怪了,虽然说在别人看来是一屯扭曲的猩红血肉,但他自认为,自己正在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怎么突然就遗言了呢?”
疫医接连劝道,说不定洛伦佐已经在逆模因的影响里沦陷,这个家伙正研究怎么给自己个痛快,好结束这悲惨的人生。
这令疫医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么强大的洛伦佐,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刻。
“不是我的遗言,是另一个家伙的,永动之泵的上任技术总长,炼金术师威廉,他在死前说他见到了这样的星空。”
洛伦佐接下来的话让疫医安心了不少,现在疫医的命算是在洛伦佐的手上了,在见识到这逆模因的诡异后,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抵达世界的尽头。
“你觉得他讲述的是这片星空?看起来蛮像的,大概除了这里,世界上不会有其它的地方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了。”疫医说。
“不,他从未抵达过这里,怎么可能会见识到这些呢?我怀疑他看到的是另一片星空。”
“什么意思?”
洛伦佐严肃了起来,将目光从星空之上移开,看向了疫医。
“知道吗?疫医,在【间隙】穿梭中,你知道其他人的【间隙】在我看来像是什么吗?”
“什么?”
“星星。”
“星星?”
“对,一颗又一颗遍布黑暗之中的星星。”
“那么他所见到的群星……”
“是我们,可能是其他人,也可能是另一群拥有【间隙】的‘东西’,它们多如蚁群,遍布天际。”
疫医一怔,然后他干笑了几声,缓缓说道,“再多,也只是人类而已。”
“可不止人类拥有着【间隙】,踏上升华之路的存在,也拥有着【间隙】。”洛伦佐说。
“这听起来就像个恐怖故事。”
“我们的生活难道就不是个恐怖故事了吗?”
“……”
“天亮了。”
另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黑天使缓缓起身,有晨光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
休息时间结束了,他们该继续前进。
洛伦佐站起身,踹灭了篝火,拿起物资然后示意弗洛基跟上。
弗洛基遗忘了所有,智力就像一个遵循本能的野兽,但对于洛伦佐与疫医的命令,他根本听不懂,有些抵抗的意思。
洛伦佐觉得一阵头疼,他和弗洛基是完全陌生人的状态,只是出于一些可能性的原因,洛伦佐执意带着他,现在搞的像自己在带孩子。
可洛伦佐连女朋友都没有,就有个这么老的孩子?看弗洛基这个样子,感觉都够当自己爷爷的了。
“走啊!”
洛伦佐拉了拉绳索,弗洛基毫无动弹的意思,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洛伦佐,准确说盯着洛伦佐的腰间。
低下头,拿起羊皮纸和笔,弗洛基的目光也随着它们的移动而移动。
“你要这个?”
弗洛基没有说话,但目光表明了他的态度。
洛伦佐把羊皮纸和笔丢给了弗洛基,弗洛基一把接住,仿佛手中的东西是珍宝一般,反复摩擦抚摸着,情绪变得十分稳定了起来,跟随着洛伦佐前进。
“至少这孩子还蛮好哄的。”
洛伦佐念叨着,他不知道弗洛基为什么这么在意海图,多半也没机会知道了,他和疫医一同前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黑天使紧随其后。
“霍尔莫斯,我也有想过一些……涉及真理的东西,你或许会需要。”
听完洛伦佐对于群星的假设,疫医想起了自己关于“升格”的猜想,他觉得都到这种地步了,也是时候和洛伦佐分享这一切了。
这个令疫医感到恐惧与绝望的推测,他又惊又喜,不知道是否该踏出那一步。
“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先爬过这个雪坡再说。”
洛伦佐走在最前方,一个略显陡峭的高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拔出钉剑,刺进雪中的坚冰下,这里的坡度有些大,积雪被轻易地踩掉,露出光滑的坚冰。
费力地爬上了坡顶,还不等收起钉剑,观察四周的地形,洛伦佐便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疫医跟在身后,利爪破开了血肉,抓挠着坚冰,他爬起来要比洛伦佐快不少,很快便也抵达了坡顶,然后和洛伦佐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最后是跟上来的黑天使和弗洛基。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了,望着这高坡后的世界。
不清楚是光芒太刺眼了,还是别的原因,洛伦佐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世界……尽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纪念碑
又是一个晨昏交界的时刻,洛伦佐站在高坡之上,遥望着远方的世界。
他有想过自己真的抵达世界尽头时的心情,激动?欣喜若狂?歇斯底里的狂吼?这些洛伦佐都有想过的,可真的迎来这一刻时,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静。
不,这还算不上平静,准确说是在这巨大的冲击面前,洛伦佐已经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有尽可地观察着眼前的景色,将它们牢牢地刻印进灵魂的深处,永远铭记。
“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
疫医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是他不曾想象,也不曾见过的。
“应该是了,极光在这里终结了。”
洛伦佐说着抬起了手,指了指将要被晨光驱散的黑夜。
极光在一点点地消逝,但即使这样也能清楚地看到,这个指引他们深入寂海的光带在这里终结了,仿佛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它的前进,微光在身前的景色中游荡,最后消散。
洛伦佐笑了笑,然后说道。
“我之前还想过,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世界尽头,广告牌底下站着几个守秘者,兴高采烈地欢迎我们的到来。”
这是个不算太好笑的玩笑,每个人都深陷于震撼之中,根本没人理洛伦佐的怪笑话。
遗忘所有的弗洛基在短暂的呆滞后,也发出了呜咽的声响,他大概是在欢呼,在狂喜,可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词汇,呜咽声后,他笨拙地喊了起来。
“海图!海图!海图!”
洛伦佐听不懂弗洛基话语的意思,然后他看到弗洛基拿出羊皮纸,在上面涂涂画画,能看到笔迹很是稳重,详细地描绘着这一切。
“居然还记着这种事?我是带了个制图师吗?”
洛伦佐看了看,有些困惑地说着,搞不懂弗洛基怎么就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他很快便再次看向了前方,尽可能地享受这一刻。
“世界尽头……”
黑天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华生环顾着四周,任由晨辉涌现的光芒洒下。
四人站在一处高耸的雪坡上,而这个雪坡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环形坑的边缘……他们也不太清楚是否该称之为环形坑,毕竟它太过巨大了,洛伦佐看向两侧,能看到雪坡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它们圈出一个巨大的圆,将前方的事物全部圈在其中。
前方便是落差极高的断崖,仿佛是有一场极为恐怖的爆炸造就了这个巨大的环形坑,也因冲击堆起泥石,它们相互挤压隆起,造就成这样的断崖,
断崖下便是堆满的积雪,白茫茫的雪地上有着诸多凸起,因为晨辉的强光,洛伦佐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再向前去看,他能看到无尽的光芒。
那是一根又一根巨大的柱状实体,它们密密麻麻地插在大地之上,高度参差不齐,就像茂密的丛林,上面折射着强光,令人难以窥探它的真容,但即便如此,洛伦佐还是勉强看清了些许。
这些都是菱形的建筑,表面光滑,没有丝毫的积雪与冰结,不清楚是由金属构成,还是说某种未知的晶体。
但很显然,这便是人工的造物,在这荒凉禁地的尽头,静默地耸立着,很难用什么形容词去形容这一切,脑海里有的只是空白。
洛伦佐终于找到了它,这最后的庇护所。
“走吧。”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说道,强忍着内心逐渐升起的激动。
看起来那片人工造物近在眼前,但实际上洛伦佐估算,自己与其至少还有着数公里的距离,如果那片人工造物的尺度过于巨大的话,两者之间的距离还会被增加更多。
“这个高度,我们可以试着滑翔过去。”
华生说道,这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战斗,黑天使只消耗了一个燃料罐,它还有很多剩余,可以用在这里。
“不了,这么遥远的距离都走过来,还差这一点吗?把燃料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吧。”
洛伦佐摇摇头否决了华生的提议,他暂时解开了绳索,握紧钉剑,向着断崖下跃去。
雪地映射的辉光干扰了视线,断崖的高度比洛伦佐估计的要高出不少,难以想象当初这种地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在快要落地时,洛伦佐刺出了钉剑,在断面上凶狠地摩擦着,溅起火花与碎石,在度弹起,随后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疫医紧随其后,他没有洛伦佐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简单地张开了双手,有膜翼沿着腋下张开,仿佛生物的进化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被实现,下坠的速度减慢,略微沉重地落下。
漆黑的影子罩住了两人,这种高度对于黑天使而言不成问题,它一把抓起不知所措的弗洛基,从天而降。
雪地因黑天使沉重的重量而晃动,积雪也被震开,露出凝固的坚冰。
洛伦佐缓缓地蹲下,轻轻地抚摸着暴露出来的坚冰,其上已经因震动而出现了些许的裂痕。
“我们并未触底。”洛伦佐注视着坚冰之下的暗蓝说道。
在洛伦佐的观察下,他发现这坚冰至少有数十米厚,也就是说环形坑的深度远超他的想象,眼底闪动着炽白的光,洛伦佐能勉强地在暗蓝的坚冰之中分辨出些许的黑影,它们在这里被冰封了不知多久。
“制造这样的一个环形坑,毫无意义,不是吗?”洛伦佐问道,“无法阻碍妖魔,也无法阻止侵蚀,什么都无法阻止,就连我们也阻止不了,那么前代的人们,为什么要改造出这样的地形呢?”
“或许,这里曾发生一场战争?”
疫医试探性地说道,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有些……怪异的兴奋。
他见过阿斯卡隆的炮击,能轻易地在冻土上砸出一个数米的大坑,其中还有着半融化的金属,与焦灼的大地,当初他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坑里,把劳伦斯的头颅捡了回来。
那么造就出如此巨大的环形坑,又该是何等恐怖的爆炸呢?哪怕是猎魔人也会在顷刻间被蒸发成尘埃吧。
“这里是战场吗?”
听着疫医的话,洛伦佐思考着,紧接着起身,看向别处。
身处在这巨大的环形坑内,洛伦佐视线的尽头被晨光所模糊,根本看不到它的尽头。
“在很多年前,这里遭到了毁灭的打击,攻击覆盖了极广的面积,乃至都波及到了大海,海水从涌入了环形坑,又在岁月之后冻结成如今的模样。”
洛伦佐联想着,这么长时间的打打杀杀下,很多人都快忘记了,洛伦佐的本质是个侦探。
“也就是说庇护所的入口说不定在这冰层之下。”
洛伦佐大概明白梅林当初为什么没找到世界尽头了,庇护所的入口处于冰层之中,当时物资与人力将要崩溃的梅林,自然无力找到入口,更不要说还有逆模因的影响,梅林能活着走出这里,都是一种奇迹。
“所以他才有了那么一个模糊的提示吗?”
洛伦佐在心里嘀咕着,探索寂海如此重要,结果唯一的提示便是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以及跟随着极光。
当初洛伦佐觉得净除机关这些家伙是根本不知道具体情报,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受到了逆模因的影响,离开这里的人,说不定都会遗忘记关于这里的详细信息,以保证世界尽头的安全性,而这些家伙记不起自己遗忘了什么,才有了这种看似黑箱的行动方式。
“那么那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呢?霍尔莫斯,你觉得这样的爆炸无法摧毁那些人工造物吗?”
疫医看了看远处的巨大造物,如果这里真的是由某种爆炸造就出来的,那么这些处于爆炸核心的建筑,怎么可能安全无恙呢?
“很简单,被这样的攻击打击后,你还会在爆炸区域建造造物吗?”洛伦佐反问道,“傻子才会在焦土与废墟上建造,除非爆炸根本没能撼动它。”
“就连这样的攻击都未能摧毁它,所以它才是‘庇护所’啊。”
洛伦佐说着,向前迈步。
……
几人又继续前进了很久,出于对逆模因的忌惮,越是深入,他们注射药剂的频率越快,黑天使所携带的药剂储备也在迅速下降,不清楚还能支撑多久。
一路上洛伦佐也意识到那些人工造物的巨大,明明走了这么久,视野内它们的大小依旧没有什么明确的变化,倒是路途上,他识到了很多怪异的东西。
“你觉得这些东西是什么?霍尔莫斯。”
疫医一边走一边指了指远处的冰面上的凸起。
那是一个露出半截的巨型造物,能勉强地辨认出这应该是某种机械,只是这机械的规模过于巨大,疫医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洛伦佐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擦干净冰面向下看去,能看到冰层之中的机械结构没有延伸太多便断掉了,这里所见到的只是它的残骸。
“谁知道呢?”洛伦佐自嘲地说着,“我们就像一群原始人,走在了旧敦灵的街头……准确说是旧敦灵的废墟上。”
越是前进,这样的残骸便越多,有的凸出冰面,有的则被冰封在冰面下。
渐渐的,积雪也少了许多,仿佛这里是处净土,只剩下了晶莹剔透的坚冰,在光芒的照耀下,冰层下的事物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几人就像行走一处巨大的博物馆里,脚下冰封着曾经的历史。
看到的东西多了,结合着自身的经验,洛伦佐大概也能分辨出一些残骸的职能,有的看起来是武器,有的看起来是装甲,他还看到了一些尸体,不过都干瘪的不成样子,一些像是人类的,一些则看起来是妖魔。
心情也有些蛮复杂的,这是无尽轮回前的人类文明,虽然只剩下了一地的残骸,但依旧能看到那么一丝的荣光,曾经的人们如此地努力,洛伦佐难以想象他们的伟绩。
可无论是什么东西,生物还是金属,文明还是荣光,现在它们都死了,一视同仁地被冰封在这里,湮灭于岁月之中。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心情坎坎坷坷,从狂喜到惊恐,又变得更加狂喜……反正很是复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最后都冷静了下来,保持着镇定。
然后,在夜幕将要落下前,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巨大的人工造物,距离之近,触手可及。
这远比洛伦佐看到的规模还要巨大,简直就是一座宏伟的丛林,难以想象那时的人是如何制造出这样的建筑。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霍尔莫斯。”这时疫医突然问道。
一路上华生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使有所沟通,也是和洛伦佐的对话,从未理过疫医,弗洛基则干脆是个无法沟通的家伙,他走走停停,在羊皮纸上画个没完,
因此一直以来疫医都是和洛伦佐搭话着,虽然两人深仇大恨,但这种情况下,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失败?你为什么这么问。”
洛伦佐回应着。
“因为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啊,我们又不是什么天命之子,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怪物,会死的怪物,我们不是无敌的存在,那么便有着失败的可能。”
疫医注视着逐渐靠近的建筑,缓缓说道。
“我就在想,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呢?你有想过这些吗?”
“没有,我没想过失败,我注定成功,我必须成功。”
洛伦佐严苛地说道,他在强迫自己这样。
疫医笑了笑,在这心情的起伏与转变中,路途上他确实思考了失败会怎么样,那样的结局疫医有些不敢去想,仅仅是思索片刻,他便会感到一阵压抑与绝望。
他很想和洛伦佐聊聊这些,在这见鬼的环境里,洛伦佐似乎是唯一能和他交流的人了。
可突然疫医停住了,洛伦佐也跟着停住了,在离他们不远处,正竖立着一座菱形尖塔。
随着日光的衰退,充盈在眼前的辉光也弱了不少,从而让洛伦佐等人得以清晰地观测到这些巨大的人工造物,它们都是一座又一座高度不一、巨大的菱形尖塔。
菱形尖塔之间的距离实际很远,只是它们密集地排布在了一起,如同密集的枪阵。
洛伦佐所看到的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座菱形尖塔,他毫不犹豫,当即朝着菱形尖塔狂奔了过去,但紧接着呼啸的风声在身后响起。
黑天使一把抓住了三人,铁羽张开,燃料罐喷发着焰火,带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狂风扑面而来,而那座菱形尖塔也越来越近,洛伦佐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看似冷静的华生才是几人之中最为激动的那个,她再也等不及了。
于是菱形的尖塔出现在了眼前。
高耸的巨型造物,表面光滑铁灰,沉默且肃穆,明明只是单调的几何体,可却让人有种身处于教堂之中的神圣与失神。
静默与金属,孤高与冷彻。
几人站在它的脚下,仰起头发现它的高度至少有几十米之高,而且它还有一部分处于冰层之下,根本无法窥探其全貌,这让洛伦佐想起了插在旧敦灵之中的敦灵塔,但这座菱形尖塔显然要比敦灵塔巨大数倍,而这样的菱形尖塔,至少还有上百个。
“真奇妙啊。”
洛伦佐说着轻轻地抚摸着其表面,以他目前的视力来看,菱形尖塔上没有任何拼接的迹象,也就是说这座菱形尖塔很可能是直接浇筑出来的。难以想象那会是多么巨大的熔炉与模具。
“这是什么呢?”
疫医疑问着,他搞不清楚这些菱形尖塔的作用所在,也可能只是自己太过愚昧,无法理解这超前的知识。
华生保持着沉默,黑天使仰起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弗洛基,他就更简单了,还在低头画画,对于周围的建筑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有些……不对劲。”
洛伦佐的表情微微变化,他用力地抚摸着菱形尖塔的表面,他能感受到手上传来的些许摩擦感。
菱形尖塔的表面并非洛伦佐所看到的那样光滑,其上有着什么东西。
黑夜缓慢地盖过天空,视线变得有些昏暗,因此滚滚烈焰在洛伦佐的眼中徘徊,仔细地观察着菱形尖塔。
洛伦佐看到了繁琐的文字。
在这表明雕刻满细小的文字,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其上,布满了整个塔身的表面。
“这是……文字吗?”
疫医也学着洛伦佐的样子去观察,繁琐如咒文般的文字映入眼中。
菱形尖塔上的文字和洛伦佐所熟悉的文字很是相近,两者之间的符号只有在一些微小的地方不同,看起来这大概是先代文明的文字,只不过在岁月的迭代下出现了些许的误差,不过这不太妨碍阅读,洛伦佐能勉强地认出一些字迹。
“琼尼·阿拉比。”
洛伦佐从细小繁琐的文字间辨认出了一段,这读起来应该是一个名字。
“贝基·梅尔沃德、垃迪·法兹、巴拉克·菲尔德……”
洛伦佐认出了更多的文字,可它们和之前一样,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雷扎·霍奇斯……”
疫医也认出了一个名字,他低声念叨着,然后看到了洛伦佐那略显惊恐的眼神。
只见洛伦佐向后退了几步,他仰起头,努力地试着看到菱形尖塔的顶端,然后他一个踉跄,摔坐在了地上,过了好久,洛伦佐才缓缓说道。
“我……我知道这是什么了,疫医。”
洛伦佐露出苦笑,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
“你觉得一个巨大的尖塔,刻满人们的名字……你觉得这会是什么。”
听着洛伦佐的话,疫医也意识到了答案,血肉剧烈地蠕动着,他就像雕塑一般呆滞在了原地,眼瞳猩红,能听见剧烈的心跳声。
洛伦佐知道这些菱形尖塔是什么了。
“这是碑。”
华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哪怕是她,此刻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带着颤抖的余音。
“纪念死者们的……纪念碑。”
高耸的菱形尖塔静默地屹立于大地之上,无穷无尽的亡魂被铭刻于其上,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成百上千,如同密集的铁林,无尽的岁月里,冷眼旁观着轮回迭代。
在这世界尽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守秘之人
“世界……尽头……”
洛伦佐凝视着这沉默的纪念碑,下一刻他大步奔走了起来。
在坚冰之上狂奔,冲入这钢铁的密林间,他就像重获自由的囚徒,目光欣喜地在其间穿梭,搜寻着潜在的希望。
转过,撤步,再度前进,洛伦佐越跑越快,几乎要飞了起来。
脚步声在其间回荡,撞击在纪念碑上,又被荡了回来,交相鸣奏着。
“守秘者……守秘者……”
他不断地嘟囔着,压抑痛苦的心智在这一刻被希望的狂喜所吞食。
洛伦佐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他缓缓地停了下来,茫然地站在纪念碑之间,他仰起头,看向逐渐黯淡的天空。
他有着奇怪的想法。
高耸的纪念碑们就像刺穿天际的长枪,洛伦佐落入其间,也只是一具被贯穿将死的尸体。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
密集的纪念碑中升起了点点的焰火,洛伦佐等人围坐在篝火旁,面无表情。
他们有想过世界尽头的景色,但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这里会是这样的光景,高耸的菱形尖塔密布,上面刻满早已被人遗忘的名字。
这里不是什么希望所在,而是一处墓地,轮回的墓地。
“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吗?”
洛伦佐听见了阵阵风声,高空中,黑天使在林立的纪念碑之间滑行,在地面上拖出几道深深的划痕,最后停在了篝火的不远处。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华生的声音响起,平静里有着隐约的失落。
自抵达这片纪念碑后,洛伦佐几人便开始搜寻了守秘者们的存在,他们疯了般的狂奔,窥视着四周的每一处角落,但遗憾的是,无论他们多么努力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除了这些静默的纪念碑外,这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可洛伦佐不想放弃,黑天使凭借着移动之迅速,它升入了高空,借着星光俯视着大地,但一无所获。
就像之前的发现一样,这里除了这些林立的纪念碑外,什么建筑都没有,洛伦佐也试着按之前的想法去探索,目光滚动着焰火,窥视着冰面之下的世界,可这冰层的深度极厚,洛伦佐无法看到纪念碑的根部,只能目睹着铁灰的金属融入黑暗之中。
“我们还有多少漆锑?”
洛伦佐想了想,缓缓起身,调动着身体内的秘血。
“你想做什么?”
疫医在这时问道,他能感到洛伦佐的焦急,他们距离真理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但此刻却被扼死在了这里,无法前进分毫。
“烧穿冰层,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里的冰层是后出现的,说不定大门就在这冰层之下。”
洛伦佐说着便要调动权能·米迦勒,在这冰层之上融出一个大洞来。
“你这是在赌,洛伦佐,你无法蒸发这么大片的坚冰,你会活活累死的。”
华生冷静地回复道。
不说这环形坑内的坚冰,光是纪念碑所覆盖的冰层便无比巨大,洛伦佐垂直向下燃烧,也只是在其上烧灼出一个针孔的大小,这是徒劳之举。
洛伦佐没有应声,他低着头,注视着将黑暗冰封在深处的冰层,它就像一面光滑的镜面,倒映着几人的狼狈与可笑。
“说不定,这里真的是在战争后建立的呢?霍尔莫斯。”
疫医看了看四周,伸出手抚摸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感受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些纪念碑正是为了纪念那场战争的牺牲者,所以被建立在了这战争的核心之中。”
“不,不会的,这里一定有着什么,不然这守望者们的防护,还有这逆模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洛伦佐焦急地说道,他开始害怕失败了,一旦失败,之前的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
“一个骗局。”
疫医的目光低垂,他有些难过地说着。
“如何杀死那些没完没了的、追逐真理的家伙,只要告诉他们真理在那里,并设下陷阱就好了。”
这里是一个骗局,一个陷阱,这些费劲千辛万苦的追逐者们,最后都会消逝在这里,死在真理的大门之前。
“那梅林呢?他来过这里,还活着离开,维多利亚家族也是如此,他们从这里得到了崭新的知识,还有筑国者们。”
洛伦佐觉得一阵头疼,之前所有的情报都昭示着守秘者的存在,可他们来到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但实际上,当年真正的知情者都死了,不是吗?”
华生在此刻分析着。
“维多利亚家族得到了守秘者们的援助,但当年的知情者都死了,即使是维多利亚的后人们,也被王咒所困扰着。
梅林?你也说了,他很有可能受到了逆模因的影响,根本记不行的细节,只记得引导的极光……说不定这个家伙根本没走到这里,毕竟梅林也不清楚世界尽头究竟是什么样子,不是吗?
至于筑国者们……在这轮回迭代与逆模因的影响下,谁又能保证他们所记录的历史,准确无误呢?哪怕猎魔教团,也经历了这反复的洗牌,好将守望者们的秘密永远埋葬。”
听着华生的讲述,洛伦佐深呼吸。
这个世界是千疮百孔的,历史被抹除再重新书写,无尽的轮回下,早已失去了可认知的模样。
“那维多利亚家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呢?”
洛伦佐低声问道,他回想着维多利亚女王对他说过的话,也记起了在地下看到的那些宏伟的机械。
“他们一定是在这里得到了什么?”
洛伦佐坚定地说道,他没确实来到了真理的大门之前,只是暂时没有能力叩响大门。
“再找找,我们能找到路的。”
洛伦佐再度起身,他还想试试,刚想行动,内心却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这里什么都没有,映入眼中的只有漆黑沉默纪念碑们,数不清的亡魂冷漠地观望着这一切。
它们的存在早已被遗忘,静静地伫立在这世界尽头。
洛伦佐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咬着牙,固执地点燃了净焰,燃烧着身下的冰层。
他不能失败,死了那么多的人,如果在这里失败,洛伦佐无法接受这一切。
“霍尔莫斯……”
疫医还想说什么,却被洛伦佐严厉地打断。
“我不会放弃的,守秘者们一定在这里!”
刺目的火光燃烧,一时间升腾的焰火夺去了所有的光芒,洛伦佐犹如烈日般,轻易地融化了冰层,身影缓缓下降。
华生静静地注视着洛伦佐的失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洛伦佐无法容忍这次行动的失败,一旦失败世界将步入新的轮回,所有知晓这一切存在的人将被再次抹除,洛伦佐所熟悉的所有人,他的朋友们……
这是一个昏暗绝望的未来。
现在扭转这一切的机会就在自己的手中,就在这个时机,洛伦佐说什么都不会放弃,哪怕他已经找不到其它的方式了,他也会固执地执行下去。
“洛伦佐,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迷失在这里……物资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冷漠的声音在黑天使之中响起,紧接着血肉拖动着钢铁,将黑天使的胸口打开。
华生寄宿在黑天使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具原罪甲胄,胸甲开裂,露出布满猩红血肉的模糊人形。
作为载体的人类已经和黑天使完全融为了一体,他的躯体十分懦弱,为了在这种环境里前进,华生不得不以这种方式令他“妖魔化”,随后铁箱被取下,这是最后一个物资箱了。
“弗洛伦德药剂已经消耗大半,我们每在这里浪费一分钟的时间,都会无意义地消耗它,一旦全部用完,我们都将迷失在其中。”
华生的声音有些紧张,这无处不在的逆模因影响,才是限制她们行动的最大因素。
“如果现在返程的话,省着点用,这些药剂足以支撑我们离开逆模因影响范围,但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我们之中便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了。”
华生说着看向了弗洛基,这个家伙完全没有参与这些争论的意思,他一直在羊皮纸上涂涂画画,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大概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这些事了。
洛伦佐沉默,焰火渐渐地熄灭了,不久后他带着残余的火苗,从融化的病坑中走了出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疏忽了。”
洛伦佐思考着。
局面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当然,最主要还是来源于洛伦佐与疫医。
疫医不畏死地来到这里,是为了守秘者,是为了真理,而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妄,他是断然不会在这里送死的。
现在疫医也有了活着离开的理由,如果洛伦佐再这样固执下去,说不定两人之间便会开始战斗。
华生保持着静默,她似乎一直处于中立的立场,没有人知道她会在那时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疫医的目光在几人的面容间来回地闪动,他倒觉得会是自己占上风,虽然不太清楚华生,但疫医能感受出来,华生会站在洛伦佐那一方,而这个一直沉默的家伙又是如此地冷静与理智,她会配合自己,一同把洛伦佐拖离这里。
“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洛伦佐抬起头,双目失去了光泽。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洛伦佐望了望这些密集的纪念碑,或许有什么是永恒的,但终究也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金属。
“你是说……守秘者们都死了吗?”
华生早已想到这个结果,她问道。
“或许吧,我在祂的【间隙】里看到过的,哪怕是被升华的猎魔人们……他们哪怕执掌着权能·加百列,最终也会变成一个又一个失去自我的怪物。”
洛伦佐的脑海里回想起那一个又一个的无面人,它们跪坐在升华之井的边缘,不知这样多久了,如同雕塑一样,迈进了永恒之中。
“守秘者们无论是人还是怪物,在这轮回迭代下,也难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不是吗?”
洛伦佐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语速极快,曾经那么辉煌的时代都步入了黑暗,这些组建起的庇护所,又能坚持多久呢?
“血肉之躯会腐朽衰老,迈入升华也会在漫长的时间下迷失自我。”
然后他失神地站在原地。
“守秘者们都死掉了……维多利亚家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是啊,正因为他们都死掉了,所以梅林才会无功而返,所以我们才什么都找不到……”
几人就这样目睹着,洛伦佐的气势一点点地衰落了下去,他摇摇晃晃,走到了纪念碑的边缘,靠着它坐下。
这一次没有人再催促洛伦佐做出决定,他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一切,实际上在他们的眼中,洛伦佐也算是一个癫狂的狂信徒,而现在他的信仰破灭了。
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怪物,有着什么样的信念,但至始至终他们都有颗凡人的心。
就像冶炼金属,无论怎样提纯,始终都难以剔除为人的杂质。
“我想再试一试。”
洛伦佐踉跄地站了起来,他一瞬间仿佛老了不少,眼中尽是疲惫。
“或许还有守秘者幸存,他们就是为了保存知识而存在的,所以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延续自己的存在,他们一定还在这里。”
“你要怎么做呢?沿着这里跑一圈?一边跑,一边喊?”
疫医忍不住地问道,这次行程确实给他带来很多知识,但如果找不到守秘者的话,这一切远不值得疫医为此放弃生命,迷失在其中。
“不,我只需要令侵蚀扩散就好。”
说着的同时,洛伦佐的眼中卷起了炽白的风暴。
“我要搜索这附近的【间隙】,搜索守秘者的【间隙】,只要他还活着,【间隙】就一定存在。”
简单且迅捷,但代价就是洛伦佐要对抗这无处不在的逆模因,并且可能是处于核心位置的原因,这里的逆模因强度远比边缘强大。
华生有些惊恐,她想阻止洛伦佐,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当洛伦佐说出这些时,他便已经开始了行动。
以现在的局势,英尔维格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远航了,洛伦佐也与守望者们相遇了,自己必然会遭到他们的围杀,无论如何,这是打破轮回的最后机会了,不然所有与其有关的人,都将死在追猎之中。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燥热沸腾,在洛伦佐释放侵蚀的一瞬间他便遭到了逆模因的反扑,认知的世界在不断地崩塌,但很快,炽白的风暴吞食了一切。
权能·加百列。
无形的风暴向外扩张着,贪婪地搜寻着可能存在的生命,掠夺着它们的【间隙】。
洛伦佐无法支撑太久,他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力量疯狂地扩散,可还不等蔓延至这铁林外,风暴便崩溃了。
鲜血从他的眼角中溢出,仿佛有无形的利爪将他的身体撕裂,体表出现了多处伤口,剧烈与冲击萦绕在脑海里,洛伦佐踉踉跄跄地摔倒在了一旁,气息萎靡,仿佛要死去了一样。
他没有完全地倒下,洛伦佐拔出了钉剑,插进了坚冰中,死死地支撑着自己,他的眼瞳猩红,紧盯着几人来时的方向。
洛伦佐失败了,这里逆模因的力量过于强大,他的侵蚀根本无法扩散太远,但洛伦佐还是感受到了。
在侵蚀扩散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东西的阻碍,那个东西的大小趋近于人型,并且还在缓缓地向这里移动。
“有东西来了。”
洛伦佐低声道。
心里有着欢喜,也有着恐惧。
在世界尽头之中,除了他们以外,能存在的生命大概也只有守秘者了,但如果对方不是守秘者的话,又会是谁呢?
脚步声在黑暗之中响起,那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一身银白的盔甲,拄着锋利的长矛。
先驱就这么走到了众人的身旁,抱着长矛在篝火旁坐下。
头盔挪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观察几人,然后他说道。
“你们都想问些什么呢?真理的追逐者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内战
洛伦佐这一路上各种妖魔鬼怪也见了不少,可现在面对着先驱,他居然有种说不明的感觉,好像有一口淤血堵在胸口,死活吐不出来一样。
其他人几人的感觉也和洛伦佐差不多,在这一片灰暗的时刻,这个一路跟随着几人,还时不时施以援手的先驱居然跳了出来,从他这神态与言语来看,他似乎便是几人苦苦追寻的守秘者。
“这……”
洛伦佐几欲开口,最后话语都憋了回去,他努力地平复着心情。
这个身怀世界真相的家伙,就这么随意地走了过来,坐在篝火边上,等待几人的问题。
“你……便是守秘者?”
“嗯,准确说曾经是。”先驱回答道。
“曾经?什么意思?”
洛伦佐继续追问着,从先驱的态度来看,他不准备做任何隐瞒,看样子能回应洛伦佐所有的问题。
“我们的理念出现了分歧,他们选择在庇护所中,避世被遗忘,而我选择离开了这里,一直游荡在尘世之间。”
先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自他坐下后,除了发出回答的声音外,什么也没做,篝火将那银白的盔甲映得一片金黄,但无论如何都难以照亮头盔下的昏暗。
先驱沉默,他很少有主动的话语,基本都是洛伦佐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剩下的时间里便保持着静默。
这是一个有些怪的家伙,他就像在布局般,操控着这一切,他令洛伦佐与疫医相遇、厮杀,但又拯救于他们危难间,阻止了利维坦的进攻,直到现在,又在这里解释着所有的问题。
先驱的一系列操作让人搞不清楚他的目的,洛伦佐也难以判断他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但从洛伦佐已知的情报来看,这个终末结社的终极头目,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他的举止行为也蛮在意料之中。
毕竟活了这么久,出现些精神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停滞,洛伦佐的脑海里有太多的问题了,如今挤到了一起,他居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守秘者还活着吗?”
洛伦佐问道,虽然先驱“曾经”是守秘者,可对于终末结社这个身份,洛伦佐还是心生警惕。
因为理念分歧,所以一手造就了终末结社?那个以绝对死亡为追求的结社?这和守秘者们存在的本质有着严重的矛盾,守秘者们是为了延续,而先驱是为了终结。
“大概吧,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先驱思考着,他的记忆过于庞大,回忆过去也变得臃肿起来。
“我记得维多利亚家的人曾来过,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守秘者们的状况就不太好……大概都死了,也可能有几个活着的。”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涌现在眼前,先驱已经太久没回来了,一切都恍如隔世。
“谁知道呢?我离开太久了。”
“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听到这里,洛伦佐有些失落,看了看这些沉默的纪念碑。
先驱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目光,他接着说道。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这些东西只是纪念碑,纪念那些因战争死去的人,以及作为阵列,强化逆模因的影响范围,乃至将整个领域包裹。”
听着先驱的话,洛伦佐有些发愣,然后惊呼。
“他们不在这里!”
环顾着四周,这里已经是终点了,守秘者们还能在哪呢?
“你觉得,作为保存人类文明火种的庇护所,会轻易建立在一个爆炸坑上?”
先驱似乎是笑了,也可能没笑,大概是幻觉,洛伦佐也有些不确定。
听着先驱的话,洛伦佐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地面,层层坚冰之下,目力难以企及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座完全由禁绝合金……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圣银,所浇筑出来的巨大人工造物,有多层防护保护,当时敌人们在这里引发了战争了,在这地表之上,战争持续了数个月,最后我们依靠着【终焉回响】结束了战争。
处于【终焉回响】范围内的人直接被抹除了信息,地形也因后续的爆炸而巨变,但这都没有影响到深埋在地下的庇护所,甚至说我们后来以这【终焉回响】的余波,建立了如今的逆模因防护圈。”
先驱拿起长矛,轻轻地敲了敲坚固的冰面。
“他们就在下方,按照往常的轮回迭代,他们应该会出来迎接你们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都死光了。”
先驱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守秘者们和我们不同,我们踏上了升华之路,所以我们将享有短暂的永恒,而那些家伙依旧坚守着人类的‘纯粹’,他们的寿命只是刹那一瞬。”
先驱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讲述过这些了,也不用洛伦佐问什么,他继续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我们当时的分歧便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守秘者们认为升华之路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我们这些人迟早会招来灾难,正如当初引发这一切的根源一样,不可以继续留在庇护所中。
但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不这么做的话,守秘者无法将故事延续下去,为此他们选择将身体与钢铁结合,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用复杂的机械替代一个又一个器官,直到面目全非。
和我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可他们却自认纯粹,我没办法说服他们,也无法被他们说服,我当时便与一名抵达庇护所的人离开了。”
先驱很不解,他自顾自地说着。
“所以很奇怪对吧,大家都变成了怪物,却对变成怪物的‘方式’极为严苛。”
“不,他们没错,机械改变的只是**,却没有歪曲灵魂……升华使我们变得更加伟大,也趋于非人,凡人的体魄中,生长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灵魂。”
华生对于升华的了解远超洛伦佐,她根据自己的想法诉说着。
“大概吧……我后来也会纠结这些,但渐渐的,这些也不怎么重要了,反正那些家伙都死光了,这延续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的火种,终究还是熄灭了。”
先驱注意到了什么,他指了指一旁的袋子。
“那是酒吗?”
“嗯,我们原本想在真理的大门前,庆祝这些的。”
疫医拾起了袋子,反正黑天使也能承载巨量的货物,这些酒水也就顺便带上了。
“哦,感觉蛮不错的,上次在这里喝酒还是庆功宴的时候,因为物资也被摧毁的差不多了,我们干脆用酒精兑水凑合了一下。”
先驱拿起酒瓶,灌入漆黑的头盔下,过了一会,他有些失落地说道。
“那些家伙或许是对的,我以前很喜欢喝酒的,可现在我都难以品尝出这些酒的味道……它们是维系生命中,并不必要的东西,不必要的东西,便没有消耗能量去获取的理由。”
他说着,把剩余的酒水倒入了篝火里,焰火变得更加灿烂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先驱缓了缓,再次问道,洛伦佐能感觉出他语气的僵硬,就像几百年都没说过话的家伙重新开口,声音带着干涩与僵持。
“你创建终末结社的意义是什么呢?”洛伦佐再次问道。
他并不急于问出谜团的答案,就像抽丝剥茧一样,他想从先驱破碎的话语中构筑成一个完整的历史。
为什么先驱会促使出这样的团体,还有意地使其延续了下去。
“没什么意义,我离开了庇护所,游荡在这世间又没有什么事做,刚好有些人喜欢神化我,我干脆顺势而为……其实这也蛮有趣的,就像在看蚂蚁在朝拜另一个更为伟大的生物一样,漫长的生命实在是太过无聊,所以我就用这种事来打发时间了。”
先驱说的很随意,似乎这些延续数个世纪的死亡与终末,对于他而言真的只是打发时间的游戏。
洛伦佐观察着,虽然看不到先驱的脸,但他能感受到其中滚动的情绪,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洛伦佐曾在某个人的身上短暂地体会过。
华生……
余光注视着漆黑的甲胄,洛伦佐曾在华生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超脱于常人的态度,抛弃所有情绪与杂念的……神性。
“那么……为什么是万物终末呢?”
为什么先驱还散布这寂静死亡的理念呢?而且因为他的理念,从而衍生出了无尽的死亡与纷争,无论猎魔教团多少次出击猎杀,他们都将在先驱的指引下卷土重来。
先驱笑了,这次他的笑声很明显,带着金属的音色。
“霍尔莫斯,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信仰?”
“是因为他一定在相信着什么吧?”
先驱转过了头,头盔下的黑暗注视着洛伦佐。
目光忍不住地被黑暗所吸引着,洛伦佐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深渊。
盔甲之下,究竟是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游荡数个世纪的亡魂。
先驱继续说着。
“但是啊,相信还远远不够啊,真正重要的是你相信后所实施的行动。”
“他们相信了你,然后死亡?难道说死亡有什么意义吗?”
洛伦佐的手不由地摸向了剑袋,里面插满了锋利的钉剑。
先驱注意到了洛伦佐的小动作,但他毫不在意,他身上携带着那种超然的神性,无论是洛伦佐还是疫医,对于他而言都是蚂蚁而已,你会在意一个蚂蚁对你耀武扬威吗?
就像华生那时说的,王对王,将对将。
先驱是能击退利维坦的存在,无论是洛伦佐还是疫医,都无法正面对抗他。
“你觉得是我蛊惑了那些人?就像一个邪教头子一样,骗他们去死?”
先驱笑的更开心了。
“实际上,终末结社之所以像个邪教团体,也是我的刻意为之,毕竟艾德伦手下有着猎魔教团,我觉得我也该有些什么东西,来和这位老朋友作对,好让这漫长的生命不会太过无聊。”
他收敛起了笑意,平静地问道。
“霍尔莫斯,你会欺骗一个孩子吗?”
“不会。”
“为什么?”
“幼稚,无聊。”
“那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欺骗凡人呢?”
场面寂静了几秒,洛伦佐能感受到,头盔的黑暗下,正显露出狰狞的笑意。
那是来自神性的嘲讽,他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
“我没有欺骗他们,我只是让这些孩子看到了‘真实的世界’,然后他们选择了死亡,就是这样,很简单。”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甘愿死亡呢?”
洛伦佐不肯相信,但他坚定的语气渐渐变得松垮,他想到了什么,先驱似乎也知晓洛伦佐心思的变化,他注视着洛伦佐的表情,企图在其上看到什么一样。
“是啊,哪怕福音教会许诺了那美好的天国,也少有人甘愿献身,不是吗?
说到底是美好的天国也只是‘利诱’而已,这个方法行不通的,人类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惧,‘威逼’才是迫使人做出行动的首要。”
先驱说着伸出了手,被金属覆盖的指尖距离洛伦佐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只要洛伦佐伸出手便能触及。
“就像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你可以胆怯地活下去,但之后你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折磨,就像身处在……地狱,对!地狱之中,但只要你现在死去,你就可以逃离地狱的折磨。
当然很多人也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地狱这种东西太过虚妄了,所以我让他们见识到了‘真实的世界’,亲身步入了‘地狱’之中。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基本所有人都愿意就此死去,以逃避地狱的折磨。”
先驱说着近乎疯狂的话语,洛伦佐有想过他可能会是带来希望的守秘者,但现在看来,先驱反而是个难以预测的怪物。
“你要试试吗?霍尔莫斯,你想亲眼看看这些吗?其实我蛮好奇你在步入地狱后,会不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举动,比如举起钉剑,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你这个疯子。”
洛伦佐听不懂先驱的话,但他能感受到其中的疯狂与黑暗。
“怎么会,我只是让他们看到了而已,我从不干预他们的抉择。”先驱说。
一旁的疫医与华生完全陷入了沉默,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这场谈话,也可能因先驱的话语感到恐惧,本以为走来的是希望,但现在看样子反而是更加黑暗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有‘地狱’那样的存在,令人恐惧到自杀呢?”
洛伦佐强忍着,继续向先驱发问着。
先驱不明敌友,看样子也是个活太久,久到有些精神问题的疯子,最为主要的是洛伦佐没有对抗他的力量,面对这样的疯子,洛伦佐只能忍受着他,在彻底令谈话崩盘前,挖掘出更多的情报。
“嗯……这可说来话长了,你这个问题可是涉及所有故事的起源。”
先驱看样子很闲,也不着急,头盔转向了疫医,他似乎是在示意疫医。
“升华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疫医抢问道,面具下的血肉剧烈地蠕动,数不清的猩红眼瞳正紧紧地注视着先驱。
如果不是先驱过于神秘,以及他脑海里的知识还有用,疫医说不定已经被心中的狂喜所吞食,挥起利爪开始解剖起了先驱……好吧,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疫医不在乎什么见鬼的阴谋诡计,也对于那些什么终末结社毫无兴趣,他只想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面对焦急的疫医,先驱这样回答着。
“你觉得升华的尽头是什么呢?”
疫医停顿了一下,他把自己所有的实验与猜想全部吐露。
“进化!进化!无休止的进化!”
从细菌到动物,从手持棍棒到挥舞利剑。
“生命是被驱动的。”
疫医说。
“猎食者会捕食猎物,猎物为了不被捕食,试着变得更强大……凡人掌握了钢铁与火焰,他们打败了所有的生物,主宰了这个世界,随后内部又产生了纷争,直到一个最为强大的国王统一这一切。”
“可这仍不是结束。
生命是被驱动的,它就像一个向上的螺旋,从初生之始,便再也无法停下,它会一直上升,不断地上升,它最终只有两个状态,要么彻底被灭绝,要么永远都处于上升之中!”
疫医的身体都开始了蠕动,仿佛他将难以维持人形,将要崩溃成一团肆虐的血肉。
“然后呢?”先驱鼓励着。
“然后……”
疫医想着,他看向了洛伦佐,又看向了黑天使。
“摆脱懦弱的血肉,升华成更为伟大的存在,完全虚无的灵体,不再受**与岁月的束缚。
这便是升华尽头。”
这就是升华尽头,一个大家早已猜想到的答案,但疫医所讲述的只是答案的前半部分,他的话语不受控制地诉说着,将另一半只存在于脑海中的答案说出。
“可就像蝌蚪与青蛙,幼虫与蝴蝶的区别,那时的我们还是我们吗?
我们不再受血肉之躯的束缚,正如蝴蝶不再受限于大地一样,人类的伦理与道德对我们毫无意义,荣耀与利益也变成了废土。”
这便是先驱的神性所在,不……与其说是神性,倒不如说这便是他失去所有人性的原因。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同样再也难以与人类共情。
先驱笑着鼓掌,他说道。
“你看,你们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可……可这一切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呢?”
疫医搞不明白,妖魔、侵蚀、灵体、虚无……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即使知晓了这些,这个世界依旧充满了疑点。
“来想象这样的一个存在。”
先驱试着引导他们描绘它的样子。
“它是虚无的存在,人类所有的认知,无论是规则、伦理、道德、荣誉,欢喜、悲伤……爱,这所有的所有,对于它而言,都毫无意义,只是虚无,就像……就像你在对一头野兽讲《世界历史》一样。
毫无意义,对吧?它在意的是下一顿能不能吃饱,了解《世界历史》这种东西,对于它下顿能不能吃饱毫无意义,它也没必要去了解这种事。”
先驱就像一个玩乐的孩子,他一直注视着几人的表情,期待着他们的反应能令他满意。
“不要觉得野兽便是低贱的,你们难道不觉得,和人类相比,妖魔才是更加完美的生命吗?
强大的力量,坚韧的**,可怕的污染与传播,它们可以迅速地增值扩张,而人类却需要怀胎十月,其间还有着大量的风险……”
“它们怎么能和人类相比。”洛伦佐打断了先驱的话。
“怎么就不能了?凭什么你觉得人类就是更加优秀的呢?”先驱反问道,“因为你会思考,拥有着智慧吗?
这种东西重要吗?”
面对着先驱的话语,尖牙利嘴的洛伦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觉得生命的本质是什么?霍尔莫斯,爱与和平吗?还是荣耀与功绩?这什么都不是,在岁月的风尘下,这一切都是虚无。”
先驱舒适地靠向身后,声音变得慢悠悠了起来。
“生命的本质是延续,是繁衍,是个体的复制。
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先驱将长矛放平在身前,他语气变得有些哀伤。
“所以,差不多就是这样,大概还需要几个世纪,也可能是几年,谁知道呢?我说不定便会丢失所有的人性,变成那虚无的野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说不定‘自我’与‘人性’这种东西,才是限制了我们的枷锁呢?”
聆听着先驱的话语,洛伦佐只感觉手脚发凉。
自我、智慧、爱情、人性……这些被人类视为珍宝的东西,可能才是真正恶毒的毒药,只有摒弃了它们,才能步入更为伟大的存在。
就此变成虚无的野兽。
“对,这就是答案,这就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高贵的存在,向着低贱的存在发动战争。”
先驱看着四周,怀念地说道。
“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人类的……但现在倒是理解释然了,野兽进食,需要什么理由吗?”
洛伦佐隐约能看到了,那些虚无的野兽们,它们在天际间奔走,留下侵蚀的足迹,与被异化的妖魔们。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或者恶魔,或许它们都是由妖魔伪装的,或许是那些虚无的野兽,总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
或者说……曾经的人类们。
洛伦佐茫然地望着星空,喃喃自语着。
“这从来不是人类与妖魔的战争。
这是人类与人类间的内战。”
他看向先驱。
“我们赢了吗?”
先驱则回答。
“战争从未结束。”
第一百二十章 不可言述者
“虽然说是人类之间的内战,但另一方已经算不上人类了,它们升华成了更高位的存在,变成虚无的、概念化的存在。”
先驱全然不顾震惊的诸位,继续着他的讲述。
“你可以将其视为真正的神明,而我们将其称为不可言述者。
不可听,不可视,不可说。
只要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接触到与其有关的事物,可怕的侵蚀便会如疯长的藤蔓般蔓延过来,从而将你纠缠,打通你与它之间的道路。
至于侵蚀与妖魔,这就像风,你看不到风的存在,却能通过被卷起的树叶,皮肤上的微凉,意识到风的存在,侵蚀也是如此,它只是这些不可言述者力量的外泄,它们用来干预物质的介质。”
先驱的话语补完了几人之前的猜想,在朝着寂海航行之前,洛伦佐便意识到侵蚀的根源,妖魔不断出现的原因便是升华者的存在,但很显然,像洛伦佐这样的家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使世界陷入疯狂的,是抵达升华尽头,被称为不可言述者的存在。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
“就像逆模因一样,侵蚀也是如此,不可言述者也是如此,本质上它们都是一段‘信息’,生命延续的‘信息’。”
“对,差不多,你也感受到了吧,只有升华过的人,才能勉强接受这样的‘信息’,所谓的妖魔,只不过是凡人无法承受这样的‘信息’,被压垮崩溃,变成扭曲憎恶的怪物,它曲解了‘信息’,变成不死的血肉。”
洛伦佐喘着粗气,他有些难以分辨这究竟是场战争,还是一个生命的延续。
从人类的视角去看待,不可言述者便是人类的大敌,这个疯狂掠夺延续的存在,迟早会将所有的人类异化成妖魔,但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去看,只有这样才能抛弃血肉的懦弱,变成近乎永恒的存在。
“它们是完全高位的存在……想要杀死一头怪物,首先自己要变成怪物,就像猎魔人植入秘血,与妖魔厮杀,我们为了不被‘信息’压垮,歪曲成妖魔,很多人也步入了升华,但我们没有走到尽头,而是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虚无的野兽。”
先驱轻声着,这样他的心中还会留有少许的人性,违背着升华的本意,站在人类这一方与不可言述者对抗,但这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有时候他也忘记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顺从升华呢?
朝着更加伟大的存在,升华。
“但你还是被守秘者们驱赶了。”疫医缓缓道。
听到这些,先驱笑了出来,能感觉到,从起初的机械冷漠,在与洛伦佐等人展开谈话后,先驱显得更加人性化,仿佛是与人的交流,令那被冰封的灵魂再度融化。
“这点霍尔莫斯应该能理解的吧?”先驱看向洛伦佐。
洛伦佐点点头,他太明白了,他与先驱是何等的相似,为了更为伟大的目标,变成了嗜血的野兽,而野兽需要镣铐的束缚。
“只要触及了升华,我们终有一天,也会彻底失去所有的‘束缚’,变成了不可言述者同样的存在。”
“嗯,所以在十三号堡垒战役结束后,守秘者们便排除了所有触及升华之人,我们虽然是站在人类这一方的,但我们仍有着潜在的威胁,每个升华者都是一个信标,一个尚未被开启的大门,不可言述者可以通过我们为纽带,袭击守秘者,乃至任何人。”
先驱看了看这些沉默林立的尖碑,上面也有着他曾熟悉的名字,但仔细地去想,他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在那场战争的细节我记的不太清了,毕竟太久太久了,总之,战后我们陷入了静默,一部分人选择成为守秘者,留在这里,保存着人类的火种,为了不给敌人任何攻陷这里的机会,守秘者们保存着人类的纯粹性,拒绝着任何升华,他们为了延续生命,令自己冬眠,将大部分的器官替换成了机械。
另一些人则离开,他们带着知识与技术,重建着世界文明……”
“然后他们失败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迭代中,建起的文明被妖魔们一次又一次地摧毁。”
洛伦佐接着先驱的话语说道,这便是筑国者们的职责。
“是的,我说过,战争没有结束,它在阴影里存在着,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不可言述者没有被斩尽杀绝,不断出现的妖魔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个家伙还活着,影响着世界,但我们也没有输……至少现在还没有输。”
“但也离输不远了,不是吗?守秘者们凋零,筑国者们也逐渐遗忘了过去,人类的历史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疑团,技术与知识不断地退步,乃至变成如今这番愚昧的模样。”
洛伦佐说着,他在【神眷洗礼】中见过人类曾经的荣光,和其相比,现世的一切显得如此可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战争从来都没有结束,不是吗?”
先驱回答着洛伦佐的问题。
“侵蚀是具有模因性的,它会一直传递,直到摧毁途径所有的一切,我们只能不断地阉割着自我,以避免触及它……现在你们所遭遇的侵蚀,都只是它的梦呓而已,它远没到苏醒的时刻。”
沉重的压力压迫下来,华生思索着,她问道。
“战争一直在继续,我们双方处于了僵持之中,那么……不可言述者呢?虽然现在只是听闻了它的代称,但我们也算是认知到它的存在,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还没有遭遇它的袭击?”
这听起来就像守望者们的行事方式,但想一想,两者都算得上是同类,华生便觉得没什么异常了。
先驱看向了华生,血肉与机械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变成非人般的存在,但先驱并不惊讶,漫长的生命里他已经见识了太多的东西。
“你真的了解不可言述者吗?”
他发问着。
“它的形态、性质、思维方式、力量的展现、存在的历史……你看,你回答不上来,你们对于它,毫无认知可言……但或许也有那么一些,你们至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东西。”
华生沉默,正如先驱所言,仔细的思考下,她意识到对于不可言述者,脑海里一无所知。
“不过,说起来,你早就见到它了,不是吗?这正是艾德伦追逐你的理由,你只是瞥见了不可言述者的一角,但这便极有可能将它从长眠之中唤醒,他不会放过你的。”先驱继续说着。
“那……便是它吗?”
华生不敢相信,一旁的洛伦佐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华生是在抵达静滞圣殿之后,遭遇了艾德伦的袭击,而在那虚幻的静滞圣殿中,洛伦佐也隐约地接触到了。
“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先驱,你们没有杀死它,那么它去了哪?”
洛伦佐觉得自己知晓了那段阴暗浑浊的历史,他的身体不由地颤抖着。
“哦?”
先驱再次看向洛伦佐,他品味到了洛伦佐的情绪,也知晓了事件的起因与结果。
“你不是知道了吗?霍尔莫斯。”
先驱问道,他就像一个无形的旁观者,冷漠地注视着世界的运转。
洛伦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低声道。
“另一场圣临之夜……你们捕获了它,关押在升华之井下。”
这便是仇敌所在。
“庇护所实际上原本是我们的堡垒,只是在后续的改建中,它变成了庇护所。
当初我们用禁绝合金浇筑了不止一个堡垒,它们遍布在世界各地,但因不可言述者的扩张,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摧毁,永远地长眠于泥土之下。
最后的战争起源于这里的六号堡垒,却终结在十三号堡垒之中,我们将十三号堡垒作为诱饵,吸引它去袭击,它步入了堡垒之中,将普通人们全部异化成妖魔,之后升华者们进场,他们彻夜厮杀,在不断地压制下,侵蚀已经无法有效地影响升华者们,故此它塑造了出了躯体。”
听着先驱的话,洛伦佐的内心一阵寒冷,他很清楚,那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不可言述者的陷阱。
意志是虚无缥缈的,没有定型,也难以触及,但当它拥有了实体时,它可以干涉现世,而现世也可以干涉它的实体。
“它拥有了实体,我们从外界关上了大门,将它困死在了里面。
升华者们在被同化前,压制了它的躁动,禁绝合金则阻断了【间隙】移动的可能,将那里变成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最后的【终焉回响】被投入其中,虽然未能杀死它,但也迫使它陷入了沉眠,直到今日。”
先驱回忆着,注视着洛伦佐,对着他吐露着真相。
“而这个地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静滞圣殿,升华之井……”洛伦佐深呼吸,“圣徒们在监牢之上建立了圣殿,辉光万丈下,是滋生邪恶的阴影。”
这是《福音书》中的描述,洛伦佐以为这只是一群狂信徒的呓语,现在看来,这是对曾经历史的神话与曲解。
“我们利用了大范围的逆模因,使绝大部分幸存者都遗忘了十三号堡垒的存在,从而断绝了绝大部分认知不可言述者的途径,只有极少数的人需要守望这座监牢,被允许知晓十三号堡垒的存在,但至于其中关着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然后便是轮回迭代,认知的途径越来越少,而那个家伙也安眠在遗忘之中,但它还是太强大了,仍有力量在外泄,在一些我们难以窥视的阴影中,滋生着妖魔的出现。”
“所以猎魔教团最初存在的原因,是看守监牢吗?”
洛伦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觉得先驱说的是真话,但又不全是,听着他的描述,洛伦佐总觉得这段久远的历史有些问题,可他又难以质疑。
“没,按照我们的设想,不可言述者会被永远地关押在禁绝金属之后,切断所有的认知,永世遗忘,哪怕看守也是如此,他们会守望,直到死去,直到所有人都忘记这一切,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隔绝侵蚀,永世遗忘。
先驱他们险些成功了,按照他们的设计,不可言述者这个威胁将被清除,可它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逆模因没能断绝所有的途径,虽然陷入了沉眠,但梦呓声依旧穿透了禁绝金属,令凡人堕入噩梦,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促使妖魔的诞生。
也就是说,洛伦佐从未直面过这真正的仇敌,这数个世纪以来,人类对抗的只不过是它的梦呓罢了。
“那……为什么猎魔教团后来会出现在监牢之上,它本该被遗忘不是吗?”
洛伦佐不明白,如果刻意隐瞒的话,为什么猎魔教团会在这阴影之上建立,他们还从升华之井中汲取着力量……从魔鬼的手中,获得对抗魔鬼的力量。
“这是另一段故事了,而这段故事的主角已经来了。”
先驱缓缓起身,拾起了银白的长矛,他看向了黑暗的另一端,能听到风暴的奏鸣。
有什么东西来了。
这时洛伦佐才猛然意识到,先驱这些话语只不过是在打发时间而已,他在等人,等他的到来。
“先驱……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华生终于找到了这一系列话语中的漏洞,黑天使舒展着铁羽,焰火在缝隙间涌动。
“你指引了道路,还击退了利维坦,与我们解释这些谜团……那么之前的呢?梅林抵达这里,一定也逃不过你的视野,为什么你不选择对他讲述这些,而对我们讲述呢?”
没有凭空出现的善意,哪怕是先驱这样诡异神秘的家伙,谁又知晓经过这漫长的岁月,先驱还有着多少束缚他的人性呢?
他冷眼旁观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为什么他选择在这一刻出手,干预着世界的走向呢?
“因为现在的我做出了抉择。”
先驱说着举起了长矛,指向了风暴挺进的方向。
“战争一直在延续,可我们已经没有反击的余地了,为了囚禁不可言述者,我们的文明倒退了数个世纪,并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继续倒退。
我们已经失去了根除不可言述者的能力,只能祈祷着它的长眠,但它的梦呓声又是如此地强烈,在这世界上掀起一次又一次的黑潮。
面对着这荒芜的世界,守秘者们哪怕保留了人类的火种,又有什么用呢?工厂并不会凭空建起,武器也不会将自己磨尖,更不要说不可言述者污染了大部分的知识,那些存储的载体只能被毁灭,历史断代,技术崩溃,我们就连最基础的禁绝合金都难以冶炼。
我们只得重新再来,然后在妖魔的冲击下失败。”
先驱嘲笑道。
“不止你一个人曾试着改变这一切,霍尔莫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有太多值得被称作英雄的人了,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变成了尘土,被人遗忘。”
曾经的守秘者尽数凋零,过往的荣光也变得黯淡,守望者们大多陷入迷失,历史与知识也变得模糊,难以辨认。
筑国者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建着文明,但都在不可言述者的呓语中崩塌,然后再次开始,不断的轮回迭代下,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一捧黄土。
只有不可言述者享有着永恒的长眠。
洛伦佐有些不安,他喃喃地发问着。
“那么你的抉择是什么呢?先驱。”
“我?”
先驱想了想,然后回答。
“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呢?现实已经证明了啊,集合了人类的全部的力量,我们依旧无法杀死它,仅仅是勉强地将其囚禁,使它陷入长眠而已。
这不更加证明了,这才是更为伟大的存在,这才是人类该走上的路途,不是吗?”
洛伦佐拔出了钉剑,黑天使也张起铁羽,疫医则变成了猩红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
“你……要唤醒它?”
洛伦佐惊醒,咬牙切齿道。
“是啊,看看这个世界,霍尔莫斯,曾经的荣光变得如此狼藉,为什么不干脆终结这一切,投身于更为伟大的存在呢?”
先驱的话语变成了疯狂的呢喃,在几人的耳旁如惊雷般震鸣着。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类的历史也是如此,既然我们已经处于慢性死亡之中了,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画上句号呢?”
斑驳的银白甲胄上崩现了诸多的裂纹,邪异憎恶的气息从缝隙间溢出,洛伦佐难以叙述这种感觉,一瞬间他只感到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白骨与血肉,滚动的眼球与被切开的心脏,裸露出来的双肺膨胀又萎缩,冒着热气的血泊中,婴儿的啼哭声不断……
恍惚间洛伦佐觉得有大手穿透了他的腹部,一把抓紧他的内脏,狠狠地扭转起来,乃至将肌肉与骨骼全部扯断。
这便是死后的世界,被不可言述者吞食后的世界。
所以那些人才会渴望着死亡,从而去逃避这更黑暗的绝望。
“别担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我之所以做了这么多,也只是想给你们一次机会而已,给人类最后一次反抗的机会。”
先驱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笑意。
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这样做,还是说最后仅有的,难以被磨灭的人性在作祟,在做完这一切后,先驱才选择展现他的目的。
“无论结果如何,这罪恶的一切都将迎来终止。”
洛伦佐深呼吸着,脑海里的负面情绪瞬间高涨到最大,握持钉剑的手臂开始颤抖,仿佛下一秒洛伦佐便会挥起剑刃斩断自己的头颅,以结束这漫长的痛苦。
他嗅到了血腥味。
在这晦涩疯狂之中,洛伦佐勉强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哀嚎着的弗洛基,他双手抓紧了笔,死死地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刺穿了皮肤与血肉。
他哀嚎着,祈求着痛苦的终结。
洛伦佐一脚踹了过去,把弗洛基踢翻,打断他的自杀,同时挥起钉剑,试着斩杀先驱,可紧接着更深的黑暗笼罩了洛伦佐的心神。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视线的余光里,他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庞。
洛伦佐知道那就是先驱,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地窥探,他都无法从视线里读出先驱的样子,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仿佛他在面对的是绝对的【空白】。
“不可言述……”
洛伦佐低语着。
就像囚禁不可言述者的升华之井一样,这身银白的甲胄根本不是用来防备【间隙】的攻击,而是束缚着先驱,以免他泄露出这疯狂的力量。
先驱说着的同时,银白的甲胄上崩裂出更多的裂纹,他即将破笼而出。
“一次公平的、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语毕,斑驳的钉剑划破了夜空,带着冷彻寒意钉入冰层之下,下一刻白昼升起,将密集的铁林映照成狰狞的群影。
光芒的尽头,艾德伦·利维恩大步走来。
他憎恶地低吼着。
“罗杰·科鲁兹!”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门
焰火与风暴交织着,转眼间炽白的风暴便袭卷了这片土地,林立的尖碑稳固于风暴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这延续数个世纪的纷争。
洛伦佐已经观测不到先驱与艾德伦的踪迹了,他只能感到一阵又一阵暴戾的侵蚀释放,隐约间能听到崩裂的剑鸣。
华生也呆立在了原地,她倒不是因先驱与艾德伦的交战而发愣,也不是因过往的故事被揭露而思考。
她听到了。
华生明确地相信,她听到了。
“向下……”
模糊的声音在黑天使内部回荡,带着嘈杂的电流声。
“向……下……”
原罪甲胄是携带电子通讯设备的,但由于侵蚀的原因,这些设备大多会在进入战斗后瘫痪失灵,通讯会被干扰,只剩下刺耳的噪音,所以无论是华生,还是洛伦佐,都没有过于在意这种东西,只要侵蚀还存在,这种设备便永远有着极大的限制。
可现在,在这高强度的侵蚀下,一道讯息经过狂风骤雨的击打,艰难地抵达了这里,发出模糊的指令。
这简直称得上奇迹。
仿佛有幽魂在通过这个与华生对话一样,它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不断地、反复地诉说着。
“向下……”
华生看向了身下的黑暗,尖碑们根部的深处。
“是你们吗?”
华生轻声道。
先驱与艾德伦都是趋近于不可言述者的存在,升腾的力量甚至可以短暂地压制住逆模因的影响,将力量释放到最大。
华生做出决定,黑天使当即扑了过来,将几人紧紧地抓住,钩索钉入冰面之下,以防自己被这风暴吞噬,身影剧烈地摇晃着,他们就像随风而逝的浮叶,拼尽全力挣扎着。
旧时代的人类寻找到了升华之道,他们祈求着更为伟大的力量,他们也确实成功了,但这条道路的尽头,却是令人不知所措的答案。
权能·加百列·便是凭证,走上升华之路的单程票。
洛伦佐以此挖掘出了更多可怖的力量,但同样的,他也在趋近于这些怪物,而那些没有得到凭证的人类,则无法承载不可言述者的梦呓,被蕴含疯狂的“信息”压垮,变成嗜血的怪物。
他们追逐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这一切根源的答案。
洛伦佐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这一切时,他还是感到惊慌与无措。
四周的温度在节节攀升,这是来自艾德伦的压力,在意识到先驱的存在后,他直接引爆了力量,炽热的高温裹挟着风暴挺进着。
黑天使的身影开始了剧烈的摇晃,这种局势下,他们根本没有加入战场的能力,钩索脱落,高温在将冰层融化,洛伦佐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身下坚固的冰面变得脆弱,崩塌。
“这是神吗?”
疫医目睹着这般光景,忍不住低声道。
他是名理智的医生,理智的学者,但在听完先驱的讲述,感受到这疯狂的力量后,疫医不禁怀疑着。
如果这都算不上神明,那又有什么算的上神明呢?
先驱尽可能地用合理的解释来形容这更为伟大的存在,但真的面对它时,少有人会坚定着内心,不去敬畏它的存在。
“这不是神!疫医!”洛伦佐在这时大吼着,“哪怕它真的是神,那也是可以杀死的神!不要敬畏它!”
他们有想过在世界尽头中,找到所谓的神明,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神会是这般的模样。
“不要敬畏它!疫医!”
洛伦佐大吼着,他质疑着神明。
“神不过是强大到难以理解的存在而已!它不值得敬畏与信仰!”
疫医深呼吸,混沌的眼瞳逐渐有了几分清醒,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
“先驱才是他妈的疯子!他想把不可言述者放出来!”
疫医的叫骂声有些颤抖,鼓起勇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面对此世极恶之时。
先前疫医还满不在乎所谓的万物终末,但在感受到先驱的力量后,他隐约地见识到了那绝望的一幕,瞬息间的冲击几乎将他杀死。
仿佛有无数的尖刀重击在你心灵的伤口处,将黑暗弥漫满每一寸土地,缓慢揉捏着你的人性与思维,直到将它揉搓成歪曲畸变的形状。
当然,最令疫医战栗的是先驱的疯狂。
疫医很清楚升华这样的“变态发育”意味着什么,从蝌蚪变成青蛙,从青虫变成蝴蝶。
先驱将抛弃所有的人性,沦为更为伟大的存在,在不可言述者面对,人类的自我意识、智慧、伦理道德、荣耀与功绩等等,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它而言都是虚无的,是升华之路上错误的歧路。
先驱这样的升华,与其说是抛弃一切束缚,升格为不可言述者的一部分,倒不如说,他这是一场疯狂的自杀。
这是抹除自己一切意义的自裁。
“妈的!要死一个人去死啊!非点带上我们做什么!”
疫医继续大吼着,他确实在追逐着答案,可意识到答案是这样时,他还是觉得荒唐与恐惧。
鼓起勇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疫医甘愿为真理而死,但他不想沦为这样扭曲的怪物,虽然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是远比人类高级且伟大的存在。
可疫医……可疫医就是有那么一丝的不忍。
对真理的追逐与自身仅有的人性冲突着,纠结着。
如果轻易地否定自己的一切,变成更为伟大的存在……
疫医思索着,眼前闪过了那些泛黄的笔记,那些被他交由给塞琉的笔记。
如果这样否定一切,那么自己所做的这些努力,记载的这些知识,等等诸多的一切,届时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他想起了与劳伦斯分别前的谈话,那个怪物对自己最后的赠言。
无论是疫医,还是劳伦斯,他们都是为了某个愿望而变成了怪物,但遗憾的是,他们永远无法变成真正的怪物,在他们这非人的躯体上,依旧有着属于人的部分,就像冶炼的金属,无论经历多少次的提纯,人类的杂质都将存在,提醒着他们曾经的身份。
这是疫医变成怪物的理由,如果否定抛弃这一切,那么他变成怪物还有何意义呢?
想到这里,疫医忍不住地说道。
“真好奇你面对这些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劳伦斯。”
疫医深呼吸,然后高声吼道,与此同时他的血肉躁动,锋利的尖爪破开血肉,势作恶鬼。
“想办法杀了他!霍尔莫斯!”
短短的几秒内,疫医的内心经历了一次艰难的争斗,他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于了先驱之上。
“我建议我们最好离这里远点!”
洛伦佐抱着和疫医相反的想法,炽热焚风接连不断地袭来,正如先驱说的那样,他根本不是来杀洛伦佐等人的,和他们讲这些,也只是给他们一次公平的机会而已。
“先驱的目标是艾德伦!守望者才是他的大敌!”
洛伦佐觉得糟糕极了,先驱是来杀艾德伦的。
这么看来,艾德伦确实是一个称职的守望者,先驱利用了自己,将艾德伦吸引到了这里,在这逆模因的压制下,艾德伦与先驱都将受到限制,从先驱的疯狂之举来看,他的升华程度显然已经频率尽头,因此他能调动更多的力量。
“这不是我们能加入的战斗了。”
华生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旁响起,黑天使把荒乱的弗洛基装进了武器箱里,这个倒霉鬼根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更为剧烈的浪潮,涌现带着破碎的坚冰狠狠地砸在了黑天使的身上。
双方的交战带来炽热的高温,这久远的冰层在迅速融化,转变为沸腾的海水。
黑天使在狂流中撞击在了尖碑上,好在黑天使过于庞大的体型,令它恰好地卡在了这里,稳住了身影。
其上的疫医与洛伦佐却被撞散,在这激流中,他们根本没有能抓取的事物,洛伦佐试着抓紧尖碑,表面上虽然铭刻着名字,但实际上它的触感极为光滑。
挥起钉剑,剑刃无法撼动尖碑分毫,就在洛伦佐即将被狂流卷走时,猩红的血肉卷住了洛伦佐,疫医的身体上散发出数不清的红色触肢,紧紧地缠绕在了尖碑上,顺便还延展出不少,抓住了洛伦佐。
那极度的厌恶感还在作祟,洛伦佐的眼前不断地闪动着无数狰狞憎恶的画面,心脏加速跳动,直到他的眼瞳也转变为了炽白的风暴。
洛伦佐注视着风暴的内部,那正是战斗的核心,先驱与艾德伦便是在其中争斗着。
在这两股庞大的侵蚀源下,洛伦佐听到了阵阵的雷声。
天使们来了。
辉煌的光芒中,无形的意志降临在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上,它们吸取着周遭的事物,将它们提炼、转化,故此一具又一具血肉之躯凭空出现。
它们身披着洁白的羽翼,走出雷团,螺旋的长钉破开掌心,如同处刑的利剑。
当初升华者们便是设下了这样的一个陷阱,利用这类似降维的方式,令不可言述者进入禁绝合金铸就的囚笼中,并使其拥有了实体,从而将它完全地囚禁在监牢里。
更为狂暴的侵蚀释放,洛伦佐都在这影响下出现了躁动,秘血进入临界突破状态,身上遍布着密集的铁甲。
“该做些什么呢?”
洛伦佐突然间有些迷茫,他无法加入这疯狂的战斗,但也无处可逃,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注视着战斗的延续,见证它的结局。
“守秘者们!”
华生则喊道,黑天使的身后喷涌出了熊熊焰火,在这狂流的水流中,这是唯一能主动移动的能力了。
“赌一赌!洛伦佐,如果他们还活着……至少一息尚存的话,他们绝对会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熊熊火光带着黑天使脱离了躁动着浮冰的水面,在狂风之中黑天使短暂地滑翔着,然后向着疫医射出了钩索。
疫医明白华生的意思,触肢将洛伦佐拉扯了过来,同时他也解除了对尖碑的纠缠,任由钩索将自己贯穿,然后被拉起。
以这种有些血腥的方式,华生抓住了疫医,疼得疫医一阵龇牙咧嘴,两人如之前一样,一把抓紧了焊在黑天使装甲上的把手。
本以为华生会有什么计策,比如在这两波人打的不可开交时,一个【间隙】入侵杀过去,看看能不能阴死先驱,但华生却驱使着黑天使转向,朝着沸腾的水面冲去。
“抓紧了!”
燃料罐完全燃烧,瞬息间爆发出巨大的推力,令黑天使如同陨石般朝着水面下砸去。
突破了水面,途径的坚冰也被轻而易举地击碎。
洛伦佐憋了一口气,死死地抓住了把手,视野陷入了暗蓝色中,一路向下。
他抬起头,能看到水面之上激发的弧光,从这里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战场的变化,不断的轰鸣中,尖碑甚至都在微微摇晃。
水温开始变得冰冷,将洛伦佐完全包裹,熊熊尾焰是这里唯一的光芒,而现在它在坠向更深的黑暗。
不知为何,恍惚间洛伦佐居然有些理解先驱的想法了,他们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即使失败,也不断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可依旧毫无希望可言……
四周的水流出现了变化,洛伦佐感到下方传来巨大的吸力,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洞,水流全部涌向了漏洞,形成了一个卷动的旋涡。
门开了。
不等洛伦佐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黑天使身后的尾焰再度强盛了几分,用尽全力地推进,直到被旋涡捕获。
视野陷入了黑暗,洛伦佐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包裹他的海水也离去了,他能重新呼吸。
四周一片黑暗,和之前一样,除了黑天使身上的光芒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穿过了大门,一同与他们坠落的还有无尽的流水,黑天使试着射出钩索,但黑暗中就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它一样,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后,钩索再度弹了回来。
就这样下坠,一直到最深处。
坠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庇护所
黑暗里的寂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倒在地上的身影终于有了些许动弹的痕迹,他缓缓地起身,双手撑住地面,让自己艰难地站起来。
洛伦佐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在黑暗里下坠……之后的事他就记不清了,当再度拥有意识时,洛伦佐便已经出现了在这里。
这片黑暗之中。
不等继续思考什么,剧烈的痛楚从身体之中传来,仿佛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洛伦佐的身体被人拆卸又重组了一样,遍布身体的黑甲出现了裂纹,鲜血正从其中不断地流淌。
鲜血滴答滴答,洛伦佐摸了摸鼻子,手心出现一片猩红,然后便是胸口传来的剧痛,他忍不住地跪倒了下去,在痛苦的折磨下,大口喘息着。
自己这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洛伦佐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记得在下坠的最后,黑天使意识到了不妙,它试着减速,张开铁羽,可在庞大的推力下,这些都是徒劳。
他们就这么笔直地摔了下来。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风暴,黑暗之中视野变得清晰了许多,紧接着便是对于洛伦佐压迫力,似乎在这黑暗里,有什么力量在作祟,它遏制着侵蚀的力量。
眼中的辉光一阵明灭,然后熄灭。
洛伦佐确定了这里潜在的力量,它们在抑制着侵蚀的扩张,将它死死地束缚在洛伦佐的体内,这也是洛伦佐如此虚弱的原因。
秘血浸染的身体被不断弱化,伤口的愈合也变得缓慢了起来,但这还不是完全地抑制,洛伦佐尚有喘息的机会。
与此同时洛伦佐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澈。
他有些难以描述此刻的感觉,无论洛伦佐身处在哪里,他总会隐约地遭受到侵蚀的影响,不止是来自自身的侵蚀,还有不可言述者的侵蚀。
从先驱的话中可以了解到,他们虽然囚禁了不可言述者,令它步入长眠之中,但它的梦呓依旧透过了那圣银的壁垒,传递了出来,在世界之上扩散着。
这便是它的强大之处,与洛伦佐这样的半吊子升华者不同,它的侵蚀覆盖面积是整个西方世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妖魔集中出现在西方世界的原因了,遥远的东方处于它影响范围的边缘,加上他们所构筑的遗忘长城,进一步地抵御着侵蚀的影响。
也就是说,生活在西方世界的人们,实际上一直处于侵蚀的影响中,只是这影响过于微弱,乃至几乎不存在一般。
现在洛伦佐站在黑暗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所有的侵蚀都被隔绝,他体会到了那种纯粹感,紧接着他看到了碎裂一地的金属,听到响起的脚步声。
“霍尔莫斯!”
疫医在黑暗的另一边喊道,洛伦佐留恋着这种不被束缚的纯粹感,然后再度唤醒了侵蚀,对抗着这里的压力,令双眼迸发出燃烧的火光,映亮了黑暗。
“我在这!”
洛伦佐释放着微光,令自己变成黑暗里的炬火。
疫医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这个家伙看起来也惨的不行,和洛伦佐一样,这种高度的撞击险些杀死了他们,好在洛伦佐拥有着致密的甲胄,而疫医有着近乎不死的躯体。
这里压制着侵蚀的力量,但并不绝对,还是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对抗,以此触发权能的释放。
“这里是哪?”
疫医看了看周围的黑暗,有些好奇地问道。
经历了这么多,哪怕一会再爬出一头利维坦妖魔,疫医也不会感到什么震惊了,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了。
“庇护所。”
另一个声音响起,沉重的步伐中,炽白的焰火纷纷涌现,遍布着嶙峋的甲胄。
黑天使映亮了黑暗,它的样子要比洛伦佐与疫医还要糟糕,体表绝大部分的甲胄已经破碎,露出其下猩红的血肉,鲜血不断地涌出,洒满了一地。
左臂已经断裂,金属关节完全歪曲,只剩下些许的血肉在艰难地将其连接。
至于身后的燃料罐,已经全部被抛弃,在下坠的最后华生点燃了所有的漆锑,来进行减速,不然几人恐怕真的会在坠落中摔成一团肉泥。
黑天使打开了武器箱,倾倒出了积水还有奄奄一息的弗洛基。
这个家伙是真的倒霉,被逆模因抹除了绝大部分信息不说,他身体的强度也是几人之中最为脆弱的,从洛伦佐的观察来看,弗洛基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在侵蚀的影响下,开始了妖魔化,所以说到底他也只是头暂时拥有理智的妖魔而已。
这样的撞击几乎杀死了他,他倒在积水里,不断地呕吐着鲜血,四周传来压制的力量,他没有“凭证”,根本无从调动侵蚀的力量来抵抗。
妖魔化的**逐渐失去了活性,他快要死了。
“帮帮他,疫医。”
洛伦佐说着拔出了钉剑,用力地拄在地面上,他深呼吸,加快着身体的愈合。
疫医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到弗洛基的身旁,半蹲下来,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
不定型的血肉开始了蠕动,就像生长的树枝般,从疫医手指上蔓延出来的猩红触肢深深地插入了弗洛基的体内,纠缠在他破损的内脏上。
正如疫医之前对海蛇进行寄生一样,他在对弗洛基寄生,只是这一次的寄生是在协助弗洛基进行自愈,猩红的触肢将弗洛基完全包裹了起来,紧接着它们开始陷入血肉之中,填补空缺。
疫医收起了手,然后起身,看了眼有些糟糕的洛伦佐,他再度甩手,猩红的触肢缠绕在了洛伦佐的伤口上,深深地扎进血肉之中。
这疼得洛伦佐直流冷汗,但很快这些具有活性的血肉拉扯着裂开的组织,加快着血肉的愈合。
“说实话……这感觉有些恶心。”洛伦佐强忍着身体的异感。
疫医听到洛伦佐的话,皱起了眉头,搞不懂这个家伙在说些什么。
“我这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吗?疫医。”
“别恶心我了,霍尔莫斯。”
听到洛伦佐的屁话,疫医一脸的厌恶。
两人对视了一下,停顿了几秒,然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苦涩,但也带着欣喜。
他们知晓了秘密,还活了下来……暂时还活着,但这已经足够了。
“你这时倒真像个医生。”洛伦佐说。
“手术刀这种东西,可以用来切除肿瘤,也可以用来划破喉咙……只是看你要怎么应用而已。”疫医回答着。
寄生的血肉开始与弗洛基的身体同化,按理来讲他会被疫医同化成他的傀儡,但这一次血肉只是填补了他的身体,没有做到那一步,过了一会他缓缓苏醒了,只是从弗洛基那有些呆滞的眼瞳来看,这个家伙的大脑估计依旧是一片空白。
也是在这喘息的时间里,洛伦佐等人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看向黑天使,洛伦佐问道。
“华生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虽然先驱说了庇护所就在下方,可那种情况下,谁都没有把握找到道路,可华生就奇迹般地做到了这些,带着几人脱离了疯狂的战场,在混乱的水流中抵达了这里。
“我不知道,是他告诉了我。”
华生说道,也是在这个时候,在洛伦佐等人的前方的黑暗里,逐一亮起了昏黄灯光,或许是太久没有启动了,一些灯光在闪烁了几下后便彻底熄灭,只有零零散散的光芒还在维系,在黑暗里指引出了一条道路。
“他是?”
“守秘者……大概吧。”
华生也有些不确定地说着,然后黑天使迈开了步伐,朝着道路走去。
这大概就是意外之喜了吧,洛伦佐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真的见到守秘者,但在这机缘巧合下,他还是抵达了这神秘的庇护所。
或许守秘者一开始没有出现便是因为先驱,这个家伙一直尾随着几人,导致了守秘者保持静默,而在艾德伦的插手下,他们终于有了些许机会引领着几人前进。
“完全由禁绝合金……圣银构筑的壁垒。”
洛伦佐前进的途中思索着,从昏暗的光芒中能看到黑暗里的事物。
钢铁的表面上布满锈迹与灰尘,这里似乎陷入这样的寂静已经太久了,陈旧的空气里也布满了尘埃。
路途上洛伦佐倒也看到了些换气扇,它们密布在角落里,但绝大部分已经停运,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艰难地转动着,速度缓慢,似乎下一秒就会停滞。
然后是无比漫长的长廊。
洛伦佐等人跟随着光芒的指引离开了建筑,走到了悬于高空的长廊之上,下方与上方都是无尽的黑暗,连接长廊两端的则是无际的光滑金属。
看起来这些也是禁绝合金所构筑的,至于其中是什么,洛伦佐不太清楚,大概是某种旧时人类的科技。
这里曾经应该很是繁荣,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也变得枯朽破败。
洛伦佐能感受到,这里的到处都弥漫着那将死的气息,就如先驱所说的那样,守秘者已经凋零,如今的一切都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甬道内再度亮起指示灯的光芒,这里的路线犹如迷宫一般复杂,但好在有着光芒的指引,洛伦佐等人还算不上迷路,倒是疫医对于其它路线很是好奇,想去探索一番,但被洛伦佐拦住了。
现在他们的首要目标是跟随着指示灯前进,寻找着最后的守秘者。
不知道走了多久,洛伦佐等人似乎是来到了类似居住区的地方,广场的边缘是垒砌的居住房,看起来很是狭小,可也足够用来生存了。
洛伦佐在这里没有看到本该生存的人类,到处都是尘埃与碎屑,还有很多金属的残骸,它们摔在地上,破碎成了数不清的碎片,仰起头,洛伦佐觉得他们应该是从高空中的黑暗坠下。
然后便是被积水覆盖的隧道,应该是某个管道破壁了,这些液体喷涌出来,也不清楚存在这里多久了,但从隧道墙壁上的水渍痕迹来看,积水曾将这里完全地堵死,又过了很多年,大部分液体都被蒸发,只剩下了这些。
“真是破败啊。”
疫医感叹着,哪怕是他也能体会到这里蕴含的科技与力量,但这辉煌的一切也随着岁月而崩塌,破败成了如今的模样。
几人最终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墙壁前,指示灯的引导也到此为止了,等了一会,沉闷的机械声响起,灰尘止不住地落下,仿佛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开启过了。
“这是……门?”
洛伦佐仰望着这巨大的、开始缓缓分裂的墙壁。
在他的认知里,上一个这样震撼的大门还是永动之泵的工坊,但这扇大门要远比工坊的巨大且沉重。
一道缝隙裂开,缓缓扩大着,其间尘土飞扬。
洛伦佐等人的心跳也随着它的开启而激动着,但很快,噪音停了下来,大门的开启停止了,洛伦佐愣了愣,走上前踢了几脚,可依旧没有反应。
“它……好像坏了。”
洛伦佐不确定地说着,黑天使则直接迈了过来,它挥起铁羽,试着扒开大门,但它太过沉重了,纹丝不动。
“这鬼地方已经坏成这样了吗?”疫医忍不住地问道。
“大概吧,”华生环视了一圈,继续说道,“这里是生命的庇护所,但却死气沉沉。”
“在岁月面前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洛伦佐说着靠近了大门的裂隙,他试了试,然后说道。
“我们可以从这里钻过去。”
说着的同时,洛伦佐便开始了尝试,他侧着身子,向着深处挺进,疫医想了想,跟在洛伦佐的身后,弗洛基则一脸的呆滞,他似乎没有什么自主意识可言,原地站了几秒,他也跟了上去,学着洛伦佐的模样,往裂隙里挤。
本以为会有什么盛大的方式面见守秘者,结果最后却变得这么可笑,黑天使停靠在了一边,以它的体型根本难以进入,而其中的人类的躯体也早已和甲胄融为了一体。
洛伦佐沿着狭窄的缝隙前进着,突然间心神一冷,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了。
【华生?】
【嗯。】
洛伦佐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也习惯了这个住客,他继续向前,深邃的黑暗中,有幽蓝的微光泛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后的守秘者
从翡冷翠的河畔,到静谧的圣纳洛大教堂,再到熊熊燃烧的圣临之夜,淅淅沥沥的旧敦灵……
洛伦佐在狭窄的黑暗里前进着,迎着幽蓝的光芒前进,将身体迈入门后的世界。
黑暗给了他短暂的平静,些许的安宁间他突然回想起了这一路的旅程,心情很是宁静,没有丝毫的波动,所有的话都已说尽,该流的血,也流满了一地,洛伦佐现在只要接受这一切就好。
站在布满尘土的破败中,洛伦佐凝望着幽蓝之光。
门后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柱状空间,就像一口无比巨大的深井,不由地让洛伦佐想起了升华之井,还有工坊,可能是偶然,这些建筑都趋近于井的形态。
洛伦佐记得梅林隐约地讲过这些,这与所谓的“升华”有关,从卑贱跃升至崇高,它算得上是一种“高度”的变化,再加上井口的限制,他们都蛮喜欢用“井”这样的结构进行构筑。
“从卑贱跃升至崇高,走出井口,看到更大的世界……”
洛伦佐轻声着。
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是如此地清晰、洪亮,以至于洛伦佐在说完的那一刻便感到一阵不安,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那些陷入长眠的幽魂。
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便如过往的无尽岁月般,保持着绝对的宁静。
一道从脚下蔓延的平台抵达了柱状空间的中心,在其上方,从穹顶上的黑暗中降下数不清的线缆与机械,它们托起一个庞大的圆盘,位于核心之中。
洛伦佐向前迈步,能看到环绕在这四周的井壁上似乎有着什么,井壁并不光滑,凝神去看,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凸起,看起来像是某种半透明的玻璃,它们呈现椭圆形,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了井壁之上,蔓延至了上方与下方的尽头。
不太清楚这些是什么,毕竟这里的一切都处于洛伦佐的认知之外,他只能依靠简陋的常识,来判断一些东西的职能。
大多数的半透明椭圆已经破碎,能看到下方遍布着水渍,似乎这里曾经有着积水,随着玻璃的破碎,其中的液体也倾洒了出来。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某种容器,加上积液,有点像在黑山医院里见到的培养仓,说不定这里之前也在孕育着某些东西,只是现在这里东西都不在了,又或者死掉了。
洛伦佐看向别处,仔细地观察下,他发现这些容器的下方还有着指示灯,不过绝大部分的指示灯已经彻底熄灭,只有少数的还在运行,但也是散发着黯淡的红光。
就像一双又一双疲惫猩红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里。
“洛伦佐……”
疫医看着四周,不知所措地说道。
“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损坏了。”
洛伦佐看着那些黯淡的红光,根据着自己的常识与理解说道。
“损坏的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有些指示灯都不亮了。”
“损坏……吗?”疫医深呼吸,这里给他的感觉有些糟糕,很是压抑,但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
弗洛基跟在疫医的身后,这个家伙就像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可能是疫医帮助他自愈的原因,他本能地觉得疫医很安全……虽然这个家伙浑身长满蠕动挥舞的猩红触肢,毫无人类的样子可言。
“这应该是类似培养仓的东西,只是全部损坏了。”洛伦佐看了一圈,尽是黯淡的红光。
“是被摧毁的吗?”疫医说。
“看样子不是,”洛伦佐看了眼身后的大门,除了卡死宕机外,大门的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划痕,“这里没有战斗的痕迹,可能是因时间的因素。”
“庇护所存在太久了,可没有东西是永恒的,血肉会老去,金属会生锈,精密的机器也会布满灰尘,跟不要说这里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物资迟早有一天会用尽。”
“庇护所已经死去了,”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缓缓说道,“我猜他们应该也是进行了内部生态循环的设计,但能量是守恒的,他们只能保证减少能量的损耗,岁月的侵蚀下,终有一天这样虚假的永恒会崩溃。”
疫医不禁感到一种沉重的绝望感,生活在这里的人,守护着文明的火种,坚守着壁垒,抵御着不可言述者任何有可能的进攻,他们也清楚死期的注定,不安地苟活着,等待着所有资源耗尽一切的那一天。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处被遗忘的墓地,霍尔莫斯。”
【不,仍有守秘者活着,是他指引着我们抵达这里。】
华生的声音在疫医的脑海中响起,一路上华生很少与疫医交谈,简直就当疫医不存在一样,疫医也习惯了这些,这突然的发言吓了疫医一跳。
“那么他在哪呢?”疫医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类似“守秘者”的东西,“我们跟随着指示灯前进,这里已经是尽头了。”
【洛伦佐。】
【我知道了。】
沉默间,洛伦佐与华生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他闭上了眼睛,调动着秘血,令其在血管之中奔涌,力量升腾着,带来不安与邪异。
可能是与先驱接触过的原因,洛伦佐这一次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异感,他能隐约地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就像在那虚幻的静滞圣殿之中,凝视着升华之井的黑暗一样。
这是相同的感觉。
黑暗里猩红的百眼睁开,刹那间极度的异感险些令洛伦佐的心脏骤停,秘血的升腾打断,洛伦佐急促地呼吸着,弯着腰,紧接着呕出大片的污血。
“怎么了?”
疫医警惕道,抛开先驱与艾德伦那两个怪物,疫医觉得自己和洛伦佐联手也算是能横着走了,洛伦佐这突然的异变,说不定是遭遇到了什么,某种不具备实体的怪物。
“我……我可能看到它了。”洛伦佐艰难地说道。
“谁?”
“不可言述者。”
疫医的心神一冷,然后缓缓地撤步,保持着和洛伦佐之间的距离。
“你别太担心,它应该还在安眠……哪怕苏醒了,第一个死的也不该是我,而是在上头打架的那两个。”
洛伦佐指了指黑暗的穹顶,苦笑道。
升华的尽头,便是不可言述者,这就像猎魔人的尽头,便是疯狂的妖魔一样,他们都是同源的,得到力量的同时,也应付出代价。
“说不定,先驱一开始,真的想拯救世界吧。”
洛伦佐回忆着那种厌恶感,突然说道。
“像他那样的怪物,活的越久,人性越少,离升华尽头便越近,越是靠近不可言述者。他说不定早已在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下被逼疯了。”
“可能吧……有机会找他问问。”
疫医试着幽默,调节一下气氛,可感受了一下这充斥着岁月的死寂感,他觉得哪怕此刻来个喜剧演员也难以拯救这些。
【侵蚀是具有模因性的,与先驱的接触,或许令不可言述者的侵蚀传递了过来,让我们离黑暗更近了,从而令不可言述者意识到我们的存在。】
“也就是说,我们都上黑名单了吗?”疫医问。
“我们早就上了,只是排名不那么靠前而已。”洛伦佐抚了抚胸口,将异样感压了回去。
现在看来,洛伦佐倒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守望者的黑名单上,为什么排名不是那么靠前了,想必第一名一定是先驱了,这些守望者一直在追猎这个与不可言述者有过接触的家伙,誓要将力量的传播断绝于此。
【需要我来吗?】
【不,我再尝试一次,你升华的程度远比我深,你的情况要比我危险。】
洛伦佐回应着,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守望者这样没完没了的追杀了,也明白艾德伦为什么要封存权能·加百列,像他们这样的升华者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漏洞,极有可能令不可言述者突破囚笼。
那么守望者们自己呢?
它们自己本身不也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漏洞吗?
这样想着,洛伦佐突然想起自己在那【间隙】中所见到的无面者,而且从那些天使的行为来看,它们是不具备任何智慧可言的,更多的像是一件听从指令的工具。
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只有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有些搞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守秘者身上。
失去了这些升华者,凡人之间便不再有永生者,轮回迭代下,人们对于过往的历史迟早会出现曲解,令这个世界进一步的扭曲畸变。
真是越想越糟糕了,虽然还不清楚真相的全貌,但从已知的这些,洛伦佐便感受到了当今世界的扭曲程度,就像在一辆诡异的列车上,乘客们利用各种奇怪的东西让它狂奔了起来,向着燃烧室中投入衣服与金币,投入武器与尸体……
就这么莫名奇妙下,列车前进着,说不定在某一天便会彻底崩溃。
重新做好准备,在疫医满眼的疑惑下,洛伦佐开始了第二次尝试,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谨慎,不可言述者仍处于长眠之中,他把刚刚的情况视为自己倒霉,心中的压抑减弱了不少。
疫医有些搞不懂洛伦佐在做什么,他和华生经常直接在【间隙】里进行沟通,根本不照顾一下疫医,疫医只能带着一脸蠢样的弗洛基,在一旁不明所以地围观。
然后他感受到了。
如浪潮般的侵蚀从洛伦佐的身上扩散,他在释放力量,抵抗着来自庇护所内部的压制,利用着这种方式,搜寻着守秘者的【间隙】。
从先驱的言语间能判断出,守秘者依旧保持着人类的纯粹性,他的【间隙】将无处隐蔽,哪怕被圣银包裹着,洛伦佐也能感受到些许的阻碍,从而搜寻他的位置。
很快洛伦佐的感知便有了回应,黑暗之中一颗黯淡的星辰闪烁着,洛伦佐睁开了眼,看向了前方。
“他……就在这。”
洛伦佐看着前方的圆盘喃喃道,不做任何停留,他直接快步走了过去,来到了圆盘前。
它被平放在核心之中,就像一张巨大的圆桌,表面有着诸多的裂隙,幽蓝的光芒便是从其中泛起。
一开始它便吸引到了洛伦佐的注意力,但由于这些科技远超洛伦佐的认知,他便没有轻举妄动,而现在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间隙】就在这其中,圆盘之中有着一个活人。
“这东西怎么打开?”
洛伦佐的手在其上胡乱地扒拉着,但始终都找不到打开的办法。
“要我说直接强拆了吧?”
疫医也跟了上来,他对于机械这种东西没什么太大的敬畏,比起这些一具奇异的尸体反而更令他欣喜。
洛伦佐懒得理疫医,也是在这时有沙沙的电流声响起。
圆盘开启了。
裂隙开始扩大,机械艰难地转动着,似乎是太久太久没有启动了,如此精致的器械也变得臃肿起来,它发出沙哑的声响,最后勉强地弹开了一角,露出其下的事物。
淡淡的白气弥漫,露出枯朽破败的一幕。
洛伦佐不太清楚眼前这种东西是否算得上是人类,还是说一具扭曲畸变的尸体,总之这东西远比他在黑山医院里见到的那些实验品还要诡异,它没有什么尖牙与利爪,但从其状态能隐约地感受那令人发疯的噩梦。
粉红色的脑组织安静地盛放于半透明的容器之中,有数根电极连接着,一直深入到培养仓下。
这应该是他的头颅,但除了少许的表皮组织外,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复杂的机械取代,颜色不同的管道裸露在外,顺着金属的脊柱,直接连接了头颅与胸腔,在其中跳动的也不再是心脏,而是一个圆形的机械泵,不断地压榨着鲜血,将被分离机过滤后的鲜血输送循环。
大概是为了降低身体的能耗,无用的四肢早已切断,就连躯干也没剩多少,大部分的消化系统也被移除,被各式的维生系统取代,双肺也早已不在,毕竟那种东西还是过于脆弱,取而代之的是洛伦佐也不清楚的设备。
“真完美啊,他就像被人活生生地解剖了出来,抛开所有无用的器官,只是为了……维生。”
疫医见此也不禁惊叹了起来,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暴力拆除这个东西。
“维生?”
洛伦佐只觉得眼前这场景令人胆寒。
“没错,放弃所有增加能耗的器官,与其说是维生,倒不如说只是为了让这颗大脑活下去。”
疫医咽了咽口水,这是超出他认知的医学技术,他重新对于真理这种东西提起了兴趣,内心充斥着狂喜。
“不过这个鬼东西便是守秘者吗?”
疫医觉得古怪,眼下这位“守秘者”为了维生放弃了一切,只保存着一颗大脑。
疫医不清楚他还有没有什么自我意识可言,如果真的还拥有的话,仅仅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恐惧,他感受不到饥饿与口渴,听不到也看不到,无法入睡,也无法真正的醒来。
这是足以令任何人疯狂的折磨,但这个守秘者却已经以这样的姿态不知道度过了多少的时光。
如果他真的还有自我的意识。
如果他真的是守秘者。
“那么其它的……”
洛伦佐看向了圆盘的其它部位,这时看来这倒像是环绕拼接在一起的铁棺,其它的部分里应该也保存着这样的脑组织,可在那些表面上,并没有幽蓝的光芒泛起,只是单调的灰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他们都死了。
想到这里洛伦佐打了个寒颤,他慌张地望向了井壁之上的椭圆形实体,看着那些黯淡的红光,心中有升起一种极为可怕的猜想。
也是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弗洛基鬼叫了起来,他双腿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热泪涌出眼眶,模糊的声音拼凑出勉强辨识的话语。
“英灵殿!”
他挥舞着四肢,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宴会,没有美酒与熏肉,也没有诸神与战士,有的只是绝对的死寂,与破败的灰尘。
俯视着井下深邃的黑暗,洛伦佐不清楚那里堆积的是灰尘与残骸,还是说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们战胜了绝望与灾难,将不可言述者囚禁于牢笼之中,但最后他们还是被岁月打败了,变成毫无意义的黄土。
“最后的……守秘者。”
洛伦佐呢喃着。
“他们被困在这庇护所中,耗尽所有的物资与能源,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但为了延续,变成了这般模样。”
疫医说着看向了洛伦佐。
“你也听到了先驱的话,这些守秘者为了保证庇护所的安全性,不止将自我封闭,以此隔绝不可言述者的侵入,为了延续生命甚至拒绝了升华的永生,反而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那么如果他真的是守秘者,他为什么要放我们这批与升华纠缠的人进来呢?”
疫医不明白。
“因为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洛伦佐回应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压在了玻璃容器上,其下便是浸泡在液体中的脑组织。
“守秘者们是为了延续选择坚守规则,而不是为了规则选择存活。
现在最后的守秘者也将死去,他们的延续就此终结,捍卫的规则又有何意义呢?”
他们是记录者,是见证者,是唯一知晓真相的人们。
他们需要活下去,不折手段的活下去。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们进来的原因吗?”
洛伦佐注视着脑组织,轻声道,生怕惊醒他的梦境般。
“可现在他不能言语,也做不出任何的反馈,实际上他现在只是一团烂肉而已。”
疫医说道,短暂的欣喜后,他再度失落了下来,想到如此宏伟的建筑,最终保护的只是这样的一屯血肉,他就觉得很可笑。
洛伦佐摇了摇头,这一次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
“你还是没懂啊,疫医,能否言语并不重要,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这些。”
洛伦佐难以想象他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进行这一切,感受着自己的血肉逐一剥离,失去所有的感知陷入黑暗之中,经历着岁月的折磨也不愿步入升华。
可这一切也只是为了断绝所有潜在风险,也仅仅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他便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你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吗?”
所以你将自己切割成了这样,只是为了尽可能地活的更久些。
洛伦佐叹息着。
“他是为了保存自己的【间隙】。”
眼瞳卷起炽白的风暴,视野之中,黯淡的星辰熊熊燃烧了起来,灿如白昼,光轨衔接了星辰,打开前行的道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起源
踏入虚无之境,短暂的黑暗后,洛伦佐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大地之上,出现在这崭新的柱状空间之中。
看着周围的事物,洛伦佐的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感,与先前的破败不同,这里似乎正是守秘者记忆中庇护所最为繁华的时候,能看到井壁上的容器都充盈着,粉红色的液体中似乎正有着什么在蠕动,绿色的指示灯逐一亮起,蔓延至上下的尽头。
身前的巨型圆盘也安然存放着,幽蓝的浮光游走在其上,而那从穹顶之下垂落下来的机械臂也在缓缓移动,它脱离了圆盘的束缚,在井壁之间游走着,似乎是在检查容器的状况。
洛伦佐似乎从未离去一样,他再次来到了这里,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能深刻进守秘者灵魂中的场景,也只剩下了这里了。
“人格唤醒中。”
冷彻的声音响起,身前圆盘的盖板开启,弥漫的白气之中,一名老者从积水与线缆间坐起,与洛伦佐在现实中看到的不同,此刻守秘者自己的形象还不是那可怜的脑组织,但与其相比,此刻的他也没有强出多少。
身体的绝大部分已经被金属机械取代,后脑壳被半透明的容器取代,胸腔也被完全打开,洛伦佐甚至能看到在血肉下运作的机械,四肢也被改造成了金属义肢,为了保证基础的维生,能看到一系列的消化器官都变得了洛伦佐看不懂的模样。
不同颜色的液体在粗细不一的管道内奔涌,轻微的电流划过,老朽的脸庞上,电子眼亮起微光,随后转动、挪移。
老者猛咳了一声,将堆积在喉咙间的积物全部吐了出来。
“这里是现实,还是……”
电子音响起,老者似乎并不具备说话的功能,这些交流的能力全部由机械负责。
“【间隙】,至少我们是这样称呼这里的。”
洛伦佐回应道。
“这样吗?”
老者躬着身体,电子眼中微光一阵明灭,他似乎是在思考。
“罗杰那个疯子又回来了,还有艾德伦。”
电子音一阵扭曲,看样子老者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态,这让洛伦佐觉得一阵疑惑。
“你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只是很粗糙的信息,虽然庇护所已经无比破败了,但还是有些设施能使用的,比如对外的观测,不然我也没办法引领你们进来。”
老者缓缓说道。
“只可惜我太老了,设备也尽数损坏,只能勉强令我维生,如果你们不是升华者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沟通了。”
“你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这是真的,洛伦佐不得不佩服老者的决然与果断,他只是将自己视为了一个**的记录器,等待着像洛伦佐这样的升华者到来。
“我已经活了太久,我见过很多离谱的事,猜到这样的可能并不难。”
老者的声音有些嘶哑,电子音变得扭曲。
“你们的问题先稍等,麻烦先让我缓缓,为了保证自我不会崩溃,我做了很多的措施,这个脑子僵硬太久了,我需要让它重新动起来。”
说着伸出了机械臂,金属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的脑壳,敲击令其中的积液微微震动,连带着脑组织也摇晃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
华生出现在洛伦佐的身旁,她与洛伦佐一同步入了【间隙】之中。
“当然。”
电子眼没有什么神态可言,但从那冰冷的机械与微光中,洛伦佐还是感受到了某种情绪。
“每一批抵达这里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会向我提出同样的问题,而这也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
齿轮急速转动,白气弥漫,线缆逐一崩断,老者缓缓地从培养仓里站了起来,身上带着滴水,缓缓地走下,嶙峋的金属躯骸尽情地展现。
“虽然是虚幻,但再一次地站起来,感觉还真不错啊。”
老者说着低下了头,只见下身空荡荡的,洛伦佐表情有些古怪,仔细想想也是,从目前的判断来看,守秘者也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总归是有些不适的……
不等洛伦佐继续他那见鬼的奇思妙想,守秘者便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笑声,弄得洛伦佐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很久很久之前,那时我还没有被‘优化’成这个样子,还有着比较简单的排泄功能,技师们给我按了一个有趣的装置,只要稍微调整下压力,我的身体排泄的废液便可以混合着金属颗粒如水刀般喷出,随随便便都能尿死几个敌人。”
电子眼来回转动,颇有眉飞色舞的感觉,他说着还用力地挺了挺胯,发出了阵阵笑声。
洛伦佐的表情有些僵硬,虽然听不懂什么水刀,但从尿死敌人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这个守秘者的性格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觉得我与你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作为一个坚守秘密的老怪物,我应该是一脸便秘的样子,说着听不懂的怪话,沉稳慎重?”
微亮的电子眼顶在了洛伦佐的身前,直视着那幽蓝的光,洛伦佐点了点头。
“这可不行啊,活的太久了,心理难免会出现些问题,人要乐观些。”
老者笑的更大声了,他往后退,靠在了培养仓边上。
“不过还真有些怀念啊,我都记不清便秘是什么感觉了。”
这可太乐观了。
洛伦佐都想过守秘者一脸的不甘与悲愤,对自己诉说着过往的仇恨与期盼,结果这个家伙却没有丝毫神秘的感觉,从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来看,如果真的没有被拆除,他肯定会给洛伦佐展示一手什么叫做水刀。
眼前突然闪过泡在营养液中的脑组织,失去所有的部分,只留下一颗艰难维生的头颅。
洛伦佐刚刚涌现的笑意僵住了,看着老者的自娱自乐,他一时间百味杂陈。
“那两个家伙还在打架吗?还真是没完没了,我记得他们打了应该有挺长时间了,得有几个世纪了。”
老者一阵唏嘘。
“你认识他们?”洛伦佐问。
“何止是认识啊,其中还有一个是我带大的。”
老者轻松地说出很糟糕的话,这实在是让洛伦佐觉得有些不适,有种你加入了拯救世界的决战,结果你身边跟着一个拉着手风琴的诗人,你一边杀敌,他一边为你配乐。
这感觉荒唐极了。
“罗杰·科鲁兹,我之前是被养在庇护所里的孩子,毕竟漫长的时光里我们都觉得有些无聊,有些守秘者提议要不养几个孩子玩玩,我感觉闲着也是闲着,也就同意了,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还能帮忙维护一下庇护所。”
老者说着就回忆了起来,也不管洛伦佐他们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就随便挑了几个储存的胚胎孵化,然后罗杰·科鲁兹就出生了,没有父母,完全人工繁育,就跟牲畜一样,我们一次造了一大批,他只是其中之一。
那是个蛮聪慧的孩子,我很长时间里都很后悔把他生出来,哦,大概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了。
和其他的孩子不同,那些孩子把我们这些能活很久的金属怪物视为神,他倒没有这些感觉,罗杰·科鲁兹对于一切都很好奇,学习知识,磨炼的技艺。
当然最糟糕的是他很向外庇护所外的世界,那是一个会‘质疑’的孩子。”
说到这里,老者神情有些低落,洛伦佐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听他恶狠狠地说道。
“王八蛋,早知道就不该把他生出来,最好连着胚胎一块砸了。”
洛伦佐微微皱眉,表情一阵抽搐。
“对,艾德伦·利维恩,另一个该死的王八蛋是叫这个名字来的,只可惜我没法把他的胚胎砸了,他是人生的,从外界来的……其实我都没想过那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里。”
老者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洛伦佐的意图,到实际上洛伦佐还是很乐意于聆听老者的回忆录,对于过往的一切他都很好奇,如同饥饿的乞丐。
“等等,我还得回答你们问题来的。”
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本来的职能。
“抱歉,抱歉,太久没用脑子了,思维有些怪。”
老者的语速飞快,但具体表达上,便是他身上那些微光不断地明灭,电子音带着些许的电流声。
“让我想想,大概是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对了,先说几个前提,你们都是升华者,想必对于不可言述者应该有一定的认知了吧,这鬼东西是疯狂的无序,忠实地执行着‘生命’的本质,掠夺与延续。
它以侵蚀的形式扩散,进行模因污染,以此导致了人类历史上诸多事物的消失……倒不是它摧毁的,只是那些东西被不可言述者污染了,我们人类为了安全起见,进行了自我的阉割。
所以哪怕是我知晓的历史,也出现了漏洞与空缺,或许我曾经记着,但为了安全,我大概接受了逆模因影响,将那些被污染的部分全部遗忘。
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
也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
老者说着停顿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其它生理上的原因,我想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应该只是一团脑组织而已,以人类的技术,想让我保存到现在,难免会出现些问题。”
“然后,便是一切的开始。”
洛伦佐与华生紧盯着老者,集中注意力倾听着他的话语。
“人类与不可言述者的战争持续了数个世纪,也是在漫长的战争中,我们逐渐了解到了不可言述者的性质,为了压制其侵蚀性,我们开发了逆模因武器,来对这无序的怪物进行认知上的放逐。
庇护所也是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了,当时它还是一处序号为六的战争堡垒,也就是这里。
在这里的地表上,我们利用了名为【终焉回响】的逆模因武器重创了不可言述者,但我们也深受重创,逆模因不仅在抹除不可言述者,也在抹除我们人类自己。
那应该是人类历史的第一次大断代,至少在我的认知里,这应该是第一次大断代。
实际上没有【终焉回响】,人类文明历史也断的差不多了,当时不可言述者摧毁了绝大部分的人类文明,它的侵蚀污染了一个又一个的图书馆,我们只能将那些文明的瑰宝烧毁,遗忘再遗忘。
而后在十三号堡垒,我们进行了‘降维计划’,利用十三号堡垒作为诱饵,那里有着数万的人口,故意暴露在不可言述者的视野中,但由于其是被禁绝金属保护,它想要侵入其中,必须需要实体来干预。”
“你们令虚无的意志拥有了实体,并在那里释放了【终焉回响】,迫使它进入了长眠,从而囚禁了不可言述者。”
这是先驱讲述的故事,洛伦佐此刻将它复述了出来。
老者点了点头,肯定了洛伦佐的故事,可紧接着他说道。
“没错,不可言述者的危机被暂时控制住了,虽然它陷入了长眠,但梦呓依旧环绕在它的四周,覆盖了整个……西方世界,我记得你们是这样称呼的。
六号堡垒作为仅剩的战争堡垒,变成了庇护所,在收集了所有人类的知识与技术后,我们进行了自我封闭,同时开始了复兴时代。”
“幸存的人们在地面开始了文明的重建,但很快不可言述者展露了它的能力,禁绝合金与逆模因都无法完全地压制住它,仍有力量外泄了出来,在它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怪物,最后引起纷争与战火,第一次复兴的尝试宣告失败,但好在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老者说着看向了井壁上的容器,它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那些都是人造胚胎,在经过定期培培育后,庇护所能持续生产数万的健康人类,在必要时填补世界人口,新生的人类将利用庇护所的知识成为了第二批复兴者。
复兴者们由携带知识的筑国者们率领、引导,他们离开庇护所后会被逆模因抹除所有与庇护所有关的认知,以此保护庇护所的存在。
但有些遗憾的是,经过数个世纪的战争,地表绝大部分建筑都已经损毁,基础设施全无,我们看样子要从零开始了。”
他的声音低落,然后又高昂了起来,从他这副激动的架势来看,挥起锄头就能开始种地。
“不过这不重要,至少我们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为了避免再一次的灭亡,我们意识到不可言述者的影响范围虽广,但还是有一定限制,也就是被你们称作东方世界的地方,那里处于不可言述者影响的边缘,另一批复兴者被派遣了过去,他们还携带着逆模因技术,在那里组建新的文明,看看能不能以此逃离不可言述者的影响。
实际上我们也想过,要不要将所有的复兴重心转移至东方世界……或许我们也确实这样做了,总之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段的记录,大概是被逆模因抹除了。”
老者显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释然了,整天跟逆模因与侵蚀打交道,他很早便习惯了记忆的错乱。
“这种事不必太纠结,因为各种原因,我的记忆好像也被删了又删,反正忘记了就忘记,也不用烦恼太多。
毕竟这一切是和逆模因有关的东西,这种力量向来都是在欺骗敌人的同时,也要欺骗自己人。根据记录,那时起东西方便隔离开了。
还记得吗?不可言述者是由人类因为某种‘因素’升华而成的,正如妖魔是由人类异化而出现的一样。”
老者的情绪变化极大,洛伦佐不清楚是他性格如此,还是说这漫长的岁月也把他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疯子,此刻他的话语显得有些悲伤,有些压抑。
“我们错了,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不可言述者是由人类升华而成的,从一开始人类便与其有着某种模糊的联系,无论我们逃到哪里,这种联系始终都没有被斩断。
就像……
就像从一开始它便侵蚀了‘全人类’一样,我们无法摧毁自己,便只能不断地囚禁不可言述者,它的梦呓令人陷入疯狂,但这也会给予其养料,哄它入睡。
我们是同源的。
这就像……”
“安魂曲。”
洛伦佐猛然知晓了一切,他看着守秘者,缓慢地述说着那可怕的猜想。
“这不仅仅是囚禁,还是献祭,一个又一个的人类陷入疯狂,为这无名之神献上祭品,来颂唱安魂的摇篮曲。”
“没错,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削减自身与不可言述者之间的联系,也就是利用逆模因武器。
但在先前的战争中,存储的所有武器都被使用在了第十三号堡垒中,也是因为这些逆模因的影响,不可言述者才得以陷入长眠……或者说人类失去对其的认知,当人类再度记起它的真容时,侵蚀将重新打开通道,令它苏醒,而现在它的梦呓不断地泛起,试图让人类重新记起它。”
“战争使你们失去了技术与物资,你们没办法继续削弱联系了,而它又在跟随着本能猎食,迟早有一天会因饥饿突破牢笼。”洛伦佐说。
“对,这也是为什么西方世界仍要有人存在,以及妖魔出现频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不可言述者需要祭品。”老者悲哀道,“战争仍在继续,但我们败局已定,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延续人类的存在,尽可能地将失败那天努力推迟。”
“我们派遣出了筑国者们,他们带领着第二批复兴者们重建文明,但在梦呓的冲击下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这一切并非是没有意义的,每次失败我们都会积累一些些,虽然很少,可这也是我们的基石,这样的积累在数不清的死亡下,变得越发宏大,直到有一天新的文明立于废墟之上。
直到新生的人类屹立在绝望的黑暗里。
直到有人类不仅能抵御这样的黑暗,还能做到反击。
直到……像你这样的追寻着,跟随着历史的只言片语,找到这里。”
冰冷的电子眼中映射着洛伦佐的身影,洛伦佐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然后他向着老者发问道。
“为什么筑国者要掀起战争呢?杀死更多的人类,是为了给不可言述者献上祭品吗?”
“并不,不可言述者本质上是通过侵蚀来进行传播,而在战争之中,我们几乎断绝了所有可能认知到不可言述者的信息。
烧毁书籍,遗忘历史,我们将它‘降维’,使其拥有了固定的形态,将整个堡垒变成囚笼,将它永世囚禁,虽然它的梦呓依旧在黑夜里响起,但人类是无法承受那样的‘信息’,他们会被异化成怪物,变得嗜血疯狂,可这样的它们会被其他人类杀死,再度将‘道路’隔绝。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但依旧有着那么一丝的缺陷,就像这座庇护所,它的使用寿命近乎永恒,但并非永恒。”
老者话语敲击在洛伦佐的心间,洛伦佐隐隐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人类本身与不可言述者是有着联系的,虽然在我们的努力下,这种联系被无比削弱,但它确实依旧存在着。”
“人口的增长,会令联系加深,是吗?”洛伦佐问道。
“是的,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物种多了便需要被控制,鸟多了就杀鸟,狼多了就杀狼。
在这更加可怕的怪物面前,人口需要稳定在一个数值内,一个既能发展,但又不会吵醒它的程度。”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向着世人宣布所有的知识与技术,来加快我们的发展呢?”洛伦佐不明白。
“因为我们已经这样做过了。”
老者缓缓地张开了手,在他的身后,井壁之上的容器逐一破裂,光芒不断地消失,最后变成一片昏暗的模样,这是现实中庇护所的模样。
辉煌不再,破败不堪。
“在设计之初,庇护所能支撑数十次的重启,但你也看到了吧,这些容器早已破裂,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已经重新来过很多次了,多到你不敢想象,孩子。”
老者望着这片宏伟但早已死去的建筑,在这里他度过了无尽的时光,久远到他都快记不起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了。
“幻想一下,你的脑子里有惊天的科技,可实现你脑海里的东西,需要超越这个时代的基础设备,但你的寿命又是如此短暂,你无法活到这一切建立的那一天,更不要说还有侵蚀污染的威胁。
我们能做的只有阶段性地释放知识与技术,等外界的文明抵达临界点时,再引导他们步入下一个阶段。
加快发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要说有绝大部分知识已经受到了污染被就此销毁。
可实际上庇护所中也没有什么知识了,岁月的侵蚀下,大部分设备已经停摆,资料库陷入静默,就连供能的反应堆都冷却了下来。
就连我也需要将自己切剩个脑袋,来减少资源的消耗,来活的更久。”
他自嘲地笑了笑。
“况且,即使有又怎么样,本应引领你们的筑国者已经愚昧,他们可能都无法认出这些失落的科技,甚至说原本坚守在这里的守秘者也是如此,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只剩下了我。”
激动的神情平复了下来,老者的话音里又带起了笑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庇护所需要保持绝对的静默,以避免任何被不可言述者注意到的可能,这里是人类重新再来的机会,我不能把这样的机会一同推到赌桌上,我不敢赌。”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陷入了沉默。
确实如此,人类的寿命是如此地短暂,在缺少资源与设备的情况下,又无法利用机械维生,仅剩的道路便是升华,而这又有极大的可能唤醒不可言述者。
知识是被诅咒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记录着,尽可能地将过往的秘密永远地埋葬。
筑国者们更迭换代,曾经真实的历史,也在岁月的浸染下变得模糊失真,他们的子嗣或许到了最后都以为这一切只是虚妄,只能愚昧地执行着这古老的命令。
就像奥斯卡,就像维多利亚女王,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愚昧。
老者沙哑地笑了起来。
“说到底,人类还是太脆弱了。
我们重启了一次又一次,庇护所内的资源被一次又一次的消耗,我们虽然在外界建立了新的文明,对于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也有了一定能力的抵抗,可在这种消耗下,这一切都只是恶性循环而已。
建起高楼,坍塌,在废墟上建起,坍塌。
渐渐的所有人都绝望了。”
一切都是无用功,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记忆里,这样的慢性死亡持续了很久,虽然没有人说,但大家都意识到了人类的失败,如今的努力也仅仅是为了让‘人类’存在的更久一些。
至于踏入升华,成为不可言述者的一员?
也有人提过这样的建议,我们直接把那个家伙枪决了,尸体投入循环机,水分被提取出来注入水库,碾碎的尸体碎末成为肥料,被灌溉进培养田。
在这方面,我很庆幸,我的同僚和我有着相同的观点,毕竟输也要输的有骨气些嘛。
然后这里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直到几个世纪之前,有群家伙叩响了庇护所的大门。
那时庇护所便已经进入弹尽粮绝的状态了,各种资源严重匮乏,人工胚胎也所剩无几,勉强支撑一次的重启。
我们从长眠中醒来,也不太清楚这些家伙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想想也是,无论怎样抹除自身的存在,终究会留下那么一些蛛丝马迹。
来者们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迹与信仰,他们虔诚的就差一步一磕头了,看到我们时,各个都热泪盈眶,还有几个激动的直接昏了过去……我们当时看他们就跟看猴子一样,太搞笑了。”
老者挥舞着机械臂,他看样子像是想给洛伦佐描绘一下他们当时的表情,可这个家伙的脸几乎完全被金属机械覆盖,洛伦佐只能看到电子眼转个没完。
“他们嚷嚷着神名之类的词汇,对我们祈求对抗妖魔的力量。
那时我们才知晓,外头已经糟糕成了这样,妖魔行走在大地之上,人类在黑暗间颤抖。
看样子筑国者们又一次的失败了,但也理应如此,时间会让任何物质变质,这些筑国者的后继者们,可能也快记不清最初的使命了。
然后我思考了很久,既然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老者做出沉思的动作,能看到玻璃壳下的环绕脑组织的光带变得越发明亮,这应该是和他大脑活跃度有关,看样子老者真的在认真思考。
“我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老者结束了思考,洛伦佐也猜到了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反正外界已经糟糕成了这样,庇护所也即将崩溃,人类就要惨败了,何不做最后的一搏呢?其实也算不上最后一搏,只要庇护所的大门一关,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我会继续承担我的职责,保存着人类的火种,直到我在寒风中彻底消逝。
我将有关不可言述者的资料以他们能理解的方式,交给了他们,还附赠了一些东西给他们,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东西都算是黑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听说后来他们也成功地拆解了几个,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总之有了简单的雏形,它被称为‘炼金术’。”
“然后……然后……”
电子眼停止了转动,直直地凝视着洛伦佐,声音响起。
“他们说这是神的启示,他们等候着我的指示……神谕。”
洛伦佐走到了老者的身前,接着他的话语说道。
“你命令他们前往第十三号堡垒,而他们也确实执行了你的命令。
利用着从庇护所得到的知识,他们提炼出了秘血,将深埋在地下的金属掘开,制成由圣银打造的钉剑,他们战胜了黑暗的时代,就此猎魔教团于监牢之上建立。”
洛伦佐的声音有些颤抖,攥紧了拳头,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他只是觉得平静、震耳欲聋的平静。
“先……罗杰·科鲁兹说过的,第十三号堡垒本该被所有人遗忘。”
“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将它遗忘,不是吗?”
老者收起了所有的玩乐,他严肃至极,对着洛伦佐讲起往事。
“自那之后,又过了几百年,我们仅存的几人觉得大限已至,无论机械如何取代我们的身体,我们始终还是懦弱的人类,也该迎接死亡了。
所以我们孵化了胚胎,罗杰·科鲁兹出生了,我把他视为我们的接班人,教导着他过去的知识,以及我所了解的一切的一切,按照我的计算,这样庇护所还能运行很久,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已经崩溃了,但苟延残喘还是可以的,只要多撑一秒都是人类的胜利。”
“然后……某一天,又有人敲响了庇护所的大门。”
老者抬起头,看向了洛伦佐与华生身后的大门,此刻它正缓缓开启,昏暗之中一束光透过大门的缝隙投了进来,光芒万丈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他说……”
回忆里的男人背着插满钉剑的剑袋,越过了洛伦佐与华生,他来到了守秘者的身前,眼中卷动炽白的风暴,宛如灼烧黑夜的白昼。
“我是艾德伦·利维恩,福音教会的教皇,猎魔教团的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