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寂海战役
当海博德冲上甲板时,风暴已经近在咫尺,它就像一面拔地而起的城墙,阴影完全笼罩住了晨辉挺进号,海流与风向全部倾向了它,仿佛天地之间的漏斗,准备将万物吞噬殆尽。
明亮的天际线在海域的另一端升起,在这黑暗的一面则闪耀起了群星与极光的残余,冰冷的海水随着狂风的怒号升起,它们如同淅淅沥沥的小雨般洒了下来,落在海博德的脸上,带着冷彻的寒意。
这是无比震撼的一幕,犹如周天运转般,这一切都深深地刻进了海博德的脑海中,令他一生都难以忘记这些画面。
“我们已经身处于神话中了。”
他喃喃自语着。
晨辉挺进号驶入了神域,触及了被尘封的故事,超越凡人认知的事物正在发生,海博德有幸见证了它。
震动再度袭来,颠簸让海博德收回了被震慑的心智,只见船体开始倾斜,固定火炮全部朝向了风暴的方向。
“洛伦佐!怎么回事?”
海博德向着甲板之上的身影,他被漆黑所笼罩,但眼中升腾的烈焰是如此地明亮。
“最后的考验到来了,海博德。”
洛伦佐握紧了折刀,身后的袋子里还插满了钉剑,他警惕地看着风暴,它正朝着晨辉挺进号靠近。
“十年前,伯劳便是在这里失败的,沸腾的寂海将角鲸号摧毁,他只能和弗洛基乘着长船逃离这里。”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正如伯劳所讲述的那样。
躁动的大海,涌现的风暴,横跨在夜空之上的航道,还有……
“尘世的巨蟒。”
洛伦佐轻声道。
他的话语如同一段被讲述出来的咒文,它融进了风里,被带来梦魇的耳边,就此风暴的四周掀起了怪异的风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海面之下蠕动着。
海博德的凡人视力,或许无法观察到这些,但在洛伦佐的眼中,这是如此地清晰。
他能看到映射着星光的巨大鳞甲,能听到夹在在风浪声中的喘息,能察觉到那无比庞大的侵蚀,令人作呕疯狂。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巨人在靠近。
海博德抓住一旁的线缆,让自己在这剧烈的颠簸中稳住身影,有阴影笼罩住了他,随即他看到了靠近的巨人。
“黑……黑天使?”
雷霆明灭,闪光中嶙峋的甲胄就站在海博德的身后,他认得这具禁忌的武器,也知晓它的名字,锋利的铁羽光滑如镜面,在雨水的浸染下,海博德都能看到自己倒映在其中的面孔。
缓缓向上看去,面甲之下的缝隙里,正不断地溢出白色的火苗。
“你在支配它,是吗?洛伦佐。”
海博德不确定地问道,这具甲胄只有洛伦佐能驱使,而现在他正站在自己身旁。
一直以来,海博德都觉得洛伦佐在瞒着他什么,不止是在瞒自己,洛伦佐有些秘密,就连净除机关也不知晓,比如远程支配黑天使,比如回荡在自己脑海里的声音……
洛伦佐的怪异之处简直太多了,有些奇异的地方,根本不能用他是猎魔人这个理由来解释。
很长的时间里,海博德也没有仔细地去想这些,大概是在玛鲁里时结下的友谊,海博德觉得自己应该信任洛伦佐,哪怕他藏着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力量。
可现在,他们步入神话之中了,成为了这史诗的一部分。
寂海究竟是神的领域,还是真正的地狱,洛伦佐究竟是虚假的伪神,还是真正的恶魔呢?
海博德不知道,他也分不清,侵蚀与震慑一同影响着他,哪怕是他这样英勇的战士,此刻也有些握不紧武器。
“别害怕,海博德。”
洛伦佐的声音响起,海博德看了过去,却对上一双燃烧的眼眸。
眼瞳里的火光燃烧到了极致,如同刺目的白昼,躯体内的秘血也在高歌沸腾,令体表的温度变得炽热,落在身上的雨水在顷刻间便被蒸发,能看到细密的白气在他的身体上升起。
洛伦佐本想冲海博德微笑的,可操控黑天使,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笑容有些扭曲,弄得海博德一阵心理不适。
原本洛伦佐不会这样冒险地启动权能·加百列,可现在极度危险的现状,容不得他思考太多了。
操控黑天使的感觉并不算太好,洛伦佐能感受缠绕在金属骨架上的妖魔血肉,能体会它们的渴血与痛苦。
疯狂无序的呢喃充斥在耳边,永不断绝。
“相信我,海博德,如果你觉得你在未知的恐惧前,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那么就相信我,把一切都赌在我的身上。”洛伦佐说道。
海博德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看着洛伦佐,感受到了从身后甲胄上传来的呼吸。
“这是伯劳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在舱室中遭到了妖魔的袭击,差点就死掉了,多半无法参与接下来的旅程了。”
递出那把银白的左轮,海博德让自己别在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思考太多,只会让人痛苦,海博德是名战士,他只要听从命令,然后去杀敌就好了,其它的事就交给别人烦恼吧。
“这样吗?情况还真是不妙啊。”
洛伦佐接过了丧钟,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子弹。
伯劳作为一个个体并不强大,但他是这些人里,少有能驾驭原罪甲胄的人,如果伯劳倒下,那么武器师便无人驾驶了,之前携带的三代甲胄也在海战中受到重创,蓝翡翠也因此受伤,难以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似乎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了洛伦佐的头上,而这些只是个开始,他也不清楚能否渡过这场风暴,甚至说在这风暴之后,是否还有着某些尚不了解的危险呢?
洛伦佐这样想着,举起了折刀,指向了风暴。
“它来了,准备迎战吧。”
海博德看向翻滚的海面,乌黑的风暴里滚动着雷团。
“迎战风暴?”海博德觉得洛伦佐疯了。
“不,你没看到吗?那不是有着两艘铁甲船在靠近吗?”
洛伦佐凝神看向风暴之下,波涛汹涌之中,海蛇不知所踪,但洛伦佐能看到正有着一艘熟悉的铁甲船在加速逃离风暴,在它身后尾随着一艘漆黑的大船。
“疫医你也是真倒霉啊!”
洛伦佐忍不住笑道,只是笑意有些苦涩,它们在逃向这里。
那是血鲨号,疫医船队中的一员,可现在视野内只剩下了它一艘,其它铁甲船的结局不言而喻。
【准备开火。】
洛伦佐的声音在人们的脑海中响起,这种时候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既然通讯被侵蚀中断,洛伦佐便以自己为通讯的枢纽,向着所有人传达着命令。
有的人听从了洛伦佐的声音,有人则哀嚎着,叫洛伦佐滚出他的脑子,回应千奇百怪,瞬息间洛伦佐觉得自己的头颅都快炸裂了。
这让他想起了劳伦斯,劳伦斯创造他的“军团”时,是否也是这样呢?
血鲨号一路挺进,随着它的靠近,在它身后的大船与风暴也在逼近,当它们完全出现在晨辉挺进号的视野内时,洛伦佐也是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到了那艘诡异的大船。
“幸亏伯劳不在,真不清楚他看到这些,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随着视线的清晰,洛伦佐的脸色也阴沉了起来。
有雷霆划过风暴的上空,凄白的光芒映亮了那艘无人的大船,也映亮了其上的标识。
“角鲸号……”
海博德轻声道,那艘只存在于伯劳回忆中的大船,此刻它驶出了回忆,朝着他们袭来。
【开火!】
声音在所有人的耳旁响起,固定火炮开火,编织成了一道密集的弹幕,打穿了溅起的风浪,重重火光在角鲸号上溅起,布满锈迹的钢铁破碎,它显得是如此地脆弱,被轻而易举地击伤,可即便如此,角鲸号依旧在这怒涛之中屹立不倒。
血鲨号调转船身,在疫医的指挥下,血鲨号停止了逃跑,向着角鲸号开始反击。
炮声轰鸣,疫医虽然贪婪,但他不傻,只要他们还身处在寂海一刻,便逃不掉这些怪异的追击,从一开始他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摧毁它们。
“开火!开火!”
泽欧大叫着,他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但身上依旧披着用来遮掩的布料。
狂风阵阵,微微吹开布料,露出了布满血色的脚裸,以及反曲的腿部,可泽欧就像意识不到这些一样,他指挥着血鲨号的船员,朝着角鲸号开火。
他也曾是黑牙海盗的首领,海战对于泽欧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泽欧看着风暴之下的大船,有些兴奋地咬紧了牙关,遏制住了自己的恐惧,去直面这些怪异。
“这将会是我步入英灵殿的功绩!”
他高呼着,目睹着重重火光袭向角鲸号。
疫医则站在不远处,他的衣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一次,他手上多出了一个保险箱,疫医抓紧这沉重的铁箱。
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事,但唯独这箱子里的东西,对于疫医而言至关重要,是仅次于真理的存在。
“这算是什么功绩啊……”
疫医自言自语着,他和泽欧这个被信仰支配的人不同,他很清楚自己在面对着什么,也很清楚这片大海之下藏着什么。
他能感受到,疫医的每一寸神经都在警告着他,肌肉紧绷,硬的就像顽石。
在这沸腾的大海之下,藏着远比风暴与大船还要可怕的东西,它才是真正的强敌,而现在它正静默地潜伏着,等待着出击的时刻。
“你都知道些什么,疫医,这时候不说的话,我们可能都得死在这。”
怒号的狂风中,突然又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入耳边,疫医猛地转身,却看到一个士兵正站在自己身旁,他目视前方,看着风暴下的角鲸号。
“霍尔莫斯先生?你这种出场方式,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疫医缓缓说道,他看了眼晨辉挺进号的方向,两艘船仍有着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他没想到洛伦佐的【间隙】穿梭能覆盖这么大的范围。
“别废话了,疫医,这总比直接出现在你脑子里好吧。”
洛伦佐冷冷地威胁着,在棱冰湾他差一点便侵入了疫医的【间隙】,如果不是现在需要疫医,洛伦佐真的准备在这里彻底解决疫医这个大敌。
听到洛伦佐这么说,疫医很识趣,在权能·加百列的威胁下,一对一的情况下,疫医根本拿洛伦佐没什么办法,说不定还会被他入侵【间隙】。
现在他的脑海深处依旧残留着剧痛,那是洛伦佐在棱冰湾时留下的伤口。
洛伦佐撕裂了疫医的意识。
“海底下有着什么?”
疫医问,不需要更多的废话,这种要命的情况下,两人只能先将新仇旧恨放在一边,先解决眼前的险境。
除了结盟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头蛇,无比巨大的海蛇。”
洛伦佐回答,对于疫医能感受到海蛇的存在,他并不意外。
“听起来蛮有趣的。”
“是的,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庞大,脚下的铁甲船对于它而言就像玩具一样,”洛伦佐说着指向了角鲸号,“看到那些创口了吗?都是它留下的。”
“这种生物真的存在吗?按照你的说法,它会在瞬间因为庞大的自重导致骨骼断裂,身体积热严重,核心温度会有上百度,从存在时起,便开始走向死亡。”
疫医不敢相信,他解剖了数不清的尸体,对于生物他自认为无比了解,洛伦佐所描述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现实就在这里,它是真实存在的,说不定一会还能探出头,和我们打个招呼。”
洛伦佐的目光在海面上游离着,根据侵蚀强度的变化,他能模糊地感知到海蛇的位置,它在大海之下游荡着,就像在挑选着猎物。
“更何况,我有说过它是生物吗?”
洛伦佐的话语让疫医忍不住地发抖,他看着士兵的眼眸,其中飘荡着白焰。
“我们总是这样,看到一个未知的事物后,便寻找自己认知内,可以被理解的词汇,冠以在未知的头上。
它从来就不是什么生物,只是恰好地有了海蛇的外形而已。”
洛伦佐向着疫医发出邀约。
“有兴趣解剖一下‘神明’吗?疫医。”
第九十六章 神不爱世人【感谢finalist的盟主】
这是诗人传唱的史诗,每个身处此境的人,心潮都忍不住地澎湃了起来,他们目睹着这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常理世界中的画面,心中的恐惧也随着绝景的展现,而迅速蔓延着。
天地间就像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漏洞,所有的事物都被其吞噬,卷积在了一起,掀起波涛怒浪,晨光与星辉也被其搅碎,破碎成漫天的灿光。
血鲨号与晨辉挺进号相互开火,压制着角鲸号的前进,在几天之前它们还是死敌,如今却因另一个更大的威胁站在了一起。
“人类总是这样,相互憎恨着,相互厮杀着,可当有另一个更为巨大的威胁时,他们又往往会和仇敌团结在一起,解决威胁后,再度相互憎恨、杀戮。”
疫医轻声诉说着,漫长的生命里,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了。
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人类似乎总是这样,不断地犯错,重复着轮回。
“大概吧,人类既高尚,又卑劣……这种事谁说的请呢?”
洛伦佐懒得思考这些事,看了看那破烂的鸟嘴面具,他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不过那是什么,疫医,箱子里是什么。”
疫医提了提手中的保险箱,他没有直接回答洛伦佐的话。
“一些私人物品。”
“看起来很重要,这种要命的时候,你也要和它在一起。”
洛伦佐注视了保险箱一段时间,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说不定在未来……甚至说几个小时后,这东西就会被交到你的手中,霍尔莫斯先生。”
疫医突然说道,厚重的镜片下,是猩红的眼眸。
“这算什么?一个准备送给我的礼物,这听起来可太怪了。”
“嘿嘿,谁知道呢?”
疫医抱起了保险箱,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金属,似乎他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胡言乱语的。
火光四射中,炮弹一个接着一个的落在了角鲸号上,将生锈的金属击碎,贯穿甲板,转眼间便将它打得千疮百孔。
按理说这艘诡异的铁甲船该沉没了,但它依旧平稳地屹立在大海之上,有海水顺着破损的伤口倒灌进去,可持续了这么久,依旧没有将它拖入大海的迹象。
仿佛正有着未知的力量支配着角鲸号,它早已成为某个未知存在的代言人,向着这些步入神域的凡人,降下神罚。
“有妖魔开始登船了!”
泽欧喊道,躁动的海水之下,布满了那些狰狞死寂的脸庞,它们纷纷伸出手臂,抓挠着血鲨号的船体,发出刺耳的鸣响。
这些死于深海之中的亡者们都被唤醒了,在这死人的国度里,不该有活人的气息。
“它们就交给你了,你不是一直渴望伟大的功绩吗?”
疫医和洛伦佐站在一起,这种危急的局势,似乎还不值得疫医动手,他和洛伦佐都很清楚,眼前的这些只是先遣队而已,真正的敌人是深海之下潜伏的海蛇。
“这样吗?”
泽欧一愣,然后露出兴奋的笑容。
他原本想将自己的最后一战交给那具漆黑的甲胄,还有那个该死的男人,他羞辱了自己,好在自己没有死去,疫医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只是这代价无比的沉重。
“用在这里也不错。”
泽欧低声道,撕开了身上的遮掩,将那如同野兽般的躯体展露了出来。
只见泽欧的身体已经变得如妖魔一般,猩红膨胀的肌肉,凸起的骨骼,还有正缓慢生长的利爪,他的身上披挂着简易的铁甲,这是疫医为他制作的。
像是盔甲,又像是牢笼。
在疫医的众多实验品中,只有泽欧一个人撑了过来,坚强的意志令他度过了黑暗的梦魇,从而令凡人的生命,在这妖魔血肉的滋养下,取得了第二次机会。
可这不代表他活下来了,疫医能做的只是将泽欧的死期向后推延了几天而已。
妖魔的血肉在侵蚀着凡人的意志,寂海之上回荡的怪异,也在影响着他的心智,说实话泽欧能保持理智到现在,已经让疫医感到很意外了。
随着泽欧主动调动力量,他的异化开始加剧,很快整个人便变成了非人的怪物,脸庞也扭曲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了布满血丝的独眼。
他尽情地舒展着身体,拉扯着身上的铁索,一柄又一柄锋利的尖刺,如同长矛般挂在泽欧的身体上,将他武装。
意识变得有些浑噩,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杀戮的**所占据。
在这清醒的残余中,泽欧看向了疫医身旁的士兵。
“我见过你吗?总感觉很熟悉。”
泽欧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扭曲感,不等士兵回应,他又说道。
“算了,怎么可能呢,我认识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泽欧转身朝着登船的妖魔们走去,前行的步伐并不沉重,甚至说算得上轻盈,冰冷的金属上依附着水珠,其中倒映着地狱的画卷。
他无所牵挂,也无所寄托,因此他也所向无敌。
洛伦佐注视着泽欧投身于战斗中,他认出了泽欧,没想到这个维京人最后能活下来,多半泽欧也猜不到,他最为期待与憎恨的家伙,刚刚就站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有趣的维京人,用信仰来欺骗自己的可怜人。”
疫医说着又聊到了泽欧。
“为他进行手术的时候,他需要保持清醒,和我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血鲨号因海浪而摇晃着,妖魔们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好在这艘船上都是经过秘血改造的战士,强度虽然远不能匹敌洛伦佐这样的存在,但相较于普通人,他们也强大太多了。
因此妖魔的攻势被暂时性地控制住了,还不等爬上甲板,它们便被冰冷的金属所斩杀,尸体纷纷坠入汹涌的海浪里,再无踪迹。
炮击仍在继续,接连的轰击没能摧毁角鲸号,但有效地遏制住了它前进的步伐,情况看似激烈,但由于大海的限制,战斗的节奏倒不算紧急。
血鲨号挡在了晨辉挺进号的前方,为晨辉挺进号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这也是洛伦佐为什么会在这里长时间停留的原因,一旦血鲨号倒下了,晨辉挺进号会承担全部的压力。
他要想办法让血鲨号支撑更久,只要拖的时间越长,晨辉挺进号越安全。
“他说了些什么?”
洛伦佐随意地问道,视野中泽欧一个人便控制了极大的一块区域,凡是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妖魔,都会在一瞬间被击杀,鲜血与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炽热的体温下,有阵阵白气升起。
“我问他,这已经是新时代了,为什么还要当海盗呢?”疫医闲聊着。
“冰海之王结束了维京诸国的内战……至少是明面上的内战,和英尔维格之间的贸易也在稳定进行着,无论是财富,还是食物,都有了稳定的出入,为什么还要固执地当海盗呢?”
“为什么还要经历这朝夕不保的生活呢?难道只是因为对奥丁神的信仰吗?”
关于信仰,疫医一直很好奇它的真谛,他曾经问过劳伦斯,但信仰在劳伦斯的心中早已破灭,至于已死的弥格耳,对于他而言,信仰也只是一种权力的工具而已。
大家似乎都有着信仰,但信仰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明白。
“你知道吗?他还是终末结社的一员。”
听到这些,洛伦佐也有些没想到,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听着疫医继续讲述。
“泽欧的回答蛮有趣的。”
疫医也注视着那拼杀的背影。
越是杀戮,意识越是浑噩、沉沦,鲜血与哀嚎正在加速着泽欧的衰亡。
“他说……他只是没办法适应而已,能包容他的,只剩下了奥丁神。”
昏暗的舱室内,泽欧躺在血淋淋的手术台上,冰冷的金属切割着他的身体,将属于人的部分取走,将非人的部位缝合在其上。
泽欧强硬地睁着眼睛,回答着疫医的问题。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大概都渴望类似归宿的地方吧?
铁甲船,法律,统一,异乡人……这些词汇对于我而言太陌生了。
这是新的时代。
你们掌握着这样的东西,讲究着利益与团体,愚昧的信仰毫无意义,只有绝对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我这种旧时代的人和你们格格不入,我脑子有的只是劫掠与奥丁神,这些东西伴随着我渡过了我人生绝大部分的时光,我又怎么有勇气说舍弃,便全部都舍弃掉呢?”
泽欧歪着头,好让自己能直接注视着疫医,可映入眼中的只是鸟嘴的面具,他看不到疫医的真容。
“你们大概会觉得我很可悲,会怜悯我,但我想说的是,没必要,在我看来你们也是一群可怜人,你们不信神,也不受神的眷顾。
你们是一群亡命之徒,我死后会有温暖的英灵殿等候着我,而你们一无所有。”
疫医平静地讲述着和泽欧的对话。
“很有趣是吧?我原本想对这个愚昧的维京人讲什么大道理,结果反而被他嘲笑了一番。”
洛伦佐看着那逐渐疯狂的身影,缓缓说道。
“我们每个人都秉持着自己的正义,手上也沾满了鲜血,如果能轻易地被某些大道理改变了想法,那么我们也太可笑了吧。”
他接着说道。
“至于终末结社……我见到先驱了,他应该和我,和劳伦斯一样,也是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人,但很显然,他活的要比我和劳伦斯都要漫长。”
洛伦佐说着令疫医胆战心惊的话。
“我们两个在棱冰湾的相遇,一定程度上便是他造就的,我猜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也都是先驱所设的一个局,至于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样吗?听起来还真可怕啊,拥有着这样可怕的力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疫医思考着,“如果他真有什么目的的话,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有着数不清的机会去实施,可为什么一定要等待今天,才走出历史的阴影呢?”
“因为末日就要到来了,你和劳伦斯一起这么久了,他没和你说这些吗?”
洛伦佐心中的那股宿命感变得越发强烈了。
世界步入了某个特定的时刻,所以那些被遗忘的怪物们都纷纷掘开了自己的坟墓,从记忆的深处爬了回来,加入这场盛大的狂欢中。
“疫医,我可以和你共享一下情报,但……”
洛伦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疫医打断了,虽然看不到疫医的表情,但洛伦佐能从他身上体会到那种贪婪与淡然的矛盾感。
“我其实已经知道世界的‘真相’是什么了?”疫医发出了一阵骇人的笑声,“我没开玩笑,霍尔莫斯先生。”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想亲眼看看它,我想验证我的猜想是否正确。
说不定关于这些,我比你知道的还要详细,想听听吗?”
洛伦佐注视着疫医,眼底滚动着灰白的火,停顿了很久,他回答道。
“不了,我努力了这么久,才走到这一步,我想亲手打开惊喜的礼盒,而不是被别人告知,失去这种惊喜与成就感。”
“真的吗?”疫医问。
“假的,我不相信你,疫医,准确说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在我亲眼见证它之前,我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话。”
如果洛伦佐真的这么容易被说服的话,他早就加入了劳伦斯的军团,为了抵挡末日而战了。
可洛伦佐不相信,他不相信任何话,在这漫长的追逐下,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世界被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所笼罩着,谁又知道疫医所知晓的真相,会不会是另一个谎言呢?
能让洛伦佐信任的只有他手中的武器,以及他自己。
“神不爱世人,就像人不爱家畜一样。”
疫医平静地说道,他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他抬起手,摘下了这让人感到沉闷的鸟嘴面具,令猩红畸变的头颅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
“祂太强大了,强大到凡人都难以理解祂这样的存在。”
血淋淋的**上攀爬着数不清如游蛇般的触肢,它们纠缠在了一起,构筑起了疫医的身体。
“凡人难以战胜祂……当人类无法战胜一个存在时,人类会做什么呢,霍尔莫斯先生。”
“臣服于祂,信仰祂,将这可憎无解的存在,视其为神明。”
洛伦佐顺着疫医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
“可当人类拥有了杀伤祂的能力时,人类便开始将祂视为仇敌,仔细想想妖魔和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妖魔没有如神明那般,强大到令我们臣服而已。”
疫医露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微笑,略有深意地说道。
“就像为什么吃过人的野兽,一定要被杀死一样。
这些野兽在吃人的时候便意识到了,在它们眼里无比强大的人类,掌握火焰与钢铁的人类,在它们的利爪下是如此地脆弱,乃至可以被轻易地杀死、吞食。”
脸庞上的血肉蠕动着,看得出来,这便是权能·亚纳尔的体现,这顽强的生命力被赋予给了疫医,令他撑过了一次又一次残忍的手术。
疫医似乎是在讲述一个可怕的秘密,将它讲述出来仿佛会引发什么灾难一样,他只能将其委身于这有些怪异,相似寓言的话语中。
“那么霍尔莫斯先生,另一个问题。
你会与其他人共情吗?”
风浪变得越发激烈了起来,角鲸号离血鲨号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远方天际的光芒也强烈了起来,但又被掀起的风暴所遮掩,群星们也随着白昼的到来变得黯淡,仿佛一切都将迎来终止。
“会的。”
洛伦佐回答,正是因为能共情,所以他变得越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件冰冷的武器,这令洛伦佐恐惧,又令他欣喜。
“那么你会共情家畜吗?”疫医问。
“不会。”
洛伦佐没有犹豫,人终究是和野兽有所区别的,他可以怜悯野兽,但不糊因为它们而动摇了人类的地位。
“是啊,那么为什么有的人会觉得,神会和人类共情呢?”
疫医看向了远方驶来的角鲸号,它靠的已经足够近了,哪怕是炮火与风浪都没能阻止它的前进。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洛伦佐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角鲸号的容貌,只见断裂的钢铁之间有着血色的藤蔓,在角鲸号的内部,仿佛是在孕育着某个血肉的生命,正因为它的存在,所以这些破碎的钢铁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重组。
数不清的手臂从海浪之下升起,它们似乎是在托举着这艘大船,朝着末日的尽头行进。
沸腾与躁动中,阵阵悠远的雷鸣响起,可它不是来自于风暴之中,而是来自于这深海之下。
洛伦佐向着海面之下看去,海面上倒映着士兵的脸庞,也倒映着士兵眼中的焰火,可这焰火在不断地扩大,转眼间便犹如硕大的火球。
紧接着炽白的光团错位了。
海面的倒影中错位出了两双灼白的眼瞳,只是其中一双是如此地巨大,而且还在不断地燃烧、增巨。
无穷的寒意扼住了洛伦佐的呼吸。
这不是他的倒影,那是祂的眼眸。
“神不爱世人。”
疫医再次说道,而他的声音被轰鸣的炮声所覆盖,一道赤红的光轨划过了海域,正中角鲸号,瞬息的高温将船体完全熔解贯穿,成吨的鲜血喷涌着,混入海水之中,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九十七章 破碎的冰川
吊塔缓缓移动,将阿斯卡隆的炮管抬起,勉强地调转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最后搭在了舱室上,将其作为支架令阿斯卡隆变成了一具固定火炮,至于它还能开火几次,没有人知晓。
这座巨炮的开火次数已经远超设计预计,谁也不清楚它会在何时达到使用寿命。
震耳欲聋的炮击过后,半融化的金属携带着灼热的高温将角鲸号吞食,整片海面上都升起了炽热的蒸汽,布满锈迹的船身也在顷刻间被烧红,连带着内部的血肉也化为了灰烬。
风里传来了隐约的吼叫声,仿佛是角鲸号在哀嚎。
冷冽的海风吹得海博德有些发抖,但这彻骨的寒冷也令他的意识十分清醒,抬起头,只见四分之一的天空已经变得明亮了起来,只是风暴过于庞大,乌黑的积云被它裹挟着,仿佛要将世界重新拖入黑暗。
有血鲨号挡在前方,晨辉挺进号的压力小了许多,入侵的妖魔数量并不算多,只是它们大多都沿着船体的破壁爬了进来,在船体内行进着,令士兵们难以有效地阻挡。
好在大部分重要区域都进行了封锁,在洛伦佐的指示下,士兵们干脆放弃了对这些妖魔的围剿,任由它们在船体内爬行着,对于洛伦佐而言,这些妖魔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麻烦是那头海蛇,船体的损毁也不是重要因素,只要保护好关键区域,令晨辉挺进号能保持最低运转强度即可。
在这样的策略下,士兵们的压力小了许多,也空闲出了更多的力量,调用在别的地方。
“守住甲板!”
海博德高声喊道,在风浪的躁响前,他的声音被瞬间吞食、掩盖,他不清楚有多少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这是海博德所能做的了。
铝热步枪不断开火,将妖魔们逐一击落,保证着甲板仍在控制之中。
在海博德的不远处,高大的黑天使被线缆所束缚着,稳稳地立于被掀起的暴雨中。
在几分钟前洛伦佐登入了黑天使,引擎轰鸣运转,妖魔的血肉也一同复苏着,连带着铁羽也在微微起伏,如果靠的足够近,都能感受到甲胄身上传来的温度。
这让人产生怪异的错觉,不清楚这究竟是钢铁,还是嗜血的生物。
海博德揉了揉眼睛,将这些冰冷的雨水甩掉,看向了远处的血鲨号,它已经直面上了角鲸号,替晨辉挺进号牵制着敌人。
坐落在高处的指挥室内,诺塔尔僵着脸,双手死死地抓紧舵盘,听从着脑海里的声音,尽他所能地操控着晨辉挺进号,好让它在这滔天的波涛中保持稳定。
随着妖魔的来袭,指挥室也不得幸免地沦为了战场,好在妖魔数量不多,基本已经清理干净,加上海博德控制住甲板后,一时间这里倒变得安全起来。
诺塔尔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在高处他能看到更为详细清晰的画面,他能见到这掀起风浪与哀嚎的怪异们,他也能看到那缓缓驶来的大船。
风暴如同漆黑的铁幕,缓慢地推进着,压迫在诺塔尔的胸口,越是靠近,越是沉重,直到令他难以喘息。
在出发前诺塔尔也是有过觉悟的,他抱着死志参与了这次航行,可当死亡真的降临时,真正面对这无际的绝望时,诺塔尔才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如何考验一个人真正的价值。
让他面对死亡,看他做出的抉择。
诺塔尔早已做出了他的抉择,他想回家,他想和这片该死的大海说再见,他真的很想退缩,松开这沉重的舵盘,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
有光升起,映亮了诺塔尔的脸庞,吸引着他的目光。
那是炽白灼目的光芒。
诺塔尔看到了前方的血鲨号,在血鲨号的海面之下,升起了熊熊白光,将四周的海水都一同映亮,仿佛正有着一颗燃烧的灼日在幽邃的深海之中升起。
“这是……什么啊?”
他喃喃地发问着,但没有人来回答他的问题,也是在这一刻,新一轮的躁动开始了。
所有人都能明确地感受到,随着白光从海底升起,耳旁响起了更加响亮扭曲的私语声,仿佛有成百上千的幽魂在耳语着,这声音越发响亮,几乎要盖过了狂乱的风浪,乃至演变成刺耳的怒吼声。
一瞬间诺塔尔的耳中便只剩下了这焦躁的鸣响,他痛苦地捂住耳朵,也是在这时他看到了朝自己跑来的塞琉,女孩也在忍受着疯狂的呢喃声,她张开嘴,好像是在对诺塔尔喊些什么。
锐利的痛楚令诺塔尔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
指挥室一侧的玻璃猛然碎裂,破碎的玻璃化开了诺塔尔的脸颊,妖魔吐露着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
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没有安全的地方,哪怕海博德如此努力控制,依旧有妖魔在阴影之中潜入了进来,伴随着白光的升起,数不清的妖魔早已攀附在了指挥室的周遭。
【要死了。】
死亡的念头在诺塔尔的脑海里飞逝,一瞬间他居然不怎么害怕,反而有种解脱的快感。
诺塔尔终于能摆脱这无止境的噩梦了,虽然他像极了懦夫,可这样逃避似乎又是个不错的结局。
就这样……死去。
燃烧的铝热弹命中了妖魔,将它行进的轨迹打断,灼热的金属贯入了它的身体之中,它挥舞着利爪,试图切割着周遭的事物,但很快一把锋利的折刀猛地刺入它的喉咙,再度用力地扯开。
骨骼断裂,温热的鲜血倾洒,妖魔还没死去,歪扭的头颅还在试着啃咬,结果铝热步枪的枪管直接捅进了它的嘴里,扣动扳机,灼热的弹丸不断深入燃烧,乃至将它的胸腔都烧成了一团焦黑。
塞琉一脚踹开了这具燃烧着余火的尸体,身后跟上来的克拉夫则为铝热步枪重新上弹。
她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诺塔尔听不清,他的心神完全被疯狂俘获,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诺塔尔!”
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
塞琉强硬地将一支弗洛伦德药剂注射进了诺塔尔的体内,随着药剂的扩散,疯狂的呢喃声衰退了不少,但仍能在耳边分辨出其的存在。
诺塔尔喘着粗气,又被赶上来的克拉夫给拖起。
“返回你的岗位,诺塔尔船长。”
塞琉在他耳旁吼道。
诺塔尔呆呆地看着这个染血的女孩,听到她的话,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松开了舵盘。
他抬起手,听从着塞琉的话,刚准备自阿杜抓紧舵盘时,更多的黑影笼罩住了指挥室。
一头又一头的妖魔攀附在四周,它们窥视着舱室内的人们,露出贪婪的獠牙。
“妖……妖魔!”
诺塔尔惊呼着,他已经没有勇气面对这些了,但塞琉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让他前扑抓紧了舵盘。
“你只管抓紧它!剩下的交给我们!”
塞琉说着挥起了折刀,砍下那些伸入指挥室的手臂。
克拉夫跟在塞琉的身后,他握持着铝热步枪,不断地开火,炽热的火流一个接着一个,精准地命中了来袭的妖魔,将它们赶出指挥室。
加隆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握着折刀,他护着角落里的弗洛基,凶狠地砍杀着任何敢于靠近这里的妖魔。
外界也枪声不断,随着白光的升起,妖魔们的进攻欲变得更加强烈了起来,从高处看去,能发现甲板上的防线已经开始出现了溃败,妖魔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涌,无穷无尽般,仿佛根本无法杀绝。
“地狱啊!”
诺塔尔悲痛地低吼着,他开始憎恶这一切了,双手颤抖地握住了舵盘,可他毫无力量去转动它。
塞琉一边和妖魔搏斗,一边用视线的余光观察着诺塔尔。
在洛伦佐的吩咐下,塞琉被命令呆在这里看管着诺塔尔,以诺塔尔现在的状态来讲,他应该被替换才对,但倒霉的是,之间的海战中,接替他的人要么是受伤,要么就是死掉了,仅存的大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当士兵们来到他的房间时,隔着舱门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嗜血的喘息。
总而言之,诺塔尔现在还蛮重要的,暂时没有人能替代他的职位。
指挥室也极为关键,它不能沦陷。
士兵们在指挥室的外围作战,但仍有些妖魔突破了他们的围剿,朝着内部袭来。
迎接它们的则是几人的反击,折刀与铝热弹齐至,塞琉凭借着早年的经验,以及自己灵敏的步伐一时间倒不用担心太多,反倒是诺塔尔的心智令人担心。
在这死亡的考验下,诺塔尔的心智在动摇,或许他恐惧的倒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在死亡前这漫长的折磨。
“诺塔尔!冰川!”
塞琉看到了什么,她冲诺塔尔大吼着。
漆黑的夜幕被升起的白昼驱散,光芒照亮了海域,也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数不清破碎的浮冰伴随着海水的奔涌,纷纷砸在了晨辉挺进号的船身上,而在这越发的深入下,冰块的体积越来越大,能看到一个高度逼近晨辉挺进号的冰川碎片在迅速靠近。
在这寂海的更深处是被冰封的海域,坚固的冰川覆盖在了其上,晨辉挺进号的撞角便是为了破冰而存在。
“转向!”
加隆也在这时喊道,照这样下去,冰川碎片会直接撞在船侧,给予船体重创。
“我……我……”
诺塔尔颤抖地握着舵盘,一时间他觉得不是自己在握着舵盘,而是舵盘抓住了他。
塞琉的喊声,加隆的催促,克拉夫的低吼,还有……还有那些混乱的呢喃。
妖魔遍布在四周,距离他只有几米的距离而已,而现在诺塔尔不能哀嚎,也不能哭着躲避,他要站在这里,掌控着舵盘。
破碎的坚冰一个接着一个的袭来,它们撞翻了在海里滚动的妖魔们,鲜血涂染了寒冷,犹如巨大的红宝石般。
妖魔的脸庞砸在眼前的玻璃上,如此之近,如此清晰,诺塔尔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哭嚎着逃掉了,但身上的职责却让他迈不开腿。
一把折刀贯穿了妖魔的身体,连同着玻璃一同贯穿,鲜血沿着缝隙滴落,溅到了诺塔尔的身上,附着在皮肤的表面,带来温暖的温度。
是士兵们,它们来到了附近,挥砍与射击着,将妖魔驱赶出指挥室这个区域。
他们和诺塔尔一样恐惧,但为了保护指挥室,他们还是奋不顾身地投入战斗之中。
诺塔尔的心潮有些澎湃,或许是仅有的勇气在激发,他咬着牙转动着舵盘。
“为了……”
诺塔尔想喊什么口号,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也喊不出了。
目光惊恐地看着双手,诺塔尔已经用尽全力扭转着舵盘,可无论他怎么用力,这舵盘就像被焊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仿佛终于提起的勇气仍是虚假的,他被恐惧所吞食,妄图编织谎言欺骗着自己。
“小心!”
塞琉对诺塔尔警告着,她们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在这种强攻下有一头妖魔突破了防线,它浑身是血,肢体断裂,但仍固执地朝着诺塔尔爬去,挥起利爪。
血肉在锐利的爪击下绽放出赤红的纹路,诺塔尔看着自己的手臂腾空飞起,整个人开始向后仰去,但这一次诺塔尔终于提起了力量,撼动了舵盘。
在倒下去的前一刻,诺塔尔猛转舵盘,连带着整个晨辉挺进号都陷入了剧烈的颠簸中。
脑海里一片空白,视野内只剩下了不断靠近的妖魔。
诺塔尔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要死了,他的心很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想就此安睡,却被女孩的声音吵醒。
“站起来,诺埃尔!你还没死呢!”
塞琉推动着折刀,精准地贯穿了妖魔的脖颈,妖魔试着反击,但它大部分的肢体都在与士兵的交战中被斩断,身体上有着数个巨大的血洞,在不断地喷涌着鲜血。
抬起手枪,塞琉照着妖魔的心脏接连开枪,直到它再无动弹。
杀死了最后一个妖魔,指挥室再度回到了控制之中,紧接着剧烈的颠簸再次泛起,那座破碎的冰川和晨辉挺进号擦肩而过,它的边缘和船体摩擦着,带起一阵金属的崩鸣。
“坚持住!诺塔尔!”
塞琉拖着诺塔尔的身体,同时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克拉夫在清理着其他的尸体,加隆也握紧了折刀,警惕着潜在的威胁,而在他身后的角落里,弗洛基似乎是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那些怪异的呓语声。
“诺塔尔!你会没事的!”
塞琉把诺塔尔平放在了一边,她用折刀撕下大衣的一角,用布料紧紧地缠住肢体的断口,为诺塔尔止血。
诺塔尔的心智早已无法支撑寂海的压力,在被妖魔砍断了一只胳膊后,大失血下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冷,意识走向了浑噩。
“对不起,对不起。”
他摇着头,充满歉意地对塞琉说着。
第九十八章 船长
“对不起。”
诺塔尔看着塞琉,也可能是在看着别处,他的眼瞳开始微微扩散,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混合着脸上残留的鲜血,将他本就糟糕的样子,变成更加糟糕了起来。
“我本应该做好觉悟的,我本应该无所畏惧的,我本应该将你们送到世界尽头的。”
他继续说着、自责着,仿佛是最后的忏悔般。
塞琉没有理他的话,她只知道洛伦佐让她看好诺塔尔,她只知道诺塔尔是船长,这艘船还需要他。
可她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包扎根本没用,仅仅是些许的心理安慰而已,大抹大抹的鲜血从诺塔尔的身体里逃离,他的身体变得越发冰冷起来,肌肉也变得僵硬。
接连的磨难的已经将凡人的意志折磨的满是伤痕,他没有力量继续支撑下去了,无论塞琉怎样努力,都无法挽留他。
“和你对比起来,我还真是羞愧啊。”
诺塔尔的内心从未有过的痛苦,他是名士兵,抱有死志的士兵,可最后他居然连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畏惧不前,最后变成这副模样。
塞琉平静地看着诺塔尔,此刻他已经没有了声息。
诺塔尔的意识陷入了浑噩,被侵蚀笼罩的身体也逐渐出现了异化,塞琉抬起了手,她手中握着弗洛伦德药剂,这或许能让诺塔尔再坚持几秒,可在这之后呢?
手腾在空中,僵持了许久。
最后塞琉收起了弗洛伦德药剂,双手轻揉着诺塔尔那张糟糕的脸庞,用力地将皱起的眉头抚平。
她和这个船长相处的时间没多久,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当诺塔尔哭着向自己道歉时,塞琉心情有些怪异,她也有些说不上来。
“为什么不试着救他呢?”
克拉夫在一旁问道,他对于净除机关了解不多,但多少知晓那个药剂的作用,如果给诺塔尔使用……或许……
“何必呢?”
塞琉缓缓起身,她看了看诺塔尔,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
“这里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地狱了,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为什么还要把他拖回地狱呢?诺塔尔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塞琉坐回了角落里,她看着逐渐冷掉的尸体,脑子也变得乱糟糟的。
晨辉挺进号的船长死了,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塞琉想了想,她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她与很多人一样能力有限,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也想过找洛伦佐,可这种在脑海里的沟通只是单向的。
她们刚刚解决了一轮危机,在这短暂的平静里,更大的危机又降临了下来。
谁来操控晨辉挺进号呢?
没有人应声。
大家都没有去想这些事,似乎不想,它就不存在一样,欺骗着自己。
这时加隆站了出来,双手握在舵盘上,凭借着自己的经验操控着。
他不会驾驶铁甲船这东西,在维京诸国这种东西是个稀罕物,可加隆没少在海上呆着,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曾经的经验了。
随着他的转动,晨辉挺进号笨拙地晃动了起来,初步的操控还算顺利,可看着这复杂的仪表盘,加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也没办,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要拼尽全力,搏一搏那渺茫的希望。
“我记得你是公爵来的吧?”
加隆突然问道,眼睛目视着前方,注视着掀起的狂风巨浪。
塞琉的动作凌冽,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一头妖魔,而且从塞琉的表情来看,这对于她而言似乎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
加隆有些想不明白,他很难将刚刚的塞琉,和年轻的斯图亚特公爵联系在一起,总感觉这身份与形象合在一起,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有什么问题吗?”
塞琉坐在一边,她把铝热步枪斜靠在墙边,抓起衣角,擦拭起了染血的折刀。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加隆说。
“觉得我这样的人,现在应该一边害怕的哭泣,一边被你们保护吗?”塞琉面无表情地说着。
电闪雷鸣,仿佛所有人真的身处于地狱之中,冰冷的海风带着雨水涌入指挥室,增添着寒冷与压力。
“你难道不害怕吗?”
加隆问,这个女孩远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年轻、瘦弱,可在这纷杂的情绪之中,只有她最为平静,毫无惧色。
“害怕。”
塞琉回答,她看样子没有撒谎,清澈的目光里带着真诚,随后她接着说道。
“害怕是一回事,害怕到放弃反抗又是另一回事。”
她看着诺塔尔的尸体,鲜血蔓延在地面上,和妖魔的血混合在了一起,粘稠一片。
“你觉得他是个懦夫吗?”
克拉夫问道,看着塞琉的平静,为了可笑的尊严,这几个维京人很难不拿自己和塞琉比较。
塞琉摇了摇头,否定了克拉夫的话。
“我认识一个人,他这么和我说过,关于勇气与害怕的话。”
她身上淌着妖魔的鲜血,手死死地抓住了折刀,将它牢牢地抱在怀中。
“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毕竟我们是人类,注定不完美的人类,害怕与怯懦实在是太正常了。”
塞琉回想着诺塔尔的歉意,有些难过地说道。
“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指挥室再度陷入了沉默,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与隐约的哀嚎。
在加隆的把持下,晨辉挺进号还算稳定,可在白昼升起的那一端,有更多碎裂的坚冰伴随着海浪而来,纷纷撞击在船体上,好在体积都没有之前那个致命,损伤不是很重。
另一个危险便是来自风暴,那里升腾着灼白的光辉,整个海面都被光芒所覆盖,也是从那光芒升腾时起,洛伦佐的声音便消失了,不再在脑海中响起。
没有人给了他们指示,所有的通讯都被中断,每个人都很茫然,除了应对爬上来的妖魔外,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那……那是什么?”
克拉夫看向风暴的那一端,身体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那里的异变,潜藏在海底的烈日终于升出了海面,故此掀起滔天的巨浪。
能看到十几米高的海浪涌起,向着四周扩散,血鲨号就像脆弱的树叶般,在其中摇曳着,海浪拍过甲板,几乎要将它们吞入海底,可最后还是顽强地破开海浪。
海浪转眼间便抵达了晨辉挺进号前,船体剧烈地摇晃着,几人迅速地抓紧身旁的固定物,防止自己被甩出去。
海潮泛起几乎将整个晨辉挺进号吞没,海水在甲板上洗过,有些士兵被怒涛吞食,有更多的妖魔顺着海浪被拍在了甲板上,连带着吊塔也跟着转向倾倒,阿斯卡隆的炮管再次脱位,横甩在了另一端。
这还不是结束,高高泛起的浪尖几乎要触及指挥室,清澈的海水里带着金属的碎片与妖魔的身影,它们被纷纷砸在了舱室上,连带着守卫的士兵被拍翻,坠入海中。
“冰块!”
加隆大吼着,破碎的坚冰完美地和海水融为了一体,当它们被如投石般抛出时,加隆才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数不清的碎冰狠狠地砸在了舱室上,墙壁凹陷破损,长梯被摧毁,有些没能被冲击掉的士兵,被这些巨大的碎冰命中,溅起大抹的鲜血。
指挥室成为了一个简陋的避难所,撞击的鸣响不断,所有的舷窗全部碎裂,冰冷的海水冲开了舱门,涌入室内。
船体在巨浪面前开始倾斜,加隆丢掉了拐杖,死死地抓紧舵盘,克拉夫也用力地抓住了墙壁上的挂钩,防止自己被冲离。
一瞬间地动山摇,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塞琉靠在角落里,死死地顶住身体,紧接着她看到了滚动的尸体,诺塔尔的尸体被海水冲洗着,撞开了玻璃,从观察窗冲刷了出去,再无踪迹。
塞琉呆呆地看着这些,死亡的残忍再度在眼前上演,可她无能为力,她甚至都保护不了自己。
第一轮冲击结束了,可灾难的余波才刚刚开始,碎冰如同投石般轰砸在船体上,连带着海浪里的妖魔都被再次投送上了甲板上,虽然大部分妖魔在撞击中已经受伤,有的直接被拍死,但仍有大部分存活着,而对于妖魔这种怪异而言,只要一息尚存,它们便能杀戮。
“妖魔来了!”
克拉夫惊恐地喊道。
能看到门外聚集着数头妖魔,它们的肢体骨折反曲,但它们依旧能艰难地爬行着,渴望着血肉。
这一次指挥室没有任何遮掩,外围的士兵也死伤大片,指挥室内幸存的几人,要直接面对这些威胁。
“撤离!”
加隆对着几人喊道,他的拐杖也被海水冲走了,他只能抓紧舵盘,艰难地站起来,这湿滑冰冷的地面让他难以移动。
可撤离的话,又能撤离到哪里呢?这里就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岛。
克拉夫没有理他的话,他抬起铝热步枪试着开火,但刚刚的浪潮熄灭了枪管上的引燃器,他没时间再次点火了。
塞琉直接脱掉了大衣,露出纤细的身体和单薄的衣服。
大衣浸透了海水,变得格外沉重与臃肿,这让塞琉的移动变得困难,她哈着白气,握紧折刀,她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只要每延长一分一秒,这都会是她的胜利。
呲——
刺耳的铁鸣响起,锋利的利爪贯穿了身后的铁壁,直接将整只狰狞的手臂突入,它环绕住了塞琉,就像隔着铁壁拥抱她一样,只要轻轻地拥抱便能将这年轻的躯体切成碎块。
来不及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塞琉连防御与躲避都做不到,她试着向一侧跃去,但这冰冷的环境令她的体温变低,一时间难以驱动着身体,有的只是麻木的冰冷。
加隆和克拉夫也看到了这些,但他们也无力帮助塞琉。
可有些不同。
塞琉看到了他们的眼神,既恐惧又欣喜。
锐利的奏鸣响彻。
鲜血喷洒,将塞琉白衣染成了鲜红色,一道扭曲的白光过后,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低着头,在她的眼前是一只不断抽动扭曲的手臂,肢体的断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让开,孩子!”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但又是如此地清晰。
塞琉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头散发,挥起冰冷的金属,将铁壁接连贯穿,每一次刺击都会有大抹的鲜血顺着孔洞涌出。
猛地转身,掷出折刀,直接劈入妖魔的头中,他快步上前,握住刀柄,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刀柄上,劈开了头颅,连带着颈椎与胸腔一同被凶猛地劈开。
这还不是结束,难以想象这枯朽的身体里还藏着什么样的力量,他猛地横斩,折刀切入另一头妖魔的脸侧,直接将整个头颅横切成了两半,眼瞳被一同斩瞎,轻易地躲过了挥起的爪击,随后刺入心脏,猛地上扬。
他站在惨烈的尸体前,任由喷洒的鲜血将自己浸透,血液带来温热,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令沉浸已久的肌肉再度紧绷了起来。
“啊……寂海。”
他总能一眼认出这片令他魂牵梦绕的大海,天地间被光与暗占据,碎裂的寒冰与风暴相互纠缠着,直通天际。
这是令凡人恐惧的一幕,而他却欣喜若狂。
加隆和克拉夫见此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些许的希望,他们死死地将其抓住,说什么也不放开。
既然来不及点火,那么也不需要点火了,克拉夫用枪托猛砸着试图靠近的妖魔,加隆则笨拙地扶着墙壁,艰难地前进着,挥砍着妖魔,承担住了防御的压力。
塞琉看着那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舵盘前,然后稳稳地抓住了它,稳稳地固定在手中,仿佛被他驯服了一般。
他就像一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乞丐,身上无比的狼藉,再仔细看去,能看到他那双猩红的眼眸,还有变得锐利的指甲,骨骼微微凸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死气与狂怒在他的身上扩散着,这气息塞琉似乎在哪里见过,在那些亡命之徒的身上见过。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偏过头,看了一眼塞琉,说道。
“我猜你们需要一名船长。”
第九十九章 工具
海面鼓起,最后破裂,激起漫天冰冷的暴雨,无穷的光芒在其间折射、闪动,如同坠落的群星。
大雨冲刷着洛伦佐的脸颊,带来难忍的寒意,他抬起头,和疫医一同注视着这从深海升起的灼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你觉得这种东西真的能被杀死吗?霍尔莫斯先生。”
疫医仰望着那伟大的存在,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真正面对它的那一刻,心神还是被微微撼动。
追逐了这么数不清的岁月,疫医终于见到了亲眼见证了“神明”的一角。
“能流血的,便能被杀死。”
洛伦佐满不在意地说着,他面无表情,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要把这个世界从早已注定的轮回中拯救,杀光所有碍事的家伙,终结这该死的命运。
无论是人,还是神,亦或是其它的邪异,所有挡路的,都是洛伦佐的敌人。
士兵的身体开始异化,随着侵蚀的扩散,在洛伦佐的主宰下,这具躯体在朝着妖魔的方向推进。
洛伦佐已经意识到了谜团的一角,这名为“侵蚀”的疫病,它的源头便是洛伦佐这些升华者。
那么,洛伦佐很好奇,在他见过这些拥有权能·加百列的人里,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程度扩散侵蚀的能力,所以究竟是谁?是谁如此强大,一直影响着这个世界,传播着侵蚀,围栏之外到底有着什么,为什么残酷的守望者们,会是最为虔诚的牧羊人呢?
一切的谜团都将得到解答。
疫医看着士兵身上的异变,他被洛伦佐所操控,被任意地把弄着。
“你越来越像怪物了啊,霍尔莫斯先生。”
“我从来都是,只不过伪装的很好。”
士兵转过头,面容已经完全扭曲,只剩下了一双燃烧的炽白眼眸。
与士兵对视在一起的,也是一双同样炽白的眼眸,浑浊的火光从疫医的眼底升起。
疫医看向前方的海面,注视着这伟大的存在,欣赏着它的美丽。
这是从深海之中升起的巨大石柱,每一片鳞片都如同硕大的棱形盾牌般,镶嵌在它的身上,密密麻麻,共筑了这具可憎的躯骸。
海浪翻滚地拍在祂的身上,溅起白沫碎裂成无数的水珠,无论自然如何用力,也无法撼动这庞大的存在。
疫医看不请祂的脸,蛇眼里释放的强光阻止着每一个人的窥视,凡人无法面见祂的真容,只觉得有白昼高悬于这蛇身之上。
“我们与神是同源的。”
在这些负有秘血之人的眼中,都拥有着这相同的焰火,纯净炽白的焰火。
秘血躁动,激发着每一寸的血肉,唤醒沉睡其中的力量。
疫医的身体开始膨胀,就像泽欧一样,开始了兽化,双腿反曲,肌肉增生,没有皮肤的包裹,数不清的红色触肢在裸露的血肉上扬起,在空中狂舞着,他就像披挂着赤红的海草,随风摇曳。
情绪到了现在,疫医心里剩下的只有难以遏制的兴奋。
在这伟大的造物面前,他起初或许会感到恐惧,可内心对于知识的贪欲越发强盛着,在耳边疯狂地呢喃,催促着疫医向着神明挥剑。
“所以来看看,我们究竟是神,还是恶魔吧。”
洛伦佐最后这样说道,下一刻两人在甲板之上弹起,速度飞快,肉眼只能看到两抹猩红的影子在闪动。
就在两人行动之际,海蛇翻滚起了海浪,巨大且沉重的蛇头狠狠地撞击在了血鲨号的甲板上,在祂面前铁甲船都是一群笨拙不堪的铁罐头,当从海里升起时,血鲨号的沉没便已注定。
甲板上的所有事物都被轻而易举地摧毁,无论是舱室还是露台火炮,它们就是桌面上的杂物,被挥起的大手清除,士兵与妖魔都来不及躲避,直接被碾成了模糊的肉泥。
洛伦佐也趁这个机会靠近了海蛇,锋利的尖爪狠狠地斩击在了坚韧的蛇鳞上,这些鳞片都无比巨大,如今近的观察下,比起叫做蛇鳞,洛伦佐觉得这些东西更像是镶嵌在蛇神上的漆黑岩石。
刺眼的火光四射,利爪就像切割在了金属上一般,有些破碎的残渣脱落,如同漆黑的雪花。
权能·梅丹佐。
这熟悉的触感令洛伦佐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些鳞甲的由来,这是秘血之力的一种体现,被猎魔教团称为权能·梅丹佐的力量。
这坚韧的甲胄包裹着海蛇的每一寸皮肤,鳞片之间的缝隙里,能看到有黯淡的白光掠过,它的闪动有着规律可循,就像在呼吸一般。
洛伦佐也被海蛇的横推卷入,破碎的钢铁与冰冷的海水中,他看着这头肆虐的海蛇发问着。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没有人来回答洛伦佐,血肉之躯在顷刻间便被碾碎,破碎成了腥臭的污血。
齐鸣的炮声响起,船舷两侧的固定火炮还没有遭到海蛇的攻击,它们纷纷开火,距离如此之近,沉重的金属轰鸣着撞击在了鳞甲上。
面对着工业的怒火,哪怕是鳞甲也出现了裂痕,在一轮炮击后,能看到被命中的鳞甲出现了裂纹,成吨的鲜血灌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他们击伤了海蛇,可这伤痕和祂这庞大的整体对比来看,也仅仅是擦伤而已,令人绝望。
“霍尔莫斯!”
疫医如同野兽般四足狂奔,利爪深深地切入鳞片之中,将自己固定在其上。
他看到了被蛇身碾压的洛伦佐,袭卷过后,狼藉的甲板上能看到的只是一团扭曲的肉泥。
又是一轮炮火轰鸣,而且这一次远处的晨辉挺进号也开始了支援的炮击,一道道沉重的金属轰砸在海蛇的身上,紧接着悠远的吼声响起,尖锐刺耳,连带着海水都在一同急速震动了起来。
海蛇被激怒了,这高频的怒吼声下,幸存的人们纷纷痛苦地捂住耳朵,可依旧有鲜血从耳中涌出,随后纷乱幻觉在他们眼前交织,编织成最可怕的噩梦。
“他妈的!”
哪怕是沉稳的疫医,此刻也不忍不住叫骂了起来。
凡人之力在这尘世的巨蟒面前,是如此地脆弱,似乎只要它再随意地进攻几次,便可以将所有人葬入这冰冷的大海之中。
仰起头,海蛇高傲地立于风暴之下,祂拖住了血鲨号,越来越强的风浪在靠近,船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解体。
炮火不断,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这些被秘血侵染的战士,在这绝境面前还有着反抗的余地。
火炮手们都不需要瞄准,巨大的蛇身占据了他们视野的全部,只要机械式地上膛开火就好,海蛇则高高地挺起身体,再度砸下。
疫医将利爪切入的更深,一直刺入了鳞片间的缝隙中,将自己死死地固定在其上。
轰鸣的巨响中,血鲨号险些被完全砸入了海中,整个甲板完全崩塌,哗啦啦地落入下一层中,主体结构开始破裂,巨大的裂痕在墙壁上游走,如同扩散的雷霆,疯狂蔓延着。
血鲨号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它就像被劈开的尸体,海水卷积着死尸,尽情地倾入其中,它开始了沉没,但这沉没是如此地缓慢,让人产生一种还能幸存下去的错觉。
泽欧在破碎的残渣间挣扎,他发疯了般,向着四周所有的活物进攻,眼瞳被赤目的猩红所吞食。
疫医远远地注视着这个可怜的家伙,不出疫医所料,厮杀与鲜血完全浸染了泽欧的意识,他已经在厮杀中战死了,现在所活着的,只不过是一个疯狂的妖魔而已。
妖魔披挂着钢铁,在崩塌的甲板间向上攀爬,它还想朝着海蛇发动攻击,可它太渺小了,更多的海水倒灌了进来,将它冲入了船舱的深处,破碎的金属纷纷插入它的身体,在摇晃的撞击中将血肉之躯切割成模糊的模样。
疫医似乎还能听见泽欧的怒吼声,可渐渐的,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崩塌的血鲨号,还能听见零星的炮击声,有战士仍在反抗,但也只是徒劳了。
疫医松开了一只手,身体侧倾着,在高处的蛇身上俯视着眼下的毁灭。
“愿你魂归瓦尔哈拉。”
他祝福道。
“也愿我们也能回到属于我们的瓦尔哈拉。”
内心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海蛇开始了下一轮的攻击,蛇身上的一段已经布满了碎裂的鳞甲,鲜血也在不断的溢出,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疫医甚至看到了有些许的焰火从血肉之下溢出。
不过这些和他无关,面对这样庞大的生物,哪怕是疫医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剖,短暂的思考下,他将目标定在了蛇头。
那被强光笼罩,难以窥视其真面的蛇头。
四周的视野再度转变了起来,海蛇潜入了海里,连带着疫医也被冰冷的海水包裹,混杂在其间的杂物,纷纷砸在他的身上,再度浮出海面时,海蛇已经纠缠住了血鲨号,巨大的蛇身缠绕在船体的中断,只要用力勒紧便可将其完全摧毁。
风中传来了另一重撕裂的鸣响,鲜血和破碎的鳞甲纷飞,猩红的身影靠近了疫医。
“疫医!”
洛伦佐朝着疫医大吼,这具躯体完全畸变成了妖魔,如果不是眼瞳里升腾着炽白的火,疫医根本无法辨认出这是洛伦佐。
“我以为你死了!”
疫医喊道。
“准确说死了很多次,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么一个能用的身体!”
洛伦佐回应着。
在疫医安稳地挂在蛇身上的时间里,洛伦佐死了一次又一次,先是被碾成肉泥,掠夺到令一具躯体后,又被突然砸下的蛇身给压瘪,要么就是在船舱的深处醒来,刚准备前往甲板,便看到四周的仓壁开始崩溃,冰冷的海水倒灌进来……
总之,这短短几分钟里,洛伦佐死了又死,虽然说他也快习惯这种死去活来的状态了,但这接连的【间隙】入侵,对于他的意志已经产生了很大的负担。
“你有什么想法吗?霍尔莫斯!”
疫医接连喊道,这种要命的情况下,他就像野兽一样,把没用的道德礼仪全部抛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说这些事。
“权能!这头海蛇的身上有着数重权能的体现。”
洛伦佐说着再度刺下利爪,沿着鳞片的边缘凶恶地切割着,大抹的鲜血喷涌,最后在洛伦佐猛击下,鳞片开始碎裂,露出下方柔软的血肉,紧接着再将血肉撕开。
这感觉就像在开掘岩石,只不过这庞大的岩石完全由血肉构筑着。
“这东西……”
听着洛伦佐的回答,疫医的心里有些发寒,作为劳伦斯的助手,他太清楚洛伦佐在说些什么了。
“坚固的鳞甲,还有这不死的血肉。”
洛伦佐切下了大块的血肉,用力地将其剔下,身前血淋淋的伤口中,能看到有红色的绒毛在狂舞,就跟疫医的身体一样。
篡夺秘血之力的人们,身上都会从鲜血之中取得被名为权能的力量,可这力量只是鲜血之中诸多力量的其一,如果想要承载复数的权能……
“这个东西,跟我,跟劳伦斯是一样的。”
洛伦佐仰起头,他注视着那被强光覆盖的蛇头。
只有被升华过的意志,才能统御这复数的权能,令力量得以延展。
“你确定吗?”
疫医有些不敢相信,他能理解权能·加百列对意识的侵占,可是……可是眼前这头尘世的巨蟒。
难道说这庞大的躯体内,正有着一个尚不知晓的灵魂在操控,千百年以来他操控着海蛇,守卫在这里?
“你第一次见到劳伦斯入侵新的躯体时,心情大概和现在差不多吧,疫医?”
洛伦佐对他问道,狰狞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疫医能感到洛伦佐的不屑。
“你只是见过的东西有些太少了而已,真的见到了,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可是……怎么看这东西也太怪了吧,真的有意志能操控这样的躯体吗?”
疫医还是忍不住地惊叹着,难以想象这躯壳下的意志,已经被升华到了何种程度。
“凡人的意志或许做不到,但如果被升华的足够深入了呢?”洛伦佐讲述着,“我一直在想,像劳伦斯那样的怪物,继续进发下去,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或许这可能就是升华之后,最终的模样吧?”
洛伦佐越是思考,心情越是平静。
不,这不是升华之后最终的模样,那个模样无论是谁都没有见过。
有意志在操控着这头海蛇,那燃烧的眼眸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一切也没有什么好恐惧的,他操控海蛇,就像洛伦佐操控黑天使一样,只是大小有些不同而已。
都是工具,虚无的意志用来干涉现世的工具。
“疫医!”
洛伦佐在狂风中对疫医喊道。
“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疫医问道,他必须和洛伦佐联手解决这个问题,至于他们两人的厮杀,这些事可以放到之后再想。
狰狞的利爪敲了敲扭曲的头颅,洛伦佐说道。
“我要入侵祂的【间隙】。”
第一百章 守望者
两头如同妖魔般的怪异挂在海蛇的身上,如同嗜血的寄生虫一样,谈论着如何杀死这头宏伟的生物。
洛伦佐与疫医相较于海蛇,实在是过于渺小,对比下来就像蚂蚁在研究怎样击杀大象一样。
可这一次不是虚妄的幻想,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虽然感到惊惧,可他能分辨出那一丝一毫的胜算。
面对这样诡谲的怪物,哪怕一支舰队在这里,也会被祂轻易地摧毁,工业的怒火难以阻止祂的步伐,甚至说凡人从来都不应该与他/她对抗,而应该选择卑微地臣服。
但是……他们不是凡人。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此刻的他们都很难与所谓的凡人有所关联,他们可以是伪神,可以是恶魔,可以是怪物,但唯独不会是人类。
他们早已踏上的升华之路,朝着更为伟大的存在升格着,这从来都不是凡人与祂的战场。
而是祂与祂的。
“你确定你能在【间隙】里杀死祂吗?”疫医有些不相信。
“我不清楚,能支配这样的躯骸,想必祂和劳伦斯也没差多少,可能还要强于劳伦斯,”洛伦佐看向上方的强光,有些无奈地说道,“可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旦晨辉挺进号沉没,我们可就是真的失败了。”
洛伦佐说着,探索世界尽头不是目的,目的是探索之后,带着有用的信息返回英尔维格。
海面白昼升起的那端已经清晰了起来,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片无际的冰川,他需要晨辉挺进号在其上破开一条可以通行的航道。
“哪怕击伤祂也好……”
洛伦佐做着最坏的打算,只要击退海蛇,给予他们些许的喘息时机也好。
“疫医,我需要让祂虚弱下来!”
洛伦佐再次喊道,喊话的同时洛伦佐挥起尖爪,疯砍着海蛇的身体,将这些巨大的鳞片从边缘扒开,露出猩红炽热的血肉。
“**是意志的屏障,只有祂虚弱了下来,我在【间隙】里袭杀祂的可能才会大大增加。”
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下一刻身上的触肢狂舞了起来,它们纷纷刺入缝隙间的血肉,一点点地深入其中,就像在土壤里生长蔓延的根茎般,迅速地在海蛇的血肉之中蔓延。
“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了,霍尔莫斯!”
疫医大吼着。
洛伦佐看着无数红线的狂舞,仿佛疫医是在将自己与海蛇同化成一体一样,触肢带着他的意志在血肉之间游走,宛如寄生虫一样。
或许……或许有希望,可这还是太慢了,疫医的寄生太慢了,以这海蛇的体型,他至少需要数十天的时间,才能完全地寄生住祂。
“抓紧了,霍尔莫斯,这原本是准备给你的。”
猩红之中,洛伦佐能看到狰狞邪异的笑容。
不等洛伦佐思考什么,在他的身下燃起了万丈的辉光。
血鲨号在海蛇的绞杀下崩溃,巨力将船体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也将藏在内部,疫医为洛伦佐所准备的东西所摧毁。
幽邃的深蓝之中闪过了一点赤红的光,随后光芒炸裂。
轰鸣的爆炸掀起了重重海浪,破碎的金属在高温的冲击下四射着,全部倾泻在了绞杀的蛇身上,坚固的鳞甲在瞬息间破碎,缝隙间涌动着炽白的光,可很快它们便被爆裂的金属覆盖,成吨的鲜血灌入海中,随即因高温蒸发成灼热的水气。
刺耳的哀鸣响起,泛起音浪。
疫医事先安置在血鲨号内的炸药全部被引爆,这原本是为了洛伦佐所准备的,洛伦佐在驾驭了黑天使后,对于船只有着极大的威胁,故此疫医想出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对策。
他们两人的目的一致,但心态完全不同,洛伦佐需要活着返回英尔维格,把这些信息带回去,疫医则不在乎,他从未想过退路,对于这个真理的探求者而言,世界尽头便是最完美的葬身地了。
这时洛伦佐才意识到,疫医根本不是在寄生海蛇,只是在努力地将自己固定在其上。
狂暴的爆炸给予了海蛇一次重击,如此近的距离下,加上破碎的船体,巨大的金属残破如同巨剑般切割着祂的身体,有的被鳞甲挡住了,有的鳞甲则早在冲击中便布满了裂痕,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
惨烈的伤口之中有鲜血溢出,可紧接着有火苗在血肉之下滚动着,鲜红的触肢蔓延,相互纠缠着,试着将这巨大的伤口重新缝合。
这一切都倒映在洛伦佐的眼中,这头海蛇所体现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多,这也证明着祂所升华的程度,远超洛伦佐的预计。
海蛇哀嚎,剧烈地晃动,祂反复猛砸着血鲨号的残躯,撞击着海面随后又升起,连带着洛伦佐也一阵摇摆,险些被甩下了蛇身。
“疫医,祂受伤了!”
洛伦佐喊道。
“我知道!这种爆炸祂要是还不受伤,就见鬼了!”
疫医高声回应着,他的注意力全在海蛇的身上。
现在疫医可以说在以一种物理的方式侵蚀着海蛇,猩红的触肢不断地在血肉之中穿行,蔓延至祂的神经与骨骼,这就像洛伦佐曾经遭遇的胃咀草一样,这便是权能·亚纳尔异化的体现。
随着触肢的深入,疫医能感受到这血肉深处的异常。
灼热,越是深入海蛇的身体,疫医便能感受到炽热的高温,乃至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上,根本没注意下方的爆炸。
“疫医!你最好看一眼!”
洛伦佐再次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的情绪。
疫医转过头,他看到了流淌在怒涛之上的火流。
这是为了击杀洛伦佐而准备的奇袭,虽然最后用在了海蛇的身上,可效果依旧非凡,在两人的下方,海蛇身体的中段之上,此刻正有着一个长达十几米的巨大伤口,仿佛有把无比巨大的利剑斩击在了其上,将海蛇切割,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海面,阵阵灼热的血气升腾着。
洛伦佐可不觉得这是爆炸能做到的,下方的海面里有着刺眼的辉光,他看到了逐渐沉于猩红的铁质,那是血鲨号的撞角。
在通常情况下,使用撞角进攻,还要思考船体结构的稳定等诸多因素,可在血鲨号被摧毁沉没的情况下,完全不必在意这些。
轰鸣的爆炸将这沉重的撞角托起,在爆炸的推动下,它就像把急速刺出的骑枪,凶狠地命中了海蛇的躯干,险些将其完全贯穿。
“我说,你为了杀我都做到这份上了吗!”
洛伦佐看着沉入海底的撞角,忍不住地吼道。
如果不是这海蛇突然插手,说不定洛伦佐真会被疫医阴到,哪怕躲过了爆炸,这撞角的冲击也足以摧毁晨辉挺进号。
“你觉得我可能算到这一切吗?”
疫医也鬼叫着,他根本没想过爆炸会引起这样的反应。
“这最多是巧合吧,如果我有这本事,你早就死在棱冰湾了!”
疫医注视着下方,视线的余光却警惕着洛伦佐,他们的同盟是短暂的,眼下的危机结束后,谁也不清楚两人之间还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是怎么回事呢?疫医。”
洛伦佐盯着下方的巨大伤口,在血液冲净了之后,能清晰地看到伤口的断面。
鳞甲之下便是柔软的血肉,断面鲜红,鲜红之中有着数不清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着,试图将这恐怖的伤口重新合拢治愈,但它的体型太大了,这样的自愈显得极为缓慢。
伤口的深处,是露出裂痕的巨大骨骼,它们洁白的就像雕塑一样,穿插在血肉之间,更下方则是令洛伦佐凝视的地方,原本以为血肉之下会有筋膜内脏,可映入洛伦佐眼中的只有升腾的光。
光芒铸就了这头海蛇的主干,现在随着伤口的破损,这些被束缚的光也在逃逸,它们开始倾倒,和鲜血一同落入了海面之上,激发出了浓重的蒸汽,热气转瞬飞逝。
“那是……火吗?凝实的火。”
疫医难以理解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可他扎入蛇身深处的触肢们却回应着,那是凝视的火,涌动在体内的火,被鳞甲包裹的火。
“这是……净焰。”
洛伦佐呢喃着,他看到了鳞甲的缝隙间,那如呼吸般起伏的白光消失了。
“疫医!脱离祂!”
洛伦佐高呼着,他只来得及警告这些了,因为在洛伦佐语毕的那一刻,鳞甲的缝隙间,星光高涨。
无比炽热的高温自海蛇的体内释放,整片海面都因这高温陷入了浓重的海雾之中,风暴带来狂风将它们驱逐,但很快便又更多的雾气涌现。
从晨辉挺进号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海蛇被涌现的海雾所包裹,随后其中出现了难以直视的强光,仿佛是熔化的白昼般,升腾的焰火缠绕着海蛇,汇聚至了蛇头的辉耀之中。
洛伦佐从蛇身上脱落了,准确说是被迫脱落,在辉光涌动的那一刻,无形的高温气浪在蛇身上掠过,直接扫过了洛伦佐的身体,瞬息的高温下,洛伦佐的体表开始了大面积的碳化,切入鳞甲之中的利爪也在顷刻间崩溃。
高温侵袭了身体的绝大部分,眼瞳在支撑了几秒后便熔解成了一团粘稠的胶质,然后便是开始解体的肢体,视野转瞬间便陷入了黑暗,洛伦佐看不到疫医的状况,但他知道疫医已经深深地陷进海蛇之中,他恐怕没时间躲避这些了。
他能想象到疫医身体崩溃化为灰烬的情景,这画面他见过很多次了,海蛇杀死他们,就像洛伦佐利用净焰杀死妖魔一样,这从来都不是一次对等的战斗。
海博德远远地看着这雷团海雾混淆的战场,他看到那高居的白昼再度高涨,刺眼的光芒里,一道数十米粗的光流被倾洒而出。
那是来自海蛇的吐息,但更像是从白昼之中倾泻的瀑布,完全由凝实的焰火所铸就的光流,温度达到了极致,乃至所有被其触及的物质都在一瞬间蒸发,宛如神明的伟力般,随意地更改着现实的物质。
圣洁的光辉下,所有的生命都在消亡。
纯粹的光流注进大海,极致的高温蒸发了上千吨的海水,涌起的水蒸气转眼间便构筑成了一道升腾的汽柱。
血鲨号的残骸也在这倾倒下蒸发,大部分的物质被直接气化,只有少数的金属能坚持稍许,它们先是变得赤红,然后便如寒冰般融化,完全消失于大海之中。
幸存的人类与妖魔也被一同蒸发成了虚无,他们甚至都感受不到痛楚,在目睹到光芒的降临时,他们便已经死去了。
“诸神啊……”
海博德注视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失去了战意。
他并不是那些疯狂的狂信徒,可见到了这样的情景,海博德所认知的知识无法去合理地解释这些,为了明确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怪异,他不断地寻找着答案,直到开始神化。
人类就是这样,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便只能将其神化。
那是来自尘世的巨蟒,缠绕中庭的大蛇。
他看了看四周堆积的尸体,恍惚间海博德觉得自己真的踏入了那神圣的居所。
“无止境的厮杀,一次又一次……”
海博德艰难地前进着,他的心神开始颤抖,最后忍不住地说道。
“你是对的啊,伊瓦尔。”
可视的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还有船体的碎片……到处都是尸体与断肢,到处都是死去的生命,海博德沐浴着他们的血,幸存地活到了现在。
“这里就是英灵殿啊……这哪里是什么美好的归所呢?”
坚持到了现在,海博德被这压抑与绝望所打倒,他还可以继续挥砍下去,可面对远处那犹如神明般的海蛇,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
紧握的手开始松懈,乃至折刀都要脱手。
“别松手,海博德,松手就握不紧武器了。”
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些许的微光,将海博德从压抑的绝望里拖出。
他惊喜地看向身旁,在长久的静默后,黑天使开始了行动,它缓缓移动着,披挂着剑刃,来到了海博德的身边。
“洛……洛伦佐!”
看到了黑天使有所行动,海博德惊恐的心终于能稍微平静下来了。
在这压抑的绝望之中,每个人幸存的人都不由地期待着洛伦佐,哪怕这个家伙的行径有多么恶劣与恶趣味,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将其视为了希望的化身。
如果有谁能带他们走出寂海的话,恐怕只有洛伦佐了。
“对,是我,不是幻觉,握紧武器,海博德,如果松开的话,就死定了。”
洛伦佐激励着海博德,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握紧武器。
他们的状态很糟糕,洛伦佐也同样如此。
短短的几分钟里,洛伦佐经历了数次死亡,意识破碎又重组,仿佛有千把刀切割着脑海的意识,当洛伦佐再度能看到世界时,他已经被重重钢铁所包裹,温热的血肉纠缠在他的身边。
他不清楚疫医是生是死,洛伦佐只知道这海蛇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那灼白的洪流如果命中……不,哪怕只是波及到晨辉挺进号,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绝对致命的创伤。
可这一系列的坏消息里,也是有些好消息的。
经过这接连不断的死亡,洛伦佐觉得自己摸索出了些什么。
“你……其实就是守望者,对吧?”
洛伦佐注视着在海雾之中翻滚的海蛇,喃喃自语着。
祂与守望者一样,这些邪异的存在,他们最基本、最原始的职能便是守望,守望着这些不该被人触及的领地。
从海蛇之前一系列的攻击中便可以看出,祂的意识很原始,就像野兽一样,只能做出最基本的反应,如果有更高级的意识潜藏在其中,操控着祂,那么祂完全有能力在洛伦佐无法观测到的情况下,摧毁所有人。
和那些被洛伦佐杀死的天使一样,祂空有着强大的躯体,但主宰其的意志却无比浑噩,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反应。
也就是说,在【间隙】里的作战,或许没有洛伦佐想象的那样艰难。
【诺塔尔,调整路线,我们要先杀了那个家伙。】
洛伦佐依靠着【间隙】通讯着,在这种情况下,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完全被隔绝,只能各自为战,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诺塔尔?】
没有回应,洛伦佐发现自己找不到诺塔尔的【间隙】了。
“诺塔尔死了。”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洛伦佐回过头看到了狼狈的塞琉与克拉夫。
她们两人气喘吁吁,身上带着武器与补给,看样子一路逃到这里很是艰难。
“就在几分钟前,诺塔尔殉职了。”
塞琉看着高大的甲胄,对着洛伦佐说道。
“那现在是谁在掌舵?”
洛伦佐发问的同时侵蚀也在扩散着,波及至了快变成废墟的指挥室,他接触到了一个陌生的【间隙】。
朦胧的意识间,他听到有声音回应着他。
“你好,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一只手把持着舵盘,另一只手挥舞着折刀,将最后一头妖魔斩杀。
第一百零一章 勇气
狂风与冷雨涌进狼藉的指挥室内,在妖魔的侵袭下,这里几乎快变成了废墟,好在主要功能还没有被破坏,弗洛基便掌控着染血的舵盘,令晨辉挺进号在这风起云涌的海面上前行。
加隆倒在一边,因为脚腕的伤势,他很难进行长距离的移动,因此在弗洛基的命令下,只有克拉夫和塞琉沿着破损的长梯离开了这里,加隆则在这里陪伴着弗洛基,进行着这最后的行程。
看着那佝偻但又高大的身影,加隆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他握紧散落在一旁的折刀,准备应对有可能爆发的危险。
弗洛基站在舵盘前,迎着狂风暴雨。
这片汹涌的大海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可在弗洛基的眼中,它是如此的美丽,就像金色的麦田,让人沉醉。
弗洛基的一生都献给了对寂海的探索中,为了造出能深入寂海的大船,他全力支持棱冰湾造船厂的建立,允许各领地之间的贸易,贪婪地掠夺着财富,从而造出一艘又一艘更为庞大的铁甲船。
也因为这诸多的原因,弗洛基实际上很是擅长操控铁甲船,哪怕是身下这艘陌生的晨辉挺进号。早在从角鲸号上活着离开后,弗洛基便开始学习这些。
“老朋友啊……”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
尘世的巨蟒在风暴海雾之中探出身躯,布满锈迹的角鲸号驶出风浪。
一瞬间弗洛基有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他仍被困在那场仿佛没有尽头的风雨中,十年间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梦境而已。
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了的,只有他自己。
雄壮的身体变得佝偻,强劲的肌肉开始萎缩干瘪,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狼狈不堪,身上还沾着尿骚味,可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潜藏其中的灵魂狂热不止。
“大人……棱冰湾……”
见到弗洛基的复苏,加隆终于从狂喜中回过神,然后悲伤地倾诉着。
“别悲伤了,加隆,至少不用为棱冰湾悲伤。”
弗洛基目视着前方,一直以来他的眼神就没有挪移过。
被侵蚀影响的漫长日子里,弗洛基梦见自己游荡于这片寂静的大海之上,这片空寂静默的大海。
有时候他能从海面的倒影里看到现世的一切,有时泛起的微风也会吹来众人的话语。
这一路的行程中,弗洛基虽然陷入了疯狂,但他很清楚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棱冰湾战役,妖魔们的厮杀,寂海的前行……
弗洛基很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无所畏惧,也无所依恋。
“虽然对你而言,这些话有些残忍,可事实便是这样。”
弗洛基握着舵盘,冷彻的寒风令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可逐步异化的身体,越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让他能屹立于其间。
“棱冰湾对我毫无价值,加隆。”
加隆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眼瞳僵硬。
“一直以来驱动我的都是这片诡秘的大海啊……无论是棱冰湾,还是造船厂,还是其它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现在啊。”
弗洛基的心情美妙极了。
加隆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听着弗洛基这残酷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智都要被撕毁了,这是远比妖魔的侵蚀,还要憎恶的一切。
他所坚守的东西,所执着的东西,都只是弗洛基的工具,达成目的的工具。
弗洛基从不在意什么领地权力,一直以来,他的内心里想的只有寂海。
或者说……那份尚未被补全的海图。
弗洛基微微攥紧折刀,他能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加隆复杂的情绪,还有更多难以明确描述的事物。
最后叹息声起。
加隆拄着折刀站了起来,神情低落,目光里却有着明亮的光。
“是您给予了我第二次机会,如果说这是您想要的,那么这也便是我的了。”
他抓紧扭曲的钢铁,让自己稳稳地站住,另一只手握着折刀,守卫在弗洛基的一旁。
弗洛基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变得畸形的身体。
“霍尔莫斯!那只不过是头野兽罢了!祂遵从的只有本能,毫无智慧可言!”
甲板上的洛伦佐听闻了弗洛基的回应,与他的猜测相似,眼前的海蛇就如同那些守望者一样,没有丝毫的智慧可言,有的只是在某种规则下行事的定律。
【调整船身,我将用阿斯卡隆对其炮击。】
洛伦佐的声音在弗洛基的脑海里响起,两人都是相似的疯子,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弗洛基当即控制着晨辉挺进号转向,而洛伦佐也在第一时间操控着黑天使在甲板上狂奔。
【所有人寻找掩体。】
狂奔的途中,洛伦佐向着所有幸存者发布着命令。
战斗到了此刻已经不是凡人所能参与的了,这是伪神之间的战争,他们就像在决斗场上相向冲刺的骑士,双方都架起了沉重的骑枪,只待相互交错的那一刻分出生死。
阿斯卡隆便是洛伦佐的骑枪,血鲨号的撞角成功在海蛇的身上开出了一道大洞,恐怖的生命力在其上复苏,但想要自愈这样恐怖的伤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便是洛伦佐的机会。
只要阿斯卡隆能精准地命中伤口,将海蛇的躯干贯穿,洛伦佐便能趁祂虚弱之际进行【间隙】入侵。
入侵伪神的【间隙】,入侵守望者的【间隙】。
洛伦佐努力不让自己往下想,他根本不清楚会在其中遇到什么样的情景。
对于海蛇而言,祂也有着摧毁晨辉挺进号的机会,只要再次释放那瀑布般的流光,瞬息极致的温度便会轻易地将晨辉挺进号蒸发成虚无。
由血鲨号作为例子,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其下存活,所有的事物都将归于虚无。
洛伦佐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一次过后,哪怕他不会死于流光之中,其余人也难以幸免。
那是极致的温度,向着万物发布着燃烧的命令,掌握着死亡的强权。
权能·米迦勒极致的体现。
“那么就来赌一赌吧……”
洛伦佐低声道。
黑天使高高跃起,乘着狂风飞跃至了吊钩之上,凭借着原罪甲胄的力量,带着其荡起,与此同时洛伦佐在吊塔之上睁开眼瞳。
他控制了位于吊塔之上的技师,迅速地操控着,令吊塔再度开始运行,之前的怒涛中它被破碎的坚冰猛砸,机械臂与支架都出现了些许的扭曲,但好在还能维持运行,洛伦佐不需要它们坚持太久,只要能将阿斯卡隆的炮管移动就好。
炮口指向了海面,洛伦佐需要抬高它的倾角,让它有角度命中海蛇。
海面之上海蛇已经开始了行动,随着血鲨号被完全摧毁,祂将晨辉挺进号视为了下一个目标,不过就像玩弄猎物一样,海蛇不急于摧毁晨辉挺进号,而是缓慢地前行着,慢慢地折磨着这可怜的猎物,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为了完成目的,洛伦佐利用着【间隙】穿梭不断地移动着,这对他的意识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也让他在散布侵蚀时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疫医!你没死啊!”
洛伦佐大吼着,声音在【间隙】里回荡,沟通着。
冰冷的海水随着光芒的升腾完全沸腾,水温高的可怕。
疫医则在这沸水中挣扎着,他的样子糟糕极了,全身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血肉,累累白骨挂在猩红的血肉间,完全依靠着触肢将自己牢牢地捆在海蛇的鳞甲上,贪婪地吮吸着炽热的血液,令自己存活。
“差点死了。”
疫医回应着。
在白光高涨的那一刻,洛伦佐的寄宿的身体直接被蒸发成了细密的尘埃,疫医也没有好多少,一瞬间他大半的身体都被高温灼烧成了虚无。
好在权能·亚纳尔在他的身上体现,强劲的生命力爆发,猩红的触肢编织了红色的卵,以急速的增生来抵御燃烧。
即便如此疫医还是受到了重创,他将自己寄生在了海蛇身上恢复体力,一点点地重整身体的器官,直到几分钟前他才重新长回眼睛,重新见到光明。
“霍尔莫斯!这鬼东西不是海蛇!”
急促的喊声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洛伦佐居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疫医的恐惧。
“你说什么!”
洛伦佐不知道疫医在说些什么,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黑天使拖动着吊钩钓起阿斯卡隆的炮管。
这一次不用他来回费力地切换,吊塔便自行启动了起来,将炮管吊起,把其安置在凸起的舱室与废墟上。
是没来得及撤离的技师,他操控着吊机,朝着洛伦佐竖起了拇指。
洛伦佐不清楚他的名字,这个距离下,狂风与雨水遮蔽了视野,洛伦佐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也来不及说些什么感谢的话,疫医的吼声再次在响起。
“你自己亲眼看看!”
话语落下,洛伦佐能感到通道被开启了。
疫医的【间隙】敞开了,向着洛伦佐诉说着欢迎。
一时间洛伦佐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疫医这个大敌居然这么轻易地向自己展开了【间隙】,洛伦佐都在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甚至说疫医真的还是疫医吗?
在失联的这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交给我吧,洛伦佐!”
迟疑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伦佐看着从升降台上出现的身影,神情有些意外。
“你可以吗?”
“如果你是指保护阿斯卡隆,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声音从武器师的装甲下响起,伯劳再度踏入了战场。
看着再度启动的武器师,洛伦佐这时才发现,这一次武器师卸下了所有的武器,只保留了几把锐利的剑刃,它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就像末路的亡命徒。
甲胄内伯劳的脸庞有些狰狞,他的伤势很重,但在进入甲胄后,妖魔的血肉和他共生在了一起,它们在侵染着伯劳,但也在治愈着他。
这是来自魔鬼的馈赠,伯劳本应拒绝的,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他愿意接受。
“我要做到更多,发挥更大的价值。”
伯劳呢喃着,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支撑着他再度驱使武器师。
他的命并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那些为了救他而死的人,为了这些庞大的愿望,伯劳欣然前往。
蓝翡翠只能目送着伯劳的离去,三代甲胄的妖魔血肉占比少的可怜,根本无法利用妖魔血肉,来维持自身的生命,因此受伤的她只能备受煎熬地躲在他们的庇护下。
“海博德!”
伯劳又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海博德,但就感觉这个家伙在附近。
海博德是个很可靠的工具,这种时候这样的工具应该越多越好。
场面沉默了几分钟,阴影里海博德暗骂了一声,他抓起铝热步枪和折刀,对着身后和他一起躲避的塞琉和克拉夫嘱咐道。
“听洛伦佐的话,呆在这掩体下。”
塞琉听话地点点头,但具体听多少海博德也不确定,在这相处的时间里,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没表面上这样文静。
一旁的克拉夫也用力地点着头,却被海博德一把捞了过来。
“这不包括你!你和我一起走!”
克拉度的脸色当即惨白了起来,好不容易从这地狱般的战场里逃了出来,再度踏入地狱,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勇气。
海博德也明白克拉夫的畏惧,他当即威胁道。
“你要退缩吗?这可是会被奥丁神嘲笑的。”
克拉夫算不上狂信徒,但奥丁神依旧在他的内心里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即使不涉及这些,畏战对于维京人而言也算得上耻辱。
“那么她呢?”
克拉夫突然又指着塞琉说道。
“她又不是维京人,她不信这些。”
听着海博德的话,克拉夫有种被人骗的感觉,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在这种时候意识到信仰的虚妄,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海博德又说道。
“今天为了我们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难道想当胆小鬼吗?”
海博德看了一眼艰难前进的武器师,他记得伯劳的惨状,正是海博德将他扛的了医疗舱,按理说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躲在那里,等待胜利,或者死亡,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转过头,克拉夫愣住了,他和海博德对视在了一起,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海博德的状态。
海博德的身上染满了鲜血,眼瞳里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握紧折刀的手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海博德在恐惧,他也在畏战,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他比克拉夫还不想返回这个鬼地方。
“为……为什么呢?”
克拉夫不明白,明明只要装作听不见就好了,这种战场已经不是凡人可以加入的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因为他喊我了。”
海博德说,然后走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第一百零二章 抗争
这是最后的一搏了,输则长眠于这片寂静的大海,赢则继续前进,探索人类认知的边界。
武器师漫步在残破的甲板上,它身上携带着固定的线缆,好令它在这怒涛的海浪上平稳地前进,以免坠入深海之中。
不断有海水泛起,拍打在甲板上,水花里带来残破的尸体,仿佛此刻他们正行驶在尸海之中。
见到这些,海博德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大概是习惯于这地狱般的景色了,更何况在维京人的传说中,很多人都视寂海为死人之国,这不过恰好证明了这一言论而已。
海蛇开始了移动,祂身负着那巨大的伤口,朝着晨辉挺进号前进,随着祂的靠近,能明显感受到四周温度的变化,冰冷的海风变得有些温热,仿佛有阵阵焚风即将席卷这里。
光芒炽热,伯劳抬起头看了一眼海雾之后的辉光,仿佛这白昼即将降落在这里。
阿斯卡隆的炮管已经架设完毕,晨辉挺进号也在调整着角度,准备对海蛇的伤口发动致命一击。
黑天使停靠在不远的地方,为了高速移动,它的身上没有线缆缠绕,而是依靠着插入甲板下的铁羽来固定自己。
洛伦佐这种行为在平常一定会遭到诺塔尔的怒骂,他一向珍惜自己的舰船,可现在没必要在乎这些了,更不要说诺塔尔也不会再骂洛伦佐了。
权能·加百列链接了所有人的【间隙】,洛伦佐就像信使一样,不断地将其他人的话语传达给另一群人,以此令瘫痪的通讯重新运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的职能,才能再一次统一在一起。
“说实话,海博德,这是我头一次看到维京人能感觉到高兴。”
见到一路小跑过来的海博德和克拉夫,伯劳开玩笑道。
因为过往的经历,伯劳十分讨厌维京人,在下城区时,他也经常针对这些来自北方的野蛮人,但现在不同了,生死之间顽固的偏见与仇恨都松动了不少。
“我可不高兴,陪你一起送死……这可真需要勇气。”
海博德高兴不起来,他和克拉夫跟在武器师不远的地方,这原罪甲胄挥起武器时攻击范围极广,过于靠近会妨碍到伯劳的战斗。
“那东西能支撑住炮击吗?”
海博德不确定地问道。
经过吊塔的挪移,阿斯卡隆被安置在了甲板的舱室建筑上,上面还堆积着死尸与交战时留下的废墟,就像一团扭曲的金属结合物,这么勉强地支撑起了炮管。
即便如此,炮击依旧十分艰难,以阿斯卡隆那缓慢的填弹速度,他们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能力调整炮击的角度和距离,为了命中海蛇,他们需要和海蛇靠得极近。
之前阿斯卡隆是贯穿天际的长矛,而现在它便是一把致命但又充满局限性的匕首。
“我不知道,我们尽力了。”
伯劳回答,现在战斗的压力小了不少,海蛇的吞吐流光摧毁了血鲨号,可一同被摧毁的还有海中的妖魔。
整个海域的温度都骤升了几度,靠近海蛇的区域,妖魔都被蒸发成了虚无,连带着晨辉挺进号这边的妖魔都受到了波及,来自妖魔的压力大大减少。
可是来自海蛇的危机也在上升,祂潜入了海里,连带着炽白的光也落入海中,将深蓝的海洋点亮,透过辉光,寂海宛如流动的蓝宝石般瑰丽。
海面接连隆起,那是祂在朝着这里急速前行。
“洛伦佐!”
伯劳惊呼,可一旁黑天使再度陷入了沉默,没有应答。
在这钢铁与血肉的包裹中,洛伦佐的视线早已不在晨辉挺进号上。
“入侵我的【间隙】,用我的眼睛去看!”
疫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洛伦佐这一次选择了相信,力量在涌动,随即撕开了一条通往疫医【间隙】的道路,这一次的入侵极为顺利,在疫医不施加抵抗的情况下,洛伦佐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侵占的过程既痛苦又奇妙,洛伦佐能感到远超常人的记忆冲击着自己,也是在这时洛伦佐才隐约地意识到疫医的寿命究竟有多漫长。
无际岁月来带恍惚的拉扯感,破碎的情绪和洛伦佐交织在了一起。
可与之前的【间隙】入侵不同,每个人都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干扰着洛伦佐,可在入侵疫医的过程中,洛伦佐至始至终只能感受到一种单一的情绪。
狂热。
无止境的狂热,对真理的狂热,不择手段的狂热。
一瞬间意识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内心深处涌现起对知识近乎疯狂的渴求欲,贪婪地寻找着这些美味的真理,乃至令洛伦佐险些变成癫狂的怪物,好在他最后平静了下来,完成了侵占。
现在疫医已经短暂地落入了洛伦佐的控制中,只要洛伦佐想,他便可以在这里轻而易举地终结疫医的生命。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便被洛伦佐放弃了,先不说他现在和疫医是同一战线的,更主要的是疫医的生命太过漫长了。
经历了这么多,洛伦佐算是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有些人活的越久,越发疯狂,越像一头难以控制的怪物,谁也不清楚疫医这样从容地开放了【间隙】是否还有着后手。
或者说,疫医相信……疫医相信如果洛伦佐看到他所见到的事物,便绝对不会杀死自己。
那东西太过可怕了,在洛伦佐见到它的第一时间,他变会明白只依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绝无幸存的可能,他不得不需要疫医。
洛伦佐控制了疫医的身体,睁开了眼,去观察他所看到的世界。
冰冷的海水充斥在自身的周围,在海蛇的潜行下,寄生在祂身体上的疫医被拖入了海中,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猩红的触肢不断地纠缠在一起,迅速地治愈着残破的身体。
洛伦佐向着下方的深邃看去,这片海域清澈透亮,可当深度增加时,光芒也难以继续深入触及,但随着海蛇释放着辉光,燃烧着怒焰,深海之中的黑暗也被驱逐,光芒贯穿了海水,照亮了视野不可见的幽邃。
心在顷刻间陷入了冰窖,洛伦佐看到了。
他看到了布满鳞甲的蛇身一直延伸进了下方蠕动的黑暗里,看到了更多细小的、布满鳞甲的蛇身在深海之中摇曳,他也看到了有相似的蛇身连接了黑暗与角鲸号。
洛伦佐的意识被残酷的现实重击,鳞甲的缝隙间闪过炽白的光,在蛇身上起伏着,如同呼吸一样。
这样的涟漪在黑暗之中扩散,洛伦佐能看到这样的光波在海底的深处回荡,一直蔓延至视野难以企及的深度,也看到了它在向四周扩散,不断地泛起波澜,到达海域的尽头。
微光掠过,展露出的是黑色的山峦,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在深海之中构筑成漆黑的、富有血肉的群山。
这才是祂的全貌。
祂从来都不是一头巨大的海蛇,也不是神话中尘世的巨蟒,这是远超凡人认知的存在,洛伦佐现在所遭遇的只是祂无数触肢的其一,祂尚未苏醒,所发动的攻击也只是轻微的梦呓而已。
这便是寂海侵蚀的根源。
一头覆盖了整片海床的超巨型妖魔。
祂千百年安睡在这里,守卫着世界的尽头,向着海域扩散着庞大的侵蚀。
洛伦佐都不清楚是否该以妖魔来去形容祂、这样宏伟恐怖的存在。
“利维坦……”
他低语着。
到了如今,洛伦佐不由地用《福音书》中所描述的怪物来形容眼前的一切。
“宏伟的【弥赛亚】、被唤作利维坦的妖魔。”
洛伦佐深呼吸,这是来自于福音教会的记载,曾经洛伦佐只觉得这是对神话的歪曲,但现在看来,或许那记载的都是真的,只是过了太久太久,久到熟知的人都死了,久到新生的人将其视为虚妄。
“你是在恐惧吗?霍尔莫斯。”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疫医。
【间隙】入侵下,两人的意志开始交互,洛伦佐能体会到疫医的情绪,疫医也能感受到洛伦佐的。
洛伦佐没有回答,但紧接着他感受到了,来自疫医的情绪。
狂热,依旧是不变的狂热。
“霍尔莫斯,我的研究是对的,我的理论是对的,我的真理是正确的。”
在这巨物的压抑下,疫医疯狂地呓语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神明,也没有生物能拥有这样庞大还不自毁的身体,那么答案只剩下了一个。
“这便是‘升格’吗?”
疫医呢喃着,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语。
“不……不对。”
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能隐约地感受到错误的存在。
疫医一定是疏忽了什么。
洛伦佐则依旧保持着沉默,他注视着这黑暗的群山,一言不发。
海面之上风起云涌,伴随着海蛇的靠近,重重的怒涛击打着船身,海博德和克拉夫艰难地立于其中,尽力地拉紧了身旁用来稳定原罪甲胄的线缆,好让自己不被溅起的浪花冲下甲板。
“小心!”
海博德惊呼,有妖魔随着溅起的浪花爬上了甲板,克拉夫试着挥起折刀,但一发铝热弹抢在他之前命中了妖魔。
狭窄的阴影里塞琉举起铝热步枪,一发命中,随后朝着海博德竖起了大拇指。
海博德能模糊地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她确实很听话,躲在了安全地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赞叹她枪法准,还是说她会找漏洞。
“洛伦佐呢?他又在装死吗?”
海博德大声喊道,他不清楚权能·加百列的性质,他只知道自从海战开始,洛伦佐这个家伙就一直在黑天使里发呆。
“他应该不在这里!”
伯劳回应道。
他和海博德一样,也不知晓权能·加百列的存在,但他曾参与过针对劳伦斯的围剿,他很清楚劳伦斯所拥有的、和洛伦佐这相似的能力。
海博德刚想问伯劳什么意思,下一刻更为剧烈的冲击泛起,晨辉挺进号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没几分钟它就要在颤抖中解体。
“祂来了!”
伯劳大喊道。
从甲板上无法完全地观测到海面的变化,但伯劳能看到那些因海蛇而涌现的辉光,光芒降临到了船体的边缘,他们仿佛是行驶在光之海上。
无穷的光芒从下方升腾。
【准备开火!】
洛伦佐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于脑海之中。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人们的意识联系在了一起,海量的信息以洛伦佐为纽带传输着,高居于指挥室的弗洛基看到了火炮手眼中的画面,相应的火炮手也看到了弗洛基视野内的一切。
洛伦佐协调着所有人,将纷杂的意志统一。
黑天使内,洛伦佐紧闭着双眼,鲜血从他口鼻中溢出,随后是眼角与双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引爆。
【来了!】
声音回荡之际,海面隆起后爆裂,漆黑的躯骸拔地而起。
一阵强光过后,通天的蛇身屹立在晨辉挺进号旁,鳞甲与船体的边缘摩擦着,激起火花后在船体上留下伤痕,压抑的恐惧直接倾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弗洛基猛转舵盘,在阿斯卡隆无法移动炮管的情况下,他需要调整船体的方向来进行瞄准。
动力全开,浪花翻转成白沫散去,晨辉挺进号试着和海蛇错开身为,将炮口指向伤口,但海蛇的速度要比他们快太多了,祂高高地升起,随后砸下。
强光夺去了所有人的视野,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金属的破碎声不断,巨力的冲击在身旁爆发。
海博德只感到一股炽热的焚风掠过,他和克拉夫都高高飞了起来,模糊之中被武器师一把抓住,稳定了身影,武器师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固定的线缆崩断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少数几道线缆还在努力地拉住他,至于一旁的黑天使,锋利的铁羽在甲板上留下数道深深的凹痕,在船体的边缘稳住了身影。
烟雾散去,晨辉挺进号的边缘坍塌下了一角,海蛇这一击完全有机会将晨辉挺进号从中段击沉,好在弗洛基在关键时刻令船体微微偏开,错开了这一击。
“伤口……伤口!开火!”
海博德在炽热的高温中睁开眼,他看到了洛伦佐所说的那道巨大伤口,现在它就在船舷的一侧,阿斯卡隆完全有机会将其贯穿。
巨大狰狞的伤口之中狂舞着红丝,灼热的焰火不断地溢出,仿佛是一扇开在船舷一侧的熔岩之门,高温将临近的金属都烧红了,升腾的热气吹袭着吊塔,机械臂在焚风中剧烈地摇晃着。
“阿斯卡隆!”
海博德怒吼着,但焚风散去,那些本用来支撑炮管的舱室与金属废墟开始了崩塌,剧烈的撞击令这本就不稳定的结构崩塌,高温熔毁了金属,化作的铁质流淌着。
维京人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消失了。
炮管侧倾向了一边,铁索被拉紧,它不断地摇晃着,难以稳定下来进行瞄准,连带着上方吊起炮管的吊塔也摇晃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它也会一同崩塌。
寂静间武器师挥起利刃,它迅速地切断了身上连接的线缆,在甲板上狂奔了起来。
“伯劳!你要做什么!”
海博德惊呼,只见武器师一路朝着燃烧的废墟跑去,这简直就是在送死。
“弑神!”
伯劳的声音从其中响起。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走到现在,全靠着弗洛伦德药剂支持,这样频繁地启动原罪甲胄,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压力,但大概是习惯于陷入绝地了,伯劳感觉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明明是冰冷的大海,迎面却是炽热的焚风。
伯劳开始有些理解红隼的思维方式了,如果把眼下的生命,当做从死神手里偷来的,反而没有什么压力可言了,毕竟他已经赚了很多。
武器师的步伐变得缓慢了起来,它一步步地登高,迈过破碎的废墟,趟过炽热的铁水。
终于,炮管倾倒的阿斯卡隆出现在了它的身前。
撞击与高温令原本的支撑崩塌了一截,能看到吊塔还在工作,留守在其上的技师看到了伯劳的行动,他忍着炽热的高温进行着最后的反抗。
绞盘缓缓地转动着,吊钩拉扯着它,费力地将沉重的炮管抬起。
技师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于燃烧室中,他已经脱掉了上衣,但汗水还是流个不停,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用力地抓紧了操纵杆,金属之上传来灼烧的剧痛,脆弱的皮肤在眨眼睛便粘连在了其上。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火焰喷涌的伤口,温度还在升高,这是个死亡的烤炉,乐观点看,技师的生命只剩下了几分钟的时间。
“稳住啊!”
技师低吼着,他死死地攥住操纵杆,令炮管的摇晃稳定了不少。
见此伯劳真想为这个尚未见面,或许也没机会见面的技师欢呼。武器师冲到了炮管的下方,一把扛起了炮管,以原罪甲胄补充了这崩塌的一截。
这沉重的重量令人武器师的身影一沉,甲胄本身被微微挤压变形,好在作为二代甲胄,它也使用了部分妖魔血肉作为甲胄构成,强劲的韧性与恢复力,令武器师能支撑住这样的高压。
庞大的信息交互着,两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在洛伦佐的协助下开始了最后的反抗。
武器师缓慢地移动着,背负着炮管,将自己变成成导轨,在吊塔的配合下来调整炮口的位置,每一步都是如此地沉重,乃至脚下的废墟都在微微弯曲。
“没用的,霍尔莫斯,你对祂造成伤害又如何?”
疫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祂是如此地庞大,你哪怕将其斩断,也只不过是斩杀了祂诸多触肢的其一而已,这只是无用的徒劳。”
黑天使内洛伦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变成了纯粹的血色,面目狰狞。
“疫医,被打败与被杀死,还是有区别的。”
吊塔之上,技师在失去意识前,将身体压在了操作台上,死死地控制住操纵杆,四周的金属被烧红,而他的身体也早已燃起了火苗。
猩红的血肉将伯劳完全包裹,也将武器师的躯壳覆盖,在中枢框架崩溃的前一刻,炮口对准了伤口。
洛伦佐那猩红的眼瞳里卷起了炽白的风暴,意识撞击在了铁幕般的壁垒上,与此同时阿斯卡隆开火。
灿若余晖的光矛掠过,贯天彻地。
第一百零三章 前进
没有什么绚烂的画面,有的只是纯粹的光,还有夺去所有人听力的轰鸣。
圣洁的白芒过后,视线从闪动的昏黑中慢慢清晰,有温柔的暖风迎面袭来。
海博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在他身后的克拉夫也完全愣住了,他们目光呆滞地仰望着,目睹着烟云散去,露出其后的狰狞之物。
他们打中了,阿斯卡隆命中了海蛇的伤口,钢铁的流火贯穿了扭曲的血肉,进一步地撕开伤口,乃至完全将其贯穿,破开一道巨大焦黑的血肉。
那是几乎将躯干斩断的血洞,猩红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努力地愈合着伤口,不让躯干就此崩塌。
但这自愈实在是太缓慢了,血肉之下滚动流光也在逐渐散去,仿佛消逝的灵魂般,最后炽热的温度缓慢地降了下来,不再灼烧着万物。
“我们是……赢了吗?”
克拉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仰望着祂,从未想过凡人真的有能力伤到神明。
因此克拉夫的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明白,但就像一个曾经无法撼动的铁律,现在在他的眼中出现了丝毫的裂痕。
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耳旁不知为何响起了猎户们的话。
猎户们绝不放过那些吃过人的野兽,曾经野兽们恐惧着人类,敬畏着人类,但当它们吃过人后,它们会意识到,曾经高贵的人类,在它们的利爪与尖牙下是如此地脆弱……
没有什么是不可撼动的。
克拉夫被暖风包裹,打了个寒颤。
“大概吧……”
海博德回应着,他也有些不确定。
成吨的鲜血在从海蛇的体内涌出,它们洒在甲板上,染红了一大片,流进清澈的海水里,将其变得浑浊。
或许他们真的赢了,游荡于寂海之上的风暴开始了挪移,这一次它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慢推进着,速度看起来不快,但能明确地感受到铁幕在缓缓退去。
心头的压力骤减,昏暗的天空也变得明朗起来,白昼一点点地夺回了战场,直到将光洒满每一处昏暗的角落,逐渐平静的海面上落满破碎的坚冰,寒冷的大陆就在不遥远的海面后。
“这就是祂的真容吗?”
海博德注视着上方,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目光就像被某种魔力吸引着一样,不断地拉扯着他的视线,令他不得不注视着。
蛇头上的强光也随着阿斯卡隆的开火而熄灭,得以让凡人窥见这辉光下的真容,遮掩的尘埃散去,露出这些本应被遗忘的事物。
那是张精致如工艺品般的脸庞,玉雕般存在于蛇头之上,诡异荒诞,但又充满了神性。
这是一头人面的海蛇。
直视着这巨大的脸庞,海博德感受不到什么压力,倒是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平静,他注意到脸庞上的蛇眼紧闭,祂仿佛是在安睡一样,将眼瞳里的焰火全部隔绝了下来,在眼皮的缝隙间,还是能窥视到燃烧的余火,它们沿着边缘勾勒出了一道光带,也是因此,海博德才能有幸见到祂的真容。
继续打量着,海博德突然注意到这脸庞很中性,他难以从五官中分辨出祂的性别。
头颅低垂着,宁静的神情中带着隐约的悲伤,就像怜悯世人一样。
在阿斯卡隆开火的瞬间,海蛇也发动了攻击,巨大的头颅高悬于甲板之上,只要祂按照原定的轨迹砸下,祂完全有能力将晨辉挺进号击沉,更不要说祂还携带着那骇人的高温。
可这一切都随着阿斯卡隆的开火终结了,此刻祂就这样静静地高悬于上方,没有丝毫的动作。
海博德不认为仅凭着阿斯卡隆的炮火,能阻止海蛇的行动,更不要说祂根本没有被杀死,有的是机会继续进攻,但诡异的是祂现在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安静地立于晨辉挺进号之上。
海博德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只是知道他们从死神的手里又偷到了些许的时间,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努力地将视线从脸庞上移开,惊恐地喊道。
“伯劳!”
海博德转过身便朝着炮管下的废墟跑去,那里传来阵阵炽热的高温,还有铁水在缓慢流淌着。
他费力地越过重重的阻碍,终于在一片炽热的残骸中找到了几乎要失去人形的武器师。
炮击的后坐力直接击垮了原罪甲胄,就像被重锤猛砸一样,饱受攻击的骨架再也难以支撑这样的伤害,在关键时刻崩塌,破碎成扭曲的钢铁。
能看到武器师的下半身都被压在了倾倒的炮管下,海博德顶着高温爬到了它身边,猩红的血肉还保持着一定的活性,它们在艰难地舒展着,有炽热的铁水流过,发出刺啦的声响。
“伯劳!伯劳!”
海博德连连喊道,他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只能笨拙地扒开破碎的钢铁,试图将伯劳从其中挖出来。
这也太勉强了,海博德的手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他拆开了一根又一根扭曲的钢铁,撕掉一层又一层的血肉,可始终找不到伯劳的踪迹。
“让开,我来。”
有嘶哑的声音响起,猩红的怪物越过了海博德。
疫医伸出手,肌肉紧绷,硬生生地扛起了残骸,打开了一角。
“快!”
疫医道,被海蛇折腾了这么多下,他现在也虚弱的不行,不仅**上传来痛苦,被洛伦佐【间隙】入侵后,他的脑海里也在翻腾着痛觉。
整个人都仿佛被撕碎了一样,从**延伸至了灵魂。
海博德也不管这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一头扎了进来,抓住染血的手臂,用力地将伯劳拖出来。
“呼,你还活着,这可太坚强了。”
海博德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家伙,除了敬佩伯劳求生欲非凡外,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伯劳身上的伤势没有加重太多,原罪甲胄的血肉完美地保护住了他,甚至说反哺伯劳,使他身体上的伤势好了不少,但相应的,侵蚀对于他的精神进行了残酷的摧残,到最后伯劳几乎要失去了自我的意识,沦为疯狂的野兽。
海博德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感觉蛮怪的,记得不久之前,就是自己把伯劳从死人堆里扛了出来,结果现在又重复了一次。
“你现在欠我两条命了,伯劳。”
海博德说着将伯劳背离这个糟糕的地带。
身旁的疫医也在救出伯劳时,便离开了,他倒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用力地喘息着,维持着破碎的人形,身上的触肢起伏着,难以平静下来。
现在疫医算是真的需要和洛伦佐结盟了,在血鲨号被摧毁后,只有晨辉挺进号能带他继续前进了。
伯劳微微睁开眼,他虚弱极了,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看到高耸的吊塔,在这接连的战斗下,钢铁已经完全扭曲,有些还被高温侵袭着,落下沉重的铁水,骨架开始弯曲,最后发出一声咿呀的惨叫,吊塔彻底坍塌。
伯劳勉强地抬起手,他冲着吊塔的废墟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向着那个不曾知晓名字的灵魂做告别。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洛伦佐!”
塞琉在等待了些许的时间后,她从掩体下走了出来,对着沉默的黑天使喊道。
黑天使中没有回应,它和海蛇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不仅如此,在距离晨辉挺进号有段距离的角鲸号,它也跟着陷入了沉默,漂泊在海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疫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放松太多,在海底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那庞大的怪物。
“别放松警惕,战斗还没结束。”
疫医对着几人喊道,现在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了。
“还没结束?”
克拉夫忍不住地吼道。
这一切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了,疯狂的噩梦中,克拉夫曾有无数次想放弃,好在他活到了天亮的时候,可现在天亮依旧不安全,噩梦尚未结束。
“是啊,现实的战斗结束了,意志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那才是真正的战场,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
疫医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颅,狰狞的样子令人生畏。
“你是说……”
塞琉想到了什么,结合着洛伦佐在每个人脑海里的诉说,不禁让她想起那个如死神般的敌人。
“权能·加百列,霍尔莫斯没和你们提过吗?”
疫医露出骇人的笑容,戏耍着凡人脆弱的心理,他看着塞琉逐渐僵硬起来的表情,他接着说道。
“对,就是那个力量,和劳伦斯一样的力量。”
“你是说,洛伦佐现在在【间隙】入侵……那个家伙?”
塞琉没有被疫医影响,她理性地思考着,最后得出这么一个令人惊叫的结论。
她看着精致且巨大脸庞,说实话,真有种被神俯视的感觉,祂眼瞳紧闭,缝隙里却溢着光,似乎当祂再次睁眼时,便是所有人的末日。
“不然呢?你们以为炮击真的能杀死祂吗?”
疫医有些难过地笑了起来,面对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敌人,还真是不好受。
“即使炮击有效,祂也有足够的时间杀光我们。”
“现在洛伦佐是再一个人面对祂吗?”塞琉紧张地问道。
疫医点点头,这便是最糟糕的一点,他说道,“不然呢?在座的各位,还有谁拥有着权能·加百列吗?”
“被杀死与被打败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啊,霍尔莫斯。”
疫医看着沉默的黑天使,低声道。
“狂欢吧!放纵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是发泄,还是忏悔,反正什么都好,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了,当洛伦佐坚持不住时,这个家伙再度睁开眼时,便是我们的死期。”
疫医的心情无比悲观,他根本想不到什么战胜的办法,就连逃避也做不到。
白昼茫茫,日光刺眼,但等待他们的只有黑暗的绝望。
塞琉注视着沉默的黑天使,它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
她不懂什么所谓的权能,也不清楚疫医所诉说的怪异,她只知道现在洛伦佐在一个人面对着神明,孤身一人。
“你……绝望了吗?疫医。”
塞琉突然问道。
“你做了这么多,与我们开战,与维京诸国开战,与神明开战……”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疫医,塞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疫医。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吗?”
疫医和塞琉对视在了一起,面对他那蠕动扭曲的脸庞,湛蓝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涟漪。
他笑了。
“当然不甘心了。”
他怎么可能甘心,疫医变成了怪物,吞食了罪恶,所行的一切便是为了今天,他怎么可能放弃呢?
疫医挥起了手,指向了破碎的冰海尽头,那片被雪尘覆盖的冰川大陆。
“那么就在霍尔莫斯争取的这段时间里,冲过去!”
疫医声嘶力竭。
“别管路上有什么东西,只管前进就好!海水就破开它,坚冰就碾碎它!敌人就杀死它!
前进!”
听闻疫医的话,不等塞琉做出什么反应,晨辉挺进号行进了起来,它再度激起浪花,撞角指向冰海尽头,随后动力全开,悠扬汽笛声如同号角般响彻。
疫医有些发愣,随即笑的更大声了。
“看样子有人和我们想到了一起去了啊。”
指挥室内,弗洛基目光都没有在海蛇的身上停留,他转动着舵盘,神情狂热地驶向北方。
洛伦佐则在一片浑噩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是无法看破的重重灰雾,在他身前一面巨大的石墙挡住了去路。
这让洛伦佐想起曾和亚瑟聊过的事,那时亚瑟便觉得死后的世界就是这副模样。
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等待洛伦佐的只有延伸至黑暗的深处的灰雾,与连绵不绝的石墙,抬起头,它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是死寂静默的世界。
洛伦佐向前迈步,然后轻轻地触摸在了墙壁上,它曾经是那么的坚固,抵挡了一个又一个试图越过围栏的人,而现在它在洛伦佐的触摸下开始了崩塌。
以洛伦佐的手为原点,裂纹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崩塌。
破碎的灰尘后一道裂隙出现在了洛伦佐的身前,内部依旧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但这一次洛伦佐选择了前进。
步入黑暗。
第一百零四章 安魂曲
【间隙】。
生命的精神世界,灵魂的居所,未解的存在形式。
洛伦佐步入了裂隙之中,内部狭窄拥挤,除了脚下的道路外,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有的只是纯粹的漆黑,意识也受到了阻碍,他根本无法自由的穿梭。
这黑墙既是阻挡入侵的壁垒,也是囚禁怪物的牢笼,行动不断地受阻,似乎要连同洛伦佐这个入侵者一同关押。
这旅程是如此的漫长,洛伦佐在狭窄的黑暗中不断地前进,除了单调的黑暗外什么也没有,静默之中洛伦佐对于时间的认知都在缓缓模糊。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重复着步伐,继续向前,认知一点点地崩塌,乃至洛伦佐都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四周响起碎裂的声响,两侧的墙壁开始靠拢,裂隙变得越来越拥挤,它似乎是在合并,这是在漫长旅途中外界第一次对洛伦佐进行反馈,失神的目光出现了些许的光泽。
漫长的静默使人疯狂,这突然的异变令洛伦佐欣喜若狂,他的行程并不是无用的。
加快步伐,洛伦佐快速狂奔着,随着他的深入黑暗也在逐渐破灭,他能看到更多的细节,也是在这时繁杂的哀嚎声响起,仿佛千万人在痛哭。
永恒的静默被打破,狂啸的声音足以在一瞬间摧毁人的心智,哭泣、哀嚎、悲鸣乃至婴儿的啼哭,声音被拉扯得细长且尖锐,重叠在了一起,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咆哮。
一同奏响的还有死亡的狂舞,升腾的焰火从两侧不断合拢的墙壁上涌起,点点炽白之中,洛伦佐能看到墙体表面的蠕动,也能从疯狂的尖叫中分辨出碎石崩塌的声响。
霎时间数不清的手臂从两侧的墙壁上刺出,干枯腐朽的手臂伸展着,如茂盛的海草般摇摆,锋利的指甲试图抓挠着洛伦佐,撕开血肉,涌出鲜血。
这是精神的世界,但这痛楚又是如此地真实,仿佛洛伦佐正处于另一个现实之中。
它们试着拖住洛伦佐,将他拉入墙壁中,和这些妖异的憎恶融为一体,手臂的根部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头颅,它们贪婪地张开了嘴,眼眶里升起熊熊的火光。
模糊的呓语从它们的口中响起,似乎是在呼唤着某个不可言叙的名字。
嘈杂的吼叫与呢喃交织在了一起,犹如末日的序曲。
洛伦佐继续向前,他能看到裂隙的尽头浮现了些许的光,他终于看到了尽头,而两侧的墙壁也在更加迅速地合拢,在洛伦佐的身后,手臂们都相互紧握在了一起,将退去的路不断地封死,逼迫着洛伦佐逃离。
深呼吸,他精神紧绷着,有手臂抓住了洛伦佐,但没能留下他,锋利的指甲从他的身上撕下了大片的血肉,感到痛楚的同时,洛伦佐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角,自己的意识被撕裂了。
更多的手臂抓住了他,四面八方而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抓住了洛伦佐的身体,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缠绕住,狰狞的头颅在洛伦佐的耳旁疯狂地呢喃。
洛伦佐试着伸出手,触及道路尽头的光芒,可更多的手臂伸了出来,它们交织在了一起,将所有的辉光遮掩。
一切再度归于死寂。
灰蒙蒙的世界里,石墙上雕刻着天使与恶魔的浮雕,崩塌的裂隙将它们分割,但随着其的合拢,破碎的画面再度拼接在了一起,鬼神们挥起武器,将战火倾洒在天堂与地狱间。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将这画面永远地定格在这一瞬间。
千百年前便是如此,之后万年依旧这般。
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哪怕是在深邃的严寒与死寂,也会有微弱的火光闪烁。
寂静之中响起了轻微的心跳声,紧接着这心跳声变得越发剧烈,如同密集的鼓点般响起,将死寂惊扰。
浮雕上的鬼神们面目狰狞,宛如拥有了生命般,不断地颤抖着,直到一道细小的裂痕出现在其上。
裂痕开始崩塌、扩散,转眼间便变成巨大的裂隙,内部响起野兽般的喘息声,直到一只染血的手臂一拳砸开阻碍。
两只手扒在裂隙的边缘,用力地撑开,直到将血淋淋的自己完全脱出其中。
洛伦佐浑身是血地走出了裂隙,越过了这重重的阻碍。
身后裂隙的黑暗里,那些哀嚎声都随着洛伦佐的突破而终结了,声音一同停顿,挥舞的手臂也僵硬地凝固在半空中,最后深邃的黑暗里响起无奈的叹息声。
裂隙合拢,破碎的画面重新拼凑在一起,洛伦佐看着其上的浮雕,它是如此地熟悉,怎么也想不到,洛伦佐会在这里见到它。
“天国之门。”
洛伦佐望着这道几乎没有尽头的石墙,其上的浮雕他见过。
这正是将圣纳洛大教堂与静滞圣殿隔绝开的天国之门。
他终于走出了黑暗,浑噩的意识也逐渐清晰了不少,此时再度回顾裂隙里经历的一切,洛伦佐有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没能走出裂隙的话,说不定洛伦佐自己也会成为那些家伙的一员,被永远地囚禁在石墙之中。
“守望者,秘血,升华的尽头,【间隙】……”
洛伦佐嘟囔着,结合着之前得到的情报,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天国之门。
权能·加百列的拥有者都将踏上升华之路,而这些升华者以现有的情报来看,与神秘的守望者极为相似,洛伦佐怀疑实际上守望者,便是一群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人所组建的。
他们拥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在凡人的认知之外,守望着这个世界,袭杀着那些胆敢越过边界的人们。
“那么,他们的【间隙】会是什么样的呢?”
洛伦佐好奇道。
每个人的【间隙】都不同,是由他们记忆里最为重要的一幕所构成的,其中还掺杂着他们的本质与过去。
洛伦佐哪怕无法杀死这可憎的海蛇……准确说是祂,那么洛伦佐也有机会在祂的【间隙】中找到过去的秘密。
这样想着,洛伦佐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世界。
眼瞳紧缩成一点,呼吸都在一瞬间停顿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令其窒息死亡。
“是啊……天国之门后,正是这里啊……”
洛伦佐低声呢喃着,直直地注视着祂的【间隙】。
有些意外,但仔细思考后,洛伦佐又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所有的诡异与隐秘,它们都是同源的,而这便是祂的【间隙】。
“静滞圣殿……”
洛伦佐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殿堂,不知所措。
森严肃穆的雕像立于四周,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撑起了穹顶,洛伦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祷告声,熔化的蜡油淌满了阶梯,其上的烛火随着洛伦佐的到来而摇曳,就像泛起波澜的海面。
这里比洛伦佐记忆中的、圣临之夜前的静滞圣殿还要更加繁盛。
“这是你的记忆,你记忆中的静滞圣殿。”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果然他的猜想没错,祂也是守望者的一员,而所有的守望者都源自于猎魔教团,他们都是拥有权能·加百列的不朽者。
这是一支藏身于历史阴影之中的军团。
那么这里应该便是几百甚至几千年前,这些守望者活跃的年代里、存在于那时的静滞圣殿。
这种感觉还蛮奇妙的,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跨越了漫长的岁月,再度见到了曾经的静滞圣殿。
“那么你在哪呢?”
洛伦佐向着虚无发问着,这里是祂的【间隙】,那么祂在哪里呢?
继续向前,漫步在这古老的静滞圣殿之中,洛伦佐能看到横列在角落里的武器架,上面摆放满了锋利的钉剑,还有教袍与盔甲,古朴的书籍堆积在了一起,满满地填满了墙壁。
堪称艺术品般的雕塑攀爬着高耸的墙壁而建,一同构筑着鬼神厮杀的画卷,微光落下,映照着它们的脸庞也带上血色。
渐渐响起悠扬的圣歌,这旋律是如此地熟悉,令洛伦佐不得定神聆听。
他曾在很多人的口中听闻过这样的旋律,洛伦佐·美第奇、雪耳曼斯·博尔吉亚、劳伦斯……
这是不曾被记载的旋律,只依靠着记忆而传承,洛伦佐不曾听闻过它的全貌,而如今这一切清晰地刻入了他的脑中。
静滞圣殿的繁华远超洛伦佐的想象,或许在圣临之夜前,它也经历了些其他的磨难,使它变得落魄,只是这些事都没有被记录在书中,而是跟随着历史一起被人遗忘。
紧接着,洛伦佐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倒在阴影中的尸体,落下的光芒照不到它,洛伦佐走了过去,然后在阴影之中看到了更多相似的尸体。
它们堆积成山,填满了阴影,似乎死去已久,身体都完全干瘪了下来,纠缠在了一起,就像枯朽的树木般。
洛伦佐看向其他的阴影处,步伐变得急促,最后狂奔,他猛然发现这些阴影里都堆积满了尸体,有的尸体上还穿着教袍。
他想不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停住步伐,然后跟寻着圣歌与祷告,向着静滞圣殿的核心走去。
如果在后来的时光里,静滞圣殿没有经历什么重大的更改的话,洛伦佐知晓自己将去往哪里。
华生曾在信中警告过他的。
“升华之井。”
洛伦佐思考着,向前迈步,到了如今,除了前进,他没有其他的退路了。
曾经辉煌的雕塑崩塌,变成了碎石与灰尘堆积在阴暗里,书籍被烈火燃烧,剑刃崩断染锈,记忆里的画面逐渐远去,最后变成冷彻死寂的宁静。
繁华不再,破败永存。
虔诚的祷告声变得越发清晰与洪亮了,仿佛有千万人在一同诵读着神明般。
洛伦佐迈过长阶,然后他看到了。
辉煌的光从穹顶之上落下,挂在石柱之上的烛火与其相映着,落满下方的昏暗,映亮了灰白的长袍。
洛伦佐呆滞地站在原地,以他的认知来看,【间隙】是空旷的,只会存留着孤独的灵魂,他在这空旷的【间隙】内游离,饱受着折磨,就像威廉一样。
但是此刻出现在洛伦佐眼前的,是远超预计的存在,至少有上百名教士跪坐在长阶下的空地上,他们环绕成圈,每个人都披着灰白的教袍,将身体完全遮住,脸庞藏于阴影下。
如同石雕般静默地立于其中,要是没有那呢喃的祷告声,他们就像死去了一样。
洛伦佐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地向前靠近,在越过这些教士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人的生命力,他们是活着的,这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灵魂。
可他们就像感受不到洛伦佐的存在一样,低着头,机械式地呢喃着,诵读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祷告。
“这怎么可能呢……”
洛伦佐低声道。
他有些难以相信,这【间隙】内存在的不止有一个灵魂,而是成百上千的灵魂。
紧接着他想到了。
不……这是可能的。
洛伦佐的【间隙】也是这样,不止有他一个人的存在,有其他的灵魂汇聚在了自己的【间隙】之中。
祂和自己一样,祂并不是孤独地游荡于【间隙】之中,祂有着同胞,成群结队。
“所以……是这样吗?”
洛伦佐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难以向前踏步,虽然说内心里早已有了猜想,可当真相摆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被震撼与冲击弄得失神。
洛伦佐与祂、与祂们,都是同源的。
环视着四周,洛伦佐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被那被断代的历史之中,猎魔教团的某个不为人知的时期里,这些猎魔人齐聚在了这里,他们一同进行了伟大的升华。
他们便是祂们,拥有权能·加百列的游魂,捍卫围栏的守望者们。
被遗忘的亡魂汇聚在了这里,共同铸就成了这庞大的【间隙】,从而拥有了在海底里,那宛如山峦般庞大的躯骸。
洛伦佐伸出手,试着触摸身旁的教士,教士对于洛伦佐的触摸没有丝毫的反应。
咬咬牙,洛伦佐一把掀开了他的兜帽,露出一张无面的脸庞。
没有头发,没有嘴巴,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近乎冰冷的血肉,就像在触摸一具已死的尸体般。
洛伦佐回过头掀开了另一旁教士的兜帽,一个接着一个的,他接连掀开了数人的兜帽。
有的和之前一样,是没有脸庞的无面人,有的人则没有双眼,亦或是耳朵,有的人只剩下了嘴巴……他们依旧在机械式地诵读着祷告。
洛伦佐看了看这些诡异的脸庞,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曾经的祷告声会无比宏大,但不知为何,有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脸庞,便像雕塑一样位于其间,只有残存的几人,还在继续着诵读。
“这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完全忘记了与海蛇的交战,他误入了这谜团的中央,现在他的心里只想着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突然有异响响起,短暂地打断了祷告。
“安魂曲程式出现异常。”
有位教士突然抬起了头,他只剩下了一只嘴巴,机械地说道。
“需要修正。”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位失去眼睛与耳朵的教士。
“需要修正。”
“需要修正。”
密密麻麻的声音响起,将祷告声打断。
洛伦佐的心紧张了起来,其他的无面人保持着沉默,就是死去了一样,而剩下的这些人则像从梦中苏醒一般,僵硬地对话着。
炽热的火光从这些人的眼中溢出,下一刻所有的目光纷纷看向了洛伦佐。
洛伦佐的心神一冷,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尚未变成无面人的家伙,都是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意识,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被遗忘的军团。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洛伦佐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幸存,说不定这里便是他的葬身之所。
他聚精会神,准备着可能爆发的恶战,但很快,这些目光便从洛伦佐的身上移开了。
教士们抬起头,仰望着穹顶。
无数洁白的羽翼撕开了教袍,他们张开了翅膀,挥动着双翼升入穹顶。
天使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在深渊之中崛起。
洛伦佐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一个又一个的天使升入了穹顶,消失于视线之中,没有离开的教士则再度低下了头,进行着祷告,那些无面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失去了生命。
“有人越过了围栏。”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祂便是守望者们的居所,这个庞大的【间隙】便是这些游魂的驻地,千百年来他们一直守卫在这里,监视着世界,斩杀着越过围栏的生命。
刚刚洛伦佐目睹了他们的一次出动,只是这一切是如此的冰冷,仿佛这些人都是机械一样。
不,应该说就是机械。
从之前的战斗,还有弗洛基的话语中都可以看出,这些守望者是没有智慧的,他们都是机械式的执行着命令,就像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
“你们究竟在祷告着什么呢?”
洛伦佐想不明白,看着教士们,他一路向前,走到了人群的中心,最后停下。
站在深渊的边缘,洛伦佐看向下方的黑暗。
升华之井。
这些教士们围绕着升华之井而坐,在他们的中心便是这漆黑的井口。
华生说这里是一切的根源,虽然说眼中的升华之井只是【间隙】虚幻的体现,但洛伦佐心里还是响起了一阵不安的声音,它催促着洛伦佐跃入其中。
虽然是虚幻的,可洛伦佐依旧在这漆黑中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不安,仿佛这漆黑的井口通往着哪里,而哪里是一片凡人绝对不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们在祷告着静默,轻哼着摇篮曲。”
有声音响起,回答了洛伦佐的话。
在这种诡谲的地方突然有一个声音回答了洛伦佐的问题,这可不是令人感到舒服的情景,洛伦佐猛地后退,要不是心中还有些警觉,他差一点就要朝着前方攻击过去了。
只见一名教士站在升华之井的另一边,灰白的教袍将他的身体完全藏于阴影之中,洛伦佐看不清他的容貌。
“摇篮曲?”
这种时候听到这种话,洛伦佐觉得反而有些怪,可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
安魂曲程式。
这些教士们不止是在祷告,似乎这祷告还是一种歌谣,他们在轻唱着摇篮曲……
越是思考,洛伦佐越是恐惧。
那么这群恐怖强大的守望者们,究竟是在为谁哼唱?他们在哄谁入睡?
这样想着,洛伦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下方,他看着身下漆黑的井口,恍惚间它仿佛变成了黑暗的旋涡,吸引着洛伦佐的目光与心神……
“啊!”
洛伦佐惊呼一声,向后跌倒。
他自认为自己的意志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在面对这虚假的升华之井,他刚刚差一点便迈出那步,落入漆黑的深井之中。
教士也在这时缓缓移动了起来,似乎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或者说清醒的人。
“杰西亚,连你也离去了吗?”
他走到一位教士身旁,掀开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张无面的脸庞。
“离去?什么意思?她……死了吗?”
洛伦佐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悲伤的男人。
这种时候洛伦佐有些理解那些学者的狂热了,世界的真相近在眼前,哪怕此地危机四伏,洛伦佐也想在死前知道更多。
“她没有死,只是迷失了。”
男人伸出手,轻揉着女人的脸庞,其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毫无活人的血气,就像冰冷的尸体。
“永恒的生命,日复一日的厮杀,再强大的意志也会沉沦、迷失。”
男人收回了手,看着四周曾经的友人们。
“他们迷失了,失去了自我,就连野兽都算不上了。”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看向其他的无面人,他们在教士之中占据了大多数,也就是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有绝大部分守望者迷失了自己,变成死气沉沉的血肉。
所以守望者也在凋零,他们在不断地减少着,直到彻底消亡的那天。
洛伦佐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升华之井。
那么,当然守望者完全消亡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恍惚间洛伦佐看到黑暗在蠕动,一道又一道猩红的裂隙在其中出现,然后彻底裂开,露出惨白的眼瞳,它们成千上万,盯着自己。
一瞬间洛伦佐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感,极度的作呕与腥臭,仿佛黑暗之中集结了世间所有的罪恶,被神明唾弃的神敌便在其中滋生肆虐。
“升华之井下,到底有着什么?”
洛伦佐喘息着,他意识到那便是围栏,教士们在守望的便是井下的东西。
“仇敌。”
男人回答道,然后他低下身,从“杰西亚”的身边捡起了她的佩剑。
一把带着锈迹的钉剑。
“那么你又是谁呢?”
洛伦佐再度发问,和男人一样,他捡起安放在地上的钉剑,握紧剑柄。
男人看了看洛伦佐,他的目光无神,似乎在很久之前便失去了光泽。
他说。
“艾德伦·利维恩。”
锈迹斑斑的钉剑在眼瞳中放大,如闪动的雷霆般迅捷。
当洛伦佐试着抬起钉剑阻挡时,他的脸颊上便已经绽开了一道鲜红的伤口,从额头划下,沿着鼻梁斩断。
艾德伦神情肃穆,大步而来。
“你不该来这的,孩子。”
……
咆哮的海潮拍打着冰川,它在坍塌,化作破碎的浮冰散去。
先驱拄着长矛,他遥望着远处的海面,海蛇僵持在原地,晨辉挺进号则开足马力,朝着这里奔袭而来,此刻似乎没有什么能再阻挡它了,无论是海水还是坚冰,全部在坚固的撞角下破碎。
“你也回来了啊,艾德伦。”
先驱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脚下,他看着布满雪尘的冰面,视线似乎穿过了阻碍,凝视着深海里扭曲的血肉。
“这可不行啊……”
先驱自言自语着。
有鲜血淌过了他的脚边,转过身,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
一具又一具残破的尸体倒在了雪地之中,血液仿佛无穷尽般,将四周的地面都染成了鲜红色,有的尸体还在蠕动,巨大的羽翼无力地扇动着。
头颅倾倒在一旁,眼瞳呆滞地注视着先驱,毫无情感可言。
“我的同胞们啊,是时候结束这黑暗的命运了。”
先驱说着走向了尚未死透的天使旁,刺出长矛。
羽翼震动,锋利的羽翼试着斩击先驱,可冰冷的长矛比它更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它的心脏。
天使还在试着挣扎,将身体从贯穿的长矛上拔出,但很快,它的血管变成了灰黑色,如同扩散的毒素般,蔓延至了全身,最后失去了生机。
抽起长矛,先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就像在等待什么一样,不久后有更多的雷团涌现,守望者们卷土重来。
第一百零五章 拯救
这是【间隙】之中的战斗,不过洛伦佐可没有什么恋战的心思,现在他脑子里有的,只是想办法逃出去。
鲜血涂满了他的脸庞,在与艾德伦交手的一瞬间,洛伦佐便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对抗他的能力,想必华生给自己写信时,她所遭遇到的,也是这样诡异的存在。
一个活上千年,游离于【间隙】之中的幽魂。
这漫长的岁月下,洛伦佐难以想象艾德伦脑海里的知识该有多庞大,他升华的程度会有多深。
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艾德伦的身份,作为守望者们,洛伦佐目前唯一接触到有自主意识的存在,或许他便是守望者的创始者。
那么围栏……也就是升华之井下,究竟有着什么呢?
狂奔在静滞圣殿之中,越是深入,洛伦佐越是意识到其中环境的复杂,和他所熟悉的静滞圣殿完全不一样,这座存在于【间隙】之中的静滞圣殿如同迷宫一样。
身后传来死亡的威胁,洛伦佐就像被追杀的猎物,他在迷宫之中横冲直撞,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锐利的风声响起,洛伦佐猛地停住身体,下一刻在脚步的前方,地面上裂开一道深深的裂痕,锈迹斑斑的钉剑正插在其上,微微摇晃。
如果洛伦佐没能停下,这一剑完全有机会贯穿洛伦佐的身体。
平常他可能不会在意这样的伤势,可现在他是以灵体状态存在于【间隙】之中,虽然掌握着权能·加百列,但洛伦佐很清楚,自己对于这份力量的掌握,就像孩童一样笨拙。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其他人探索真相?”
洛伦佐转过身,对着靠近的身影喊道。
艾德伦步伐稳重,身后的剑袋里插着数把斑驳的钉剑,有的已经折断,有的布满豁口。
他没有回答洛伦佐的话,从起初的平静不同,洛伦佐能清晰地看到艾德伦扭曲的脸庞,他神情震怒,痛恨着越过围栏的洛伦佐。
艾德伦再度抽出新的钉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下一秒挥起钉剑,如风而至。
……
“前进!前进!”
海博德用力地挥动着双臂,高声欢呼着。
伴随着晨辉挺进号的加速,他们一路奔驰,很快便拉开了与海蛇的距离,摆脱了铁幕般的风暴,在刺眼的日光下行进。
看着白茫茫的世界,很多人的内心都被照亮,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光明对于人类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船上的妖魔也在有序地绞杀着,在失去了外部的威胁后,对付这些扭曲的血肉,士兵们都显得得心应手,很轻松地杀死了绝大部分妖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沉重的撞角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刃,一路劈开所有的阻碍。
虽然黑天使依旧保持着沉默,可每个人心理多少都浮现了些许的希望,他们还能前进,他们还能活下去。
但在这一片欢愉中,只有疫医的眼神凝重,盯着立于甲板上的原罪甲胄。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疫医已经缓了过来,身体大部分组织已经重组完毕,猩红的血肉裸露在外,让人觉得生畏,因此也没多少人靠近他。
他就这样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四周。
“你可别输的太快了啊,霍尔莫斯。”
疫医低声道。
和这些欣喜的人们不同,疫医是真正见过海蛇全貌的人,他也清楚,能支配这样躯体的意志,那将是远超认知的强大,他从不觉得洛伦佐能赢,洛伦佐能做的只有争取更多的时间,好让他们行驶的更远。
疫医看到那个名为塞琉的女孩还守在原罪甲胄旁,她大概是在等待洛伦佐的苏醒,可疫医清楚,洛伦佐没机会苏醒了,从他入侵【间隙】的那一刻,这个家伙就步入了死地。
“不过,如果末日是和这些东西有关的话,劳伦斯你看样子还真的会死在其中。”
疫医自言自语着。
他听闻过劳伦斯所诉说的末日,很长时间里,他都觉得这只是狂信徒的呓语,而且他也不觉得像劳伦斯那样强大的存在,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可随着深入寂海,他已经见识到太多太多的诡异了,这个世界远没有他们认知的那样,简单纯粹。
有浪花用力地拍打在船身上,船体微微摇晃,紧接着崩碎的声音响起,他们撞碎了一个又一个的坚冰,一路疾驰。
克拉夫长呼了一口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从这地狱般的绝境中走出,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可憎的存在,随即眼瞳紧缩,呼吸变得急促。
“海……海蛇!”
克拉夫指着身后的海域,大声地喊道。
目光落向那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海蛇消失了。
原本僵持在海面上的海蛇消失了,四周的海面再度陷入沸腾。
庞大的绝望感扼住了海博德的咽喉,短时间内阿斯卡隆根本无法再度开火,黑天使也保持着静默,伤痕累累的铁甲船上,再也没有反抗神明的力量。
这一次凡人们毫无还手之力。
附近的海面开始隆起,万丈的辉光后,海蛇破开了海面,嘶吼着冲向晨辉挺进号。
掀起的海浪令船体躁动,人们纷纷抓住一旁的东西,防止自己被甩下。
疫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血肉开始扭曲,一层接着一层的剥离,最后露出金属的颜色。
这是保险箱,它被存放进了疫医的身体里,被扭曲的血肉所包裹。
实际上疫医早已不再是凡人,只是他还在留恋着凡人的形态,所以他经常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眼中。
“看样子,祂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啊,霍尔莫斯。”
疫医轻拂着冰冷的金属,这是仅次于他生命的事物,哪怕面对海蛇的火流时,疫医也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保护了它,将它容纳进身体里。
海蛇重新拥有了移动能力,那么【间隙】中的战斗,结局很是明显。
洛伦佐已经输了,黑天使内的他已经被鲜血完全覆盖,他紧闭着眼,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就像在经历着某场噩梦。
该怎么做呢?
每个人在这种绝望下都失去了动力,他们已经用尽全力去反抗了……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这样的大起大落已经让海博德失去了情绪,如果说这是一场对凡人的考验,他觉得自己的答卷还不错。
海蛇靠的越来越近,直到祂从另一旁的海面上跃起,狠狠地撞击在了晨辉挺进号上,船体剧烈地颤抖,破碎的金属落入海中。
穹光将要砸在甲板上,这时汽笛声再次响起。
成吨的漆锑在这一刻被灌入、燃烧,引擎超载运行,熊熊的黑烟从烟囱之中涌出,没有任何协同,幸存的人们做出了相似的举动。
在弗洛基的掌控下,船体的速度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相应的代价便是剧烈的杂音,仿佛下一秒船体就会在急速的行进中解体。
可现在没人在乎这些了,他们没想过能否活着离开,现在要做的只是看能前进多远了。
黑天使开始了倾倒,锐利的铁羽切割着甲板,震动中它已经难以继续维持稳定,就这样缓慢地滑向了船体的边缘,即将落入海中。
“洛伦佐!”
塞琉见此惊声叫道。
黑天使身上没有被线缆缠绕,洛伦佐的意识也在【间隙】之中作战,这种情况下落入海中,沉重的甲胄将成为洛伦佐的牢笼,将他囚禁于深海里。
塞琉当即便拿起绳索,将其缠绕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将另一端固定在一旁,好令自己不会在这狂风与晃动中被甩下船。
她正准备起身,却被海博德一把拦住。
“你疯了吗?你觉得你能拉得动那个大家伙?”
海博德对塞琉吼道,一旦脱离掩体,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更不要说塞琉的行为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用线缆固定住黑天使。
“只要把他从甲胄里拖出来就好!”塞琉回答道。
海博德沉默,然后面露凶色。
“你待在这里,这件事交给我!”
他也拿起一根绳索,然后缠在了身上,之前的维护中,他也大概清楚了原罪甲胄这种东西怎么开启。
海博德已经很累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什么了,差不多就是,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在他的想法里,他应该找个地方坐着,看着自己能行驶多远,然后从容地面对死亡,可现在他又再度站了起来,朝着黑天使狂奔过去。
海蛇从海面下升起,黑天使在祂的身前就像玩具一样,强光刺得海博德睁不开眼,但他依旧向前着跑着。
大概是源于玛鲁里港口的友谊,海博德不能这样放任黑天使倒下。
眼前是纯净的白光,风浪大作。
轻微的痛楚从胸口处传来,然后便是撕裂胸膛的伤疤。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海博德意识到这些时,他已经倒在了地上,破碎崩塌的碎片划过他的胸口,鲜血止不住地溢出。
他翻了好几圈,连接的绳索绷紧,最后撞在了一边停下。
视线内倒映着璀璨的光芒,还有黑天使那模糊的身影,铁羽在甲板上留下了数道长长的疤痕,直到它彻底倾倒进海中。
“对不起了,洛伦佐。”
海博德喃喃自语着。
他想起了曾经的朋友,她固执地驶向了寂海,很多时候海博德都很后悔为什么没和她一起去,直到今天停留在这里。
意识有些恍惚,可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塞琉拽紧了绳索,朝着黑天使跑去。
“别去!塞琉!”
海博德用尽全力地喊道,这个女孩改变不了什么,她只会和黑天使一同跌入海里。
塞琉没有理海博德的话,此刻她的心情很是平静,脑海里想起故事的结尾。
在那本名为《维多利亚秘闻》的故事里,最后男孩还是来救女孩了,他之前之所以什么也不做,只是城里的人太多了,他在郊野设好了陷阱,抢下了女孩。
他或许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至少在那一刻他做出了改变。
“我……一直都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面对庞大的海蛇毫无惧色。
塞琉都没有去注意祂,在她的视野内只剩下了那具漆黑的甲胄。
黑天使滑落到了边缘,塞琉伸出手,试着拉住它,可它还是倒了下去,消失在视野内。
塞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下一刻她也跃出了甲板。
半空中,她快步踩在了黑天使的鳞甲上,灼热的焚风伴随着海蛇的呼吸扑面而来,仿佛整个人置身于火海般。
但她还是死死地抓住了甲胄。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她高声喊道。
这就像一段诡秘的咒语般,随着它的响起,世间的一切都在听从着它的命令。
【间隙】之中,洛伦佐伤痕累累地逃到了静滞圣殿的边缘,他依靠在天国之门旁,整个人仿佛和这鬼神的画卷融为一体。
他没有力气再逃了,也没有地方可让他逃了,洛伦佐被艾德伦逼入了绝境,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穿越天国之门了,就连打开一道通往外界的缝隙也做不到。
洛伦佐疲惫地抬起头,看着不断靠近的艾德伦,他是如此地强大,甚至说劳伦斯也难以与其匹敌。
伸出手抓了抓胸口,洛伦佐想为自己点根烟,但这时他才想起这里是【间隙】,而不是现实。
死亡将至,洛伦佐依旧心怀不甘。
他已经来到了秘密的边缘了,只要再努力地向前踏步,他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一切的真相。
可艾德伦太强大了,他仿佛是这一系列防御手段的最终环,如同绝望的壁垒般,阻碍着所有人的前进。
靠在墙边,洛伦佐甚至都没有什么力气去叫骂什么了,可突然间他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喊。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洛伦佐露出无奈的笑容,声音太模糊了,不清楚是谁喊的。洛伦佐感谢她的执着,但遗憾的是洛伦佐在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艾伦德走到了洛伦佐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将洛伦佐完全笼罩。
生锈的钉剑顶在洛伦佐的胸口,只要轻微地用力,他便能杀死洛伦佐。
生死之际,洛伦佐只听见一声轰鸣,随后一只白皙的手破开了天国之门,手臂一把抓住了洛伦佐。
洛伦佐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第一百零六章 神兵天降
海博德能勉强地看到强光下的轮廓,塞琉在他的眼前跃下了铁甲船,向着坠落的黑天使扑去。
他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这个坠落的女孩,可海博德什么也做不到,他无法将坠落的女孩托起,他甚至没有能力拯救自己。
辉光的光芒悬于头顶,散发着光与热,不断升腾的温度令金属都开始烧红。
海博德痛苦地闭上了眼,以避免强光将他的眼瞳灼瞎,体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高温令他的皮肤烫伤,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浮起。
这是一场残酷的处刑,炽热的高温将海面煮沸,连带着晨辉挺进号一同被拖入灼烧之中,将所有人缓慢地烘烤至死。
辉光万丈。
或许……这便是凡人的极限了。
海博德这样想着,可突然一声呼唤打破了他的浑噩。
“海博德!”
有人喊道。
海博德有些不敢相信,可紧接着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海博德!”
女孩焦急地呼唤着。
“塞……塞琉?”
海博德高声回应道,他睁不开眼,费力地在地上摸索着,甲板的温度极高,每一次触摸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拉我上去!”
听着女孩的话,海博德费力地站了起来,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影。
大概是双眼紧闭的原因,他此刻也看不到那辉光的强光,失去视野的情况下,他反而安心了不少。
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他在甲板上爬行着,寻找着拴住塞琉的绳索,同时喊道。
“克拉夫!”
海博德呼唤着维京人。
那是一个有些胆小的家伙,或许曾经他是名英勇的维京战士,可在这无止境的噩梦下,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高傲与勇气。
海博德不断地呼唤着,但没有任何回应。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面对死亡的勇气。
海博德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自己,胡乱的摸索间,他终于摸到了那根绷紧的绳索,费力地拉扯了起来。
“对吗?”
海博德还有些不确定,大声地喊道。
“是的!快!”
塞琉焦急地回复着。
她正挂在船体的一侧,在最后关头她把洛伦佐从原罪甲胄之中拖了出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在洛伦佐体内的缚银之栓早在很久之前便被移除了,不然加上缚银之栓的重量,塞琉还真难以抱住洛伦佐。
令人窒息的焚风扑面而来,不断吹动着两人,使其不断地撞击在船体上。
洛伦佐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也有可能仍被困在【间隙】之中,他毫无反应,就像尸体一样。
塞琉也紧闭着眼瞳,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熔炉之中,此刻除了抱紧洛伦佐外,她什么也做不到,一切的希望都要交由海博德了。
她能感受到从绳索另一端传来的力量,海博德做到了,他在一点点地拉着两人上去。
灼烧感不断侵袭着海博德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接受着炙烤,不断地拉扯中,手心被烫伤的血泡已经被磨破,他的手掌血肉模糊,乃至将绳索都染成了红色。
可海博德没有放手,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在死亡前,将生命的价值激发到最大。
他要把塞琉和洛伦佐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洛伦佐虽然有时显得很贱、惹人烦,但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海博德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海博德觉得自己早就死在玛鲁里港口中。
塞琉也是个不错的女孩,整个虽然很冰冷,但聊起来后,海博德发现她也蛮有趣的,两人都算是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看些骑士小说。
说实话,海博德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地方和人找到共同点,这种感觉还蛮微妙的,大家伙都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生长,如此地不同,但又有着共同之处。
然后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这种见鬼的时候,海博德居然想起了红隼,这个带他走上奇怪爱好的领路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仔细想想,这次行动红隼没有参与真的太好,以他那个倒霉的运气来看,说不定人还没到寂海就死在路上了。
海博德已经能想象到他一脸的悲愤与惨叫了,说不定死到临头了,他还在问抚恤金等相关事宜。
最后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果……如果英灵殿真的在寂海的尽头,我死在这里的话,应该很快便会抵达英灵殿吧。”
海博德紧闭着眼,喃喃自语着。
他很快就会前往与英灵殿,和他的挚友相会,他会在如地狱般的轮回中厮杀,永无尽头,但如果能与自己的挚友相伴的话,这样的地狱听起来还算温柔。
这么想着,他的手缓缓失去了力量,当海博德惊醒过来时,绳索在他的手中迅速地滑落,割伤了他的手心,他试着抓紧绳索,却无法阻止它的离去。
“不!不不不!”
海博德低吼着,忍着彻骨的剧痛,就在绝望之际,绳索突然停住了。
“继续拉,海博德。”
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海博德转过头,他逆着光,勉强地睁开了眼。
海博德在一片刺目的强光中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克拉夫将绳索缠在了身上,死死地遏制住了绳索的脱离,
突然海博德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回应自己的喊声,克拉夫的脖颈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在海博德被飞驰的金属撞倒时,不止他受伤了,克拉夫也是如此,他只能偏着头,用力地压住伤口,让血液的流逝变得缓慢下。
皮肤上尽是被灼烧的血泡,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在强光之中瞎掉了,变成半透明的胶质缓缓流淌,另一只眼睛微眯,但视力也在不断地下降。
“这……将是我前往英灵殿的功绩。”
克拉夫断断续续地说着。
海博德呆滞了几秒,然后低吼着扛起紧绷的绳索,将它在手上缠了几圈,背负着它向着甲板的另一端走去。
塞琉与洛伦佐不断被拔高,随之而来的温度也变得越发灼热。
海蛇开启了新一轮的行动,巨大的蛇身在另一端的海面出现,它试着缠绕住晨辉挺进号,将它彻底搅碎,耳边响起金属的破碎声,就像一个人一点点地将罐头挤扁。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侵袭了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感受,似乎某个无形的东西抵达了这里。
也是在这时沸腾的海面里射出一道钩索,直直地命中了那燃烧的眼瞳,痛苦的哀鸣响彻。
钩索回收,黑天使冲出了海面,直奔着强光的深处挺进,铁羽挥起斩击,它是如此地坚固,哪怕极致的高温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将其熔化、蒸发。
蛇眼是不被鳞甲所保护的,其上有的只是柔软的胶质,铁羽就像砍进柔软的血肉里,钩索向着另一端刺出,拖动着黑天使横斩。
白昼被杀死了。
塞琉只觉得天上洒下了炽热的雨水,热气涌动间带来腥臭的血气。
能明确地感受到高温的中断,她试着睁开眼,看到了刺瞎海蛇的黑天使,一道巨大的伤疤横贯了海蛇的双眼,将那精致的脸庞摧毁,也是在这时,这平静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情绪,祂愤怒又痛苦。
钩索再次射出,钉入了甲板之上,黑天使稳稳地落地,顺便拖动绳索,将塞琉与洛伦佐一同拉了上来。
两人重重地摔在了炽热的甲板上,余温烫得塞琉一阵龇牙咧嘴,洛伦佐则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洛伦佐?”
海博德惊喜地看着黑天使,可它又与之前洛伦佐远程操控黑天使时,有些不一样。
炽热的焰火从甲胄的缝隙里涌出,这火光远比洛伦佐的还要强势,仿佛这重重的钢铁之下,正束缚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灵体,一旦甲胄破裂,滔天的烈火将审判万物。
更为主要的是,黑天使此刻给海博德的感觉有些不同,或许是姿态上的变化,又可能是一些其它的细节,似乎此刻寄宿在其中的,不再是洛伦佐。
火光熊熊,黑天使的动作一刻不停,它挥动着双翼,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铁羽滑出,精准地命中海蛇那高洁的脸庞。
这是它唯一算得上弱点的地方,没有被鳞甲保护,脆弱的血肉完全暴露在眼中。
黑天使就像在舞蹈般,挥起金属的风暴,密密麻麻的铁羽钉在脸庞之上。
海蛇发出哀鸣,刺耳的吼声连带着四周的所有物质都随其一同震动了起来,祂高高地仰起身子,既然无法再继续折磨猎物,那么便要给其致命一击。
蛇身拔地而起,下坠的过程无人能挡,但同样的,随着海蛇的升起,它那狰狞的伤口也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在血鲨号的撞角,与阿斯卡隆的炮击后,伤口巨大且残忍。
光芒过后,便是巨大的阴影。
海蛇的阴影遮蔽了所有人,带来绝望与压抑,哪怕是黑天使的铁羽,也无法阻挡如此巨大的身体下坠。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恐惧,而黑天使也停止了攻击,静静地驻足于原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汽笛声响起。
这并非是晨辉挺进号的汽笛声,而是来自另一艘船的鸣响。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只是下一刻海蛇就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身影歪扭了下去,巨响之中,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倾倒。
“啊啊啊啊!”
图可尖叫着,驱使着海马号撞击在了海蛇的伤口之中。
现在他的心情很崩溃,准确说从进入寂海时起,便一直很崩溃了。
撞击带来剧烈的震动,金灿灿的黄金硬币溅起又掉落,曾经这些东西令图可无比着迷,可现在对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和尘土没什么区别,甚至说图可从未有过地厌恶着黄金。
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金子,都是因为它们,图可在遭受了这噩梦般的一切。
随着海马号撞击在海蛇的伤口上,巨量的鲜血溢出,洒满了甲板,将图可的视野全部染红,他只觉得四周的温度上升了不少,随即他便逃离舱室,弃船而逃。
几秒后船首接连爆炸。
这是来自海马号的礼物,按照图克的计算,他们本该更早追上晨辉挺进号的,可是为了筹备这些炸药,他们在维京诸国的海湾里停靠了一段时间,来补充这些武器。
燃烧的高温汇聚成了一团团球形的禁区,禁区内的一切物质都在被燃烧、摧毁,强大的冲击灌入**之中,就像失控的野牛,反复撞击着扭曲的身体,猩红的触肢来不及治愈,便被再度创伤。
坚固的鳞甲能防御来自外界的袭击,可它保护不了脆弱的内部,哪怕有着猩红的触肢,这瞬息的爆炸也实在是太过剧烈了。
轰鸣的爆炸将海马号扯成碎片,破碎的金属逐一插入血肉之中,将蛇的伤口进一步地撕裂,海蛇不断地哀鸣着,这接连不断的三重攻击令祂的躯体愈发破碎,乃至整个蛇身都无法再维系下去,在火光之中彻底断裂。
塞琉拉着洛伦佐,她只能看到那巨大的头颅紧闭着流血的双眼,表情狰狞痛苦,祂不断地哀嚎着,最后坠入海底,激起重重浪花。
一切归于平静。
海博德呆呆地看着这些,他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绝境逢生已经够多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自己臆想出的美好幻觉,实际上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在原地静候女武神的到来,指引他前往英灵殿。
可过了几分钟,海面从躁动变得再度平静,暗红色的血液覆盖了视野可及的所有海域,温度缓慢地降低,就连心中那压抑厌恶的感觉也在不断地减弱。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赢了。
就连疫医也不敢相信这些,他站了起来,却看到一个跃上甲板的身影,蒸发的水汽掩盖了他的身影,但能看到他丢了一个人上来。
图克在甲板上翻滚了几圈,在角落里停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呕着海水,另一个身影则径直走到了塞琉的身前,他低下头看了看洛伦佐。
“真狼狈啊,洛伦佐。”
他说着,踢了踢毫无动静的洛伦佐,过了没一会,洛伦佐疲惫地睁开眼,看到了到来之人。
虽然面容很是陌生,可洛伦佐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华生……”
第一百零七章 昆古尼尔
海蛇与海马号爆炸泛起的波涛尚未平静,海面上燃烧的残火驱散着寒冷,带来暖意。
万里晴空,没有一片乌云,远处的冰川映射着光芒,就像在呼唤着人们前往。
塞琉呆呆地看了看这一切,她的眼神有些松懈,就像解脱了一样,无力地跪坐了下来,用力地呼吸着。
危机终于解除了。
这是让人有些困惑的场景,在这绝望之际,一艘谁也不知道从哪出来的货船,直接带着成吨的炸药撞在了海蛇身上,引燃的爆炸将这可怕的强敌彻底撞死。
爆炸结束之后,两个陌生人便登上了晨辉挺进号,他们的身份并不明朗,但从其中一人对待洛伦佐的态度来看,应该算是友军。
“洛伦佐还真是交友甚广啊,这种地方都能遇到朋友。”
海博德开玩笑地说道。
他看了眼倒在一边的尸体,尸体就像被高温烘烤过一样,身上长有密密麻麻的血泡,衣服也被烤焦,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眼眶变得深邃,仿佛两个漆黑的血洞。
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真正杀死它,使它没有余力逃出这个地狱的,是来自脖颈上的伤口。
纷飞的金属碎片切入了他的脖颈,险些将他完全斩首,海博德听到他的回应时,已经是克拉夫最后的气力了。
这个有些胆小的家伙还是死了。
“愿你魂归英灵殿。”
在失去意识前,海博德祝福道。
他被赶来的船医抬上了担架,带往了医疗舱。
经过这激烈的恶战,与侵蚀的侵袭,很多伤员都没能熬过来,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庆幸,这为幸存者们节省了很大一批的药物,也让繁忙的船医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晨辉挺进号静默地前进着,越是深入北方,破碎的浮冰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海面上尽是这些起伏的冰块,它们与船体摩擦、撞击,发出扰人的声响。
船上很是寂静,没有欢呼、没有喜悦,这是一场惨胜,幸存的人们都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了绝处逢生的麻木感。
伤亡的人数难以统计,加上船舱内部的隔离封锁,很多区域还在控制之外,零零散散的妖魔游荡于其中,所有的功能部门都在负载运行。
船医为倒在地上的洛伦佐注射了弗洛伦德药剂,几分钟后借助着药力,洛伦佐从意识的浑噩中彻底苏醒了过来,他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还没死啊?看样子我来的还算及时。”
华生蹲在一旁,掐了掐洛伦佐的脸。
“我记得……我在祂的【间隙】里,我被天国之门挡住了……”
洛伦佐话语有些乱,记忆逐渐清晰,仿佛刚刚的一切,就像恍惚的梦境。
记忆的最后,洛伦佐记得一双撕开天国之门的手,也想起在自己沉入深海前,将自己从原罪甲胄中拖出的女孩。
“你真的很幸运,晚那么一步,你就要死在【间隙】中了,或者沉尸深海,成为那个怪物的口粮。”
华生俯视着洛伦佐,脸庞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从模糊的阴影里,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张有些狼藉的男性脸庞。
这感觉……有些怪。
洛伦佐也有点说不上来,按照寻常的故事里,主角大难不死后,通常身边应该围着一群靓丽的女孩,询问着自己怎么样,可现在一个看样子比自己还要老的男人在关心着自己……虽然说内在的灵魂算是一个女性,可洛伦佐还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适。
不过细想的话,自己的故事向来也算不上什么正常,这样的展开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如此严肃的情景,因为洛伦佐这见鬼的内心活动变得滑稽起来,好在这些想法别人听不到,不然洛伦佐可真是羞愧万分了。
但是……
看了看华生那副坚毅的脸庞,洛伦佐表情一阵抽搐,然后忍不住转过头,可紧接着便被华生一把拽了起来。
“你还要歇多久。”
华生对洛伦佐喊道。
她开始怀疑洛伦佐是不是在【间隙】里真的受到了重创,导致脑子也变得有些不好使,可事实情况是,洛伦佐脑回路是真的有些怪。
意识经历了无比惨烈的战斗,巨大的疲惫感与痛楚折磨着自己,洛伦佐还有些不适应,就连站立都有些站不稳,就在险些摔倒时,塞琉起身一把扶住了他,身高差距刚刚好,她就像一个拐杖一样,扛住了洛伦佐的肩膀。
洛伦佐低下头,发现这个熟悉的女孩没有死于这场疯狂的战斗中,虽然看起来有些糟糕,但她还活着。
“那是……怎么回事?”
随着弗洛伦德药剂在血液内扩散,洛伦佐的脑回路开始被矫正,他再度肃穆了起来。
这转变之快,就像切面具一样,但熟悉他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间隙】里的疯狂再度在眼前上演,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家伙。
他给予洛伦佐的绝望感是如此地强烈,哪怕面对劳伦斯时,洛伦佐也未曾感受到过如此恐怖的压力,他们两个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劳伦斯只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强敌,但他仍属于凡人可触及的范畴,可艾德伦·利维恩……
梦魇般的身影在眼前闪现,幻影仿佛活了过来般,向着洛伦佐出剑。
洛伦佐发出了一声低吼,随后有鲜血沿着眼角流下,滴答在地面上。
他太强大了,根本不是凡人可以直视的存在,这是真正的神之力。
“你的意识受伤了,‘灵魂’的伤疤会映射在血肉上,就像你在【间隙】中杀死敌人,从而在现实中将他们杀死一样,你差一点就死在【间隙】中了,洛伦佐。”华生警告道。
洛伦佐艰难地点点头,这些知识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向来都是他杀伤别人,这一次反过来的感觉还真是糟糕。
“危机还没结束,这海蛇只是祂的触肢之一……那艘铁甲船!角鲸号,我们还没有解决它!”
洛伦佐焦急地说道,可看了看四周,他发现晨辉挺进号的甲板上尽是废墟与尸体,这就像一个行驶在海面上的巨大金属残骸,它还能继续移动已经算是奇迹了,他们毫无力量去反击,或许所有的希望要寄托在华生的身上了。
果然,世界的尽头一定有着什么,还未抵达那片神秘的地方,洛伦佐便已经找到了守望者们的巢穴,还查清了他们的来历,只是这秘密过于惊人,让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太担心,那个家伙不会针对我们的,至少暂时不会。”
华生安慰道,轻轻地拍了拍洛伦佐的头。
塞琉在一旁看着,哪怕她这么一个高冷的人,见此也不禁感到有些怪。
虽然听不懂两人的谈话,可塞琉还是能看懂表情与神态的。
只见洛伦佐愁眉苦脸的,另一个被称作华生的大汉,则一脸温柔地拍了拍洛伦佐的头,这个家伙一身的腱子肉,神态又带着女性的感觉……
塞琉想起之前洛伦佐的拒绝以及自己的推断,那个糟糕的猜测不断地被印证,乃至塞琉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猜测的说不定是真的。
“洛伦佐……你?”
塞琉缓缓地抬起手指,神情有些动容,甚至该说“震撼”。
洛伦佐则浑然没有意识到塞琉的逐渐跑偏的想法,脑袋看样子清醒的不够彻底,一会正经,一会跑火车。
“来,这位是华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这位是塞琉,我记得你应该见过了。”
这种要命的情况下,可能也只有洛伦佐能做出来介绍朋友的事了,有时候都怀疑,在下地狱时,洛伦佐会不会拉着朋友们,和一个又一个扑过来的亡灵做介绍。
“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也有点记不住了,反正是被我砍死的。”
诸如此类。
听着洛伦佐的介绍,塞琉显得更困惑了,她自认为,在洛伦佐的一众朋友之中,她是最早认识洛伦佐的了,可她从未见过华生。
难道在自己认识洛伦佐之前?可再往前数,大概就是洛伦佐在猎魔教团时的了。
“塞琉·斯图亚特,我见过你,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些,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华生说着伸出了粗糙的大手,塞琉也慢慢地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他见过自己?而且很长时间了?
哪怕是塞琉,此刻脑子也忍不住狂转了起来,塞琉突然想起之前黑天使的异动,她小心地问道。
“猎魔人?”
华生想了想,回答。
“曾经是。”
塞琉的表情僵住了,短短的几秒内她便构思出了一个惊天阴谋。
当初抵达英尔维格的猎魔人不止洛伦佐一个人,还有这个叫做华生的家伙,与洛伦佐不同,洛伦佐在明,他在暗,两人相互配合着,在旧敦灵生存,所以他知晓洛伦佐的一切,可塞琉却不清楚他的存在。
华生隐藏的是如此的完美,塞琉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深入洛伦佐的生活了,可依旧没有发现他的蛛丝马迹,再联想到净除机关,他们也没有发觉华生的痕迹。
塞琉一脸惊叹地看着洛伦佐,在她的印象里,洛伦佐从间歇性神经病患者,转眼间变成了大智若愚的可怕角色,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洛伦佐的手段,这个家伙把自己也骗了过去。
“你们……什么关系?”
塞琉咽了咽口水,奇怪的书看多了,多少也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你……等一等,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应该算是女人,至少在变成这个模样之前。”
华生的思维明显要比洛伦佐敏捷的多,从塞琉的表情和语气,她很快便猜到这个女孩在想些什么怪事了。
“女人!”
塞琉难得失态,声音高了起来。
见鬼,华生的话,把话题引向了更糟糕的方向了。塞琉从见到这个家伙起,就觉得这个大汉有种女性的感觉,就连黑天使降临时,也是如此。
塞琉相信自己身为女性的直觉,只不过看待洛伦佐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了,她在思考要不要说些什么祝福的话。
“祂不会针对我们,什么意思?”
洛伦佐终于发话,打断了这诡异的奇思妙想。
在塞琉臆想的这短暂时间里,洛伦佐又为自己注射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加速着恢复,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过重的负担让他痛苦万分,好在现在缓和了不少。
“我们不是祂的对手,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华生回答道,塞琉也保持起了沉默,她们还是能分清缓急轻重的,比起洛伦佐的奇怪取向外,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么安全离开。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洛伦佐,守望者们的强度要比之前强上一大截,更不要说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家伙。”
听到这个名字,洛伦佐想起华生邮给自己的信。
“你之前便是遭遇了他吗?”
“是的,我差点死掉了,”华生说道这里,想起了什么,“不过另一个家伙,可能已经死在他手中了。”
“谁?”
“新教皇,塞尼·洛泰尔,我和他短暂地联手了,去探索【真相】。”
听到这些,洛伦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只能缓缓地说道。
“还真是……离奇的冒险啊,有时间你可要和我好好讲讲。”
“嗯,这是自然,至于现在,将对将,王对王,艾德伦·利维恩的苏醒,并不是为了我们。”华生说。
“他是为了另一个人,另一个需要他苏醒才能解决的危机。
现在他不会继续追击我们……”
华生感受着四周侵蚀的波动,它们就像无形的气流在涌动、汇聚,蓄势待发。
看向遥远的一端,华生回忆着那个出现在狂风暴雨中,为她指明方向的家伙。
“因为他来了。”
……
满地尸骸与鲜血之中,先驱站在数不清的天使尸体之上,他缓缓地举起了长矛,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肌肉紧绷。
“让我们继续那未完的战争吧,艾德伦·利维恩。”
先驱低语着,闭上了眼睛。
微风汇聚在了他的身边,带起雪尘卷动,如同洁白的花瓣,在他的身边漂浮回荡。
维京人的传说中,奥丁神拥有着一把名为昆古尼尔的永恒之枪,当它被投掷出去时,会如落入尘世的雷霆般闪耀,它注定贯穿敌人的心脏,杀死奥丁神的敌人。
与其说这是武器,倒不如说这是既定的命运。
可实际上,现实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凡人们对于超凡事物的曲解与美化罢了,奥丁神……先驱的长矛并不能精准地命中每一个目标,也无法轻易地贯穿万物,杀死任何人。
但是他的【间隙】能做到这一切。
无形之力转眼间覆盖了整片海域,卷起疯狂的风暴,先驱这是风暴的暴风眼。
他没有昆古尼尔那样的武器,但做到这一切也很简单。
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
先驱的侵蚀能连接他认知范围内所有的【间隙】,没有任何壁垒能阻挡他的入侵,也没有人能在他的入侵下幸免,当他发动攻击时,所有的凡物的【间隙】都会被轻易地摧毁、死去。
就像神话中的昆古尼尔一样。
先驱保持着投掷长矛的动作,下一刻力量爆发,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掷出了那把无形的长矛,它划过天际,落入深海。
山峦般的血肉翻滚挣扎,数不清的触肢从沉睡中苏醒,它们相互纠缠着,一同扭曲在了漂浮的角鲸号上,将它塑造成了一个金属与血肉扭曲的怪物,可在下一刻角鲸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它被昆古尼尔命中了。
血肉之中浮现了黑色的纹路,仿佛是入侵的毒素般,血肉失去了活性,僵硬成灰黑的岩石,然后一截截的崩塌,化作厚重的尘土洒入海中。
这种灭绝的崩塌沿着着触肢一直向下蔓延着,就在要触及祂庞大的身躯时,受到侵袭的触肢接连断裂,将这诡异的灭绝终止。
闪动的白光也变得越发炽烈,最后光芒裂开……
这是一双双紧闭的巨大眼眸,所视的光芒,只是从眼皮缝隙间溢出的余光而已,上千双巨大的眼瞳滚动,最后统一注视了那个方向,模糊间能听到隐约的战吼声。
第一百零八章 渺茫的希望
洛伦佐仰起头,看着这片清澈的星空。
脑海深处的痛楚令他疯狂,这片深邃的星空却令他保持宁静,就像浸泡在微冷的海水之中,舒缓着所有的压力,发散着紧绷的神经……
极光与星光交织在了一起,宛如绚丽的裙带,它们在寂海之上纠缠延续,如同道路般一直蔓延至了道路的尽头,为所有人指引着前进的航道。
似乎祂的出现更相似一场考验,晨辉挺进号度过了考验,因此他们的航行不再有风暴雷霆,也没有妖魔的追击,遗憾的寒冷与侵蚀依旧存在,就像无形的恶鬼,游荡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间。
晨辉挺进号的废墟上升起点点的火光,照耀出长短不一的影子,几人裹着厚重的大衣,围绕着暖炉而坐,四周没有丝毫气流的涌动,寂海无风的性质,此刻倒减少了许多寒冷的侵袭。
“所以……原来是这样吗?”
听着完华生的解释,塞琉终于放下心,长叹了一口气。
她哈了一口白气,伸出手摆在暖炉旁,其中燃烧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脸。
“加百列、守望者、末日……太多了啊,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啊。”
塞琉小声嘀咕着,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自几小时前的海战结束后,预想中的灭亡没有到来,祂不再有所行动,而是保持了静默,这使得晨辉挺进号再度前进,众人也就有惊无险地行进到了现在。
幸存的人们开始工作,弗洛基把控着行驶,华生驱动着黑天使进行搬运与拆卸,将杂物弃入海中,也因为她的力量,潜藏在船内的妖魔们,也得到了一次根除,令生存环境安全了不少。
疫医加入了船医们,去救治那些尚未死去的家伙们,起初洛伦佐还有些不放心他,可当疫医把伯劳还有海博德几人从死神手里拖回来后,洛伦佐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疫医的行医手段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洛伦佐看着都有些生理不适,一些围观的士兵则直接吐了出来,倒是那些船医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还问了疫医一堆洛伦佐听不明白的知识。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船医都是来自黑山医院,从那个大型精神病院里,精挑细选出的好家伙们,他们和疫医聊的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有序地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便是现在,洛伦佐召集了其他人,齐聚在这里。
因为华生的加入,她带来巨量的情报,洛伦佐觉得也是时候向其他人分享这些了,毕竟他们都踏上了末路,无非是死前知多知少的差距。
大家经历奋战,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洛伦佐觉得他们也有知情权,而且洛伦佐自己也无法永远地保守着这么些秘密,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所以说,这些怪物,实际上都是猎魔人,一群几千年前,甚至说更遥远的年代里,便存在活跃的猎魔人们?”
听着华生的讲述,疫医只觉得有些疯狂。
“我已经觉得当今的猎魔人们已经够离谱了,结果他们的先代们居然还这么夸张吗?”
疫医脸庞上的血肉扭曲蠕动,谁也看不懂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在他的认知是劳伦斯和洛伦佐已经是一顶一的怪物了,结果这样的怪物,在这片大海之下,不计其数。
“不,准确说,是我们不如先代们,从筑国者的口中可以知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错误的,是经过无数次轮回与迭代的,所以这里有着很多相互冲突且突兀的力量。”
洛伦佐将目光从星空之中收回,对着其他人说道。
“我怀疑劳伦斯所看到的末日,便是这个世界新一次的轮回,而筑国者们掀起战争,也是为了这一切,他们认为过多的人口,会引起围栏外的怪物,也就是守望者们一直守望保护的东西。”
“与其说保护,实际上用囚禁来形容更为准确。”
华生缓缓说道。
“这些守望者一直坚守在围栏外,阻止人们探索围栏外的黑暗,实际上他们只是狱卒,他们在防止有人将围栏外的东西放出来。”
“那么围栏外的东西是什么呢?”疫医继续问道。
华生愣了愣,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当时抵达了静滞圣殿,在那里遭遇了新教皇,我和他共享了一下现有的情报,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些,他向我发出邀约,问我要不要一起探索下升华之井……”
听到华生的话,洛伦佐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好在忽明忽暗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华生的话语所吸引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升华之井。
洛伦佐还记得自己在【间隙】中见到了的那座繁华的宫殿,不清楚它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与迭代,可洛伦佐依旧能记得那些跪坐在升华之井旁的身影。
在漫长的守望者中他们都迷失了自我,为了坚守围栏的防线,甘愿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他们就像狱卒,监狱则是那神秘的升华之井。
虽然那并不是真实的静滞圣殿,只是留存于记忆中的虚幻之物,可洛伦佐仍从其中感受到了井下黑暗里的邪异,这是留存在守望者们记忆中的感受,他们是如此地厌恶着它。
“仇敌。”
洛伦佐低声道。
当时艾德伦·利维恩,是这样称呼井下的东西。
这不是他的仇敌。
这是神的仇敌。
“然后呢?”
一旁放下心来的塞琉问道,她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残酷,也明白它们和自己很是遥远,她干脆当惊悚故事来听了。
“然后便是遭遇艾德伦的袭杀了,我还没等抵达井下,就遭到了攻击,我慌乱地逃掉了,返回英尔维格后,发现洛伦佐又不在,就一路找了过来。”华生说。
洛伦佐听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华生在撒谎。
这么看来,华生在静滞圣殿中,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在她寄给洛伦佐的信件中,洛伦佐能读出其下的危机与秘密,华生反复对自己强调着升华之井,还带来了圣银冠冕,她一定是知道些了什么。
洛伦佐看向另一旁的华生,似乎是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目光,华生面不改色地看了洛伦佐一眼。
【你在撒谎。】
【没错。】
【为什么?】
【残酷的现实会激起斗士的狂怒,可当过量的绝望将其压垮时,他便再也无法动弹。】
两人利用着【间隙】沟通,眼底升起难以察觉的微光,华生冲着其他人微笑,声音在洛伦佐的脑海里响起。
【洛伦佐,我们这次的航行还没有结束,在返回英尔维格前,这些人都需要渺茫的希望给予其力量。】
华生回答着。
她还记得和侵蚀对抗数年之久的新教皇,他戴着荆棘的王冠,在数不清的日夜都不曾入眠。
他是如此地坚毅与强大,可在意识到真相的一角后……
眼前闪过那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他低垂着头,坐在升华之井的边缘,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样坚定的一个人,都会失去斗志,华生不敢轻言,她想要维系着这脆弱的美梦,让这些可怜人走的更远些。
华生注视着洛伦佐,洛伦佐也迎了上去,短暂的对视后,洛伦佐放弃了追问,他会知道所有的故事,但还不是现在。
其他人并不清楚这只存在于【间隙】中的谈话,他们只是觉得四周变得有些寒冷,随着华生的语毕,气氛变得沉默寂静。
塞琉深呼吸,在海战中她除了有些疲惫外,身上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伤,为了令自己更加迅捷,她还脱掉外衣一段时间。
当时心神全部高度集中,心脏剧烈地跳动,将炽热的血输送至浑身各处,让塞琉短暂地忘记了寒冷。
可在战斗结束后,种种后遗症全部体现了出来。
“啊……嚏!”
塞琉打了一个喷嚏,她的小脸红红的,但在火光的映射下,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觉得身体变得有些热,又感觉四周很冷,她裹紧了大衣,可这并没有改善太多。
寂静的夜晚里并没有风声,除了晨辉挺进号的躁动外,便是冰川开裂的声响,以及撞角一点点地碾开坚冰的碎裂声。
晨辉挺进号已经驶入了冰层之上,预先准备的撞角如同锋利的剑刃,将前行的道路劈开,在身后留下一道布满碎冰的航道。
这多亏了永动之泵的新式引擎,以及先进的结构技术,整艘晨辉挺进号都运用了大量的柏铁,这才令它在接连的高强度战斗中幸存,而不是像普通铁甲船那样,沉没解体。
成吨的漆锑被灌入燃烧室,为船只提供了前进的动力,同时这种新型的能源,也成为了众人抵御极寒的防线,塞琉身前的暖炉中,燃烧的正是液态的漆锑。
这是仅次于弗洛伦德药剂的重要资源,弗洛伦德药剂是为了保证他们能清醒地前进,漆锑便是保证船只的运行,以及他们不被冻死。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士兵们几欲将漆锑倾倒在海上,从而烧死来犯的妖魔与阻挠海蛇,可这都被洛伦佐阻止了,一旦失去这些,即使赢得了战斗,他们也难以继续前进下去。
塞琉看了看远处灰黑的影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四周的一切都很清晰,雪尘反射着光芒,勉强地照亮了那些高大的冰川。
能听到沉闷的声响,冰川逐步坍塌,激起滚动的雪尘……这里似乎很久都没有新事物的到来了,随着晨辉挺进号的到来,它们久违地迎来了客人。
在塞琉这走神的时间里,谈话又进行了几次,最后洛伦佐看向了前方。
“这大概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目前有什么我们尚不知晓的事在发生,它将引动新的轮回,而守望者们也在这个时间段倾巢而出。
这令我们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守望者无法顾虑我们,因此我们可以触及更深的禁忌,需要在世界的尽头,找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历史,甚至说找到打破这轮回的方法。”
听着洛伦佐的话,前方响起沙哑的声音。
“也就是说,未来可能的灾难,曾经也发生过,猎魔教团或许也像现在的我们一样,他们也做出了反抗,结果便是守望者那群家伙。”
伯劳坐在轮椅上,身子被缠满绷带,手臂被打上钢钉来固定,架子上挂满输液管,他还看到了挂在角落里的尿袋。
反复经历了生死的挣扎,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病房里,接受着治疗,可他还是固执地来到了这里,要见证到最后。
“洛伦佐,你说过的,历史被轮回、被断代,为了避免全人类的末日,我们不断地阉割着自己,曾经荣光的一切被遗忘,只剩下愚昧苟且偷生。”
伯劳只觉得头脑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在侵蚀的影响下,他难以入睡,只能保持着这清醒的痛苦。
从未想过这次行动居然会复杂深入成这个模样,伯劳有些恍惚。
“那么,曾经那么强盛的我们都输了,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还有着胜算吗?”
面对伯劳的问题,洛伦佐沉默了。
自海战后,洛伦佐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他在铂金宫的坟墓内见到了那些恐怖的机械,它们每一个都足以改变世界战争的走向,而这些也只是曾经最为普通的武器而已,更不要说他意识到守望者尽是猎魔人之时的心情了。
曾经那么强大的时代都落败,他们这些遗落之人,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呢?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总需要试一试,不是吗?”
洛伦佐回答道,话说出来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甚至都带上了笑意。
“在座的各位都是越过围栏的人了,哪怕在轮回之中幸存,也会遭到守望者的清算……反正都是横死街头的命,与其死在那些怪物的手里,倒不如投入更为伟大的死亡。”
伯劳沉默,他的脸庞也缠满了绷带,用船医的话讲,他身体被大面积烫伤,脸庞也不例外,洛伦佐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只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响起。
“那就好,我没问题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去不返
这个船上的成员构成还蛮复杂的,来自不同的势力,带着不同的目的,有的甚至还算不上人,可现在他们都和谐地待在这艘船上,一同前进着。
暖炉旁的人们,他们也恰好地代表了这些构成,塞琉就是那普通的凡人们、一无所知,是被保护的目标,洛伦佐是来自猎魔教团的亡魂,带着旧日的荣光,疫医是学者们狂热的化身,固执地追逐着真理。
那么伯劳大概便是净除机关的代表,人类挣扎的意志,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参与的原因,他有权力知晓,也有权力去决定。
呼吸声有些沙哑,这接连的创伤几乎要杀死伯劳这个脆弱的凡人,可他最后都熬了过来,眼瞳在绷带缠绕的缝隙间睁开,他紧盯着华生。
又一个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家伙,与洛伦佐一样,也是旧教团的幸存者,身披灰烬之人。
不过她显然要比洛伦佐强大不少,她和劳伦斯有些相似,都完全脱离了躯体的限制,虚无的意志可以随意地穿梭在任何一具躯体之上。
洛伦佐还远不及这些,但谁也不清楚,他未来会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回想着之前洛伦佐与华生的坦白,此刻伯劳看着洛伦佐,居然有种难言的陌生感,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陌生感,还是他发现自己这个强力打手是猎魔人的时候,然后便是现在,洛伦佐将另一个一直隐藏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这么一个惊人的力量,它一直潜藏在净除机关的眼皮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伯劳的思绪有些混乱,身上的创伤与心理的压力让他变得有些难以思考,呢喃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仿佛有幽魂鬼祟在念叨着什么。
这是来自寂海的侵蚀,来自祂的侵蚀,虽然危机已经解决,可这些疯狂的余波依旧在影响着每一个人。
【他是叛徒,他向你们隐瞒了这么久。】
【这次行动是虚假的,你们都被骗了。】
【洛伦佐·霍尔莫斯是敌人……】
私语声回荡在伯劳的耳边,他的眼瞳充血,心脏不由地加速。
他看着暖炉后的洛伦佐,与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正对上了。
沉默了几秒,伯劳缓缓说道。
“我的思绪……并不可靠了。”
怀疑、贪婪、疯狂……它们就像在阴影中生长的蛆虫,一点点地啃噬着伯劳的心智。
“这是来自侵蚀的影响,你会出现幻觉、幻听,这些东西追逐着你,引起你内心的阴暗面,令你的情绪起伏。”洛伦佐说。
“我知道……”
伯劳的话语又停顿了下来,
在他的眼中洛伦佐的身影变得狰狞,锋利的尖爪破开了血肉,变成了扭曲的怪物,可在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那普通的样子,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看样子我来晚了啊。”
有新的声音响起,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声音有些陌生,可传入伯劳的耳中,却钩起了他那噩梦般的回忆。
“没有太晚吧。”
弗洛基从黑暗之中走出,他的身影和之前一样佝偻,肢体的末端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异化的痕迹,以黑山医院的侵蚀指标来看,再有不久他就会变成疯魔的妖魔。
他本应陷入疯狂,可随着与侵蚀重新接触,再度延续了当时侵蚀的过程,令他的意识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这是从威廉身上得来的经验,洛伦佐不清楚弗洛基能支撑多久,但他估计,在抵达世界尽头前,这个家伙都不会倒下。
“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朝着洛伦佐行礼,崎岖的脸上露出微笑。
“感谢你能促成这次伟大的航行。”
说着,他在暖炉旁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充血的目光肆意地看着四周的人们。
一路上弗洛基虽然疯癫,但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楚,只是他无法掌控身体,他的意识被囚禁于【间隙】之中,只能默默地目睹着这些。
因此在座的各位弗洛基都很熟悉,哪怕是疫医这样诡异的怪物,也没有震慑到他。
洛伦佐没有说话,在他眼里弗洛基是个很奇怪又很相投的人。
在之前的海战中,洛伦佐还没来得及讲述什么,弗洛基便知晓洛伦佐的意思,他驱使着晨辉挺进号前进、作战,行云流水,仿佛他就是团队的一员。
可之后的思考里,洛伦佐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因为弗洛基也渴望着世界尽头,眼下这个局势正是这个疯子最为渴望的,一次没有回头路的旅程,他们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将海图最后的一块空缺填满。
所以他们才如此地合拍。
“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入寂海,更不要说还摆脱了这些怪物们的追击。”
弗洛基仰望着星空,痴迷地说道。
其他人沉默,谈话的氛围算不上好,他们在一步步地走向死地,而他们又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每个人都像是被千吨重的东西压迫着,阴沉着脸,就连火光也难以照亮。
“我们已经抵达了寂海的中环了,与外环不同,外环被灰蒙蒙的云层与风暴阻挡,还有那些怪物在作祟,中环则是这一片无际的冰川,越是深入,温度越低,冰层也会越发坚硬。”
弗洛基很清楚这些人找自己的目的,他们需要自己来作为领航员,带领这些人在寂海内行动,这是一次双赢,弗洛基没有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些。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防御环,即使有人通过了风暴与怪物的侵袭,面对极寒与坚冰,他们也难以前进。”
“晨辉挺进号算得上是最为先进的破冰船了,虽然受损严重,但应该还能前进很久。”洛伦佐说。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解决了。”
弗洛基说道,他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谈话。
在他的一侧,弗洛基与伯劳间就隔着华生,谁也不清楚他是没注意到伯劳的存在,还是说注意到了,却刻意地忽视掉。
伯劳死死地盯着弗洛基,他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可话语与神态,还是如此地熟悉。
【这是你的死敌。】
【他就在你眼前了。】
更多的声音回荡着,伯劳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在他眼前弗洛基也变成了怪物,和洛伦佐一样的怪物。
凡人的塞琉还是觉得很冷,她挪了挪位置,离暖炉靠得更近了,关于众人的谈话,她也没听多少,毕竟她是无力的凡人,塞琉能做到的只有听从着命令,在关键时刻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学者的疫医保持着沉默,更多的眼球在他身体的角落里睁开,观察着四周。
富有神性的华生则注视着全场,这真算得上是一次有趣的谈话,这些人不仅有着不同的身份,还有着不同的目的,更不要说还有着不同的仇敌。
在不久之前,洛伦佐刚与疫医开战,两人疯狂地杀戮着,至死方休,可现在却在同一条船上,为着同一个目的而前进。
这并不是说仇恨消失了,只是因为现在有个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可现在新的仇恨加入了其中,洛伦佐清楚伯劳与弗洛基之间的仇恨,正是这股怒火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之前伯劳能轻易地放过弗洛基,也只是因为弗洛基陷入了疯狂,杀死一个癫狂的人,并不能使人满足畸形的复仇欲。
但现在不同了,弗洛基清醒了过来。
“我也没有抵达如此之深的寂海,但以我对寂海的了解,继续深入下去,不止是严寒,还有那所谓的侵蚀,它也会在加剧,恐怕那个时候,我们每前进一步,都会失去一部分的身体。”
弗洛基说着抬起了手,他手掌的骨骼增殖了很多,指甲细长,上面有着划痕,他之前试过将其切断,可没过多久就又长了回来。
“然后……海里还有些我不清楚的东西,一切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本以为他是在指祂,可接下来弗洛基的话,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很多我没见过的机械,它们远比我们认知的机械造物还要巨大,但它们绝大部分已经破碎,全部被冰封在海里,变成冰冷的尸体。”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洛伦佐问。
“差不多就是在中环这个位置,这片冰层之下。”
弗洛基说着笑了起来。
“这里就像一片战场,那些东西和死人们,便是战争的尸体,它们不知道多久之前便在这里沉睡着……而且这参与战争的文明远比我们高级,那些机械根本不是英尔维格所能打造的,我甚至都想不出得有多么大的熔炉,才能浇筑出那么巨大的钢铁……”
弗洛基说完后本以为这些人会露出震惊的神情,可大家都很平静,似乎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早有预料。
“如果你早来几分钟,你大概就能知晓这是为什么了。”
洛伦佐为弗洛基讲解道。
“这个世界是不断轮回迭代的,目前世界现有的文明,或许已经是经过无数次毁灭后所呈现的衰落,我们曾经的辉煌,凡人难以想象。”
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洛伦佐回想起了久远的一幕。
【神眷洗礼】的梦境。
那是何等瑰丽的世界,洛伦佐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切,哪怕与人讲述,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洛伦佐是个臆想的疯子。
或许……这是真的。
知晓了这么多,洛伦佐回想起【神眷洗礼】才意识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寒冷的坚冰在甲板上生长,四周的温度骤降了不少,洛伦佐因寒冷清醒,他抬起头,看到了落下的雪尘。
浓浓的黑烟带着消逝的火光升起,撞角碾碎坚冰,声音越发剧烈,随着晨辉挺进号的深入,冰层的厚度也在增加,前进变得越发困难了起来。
“这样吗……还蛮有趣的。”
听到洛伦佐的讲述,弗洛基愣了愣,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没想到这个世界远不止表面这样简单,不过也无所谓了,想的太多,烦恼的事情就会变得太多。”
“你这样的心态还真不错啊。”洛伦佐说。
“还好还好……寂海在排斥着我们,它在阻止着我们的前进,冰层会不断地加厚,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然后便是尾随而来的寒冷。”
弗洛基伸出手,触摸着落下的雪尘,温度冰冷刺骨。
这层层阻碍困扰着凡人,因此哪怕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依旧没有人知晓世界尽头的真相。
“我们说不定会遇到某个无法破开的坚冰,被困在这片寒冷之地,就此死掉。”
“漆锑的储量还够,我们能走完这旅程的。”洛伦佐说。
他相信漆锑,也相信永动之泵的那些技师,晨辉挺进号已经挨过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斗,而这些都没有打到它。
“那返程呢?”
弗洛基突然问道。
他露出扭曲的笑容,干瘪的脸上布满皮肤的裂纹,就像枯朽的树枝。
“返程……”
他又念叨了一遍这个词汇。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对吧?大家能抵达这里,已经保证有去无回了,返程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了。”
弗洛基发自真心地高兴着,固执了这么多年,历经生死,他终于要揭开寂海朦胧的面纱了。
没有人回话,场面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前方扰耳的破冰声。
确实,似乎绝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在意返程。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伯劳等等,他们前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有些不同的是,他们不在意自己的返程,却在意另一个东西的返程。
希望的返程,必须有人带着希望回到外界,找出打破轮回的办法。
疫医无所谓地靠在一边,华生面无表情,洛伦佐思索着什么,伯劳则低垂着头,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只剩下了无辜的凡人靠在暖炉旁,塞琉觉得头有些晕,身体冷的不行。
“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塞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意识有些朦胧,刚走了没几步,一声剧烈的震动从船首传来,晃动中塞琉险些跌倒,却被华生一把拉住。
华生低头看着这个女孩,她已经失去了意识,紧闭着眼。
“她好像感冒了。”
华生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战斗的疲惫,身上的伤势,还有寒冷与烈火的侵袭,在这一众怪物之中,作为凡人的塞琉,实在难以抵挡,而像她这样的凡人在船上占据了绝大部分,他们都将与怪物们踏上无归的旅程。
“这可不是好事,侵蚀会一直影响着她。”
弗洛基说道,他多次在寂海试错,他很清楚在这里患病的下场。
洛伦佐见此没有动弹,他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华生想了想,她拿起自己的冠冕,戴在了塞琉的头上,怜悯地看着女孩。
“希望这能让你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