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希望的化身【感谢夜辉闪闪的盟主】
“黑……黑天使?”
蓝翡翠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火海里的身影,火光的映衬下黑天使的鳞甲清晰可见。
洛伦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黑天使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晨辉挺进号?
毫无预兆,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在这关键的时刻,发动了袭击。
种种疑问在心里升起,但没有人来为她解答,直到金属的炸裂声再度响起,将蓝翡翠的意识唤了回来。
一发灼热的火流横跨了甲板,掩护了蓝翡翠的侧翼,将试图靠近的妖魔驱赶,蓝翡翠则拖动着仅有的手臂,甩起了剑刃重重地砸下。
可能这就是量产的劣势,三代甲胄的整体强度结构远不如一代甲胄,它没有强韧且能复生的妖魔血肉作为连接与缓冲结构,被炮弹正面命中,精密的金属机械都在迅速地崩碎,哪怕有外置装甲的保护,也难以缓冲内部带来的冲击。
鲜血沿着缝隙流淌,和泄露的机油混杂在了一起,不断有蒸汽从破损的位置里喷涌,好在引擎还在转动,蓝翡翠还能继续行动。
“守住阿斯卡隆!”
伯劳大声吼道,武器师正朝着蓝翡翠这里走来,二代甲胄依托着部分的妖魔血肉,在强度上要比三代甲胄强大不少,这么激烈的作战也只是让武器师多了不少划痕而已。
反击的枪声不断,士兵们就像看到希望了一样,加大火力,压制着这些爬上甲板的妖魔,侧舷不断开火,有的人甚至拿起了鱼叉,来攻击这些试图沿着炮门爬上来的妖魔。
这么多天的相处与战斗的经历,大家都很清楚那白焰与狰狞的身影代表着什么,虽然他有时候行为就像个脑瘫,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局势下,他永远都是那个最为靠谱的专家。
就像一道黯淡的光芒。
绝对的黑暗里,一束几欲熄灭,但依旧燃烧摇曳的火苗,它释放着黯淡的光,让躲在黑暗里的人不再畏惧,吸引着人们的到来,也呼唤着恶鬼们的前往。
白焰的燃烧就像一个爆炸的信号弹,晨辉挺进号展开了它的反攻。
汽笛高鸣,锅炉疯狂燃烧着,将熊熊的水蒸气送入天空,晨辉挺进号就像一头活过来的钢铁巨兽,它吞吐着灼热的白气,在海面上掀起重重巨浪。
在诺塔尔的掌舵下,晨辉挺进号终于驶离了这满地的钢铁残骸,现在它要做的只是一路加速,逃离这里。
狂风迎面而来,带来凛冽的寒意。
这种加速并不明显,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点点地拉开距离,铁甲船们试着追击,可现在有个远比晨辉挺进号还要麻烦的家伙出现在了他们的船上。
熊熊火光之中黑天使大步前进,这一次它的姿态充满了不详。
每个战士都能感知到,那宛如铁石般的压力,压得他们都快喘不过气来,有些过于靠近黑天使的战士甚至直接失去了意识,他们平静地躺在火海之中,任由烈火灼烧着他们的身体,直到化为灰烬。
妖魔血肉肆意生长着,这一次它们甚至突破了甲胄的限制,直接覆盖在了装甲之上,猩红的血肉相互纠缠着,一根又一根坚硬锐利的铁羽生长,密密麻麻地披挂在它的身上。
轰鸣的炮声响起,沉重的弹丸直接命中了黑天使,而这一次黑天使毫无避让的意思,直接用身体硬抗住了这一击,整体微微扭曲,但很快便被增生的血肉矫正了回来,坚韧的肌肉拉扯着金属,将破碎的铁羽丢弃。
它弯着腰,就像野兽一样匍匐着,它的背上插满了剑刃,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锐利的鸣响宛如婴儿的啼哭,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弓起的身影在一瞬间弹出,横跨了整个燃烧的甲板,它拖曳着焰火与剑刃,将途径的一切都搅碎焚尽。
战士们面无表情地进攻着,有些人还未等靠近黑天使,便被压抑的侵蚀击溃,有些人在倒下时都出现了微弱的妖魔化,但很快他都被大火吞食了。
泽欧静静地窥视着这一切,黑暗遮掩了他身体的全貌,只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眸被透过缝隙的光芒映亮。
他记得火海里的那个身影,自从被疫医救下后,他每次入眠时都能见到这个身影,它站在熊熊的火光中,摧毁着泽欧的世界,给予他最深的绝望与羞辱。
沉重的喘息声响起,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泽欧微微颤抖了起来,黑暗里狰狞的剪影也随之一同摇晃着。
狰狞畸变的手掌按压在了缝隙上,只要泽欧用力就能将其扒开,脱离这黑暗的囚笼,可他突然停了下来,遏制住了内心的狂喜与渴望。
“不……还不是时候,奥丁神啊,请再多等待我几日吧。”
泽欧抑制住了内心的躁动,他反复劝说着自己,缓缓后退,直到黑暗将他彻底包裹起来。
进攻的铁甲船中,有三艘行驶的速度变慢了许多,它们慢慢地与追击的队伍脱离,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进行着火力的压制。
这是泽欧的指令,他很清楚黑天使有着空中移动的能力,好在现在天气正常,这一次没有风暴会为它借力,但为了安全,他仍选择了拉开一定距离,来规避黑天使的突袭。
至于被黑天使袭击的那几艘铁甲船,当白焰升起时,泽欧就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对于这种强大的单兵,铁甲船上的所有人都是待宰的羔羊,沉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血腥的杀戮行进着,血浆与内脏伴随着千把刃的挥舞喷涌着,这残暴的一幕简直是地狱的画卷,可没有人因此感到恐惧,战士们面无表情地前进着,尽自己所能地给予着黑天使伤害。
其他暂时还没有被黑天使波及的铁甲船则追击着晨辉挺进号,他们很清楚,自己很快就会被晨辉挺进号甩开,因此炮火更加猛烈了起来,誓要在晨辉挺进号消失在视野前对其造成更大的伤害。
“都解决了吗!”
伯劳大喊道,现在甲板上的妖魔都被他清理干净了,多亏黑天使对铁甲船的压制,令他们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好抢先解决这些甲板上的麻烦。
“舱室内还有几头,刚刚干掉。”
海博德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舱门后爬了出来,他身上尽是污血,手中的铝热步枪也打空了弹药。
阵阵落水声响起,只见士兵们推动着沉重的尸体,将它们从侧舷破损的缺口中丢入海里,一具又一具狰狞的尸体落入海里,甲板上则流淌着猩红的血液,伯劳开始期望有场大雨能冲刷掉这些了。
“洛伦佐呢?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吗?”
海博德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燃烧的火海,能看到狰狞的影子正在其上起舞。
它已经摧毁了一艘铁甲船,这次做法远比之前还要粗暴,洛伦佐就像不怕受伤一样,疯狂地摧毁着脚下的甲板,令熊熊大火渗透整个船体,直到引爆弹药室,阵阵殉爆后连锁反应到了锅炉室,给予了其致命的一击。
黑天使也被爆炸所波及,但很快钩索便迅速地射出,将它从火海里拖出,身影高高跃起,展开双翼,这一次可能是因为血肉过度增值的原因,它的臂展要比之前还要宽上不少,巨大的羽翼宛如某种邪异的怪物,它从故事之中走出,降临于这残酷的现实。
晨辉挺进号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所有人都被这疯狂的景色所震撼。
“洛伦佐·霍尔莫斯……他是个很糟糕的人,但有时候又有很多勉强算得上是魅力的东西可言。”
武器师停靠在一边,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双方的炮击还没有停止,海面上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花,有些炮弹和装甲擦肩而过,伯劳依旧保持着警惕,没有从武器师之中脱离出来。
“比如?”海博德将铝热步枪丢在了一边,他坐了下来,这接连的战斗弄得他十分疲惫。
“比如现在,再怎么糟糕的绝地,只要洛伦佐还没死,就总让人觉得我们还有翻盘的希望,”伯劳想了想继续说道,“就像什么希望的化身,胜利女神之类的?”
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神圣的女性雕塑,她举着剑持着盾,但容貌却是洛伦佐的样子,一想这画面伯劳就觉得诡异。
“话说,还真有些像。”
海博德回想了一下和洛伦佐一起的经历,好像还真是这样,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玛鲁里,但他不仅活着回来了,还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
仔细想想,自己每次陷入死地,好像都与洛伦佐有关,而他每一次都能带着其他人活下来,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
“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洛伦佐死了呢?”
伯劳突然说道。
这话语弄得海博德一怔,他有些呆滞,没明白伯劳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黑天使的出现就像一剂强心剂,不仅挽回了士气,还重创了对方,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说这样低迷的话呢?
“如果有一天,这为希望的化身,死掉了呢?”伯劳显得很苦恼,“没有人是不死的,哪怕洛伦佐也死而复生过一次,但并不是每次都有奇迹发生的……”
“伯劳……”海博德想说什么。
“别在意,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它过来了。”
伯劳说着看到了海面之上升起的火光。
在摧毁了这艘铁甲船后,黑天使借着钩索与爆炸的冲击高高跃起,张开扩张的双翼,突袭了临近的另一艘铁甲船,它沿着侧舷的炮门突进,狰狞巨大的身影疯狂地抓挠着周围的事物,硬生生将庞大的躯体塞进了其中。
它就像钻入尸体的蛆虫,从内部蚕食着敌人,火焰在舱室内奔涌,这种狭窄的地方战士们根本没有对抗黑天使的能力,他们举起枪械,能看到的只有一团相互摩擦的金属在滚动前进,前进的途中还有锐利的羽翼切割着钢铁。
摧毁舱室与结构,杀死所有人,将大火播撒至每个角落,直到它如初生的婴儿般,破开了铁甲船的甲板,一身是血地从其中爬出。
此刻黑天使已经完全扭曲畸变了起来,它不再像个拥有铁羽的骑士,反而像似一头插满剪羽的怪物,它发出渴血的喘息声,然后再度张开双翼。
敌人还没有被完全根除,但黑天使没有时间继续作战了,在这平静的海面上,没有风暴令它借力,继续拖下去,以它携带的燃料罐,它很难再追上晨辉挺进号。
一旦沉入海里,黑天使本身没有任何自救的能力,它必须在此刻离开。
升入高空,身上燃烧着炽白的焰火,让它看起来就像一颗滑落的流星,越过漫长的距离,来到了晨辉挺进号的上空,随后射出钩索,稳稳地落在了狼藉的甲板上。
几人兴奋地围了过来,可在看清黑天使的模样后,他们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前进。
之前由于距离的限制,大家观察的并不清晰,现在黑天使出现在眼前,这狰狞的姿态完全暴露了出来。
甲胄之上的妖魔血肉失控生长着,此刻它看起来就像一个血肉与金属结合的扭曲产物,在面甲的部位还能看到一颗又一颗猩红的眼球,它们四处扫动着,宛如披上装甲的妖魔。
“洛……洛伦佐。”
塞琉站在不远处也停了下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些。
盖革计数器的警报声不断,黑天使散发着可怕的侵蚀,但很快猩红的眼眸闭上枯萎了下去,增生的血肉也开始了萎缩,侵蚀的强度骤降,与此同时声音响起。
“在那处断崖等我。”
声音响起,众人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们觉得这声音不是从甲胄之下响起,而是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的。
黑天使指了指海面的另一端,那是棱冰湾后方的断崖,这接连的追击战下,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行驶到了这里。
不过其他人显然不明白洛伦佐的意思,现在他就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去那等他呢?
黑天使没有做出应答,引擎熄火,似乎主宰这躯壳的灵魂消失了,它就像死去了,低垂着头,如同雕塑一样,伫立在原地。
“失去意识了吗?”
伯劳见过类似的情景,他也经历过这些,虽然不明白洛伦佐怎么可能失去意识,但武器师还是快步走来了。
黑天使背部的装甲在血肉的牵扯下抬起,开裂的裂口里升起阵阵灼热的白气以及腥臭的血气,武器师看向黑暗的深处,却发现这甲胄内部空无一人。
诡异的森冷抚摸着伯劳的心脏。
第八十一章 禁绝金属
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紧接着喷涌出一股温热的气流,洛伦佐踉踉跄跄地从其中走出,伴随着他的前进,身上的黑甲也在逐一脱落,叮叮当当地落满了一地,渐渐地露出布满伤痕的身体。
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低温的气体充满了肺部,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让洛伦佐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脑海里依旧有着剧烈的痛楚,这感觉就像自己的意识被人拖了出去暴揍了一顿,然后再塞了回来一样,残余的痛觉一直延续到了这具躯体之上,让他的感知错乱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被金属贯穿了,但实际上那里根本没有受伤,模糊的幻痛折磨着他的心智。
颤抖的手掌拿起圣银的冠冕,洛伦佐勉强地为自己戴了上去,一时间躁动的思绪就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压制住了,令洛伦佐轻松了不少。
他走了没两步,然后便靠在一边,在阴影里休息了起来。
这是洛伦佐第一次尝试【间隙】入侵原罪甲胄,早在华生依托着黑天使来救自己时,他便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力量,从限制来讲,黑天使本身便是一个披挂着甲胄的妖魔,它缺少着一个控制它的意志,大多时候是由驾驶者来充当主脑,而在权能·加百列的作用下,洛伦佐成功地做到了远距离操控。
只是第一次这样操作,洛伦佐十分生疏,其所带来的副作用也让他倍感痛苦,就比如这重叠在一起的幻痛,黑天使所受的伤,明确地反馈给了他的意识,并作用在了现如今的躯体上。
还不算糟,至少洛伦佐找到了一个新的作战方法,依靠着这个,很多危险的绝地都可以先用黑天使探路了,只是……
洛伦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没有贸然移动,而是感知着周围的侵蚀的流动。
他摘下了冠冕,还动用了权能·加百列,以华生的警告来看,洛伦佐有很大的概率会被缄默者们所追猎,此刻他不急于前往断崖与晨辉挺进号汇合,一大原因便是在等待这些缄默者。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伦佐等待了有数分钟,以缄默者的反应速度,在自己沉入黑茧时它们就该出现了,可直到战斗结束,自己在这里休息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长叹了一口气,正当洛伦佐放下戒备,准备前往断崖时,他的心再度紧绷了起来。
一个漆黑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他拄着长矛,和洛伦佐之前的距离恰到好处,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鬼影,震慑着洛伦佐的行动。
洛伦佐试着拿起武器,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杖剑已经折断,温彻斯特也打空了弹药。
该怎么做?
和黑天使断开连接时,晨辉挺进号还没有从战斗中脱身,它们不能在断崖处等自己太久,况且对上这神秘的先驱,洛伦佐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的胜算。
“先驱……你便是所谓的缄默者吗?”
洛伦佐突然说道,既然不清楚该怎么做,倒不如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哪怕打不过先驱,被他杀死,洛伦佐也可以进行【间隙】穿梭,入侵到黑天使之上。
只是如果不到绝境,洛伦佐不想放弃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是047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了,是构筑洛伦佐·霍尔莫斯的基石。
“缄默者?”
先驱的声音空灵,带着金属的音色。
洛伦佐目光凝重,他大概没想到先驱居然真的说话了,之前他的沉默令洛伦佐感到压抑,可在意识到先驱是可以交流的后,洛伦佐反而觉得不算太糟糕了。
“让我猜猜,你在几个月前召集信徒们,展开了一次集会,想必你是引发了什么吧,比如触及了那些不可言明的东西,从而招来了缄默者的袭击。”
这是洛伦佐根据加隆的言述推测出来的,弗洛基便是在那时参与了集会,遭到了缄默者们的袭击,从而失去了意识,而在袭击他们之前,那些缄默者正在工坊内和净除机关作战。
一个威胁程度之大,能引发缄默者全力诛杀的对象……他不仅没有死,还站在这里和自己对话着。
洛伦佐内心压力十分巨大,这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劳伦斯交战时的情景,面对无法撼动的强敌,发自内心的无力与绝望。
“对,缄默者。”
洛伦佐回应着,秘血预热,在躯体内躁动,如果需要洛伦佐会在瞬间抵达临界突破,说不定还会步入禁忌之地,朝着妖魔化的方向进展。
面对这样的强敌,洛伦佐自认为自己出手的机会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已,不是他一击重创了先驱逃遁,便是先驱反制自己。
先驱与劳伦斯一样,一个拥有了权能·加百列的不死者,他随意地替换着身体,以度过漫长的岁月,而像他这样的不朽者,在这个世界上究竟存在多少个呢?
在福音教会取得《启示录》时,权能·加百列便出现在其中了,想必在那久远的时代里,便已经有一大批不朽者了,可他们大多都消逝于历史之中,无人知晓。
洛伦佐曾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不朽者们的集体消逝,从自己过去所得的信息来看,引发集体消逝的人,很有可能便是那个将权能·加百列封存起来的人,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人。
自他之后再无不朽者,直到很多年后,圣临之夜的降临,所有的阴谋与**穿插在了一起,令这禁忌的力量重见天日。
那么这样的话,眼前的先驱他很有可能是与艾德伦·利维恩同一个时代的人……甚至说,他便是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的思路飙起了火车,这种要命的情况下,他居然在想一些极为扯淡的事。
如果自己以上的推断正确,那么终末结社的出现也有了足够的理由了,一个来自福音教会内部,权力与资历深到可以拥有权能·加百列的存在,以他的能力,忽悠一个信仰结社出现,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可随即有一个新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先驱没有与那些不朽者一同消逝,而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行走在大地之上。
洛伦佐不再思考,生物的本能令他握紧了拳头。
“你是指艾德伦他们吗?他自称是守望者……当然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称呼了,你们喜欢怎么称呼他们,都可以。”
先驱缓缓说道,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如同北境的寒风一般冷漠。
洛伦佐则完全地僵在了原地,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先驱。
乌云散去,露出圆月,皎洁冷意的月光洒下,映得银白的甲胄散发着辉芒,他就像从神话中走出的存在,从未有过的神圣,只是这光芒如此清澈,依旧难以映亮头盔下的黑暗,仿佛这甲胄包裹的并非人类的躯体,只是一团难以触摸的黑雾。
“艾德伦……你是说他们是由艾德伦率领的吗?”
洛伦佐一时间忘记了先驱对他的威胁,反而是心急地质问着。
如果说所谓的缄默者,是先驱口中的守望者,那么他们在守望着什么?而且从他言语表达的来看,守望者们是由艾德伦率领的,那个封存了权能·加百列的家伙……
也就是说,那些不朽者都变成了守望者吗?变成那种诡异憎恶的存在,守望着围栏之外的世界……
“这是一个凭证,踏上升华之路……”
洛伦佐轻语着,一切来的太突然了,先驱好像是故意要告诉他这些一样,轻易地将这些不可知的故事讲述了出来。
“那么,我的尽头,也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东西吗?”
身体微微颤抖着,但随即洛伦佐便镇定了下来,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变成守望者那样的存在,眼前的先驱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他知晓这一切,却没有变成那样无神的怪物。
洛伦佐看着先驱,眼底升起炽白的焰火。
身体的机能被强化到最大,洛伦佐眼瞳紧缩,可他依旧无法看破头盔下的黑暗。
“那么,你是谁呢?你知晓这一切,还活了那么久,你也拥有着权能·加百列,对吧?”
洛伦佐的心里已经有了些新的对策,他开始决定放弃自己的躯体,利用【间隙】穿梭将这些秘密送回英尔维格,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成功,但洛伦佐认为自己不能让这些珍贵的情报和自己一同步入死亡。
可之后呢?
洛伦佐突然冷静了下来,这世界显然要比他想的复杂,黑暗里潜藏的力量也远比他认知的还要邪异,他把这些情报带回去了又能怎么样,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存活,亚瑟那些凡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自己将这些秘密传播出去,只是在散播灾难而已……
“所以知识会断代,秘密会被隐藏,人类活在并不真实的历史之中,愚昧地度过一生……这并非愚昧,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保护种族的延续。”
维多利亚女王的话语在耳旁响起,这便是这些筑国者一直所面对的,他们无法战胜这绝望,只能与绝望妥协,让更多人活下来。
“没想到,这么久之后,还有人走上了这相同的道路。”
先驱没有回应洛伦佐的话,他给洛伦佐的感觉就像……神明一样,不可知且缥缈,毫无情感可言,他所有的行为都带着一种距离感,让洛伦佐不由地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更高位的存在对话。
“别再尝试观察我了,这种金属被制造出来,便是为了遮蔽信息的流动。”
先驱的话语再次响起,冰冷的长矛抵在了洛伦佐的喉咙上,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贯穿洛伦佐的脖颈,洛伦佐的身体则僵硬着,就像被猎食者发现的羔羊,难以压过本能的恐惧做出反应。
“哦,你看样子也知道它该怎么用,是吧?”
长矛向上抬起,轻轻地敲了敲洛伦佐头上那银白的冠冕,发出清脆的声响。
“遮蔽信息?所以你的真身不可告人吗?还是说你在躲避着什么,比如守望者们。”
这种艰难的情况下,洛伦佐仍在寻找着生路,从华生的信中可以看出,圣银可以阻断【间隙】入侵,也就是说信息之间的传输,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目前来看也只有守望者们了,那么先驱把自己保护的这么严实,是否说他也在畏惧着守望者呢?
是啊,有很大的可能是这样的,他没有加入艾德伦,而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了下来,或许两人之间是对立的,洛伦佐可以尝试在其中周旋。
秘血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越过围栏,呼唤着守望者们的到来。
“在我们那个时代,它被叫做禁绝合金,能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信息的认知与传播,用来防备和压制那些无形的存在,再适合不过了。”
先驱看样子是选择性地回答洛伦佐的话语,也有可能他根本不屑于和洛伦佐交流,此刻的所有言语只是一时兴起,在洛伦佐听起来,这些话就跟自言自语一样。
“所以,先驱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洛伦佐深呼吸,眼下这个情况,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往遇到敌人提剑开打就好,哪怕打不过,洛伦佐也会像个疯狗一样扑上去。
可这一回他首次察觉到了无力感,面对劳伦斯时,洛伦佐都有过同归于尽的愤怒,但面对先驱,什么样的想法都提不起来。
无论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无法撼动他,先驱拥有着绝对的权柄。
“没什么,只是来看一看……”先驱说。
“看一看……我?那我面子还真是很大啊。”
洛伦佐说着烂话,但这次无论什么样的烂话都难以让他轻松起来了。
头盔下有目光端详着洛伦佐,接着说道。
“我会在前方等你的。”
先驱收回了长矛,然后转身离开,随着他的离开,那种沉重的压抑感也随之离去。
洛伦佐宛如脱力了一般,半跪在了地上,用力地喘息着,然后便是痛苦地干呕。
“前方……等我……”
他狼狈地站了起来,随后看向遥远的北方,世界的尽头。
第八十二章 驶向黑暗
平静的海面之上,有零星的炮火声响起,一道又一道暗红的轨迹交错着,昭示着战斗仍在继续,长夜依旧漫长,仿佛没有一样。
伯劳疲惫地坐在地上,身旁摆放了几支已经打空的弗洛伦德药剂,还有一些简单的肉干,来简单地填饱一下肚子,恢复能量。
在他的身前则是高大的武器师,它被缆绳固定在了甲板上,技师们扛着工具箱,匆忙地为其修正着。三代甲胄与黑天使则不在这里,它们受到的损伤较大,加上暂时没有人能驾驶,被送回了舱室中,由永动之泵的技师们进行维护。
对于伯劳这种凡人而言,驾驶原罪甲胄并不是一件轻松活,更不要说在驾驶它的同时,还要参与这样激烈的战斗。
精神紧绷了太久,久到脱离甲胄后伯劳险些昏厥。
他疲惫地看着有些寂静的甲板,每个人都沉默地执行着自己的工作,无形的压力压抑着每个人,其中的因素很复杂,比如这次行动的目的,比如这激烈的战斗,比如空无一人的黑天使……
伯劳懒得继续想了,他安慰着自己,他应该习惯洛伦佐带来的“惊喜”才对。
“你现在感觉如何?”
海博德走了过来,他现在全副武装,应对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我还好,至少死不了,”伯劳大口地咬下肉干,狼吞虎咽着,“蓝翡翠怎么样。”
“有些糟糕,当技师们拿着锯条把她从三代甲胄里挖出来时,她的手臂被破碎的钢铁撕出了数道伤口,还有一根金属贯穿了肩膀。”
海博德描述着蓝翡翠的伤势,听着这些,伯劳一时间没有什么进食的想法了,但想了想之后可能的危险,他还是强迫自己吞咽,积蓄着力量。
“不过她的意识还算清醒。”海博德说。
来到了晨辉挺进号上,他才第一次见识到了原罪甲胄这个东西,但他心里没有什么技术之间差距的感觉,而是对这些钢铁与血肉结合的野兽感到恐惧。
当见识到黑天使的降临时,这种恐惧被激发到了最大。
海博德当时也走到了黑天使的身后,看到了那裂开的隙口,里面遍布着狰狞的血肉,微微摇晃的驳接线,它们带着金属一同起伏着,就像是在呼吸般。
嗅着其中浓重的血气,海博德觉得自己就像在面对一头张开大口的野兽,而洛伦佐、伯劳等人,却要亲身步入这样的大口之中,让自己被其吞食……
这就像将自己作为祭品交给了某个未知的诡异,从而换取力量。
“别想太多,海博德,现在发生的这些都算是控制之内,你得习惯这些事。”伯劳大概是感觉到海博德心态上的变化,他安慰道。
“更何况,战斗还没结束,无论要做什么,先等这一切结束再说吧。”
伯劳看向了海面的另一端,在月光的照耀下能看到铁甲船模糊的影子,紧接着几道暗红色的光点在视野内扩大,有的撞击在了晨辉挺进号上,发出刺耳的明显,有的则落入了海里,激起一阵水花。
“他们看样子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伯劳看着追击的铁甲船,有些无奈地说道,“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
“看样子,他们大概猜到了阿斯卡隆暂时无法开火了。”
海博德见此说道,视线进而看向了甲板尽头的巨炮。
宏伟的巨炮此刻炮口低垂,依靠着几个临时搭起的铁架支撑着,好让保证它不会压碎甲板。
蓝翡翠确实拼劲全力地保护阿斯卡隆了,也因为她的努力,阿斯卡隆并没有损坏,损坏的是支撑起调转炮口的环形升降架,它们被突进的妖魔所袭击,在阿斯卡隆开火后,后坐力则让这些支撑彻底崩溃。
失去了环形升降架的支持,阿斯卡隆的炮口便被固定在了一个位置上,难以进行瞄准,也因为这些原因,晨辉挺进号失去了远距离狙杀铁甲船的能力,只能和它们保持着距离,进行着缠斗。
“不仅如此,他们数量占优,还有那些疯狂的妖魔,这是在乘胜追击,而我们是在一路逃亡……好在晨辉挺进号足够快,他们追不上我们。”海博德说着好消息。
“可如果洛伦佐再不回来,我们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伯劳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看向一旁的断崖。
晨辉挺进号绕着棱冰湾行进,一直行驶到了它的背面,也就是这处断崖,等待着洛伦佐的到来,之前被甩开的距离,也在这等待的时间里被缩短,估计再有不久,铁甲船便能追上来,到时候又将是一场恶战。
“而且,我很好奇,洛伦佐到底该怎么爬上来。”伯劳接着说道。
因为水域暗礁等原因,晨辉挺进号停下的位置,距离断崖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在没有原罪甲胄的帮助下,洛伦佐以个人的能力很难迅速地跨越这么远,从而抵达晨辉挺进号。
“不如期待一下,他会怎么做,反正这种情况下,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塞琉走了过来。
女孩也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腰间挂着折刀和匕首,手上还拿着一把没有点燃的铝热步枪,在遭遇妖魔之后,伯劳便打开了武器库,令所有人保证武装。
这还真的糟糕的一夜,不止是战争的开端,也是所有人噩梦的开始,而这噩梦目前无论是谁,都看不到它的尽头。
突然甲板微微震动了起来,升降机开始工作,伯劳当即看向那里,目光警惕。
升降机直达底部的舱室,那里是原罪甲胄的驻地,没有伯劳的示意,无论是谁都无法动用它们,而且按理来讲,现在甲胄们应该在被修整才对。
“我猜这就是洛伦佐回来的方法了。”
塞琉第一时间便猜到了经过,她一副平静的样子,十分从容地接受了这种勉强算是新事物的东西。
不出所料,黑天使再度出现在了甲板之上,虽然它的样子有些糟糕,大部分的装甲都在战斗中破损脱落,但这些并不妨碍它的行动。
充满漆锑的燃料罐安插在身后,它看了眼伯劳,随即张开了双翼。
伯劳目送着黑天使的离去,掀起的狂风将他的思绪吹的有些乱。
“仔细想想,每次洛伦佐的出场都十分有趣……这算是什么艺术追求吗?”
伯劳看了眼身边的塞琉,塞琉则摆了摆手,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
几分钟后一道燃烧的轨迹划过天际,黑天使射出钩索,将自己拉回晨辉挺进号的甲板上,装甲开启,蒸汽喷涌,烟雾缭绕之中,洛伦佐从其中爬了出来。
“洛……”
伯劳刚想呼唤洛伦佐的名字,可紧接着洛伦佐的身影便倒了下来,就像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撑,他从黑天使的背部摔了下来,瘫倒在地上,再无意识。
各种声音呼喊着,模糊的脸庞填满了洛伦佐的视野,可他听不到,也看不清了,他太疲惫了,失去了意识。
“这……怎么回事?”
海博德看着昏迷的洛伦佐,一时间束手无策。
这太突然了,谁也没像过无敌的霍尔莫斯先生也有倒下的一天,在海博德的认知里,洛伦佐就是力量的代名词,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击溃,也没有什么绝境能困住他,洛伦佐也从不让他失望,无论是什么样的强敌,他都能与其抗争。
可洛伦佐倒下了,在他眼前。
“船医!”
伯劳大喊道,他用力地扛起洛伦佐,能感到洛伦佐的呼吸还算平稳,只是意识陷入了昏迷。
船医也匆忙地赶了过来,提着医疗箱,就地为洛伦佐进行着检查。
扒开紧闭的眼皮,检查了一下他的心跳,再看看他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伤势,这些船医还算专业,在上船前他们都参与了黑山医院的紧急培训,其中便有该如何照顾洛伦佐。
至于其中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按照正常人的医疗对洛伦佐进行过量治疗,大概就是没必要在意医学常理,所有使用的药物剂量都翻倍,如果这也救不了的话,那洛伦佐多半是没救了,毕竟猎魔人是**比凡人强大太多,在秘血的加持下,他们就像不死不灭的怪物,当这样的怪物也毫无希望地走向死亡时,凡人的医生又能做些什么呢?
当然尸检还是要做的,用阿比盖尔院长的话来讲,如果洛伦佐真不小心死在了世界尽头,这些船医都要玩命地把洛伦佐尸体带回来,为医学界做出最后的贡献。
“他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太过劳累了,陷入昏迷,休息一会,或许就能清醒过来。”
船医站了起来,对着其他人说道,听到这样的答复,大家心里多少轻松了些。
小事,都是小事,洛伦佐还没死,这货躺一会又能生龙活虎了。
伯劳也长呼了一口气,洛伦佐要是死掉了,或者出现些什么问题,这次针对世界尽头的行动,可能真就没什么希望了。
不过这也是伯劳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景,洛伦佐会因精神疲惫陷入昏迷。
“是因为你吗?”
伯劳想着,看向了一旁的黑天使,低声道。
这是洛伦佐第一次展现这样的能力,这不禁让伯劳思考,之前数次黑天使的躁动,会不会都是洛伦佐在搞鬼呢?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洛伦佐了,可突然间他又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遥远。
“麻烦你们先照顾一下他吧,醒了的话,立刻通知我。”伯劳说。
船医们点点头,把洛伦佐搬上了担架,抬往了医疗室。
“你也跟着一起吧。”
伯劳看了眼塞琉,对她说道。
塞琉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即使伯劳不这么说,她也准备跟着一起去的。
看着消失的几人,伯劳站在原地还有些失神,可炮弹的撞击声将他唤了回来,阵阵的硝烟从船舷的两侧升起,让伯劳意识到战斗还未休止。
“诺塔尔加速!驶离这里!”
伯劳冲进了指挥室中,对着诺塔尔喊道。
经过了短暂的平息,诺塔尔终于穿上了衣服,但即便如此,他仍在不停地打喷嚏,看样子多半是被冻到了。
“离开这里,我们去哪呢?”
诺塔尔反问道,他用力地砸了砸仪表盘,气愤极了。
“该死的妖魔,它们一来了,这些读数都不准了。”
大部分的指针都在迅速转动着,就连指明道路的罗盘都在疯狂地旋转,望向夜空,沉重的乌云再度包围了过来,月光一点点地熄灭,直到再无踪迹,陷入黑暗。
“残余的侵蚀影响着这些,我现在可找不到航道了。”
诺塔尔神情严肃,在他的航海生涯里,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虽然知道妖魔的存在,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跟妖魔打海战。
伯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对策,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而且这些事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剧烈的震动再一次响起,一发炮弹沿着船体的边缘砸下,将数米的围栏全部摧毁,坠入海中,甲板上的露台炮开始调整方向,开火还击。
“先离开这里……至少和他们拉开距离。”伯劳说。
历经这么多次的战斗,晨辉挺进号已经伤痕累累了,现在仍有着一定的战斗力,但被纠缠太久,伯劳不清楚他们是否还能应对寂海里的威胁。
况且,根据之前的战斗来看,敌方根本没有什么战术可言,就像一群疯狂的野兽,不死不休地追逐晨辉挺进号,一旦被它们追上,多半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好吧。”
诺塔尔不再多说什么,他又一次狠砸着罗盘,希望它能正常些,结果指针转的更快了。
他懒得纠结这些了,看了眼漆黑的外界,不知不觉中海面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昏暗之中只剩下了晨辉挺进号与其身后的铁甲船们,它们就像相互追逐的焰火。
晨辉挺进号开始加速向前,步入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八十三章 黯淡的星空
这是一片黯淡的星空,群星衰竭,充斥着死意。
漆黑的幕布之中,只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而这样的光芒就像风中余火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从而令这片星空陷入永恒的黑暗。
男人坐在长椅上,被星空所笼罩着。
黯淡的星空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它们朝着男人伸出了手,无形的力量在他身边涌动,轻轻地抚摸着他,抱起他的身体,令男人微微从长椅上升起,乃至整个身体都脱离了长椅,朝着黯淡的星空上升。
这样的“上升”缓慢地进行着,谁也不清楚要多久男人才会真正地升入星空,但可以知晓的是,只要维持现状,无论多么漫长的时光,都转瞬即逝。
就这样,在某个瞬间,“上升”突然受到了阻力。
漫长的无知之中,某种力量在作祟,它发出了模糊的咆哮声,但又被层层阻隔,变成轻声细语,但就是这样微弱的声响,似乎唤醒了什么,就像蝴蝶震动的翅膀,唤醒了一场席卷万物的风暴。
长椅的下方,整个空间都开始了剧烈的躁动,令长椅下的星空都微微扭曲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狰狞的影子破开了长椅下的水面,溅起无数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倒映着黯淡的星空,它是如此地平静与通透,乃至在它倒映下,让人有种置身于星空的错觉。
水中的妖异出现了,它们咆哮着冲出了水面了,伸出干瘪、惨白、布满伤疤的手臂,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前仆后继地压在了一起,直到它们能触及男人的脚裸,紧接着是小腿、腰腹。
数不清的枯手抓住了男人,争夺着他,它们就像饥饿的食尸鬼,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直到无形的力量放弃了男人,直到将他重新拖回湖面。
男人摔倒了下来,躺在了重归平静的水面上,他就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既不升入星空,也无法沉入水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沉睡中醒来,可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的意识是混沌的,甚至说此刻的他都没有“自我”的意识。
在这漫长的寂静之中,时间都变得极为缓慢,亦或是迅速,没人知道他用了几分钟,还是几百年,总之他开始尝试掌控这具身体。
先是支配身体,男人缓缓地转过头,凝视着这片星空。然后便是对外界的认知,他开始了解自己所视的一切,漆黑的“颜色”,黯淡的“星辰”,无际的“星空”。
不同的概念与词汇从尘封的记忆里掘出,越来越多,于是他开始尝试“思考”。
直到他触动到了某个东西。
一个不知所以的词汇,一段沉重的字符,一个开启大门的钥匙。
“我是……”
他低声念叨着,灰蓝色的眼眸里出现了些许的辉光。
“啊!”
洛伦佐发出了一阵惊呼,就像做了噩梦然后被人突然叫醒了一样,他在水面上翻了几个滚,然后颤颤悠悠地爬回了长椅上。
这四周空无一物,除了脚下诡异的水面便是头顶黯淡的星空,洛伦佐只能抓紧这把长椅,好让自己的安全感多一些,直到自己冷静下来。
“这……我的【间隙】?”
洛伦佐思考了一阵,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毕竟屁股底下这把长椅实在是太眼熟了。
不过……
“冰怎么融化了?”
洛伦佐看了看身前一片无际的水面,或者说海面,他记得这里应该是一片无际的冰原,这些海水应该都冻起来才对。
但想了想,他有觉得有些不对,应该说,现在才是他【间隙】本来的样子。
【间隙】是根据一个人记忆里最重要的一幕,从而形成出来的,洛伦佐的【间隙】便是那艘逃亡翡冷翠的大船,他的好朋友们都死在了那艘船上,而洛伦佐也是在那艘船上取得了权能·加百列,在那里获得了新的开始。
所以按理说,洛伦佐的【间隙】应该和艾琳的【间隙】相似,都是一艘永远无法抵达目的地打大船,在大海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可在最后大船沉没了,躁动的海面也被冰封成了辽阔的冰原,只剩洛伦佐和这把长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如今冰层解冻,露出原有的大海,洛伦佐向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脚稳稳地踩在水面上,无法下沉,他试着看向海里的深处,但视野内有的只是被倒映的星空,还有一张俯瞰水面的蠢脸。
洛伦佐有些忧愁地坐回了长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昏迷的事,也不清楚来自星空与海面下的躁动,他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绵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刚刚驱使黑天使,带着自己一起返回了晨辉挺进号,接着自己便出现在了这里……洛伦佐记得圣银的冠冕他戴上了,应该不存在被人入侵【间隙】的情况。
“所以我怎么会到这里呢?滥用权能·加百列从而产生的影响吗?”
洛伦佐这样想着,这算是他第一次利用权能操控另一具躯体行动,虽然是具血肉与钢铁的原罪甲胄,但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这是份过于强大的力量,因此也有着相应而来的代价。
洛伦佐开始想念华生了,早知道这些事该多问问华生的,而不是自以为自己不会用到这些,守卫着一些没什么用的规则。
正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洛伦佐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仰望着这黯淡的星空。
“华生说过的……”
不知为何,洛伦佐突然想起了曾经华生对他说过的话,那时他第一次了解到其他人【间隙】存在的形式。
“将人类精神联系起来的空间……每一颗星辰,便是一个【间隙】……”
洛伦佐望着星空,低语着。
对,那时华生对自己展示过的,她切开了自己的【间隙】,令这黯淡的星空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难道说……
“星空,我时常能看到一片瑰丽的星空,光芒就像有生命的一样,缓慢地起伏着,在黑暗里掀起涟漪与雷霆……”
威廉的话语在脑海里复述着,这位曾经的梅林,在死前说出的最后情报。
“你看到的,也是这些吗?威廉。”
洛伦佐的心紧张了起来,他惶恐地看着这片犹如深渊般的星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自己早该想到的,也早该意识到的。
这里是洛伦佐的【间隙】,但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星空”,就像华生当时在自己的【间隙】里,切开一道通往外界的裂痕一样,眼前这片星空便是裂痕之中的星空。
一道巨大的、横跨天际的裂痕撕裂了洛伦佐的【间隙】,好令这片黯淡的星空笼罩住了自己全部的视野,这洛伦佐得以从这巨大的创面之中观察这一切。
这片黯淡的星空,便是【间隙】的集合。
洛伦佐缓缓地伸出手,就像要触摸这星空的画卷般,他的手臂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眼底被狂热的求知欲所充斥,乃至他完全忽视了周围的变化。
突然滔天的巨浪卷起,将洛伦佐吞食,冰冷的海水将他包裹,也令狂热的心智冷静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黯淡的星空开始崩溃,从视野的尽头有湛蓝的夜空协同着铅灰色的云层而来,宛如拉起的帷幕般,将黯淡的星空重重遮掩了起来,就此将【间隙】完全闭合。
洛伦佐则被海水卷入了深海,他能感知到极度的低温,海水在顷刻间冻结,将头顶的海面封死,转眼间这一切又变回了熟悉的模样,随后深海的黑暗里伸出数不清的手,将洛伦佐拖入深邃之中。
……
“啊!”
洛伦佐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一个起身便坐了起来,紧接着他便因上下铺狭窄的空间,狠狠地撞在了上铺的床板上。
“啊啊啊!”
洛伦佐抱着头裹着被子,在床上用力地翻滚着,发出了更多的惨叫声。
听到如此凄惨的惨叫,船医们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出于对猎魔人的威胁性以及在座各位的生命安全,他们毫不犹豫地给疑似失控的洛伦佐注射了几针镇定剂,手法之熟练,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也可能是猎魔人皮糙肉厚,随便打打,反正也不会出什么医疗事故。
总之洛伦佐平躺在床上,随着镇定剂在体内的扩散,他感觉好了很多,虽然四肢有些略微的无力,感知也有些模糊,但至少被撞出血的鼻子和额头暂时没那么痛了。
“庸医!”
洛伦佐在心里暗骂着。
“看样子霍尔莫斯先生活过来了,非常有活力,我注射了两针镇定剂才让他老实下来。”
船医们对着士兵们喊道,让他们去通知伯劳。
在经历海战与妖魔的袭击后,晨辉挺进号内的侵蚀反应便一直没有休止,好在经过仔细排查,污染源应该来自于原罪甲胄以及与妖魔战斗的残留,不存在妖魔潜伏在船上的问题。
不过因为这些残留的侵蚀,设备们都出现了些问题,比如通讯及导航等,也间接导致了现在发号命令全靠备用的通讯管道,和人力传话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船医问道。
“你给我打了两支镇定剂,然后你问我感觉如何?”洛伦佐反问。
“药物作用下,意识依旧清醒,这点可能和猎魔人的身体素质有关,”船医在笔记上写写画画,“有明确地认知,自我人格也没出现什么错乱,还是满嘴烂话,没有失控的迹象。”
“你差不多痊愈了,霍尔莫斯先生,虽然也没病多久。”船医总结道。
“痊愈……发生了什么来的?”
洛伦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病房中,规格和洛伦佐住的舱室差不多,只是明显要比洛伦佐的整洁了不少。
“你驾驶着黑天使返回了甲板,然后便失去了意识摔倒下来,直到现在,”船医收拾了一下支架和药品,走到了门旁,“我们初步怀疑是你精神负担过大造成的,毕竟你驱使了黑天使,以一种无人驾驶的方式。”
船医推开了门,刚准备离开,又回过头对洛伦佐补充道。
“我们对于你驱使黑天使的方式很感兴趣,这是一种远距离精神操控的能力?如果你有兴趣详谈的话,还请一会过来做个测试。”
洛伦佐用力地摇头,接着摆动着手势,示意着船医赶快滚。
门被关上了,狭窄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洛伦佐一个人,让他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可这安宁没有持续太久,他变被脑海里混杂的思绪冲乱了。
疫医、先驱,海战、星空、世界尽头……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让洛伦佐来不及处理,更不要说这些事件接下来引发的余波了。
洛伦佐靠在了墙壁上,目光沉重,关于“星空”,他隐约地有了些许的猜测,只是在未找到真相前,他无法断定这一切。
但是只要找到华生,或者前往世界尽头,他猜自己多半便会知道秘密的全貌,无论是福音教会,还是终末结社,秘血与星空,人类与妖魔,洛伦佐相信,这一切一定在某个点重叠在了一起,这个点便是他们苦求的真相,而它正安静地呆在世界尽头,等待着洛伦佐到来。
所以他并不急于这些,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着急也没有用,只会感到无力与绝望,倒不如保持乐观的心态,到时候再决一死战。
然后便是……
“还是暴露出来了啊。”
洛伦佐握了握拳,长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忧虑。
他一直对外隐藏着权能·加百列的能力,唯一知晓这些的艾琳,也已经远离了洛伦佐的世界,可现在他把这力量展现了出来,这份禁忌的力量,当面对伯劳等人的疑问时,自己该说些什么呢?无论如何这都是需要一个理由的。
那该怎么说?自己变成了和劳伦斯一样的怪物,甚至不该说变成,自己本来就拥有着这样的力量,只是它被遗忘的太久了。
他们是会恐惧自己知晓他们内心的小秘密,还是畏惧自己变成下一个劳伦斯?
洛伦佐不清楚,他很清楚这一点,人类之间终究是被割裂的,没有人能完全地理解另一个人,再好的关系也会因为一些不确定的事而崩碎。
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这种戏码太常见了。
可洛伦佐不后悔,这次航行会是世界走向的岔路,无论如何洛伦佐也要矫正它的道路,将命运从该死的轮回之中捞出来。
这么想着,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有温暖的光落了进来。
第八十四章 雌雄大盗
“看样子,你这是好起来了?”
塞琉推开门,小脸脏兮兮的,就像刚从某个矿坑里爬出来。
矿工装备齐全,腰间挂着折刀和匕首,手上拿着快速充饥的肉干,她的声音有些模糊,看样子是一边走一边吃饭来的,在背后还挂着一把铝热步枪,一条弹链缠在肩膀上。
“等一等,这有些不太对吧!”
洛伦佐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画面。
堂堂斯图亚特公爵,就跟落难荒岛一样,身体的每一处都散发着强烈的生存欲,不……比起什么荒岛生存,她这更像什么战争老兵。
塞琉这一副战壕杀手的装束属实吓到了洛伦佐,洛伦佐猜如果不是体能与身材限制了她,她说不定还会披挂上盔甲什么的。
“这……怎么了?都死光了,需要您亲赴战场?”
洛伦佐的话语颤颤悠悠的,听船医的意思,他也没昏迷多久,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有什么不对?我们现在被敌人的铁甲船追击着,虽然速度占优,可船体上有多处破损,加速太快,容易恶化损伤,因此交火还在继续。”塞琉对洛伦佐说道。
又有一声炮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微弱的震动,提醒着洛伦佐战事的延续。
塞琉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她的心态好的不行,很容易便接受了这糟糕的现状,比还在迷茫的海博德强上太多了,在脱离危险后,这个维京人便冲着棱冰湾的方向哀嚎。
好吧,也不能怪他,换谁老家的重要港口被偷袭了,多半也是他这副样子。
“妖魔袭击了晨辉挺进号,残余的侵蚀影响着观测与通讯,谁也不清楚妖魔会不会借此再度爬上来,伯劳命令我们每个人都戴上装备。”塞琉的声音有些无奈,“这里就像一座封闭的孤岛,指不定哪里便会蹦出一只妖魔,而现有的力量,我们还做不到及时的救援,只能加紧防备了。”
塞琉把舱门彻底地打开,好令身后的光完全地洒了进来。
“所以……你还要睡多久?”
……
“好了吗?”
塞琉站在走廊里,无聊地喊道,没过一会,舱室里传来洛伦佐的回应。
“马上,稍等!”
摇了摇头,塞琉也不继续追问了,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哼着奇怪的歌谣,回荡在安静的走廊之中。
晨辉挺进号的状态并不好,它虽然是英尔维格最为先进的铁甲船,但经历了这么多的战事,它一直没有机会得到充分的维护,带着满身伤痕持续作战至今。
用诺塔尔的说法,以现在晨辉挺进号的击沉数量来看,这么几天便有这样的战绩,这已经算得上是一艘传奇铁甲船了,当然,很大程度上都是占据了科技优势,坚固的装甲,恐怖的阿斯卡隆,燃烧漆锑的焰火……
可再怎么强大的舰船它也需要维护,船员们也需要休息,在妖魔的袭击下,残余的侵蚀干扰着设备与人心,大家都有些不安,更不要说他们还要前往那更为未知的地带。
它就像一个负伤的剑士,走过一处又一处的战场,朝着最终的决战之地前进。
“好了。”
舱门被推开,从其中走出了一只披挂满剑刃的豪猪。
只见洛伦佐已经换了好了一身新的衣服,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模一样的衣服,他究竟有多少件。宽大的大衣后,背着黑色的布袋子,能看到有数把剑柄裸露在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身后。
温彻斯特插在腰间,弹链挂在身上,从敞开的大衣内能看到,胸口也挂满了飞刀与折刀。
洛伦佐准备十足,一副要去血流成河的样子。
他和全副武装的塞琉走在一起,风格很是贴切,用洛伦佐的话来讲,就是雌雄大盗,一个负责杀人放火,一个负责望风敲闷棍。
可惜他们在船上,闷棍也敲不晕另一艘铁甲船。
“那么,首先解决现在这个问题。”
洛伦佐说着便朝着甲板之上走去,他要见伯劳。
“什么问题。”塞琉问。
“追兵,我们得先办法摆脱它们,哪怕暂时的击退也好,只要脱离了它们的追缠,以晨辉挺进号的速度,我们很容易便可以甩掉它们。”洛伦佐解释道。
阵阵冷风袭来,洛伦佐停下了步伐,看向了另一边。
一个一个人高的创口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这里的装甲完全脱落,四周的还留有烧灼的痕迹,船员们已经在这里贴上了警示的标志,但因为人手不够用,加上修复的优先度,这里只是简单地进行修补,派遣了两名士兵守在这里,防止某些怪异的东西,从这里爬进船舱。
这是海战,不是洛伦佐所熟悉的陆战,在这波涛不定的大海之中,哪怕是猎魔人也要受到环境的限制。
他或许可以依靠跳帮战摧毁敌人,但洛伦佐只有一个人,他不是什么千军万马,黑天使再强大,也只是暂时的,他难以对抗一个军团,更不要说这军团还与疫医有关。
还有的便是,跳帮战需要足够近的距离,以晨辉挺进号现在的状态,贸然靠近敌人,哪怕洛伦佐将所有敌舰击沉,那时晨辉挺进号,多半也要濒临沉没了。
洛伦佐不确定黑天使的状态如何,在【间隙】控制黑天使时,洛伦佐完全不必在意自身的安全,让黑天使进行了极为粗暴的战斗,脱离时蔓延过来的痛觉,令洛伦佐不禁思考黑天使的损伤。
“我们现在需要尽可能保存晨辉挺进号的状态,它不能继续受伤了。”洛伦佐说。
晨辉挺进号在这么损伤下去,寂海就不用去了,干脆打道回府吧……不,这也有些悬了,现在棱冰湾的消息多半已经扩散了出去,万一被维京人抓住,指不定又会发生些什么。
“因为接下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对吗?”塞琉突然说道,“远比维京诸国的贸易重要,比眼下的战斗都要重要。”
这话语弄得洛伦佐一阵手忙脚乱,他慌张地看去,却对上一双充满理性的眼眸。
塞琉咬着肉干,用力地嚼着这韧性十足的食物,小脸也跟着鼓了起来,她一脸的灰,就像一个倒霉的童工,刚从矿坑里爬出来吃午饭,为了生活努力奋斗。
“我说你会用这玩意吗?”洛伦佐指了指身后的铝热步枪问道。
“你教过我开枪的,这东西无非需要多一个引燃的步骤而已,没差多少,我学的很快。”塞琉用力地把食物咽了下去,擦了擦嘴,把脸上的灰渍涂得更乱了。
“所以我原本只是个幌子,行动的幌子,我猜按照你的原计划,棱冰湾你绑票完弗洛基之后,我就会被你们遣送至某个货船,跟你们说再见?”
塞琉理性地分析着,她很了解洛伦佐的行径,这种事不太难猜,从这个家伙带着原罪甲胄上船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些的,这次航行,远没有那么简单。
“别解释了,我懂,我懂,又是什么见鬼的条例,说实话,如果计划没出问题的话,我会老老实实地跟着货船走的。”塞琉说,“每个人都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这种人的位置就是战场的前线,而我的位置是在大后方跟其他人扯皮,为你们谋取经费什么的。”
“你……自我认知很清醒啊。”
洛伦佐憋了半天,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不然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塞琉说着停了下来,她似乎是在调整情绪,然后语气恳求地说着。
“不要留我一个人?”
声音很令人动容,但塞琉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起伏,这句话完全是在应付洛伦佐。
“这怎么可能,我是位公爵,而不是一个满地打滚随自己性子的小孩子,如果你说让我走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走掉的,”塞琉问道,“反正留在这里,还限制了你的发挥,你说是吧?”
“啊这……”
洛伦佐这次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之前还幻想着,塞琉得知后的反应,可现在这么看来,自己简直滑稽的不行。
“但没办法啊,我现在多半是走不掉了吧?为了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只能努力保护自己了。”
塞琉坦言道,接着掀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柏铁制作的锁子甲,这是永动之泵为此次行动特供的装备,虽然锁子甲这东西有些落后于时代了,但在应对妖魔的利爪与尖牙时,它倒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
用那些技术人员的话来讲,你把尖牙与利爪想象成带着臭味的利剑,这样是不是合理多了?
“合理个屁啊!”
洛伦佐在心里暗骂着,这些家伙真算是一种实用主义者,无论是什么东西,能用就行,如果说砖头能有效钝击妖魔,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为晨辉挺进号装上那么几吨的砖头。
从锁子甲微微皱着的样子来看,塞琉显然是没找到合身的锁子甲,随便找了一个便费力地将它套了进来,这回这女孩是各种意义上的全副武装了。
洛伦佐长叹了一口气,这还真是时代之间的交错,让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至于塞琉……
洛伦佐能感觉到,她气质的变化,变得更加久远,更加锋利,就像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突然撕掉了蕾丝的长裙,然后露出银白的盔甲。
这么多年的安逸生活,没有让塞琉忘记自己糟糕的过去,黑暗的童年让某些东西成为了原则一般的东西,平时被她隐藏的很好,当她需要时,便会露出狰狞的模样,挥砍着来犯的敌人。
杀人,放火,收尸……那位勤勤恳恳的老管家,绝对想不到塞琉对于这些到底有多熟练。
“我以为你会荒废这些,毕竟当上公爵就不必打打杀杀了。”
洛伦佐和塞琉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上没遇到几个船员,这路途倒显得有些冷清。
“恰恰相反,自从当上公爵后,我反而对自己的训练更加严苛了,”塞琉说着洛伦佐不知晓的黑暗故事,“我翻了翻英尔维格贵族家族的记录,很多家族的重要人物都有死于暗杀等事件的情况,那种紧急时刻能靠的只有自己。”
有些人有了钱财便会感到安全,有些人躲在堡垒中会感到安全,塞琉则需要握着什么,无论是匕首还是石头,只要是能作物武器的就可以,只要手里有着武器,她便感到安全。
“当然,万一有些别的情况呢?比如家道中落什么的,这一身本事,应该可以在下城区砍出一片天吧?”塞琉又补充道,“好吧,我开玩笑的,混迹下城区不至于……我在银行偷偷建了一个账户,里面堆积着从斯图亚特家里分流出来的钱。”
“这算是做假账吗?”
“应该不算吧,名义上都是我的资产。”
洛伦佐的神情凝滞,步伐有些僵硬,他回头看了一眼塞琉,只见塞琉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手中从容地把弄着那把洛伦佐制作的匕首,舞了几段后,锋利的尖刺沿着刃脊刺出,作为暗器简直防不胜防。
还……还真是对不起了啊!斯图亚特家的各位,你们的公爵变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难辞其咎啊!
洛伦佐心情悲愤,眼前不禁浮现起老管家的面容。
不过,塞琉还真是理性啊,她很容易地便接受了眼前的这些,不对,应该说她正是因为十分理性,所以她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只是洛伦佐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这袭击来的太突然了,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一时间洛伦佐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最好的抉择便是找到一处海岛停靠,将伤员们留在那里,剩下的人继续向着寂海前进,洛伦佐便是准备在那时放下塞琉,可他担心离开之后的事,万一她们被疫医的铁甲船发现了呢?
事情越想越麻烦了起来,但至少他们还没有步入寂海,一切尚有选择的余地。
突然洛伦佐停了下来,身后的塞琉直接撞在了他的身上,因为身上带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她差一点摔倒。
“怎么了?”塞琉问。
洛伦佐站在原地,看向一旁敞开的舱门,这里应该是某个船员的房间,里面有着床铺以及私人用品,但因为战斗中的晃动,它们大多都散落了一地。
吸引洛伦佐目光的是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它的指针逆转动,失序地摇摆着。
“残余的侵蚀影响这些,盖革计数器一直叫个不停。”塞琉说道。
“不……不太对。”
洛伦佐这么说着,他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折返了回去,快步冲到那个破损的走廊,洛伦佐直接越过了士兵们,抓紧扭曲的边缘,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舱。
他感受着席卷全身的微凉,看到晨辉挺进号那布满伤疤的船身,也看到了这片灰蒙蒙的天空。
海面倒映着铅灰色的云层,伤痕累累的铁鲸游弋于其中。
第八十五章 死寂之海【感谢狗眠33的盟主】
视野之内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有阵阵微弱的雷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在某处正积蓄着一场风暴。
“不对劲,距离我昏迷,你觉得过去了多久。”洛伦佐转过身追问着塞琉,“跟着你的感觉来判断,塞琉。”
“大……大概几个小时?”塞琉说。
“我们离开时便已经是深夜了,加上战斗与昏迷。”洛伦佐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直接大步奔跑了起来,朝着甲板前进。
“怎么了!”
塞琉努力地跟在他身后,这一身的装备让她的速度变得很慢。
“你没注意到吗?现在应该快要天亮了!”洛伦佐大声地喊道,“可视野内依旧一片昏黑,毫无天明的样子。”
整个世界似乎都失去了光亮,被沉重的铅灰所覆盖,它们一重又一重地堆叠着,就像沉重的城墙般将所有人困于此地。
“所以呢?乌云密布的话,这很正常吧……”
塞琉说着,可说到了最后,她的声音也不由地颤抖了起来,她察觉到了一些事,一些被她忽视的事,一些她本该注意到的事。
侵蚀不仅在影响着设备的运转,也在影响着人们的认知,在激烈的战事之下,精神极度紧绷,这样的高压中,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些细微的变化。
不知何时最深邃的黑暗已经笼罩住了他们,只是无人知晓。
……
“战斗停下来了吗?”
昏暗之中,有人问了这么一句话,过了一会,另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回答着。
“大概吧,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炮击了,应该是结束了吧。”
加隆回应着副手的问话,在这昏暗的舱室里,他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里是一处货舱,大概这些人也没想到他们会拥有类似“俘虏”的东西,只好临时把加隆等人关进了这里,他们的态度也不错,至少算得上是友好。
船医为加隆简单地治疗了一下,止血后用几个木架子帮他的脚裸矫正好了位置,还附赠了他一把拐杖。
所以现在加隆倒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了……暂时的,现在他们已经上了贼船,一定程度上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了。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副手靠向了加隆,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拥有自由行动能力的人。
“我不知道。”
加隆跟干脆地回答着。
他的目光无神,随意地散落在了四周,一脸的死意。
加隆亲眼目睹着棱冰湾陷入火海,也见证着弗洛基走向疯狂,他一生之中在乎的东西不算太多,结果在一夜之中都顷刻崩塌。
他完全丧失了所谓的斗志,情绪不知为何也在一路滑坡,阴暗逐渐蚕食了他的内心。
“大人,振作些啊!”
副手不甘于加隆变成这个样子,他跪在加隆身旁,试着将让他坐起来,可加隆就像被人抽掉了骨头一样,无力地颓废着。
“还有什么值得努力的东西呢?克拉夫。”
加隆不解地问着副手,接着他看向了舱室的角落,恶臭与尿骚味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
“我最开始是名战败的奴隶,我杀死了我的主人,一路逃亡到了棱冰湾,我被通缉、被追杀,是弗洛基大人接受了我,他接受了我们所有人,那时起我就决定,我要为这片领土献上我的一切。”
黑暗的角落里,佝偻的身影颤抖着,他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呓语,随即响起痴傻的笑声。
加隆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弗洛基的疯狂还不足以击溃他,可当他亲眼看到齐射的火炮摧毁棱冰湾时,他便被黑暗的吞噬了。
对于洛伦佐这些异乡人而言,他们无法有着这样的感受,但对于加隆而言,这片土地对他意义深远,这是他重新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宣誓效忠的地方。
棱冰湾受到了重创,领主弗洛基变成了傻子,这里会变成国王与领主们争夺的战场,自己即使活着回去了,也难免被人利用、杀死。
一夜之间,加隆所熟悉的棱冰湾已离他远去,他尽可能守住这片土地了,结果自己还是这样不堪一击。
克拉夫见加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退到一边缓缓地坐下,现在他们的生死都看洛伦佐等人的意思了,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奇怪的是克拉夫倒不怎么害怕了,可能是和加隆一样,没有什么牵挂后,也就没有什么畏惧的了。
他的出身要比加隆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而已,克拉夫来自某个偏远寒冷的小岛,在某个严酷的冬季过后,村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然后……然后克拉夫便来到了棱冰湾,在这里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啊……啊!”
突然的吼叫声将两人从低迷中唤醒,只见弗洛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加隆与克拉夫本想试着安抚弗洛基,但两人没等行动便停了下来,一股森冷压抑的力量骤现,它早就潜伏在两人的身边了,直到这时才展露狰狞的獠牙。
黑暗之中,不知为何,弗洛基的身影变得狰狞了起来,散发着骇人的气息,两人根本看不清弗洛基的样子,但依旧感受到这股压力,似乎黑暗里藏着的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大……大人。”
加隆试着呼喊,呼喊声中弗洛基蠕动着,爬出了黑暗。
熟悉的面孔变得无比憎恶,凡人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唾液顺着嘴角流淌,弗洛基被绑了起来,用力地在地上挪蹭着,就像一只蛆虫,但又像被捆住的野兽。
“这是……怎么了?”
加隆没见过这样的弗洛基,他虽然疯了,但没有多少攻击性,可现在弗洛基就像被什么东西感染了一样,变得嗜血。
“从刚才起,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触动着我们,加隆。”
就像在黑暗的密林之中,被嗜血的野兽所凝视着。
克拉夫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诡异的影响,人类的本能使他对于这未知的异样感到恐惧,乃至什么尊称一时间都被遗忘了。
听着克拉夫的话,加隆就像被点醒了一样,破除迷茫之后,便是认清眼下的所有,一瞬间所有的信息都突破了屏障,涌进了他的脑海。
那种潜伏在自己身旁的诡异感,此刻变得愈发明显,加隆甚至能听到那些不绝于耳的呢喃,声音里带着无法挣脱的粘稠感,鼻尖的回绕着越发腥臭的海风味。
他甚至能换听到水流滴答的声响,仿佛是风暴后滴落的雨水,从甲板上逝去的海浪,从野兽口中留下的唾液……
似乎此刻正有某个无形的怪物游荡在他们的身边,凡人无法观察这些异样的存在,但就像水中倒影一般,加隆无法触及那些诡异的存在,却能感受到与现实交叠的它们,在现实中留下的投影。
这种越发令人作呕的感觉,不断沉沦的心智,被逐步扭曲的视野。
加隆看不到它们,却能感受到它们。
“啊!”
弗洛基发出一声怒吼,他蠕动着靠近加隆,试着狠狠地咬他一口,好在克拉夫及时压了上去,将弗洛基牢牢地压在身下。
他挣扎的很剧烈,克拉夫险些难以压制住他,也是在这时克拉夫才发觉,弗洛基体内的力量。
这几个月来弗洛基因为疯狂,身体不断地萎靡,仿佛将死之人,这种病恹恹的躯体,谁看都觉得弱不禁风,可现在弗洛基仿佛从未遗失这些力量一样,力气大的惊人。
“按住了!”
加隆这时也从恐慌中缓过神,他也压在了弗洛基的身上,牢牢地限制住了他。
这样的缠斗没有持续太久,克拉夫拿起多余的绳子,又牢牢地缠了几圈,弗洛基终于老实了下来,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时不时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你觉得,这感觉……”克拉夫有些后怕地询问着加隆。
自他们从麻木之中清醒后,他们才意识到此刻船舱内诡谲的氛围,他们识破了虚妄,从而见到了真实的世界。
“我……我听大人讲述过这种感觉,”加隆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种心脏被紧握的感觉,这种血液也跟着冷彻的感觉。”
“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发自内心的敬畏,满载着祭品,向着神明献上鲜血与荣耀。”
加隆低语着克拉夫听不懂的话,这是弗洛基曾对加隆说过的,加隆当时也和克拉夫一样,根本听不懂,而弗洛基则微笑地说着,当加隆感受到那种力量时,他自然会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下一刻加隆费力地爬了起来,他扶住墙壁挣扎地站直了身体,直到自己能透过舷窗看到外面的世界。
那是个黯淡的世界,朦胧的灰雾连接了天空与大海,如同城墙一样挡在每一个迷茫的灵魂之前。
“我们……步入了神域。”
加隆轻声道。
……
“诺塔尔,情况如何?”
伯劳疲惫地走进指挥室,为了防止有妖魔潜伏在船上,他刚刚带队对整个晨辉挺进号搜查了一遍,好消息是没有妖魔在船上,即使有也变成了一具尸体,坏消息是船体损伤的比他们预想的要严重。
“还凑合,我们脱离了敌人的射程,但想摆脱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
诺塔尔说着裹紧了大衣。
指挥室内的温度很低,在激战中这里也受到了波及,玻璃碎裂,室内滚动着寒风,前不久士兵们才将这里修补上,但这也只是简单地修缮而已,缝隙里还漏着风,让人忍不住地发抖。
“侵蚀的影响还没有减弱吗?”诺塔尔又问道,“盖革计数器叫个不停,实在是太吵了。”
“我不清楚,但还算正常,这种东西会残留一段时间。”
伯劳走到了桌子旁,上面摆放着被钉起来的海图,以及一些其他的资料,他很是疲惫地看着这些。
他先是和洛伦佐去踢馆赌场,然后去挟持弗洛基,接着便是这激烈的海战,伯劳为此还穿上了原罪甲胄。
一宿没睡,又被侵蚀,然后还打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现在药剂的药效在一点点地衰退,疲惫的精神也在逐渐暴露出来。
伯劳的眼白里布满血丝,精神状态很糟,他需要休息,可现在危机还没有解除,他还不能停下。
“侵蚀……”
他低声说着,然后看了看收到影响的仪表盘,读数依旧不准确,指针来回地摇晃着,罗盘也在疯转,没有人清楚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向。
眼前发生的这些,令伯劳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他的精神实在疲惫了,一时间他硬是没想起来自己那模糊的记忆。
只是……只是伯劳觉得这东西应该很重要,十分重要。
是什么来的?
伯劳看着桌子上的海图,红色的小旗沿着晨辉挺进号的航道,插满了海图,它沿着英尔维格起步,深入维京诸国,在棱冰湾调转方向。
“甩掉他们之后,我们去哪?伯劳。”
诺塔尔问道,他掌着舵,望着灰蒙蒙的世界,不清楚该驶向那里。
没有太阳,没有群星,有的只是单调的灰色,似乎在某个瞬间里他们步入了死者的世界,漫游在亡者的大海之上,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之后……”
伯劳的拿起一支小红旗,试着插在海图上,他看着棱冰湾的位置,然后分析着晨辉挺进号的位置。
“断崖……”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梦呓的意味,伯劳记得晨辉挺进号绕了棱冰湾一大圈,断崖处于它的后方,然后加速逃离敌人的追击……
伯劳这么想着,手指沿着脑海里的分析在海图上滑动着,直到触摸到了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标记,什么东西都没有被绘制在其上,有的只是单调的空白。
它实在是太过神秘了,也只有弗洛基大概清楚它的范围,所以在绝大部分海图上,它的位置都并不怎么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处于北方,更为遥远的北方,越过棱冰湾之后的北方。
伯劳眼中的困倦与迷茫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重新紧缩的眼瞳,里面充斥着恐惧与惊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一瞬间心脏的跳动都变得剧烈了几分,将炽热的血输送着全身,以驱散这些森冷的严寒。
“诺塔尔,你不觉得这些盖革计数器叫的太久了吗?”伯劳喃喃地问道。
“很正常啊,我们刚被妖魔袭击过的,侵蚀总会有残留的。”
诺塔尔仍被影响着,为了解释这畸形的现实,他的脑海自然而然地修正了认知,歪曲了现实,以让诺塔尔觉得现实的逻辑没有被打破。
“不……侵蚀也是分强弱的,你不觉得这些警报声的频率太一致了吗?晨辉挺进号这么庞大,总会有受影响轻微的地方,它怎么可能这么一致呢?”
聆听着伯劳的话语,蒙在诺塔尔眼前的虚妄也在一点点地消散,他回应着。
“除非有一个极为庞大的污染源,它直接笼罩住了我们所有人。”
“我早该想起来的,我不该忘的。”
伯劳看着海图上空白的那片区域,懊恼地说道,他太疲惫了,这些复杂的因素导致了他的疏忽。
“我们已经到了。”
伯劳的话语被打断,指挥室的门在这时被突然踹开,洛伦佐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对着伯劳与诺塔尔鬼叫着。
“寂海!这里是寂海!”
在这片寂静的大海面前,晨辉挺进号显得是如此地渺小,它缓慢地前进着,面对这灰色死寂的世界,它没有回头路了。
第八十六章 疲惫
寂海,神秘的寂海,无归者的寂海。
所有秘密的源头都重叠在了这里,等待着后来者将这些尘封的故事再次取出。
哪怕是洛伦佐,此刻的心情也有些难以平复,对于这样一个诡异莫测的海域,他有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它。
满载着火药与漆锑,无论海里有什么,都将对其施以绝对的火力?还是豪言壮志,动力全开,一路抵达最深处?这些他都有想过,而且他不仅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
但洛伦佐没想到的是,一切来的这么快,直接打破了他的所有猜想,让人根本来不及准备,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暴露在了黑暗之下。
“我们已经步入寂海了。”
洛伦佐扶着门,再次认真地说道。
伯劳与诺塔尔的先是平静,平静的脸庞出现了些许的裂隙,低沉的情绪涌动着,试图沿着缝隙间溢出,将脆弱的灵魂暴露出来。
“是侵蚀影响了我们吗?令我们产生错觉,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
伯劳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混沌的意识再度清醒了几分,迎接着这糟糕的消息。
他有些自责,伯劳是寂海的归来者,他已经深入过一次寂海了,本该有所警惕,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
诺塔尔情绪则差了些,他缓缓地后退,靠在一旁,尽可能不让自己倒下。
“寂海,我们多半走不出去了。”诺塔尔有些绝望地说道。
诺塔尔不懂如何与妖魔厮杀,但他作为晨辉挺进号的船长,他很清楚脚下这艘铁甲船的状况。
接连的战斗令晨辉挺进号的损耗大幅度上升,最强的杀器阿斯卡隆也处于无法开火的状态,携带的原罪甲胄,其中三代甲胄受损严重,就连驾驶者蓝翡翠,也身受重伤,不清楚能否参与接下来的战斗。
现在他们要以这样的状态去面对未知的寂海……说实话,如果换做之前的诺塔尔,他会觉得这还不算太糟,因为他们有着弗洛基作为领航员,可现在每个人都清楚,弗洛基疯了,变成一个痴傻的疯子。
“我们能走出去的,诺塔尔。”
洛伦佐走了过来,他一把把诺塔尔提了起来,让他好好站着。
“怎么走?侵蚀影响了设备的观测,更不要说还有这些浓重的积云。”
诺塔尔看向舷窗外,世界是灰蒙蒙的,令人颓丧。
天早就亮了,只是这云层实在是太厚重,太阴郁了,它阻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光,模糊了黑夜与白昼的界限,在加上那无处不在的侵蚀,共同构筑了这群体性的错觉,让他们步入陷阱之中。
“那难道停下来等死吗?”洛伦佐质问着,“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前进了,诺塔尔,与其这样颓废地死在海上,倒不如烧干最后一点漆锑前进,不是吗?”
诺塔尔没有回应,他深呼吸了几下,用力地揉了揉眼,他的眼睛和伯劳一样,眼白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疲惫,但他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
“抱歉,失态了。”
面对绝境,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力量支撑着自己,诺塔尔站直了身体,重新掌舵,行进在这片灰黑的世界中。
“去找弗洛基,我需要他清醒过来。”洛伦佐对伯劳问道,“他现在在哪?”
“他被我们关起来了,可怎么让他清醒过来?就像对威廉那样?”伯劳说。
“嗯,令弗洛基被重新侵蚀,这或许能唤醒他的心智,当然他也必死无疑了,这些不要对加隆说,他们的行为难以预测。”
洛伦佐吩咐着,然后看向塞琉。
“你呆在这里,保证诺塔尔别出什么岔子,如果他被侵蚀感染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塞琉点点头,她很容易便进入了状态,对于这冷酷的决定,塞琉并不意外,她甚至觉得洛伦佐是正确的,在这样的绝境里,只有像洛伦佐这样的专家才能带他们活着走出去。
她靠在了角落里,这能看到整个指挥室的动向,如果有谁要进入指挥室,塞琉也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手缩回了袖子里,袖口鼓了起来,里面藏着一把已经上弹的手枪。
“伯劳,带我去见弗洛基。”
洛伦佐的神情十分认真,在意识到他已经进入寂海后,他就完全放弃了所有的烂话与轻蔑,从未有过的警惕,仿佛是在经历某种无形的战争一样。
见到如此敬业的洛伦佐,伯劳擦了擦眼,难以想象现在这个有些雷厉风行的家伙,是之前扛着鱼叉下海抓鱼的家伙。
洛伦佐不得不警惕,这里是寂海,依照伯劳的回忆来看,这里的每一处都充斥着危险,而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言。
“那是什么?”
走在甲板上,洛伦佐的步伐慢了几分,视线里出现了许多他没见过的东西,看样子是在他昏迷时被安置在甲板上的。
士兵与船员们动作匆忙,他们加快维修着晨辉挺进号,清理那些嵌入船体的炮弹与碎片,还有堆积在走廊里的尸体……诺塔尔说的对,他们现在的状况很糟糕,大部分还能行动的人都被用在了这上,剩下的基本都躺在医疗室里,等待着船医的救治。
“船载吊塔,我们在试着用它把阿斯卡隆的炮管吊起来,让它重新开火。”
伯劳看了一眼那与桅杆般同样巨大的吊塔,它负责将一些大型货物从码头上搬入船中,原罪甲胄们便是依靠它才登上的铁甲船。
现在沉重的机械臂悬挂在阿斯卡隆的上方,钢索缓缓地垂落下来,搭在炮管上。
“支架被压断了吗?”
洛伦佐看了眼狼藉的现场,阿斯卡隆本身没有太大的损伤,只是支撑它的炮架折断了。
“是的,我们准备把它抬起来,至少让炮口的角度别再朝向海面,变成类似固定火炮之类的东西。”伯劳不太懂这方面的事,这些都是交由随船的技师解决。
“我早就觉得这东西不靠谱了,这种强度的炮击,只靠这些东西是支撑不住的。”
记忆里,阿斯卡隆因为其庞大的自重,都是跟随武装列车移动的,只有夯实的地基还能支撑住它们的开火,在永动之泵的设计中,晨辉挺进号也有着一定程度的支撑能力,只是谁也没想到,晨辉挺进号一路遭遇了这么多的战事。
在永动之泵的眼里,洛伦佐等人只有深入寂海才会用到阿斯卡隆,结果在这里路上便已经开火了不知道多少次,而现在谁也不清楚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
两人走过高大的吊塔,船员们在其上爬来爬去,巨大的绞盘缓缓转动着,拖动着钢索,这个吊塔不仅有着运输货物的能力,必要时它还会负责救援沉入海里的原罪甲胄——在原罪甲胄彻底沉入深海之前。
甲板上也遍布着固定线缆,这东西不仅是为了稳固原罪甲胄,还是它们的生命线,一旦落入海里,原罪甲胄需要抓紧这些线缆回来,不然它们自身的自重,会一点点地将它们拖入深邃的大海深处。
“你需要休息了,伯劳,你这样子会垮掉的。”
洛伦佐对伯劳说道。
“我知道,我还好。”伯劳嘴上这么说,但他疲惫的眼神,将他现在的状况暴露了出来。
“不过你这是怎么了?你也在畏惧寂海吗?难得这样认真。”伯劳问。
“我并不害怕寂海,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待发现的‘未知’而已,如今我们已经探索过了很多个‘未知’了,不是吗?”洛伦佐推开向下的舱门,让伯劳走在前头带路。
“我只是……我不畏惧死亡,但我畏惧,他人的死亡,伯劳。”
洛伦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伯劳看不到洛伦佐的脸,想必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哦,你是在担心我?害怕我们几个人死在这里?”伯劳笑道。
“怎么可能,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愿意承担这样的代价,”洛伦佐满不在意地看着伯劳的背影,“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在意这些?”
“可是……有些人不一样,她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被莫名其妙地卷进来,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该在棱冰湾分道扬镳的。”
洛伦佐的声音低沉了起来。
“我并不害怕所谓的战争与死亡,在我的人生之中,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已经算不上什么令人恐惧的事物了。我更害怕的是被摧毁的生活。”
“生活?”
伯劳有些没听明白,但紧接着他想起了亚瑟的话,洛伦佐被某些温暖的东西束缚住了,他难以挣脱。
“我曾经拥有过这些东西,但在圣临之夜里,它们被烧成了灰,我以为我不会再拥有这些,但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居然再次拥有了。”
伯劳隐约地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轻笑声,随即这声音变成压抑,扭曲成伯劳也难以辨认的东西。
“我已经输了一回,但我不会输第二回了,伯劳。”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寒意,这是如此地冰冷,仿佛有数不清的钢针在刺着自己的后背,带来微弱的痛感。
不知不觉中,伯劳感觉自己身后跟着的不再是洛伦佐了,而是某个陌生的,散发着血气与怒意的怪物。
他不敢回头,去窥视这憎恶畸形的存在。
“所以你一开始,真的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伯劳心里一寒。
“差不多,准确说,哪怕我们都死在这里也无所谓,总之一定要有人把什么东西带出去,让我们的死变得有意义些,最好终结这该死的轮回,将妖魔赶尽杀绝。”
这一次洛伦佐没开玩笑,他很认真。
“这听起来可太惨烈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这些了的。”
洛伦佐话语一转,他缓缓说道。
“但是后来,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什么样?”伯劳问。
“那种血战的局面,没必要这样,很多人都没必要死的,那只是些无意义的牺牲而已。”
伯劳有些听不懂洛伦佐的话,他不清楚是自己有些浑噩的原因,还是洛伦佐并不想表明自己的想法,他追问着。
“你想说什么,洛伦佐?”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洛伦佐终止了这个话题,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直到伯劳的身影有些摇晃,险些摔倒了下去,但好在洛伦佐及时扶住了他。
“啊……我好像真该休息一下了。”
伯劳捂着头,他需要稍适休息一下,好好地睡一觉。
可眼下这种局势,伯劳不觉得自己能睡着,他害怕在自己入睡时会发生什么,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如果那时自己没有到场,他会后悔死的。
“是啊,你再怎么坚持,也只是让自己变得越发脆弱而已,更何况还有我,你总不会觉得,我做的会比你差吧?”洛伦佐问。
“是吗……”
两人停在了岔路上。
“弗洛基还有加隆和他的副手,他们被关在下面的货舱里。”
伯劳指了指前方向下的阶梯,他和洛伦佐分别了,洛伦佐朝着下方走去,伯劳则走向长廊的另一端。
这条路通往船员们的居住层,也是伯劳和洛伦佐等人的房间所在,他记得蓝翡翠已经从医疗室里出来,她被安置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清楚她状况如何,伯劳在想要不要先去看望她一下,把现在这些情报与她分享。
“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洛伦佐推动着伯劳,让他走向自己的房间,伯劳不再多说什么,他目睹着洛伦佐的离去,而后他缓缓地前进着,步伐有些摇晃。
视线变得越发迷离混乱,眼前的画面有着数不清的重影。
侵蚀与疲惫,再加上这些该死的消息,伯劳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他渐渐地都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有些后悔,早知道让洛伦佐送自己回房间好的,伯劳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大碍,他只是太累了,他需要睡一会,一小会就好。
他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头倒在了冰冷的床上,意识不断地下沉,沉入了黑暗的深处。
恍惚间,伯劳听到有海潮声响起,从记忆的深处。
第八十七章 黄昏之时
船队缓慢地行进在平静的大海之上,从玛鲁里港口驶离时,船只如同狼群般庞大,但经历了之前的海战,现在仅剩下三艘,其余的铁甲船要么沉没于棱冰湾战役,要么便因为自身的损伤过重,无法继续跟随队伍前进而被落下。
即使是这样,现有的这三艘铁甲船状态也不好,为了追击晨辉挺进号,它自身的损伤也在逐步加剧,最为重要的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还是在某个无光的夜晚里,跟丢了晨辉挺进号。
状态最好的血鲨号行驶在最前方,它满载着物资与精锐的战士与船员,是疫医手中最锋利的剑刃,它劈开海水,一路向前。
“这里……便是所谓的寂海吗?”
疫医站在船首,遥望着这灰色的世界,话语声带着微微的颤抖,不是恐惧,反而是兴奋。
“这无处不在的侵蚀,仿佛这片海域都是基于某种怪异的存在,而建立起来的。”
张开双手,疫医享受着这奔涌压抑的力量,它们如同这朦胧的灰色一样,笼罩在每个人步入寂海之人的身上。
在紧张的追击战下,疫医与洛伦佐等人一样,他们所有人都受到了侵蚀的影响,完全投入于血与火的厮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步入了寂海。
在丢失了晨辉挺进号的踪迹后,疫医才打量起了所处的环境。
起初疫医也不敢相信这侵蚀是源于寂海的,但在简单的推测与实验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侵蚀紧随着船队,它的范围近乎等于这片海域的范围。
这便是寂海的异常之处,也是在了解到这些后,疫医意识到了寂海对外的“封锁性”,进入寂海的人都会被侵蚀扭曲了感知,即使有幸出来,凡人们也会因侵蚀陷入疯狂。
“真意外啊。”疫医感叹着。
没有什么考验内心的抉择,也没有什么盛大的仪式,这些人就像迷路的孩童,就这么轻易地误入了这禁忌的旋涡。
“寂海……这里真的是寂海。”
另一个声音响起,泽欧坐在轮椅上,身后的士兵推动着他,缓缓靠近疫医。
泽欧此刻恢复的还不错,整张脸依旧存在着被烧伤后的狰狞,只有裸露的眼球与露出牙床的嘴巴,但即使是这样,也要比之前强太多了。
之前它就像一个将死之人,现在看来,死神对于泽欧的死活,还不是很感兴趣,他成功地从死神的手中偷到了时间,活在生还的狂喜之中。
泽欧与死神擦肩而过,但这并非是死神的怜悯,而是与魔鬼的交易,泽欧的幸存是有代价的,不仅仅是帮助疫医潜入维京诸国,绕过海上的警戒,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代价……
仅仅是回忆起血腥的手术,泽欧便能感受到从身体之中传来的幻痛,仿佛锋利的手术刀依旧在切割着他的身体,将人的部分一点点地取走,直到泽欧变成某个非人的存在。
“你们维京人称这里为神域?在这片海域的尽头便是诸神的居所,所以这片海域的尽头,果然是有着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吗?无论是神,还是恶魔。”
疫医看着泽欧,他身上披着黑色的毛毯,盖住了他的身体,只是这毛毯所呈现的轮廓,是一个非人的轮廓。
一个巨大且带着凸起的轮廓,泽欧的头颅和它相比是如此地突兀,就仿佛凡人的头颅不该存在于其上一样,应该有什么更加狰狞的东西来取代才对,就像拼接的画作,充斥着违和感。
“你难道不害怕吗?”
泽欧不畏惧死亡,他畏惧的是神明,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而现在他步入了神的领域,他的心中充满了对神的敬畏与恐惧,还有莫名的神圣感。
这些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曾经在寂海面前害怕得不敢前进,如今真的步入这里,他的内心居然稍有些平静,就像朝圣一样。
“我不害怕,泽欧。”
疫医回答道,他张开手试着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但这里是风止之地,只有铁甲船行进带来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身体,扰动着此处的寂静。
“我不信神,比起害怕什么神明,我更害怕的是一无所有。”
疫医继续说着,从说话起,他的目光便一直盯着前方,从未移开过。
“我执着了这么久,上百年的时光,费了这么大的劲,杀了那么多人,吞食了那么多的罪恶……我所有的所有便是为了那里,结果到了那里什么也没有,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话语很平静,经过鸟嘴面具后,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这清晰地传入了泽欧的耳中,他看着疫医的背影,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在他的身上扩张,生长出尖牙与利爪,这样的尖锐难以计数,如同扭曲的丛林。
“那么,假如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呢?”泽欧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他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如果那里只是一片辽阔的冰原呢?”
“你是在否定你的神吗?如果那里什么都没有,那么你的神也不存在了。”
疫医反问道。
泽欧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可紧接着疫医又说道。
“一无所有的话,就一无所知了,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止步不前吧?”
“因为害怕面对真相,所以编织起一个可笑的牢笼将自己关在里面。生活在谎言与虚妄之中,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存活的‘基石’不被撼动。”
疫医嘲笑道。
“是选择面对真相,知晓一切,然后坦然地死去,还是浑浑噩噩地,像个懦夫一样活下去,你会怎么选?”
他转过身,质问着轮椅上的泽欧。
疫医的眼瞳被厚重的镜片所阻碍,里面有的只是一团不可测的黑暗,但泽欧却清晰地感受到有目光正从黑暗之中升起,它在注视着自己,不止一道目光,而是成百上千的目光。
仿佛这衣装之下不再是凡人的躯体,而是一头百眼的怪物,他窥视着泽欧,寻找他的心灵的弱点,突破他理智的防线。
“我……”
泽欧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他作不出抉择,但很快疫医再次说道,替他做出了决断。
“我们还能选什么呢?步入寂海之时,我们就只剩下了一条路,不是吗?”
模糊的笑声从鸟嘴面具之下响起,如同秃鹫的哀鸣。
“要么死在这里。”
疫医指了指身下的大海。
“要么死在那里。”
抬起手臂,手指指向了遥远的彼方。
那里是疫医应许之地,疫医不在乎有没有什么神,有没有什么真理,正如他之前在船上写下笔记时的那样,疫医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真理”,现在疫医要做的只是去证实它,至于在这更之后的事,对于疫医而言并不重要。
无论是死亡,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两人的谈话陷入了沉默,窥视着这灰白的世界。
按照疫医的推断,他们进入寂海已经有些日子了,行进在这单调的世界里,时间感都被模糊了起来,好在疫医勉强找到了规律,便是观察这些云层的灰度。
从有些昏沉的灰云看来,夜晚就要到来了,现在正是黄昏之时。
又是一场难熬的夜晚。
可就在这时有阵阵的水花声响起,不是来自身下的铁甲船,也不是来自后方的铁甲船,这水花声是如此地响亮,甚至说不该被称作水花声,能发出如此剧烈的声响,简直是有洪流在海面上涌动。
在片寂海的海域之上,这声音宛如惊雷般乍现,轰击着人们躁动的心神。
“那……是什么,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泽欧看向了另一边,他的眼瞳浮现了些许的恐惧,其中倒映着一个庞大的身影。
所有人都看到了,准确说,在这片寂静的海域之上,想不发现它都很困难。
狰狞的身影如同跃出海面的鲸鱼,它是如此地庞大,带起万千的水流。
一艘大船破开了海面,它仿佛是从深海之中升起,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了船队的侧翼,短暂的震惊后,疫医看清了它的样子,接着疫医意识到,这艘大船确实是从海里升起的。
这是一艘铁甲船,船体的表面覆盖满了锈迹,更为诡异的是这艘从海底升起的沉船上没有任何生命可言,没有藤壶与海草,除了冰冷的锈迹外,这艘船上什么也没有。
它向船队缓缓驶来,随着它的前进,海水也躁动沸腾着,隐约间能听到有万千的声音呼唤着,它们狂欢歌颂。
“纳吉尔法!”
泽欧惊恐地高喊着。
“纳吉尔法!”
铅灰色的云层之中掀起波澜,它变得越发漆黑,如同铁幕一般落在巨船的身后,裹挟着风雨雷霆。
泽欧最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这是满载着神敌的巨船纳吉尔法,它们会碾碎自己,然后朝着寂海的深处行进,为那些高居荣耀的诸神,带来灭亡的黄昏。
自己要阻止这些,泽欧不能允许它们冒犯神圣的诸神,这是泽欧为之执着的东西,他想挣脱束缚站起来,可他的身影僵硬,呆呆地坐在轮椅上。
为……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离开轮椅,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挣脱束缚……为什么自己提不起力量?
泽欧质问着自己,可无论他在内心中怎样呐喊,他的身体始终无法动弹。
恐惧,绝对的恐惧支配了他。
那是带来黄昏的神敌,诸神也无法阻止的存在,自己仅仅是一个凡人,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所以……也不过如此啊,自己对于诸神的狂热也不过如此啊。
庞大的绝望笼罩住了泽欧,他根本无法起身捍卫他的信仰与他的诸神,比起死亡,此刻崩塌的羞愧感,对于他而言更加的折磨。
“别紧张,诸神可是造不出铁甲船的。”
疫医直面着布满锈迹的巨船,哪怕面对着如此怪异的事物,他也不畏惧,又似乎疫医的一生中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怪异,他已经习惯这些了。
毕竟在疫医的认知里,即使神明真的存在,也只不过是一些被谎言与虚妄构筑成的可笑之物罢了。
“更何况,只用这样的东西,真的能猎杀诸神吗?”
疫医看着逐步靠近的巨船,它应该没有动力的来源,但仿佛是海水在推动着它,就这样诡异地在海上行进着,与它一同前进的还有身后的铁幕,雷团在其中翻滚,携带着灭世之力。
那是积蓄成型的风暴,它们在海面上铸就成了一道灰黑的铁幕,推进看似缓慢,但实际的速度飞快,就像掠过的狂风,轻而易举地便跨越漫长的距离。
死寂的海水被无名的力量拖动着,掀起又落下,激起漫天的水花。
巨船沉默地驶向着船队,宛如一把劈开海水的利剑,它被某种力量支配着,斩向了疫医的船队。
目睹这一切的每个人都愣住了,自从步入寂海后,他们的意识便一直遭受着侵蚀的影响,而现在随着巨船的出现,侵蚀的强度再度提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声音?”
“你听到了吗?”
“有什么东西在响……”
耳旁响起了船员们的私语声,但很快这些声音便被更为尖锐繁杂的声音取代。
它是如此地嘈杂与混乱,似乎是有数不清的剑刃切割者钢铁,它们发出刺耳的鸣响,将坚固的铁质撕扯成一个又一个的残片,这样的声音还在加剧,仿佛有更多人加入了这场疯狂的狂欢。
“啊……所以这就是寂海针对入侵者的防御吗?”
疫医自顾自地说道,他甚至没有去看这些声音的来源,在意识到侵蚀回荡在这片海域之上时,他的心里便有了猜想。
对于这片海域,对于诸神的居所,对于诸神……
看向布满锈迹的巨船,船身上面布满伤痕,看样子在沉没前它经历了某场极为激烈的战斗,能看到船舷的一侧有着巨大的创口,以现如今的火炮都难以造成这样的撕裂创口,难以想象它曾经遭遇了些什么。
沿着嶙峋的表面看去,一行模糊的文字出现在疫医的眼前。
“它不是纳吉尔法,你不用担心你的诸神了,泽欧。”
疫医接着念出了它的名字,就好像唤起一头长眠的怪物,悠扬的汽笛声回荡在天地间。
“角鲸号。”
它回来了,曾经沉入海底,被所有人遗忘的巨船,它带着那些夙愿与秘密再度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上。
裹挟着滔天的海浪与雷霆,从被尘封的故事之中驶出。
第八十八章 旧事
夜色已深,在这沉重的灰云下,所有的星光都被遮掩,无尽粘稠的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便是来自于晨辉挺进号,它孤单地举着燃烧的火把,行驶在这漫长的黑夜之中。
它是如此地孤单,又是如此地明亮,如果黑暗中有同行者,那么一定会发现它的光点,但同样的,如果有嗜血的野兽,它也注定意识到晨辉挺进号的存在。
侵蚀的压力时刻在影响着船上的众人,好在晨辉挺进号携带了足够多的弗洛伦德药剂,经过药物的协助,这些侵蚀暂时没有太过于影响船员与士兵们。
只是即便这样,依旧有人听到了来自黑暗中的声音,仿佛在这照不亮的黑暗之中,有数不清的怪异正围绕在黑暗的边缘,它们舔舐着锋利的爪牙,窃窃私语着。
“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又能走到哪里呢?”
“新鲜的血,新鲜的肉!”
混乱繁杂的声音在少部分人的耳边响起,医疗室人满为患,船医们对此也无能为力,他们自己也被这诡异的私语声困扰着,越是受到侵蚀的影响,这些私语声便越是清晰与强烈。
船医们只能为受影响的人们,开出更多剂量的弗洛伦德药剂,这能缓解他们的痛苦,但问题是弗洛伦德药剂并非无穷无尽,它是有限量的,迟早有一天它会被消耗殆尽,而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去问这个问题,大家在保持相同的默契,都没有在思考这方面的事。他们都是净除机关的精锐,在之前他们便清楚自己会面对些什么。
加隆和克拉夫的状态也很糟糕,大概是被遗忘了的原因,至今还没有人来给他们送弗洛伦德药剂,凡人的意志直接暴露在了无形的侵蚀下。
好在这些维京人还不是很脆弱,他们不清楚所谓的侵蚀,加隆和克拉夫只是觉得很难受,从**延伸至精神的折磨。
“我们……会不会是晕船了?”
克拉夫突然说道。
他很清楚这和晕船没关系,每个维京人都算是在长船上生长成年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晕船呢?
可能是如今的气氛太过于阴沉了,他想开开玩笑,让这凝固的氛围稍微舒缓一下。
但遗憾的是没有人回应他的笑话,加隆呆呆地坐在一旁,看着黑暗里蠕动的身影。
在压制了躁动的弗洛基后,加隆就这样坐在一旁,什么也不说,也毫无动弹,要不是克拉夫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都怀疑加隆是不是死了。
“寂海……”
克拉夫看着舷窗外的黑暗,在意识到身处其中时,两人心头的绝望又加重了几分。
作为弗洛基的部下,他们很清楚寂海是个什么地方。
一处无归者之海……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倒也有归来者。
目光看向了黑暗的角落之中,他们所尊敬的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便是寂海的归来者,维京诸国之中,最为了解寂海的存在。
“如果我们死在了这里,在被引领至英灵殿时,会不会比其他人快一些呢?毕竟我们已经身处在神域中了。”克拉夫又说道。
依旧没有回应,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不知不觉中对于奥丁神的信仰都在被微微地撼动。
诸神们真的存在于这片海域的尽头吗?这片狰狞诡异的大海尽头。
那么身处于此的诸神,是否和这片大海一样疯狂呢?
“大人一直都想拥有这么一艘强大的铁甲船,从而探索寂海的秘密,这也是他如此支持棱冰湾造船厂发展的原因。”
克拉夫又自言自语道,舱室内的安静让他变得无比焦虑,他很希望有人能来和他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如果大人能清醒过来的话,他或许能带我们离开寂海,毕竟他是归来者不是吗?仅有的归来者。”
眼中升起了些许的希冀,可看到颓废的加隆,这些希望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只是美好的妄想而已,他们很清楚弗洛基是无法清醒过来的,越是靠近寂海,他变得越发疯狂,能听到黑暗里传来的喘息声,简直就像野兽一样。
就这样,再度陷入令人疯狂的平静之中,平静里黑暗在心底疯狂滋生着。
克拉夫想闭上眼小睡一会,恢复一下疲惫的精神,可一闭上眼,黑暗的视野令他感到无比的恐慌,紧接着那些私语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在耳畔不断地呢喃着。
他无法入眠,只能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瞳,沉默地接受这样的折磨。
脚步声在舱门后响起,好像有人在靠近这里,克拉夫一瞬间便清醒了几分,有些激动地看着舱门。
无论是谁来都行,如果是人类,那么克拉夫会恳求他与自己交谈,缓解这孤独的绝望,如果是怪物,克拉夫则欣然赴死,结束这漫长的折磨。
脚步声昏暗的长廊之中回荡,由于晨辉挺进号自身的损伤与其它问题,舱室内部的守卫很少,大家都在轮班工作,努力让身处的铁甲船走的更远。
因此长廊意外地平静,只能隐约地听到有人的呼吸声,似乎在某个角落里正站着守卫。
它是如此地寂静、昏暗、悠远,直到被突入的脚步声打破。
舱门开启,有柔和的光洒落了下来。
“啊!”
克拉夫当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渴求着光芒。
他试着撞开门前的身影,逃离这个绝地,可还不等发动攻击,他变觉得舱室一阵旋转,随后他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使用这些东西,能让你们舒服些。”
洛伦佐直接跨在了克拉夫的身上,为他注射弗洛伦德药剂。
走了一半,洛伦佐才突然意识到这些事,知晓加隆等人的蓝翡翠已经负伤接受治疗,伯劳则过于疲惫先去休息了,洛伦佐之前一直处于昏迷。
他突然发现似乎没有人管这个几个家伙,因此他迅速地折返,取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过来。
一路上洛伦佐一直期盼这些维京人坚强些,至少别轻易地变成妖魔了,不然洛伦佐便可能需要【间隙】入侵,来取得他想要的东西。
在之前的经历后,洛伦佐有些抗拒这诡诈的权能,这力量是如此地神秘,充满不确定性,在寂海这种恶劣环境下,洛伦佐不能让自己出现任何意外。
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洛伦佐已经成为了希望的化身,船上的所有人都信任着洛伦佐,相信只要洛伦佐还活着,他们就仍有着希望。
被人期待的感觉很不错,但随之而来的压力,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下一个。”
洛伦佐说着便走到加隆的身旁,这个家伙也不反抗,任由洛伦佐将药剂注射进他的脖子里。
很快药效便起了作用,纷杂的私语声在一瞬间便安静了不少。
“弗洛基大人呢?不给他用吗?”
看着毫无动作的洛伦佐,加隆在这时终于说话了。
药效在血液里扩散,这种感觉令他舒服了不少,紧接着而来的便是虚伪的幻想,加隆觉得这种药剂是不是能让弗洛基清醒过来。
“他用不上……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我能让弗洛基清醒过来,但我需要你们配合我。”
洛伦佐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加隆与克拉夫,这两个家伙很是忠诚,只要拿捏住了弗洛基,他们便会轻易地配合自己。
“清醒?”
浑噩的眼睛里出现了些许的光亮,加隆显得很是激动,但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
“你想知道什么?关于寂海的事吗?”
加隆调动着停歇的思绪,让自己从混沌只走出。
“这些我可帮不到你啊,霍尔莫斯先生……但只要你能让弗洛基大人清醒过来,想必他很乐于告诉你这些。”
加隆越过了洛伦佐所设下的陷阱,把话语再次丢了回去。
“毕竟在大人清醒后,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各种意义上都是,我们需要互帮互助才能在这里活下来。”
他紧盯着洛伦佐,绝望里落下一束光芒,他要好好地利用这些。
“嗯?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问寂海的这些事了?”洛伦佐摇了摇头,“说到寂海,说不定我懂的比你们还要多。”
“还没有发现吗?加隆,我们这艘船的目的,便是为了这里,这名为寂海的海域。”
洛伦佐继续说着,他仔细地观察着加隆的神情,在侵蚀的压抑与弗洛基疯狂的绝望下,意志再坚定的人都会露出些许的破绽。
“我想你对于这些应该很熟悉才对。”
随着洛伦佐的讲述声,加隆的神情变成极为复杂,然后便是恐惧,对于这些人行径的恐惧。
脑海里闪过那把银白的左轮,接着便是伯劳的脸庞,加隆缓了缓说道。
“所以你们不是为了朝弗洛基复仇而来?”
“嗯?大概吧。”
洛伦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为伯劳做决定为好。
“十年前便是你们,结果你们还是不愿放弃吗?”
过往的回忆开始在眼前浮现,加隆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这些,可在今天,它们掘开了坟墓再度站在加隆的身前。
“所以你知道十年前的那次,对吧?”
洛伦佐凝视着加隆,缓缓靠近着,他每进一步,压力便骤升许多,直到洛伦佐的影子罩住了加隆。
“即使你没在那艘船上,你也应该听闻过弗洛基的讲述,所以你在看到伯劳时,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加隆一怔,然后明白了洛伦佐真的目的,他露出了个惨笑,随后回复道。
“我并不认识伯劳,但我认识那把枪。”
那把名为丧钟的枪,这把枪给洛伦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总能看到伯劳忍不住地抚摸着那把枪,还能时常听到伯劳在对它低语着什么。
有段时间洛伦佐还以为伯劳这是得了心理疾病,或者恋物癖什么的,他倒也没在意太多,和净除机关接触这么久,洛伦佐已经意识到这些净除机关的资深员工们,多少都有些心理疾病,和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伦佐还曾仔细地思考了一下,最后他发现红隼说不定是这几人之中最正常的了……但也不太对,这个家伙蠢的意外,多少也算是一种心理疾病。
“哦?”洛伦佐微笑,然后再度发问,“这样吗?”
他居高临下。
“所以,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
痛楚。
半个身子都传来尖锐的痛楚,这疼痛密密麻麻,犹如蚁群正攀爬在身上,啃食着每一处的血肉,折磨着疲惫的心智,直到再也难以入眠。
蓝翡翠睁开眼,看着昏暗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地上还散落着几个带血的绷带与打空的药剂。
她缓缓地坐了起来,只见整只左臂都被白色的绷带缠绕,还打了夹板来固定。
因为受伤的人太多,在蓝翡翠病情稳定后,她便被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中,好为其他伤员空出位置,时不时会有巡逻的船医来检查蓝翡翠的状态,还定期给她提供弗洛伦德药剂。
“啊……看样子我又是什么都做不到啊。”
蓝翡翠低声呢喃着。
以她现在的状态来看,蓝翡翠对于接下来的行动,毫无帮助可言,甚至说她反而成为了团队的累赘。
昏暗的房间里,她试着把自己卷起来,却因身上的痛楚难以实现,只能这样茫然地靠着墙壁而坐,直到蓝翡翠开始感到孤单与绝望。
她很清楚,这是侵蚀在影响她,可蓝翡翠难以从其中挣脱,她想给自己再打一支弗洛伦德药剂,但想起船医的嘱咐,她想想还是算了,不要再给大家增添麻烦了。
蓝翡翠一直是个有些孤僻的人,大概是过往的经历困扰着她,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依旧难以走出。
她想为大家做些什么,但每一次她所能做的都很有限,这些事寄宿在她的心间,令她难过窒息。
就这样孤寂的氛围不断扩散,直到蓝翡翠再也难以忍受这些。
她缓缓起身,尝试走了几步,发现手臂上的伤势并不影响行动,随后她推开了舱门。
说到底人是群居动物,侵蚀的影响下,孤独感变得无比强烈,促使着蓝翡翠离开房间,寻找着同类。
伯劳怎么样了?
脑海里突然响起这样的话。
蓝翡翠虽然是净除机关的一员,但她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毕竟她这样孤僻的人,如果说有谁算得上是稍微亲密的朋友,蓝翡翠能想到的也只有伯劳了。
这似乎是源于恩德镇友谊,令蓝翡翠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有伯劳。
她站在无人的走廊里,看向另一个方向,蓝翡翠记得那里是伯劳的房间。
刚抬步试着走向那里,随即蓝翡翠便感到了一阵心悸。
“是谁?”
她问道。
有什么东西在走廊的拐角后,某个熟悉又憎恶的东西。
第八十九章 缠绕中庭
疲惫,酸乏,困倦。
伯劳大概是太累了,在趴上床的一瞬间,紧绷的肌肉纷纷放松,高度集中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得到了解放,伯劳轻易地便进入了梦乡,睡的太沉,就像具尸体一样,趴在了床上。
换做往常,伯劳会拥有一段舒适的睡眠,在几小时后悠悠醒来,如获新生一样,可遗憾的是,这次伯劳入睡的环境不同,他已经身处于寂海之中了,无形的侵蚀时刻徘徊在他的身旁,哪怕入睡了,也不能幸免。
无形的手掌轻揉着伯劳的头,它们为这安详的梦境增添憎恶的色彩,将美好烧尽,只留下狰狞的灰白。
额头上浮现了密密麻麻的汗水,伯劳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沉重,四肢微微抽动,似乎在梦境里正面对着什么大敌一样。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是金属的崩鸣,起初它们也很遥远,但声音逐渐锐利清晰,仿佛是在靠近伯劳一般。
伯劳有些厌烦,这些东西干扰着他的睡眠,但他又不清楚这些东西是从何而来,他没有去理会这些东西,而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试图进入更深一层的梦乡。
“醒醒!伯劳!”
有人在他耳旁说话,伯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捂住耳朵,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下。
可那声音没有断绝,它继续回荡在伯劳的身边,不断地反复着。
“伯劳!伯劳!”
那人不断地呼唤着,直到那人丧失了所有的耐心,震声怒吼道。
“醒醒!伯劳!”
伯劳惊醒,只感到一股巨力,伯劳被某个人用力地拖了起来,睁开眼,暴风雨与雷霆笼罩在视野内的每一处,冷彻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令困倦不断地离去,紧接着身体上传来的疼痛继续加剧着这些。
“伯劳!坚持住!”
熟悉的脸庞对他怒吼道,伯劳看了过去,只见雨水在他的脸上蔓延,就好像在哭泣一样。
“兰……兰斯洛特?”
伯劳念出他的名字,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就像木偶一样,被兰斯洛特操控着,强行让他站了起来,然后朝他的手里塞进了武器。
“坚持住,我们能出去的!”
兰斯洛特再次说道,他的话语有些颤抖,但依旧强硬地说着,似乎是想让自己坚信这一点一样。
伯劳向着其他的地方看去,这时起他有些困倦的脸上只剩下了惊恐。
他正处于一艘巨船上,从记忆深处驶来的巨船之上。
角鲸号动力全开,破开海水与坚冰,顺便还把在海水里嚎叫的妖魔全部碾碎,尸体与断肢随着海浪溅起,血液涂染了大海,汇聚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黑雾,它一路挺进,势不可挡,沿着来自天空的轨迹。
航道出现了,一道灿烂的极光贯彻了天地,它是如此地明亮,即使是咆哮滚动的风暴也未能阻断它的光线,它指明了路标,引领着角鲸号逃离这片大海。
“加速!那个鬼东西要追上来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只见他挥起手斧,轻易地砍断了一头妖魔的头颅,然后一脚将无头的尸体踹入海中。
他身上穿着铠甲与兽皮,看似臃肿,动作却十分迅速,反手直接掏出了一把银白的左轮,朝着另一头爬上甲板的妖魔开火,枪声与雷鸣一同响起,震撼着心神的同时,妖魔的头颅也在顷刻间炸裂成一团破碎的血雾,随后倒入身下沸腾的大海之中。
“该死的!”
见到弗洛基,被遗失的记忆全部涌现在了眼前,伯劳当即便举起手枪,想要一枪杀了弗洛基,可却被兰斯洛特制止住了。
“我们还需要他。”
兰洛斯特对伯劳说道,只见他的脸色惨白,一只手已经护在腰腹处,另一只手则拖动着武器。
“可那个混蛋!”伯劳吼道。
“至少现在他还有用!”兰斯洛特捂住腰腹处的枪伤,对伯劳说道,“至少我们现在需要他带着我们走出寂海!”
“可是……可是……”
见兰斯洛特这样,伯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弗洛基这个混蛋一枪打伤了兰斯洛特,如果没有眼下的异变话,说不定现在他们都死了,而脚下的角鲸号也会被弗洛基篡夺。
“只有活人才能复仇,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兰斯洛特对伯劳低声说道,枪伤令他失血,力量也所剩无几,如果不是眼下这糟糕的局势,说不定兰斯洛特已经跟随着心中的疲惫倒了下去。
“我……我知道了。”
见此伯劳只能忍住心中的恨意,他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掩护着兰斯洛特前进。
他们和弗洛基已经变为了仇敌,但在这寂海的威胁面前,他们不得不团结在了一起。
“船医!”
伯劳大吼着,有船医听到了呼唤,他们提着医疗箱冲进了暴雨里,在一处避风的阴影里,为兰斯洛特做着简单的伤口处理,伯劳则不断地扣动扳机,射杀那些企图靠近这里的妖魔。
船医粗暴地切开伤口,将子弹取出,为兰斯洛特做着止血与缝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兰斯洛特也不在意,他为自己注射了一支弗洛伦德药剂,再度站了起来,指挥起了现场。
“有妖魔沿着破损的位置爬了进来!”
有人在暴雨里喊道,随后船舱内传来激烈的枪声。
“通知他们!放弃其他区域,守住动力室!”
兰斯洛特对着士兵们吼道,只要动力室不沦陷,角鲸号便能一直前进,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必要在意其它事了,从这风暴里逃出,才是首要该解决的问题。
激烈的枪声不断,眼前的画面飞逝,伯劳觉得自己就像陷入了杀戮的疯狂,脑海里只剩下了重复的上弹与开火,一道道火流四射,可依旧无法遏制妖魔们的前进,它们多如蚁群,挂满了角鲸号的每一处,用尖牙与利爪啃食着钢铁,试图将它拖入深邃的深海之中。
“它来了!注意撞击!”
弗洛基发现了什么,他尖叫道,随后冲向了最近的建筑,用力地抓紧自己能抓住的东西,甚至还用手斧劈入钢铁,好令自己固定住。
随着他的喊话,一时间甲板上再度骚动了起来,大家停止了对妖魔的开火,而是跟弗洛基一样,寻找就近的掩体。
“怎么了?”
伯劳这时才从战狂的疯癫之中醒来,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周,意识有些浑噩,可紧接着他看到了。
沸腾的海面开始隆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不仅是船上的人们,哪怕是妖魔们都在一瞬间都遵从着本能去逃离,仿佛有什么来自遥远彼岸的存在,将降临于此。
“伯劳!你在傻愣着什么!”
兰斯洛特对他大吼,同时将一根绳索丢向了伯劳,他本能地抓住了绳索,下一刻无尽的海涛被卷起,卷动的风暴都在这一刻停滞了几分,随后升腾的海水化作大雨倾注,模糊的水幕过后,庞大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洒下的极光映照在它的身上,漆黑的鳞甲如同干净的镜面,将这些光芒折射,进而将它这恐怖压抑的身型完全展露。
那是一头大蛇,无比庞大的海蛇,仅仅是裸露出海面的部分,便已经要比角鲸号庞大,鳞片上有着繁琐的花纹,仿佛是一个又一个人工雕刻的咒文,这些文字是如此地晦涩难懂,以至于注视此物的人们,纷纷感到眼瞳被某种东西刺痛了一般,纷纷移开了视线。
有光落了下来,巨大的蛇眼正窥视着船上的每个人,兽瞳之中飘荡的炽白的焰火。
每个人直视它的人内心都涌起了源自于本能的恐惧,传说中的神话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他们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也踏入了诸神的领域。
“缠绕中庭的大蛇。”
伯劳目睹着炽白的蛇眼,喃喃自语着,随后海浪冲击着角鲸号,剧烈的震动中有人哀嚎着被丢下了船,伯劳也在甲板上来回翻滚着,好在他紧握住了绳索,没有脱离角鲸号。
“加速!”
弗洛基不断地喊道,这样无力的喊话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随着侵蚀的扩散,通讯已被中断,每次与动力室沟通,都需要一位不畏死的士兵,突破妖魔纵横的舱室。
但似乎动力室里的人也透过了舷窗看到了这怪异的一幕,角鲸号躁动了起来,它开始缓缓加速,这次速度比以往还要快,它顺着被大蛇激起的海浪向前推进。
大蛇并不急于进攻,它就像玩弄猎物的猎食者,它静静地观察着凡人们的挣扎,品味着它们的绝望,几乎凝为实质的恐惧从角鲸号上扩散出来,这如同鲜美的酒味般,刺激了妖魔们的嗅觉,它们发出渴血的欢呼,继续向上。
“弗洛基!怎么办!”
兰斯洛特对他喊道,这个狡诈的维京人似乎是最后的希望了,他对于寂海的了解远超任何人。
“我不知道!”弗洛基着迷地看着直入风暴的大蛇,他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因为我之前可没有航行如此之深!”
受到环境与船只因素的限制,在铁甲船出现在棱冰湾前,弗洛基都没能如此深入过寂海,他既恐惧又欣喜。
“他妈的,这个疯子!”
兰斯洛特怒骂道,早从弗洛基背叛他们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些的,弗洛基篡夺了角鲸号后,他要做的便是朝着寂海的更深处行驶。
这是一场无归之旅,他根本没想过活着离开。
“它靠近了!”
伯劳狼狈地从甲板上爬了起来,他看到那大蛇低下了身子,靠向了角鲸号,这种对比下,人类是如此地渺小,除了逃跑外,伯劳想不到别的对策。
也是在这时,似乎舱室内幸存的人们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他们发疯了般,做出所能做的所有行动。
固定火炮开火。
船舷的一侧激起一阵耀眼的火光,仅存的固定火炮纷纷开火,在大蛇靠近的一瞬间,将数十吨沉重的弹丸狠狠地砸在了它的身上。
攻击有效,只见漆黑的鳞甲逐一破裂,露出其下猩红的血肉,炽热的鲜血与冰冷的海水搅合在了一起,发出滋啦的声响,随后变得狂风卷积入风暴的一员。
炮火声不断,被恐惧支配了的人们发疯似地攻击着大蛇,烟雾缭绕之中,大蛇突入角鲸号的上空。
“它被激怒了!”
兰斯洛特说着便朝着远蛇头的方向跑去,轰然的巨响之中,蛇头狠狠地砸在了角鲸号上,它将甲板之上的所有事物都犁了一遍,无论是建筑还是人员,被轻易地砸瘪,破碎的血肉与钢铁纷纷沉入海底,享受着永恒的寂静。
它再度潜入海底,随后在角鲸号的另一侧升起,大蛇试图用它那庞大的身体缠绕住角鲸号,从而将这艘铁甲船彻底绞死,固定火炮们纷纷开火,仿佛角鲸号船舷的两侧张开了一双火翼,羽翼震动将角鲸号推离了死地。
刺耳的吼叫响彻,连带着海面都随之震动,船上所有人都因这阵吼声而心跳加速,有的人耳中甚至流出了鲜血。
大蛇的速度开始加快,它停止了对猎物戏耍,只见海面再次鼓起,下一刻蛇头撞在了角鲸号的一侧,钢铁碎裂,结构崩塌,一道巨大的创口出现在了船侧,成吨的海水倒灌其中,人们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便被海水冲走,妖魔们则随着海水的肆虐而至,带来最后的死亡。
伯劳呆滞地看着这一切,他还是太天真了,每个人都是如此,他们根本逃不掉的,面对这种超出常理的生物,凡人的钢铁与火药没有丝毫胜算可言。
沉重的撞击声不断,每一次声音响起,角鲸号上便会多出一道伤口,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就像疲惫的老者,最后停了下来,直到暗蓝色的海水将它彻底掩埋。
……
“所以十年前,兰斯洛特当时并没有直接死亡吗?”
洛伦佐靠在门旁,听着加隆的诉说,不出所料,伯劳骗了自己,至少他讲的故事之中,有些部分被谎言代替。
“我不知道,我这些也是听弗洛基大人讲的。”加隆说。
“他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
洛伦佐追问着,虽然是同一个故事,但通过不同人的讲述,它们样貌也变得扭曲了起来,让人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
“因为大人想让我做好准备,他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多年后会有人带着那把枪回来朝他复仇。”
“复仇?为什么我听起来,弗洛基似乎还挺高兴的?”
虽然是由加隆转述出来,可洛伦佐还是感到了话语里的一丝欣喜,怪异的欣喜。
“因为大人还说,复仇之人,会带来新的大船,探索寂海的大船。”
加隆轻语着,弗洛基对于寂海的执着远超所有人的想象,他咳嗽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
“然后便是接下来的故事,一个关于抉择的故事。”
第九十章 考验
折刀已经出鞘,锋利的刀头在昏暗里折射着隐约的光芒,它被紧握在蓝翡翠的手中,蓝翡翠则紧贴着墙壁,在幽寂的走廊里缓缓前进。
虽然一只手负伤,但蓝翡翠还有着另一只手,她是一名净除机关的上位骑士,随后才是一个女性,她没有那么脆弱,只要还能挥起武器,她便能砍杀敌人。
她缓慢地靠近前方,她记得那里是伯劳的房间,可此刻蓝翡翠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传来的憎恶与幽怨,负面的情绪与侵蚀融合成了一体,它们在黑暗里静静地发酵着,直到将所有人全部吞食。
“伯劳……”
蓝翡翠低声念叨着。
伯劳,一个还算有趣的家伙。
在净除机关中,曾有一段时间里涌现过关于伯劳的谣言,说伯劳可能是净除机关里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之类的,不然他这个刚加入没几年的新人,怎么会一路晋升为上位骑士,还受到亚瑟的任命成为了下城区的统治者。
蓝翡翠曾经也怀疑过这些,但仔细想想,如果伯劳真的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那他的老爹看样子,是真的不喜欢伯劳这个私生子,居然让他加入了净除机关,还把这种要命的职位交给了他,怎么看都是想让伯劳快点去死的样子。
可后来蓝翡翠听一些资历较老——也就是比较走运,活到退休的净除机关成员,从他们的口中蓝翡翠得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据他们所说,伯劳以前是个蛮开朗的人,直到他被编入了一个秘密行动,具体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反正一时间周围少去了一大部分熟悉的面孔,而在几个月后,似乎只有伯劳一个人回来了。
也是那次行动之后,伯劳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接着就是蓝翡翠熟悉的那些,一路晋升,乃至成为了下城区的统治者。
在之前伯劳的自述中,可以知晓,这改变了他一生的行动便是探索寂海了,而如今他们再次回到了这里,蓝翡翠有些担心,虽然伯劳掩饰的很好,但她仍能感受到伯劳心态的起伏,这种最细微的变化。
在侵蚀的影响下,哪怕是最狭小的缺口也会变得更加残缺。
她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在这被侵蚀笼罩的环境下,无论发生什么,她倒都不会感到意外。
在净除机关任职的日子里,蓝翡翠已经见过太多要命的事了,普通人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恐怖之景,对于蓝翡翠而言已然变成了常态,她早已习惯。
幽寂之中响起阵阵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贪婪地舔舐着液体,粘稠且油腻,发出深沉的喘息。
蓝翡翠探出头,看向拐角之后的长廊。
昏黄的灯光勉强地照亮了走廊,但仍有大部分处于阴影之中,蓝翡翠能清楚地看到,在走廊的尽头有一名士兵在站岗,他低着头,抬起双手,似乎是在吃什么东西,她所听到的粘稠声便源自于这里。
蓝翡翠保持着静默,她把折刀插回了腰间,拿起了从自己房间里带出来的手枪,将其举起,枪口对准了那名士兵。
由于侵蚀的降临,整个晨辉挺进号的通讯都被中断,为了防止内部出现问题,伯劳在休息前组建了一支巡逻队,对晨辉挺进号的每一处进行巡逻排查,以避免有人没能在侵蚀的影响下支撑住,从而被异化成妖魔。
蓝翡翠有些犹豫,她不清楚自己是该以现在这种状态加入战斗,还是返回指挥室求援,可想到眼前这副景象,她不清楚自己返回的路上是否还会遇到相同的情景,甚至说她真的能活着走回甲板上吗?
目光微微摇晃,看向了另一旁,距离士兵身旁不算远的地方,那里有着一扇舱门,那是伯劳的房间。
蓝翡翠觉得有些头疼,之前船医来的时候跟他说了一下现况,洛伦佐清醒了过来,现在由他管理晨辉挺进号,伯劳则因疲惫回到了房间休息。
如果自己现在前往甲板之上求援,那么那个还在房间里昏睡的家伙能撑到自己回来吗?
不等蓝翡翠做出决定,艰难的现况为她做出了选择。
“我……我想回家啊!”
无助的吼声在身后响起,蓝翡翠猛地转身,只见一名士兵哭嚎着扑向了自己,他的眼瞳里布满了猩红,牙齿也出现了畸变,膨胀凸起,如同野兽的獠牙般。
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接连的枪火映亮走廊的同时,也打穿了妖魔的身体,它还未等靠近蓝翡翠便被打成了筛子,身上突现了数个血洞,汩汩地喷涌着鲜血,骨骼也被近距离的枪击所击碎,它无力地倒了下去,可还未彻底死去。
妖魔蠕动着身体,拖动着破碎的身体,爬向蓝翡翠,它渴求着血与肉。
“该死的!”
蓝翡翠痛骂着。
果然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有人开始支撑不住,被异化成了妖魔,晨辉挺进号是如此地庞大,加上通讯的中断,这艘铁甲船已然成为了人类与妖魔的斗兽场。
她正准备给予这妖魔最后一击,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急速靠近的脚步声,一同到来的,还有在身后涌动的狂风。
手枪里还剩一发子弹,蓝翡翠对于自己的枪法可不信任,更重要的是,即使这一枪命中了要害,以这手枪的杀伤力,它也不确定是否能直接击杀妖魔,毕竟这些怪异的生命力是如此地顽强。
挣扎于生死之间的经验让蓝翡翠做出了应有的判断,她松开了手,任由手枪跌入血泊之中,转身的同时她抽出了插在腰间的折刀。
蓝翡翠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奋而挥刀,冷冽的金属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惨白的轨迹,随后凶狠地斩下。
温热腥臭的鲜血泼洒在了蓝翡翠的身上,紧接着骨骼与血肉被折刀斩断,妖魔挥起的整只手臂都被砍断,断肢喷涌着鲜血滚入了一旁的黑暗。
惨叫声回荡着,蓝翡翠调转着身影,和扑杀的妖魔错开,能看到袭击自己的正是刚刚站岗的那名士兵,它正保持着野兽般的姿态前扑。
“抱歉了。”
蓝翡翠低声道。
在几个小时前她们还是同事与战友,而现在蓝翡翠便要终结它的生命。
折刀再次落下,将妖魔的腰腹切断大半,内脏顺带着污血一同洒了出来,散发腥臭的同时,还升起了滚滚热气。
一只手臂的力量果然还是太勉强了,更不要说这几次挥刀已经牵扯到了伤口,剧烈的刺痛从伤口处传来,蓝翡翠深呼吸压低了痛楚,紧接着更多的脚步声响起。
它们哗啦作响,在头顶响起,在身下响起,从四面八方而来。
妖魔?还是人类?
蓝翡翠不清楚,但她清楚的是,她不会把自己的生死交给任何人。
期盼他人来拯救自己,与放弃了反抗而去希冀一些微小的可能,又有什么区别呢?
蓝翡翠冲向伯劳的房间,扭动把手,好在这个家伙没锁门,蓝翡翠一推便打开了舱门,然后撞了进去,不等多加思考,她再度关紧了舱门,将其锁死。
几秒后繁杂的脚步声冲到了舱门前,接着便是短暂的寂静。
蓝翡翠压低了呼吸,幽寂中她的心跳声是如此地清晰。
嚓——
繁杂的锐响骤起,尖锐的利爪抓挠着钢铁,发出尖锐的啼哭声,折磨着双耳,仿佛眼前的舱门正挡着数不清的妖异。
“果然是妖魔吗?”
蓝翡翠心悸地看着摇晃的舱门,刚刚如果她稍有犹豫了那么一下,认为这些脚步声是来支援的士兵,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被切成了一地碎块。
这么想着,她靠向了墙边,把折刀放在一边,捂住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经过刚刚的战斗,原本被缝合好的伤口再一次裂开,鲜血正缓慢地涌出,带来痛苦与寒冷。
蓝翡翠咬紧牙关,将绷带缠得更紧一些,然后走向床边。
发生了这么多事,伯劳就像什么也感知不到一样,脸朝下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着。
看着他这副样子,蓝翡翠一时间心情复杂,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自己刚刚在外面经历了生死一瞬,而在伯劳就在离自己不到十几米的地方呼呼大睡,仿佛外面的妖魔与死亡都和他无关一样。
“伯劳!醒醒!”
蓝翡翠推着伯劳,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了,已经有船员和士兵出现了妖魔化,晨辉挺进号已不再安全。
“伯劳!”
蓝翡翠大声喊道,无论她怎么推动伯劳,伯劳都没有反应,舱门剧烈地摇晃着,加剧着内心恐惧的滋生。
一把将伯劳推倒在地,哪怕是砸在了地上,伯劳也没有醒过来,也是在这时蓝翡翠才发现伯劳这糟糕的状态。
伯劳仰面倒在地上,他双手合十,抓紧着那把银白的左轮,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开始有些发白,呼吸急促,仿佛正被某个阴沉狰狞的梦境所困扰着。
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这些液体布满了他脸颊,表情扭曲在了一起,痛苦万分。
“伯劳……”
蓝翡翠呆滞地看着伯劳,她能感受到从伯劳身上溢出的痛苦,如此沉重。
尖锐的鸣响将蓝翡翠唤醒,她回过头,只见舱门上已经有了数不清的凸起,有的凸起已经破裂,缝隙间有利爪正试着穿过钢铁。
“醒醒!伯劳!快醒醒!要做噩梦一会去做啊!”
蓝翡翠焦急地摇晃着伯劳,可伯劳依旧毫无反应,哪怕蓝翡翠用力地掐着他的脸,指甲陷进皮肤里,溢出鲜血,伯劳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试着抢下伯劳手上的左轮,可他攥得死死的,蓝翡翠一只手根本抢不下来,只能无奈地起身,怒骂着。
“他妈的!男人果然都不靠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眼前这一幕有些似曾相似,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这样说过一次,好像被她斥责的人也是伯劳。
不再想这些久远的事了,拿起折刀,蓝翡翠照着凸起的裂口便刺了下去,大抹大抹的鲜血沿着裂口涌出,舱门后的妖魔发出一阵惨叫。
她们两人与死亡只隔着一扇千疮百孔的舱门,蓝翡翠不指望谁能来救自己,自己的命要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伯劳你快醒醒啊!”
……
“醒醒!伯劳!”
有人在喊自己,但伯劳不想理会他,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浑身都传来了止不住的痛楚,以及蔓延至骨髓的寒冷,伯劳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挣扎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就这样安静地死去。
但在这种局面下,死亡似乎都变成了一种仁慈。
混沌将死的意识被挽起,伯劳感知到了风雨,身上的寒冷与痛楚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与强烈。
“啊!”
伯劳惊恐地喊出了声,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浑身**的,不等说出些什么,他迅速地翻过身,呕吐了起来。
海水混合着血液被他吐出,散发着腥臭的气味淌了一地,吐完这些伯劳有些无力支撑自己,他一头摔进了自己的呕吐物里,狼狈不堪。
“醒了吗?居然还活着啊。”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伯劳艰难地抬起头,能勉强地看到天穹之上洒下的光芒,那人拖着另一个人,将他丢在了伯劳的身旁。
视野逐渐清晰了起来,伯劳认出了那个家伙。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伯劳饱含恨意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呦,看起来还没疯。”
对于伯劳的状态,弗洛基很是意外,他带过不少人进去寂海,也遭遇过那些妖魔,绝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妖魔的手中,即使有幸存者,也变成了疯子。
他没想到伯劳不仅顽强地活了下来,还保有理智。
“真是场不错的冒险啊,伯劳。”
弗洛基微笑着,身上的污血都凝固了起来,将兽皮上的绒毛凝结在了一起,盔甲上也满是凹痕,还能看到裸露的肢体上,有着尚未结痂的伤口。
伯劳记得他们在角鲸号上遭遇了海蛇的猛击,滔天的海浪中角鲸号被大海吞食,也是在那时伯劳失去了意识。
长船……
伯劳看到了弗洛基身后的长船,停靠在布满积雪的岸边。
在弗洛基登上角鲸号时,他还带了不少长船安置在角鲸号上,最后的关头是这些长船救了伯劳,但带了那么多长船,也只有这一艘活着逃出了死亡的旋涡。
所有人都如同尸体一样躺在长船上,保持着绝对的静默,任由惊涛后的海浪推动着他们,直到在某个模糊了时间观念的一天里,他们脱离了寂海。
“寂海接受了献祭,我们得以生还。”
弗洛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花费了很多人命,才摸索出了这么一条寂海的规则。
可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危机远远没有解除,从弗洛基的视角看去,整个雪地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弗洛基、伯劳,还有躺在伯劳身旁,那个被弗洛基刚刚丢过来,如尸体一样的男人。
“你这个骗子!背叛者。”
伯劳咒骂着弗洛基,他很想爬起来杀了这个可恶的男人,但伯劳此刻根本提不起力量,浑身剧痛难忍,如果不是这炽热的恨意,他说不定都已经痛昏了过去。
弗洛基则毫不在意,他微笑地走了过来,然后站在伯劳的身前,他身影是如此地高大,阴沉的阴影将伯劳完全地笼罩住了。
“伯劳,我一直有这么一个想法。”
“我觉得,很多东西都是相对应的,就像光与暗、生与死、人类的卑劣与美德。”
他拿出了那把银白的左轮,打开弹巢后,发现其中恰好地剩下了一枚子弹,最后一枚子弹。弗洛基从容地卸下了这最后一枚子弹,攥在了手心里。
“那么,你究竟是会为了更大的愿望而卑劣,还是说固守自己的底线而选择美德呢?”
弗洛基蹲了下来,将银白的丧钟塞进了伯劳的手里,残忍地说道。
“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伯劳。”
第九十一章 丧钟为谁而鸣
铁幕般的铅灰云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蔚蓝的天空,海面不再平静,而是随着微风的骤起,掀起波澜,它们一同躁动着,令自然的音律回荡。
平静、普通、常态的世界,很多人都厌烦了无聊的生活,可现在看来,这样的无聊是如此地宝贵。
在这临靠寂海边缘的海岛上,白雪皑皑之中,伯劳此刻本应该享受死里逃生的狂喜,但现在有着更为痛苦的抉择等待着他。
“你……说什么?”
伯劳握着空弹的银白左轮,仰望着站起的弗洛基。
“抉择,一个残忍且艰难的抉择。”
弗洛基看向寂海的方向。
海岛外的海面上正飘着数不清的木质残骸,还有一些浮起的尸体,这些都是和他们一同逃生的人们,遗憾的是只有他们这批人活了下来。
“一个违背仁义道德的抉择,一个让好人变成坏人的抉择。”
弗洛基继续说着,他走到伤痕累累的长船旁,不知道在翻找着什么,整个角鲸号只有他们三个幸存了下来,可危险还没有结束,他们在这荒芜的寂海边缘,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们,他们依旧难逃一死。
“在这座海岛的另一边,有一个小村落,那是我从寂海返回后,常会停留的一个据点,只有到了那里,我们才算真正地安全下来。”
多次对于寂海的探索,已经让弗洛基摸清了寂海附近的绝大部分海岛的分布,而他也和其上的村落有了联系,作为自己返回时的据点。
弗洛基从长船中翻找出了两个大包,上面有着永动之泵的标志,是净除机关为这次行动准备的补给包,伯劳看着这些东西,隐隐的不安在心头升起。
“但问题是,这里离那个小村庄很远,以我们的脚力和这大雪的环境,哪怕我们没有受伤也要走上好几天,更不要说现在这个状态了。”
弗洛基将两个补给包拎到了伯劳的身前,早在登上角鲸号时,弗洛基便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从兰斯洛特的手里索要了这些补给包,安置在了自己的长船上,当做救生船,以防不时之需。
它可以成为兰斯洛特等人的救生船,也能变成弗洛基的,他早就思考过篡夺角鲸号失败后的计划,只可惜海蛇掀起的风浪实在是太大了,最后只有这么两个保留了下来。
“如何考量一个人真正的价值。”
弗洛基突然高声道,表情肃穆。
“那便是让他面对死亡,看他所作出的抉择。”
他就像在祷告一样,不久后低下头看着伯劳,将两份补给包中的一个放在了伯劳的身前。
“做出抉择的时间到了,伯劳。”
弗洛基说着拎起了另一个补给包,向着密林里走去,树枝上挂满了冰霜,就像一片冰结的囚笼。
伯劳用力地挣扎着,他想站起来追上弗洛基,然后亲手掐死他,可他做不到,他费力地翻了个身,看到了自己正在流血的大腿,也看到了倒在他身旁的第三个幸存者。
“兰……兰斯洛特!”
伯劳一时间放弃了对弗洛基的追杀,他惊恐地扑了过去,兰斯洛特的状态要比伯劳糟太多了,他本身就遭到了弗洛基的枪击,又经历了这漫长的颠簸与海水的浸泡。
抚摸着兰斯洛特的身体,温度冰冷,肌肉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伯劳用力地拍着兰斯洛特的脸,惨白的脸庞上眼瞳紧闭,就像死了一样。
“不……不不!不能这样!醒醒!兰斯洛特!别睡下去!”
伯劳反复地喊着兰斯洛特的名字,可兰斯洛特毫无回应,趴在他的胸口处,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这颗顽强的灵魂还未死去。
“不……不……”
伯劳觉得天旋地转,他抓起一把积雪拍在自己脸上,用这冰冷来令自己清醒。
【一个糟糕的抉择。】
弗洛基的声音在耳旁不断地回荡着,伯劳下定了什么决定,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冰冷的密林。
“弗洛基!”
伯劳用尽全力地吼道。
弗洛基仿佛是猜到伯劳的反应,他没有走远,而是在密林旁的一处大石头上,他擦干了积雪,坐在上头恢复着体力。
伯劳看着这个该死的维京人,他的灵魂在挣扎,最后痛苦万分地说道。
“帮帮我!弗洛基!帮帮我!他要死了。”
弗洛基静静地看着伯劳,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在欣赏他的绝望与挣扎一样。
伯劳攥紧了拳头,关节发白,指甲也陷进了血肉里,果然自己的求援是得不到回应的,只是徒增屈辱而已。
该怎么做?还能怎么做?对了,补给包,那里有紧急医疗的东西,还有食物,这东西或许能帮到兰斯洛特,只要撑到那个村落,他就能活下来。
伯劳想着便伸出手去抓弗洛基留下的那个补给包,而在这时弗洛基的声音响起。
“你救不了他的,他失血太多了,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了。”
弗洛基脸上露出可憎的笑意,从大石头上走了下来。
“这里距离村落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这补给包只够一个人的……甚至说一个人的也不够,毕竟路很长,还有着风雪,”弗洛基说,“如果你把它用给了兰斯洛特,结局便是他的死亡会延迟几分钟,亦或是几十分钟,而你也会因缺少物资,大概在几天后冻死在这里。”
“闭嘴!”
伯劳大吼着,他费力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抓着补给包,另一只手则将兰斯洛特的肩膀搭在自己身上,他支撑着,艰难地向前迈步。
“放弃兰斯洛特,带着恨意走出这里,把这里的故事带回英尔维格,还是秉持着可笑的道义,试着带他一起离开……也就是一起死在这里?”弗洛基继续说着,“其实这样是可以试试的,说不定你就在村落里遇到了猎人呢?因此两人便都会得救。”
“要赌一赌吗?伯劳!”
“闭嘴!闭嘴!”
伯劳反复地咒骂着弗洛基,他拖动着受伤的大腿,费力地带着兰斯洛特前进,脑子里一时间什么都不想了,剩下的便只有了前进。
前进,找到那个村落,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就像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与疲惫一样,伯劳扛着兰斯洛特前进,迈过深深的积雪,艰难地前进。
“伯劳!”
弗洛基再次喊道,他高举起了手,手上似乎是拿着什么,随后弗洛基把那个东西放在了他之前所呆的大石头上。
这一次弗洛基不再多做停留,他转过身走入密林的深处,他的状态要比伯劳好太多,更不要说弗洛基没有任何负担,他的步伐飞快,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伯劳的视野内。
积雪上有着弗洛基留下的脚印,伯劳紧跟着脚印前进,他不清楚道路,只能这样跟着弗洛基走。
寒冷、疲惫、痛苦……负面的力量一个接着一个笼罩在凡人的意志之上,令伯劳疯狂与绝望,直到最后彻底麻木,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伯劳,意识又开始恍惚了起来,视野变得模糊,为了不丢失方向,伯劳只能低着头,看着弗洛基的脚印,艰难前行着。
前进,继续前进。
身体也开始变得麻木起来,到最后伯劳都感知不到自己双脚的存在了,只能模糊地看到两只脚还存在自己的身上,它支撑着身体,继续前进。
前进。
还是前进,不断地前进。
前进开始变得漫长,漫长的时间里伯劳努力地思考着些什么,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兰斯洛特离开呢?明明自己都自身都难保了,为什么还这么想要救他呢?只因为他是自己的上司吗?还是像弗洛基讲的那样,什么仁义道德在作祟,它们支撑着伯劳,让伯劳作为一个“正义”的人。
一个被荣光与神圣所笼罩,心怀正义的人。
所以自己不能放弃兰斯洛特,自己要带着他离开,这不仅仅是为心底的正义,更是为了挽救他的生命。
可是……可是伯劳太累了,累到有那么一瞬间伯劳都想就此死去了,只要死了,就不会再受到这些困扰了,就不会为了他人的生命与正义而奔波了……
只要……死了。
艰难前进的身影一滞,伯劳倒了下去,兰斯洛特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他倒在了雪堆里,几乎看不见了。
啊……终于结束了,这漫长的征程。
死亡来临时,伯劳觉得很平静,他坦然接受着。
不,与其说是接受,倒不如说是逃避,逃避这些该死的抉择与现实,就这样结束。
对,就这样结束。
然后……伯劳站了起来。
他看着脚下自己身体投出的阴影,一脸错愕。
为……为什么呢?为什么又站了起来呢?
伯劳不明白,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他就这么站了起来,然后向前继续迈步,平静的脸庞开始扭曲,最后饱含恨意地吼道。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充满怨恨与愤怒的声音响起,伯劳咬着前进,他的腿开始了摇晃,不断地发抖,可他还是在继续前进。
有些事不能妥协!有些事不能遗忘!有些事不能宽恕!
伯劳还不能死,他要带着兰斯洛特活着离开这里,他要把这里发生的故事带回英尔维格,他要磨尖利爪,在那不远的未来里,带着更大更强的铁甲船返回这里,向着变节者复仇。
杀了弗洛基·威尔格达森,将他碎尸万段!
咆哮的怒火给予了伯劳难以想象的力量,他抬了起了头,扛着兰斯洛特大步向前,可紧接着他又停下了,心中的所有怒火与恨意在顷刻间消失。
一块石头横在伯劳的身前,犹如城墙一般。
这是弗洛基之前停留过的石头,附近还有他走入密林的脚印。
伯劳打了个寒战,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缓缓地回过头,回顾着身后的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跨过如此“漫长”的距离,实际上只有这么一点点而已。
兰斯洛特从伯劳的身上滑落,摔在了雪地里,补给包也掉了下去,失去了这些负载,伯劳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就像被打断了脊梁一样,低着头,然后无力地怒吼着。
伯劳不断地挥起拳头猛砸着地面,浪费着体力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与无能。
【一个残酷的抉择。】
“啊——”
伯劳疯了般,不断地狂吼着,直到他提不起力气了,他才结束了这可笑的撒泼,目光呆滞地靠在石头旁。
“真是可笑啊……”
伯劳喃喃自语着。
这不是什么骑士小说,不会有什么伯劳大吼着仇敌的名字,然后被恨意与怒火驱动着,走出这片冰冷的绝地。
这是残酷的现实,怒火与恨意帮不到伯劳,无论他有多么狂怒,多么憎恨弗洛基,这也改变不了现实,等待伯劳的只有冰冷的结局。
绝望。
短暂的希望后,伯劳跌入了更深的绝望,他坐在原地抱紧了双腿,放弃了挣扎。
他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兰斯洛特,他还没有死,胸口微微起伏着,气息十分微弱,如果就这样放任的话,兰斯洛特坚持不了多久了。
“至少……至少尽我所能。”
伯劳说着,他爬向了兰斯洛特,拿起了落在雪地上的补给包,正准备拆开,可弗洛基的话再度在脑海里响起。
如果给兰斯洛特用了的话,也只是延迟兰斯洛特的死期而已,他们两人是走不出这绝地的,但是……但是如果给自己使用的话,如果放弃兰斯洛特自己走的话……
内心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滋生,它对伯劳轻声细语,诱惑着凡人的意志。
“不……万一呢,你说是吧,兰斯洛特。”
伯劳露出惨笑,拆开了补给包,准备给兰斯洛特用上。
经过这接连的战斗与海水的浸泡,兰斯洛特身上缝合好的伤口都再度开裂,不断失血,而伯劳自身上也有着伤口,大腿处有金属的碎片刺入,他也在失血,只是因为低温与麻木,伯劳暂时感受不到痛楚。
“万一呢,万一我们遇上出来打猎的猎人了呢?是啊,万一呢……”
伯劳反复地嘟囔着,仿佛这样他就能相信这句谎话。
“我会救你的,兰斯洛特,我会的,我会的。”
他继续说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伯劳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自己应该把它拆开,将药物用在兰斯洛特身上的,可无论伯劳如何用力,他的手就像僵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伯劳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会死的,给兰斯洛特的话,他会死在这里的,可伯劳又不能眼看着兰斯洛特死在这里。
表情完全僵住了,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卑劣,面对着死亡的考验。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突然间眼中出现了一道闪光,在大石头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伯劳爬了过去,将它拿了起来,照耀在太阳下。
一枚子弹。
一枚弗洛基留下的子弹。
伯劳鬼使神差地拿出了弗洛基留下的银白左轮,将子弹填入弹巢之中。
他明白了弗洛基留下武器与子弹的用意了。
兰斯洛特还活着,陷入昏迷中的他表情痛苦,身体上的伤势在折磨着他的,一点点地将他拖入死地,伯劳不清楚这样的折磨还会持续多久,但现在他能帮兰斯洛特终结这一切。
这也将会为自己做出抉择。
抬起丧钟,面无表情地将枪口指向兰斯洛特。眼瞳充血,眼眶的边缘有青色的血管凸起。
只要扣动扳机。
只要扣动扳机。
只要扣动扳机。
眼瞳充血,眼眶的边缘有青色的血管凸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伯劳崩溃地哭了出来,他又喊又叫。
狼狈地来到兰斯洛特的身边,抱着这具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不断地道歉。
尊严、道义、底线、理想、使命……无论什么东西,在死亡的面前都经受着考验,迫使着人们做出抉择。
抉择之后,真正的价值才得以展现,受人审视。
许久之后,伯劳放下了兰斯洛特,他目光无神,绝望地张开了嘴,将枪口插进了口腔里。
手指搭在扳机上,伯劳仰着头,视野内是一片温暖的日光。
钟声响起。
……
野兽们的嘶吼声不断,回荡在这狭小的舱室内,折磨着蓝翡翠的耳朵,她反复地刺出折刀,隔着舱门贯穿妖魔的身体,碎肉与鲜血顺着裂口喷洒了进来,肮脏的污物溅了蓝翡翠一身。
蓝翡翠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团刚消化了一半的腐肉,简直臭不可闻,当然,比起味道更重要的是这该死的局面。
“醒醒!伯劳!你睡的也太死了吧!”
蓝翡翠完全放弃了之前高冷的形象,为了喊醒伯劳,她不断地想着词句,一股脑地丢出来。
“洛伦佐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是什么恋物癖吗!你是准备跟那把枪过一生吗?”
都怪伯劳这该死的恋物癖,他睡觉也要攥着那把枪,蓝翡翠一只手根本掰不开他的手指,如果有那把枪,蓝翡翠现在的情况说不定要好很多。
她一只手受伤无法动弹,只能用另一只手不断次刺出折刀,在这接连的战斗下,舱门已经千疮百孔,变得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妖魔们突破。
到时候蓝翡翠和伯劳就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任由妖魔们品尝了,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她们甚至连躲避周旋的空间都没有。
“整天嘟囔着什么‘丧钟为谁而鸣’的狠话,结果现在就要死在梦中了,你不羞愧吗?”
为了生存,蓝翡翠不断地咒骂着,在她的身前,舱门已经变成了一扇血门了,由于隔着舱门,蓝翡翠的刺击都没能命中妖魔们的要害,伤势反而刺激了它们的兽性,更加疯狂地咬食着钢铁。
“丧钟为谁而鸣……”蓝翡翠悲观地说道,“该不会是为我而鸣吧。”
脑子里乱糟糟的……其实蓝翡翠觉得死在这里也还算不错,经过红隼的洗脑,蓝翡翠也有些认可红隼的道理了。
每个人都活在从死神手中偷来的时间里,每活过一分钟都是血赚,蓝翡翠赚的已经够多了,她有了还算不错的人生,用自己平庸的灵魂,多少为全人类做出了一些渺小的贡献。
虽然有些舍不得,可这样结束也不错。
蓝翡翠停下了攻击,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刺出折刀了,折刀本身也变得布满豁口,舱门的边缘在逐一崩裂,蓝翡翠都能看到妖魔的舌头顺着缝隙吐了进来,就像游蛇一样,贪婪地舔舐着地面。
“话说……为什么你管那把枪叫丧钟呢?”
蓝翡翠说着,她一脚踩在了游动的舌头上,听到舱门后响起一声惨叫,她脸上露出微笑。
身前的舱门开始摇晃,更多的利爪沿着崩裂的边缘爬进室内,舱门开始扭曲,有的妖魔甚至都挤进来半个头颅,猩红的眼眸窥视着蓝翡翠。
她再一次地提起折刀,准备以英勇的方式战死。
然后……舱门破裂,钟声响起!
六道沉重的弹头擦着蓝翡翠身体的边缘而过,它们如同钢钉一般钉入破裂的舱门之后,贯穿血肉与骨骼,在妖魔的身体上开出数道巨大的血洞,喷洒的鲜血涂满了走廊。
“为什么叫丧钟?”
疲惫的声音响起,蓝翡翠惊喜地回过头,可她没有找到伯劳,却看到一个伤痕累累的恶鬼,他靠着桌子,拉开了抽屉,一只手握着丧钟,另一只手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那些刻有名字的子弹,为弹巢上弹。
“因为这把枪见证了我的绝望。”
恶鬼喃喃自语着,他举起了丧钟,指向了舱门后的妖魔们。
“丧钟为谁而鸣!”
扣动扳机,轰鸣的枪声中,将积累的恨意全部释放。
“丧钟为我而鸣!”
血肉与钢铁在轰鸣的钟声中支离破碎,碎肉与鲜血交织在了一起,缠绕着妖魔们的哀嚎与死亡,变成猩红的雪尘,一直延伸到了记忆的最深处,被尘封的阴影之中。
在那十年前的绝望里,恶鬼孤独地走出了绝地。
第九十二章 星火
粘稠深邃的黑暗之中,晨辉挺进号孤独地行进着。
无比漫长的黑暗下,每个存在于此的人们,内心都在接受着考验与折磨,有的人无法继续坚强,只能沉沦于幽邃,有的人则因暴怒而疯狂,怒吼着摧毁着所有的仇敌。
蓝翡翠紧张地靠在一边,为伯劳的弹道让出轨迹,子弹划过身旁,带起炸裂的火光,金属之间相互撞击着,将妖魔的身体一寸寸地毁灭,直到化作碎肉与污血混合的粘稠物,均匀地铺满了地面。
目睹着血肉的地狱,重新上弹,再度开火,伯劳反复扣动着扳机,洪亮的钟声重叠在一起,夺走了每个人的听力。
即便如此,妖魔依旧没有退去,它们身上穿着伯劳熟悉的制服,顶一张张他曾见过的脸庞,紧接着露出可憎的表情与獠牙,异化的四肢抓挠着门框,相互挤压着,争先恐后地爬入舱室之中。
伯劳再度上弹,丧钟本身的口径便极大,再加上特制的弹药,每一击都能轻易地贯穿所有的阻碍,带来的冲击也将妖魔们不断地逼退。
这给予了两人些许喘息的机会,但机会并不多,每一次被逼退后,妖魔们都会更进一步,它们踩着破碎的尸体,就像臃肿的肉球,试图挤进狭小的房间。
“折刀!”
伯劳喊道,蓝翡翠当即将折刀丢向伯劳,虽然它已经布满了豁口,但只要还能挥砍,那么它便是武器。
一只手举起丧钟,另一只手拖起折刀。
伯劳大步向前,开火的同时挥起折刀,凶狠地砍断那些试图伸进房间的手臂。
奋力挥舞的手臂,就像狂舞的海草,在锐利的斩击下,它们逐一脱落,露出惨白的骨骼,和地面的污秽混杂在了一起。
蓝翡翠看着这恶鬼般的身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姿态。
阵阵低吼声也在折刀的斩击中缓缓响起,伯劳咬紧牙关,深呼吸,将腥臭的血气与空气一同吞入腹中,再度挥起可以断钢的斩击。
伯劳和洛伦佐有些相似,他也输过一次,输的很彻底,自那以后,伯劳便完全放弃了所有可笑的想法,他听从了亚瑟的安排,成为了下城区的皇帝,就此和美好的光明说再见。
没有什么仁义道德,有的只是为了目的而不折手段。
“我也不会再输了,洛伦佐。”
回想着洛伦佐对自己说过的话,伯劳怒视着,青色的血管布满了他的眼眶,扣紧扳机。
“至少不会在这里输掉。”
丧钟再度开火,它就像一把贯穿之剑,将妖魔的身体洞穿,鲜血淋漓之中,伯劳再度挺进,他用肩膀顶住了残破扭曲的舱门。
在伯劳的开火与妖魔们的啃食下,舱门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伴随着伯劳顶住这块扭曲的钢铁,能看到因为挤压与对抗,从枪洞里正不断地涌出鲜血。
“伯劳!”
蓝翡翠惊呼道,从她的角度看去,伯劳就像冲进了这团血肉的海草之中,数不清的利爪与尖牙在他的身旁摇摆,仿佛下一秒伯劳就会被撕成碎片。
“跟着我,蓝翡翠。”
伯劳顶着扭曲的钢铁,大声喊道。
在这狂舞的海草之中伯劳没有死,残破的舱门就像一面盾牌,将伯劳与妖魔们隔离开。
可这不代表伯劳现在便是安全的,他与死神之间只隔着几厘米厚的钢铁而已,而且现在这钢铁已经扭曲破损,它挡住了伯劳的大部分躯干,但仍有一些利爪顺着之前的破损刺了出来,它们割伤了伯劳的四肢,还有的直接刺入了他的大腿。
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从缝隙间伯劳能看到妖魔们的脸庞,布满倒刺的口器裂开,里面挂满了粘稠的液体,细长的舌头还在贪婪地舔舐着,渴望着活人的血肉。
“我……我还是能靠谱一回的。”
因为绷紧了力量,伯劳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折刀抬起刺下,就像把手一样稳固地插在了门板上,然后伯劳开始用力,仿佛是感受不到痛楚一样,哪怕大腿被利爪刺伤,他还是在用力地迈步,每一次挺进都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距离,但在反复挣扎的尝试下,这一丝一毫的距离也变得遥远起来。
前进。
不断地前进。
蓝翡翠惊愕地注视着这一切,伯劳在缓缓向前挺进,他顶着门板,踩着尸体与污秽,居然将门后的妖魔都推动了起来,将它们一点点地推出舱室。
妖魔也因这挤压而疯狂,它们加剧了进攻的意图,已经有数条手臂越过了门板,它们凶狠地抓在了伯劳的身上,撕扯开了他的衣服,在凡人的躯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猩红的伤口。
可凡人没有停下。
伯劳全力顶在门板上,只有丧钟还能时不时地开火,但又因为子弹的限制,在无法换弹的情况下,每一枚子弹都显得极为珍贵,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攻击来自伯劳的身后,他被血肉的海草包裹了起来,根本无力防御。
实际上他也没想着防御,只要将这些家伙推出去,那么舱室便不再是一处绝地,虽然不清楚能不能跑得过妖魔,但也比在这里被当做罐头吃掉强。
“什么靠谱不靠谱的!搞什么啊!”
蓝翡翠大叫着操起了椅子,狠狠地砸在了那些抓挠伯劳的利爪上,椅子直接被砸碎,她举着断裂的椅子腿,狠狠地刺在了一只裸露出来的手臂上,鲜血喷涌,将蓝翡翠从上到下洗了一遍。
现在她感觉自己就像在一个糟糕的屠宰厂里,不是她宰了这些妖魔,就是这些妖魔宰了她,还有的就是,其中的一个屠夫已经砍疯了。
伯劳给蓝翡翠的感觉就像疯了一样,用疯了来形容还不算贴切,他就像有着严重的起床气,被人吵醒了美梦,然后一觉起来直接陷入了拼杀的疯狂中。
凡人是无力的,伯劳做不到洛伦佐那般的伟力,他无法轻而易举地砍翻这些妖魔,伯劳只能笨拙地尽他所能。
虽然可笑,但这是伯劳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眼瞳被洒下的鲜血所模糊,视野内的一切都变得鲜红了起来,连带着妖魔们的脸庞,也变成更加扭曲可憎了。
仿佛此刻自己正身处于地狱之中。
伯劳并不害怕,他早已习惯,如果真的有死神存在的话,伯劳说不定还会和祂打声招呼,喊一句“老朋友”。
仔细回想,那时也是如此,他和蓝翡翠被困在了妖魔的洪流之中,但那时伯劳好歹还有着原罪甲胄,而现在他有的,只剩下了一把弹药不多的左轮,以及一把布满豁口的折刀。
就像那时一样,伯劳记得自己在原罪甲胄里险些失去了意识,将死之际蓝翡翠救了他,一把将自己从死亡的囚笼中拖了出来。
伯劳的身影完全融进了血肉的海草之中,利爪与尖牙,还有一些如同触肢一样的猩红绒毛,它们粘附在伯劳的皮肤上,吮吸着鲜血。
继续前进,将这些该死的家伙推出去。
但渐渐的,伯劳的步伐停了下来,蓝翡翠试着将伯劳拽出来,可狂舞的利爪与触肢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昏暗的光照下,蓝翡翠一时间已经找不到了伯劳的轮廓了。
“伯劳!”
蓝翡翠焦急地喊道,伯劳的策略是错的,他的力气根本对抗不了这么多的妖魔,在这僵持下他还是倒了下去。
妖魔们的蠕动加剧了,触肢狂舞着,几乎要触及站在后方的蓝翡翠了。
她的心情并不算糟,反正一早也觉得要死在这里了,比起预计的死亡,蓝翡翠已经算是多活几分钟了,怎么想都是赚到了不少。
只是……
“伯劳,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蓝翡翠再一次无奈地喊道。
从头到尾她就没明白伯劳的想法,这个家伙先是睡死了,然后又说着什么怪话,带着起床气和妖魔砍在了一起。
全程都有着一种梦游般的莫名奇妙,到最后这样陷入妖魔的绞杀之中,再无声音。
一时间蓝翡翠甚至都感受不到什么悲伤,不过反正也没时间悲伤了。
蓝翡翠单手拿起染满鲜血的椅子腿,木质裂开,露出锋利的木刺,她在考虑是战斗到生命的最后,还是照着自己的喉咙来一下,给自己一个痛快。
伯劳已经死在她前头了,她这也算是尽职到了最后一刻。
“你救过我一回,这回换我救你,蓝翡翠。”
突然有声音响起,伯劳没有死,这个家伙再次抬起了头,面目狰狞和妖魔无异。
“我记得你受伤的只是手臂,对吧?”
不等蓝翡翠说些什么,伯劳低吼着,停下的步伐再度抬起。
伯劳没有死,他只是有些太累了,刚刚的沉默是在恢复体力,虽然身上遍布着伤口,可他还能驱动着身体,还能释放力量,还能徒劳地做些反抗,而这就足够了。
枪声骤起,将剩余的所有子弹打空,身前的门板在顷刻间彻底破碎,一同粉碎的还有与伯劳对抗的妖魔们。
哀嚎声中,血肉之躯分崩离析。
伯劳鼓足力气,一口气顶了出去,将死亡推出了大门。
“跑!”
在伯劳将妖魔推出舱室时,蓝翡翠便行动了起来,她抱紧了受伤的手臂,从伯劳的身侧冲出,速度飞快,灵敏地越过一个又一个障碍冲进了走廊之中。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将脸颊上的燥热驱散,蓝翡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逃出来,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见鬼的地方,但现在她看到了生还的机会。
走廊内没有妖魔,看样子附近的妖魔都被集中到了这里,回过头能看到之前战斗中被杀死的妖魔,它们倒在地上,被其它的妖魔随意地蹂躏着,变成一团又一团难以辨认的污血。
“伯劳……”
蓝翡翠有些欣喜地呼唤着那个名字,怎么也没想到伯劳也有着可靠的一天,这让蓝翡翠又惊又喜。
渐渐的,欣喜消失了,没有人回应蓝翡翠的话语,她看了过去,只看到沉默挣扎的身影。
伯劳终究是个凡人,将这些妖魔推开,为蓝翡翠让出生路,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现在只能疲惫地挥舞着折刀,做着最后的反抗。
妖魔们将他重重包围,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伯劳的身上便已经多出了数道伤口,他就要死了,却没有求援,他甚至都没有看蓝翡翠一眼,好像在他打开生路时,蓝翡翠就应该一路逃掉,而不是傻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伯劳一直都很痛苦,这是源自于十年前的噩梦。
他活着走出了寂海,返回了英尔维格,伯劳很清楚自己的生还,所需要的代价是什么,他经常在想,如果是兰斯洛特活了下来,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自己真的能做到那些事吗?自己真的能展现应有的价值吗?是否说该留在寂海的应该是自己?
实际上,伯劳还是个蛮幸运的人,在他的一生中,他深入了数不清的险地,但每一次他都活着回来了,即使真的被死神来访,也有人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让他这早该终结的性命再度延续下去。
这一次该换伯劳来救其他人了。
折刀砍入妖魔的脖颈,但由于刃口崩裂,根本难以继续切下去,伯劳低吼着用手抓住了折刀,两只手奋力地压下,硬生生地切开妖魔的血肉,将狰狞的头颅彻底砍下。
随后剧烈的痛楚从身后传来,利爪切开了伯劳的后背,紧接着锋利的爪牙在眼瞳中放大。
他要死了。
灼热的气息涌现,伯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总之他只看到了一抹刺眼的光芒,鼻尖萦绕着烧灼的味道,本该贯穿胸口的利爪被折断了,妖魔嘶吼着发出痛苦的咆哮。
伯劳看向了走廊的另一边,更多的火光喷涌而至,灼热的铝热弹打在妖魔的身上,半融化的金属灼烧血肉的同时,也将其下的骨骼贯穿。
蓝翡翠蹲在走廊的尽头,一只手握持着铝热步枪,受伤的手臂则夹紧了滚烫的枪管,在手臂受伤的情况下,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达到较为稳固的射击开火。
她本想丢下伯劳逃命的,毕竟蓝翡翠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可是在走廊的拐角处,她捡到了这把被士兵遗弃的铝热步枪,在异化成妖魔后,这些士兵们放弃了自己的武器。
现在蓝翡翠找到了些许的希望,所以她又折返了回来,掩护着伯劳,进行着火力压制。
“换你跑了!伯劳!”
蓝翡翠觉得自己要把肺里的空气都吼出来了。
漫天的星火倒映在伯劳浑噩的眼中,他呆呆地凝望着走廊的尽头,早已麻木的双脚有了些许的反应,随后不受控制地摆动着。
前进。
伯劳朝着走廊的尽头奔跑了起来,他的步伐踉跄,浑身是血,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妖异憎恶,但他绝不回头。
就这样,更多的星火乍现,它们紧随着伯劳的身影,贯穿妖魔,蒸发鲜血,将昏暗的走廊完全点亮。
第九十三章 风暴将至
黑暗里无尽的星火爆发,它是如此地璀璨,远比蓝翡翠所能释放的,还要辉煌万分。
“低头!”
有人在黑暗的尽头喊道。
蓝翡翠当即丢开炽热的铝热步枪,裸露的皮肤被烫伤,鲜红一片,可现在没时间喊疼,蓝翡翠直接趴在了地上。
踉跄的伯劳则停顿了一下,他的脸庞被污血覆盖,根本看不清表情,也不清楚是听到了声音的命令,还是伯劳已经用尽了全力。
伯劳的动作十分标准,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直接干脆利落地仰面摔倒了下去,就像一具尸体一样,随后燃烧的铝热弹在走廊里纵横,在伯劳和蓝翡翠上空疯狂行进。
密集的火力在一瞬间将妖魔尽数压制摧毁,高温金属贴附着它们的身体,妖魔们挥舞着利爪,试图将这些灼热之物从身体上剥离,疯狂中它们撕扯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肉,可这都是无用的。
瞬息间的高温直接将血肉之躯灼烧碳化,表皮被熔穿,连带着皮下的内脏一同被烧成灰烬,妖魔们痛苦地喘息着,细密的灰烬伴随着痛苦的呼吸从口中升起,能看到它们的口中升腾的火红的光芒,随即掠过的高温气体将它的呼吸道烫成一团粘稠的血肉。
就像被扼住喉咙般,妖魔在窒息与燃烧的痛楚中挣扎着。
脚步声响起,折刀将妖魔们轻而易举地破开,身影迅速地击杀了这种状态下的妖魔,他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如同一头蛮牛般,直接将剩余几个来不及砍杀的妖魔直接撞翻。
“还活着吗!”
海博德一路奔驰了过来,他都没多做停留,直接捞起了伯劳,将他扛在了肩上,然后朝着蓝翡翠狂奔。
“大概吧……我头一次觉得你们这些维京人还算是顺眼。”
伯劳的声音十分虚弱,可还是说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烂话。
“那还真是荣幸啊。”
海博德一把抓住了蓝翡翠,高大的身材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他直接把蓝翡翠夹在了腋下,继续奔走,蓝翡翠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顺从地任由海博德摆布。
“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们去医疗舱。”
海博德一刻不停,带着两人向着医疗舱进发。
“那些家伙呢?让他们对付妖魔?”
伯劳问,大概是失血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变得浑噩了起来,根本想不明白海博德是从哪里出现的。
“要相信巡逻队的火力,我们一路上已经解决了不少的妖魔,只是基本没有什么幸存者,你们这还算是走运,撑到了我们来。”
随着海博德的讲述,身后的枪声更响了几分,巡逻队举着铝热步枪,对妖魔们进行着压制,在这毫无掩体的走廊里,妖魔无处躲藏。
在进入寂海后,海博德便带着巡逻队在晨辉挺进号上巡逻,早在听到枪声时,他就在靠向这里了,只是路上的妖魔太多,耽误了时间。
“现在情况如何?妖魔扩散到多少了?”
听到这些,伯劳精神了几分,晨辉挺进号的状况极为重要,这直接关系着他们能不能完成行动。
“还好,虽然很多人变成了妖魔,可我们的控制还算及时,一些并不重要的区域已经被封锁了,里面可能还游荡着一些妖魔,但影响不到我们,一些重要的区域则有重兵把守。”海博德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听到这些,伯劳安心了不少,晨辉挺进号是经过永动之泵针对性设计过的,各个区域都有着封锁机制,某个区域沦陷的话,只要将其封锁就好,虽然妖魔依旧存在,但暂时不会影响到其他区域的正常运转。
“这东西你应该比我明白才对,你们净除机关对付这种情景不是专业的吗?”
海博德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楼梯,这一路过来的场景十分惨烈,到处都是尸体与血浆,看样子伯劳不是第一个遭遇到妖魔的倒霉鬼。
“还有,别再说话了,伯劳,你需要休息。”
海博德这一次极为认真地说道。
伯劳则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他的眼帘耷拉着,目光无神,尚未昏死,但也没有什么清醒可言了。
蓝翡翠一直沉默着,目光却时刻盯着海博德肩上的伯劳,他的状况很糟糕,糟糕至极。
伯劳就像一个血人一样,身上涂满了猩红的液体,有妖魔的,也有他自己的,身上到处都是利爪切割开的伤口,腿上还有着几处穿刺伤,最为恶劣的还属他的脸颊与脖颈,之前这里被那些红色的触肢所侵染,在强行挣脱后蓝翡翠才发现,触肢在伯劳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细密的血洞。
就好像有数不清的钉刺贯穿了他的皮肤一样,惨烈的伤势让蓝翡翠都不敢继续看下去。
“是我!让开!”
海博德喊道,前方的黑暗里,几朵燃烧的火苗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纷纷向两侧让去,直到靠近,蓝翡翠才看清,那是一个又一个手持铝热步枪的士兵,他们守在医疗舱外。
与其说是医疗舱,比较贴切的称呼应该叫做医疗区域,毕竟是对抗妖魔,探索未知的寂海,晨辉挺进号上有很大一片区域都归属于医疗区域,由来自黑山医院的医生们负责。
在其下方便是永动之泵的仓库与武器室,散落在晨辉挺进号四周的,则是净除机关的士兵们,这是一次内部团结协作的行动,所有的力量都被调动了起来。
大门旁到处都是尸体与鲜血,除了驻守的士兵外,还有些人在收拾的妖魔的尸体。
他们将标记身份的铭牌从妖魔的尸体上扯下,把这些尸体拖向走廊的另一端,那里有着一个巨大的破口,是在海战中被炮弹击毁的地方,从这里能直达外界漆黑的寂海,他们将妖魔的尸体丢入海中,除了坠落时的水花声外,寂静的夜晚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里应该举行一场葬礼,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机械式地劳作,每个人都红着眼,握紧武器。
“医生!”
海博德喊着,将伯劳丢在了地上,病床已经满了,他只能凑合事的先在这里了,至于蓝翡翠,反正她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她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拿起几个绷带,为自己重新包扎裂开的伤口。。
有的医生认出了伯劳,作为本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显然他的命比较重要一些,当即就有几个医生从匆忙中腾出手,赶到了伯劳身旁,为他处理着伤口。
别的不管,先来一支弗洛伦德药剂,让伯劳保持清醒,随后用剪刀剪开他的衣服,为伤口进行简单的缝合。
被侵蚀笼罩的环境下,清醒变得极为重要,没有麻痹手段,有的只是不断注射弗洛伦德药剂,保证伯劳保持意识清醒。
不止是伯劳,接受治疗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医生没有对病人做任何麻痹处理,直接对伤势进行治疗。
海博德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残忍的画卷,只是和这里比起来,自己所见识的事物,都显得稍差一些。
无论是强敌还是妖魔,那都是来源于外界的压力与恐惧,可身处于这里,海博德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几乎凝为实质的绝望与哀悼。
人类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着,可同样,人类的固执也在这里显现着,哪怕如此痛苦,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病人们发出阵阵的惨叫,声音相互交互着,有的人为了压抑这清晰的痛苦,用力地咬着毛巾,有的人则涨红了脸,勉强地喘息着。
不仅是病人们压力极大,医生们也没强多少,海博德能听到锯子摩擦的声响,从一面白色帘幕之后,医生们似乎是在切割着什么,碎骨与肉屑飞舞,喷洒的鲜血转眼间便涂满了白色。
海博德能听到沉闷的哀鸣,他不清楚病人在经历着什么,但能看到帘幕在剧烈地晃动着,过了一会终于平静了下来,医生走了出来,他一身是血,还带着些许的尿骚味,手中拿着血肉模糊的断肢,海博德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伯劳……”
海博德刚想说什么,紧接着看到了一脸平静的伯劳。
他躺在地上,身下仅仅铺了一个单薄的床垫,医生围着他,缝合着他的伤口,从海博德的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伯劳那被割开的血肉,金属镊子在其间翻找着碎片,他甚至能看到隔膜后涌动着血液的血管。
人类就像机械一样,这样毫无保留地被拆卸。
海博德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他差一点吐了出来,好在最后忍住了。
蓝翡翠也靠在一边,她有些不敢看这副景象,他们已经深入了寂海,船舱内潜藏着数不清的危险,他们没有后援,也没有退路,只能这样朝着黑暗的尽头行驶。
“你该去巡逻了,海博德。”
伯劳艰难地说道,他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脸上毫无情绪可言。
按理说在注射弗洛伦德药剂后,伯劳的意识会十分清晰,每一处的疼痛都会无比强烈地传达给他,他会像其他病人一样,哀嚎着,挣扎着。
但现在伯劳毫无情绪反应,他默默地忍受着这些,这平静的神态反而令海博德感到更加的惊骇。
他咽了咽口水,然后说道。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洛伦佐这些事。”
“把这个给他带去吧。”伯劳又说道。
他无法动弹,但蓝翡翠似乎是知道他的意思,她慢慢地起身,来到伯劳身边,把那把浸透鲜血的左轮捡起来,递给了海博德。
“他会用到的。”
伯劳嘱咐道。
以他的伤势,即使不死,被抢救了过来,伯劳也不觉得自己能为这次行动做多少贡献可言了。
每个人都是一根待燃烧的柴薪,在合适的位置燃烧,释放着光芒点亮黑暗。
伯劳以为自己会在一些更关键的位置燃烧,无论是烧死敌人也好,还是烧死自己也好,至少要让他这个苟延残喘的灵魂,得以展现更为伟大的价值。
【如何考验一个人的价值。】
【让他面对死亡。】
【看他做出的抉择。】
伯劳看向了另一旁,蓝翡翠一身是血的站在一边,在递给海博德丧钟后,她便自顾自地缠绕起了绷带,把它们缠的更紧些,然后等待着某个腾出手的医生,给她诊断诊断。
自己没能做出重大的改变,也没有逆转一场颓败的战局,伯劳最后能做到的只是救了蓝翡翠,只是救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不过这也足够了。
海博德把满是鲜血的丧钟擦了擦,直到它露出原本银白的色彩,弹巢之上刻画的鬼神依旧清晰可见。
他有些犹豫,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海博德也意识到伯劳是个恋物癖,他和这把枪之间向来是从不分开,可这一次让把这把武器转交给洛伦佐。
这是生死之间突然开悟了吗?意识到枪械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海博德想不明白,他也懒得问,拿起铝热步枪,他带着几个士兵便离开了医疗舱。
身后的大门缓缓合拢,昏暗的船舱中,枪声与哀嚎声依旧不断,舷窗外仍是一片粘稠的黑暗,仿佛整艘晨辉挺进号都步入了一场噩梦中,永无终结。
这么想着,海博德突然停住了步伐,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柱向着四肢百脉扩散,直到令身体僵成一块雕塑,难以动弹。
“怎么……了?”
海博德觉得这股怪异的感觉有些熟悉,他看向跟着自己的士兵们,从他们有些错愕的眼神里,海博德知道他们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感受。
然后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正如玛鲁里港口时的那样,洛伦佐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大吼着。
【所有人!敌袭,准备应战!】
声音落下后,整个船体便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海博德快步跑到舷窗旁,他看到了。
躁动的不是晨辉挺进号,而是这整片大海,寂海在沸腾翻滚,正如伯劳记忆中的那样,随后在漆黑的世界里,在那海平面的尽头升起了璀璨的光柱,它们掠过海域的上方,坠落向彼岸的另一端。
海博德的脸紧贴着玻璃,无穷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
漆黑的世界被这升腾的光芒彻底击碎,也随着黑夜的崩溃,海博德看到了更远处出现的大船,升起的光芒暴露了它们的位置,而现在它们正朝着晨辉挺进号驶来。
在大船们的更后方,风暴裹挟着风雨雷电,缓慢地推进着,如同绝望的铁幕。
第九十四章 另一场噩梦
“所以十年前,最后是伯劳杀了兰斯洛特吗?”
洛伦佐走在前方,随意地问道,不等身后的加隆做出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着。
“算了,谁在意呢?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听完加隆所讲的故事,洛伦佐便带着这几人朝着甲板之上走去,一路上洛伦佐也在思考十年前的种种纠纷,但想到最后他释然了。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伯劳与加隆的口中,故事虽然大体一致,但在一些决定故事走向的细节上,依旧不同。
洛伦佐懒得继续纠结这些了,反正故事再怎么离奇,也跳脱不出这些故事之人的局限。
“还真是期待你恢复正常的时候了,弗洛基。”
视线看向身旁,疯癫的弗洛基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洛伦佐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提起他,将他扛在了肩膀上,身后的克拉夫则搀扶着加隆,一路向上。
走出昏暗,甲板上毫无气流的滚动,有的只是寂静的寒冷,呼出空气都能看到阵阵白雾。
大量的士兵汇聚在甲板上,进行着维修与警戒,升降平台被打开,现在可以通过索道,迅速地下降至底层舱室,令兵力支援变得更加快速,指挥室更是被团团保护着,诺塔尔红着眼,掌握着舵盘。
吊塔上的机械臂缓慢地移动着,搬运着废铁残渣,将它们投入寂静的深海之中,巨大的钩索在几人的头顶来回晃动,一同落在几人头顶上的,还有照明的强光,它们映亮了甲板,有的则落向了海面,将幽蓝的海水映亮。
海水清澈,光芒一直蔓延了数米,才缓缓失去了踪迹,光芒映照下,水中空无一物,就连飘荡的沙粒都没有。
“真安静啊……”
洛伦佐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感叹道。
在伯劳的讲述里,洛伦佐以为自己对于这片海域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可真的深入这里,感受到这份令人恐慌的安宁时,哪怕是洛伦佐自己,也不禁感受些许的压抑。
太安静了。
比起呆在这里,洛伦佐更愿意身处疯狂血腥的战场之中,至少在那里,他能明确地知道他的敌人是谁,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听到它们的声音,而不是在这里,躲在微光的照耀下,时刻警惕着来自深邃里的妖异魔物们。
“情况如何,各位。”
洛伦佐踏入指挥室内,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如果需要的话,洛伦佐还准备讲几个冷笑话,缓和一下气氛。
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正准备说什么,却僵硬在了一起。
指挥室内的气氛压抑,压的洛伦佐根本讲不出来冷笑话,更不要说什么烂话了。
诺塔尔就像一具枯朽的干尸般,呆呆地站在那里,手掌死死地抓住舵盘,眼瞳布满血丝,直直地看着前方被黑暗笼罩的大海。
如果不是能看到他的胸口在微微起伏、呼吸,洛伦佐都以为诺塔尔是在岗位上鞠躬尽瘁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有些惨白的脸庞出现在了洛伦佐眼前,诺塔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看了一眼洛伦佐后,便再次看向前方的黑暗。
诺塔尔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掌舵,反正无论他们驶向那个方向,有的只是无际的黑暗而已。
可他依旧死死地抓着舵盘,似乎这样能令他有些许的安全感。
“我觉得他有些糟,要不要先干掉他。”
塞琉看到了洛伦佐,便快步走了过来,在他耳旁小声提议道。
女孩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塞琉先后注射了数支弗洛伦德药剂,眼睛通红,和很多人一样,给人一种熬夜未睡的感觉。
和船上的其他人不同,塞琉没经过专业的训练,但或许是原始的本性在作祟,她意外的坚强,至今没有倒下,还跃跃欲试,准备先干掉别人。
“我觉得诺塔尔船长还能再撑一会。”洛伦佐说着,拒绝了塞琉这个见鬼的提议。
即使没有遭遇敌人,但在这侵蚀的环境下,他们随时都在减员,还不等到达世界尽头,这艘铁甲船说不定就变成了一艘死船了。
现存的每个人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源,只要还没有出现异化的症状,都仍是洛伦佐的战友。
“你表现还挺不错啊,我还以为你现在开始准备变身妖魔了。”洛伦佐半开玩笑道。
塞琉的表现确实超出他的预料,如果不是她的眼瞳也有些充血,塞琉样子就跟平常无异,仿佛没受到侵蚀的影响一样。
“我只是在试着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有些事做,一旦闲下来,那些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响了。”
塞琉说着拿起了那本《维多利亚秘闻》,又亮了亮手中的折刀,示意自己一直在盯着诺塔尔。
“你们几个人就先呆在这里吧,保护好弗洛基。”
洛伦佐看了一眼加隆等人,他们找了个位置坐下,把疯癫的弗洛基按在一旁。
“这算是为我增加工作吗?”塞琉问。
“算不上,他们可没这么轻易地倒下,毕竟现在我和他们算是有着共同的利益,”洛伦佐说着将两把折刀丢了过去,滑落在加隆的身前,“保护好弗洛基,我能让他清醒过来,可如果变成死人的话,这就要费劲太多了。”
加隆默不作声地捡起了两把折刀,现在只有身下这艘铁甲船能带他们离开寂海,也只有洛伦佐能令弗洛基清醒过来,无论洛伦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加隆能做的也只剩下了相信他。
在这片寂静广袤的大海上,只有脚下的铁甲船,是他们唯一的立足之地。
“还要继续前进吗?洛伦佐,继续重复这样的漫无目的?”
诺塔尔有些忍受不了这些了,眼前的画卷是如此地单调,有时候他都快遗忘了时间的存在,猛然惊醒,他也不清楚自己在黑暗里行驶了多久。
前,诺塔尔有过心理准备,但很显然,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绝望,让他对于这世界的恶意,产生了一些认知上的偏差。
“继续前进,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洛伦佐十分自信地说道。
“你怎么确定这些?”诺塔尔质疑着。
洛伦佐一时间没有回话,而是仔细地打量着诺塔尔,过了一会后,他问道。
“加隆,弗洛基有讲过,在寂海内时常会有矛盾的发生吗?”
“有的,这是片被诅咒的大海,每次出航前,大人都会精挑细选,找出那些真正勇猛的维京战士,带着他们一同深入寂海。”
加隆低垂着头,手中握着冰冷的金属。
“但无论多么勇猛的维京战士,面对死亡的考验,都会暴露出他们最真实的价值,有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有的则有幸和大人一同归还。”
“诺塔尔,你有些动摇了。”
洛伦佐直视着诺塔尔,气息变得凶恶,随即眼里闪现炽白的微光。
“相信我,诺塔尔,只要你相信我,我就有能力带着你们离开。”
洛伦佐做出了一个聆听的手势,然后问道。
“你难道还没有听到吗?”
“听到什么?”
诺塔尔问,这片海域是如此的寂静,毫无声音的泛起。
“盖革计数器。”
洛伦佐说。
诺塔尔一怔,寂海虽然宁静,但晨辉挺进号上躁动不断,自从进入寂海后,盖革计数器就在没完没了的鸣响,无论身处在船舱的哪里,都能隐约地听见那单调高频的鸣响。
“怎……怎么了?”
诺塔尔有些不明白,精神长时间处于高压状态,让他的思绪变得僵硬了许多,很多简单的事都变得难以思考了起来。
“你听,诺塔尔,你没觉得盖革计数器的警告声,变得更加高频,变得更加尖锐了吗?”
洛伦佐聆听着这声响,它一直随同着所有人,导致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诺塔尔的脸变得惨白,惊恐的表情一点点地重叠在了其上,他的手忍不住地颤抖着。
“我们的路线是正确的,我们在一直深入寂海,不断加剧的侵蚀,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洛伦佐的讲述中,机械的尖叫声将他们团团包围,宛如无穷恶鬼正在耳边哀嚎。
加隆不清楚这些所谓的盖革计数器是什么,但他也能从这不断加剧的频率中,感受到急促与压抑。
这些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心脏,压迫着血液的奔涌,将源源不断的氧输送大脑,眼瞳充血。
指挥室内陷入短暂的平静,在所有人思索洛伦佐的话语时,异变骤起。
那是来自甲板之上的嘶吼,声音响彻着夜幕,仿佛是来自嗜血野兽的渴望,与它一同重叠在一起的,还有盖革计数器的尖叫,在这同一瞬间里,盖革计数器的鸣响也变得更加高频与锐利。
声音仿佛化作了尖刀般,不断切割着所有聆听者的耳膜,以这施加痛苦的方式,来警告着他们爆发的危险。
“妖魔!”
洛伦佐大吼道,但在吼声前,他的动作要比声音更快。
温彻斯特被直接架起,扣动扳机,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轰鸣的枪鸣震晕,子弹出膛,贯穿了本就布满裂痕的玻璃,射入黑夜。
几秒后一具尚有人型的尸体从吊塔上摔下,一头砸在了指挥室前的窗户上,鲜血透过玻璃间的缝隙缓缓流淌。
脸庞压在窗户上,它仍有着人类的形态,只是一些肢体末端出现了略微的异化,洛伦佐一枪打穿了它的心脏,经过了这么高的摔落,它也尚未死去,张开嘴,猩红的舌头舔舐着窗户,就像在品味几人的美味一样。
洛伦佐甩起折刀,透过玻璃一剑贯穿了它的脖颈,将骨骼与神经全部斩断。
“侵蚀在加剧,已经开始有人出现妖魔化了。”
洛伦佐收起折刀,身为猎魔人的他,能明显地感知到附近侵蚀强度的变化,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因为无法抵御这侵蚀而被异化,他们一个又一个的战死了,这样毫无意义的死去了。
只要洛伦佐继续前进,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这样无意义的死去,而这样的死亡,在人类的历史上,数不胜数。
“拉响警笛!”
洛伦佐对着诺塔尔喊道。
“警笛损坏了,之前的战斗中它被摧毁。”
诺塔尔拉了两下,才意识到这件事,不等他继续说些什么,晨辉挺进号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通过照耀在海面上的灯光,能看到平静的海面上此刻已经泛起了波涛。
海浪在咆哮,转眼间整片海域都在躁动、沸腾。
这突然的异变让洛伦佐的内心发寒,伴随而来的便是更加刺耳的尖叫声,盖革计数器们狂吼着,催促着他们尽快逃离这危地。
可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寂海是如此地广袤,几乎没有尽头。
更多的撞击声响起了,海面上出现了数不清的浮冰,它们被海水拖动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撞在了船体上,似乎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正有着一个不断解体的冰川。
“天……天亮了,洛伦佐。”
塞琉有些惊恐地喊道,她指了指前方的海域,在黑暗的尽头升起了一道刺眼的光带。
那不是光带,而是初生的太阳,长夜终于迎来的终结,之前困住所有人的铅灰云层消失,清澈的天空下,白昼无可阻挡。
洛伦佐着迷地望着斩开黑暗的光芒,在这长久的压抑下,这光芒是如此地刺眼,惹人热泪盈眶。
光带的边缘亮起浅蓝色的光带,颜色逐渐递减,最后变成深蓝色,与仍未退去的黑暗接轨在了一起。
“我们是……逃出来了吗?”
诺塔尔看着这一切,泪水在他的脸上流淌。
“不……这只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洛伦佐的话语将他重新拖回了地狱,他大步走出指挥室,暴露在狂风涌动的甲板之上。
就像伯劳记忆里所讲述的那样。
洛伦佐仰起头,失去了灰幕的阻挡,天空之后的星光也将再无阻挡。
只见一道群星构筑的光轨跨越了洛伦佐的头顶,极光在黑暗之下飞逝,不断地传递着,编织出一道朦胧路标。
它们一直都在,航道一直都在,只是它们被灰幕所阻挡,根本无法被观测,而当船只驶出了灰幕,能够窥视到它们时,船只也将再无回头路了。
“世界尽头。”
洛伦佐的心情澎湃,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他们深入了寂海,即将延续伯劳与梅林未能完成的道路,找到所有谜团的真相。
一切本该这样,可洛伦佐很清楚,伯劳的回忆是以何种方式收尾的。
他看向了黑夜的那一端,耀眼的雷霆在风暴中卷积着,在大船的带领下,它们朝着晨辉挺进号推进着。
所有的事,都不重要了,伟大的历程就将抵达终点。
临界突破。
秘血狂涌之中,将侵蚀扩散,转眼间便笼罩了整艘晨辉挺进号。
洛伦佐在【间隙】里下令着,拔出了折刀与温彻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