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进化与升华
“前进!”
那人站在船首,放声大吼着,随着他的吼声响彻,脚下的铁甲船也开始逐渐加速,伴随着躁动的锅炉,激起重重浪花,宛如一把利剑般劈开了海面。
这是疫医的第四天,在全速前进的情况下,他判断他的位置大概贴近英尔维格海域,再有大约十几天的时间他便能脱离英尔维格的周边海域,抵达英尔维格与维京诸国之间空旷的公海之上了。
近些年人类的科技在快步前进,但在航海定位上却没有多大的进展,一旦步入这茫茫的大海之后,能依靠的便只剩下个人的经验以及海图、指南针、六分仪等工具,也因此诸国对于海域的把控都很薄弱,疫医倒不担心会遇到什么。
“船长,这些就交给你了。”
享受了一阵海面的微风,疫医对着一旁高大的男人喊道,男人则冲他点点头,指挥着其他的水手们。
疫医没有什么远航的经验,为此劳伦斯给他弄了一个靠谱的船长,据说原本是高卢纳洛军方的人,但在劳伦斯出现后,成为了他正教的一份子,同样的也拥有着秘血。
在步入船舱前疫医看了一眼船后方的海面,还有数艘这样装有火炮的铁甲船跟着他们前进,铁甲上打满了铆钉,汽轮机轰鸣作响。
这一切都要感谢于劳伦斯的资助,没有他疫医好像还真没有能力组建出这么一支船队。
走进昏暗的船舱内,疫医接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在海上的生活是枯燥且无趣的,而且人们常说遇到海盗什么的,其实概率也蛮小的。
这辽阔的大海就像一座迷宫,不走主要航道的话,你很难遇到另一艘船,这里也算是人类尚未完全征服的地带,它风云莫测,谁也不清楚它的想法。
船舱微微摇晃,连带着那些摆在桌子上的实验烧瓶也跟着一起摇晃了起来,不过疫医已经事先做好了固定,就连瓶口都逐一严密地封装了起来。
在这被可以改造过的房间内,另一端还有着较大的空间,上面摆着一张手术台,一个人被固定在其上,因为没有光线映亮这一切,不清楚他具体的生死。
突然船只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连带着船舱也晃动了几下,这似乎是吵醒了手术台上的人,他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呜咽,但那声音很轻微,转眼间便被舷窗外的海浪声覆盖。
疫医好像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办公桌前。
海上的生活很无聊,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很多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因此焦躁不安,但疫医不同,每当有这样的时间时,他都很高兴,这样疫医可以暂时地将自己从世界之中抽离出来,沉浸于某个事情的研究中。
比如他的学术……如果这东西真的算得上学术的话。
拉开抽屉,其中藏着的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仔细看去,在这本笔记下,还有着更多本和它一样的黑色封皮笔记,不过其他的笔记都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表面布满划痕,书脊也微微开裂。
疫医自认为是一名医生、一名学者,在他这无比漫长的生命力,为了追寻生命的真谛、所谓的真理,他就如同其他学者一样,进行了数不清的研究,也留存下大量的实验记录与笔记。
这是他最新的一本笔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半也是最后一本笔记了。想到这里疫医带着几分兴奋的情绪,触摸着笔记那崭新的表面。
窗外的海浪声不断,渐渐的乌云密布,似乎有暴雨将至,但这些都影响不到疫医的心情,他所渴望的知识,就存在这航道的尽头,等待他去挖掘。
翻开笔记找到最新的一页,疫医准备接着之前的想法继续去写,但不知为何突然间他想起了劳伦斯和自己的对话。
在帮助自己在船上安置这些实验设备时,劳伦斯问过自己,如果真理真的存在这航道的尽头,那么现在疫医所追求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答案就在终点,只要抵达那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努力呢?
疫医笑笑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劳伦斯这样的战士,自然难以理解自己的想法,他肯让自己离开追求真理,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
他当然自己在这航道的终点会迎来所有的答案,可那毕竟只是结果,疫医更愿意享受的是过程,那种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用一个又一个血腥残酷的实验,去证明一个又一个的线索,直到得出真相。
这就像拼图游戏一样,疫医渴望着最终的答案,但同样他也醉心于这追求的过程。
“那么从哪里写起比较好呢?”
疫医沉思了一下,似乎有了思绪,动笔写了起来。
“有时候我在想,我所认为的‘进化’或许与炼金术师们所认为的‘升华’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可以说这两者都是使其原有的形态,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一种‘升格’。
炼金术师们认为经过神秘的炼金术,能让凡性的物质升华到更高的存在,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跃成为神明那样。
好吧,得承认这样的形容确实有些夸张,但从我所了解的炼金术里来讲,确实如此,他们杀死金属,然后锻造出更强大的金属。
那么进化呢?”
疫医停住了笔,这是他近百年来一直所研究的问题,但至今他也找不到答案的所在,或者说他找到了答案,但这似乎是错误的答案。
“我一直觉得人类与猿猴是如此地相似,是否说我们便是猿猴的‘升格’呢?通过某种我们尚不清楚的方式,从一个个体‘升格’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当然这些只是形容而已,我不是什么文人,措辞干燥的不行。”
疫医常在笔记里写这样的话,似乎他准备把这个笔记给谁读一样。
“最初给我带来启发的是那场该死的黑死病,人类在这疫病面前毫无抵抗力的死去,但我又听闻某些生物有着抵御其的力量,疫病完全无法影响它们,那时起我就在思考人类能不能变得像它们一样。
之后我便遇到了妖魔,这真是一种完美的生物……如果它们可以被称作生物的话,本质上它们都是人类,一个又一个被侵蚀扭曲的人类,但在这种神秘的扭曲之力下,人类变成了近乎完美的生物。
从繁衍的角度来看,妖魔产生同类的方式便是诡异的侵蚀传播,而它还具有着可怕的模因效应,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或许人类的一次失误,便会导致所有人类变成妖魔那样的存在。
妖魔本身也有着足够奇异的特性,以我目前所发现的来看,它们自身会根据环境的不同产生变化,面对强大的敌人便长出鳞甲,无法物理杀伤的敌人便用以幻觉来干扰,更不要说它们自身还有着可怕的自愈力等等。
所以有时候我便在想,是否说这是名为妖魔的升华、名为妖魔的进化、名为妖魔的……升格呢?”
疫医又停了下来,他抬起左手,然后摘掉了手套,露出那扭曲猩红的手掌,其上的血肉还在缓慢地蠕动着,邪异却充满了力量。
“有人说,人类与妖魔是不同的,而且妖魔这样扭曲憎恶的存在怎么可能是‘更高的存在’呢?但我想说的是,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妖魔确实是一种可怕该死的怪物,但从绝对的理性来看,从生物的角度,妖魔比人类强大太多了。
也会有人质疑所谓的‘升格’,可就像我的比喻、那个猜测一样,人类是由猿猴升格来的,从猿猴的角度来看,人类又是何等的残忍与诡异呢?我们奴役它们,随意地玩弄着它们的生死,我们对于它们而言是否说是另一种妖魔呢?”
疫医一边看着自己猩红的左手一边在笔记上匆匆写道。
“对,就是这样,我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人类是由猿猴升格来的,但我们都很清楚人类是怎么变成的妖魔,这是摆在眼前的证据。”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从疫医自己的理论来看,他已经完成了他所认为的“进化”,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一点点地替换了自己身体的器官,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变成了与猎魔人相似的存在。
“炼金术师们之中也有人尝试过‘升华’,但他们大多都‘升华’失败了,有的死去,有的则遭到了巨大的反噬,也有的人成功了,但他们‘升华’的并不彻底,似乎我和他们一样,我确实做到了‘进化’,但我‘进化’的不够完整。
这是残缺的升华、残缺的进化、残缺的升格。”
那么……究竟缺失了什么呢?疫医至始至终都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仿佛已经站在了真理的大门之前,但被它拒之门外,只因为他没有踏入门中的【凭证】。
疫医放弃思考这些事了,在他看来自己与妖魔之间唯一的差异便只剩下了自我的认知,可唯独这一点疫医产生了畏惧。
前方的道路是一团迷雾,疫医能做的只有去猜测这一切的轨迹,可猜测不一定是对的,这是一场赌局,而他很有可能赌输一切。
因此他不敢赌,他不敢去将自我的认知赌在这进化之路上,如果疫医失去了自我的认知,那么所谓的“疫医”恐怕在完成进化的那一刻便被杀死了。
自己杀死自己?疫医无法接受这些事,为此他也久违地感受到了所谓的绝望,路途就在那里,可他一旦踏上便有可能死去,无法窥视这一切的答案。
希冀于航道的尽头?
实际上疫医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找到所谓的真理,无论是他的《进化论》还是真理,这一切的一切都基于他自己的认知与猜测下,甚至说现有所有人对于妖魔的认知都是基于这样的试错,一点点有了雏形的。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疫医放下了笔,叹了一口气,他追寻这一切已经很久了,早已养成了平静的心态,倒也不急于什么。
把笔记收了起来,放回抽屉里,随后他走向了船舱的另一角,停步在手术台前。
“你现在的感觉如何?孩子。”
疫医说着拿起了手术刀,点亮了灯光。
手术台上响起痛苦的呜咽,随着光芒的亮起,这时才能看清它的样子,之所以用它来形容,是很难评定它的性别,甚至说是否为人。
在似人的身体上有着多处的缝合刀疤,有的已经愈合,有的则还在渗血,仿佛是一具用数不清的破布缝合起来的洋娃娃,而且还不止如此,在多处的身体上已经失去了人该有的模样,它的腿部似乎经历了某种可怕的手术,骨骼被打碎,然后再次重组,变成野兽那样的反曲。
“哦哦哦,真是抱歉,我忘了昨天刚为你做了肺部的移植与气管的修改,你的舌头太碍事了,只能先切掉了。”
听着它痛苦的低鸣,疫医连连抱歉。
“那么我想想,今天该从哪里开始呢?”
疫医拿起挂在一旁的记事贴,上面写着这几天手术的安排。
“哦,今天该更换心脏了,先稍等一下,我给你挑一个绝对有力的心脏。”
疫医说着发出了一阵令人恐惧的笑声,他为这个逐渐非人化的生物插上输血管,挂起来的血包开始向这躯体导入鲜血,这都是些含量极低的秘血,能维持它的生命,但又不至于让它失控。
转过身,拉开手术台旁的隔帘,在这隔帘之后的是另一个手术台,上面束缚着一个狰狞的妖魔,可此刻这暴戾的妖魔温顺的就像小猫一样,在疫医变态的学术心理下,它已经被分割的差不多,胸口刨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其下的骨骼也早已被切断,跳动的心脏清晰可见。
对,一切都是未知的,无论是自己的《进化论》还是航道尽头的真理,唯一真实存在的东西是实践,只有实践才能证明真实。
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曾经疫医没有这样的资源,他只能将自己作为小白鼠去修改,可在与劳伦斯的互相成就下,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源。
如果前方的道路充满迷雾,那么就创造另一只小白鼠、另一个疫医吧。
疫医这样想着,手术刀向下切除。
第三十七章 暴雨将至
天与海交接在了一起,一片蔚蓝色中它们的边界都模糊了起来,让人难以分清,继续向上看去,便是那无比壮丽的天空,光芒仿佛不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这深邃的海底升起,数不清的光升腾着,它们透过云层的边缘飞跃,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天幕,直达那未知的深空。
这是常人难以见到的景色,但在伯劳的眼中却已经有些腻味了,他放下了望远镜丢在一旁的小桌上,整个人瘫在长椅上,然后拿起一本书挡住自己的眼睛,遮住阳光。
这是的第六天了,一切都过的很快,好像伯劳昨天才刚从雷恩多纳港口一样,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红隼那个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挥手告别,好像可能几人一去不复返。
啊……这种事,谁知道呢?
以晨辉挺进号的速度来讲,伯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快要步入维京诸国的海域了,但被永动之泵改装过的船只有晨辉挺进号这一艘,其余三艘跟随的货船使用的还是现今普通的技术,完全没法跟上晨辉挺进号的速度。
所以船队只能放慢速度,漂泊在这无际的海洋之上。
海上的生活极为无聊,刚开始的几天还比较好熬,到了现在伯劳的心情已经开始烦躁了起来,不知道是曾经寂海行动带来的阴影,还是自身别的问题,伯劳和赫尔克里有些像,他们都极度厌恶大海。
海洋、辽阔又美好……只是它有些太辽阔与深邃了,让人感到无际的恐惧。
在伯劳看来脚下的大船实际上就是一座囚笼,它把每个人都囚禁在了这海面之上,更糟糕的是,现在它还正带着所有人走向那黑暗的海域。
寂海。
回忆刺痛了伯劳,他扯下盖在脸上的书籍,在长椅上坐了起来。
他面色惨白就像死人一样,哪怕有着阳光的直射也难以将其温暖起来,伯劳用力地揉了揉脸,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些,随后他抽出了腰间的武器,那把名为丧钟的左轮枪,似乎只有握着它,他才能在这大海上感受到一丝的安全感。
凝视着武器,银白的枪身映射着光芒,但握枪的手却只能感到一阵金属的冰冷,弹巢上鬼神的刻画依旧清晰,或许是辉光太盛,图形居然开始微微扭曲了起来。
“丧钟为谁而鸣……”
伯劳轻声呢喃着,仿佛这是一个魔咒,念出来就会唤醒什么东西。
“你果然是个恋物癖吗?”
声音突然响起,有人在背后说道,他打断了伯劳的思考,回过头,只见一个沙滩小哥正一脸惬意地向他走来。
沙滩小哥的全身都被打湿了,看样子刚从海里回来,头上戴着泳镜,身上则穿着花衬衫,扣子没有扣紧,露出满是疤痕的胸口,下身也是和衬衫配套的花裤衩,毛茸茸的大腿踩着一双拖鞋。
只见他左手抓住鱼尾,把一只肥硕的金枪鱼扛在了肩上,这个肥硕的大家伙好像还没死透,时不时地还抽搐一下,右手上则握着还在淌血的钉剑,就像鱼叉一样,上面还叉着几只小鱼。
见洛伦佐这个样子,伯劳的脸当即阴沉了起来。
海上的生活很是枯燥,很多海员在漫长的海上生活中多多少少会出现一些心理疾病,哪怕刻意地去找乐子,乐子也会逐渐消耗殆尽,所以船只上很多时候的气氛都是平静与阴沉,更不要说这一次他们还身负重任,心理压力更加沉重了几分。
但他们之中出了一个异类。
洛伦佐这个怪人显然不适合用常理来推断,用他的话讲、“拯救世界是拯救世界,快乐的日常生活是日常生活,两者之间不冲突,所以哪怕在世界末日的前夜里,也要好好吃晚饭。”
于是在大家都一脸严肃地执行着自己职责内的事时,他在自己的腰上栓了个身,然后下海打鱼去了,还这样接连打了好几天。
说实话大家都还蛮羡慕洛伦佐这样,船上的无聊生活让每个人都很难熬,而洛伦佐这样的有趣行动,他们还做不到,毕竟普通人那么直接摔进海里多半就直接昏迷喂鱼了。
洛伦佐把今天的战利品一把摔在了地上,见它还蹦跶,又狠狠地摔了几下,直到再无声息。
“我可不是恋物癖。”
伯劳慢悠悠地反驳道,他平常很不喜欢和洛伦佐斗嘴什么的,因为他总是输,但这回不一样了,生活过于无聊,他也需要些事情来解解闷。
一想到这里伯劳就有股闷气,看看这该死的生活把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真的吗?我看你都快亲上去了。”
洛伦佐坐在了另一张长椅上,看着他手中那把银白的左轮。
从洛伦佐认识伯劳起,他与这把银白的左轮便密不可分,仿佛他们是一体的,而在登上船后,这种情况更明显了,伯劳总是时不时地拿起这把左轮轻轻地抚摸着。
其实这还不奇怪,最奇怪的是伯劳抚摸左轮时的神态,他就好像在抚摸一个人,表情温柔但随即便变得凶恶了起来,好像要把这个人掐死一样。
“我只是……这把左轮对我意义深重而已。”
伯劳轻触弹槽,手指拂过鬼神们的脸庞。
洛伦佐的表情有趣了起来,不过在伯劳的眼中,怎么看都是一副该死的贱样。
“初恋送的?”
想想也不对,得什么样的姑娘能送出这东西。
伯劳的脸色也如预料中的那样,又黑了几分,这就是打不过洛伦佐,不然他早就想把洛伦佐丢下船了。
“讲一讲,反正无聊。”
知道有故事听了,洛伦佐一乐,追问了起来。
虽然了这么多天,但这几天的无聊已经成功地击垮了众人,哪怕洛伦佐也是如此,从红隼那里抢过来的骑士小说差不多都看完了,剩下的时间里大家也常聚在一起讲故事会,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打发时间。
“算了,不是什么好事。”犹豫了稍许伯劳回绝了洛伦佐。
“这样吗?”
洛伦佐显得有些失落,然后一把操起钉剑。
这阵势吓伯劳一条,他还想洛伦佐要威逼利诱,结果他挥起钉剑切起了脚下的金枪鱼。
多亏洛伦佐,这几天大家伙都能吃到极为新鲜的海鲜,也因为这些事,洛伦佐也学了一手切鱼的好手艺。
“要先来一块吗?”
只见洛伦佐切起一块鱼肉,便递向了伯劳。
“这是生的。”
看着血淋淋的鱼肉,伯劳连忙摇头。
炽白的焰火升起、转瞬即逝,手中的鱼肉也在瞬间被加热,表面微焦鱼香味溢散开。
洛伦佐挑衅似地看着伯劳,而他愣了一会,怎么也没想到洛伦佐会把用来杀伤妖魔的能力,用在这种鬼地方,随后伯劳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关于你之前寂海的行动呢?”洛伦佐又问道,“你可是这次行动的二把手,我的资深顾问,整个净除机关对于寂海最为了解的人了,都出发这么久了,也该讲讲怎么回事了吧。”
“洛伦佐你……”
伯劳看着洛伦佐,一时感到了一阵难缠,更令他不适的是这个家伙此刻的一本正经。
刚刚还在扯各种烂话可现在又突然正经了起来,也不清楚洛伦佐是真的关心任务,还是针对自己,不……洛伦佐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很难去猜到他到底想做什么。
“来说说吧,伯劳,刚好我真的蛮好奇所谓的寂海。”
洛伦佐站了起来,他经常做出这种迅速的转变,明明身上还穿着可笑的花衬衫,但这严肃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跃出去砍人了。
“我去把蓝翡翠也叫过来,她也需要知道这些。”
洛伦佐说着拿起一旁染血的钉剑,然后拖起地上的死鱼。
看到伯劳还呆坐在长椅上,洛伦佐又对他喊道。
“你确定不进来吗?”
“怎么了?”伯劳觉得有些奇怪。
洛伦佐则抬起钉剑,指了指他的身后说道。
“暴风雨要来了。”
伯劳看了看身后的海面,依旧一片宁静,天空晴朗,不见半点乌云,根本没有什么暴风雨降临的意思。
“猎魔人的感官可比普通人敏锐多了!”
洛伦佐就像知道他不会相信一样,又补充道。
……
雨云开始汇聚,它们混搅在了一起,糅合成了一团庞大的风暴,就像相互摩擦的钢铁,阴暗的缝隙里迸发出电闪雷鸣,或许是过于沉重了,它们脱离了天空沉向海面,宛如坠下的铁幕,然后这铁幕缓缓移动着,卷起狂风巨浪。
伯劳望着舷窗外的天空,几小时前它们还是一片蔚蓝,结果现在便被风暴扭曲成了如此狰狞的模样,磅礴的暴雨倾注下来,大海也随之沸腾。
“多亏您发现及时啊!”
晨辉挺进号的船长对洛伦佐感激到。
“还好,还好,只是比较敏锐而已,抓鱼的时候发现气压有些不太对,太闷了,”洛伦佐说着也看向了舷窗外,表情略微地严肃了些许,“只是没想到这么剧烈。”
“是啊,如果我们没有加速离开的话,我们可能已经被吞进去了,直面风暴可不是件好事。”
船长的脸上写满了后怕,虽然他是船长,但大部分的权力还是集中在洛伦佐与伯劳的身上,因此在洛伦佐的命令下,他很顺从地指挥其他船只一同加速离开。
“我在海上混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风暴,简直就要吞食天地一样。”
船长心悸地说着,洛伦佐与伯劳这两个家伙可能不太理解,但对于船长而言,这大概是他近些年见过最大的风暴,好在它出现的位置离晨辉挺进号较远,而且他们也事先做出了规避,没有被影响太多。
如果直面这样的风暴,小船多半会在瞬间被掀翻,脚下这样的沉重的货船不清楚会怎么样,但多半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能体会,要不是它这么凶猛,我可能还真察觉不到。”
正因为这风暴的剧烈,才能让洛伦佐这种对航海一无所知的人也感觉到危险。
“那么麻烦你了,塔诺尔船长。”
洛伦佐向塔诺尔示意,塔诺尔则点点头,去指挥起了其他人,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刻,所有的水手都动了起来,把控着船只各个重要的部位,把私人的空间留给洛伦佐。
舱门关上,将门外的喧嚣隔绝,洛伦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了,伯劳在他的另一边,而他们中间则夹着一直沉默的蓝翡翠。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再有十天的时间我们就能步入维京诸国的海域了,也该研究一下任务,提前布置一下了。”
洛伦佐说着将海图摊开,上面已经事先标注好了很多符号,手指指在了海图的北部,那是一片冰川与群岛,而其的更北方则是一片被涂成黑色的海域。
那便是寂海,它位于维京诸国的更北方,将世界尽头完全地与凡人的认知隔离开。
“那么作为我们之中唯一一个了解寂海的顾问,伯劳该你了。”
洛伦佐把话语权交给了伯劳,自己难得安静了下来。
伯劳则看着眼下这张海图陷入了沉默,大概是内心争斗,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想了好久,才缓缓开口。
“我对于寂海的了解实际上也不多,根据任务,我们之后会在维京诸国内搜寻一个真正了解寂海的家伙,他会成为我们的领航员,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总之,与其说我了解寂海,倒不如说我是寂海的归来者而已。”
他低垂着头,目光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了下来。
“那大概是在十年前的事了……”
伴随着伯劳的话语声的响起,窗外的暴雨雷鸣也一种奏响了起来。
洛伦佐觉得自己在声音里感受到了什么,有些相似,就像曾经的自己。
怒气?还是说绝望?他不太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经过了十年之久,这些东西依旧徘徊在伯劳的心里,未曾离开。
第三十八章 角鲸号
“那时我刚加入净除机关不久,随后便被编入了一支科考队,目的就是探查寂海,当时我还不清楚这是为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为了之后梅林前往世界尽头的行动铺路……虽然最后都失败了。”
在哗啦啦的雨声下,伯劳开始了他的自述。
舷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阴郁了下来,这里是风暴的边缘,可依旧电闪雷鸣,仿佛是末日降临。
洛伦佐并不觉得压抑,嗅着那清凉的空气,这倒让他回忆起了在城堡里的时光,他也是在类似这样的环境下给伯劳等人讲着过去的故事,这和现在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听故事的人与讲故事的人都不一样了。
“首先……该从那里说起呢?我想到哪里就说到那里吧,记忆都太模糊了。”
伯劳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对于记忆的模糊,他也显得很懊恼。
“我当时只是一名普通的下位骑士,在船上担任着护卫,当时这次考察行动的负责人为骑士长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
洛伦佐微微惊讶,一旁沉默的蓝翡翠也是和他同样的表情,紧接着他们都想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没错,正是因为上任兰斯洛特死在了寂海里,所以欧维斯才能成为下一任的兰斯洛特……但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这次行动十分重要,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由一名骑士长带队,使用的也是当时最为先进的蒸汽铁甲船‘角鲸号’。
起初考察行动很顺利,角鲸号简直就是行进在大海上的堡垒,在航行至维京诸国时,我们遇到了很多维京海盗,从时间节点来看,那时的冰海之王还只是一个海盗头目,维京诸国内战不止,维京海盗们也随意掠夺着。
他们袭击了我们,可你们也清楚,在先进的蒸汽与钢铁下,他们木质的长船就像一群可笑的蝼蚁,被我们无情地碾过。”
伯劳笑着摇了摇头。
维京长船对比其它船只显得十分娇小,但它吃水浅、速度飞快,而且可以灵活转向,主要是针对于沿岸的快速掠夺,而不是海上的突然袭击。
“当时也和现在差不多,下着大暴雨,这模糊了海面,他们大概只看到了我们船只的黑影与其上的灯光,以为我们是一个迷路的货船什么的,然后便冲了过来。
我不清楚那些维京人当时是什么心情,反正维京长船被海浪裹挟着,砸在了坚固的铁甲上,那些维京人还未来得及发出战吼便被怒涛吞没,有的则愤怒地诅咒着我们,用战斧砍着船身,但也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而已。
那是场简单的胜利,我们甚至没有开炮,就凭借着船身的强大与暴雨的裹挟将他们大部分击溃。”
伯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那次海战也有部分维京人生还,他们把我们的事迹宣传了出去,没过几个月,维京人们都知晓了世界上还有铁甲船这么个东西,他们在北方的群岛里厮杀太久了,和世界完全脱轨,有些人甚至认为我们的那次出现,才导致了维京诸国的团结,毕竟奥丁神的信仰已经无法统治大海了,真正主宰这一切的是钢铁与火炮。”
旧时代消退,新时代降临。
“在那之后我们便成功地抵达了维京诸国,那时他们还没有统一,各个岛屿都有着不同的领主来控制,他们之前还相互开战,简直麻烦的要死,好在我们展现了足够的武力,他们对我们还算尊重,加上从英尔维格带来的财富与物资开路,这些维京人更热情了。
其实维京人这一点还算不错,我本以为他们会仇视我们,但他们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提起那些被我们杀死的海盗们,他们则笑着说他们只是回到了英灵殿而已,这是好事,真是奇怪的一批人,更奇怪的是当天夜里就有维京人拉着我,让我跟奥丁神像磕头,说这样咱们就能一起做兄弟了。”
回忆渐渐清晰了起来,想到这里伯劳的表情也忍不住变得奇妙了很多。
“我们暂时休息了一下,然后向这些维京人咨询了关于寂海的事,而这一次这些大大咧咧的维京人都严肃了起来,他们保持沉默对于寂海一字不提,无论我们怎么砸钱他们也不肯说,在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后,我们才微微撬动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嘴巴。
那个家伙说寂海是一片禁忌的海域,它之所以寂静便是因为这海下潜藏着某个不可惊扰的东西,它是如此的可怕,以至于这片海域内没有任何的鱼类可言,连狂风与波涛也不存在,有的只有近似永恒的寂静。”
“所以被称作寂海吗?”洛伦佐淡淡道。
“它的称呼有很多,寂静之地、死亡之海、风暴与沉默之域,还有的维京人称其为死人的国度,就是他们神话中的那个死人之国,不过那个国度的具体位置在寂海之下,那片黑暗的海床之中,他们认为所有死在海上的人,他们的尸体都会被海流裹挟着,运送到这黑暗的海床之上,获得永恒的寂静。
当然,寂海的寂静也是相对而言的,一旦有船只进入寂海,那么你最好祈祷自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惊扰到任何东西,一旦你发出声音,被那沉睡在寂海之下的东西发现,那么寂海之上便会卷起风暴,你与你的船只将在电闪雷鸣中被摧毁。”
“那‘东西’是什么?”洛伦佐问。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或许有人直面过它,但那些人都死了。”
“总之能让大大咧咧的维京人害怕敬畏成这个样子,哪怕有着先进技术的我们,也不得不认真对待。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之所以与维京人接触,便是为了找寻一个对寂海了解的领航员,带我们去往那里,可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一个维京人愿意帮忙,哪怕我们把所有的物资与钱财都拿出来都不行,在他们看来,那里是片绝对黑暗的地方,一旦死在那里就会被黑暗所吞没,哪怕是瓦尔基里也无法将他们的灵魂从黑暗中拯救,他们便只能徘徊在黑暗的海床间,再也无法抵达神圣的英灵殿。”
“那么净除机关这边没人了解这些吗?”
“早就没有了,我们第一次前往世界尽头是在光辉战争中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是迫于局势,在英尔维格不计代价的情况下取得了知识,可以说完全是用人命填出来的,幸存的归来者也陆续染上了疾病,逐一死去,唯一剩下的便是我们熟悉的维多利亚家了,而他们也被王咒困扰着。”
“知识是被诅咒的,有人不想更多的人知晓世界尽头的存在。”洛伦佐说。
“差不多吧,其实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诡异与神秘都是有迹可循的,”伯劳说,“它们都是在保护着什么,一个人、一个人物、亦或者一个秘密。”
“可遗憾的是,人们本身也有着诸多不知道该称作美德还是劣性的东西,就比如求知欲、好奇心、冒险精神,这些东西驱使着我们去触摸那些本不该被触摸的东西……”
伯劳低声呢喃着。
“我们最终得到了些许有用的线索,那些维京人说我们可以去找威尔格达森领主,那是一个孤僻诡异的领主,与其他热衷掠夺的领主不同,他更倾心于航海,他年轻时曾驾船游历整个维京诸国,据说他的手中有着最为完善的维京诸国的海图。
接下来的时光里,他更是驶离了维京诸国,漫步在了西方世界的每一处海域之上,可他并不因此感到满足,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海图并不完美。”
“寂海。”洛伦佐轻声道。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领主,维京人之中第一个向着寂海发起远航、并活着归来的维京人,但他的航行似乎出现了意外,他的大部分船员都死掉了,而他的海图依旧有着残缺。有人说他被那片大海诅咒了,但他没有顺从诅咒,而是继续挑战着寂海。”
“接下里的我们便,去寻找那位弗洛基·威尔格达森领主,一切都很顺利,领主很友好地接待了我们,并在他的长屋内会谈,也是那时起我第一次了解了有关于寂海的详细情报。
维京人的传说是对的,寂海之下便是死人的国度,但这多少有些误区,与其说是死人的国度不如说是……妖魔的国度。”
刺耳的雷鸣落下,惨白的光贯穿天地,船舱内的每个人脸颊都被映照成了惨白的模样,在这潮湿的空气之中,未知与诡异在缓慢地发酵着。
洛伦佐的目光有些呆滞,随即莫大的欣喜从其中释放。
对,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所谓的神明与邪魔,这个世界上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未知的谜题,而它们被名为侵蚀的疫病所诅咒着,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那么就证明你距离真相不远了。
“继续讲,伯劳。”
洛伦佐坐正了身姿,认真地聆听着。
第三十九章 光轨
暴雨覆盖了晨辉挺进号,远处的风暴带来波涛,整个船只被随意地推搡着、摇晃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它降临着恶意。
“行动的详细细节是由兰斯洛特与领主所商谈,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们在威尔格达森领主的领地上休息了几天,之后便带着他们一同出航,这一次不止有角鲸号,还有领主的长船们。”
伯劳继续回忆着那阴暗的过去,这回忆是如此地糟糕,他记得自从自己在做过报告后,就再也没回想过这些了,此刻想起来,仿佛就是在看另一个人的记忆一样。
“领主说在这寂海之下有着许多沉睡的亡灵,不是什么神秘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亡灵们,一旦被惊扰,它们就会苏醒,袭击过往的船只,而我们的铁甲船的噪音太大,因此不能驶入其中。”
“你们抛弃了角鲸号?”洛伦佐问。
“没有,我们起初不在乎这些诡异的传说,毕竟我们这可是铁甲船,和那些脆弱的长船不同,我们有着装甲与重炮,还有那熊熊燃烧的汽轮机,就连坚冰都可以被轻易破开,更不要说什么亡灵了。
我们之间起了纷争,一定程度上,兰斯洛特还是不愿完全相信这些维京人,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必须完全静默地前进,用最原始的长船、慢慢划船方式渡过寂海,这势必需要将角鲸号停留在寂海的边缘,而角鲸号是我们这些人纵横维京诸国最大的倚仗,一旦失去它,我们的安全性将大大折扣。
要知道那时我们的敌人不止是神秘的传说,还有这些狡诈的维京人,说不定我们刚放弃角鲸号,他们就会把我们全杀了,掠夺这艘铁甲船。”
“结果呢?”
“我们相互做了让步。
寂海之上还有着数不清的冰川,有些海面甚至被完全地冻结,很多时候维京人都需要将长船拉上冰层前进,再受于环境的影响与物资的限制,实际上这些维京人对于寂海也没进行过几次成功的探索,一直以来都游荡在它的边缘,无法深入。
有趣的是,威尔格达森领主对于寂海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在我们多次讨论后,我们达成了合作,他愿意冒险帮助我们,在他的计划里角鲸号将满载物资还有长船,我们将一同前往寂海,在进入寂海后,角鲸号将以低功率行进,尽可能地减少噪音。
角鲸号将破开那些碍事的冰层,在深入一段距离后根据当时的情况选择是否放下长船,是否要以这种安全的方式继续前进。”
“然后按照计划中的那样,你们开始了行动?”洛伦佐说。
“是的,威尔格达森领主愿意这么冒险的一大原因,还是他比较信任我们的角鲸号,他觉得或许这种铁甲与重炮可以抵御亡灵们的进攻。”
伯劳继续讲述着,舷窗外的风暴也渐渐猛烈了起来,天地间都变成了阴郁的灰色,不见光芒。
“实际上也是这样,我们按照计划行事,在几天后成功地进入了寂海,那是我见过最为诡异的海域,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它。
天空被铅灰色的乌云覆盖,没有一丝光能透下来,仿佛在云层间正积蓄着雷鸣风暴,而海面则没有丝毫的波浪,就像镜面一样平静,而且水质通透,没有任何杂质,放眼看去,其下没有任何生命可言,除了被溅起的尘沙外,海水里什么也没有。
那是真正的、死人的国度,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是死掉的,死掉的天空、死掉的大海、死掉的世界……”
记忆来到了黑暗的前沿,伯劳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更糟糕的还是来自角鲸号上的检测,我们的盖革计数器有了反应,寂海之上浮动着侵蚀,强度随着深入寂海的距离而加剧,似乎在寂海的深处有着某个庞大的污染源,它扩散出来的侵蚀影响了整个寂海。
领主也说了这些,寂海令人恐惧的原因之一便是这种无形的压力,随着深入寂海还会有船员疯掉,他们把这些归于神话与诅咒,但我们很清楚,这是和妖魔有关的。”
“一个……庞大的污染源吗?”
洛伦佐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来,这个污染源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世界尽头,但世界尽头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没人知道了,这需要我们自己来挖掘。”
伯劳长叹着气,可能是暴雨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仿佛要喘不过来气。
“当时在意识到这些后,我们还特意绕着寂海的边缘行驶了几天,确定了这侵蚀的范围确实如此巨大……这令我们的军心产生了些动摇,很多人都吓坏了,没有人遇过这么大范围的侵蚀,这太可怕了。
兰斯洛特及时站了出来,他稳定了军心,然后给了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一个让我不得不活下来的任务,我被任命为了记录者,我必须记录下行动的所有细节,然后带回去,我被从作战一线调离了出去,和我一样的记录者还有很多,我们也因此接触到了这些我们本不该知晓的情报。”
“兰斯洛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是吗?”洛伦佐说。
“差不多,洛伦佐你无法体会我们当时的恐惧,那么大范围的侵蚀,鬼知道我们会在里面遇到什么……”伯劳的表情微微扭曲,他重新走入了噩梦之中,“接着便是行动的开始,角鲸号静默前进,我们一路破开了冰层,不断地前进。
但随着深入寂海更多的问题出现了,侵蚀在影响我们,很多船员开始做噩梦,接着便是各种设备的失灵,然后你会发现指南针像个陀螺一样乱转,而六分仪也不再好用,因为我们根本看不清那些在扭曲的标尺……大部分人都开始产生了幻觉,最糟糕的是那个地方你看不到太阳也没有夜空,有的只是灰蒙蒙的云层,在积蓄着恶意。没有任何的光芒为我们指明路线。”
摇晃的船舱、降临的暴雨、潮湿的海风……这些就像一只又一只的大手,将伯劳拖回了那噩梦的开端,就连伯劳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讲述中,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袋,他抚摸着那把银白的左轮,似乎这是他维系他生命的丝线。
一直沉默的蓝翡翠也无法再保持她漠然的样子,眼瞳里藏着被搅动的情绪,而在另一边洛伦佐的紧盯着伯劳,注意着他所有的反应。
“事情是发生在了第七天的夜里,我当时正躺在床上睡觉,其实我没能睡着,随着进入寂海的时间推移与深入,我也像其他人那样,听到了阵阵的私语声,而整个海域又是如此地平静,当我躺在床上时,这声音更加剧烈了,简直就是在对我怒吼一样。”
伯劳握紧了丧钟,他的眼瞳布满血丝。
“在挣扎了很久后,我决定起床整理文件,作为记录者,我知晓角鲸号上发生的所有事,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文件被送过来,我经过简化处理,再收进防水文件袋里。
自从我们进入寂海后,船员们看到幻觉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了,在临近的几天甚至出现了船员的失踪与自杀,但这些消息都被兰斯洛特控制住了,其实他也清楚我们的行动已经失败了,我们有着可以击溃海盗的铁甲船与重炮,但我们防备不了来自内心的折磨。
兰斯洛特也想过返回,可侵蚀影响了所有的观测手段,我们已经完全迷失在了这片海域之上,而那些维京人也没有用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领航,无论我们怎么问,他们都在说‘等航道的出现’。
我们觉得被骗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但兰斯洛特依旧信任他们,准确说是信任维多利亚家,作为世界尽头的归来者,他能留给我们的指示只剩下了该如何找到世界尽头,而那个指示便是‘跟着光轨‘’。”
“可那个鬼地方没有光。”
伯劳恶狠狠地说道,随即伯劳的神情突然舒缓了下来,神情反差之大,就像一个病人,噩梦来到了一个节点,一瞬间他的回忆里充满了光明。
伯劳重复着之前的话。
“事情是发生在第七天的夜里,我从床上起来,我听到了船舱外的喧闹声,我走了出去,然后看到了‘航道’,看到了‘光轨’。”
“维京人们没骗我,维多利亚家也是。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为庞大的极光,缤纷的光群掠过我们的头顶,它们仿佛是被风吹起的裙带,女神舞蹈的裙摆,迷离的光芒好似倾泻的洪流,从这一端至另一端,贯穿天地。
我站在甲板上,被这光芒笼罩,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维京人所谓的英灵殿便是这样,瓦尔基里就要降临了,她将从光芒之中脱身,带我前往那至高的殿堂……
我当时已经记不清是真的如此宏伟,还是说幻觉所致,总之在这漫长的寂静里、每个人都将要被绝望吞食之际,希望出来了。
辉煌灿烂的极光宛如刻印在天际的轨道,它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想都不用想,在这光轨的尽头便是我们想要的,那就是世界尽头了。”
伯劳痴迷的表情颤抖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
“而这也是噩梦的开端,这希望来的是如此地突然,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失去了理智,角鲸号突然全速前进,朝着光轨的尽头,当我们意识到问题、从欣喜里清醒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寂海、沸腾了。”
第四十章 死者们
那时摄人心魄的光景,铅灰的云层间有缤纷的华彩所流经着,它们相互纠缠盘旋,蔓延至了海平面之下,铸就成通往世界尽头的光轨。
伯劳痴迷地望着这一切,直到脚下甲板的剧动将他从迷醉之中唤醒。
平静的角鲸号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引擎的轰鸣打破了漫长的寂静,炽热的蒸汽源源不断地涌出,伯劳踉跄了几下,最后抓紧栏杆稳住了身形。
内心的欢愉还在蔓延,可敏锐的心神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视线内的光景微微扭曲,伯劳觉得自己这是产生了幻觉,他抚摸着冰冷的栏杆,按理说它是“冰冷”的才对,但现在皮肤上没有任何感觉传来,如果不是伯劳用视力确认了自己正抓着栏杆,他都无法确定栏杆是否真的存在。
欣喜在瞬间消失了,伯劳咬紧了牙关,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正被侵蚀影响着,感官被缓缓地扭曲。
视觉出现了些许的幻觉,触感正在被剥离,伯劳尚不清楚他其他感官被影响了多少,也没有时间去给他探究这些了,缓和了稍许,伯劳便冲回了船舱内,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职责,士兵去作战,将军去指挥,而记录者要确保这里发生的一切能被记录、且传播出去。
伯劳不清楚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他把自己整理好的文件全部塞进了防水文件袋里,好在自己这些天一直在进行简化,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他把文件袋贴紧胸口收起,拿起枪械再走出船舱。
此刻角鲸号不知为何开始了全速前进,它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发出愤怒的低吼,劈开眼前的冰层与海浪,无可阻挡地前进着。
船只与冰层撞在了一起,全额出力下冰层被一点点地碾开,这也导致了角鲸号不断地颤抖,伯劳几乎没法在甲板上站稳,只能抓紧一旁的凸起,好让自己不会滑出去。
这仿佛是一场狂欢,漫长的绝望里人们终于找到了航道,就此陷入无比的狂热之中,伯劳能听到那些怒吼声,船员们放声欢呼着。
这是工业的伟力,自然的力量再也无法阻止他们前进……可伯劳觉得有些不对,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又说不明白,可能是被侵蚀影响的原因,他的脑子浑浑噩噩的。
心底有什么声音呼唤着,它在警告着自己,可伯劳听不清,他用尽全力也听不清那声音!
伯劳愣住了,他听到了。
那是无比细微的声响,它被怒吼声、引擎声、破冰声所掩盖,就像在土壤黑暗里生长的幼苗一样,缓慢地降临在这世界上,一点点地掘开碎石,暴露在阳光之下。
新生的它发出了婴儿般的啼哭。
一瞬间刺耳的尖叫声填满了伯劳的听觉,他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听到,但至少这对于他而言无比的真实,声音抓挠着他的耳膜,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这不是什么尖锐的哭声。
伯劳整个人因耳中的剧痛瘫倒在地上,角鲸号破冰的颠簸中他滑向了边缘的围栏,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外。
好在伯劳最后死死地抓住了围栏,这样他才没能掉进海里,可其他人就没有他这样清醒,虽然视野内看不见,但伯劳能听到一个又一个的落水声。
他试着搜寻那些落海者,在今夜这极光的协助下,黑暗的海面变得无比清晰,它们就像镜面一样,倒映着穹顶的星光之彩。
伯劳看到了。
角鲸号的两侧是被压开的冰层,破碎的浮冰间穿插着漆黑的海水,可现在整个海面都沸腾了起来,海水裹挟着碎冰,激起的浪花反复地拍打着船身。
在极光照耀下,伯劳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怪异们。
那是数不清的、惨白的、被泡肿的手掌,随着角鲸号破开冰层与海水,深居在黑暗海床之中的它们也得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与那浪花一同拍击在船身上,用细长且坚韧的指甲用力地抓挠着铁甲的表面,留下一道又一道或浅或深的划痕。
这便是伯劳所听到的尖锐哭声,成千上万的指甲一同抓挠着,激发出令人恐惧的尖鸣。
“在那黄昏之际,巨船纳吉尔法会破开大海,那是由死人的指甲做成船,上面满载神的敌人……”
虔诚的低语在伯劳的身边响起,将他从下方的疯狂之中拯救,伯劳看向身旁,那是一个依靠在围栏上的维京人,他直直地盯着伯劳,那眼神令他恐惧。
“预言被印证了……”
维京人喃喃自语着。
脚下这艘钢铁的大船被死人的指甲所托起,他们行驶在死人的国度之上,沿着光轨前往那神秘的尽头。
“怎么回事!”
伯劳对着维京人大吼。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头顶是光轨因何而起,眼下这沸腾的海面、还有这些诡异的亡者们又是怎么回事?
伯劳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幻觉了,在这死亡的威胁下,他清醒的很。
“你们不是很了解寂海吗?这是怎么了!”
伯劳费力地爬起来,不知何时寂静的夜空也躁动了起来,伯劳感受到了迎面的微风,而这风还在逐渐地猛烈起来。
“不……我们要阻止黄昏,纳吉尔法必须留在这里,它不能再前进了。”
在维京人的眼里,脚下的角鲸号俨然成为了带来灾难的巨船纳吉尔法,他的话令伯劳感到一丝不妙,伯劳当即举起枪指向了他。
维京人没有理伯劳,他抽出了腰间的两把战斧,双手握着战斧稳稳地站在甲板之上,他似乎是在低声祷告着什么,下一刻怒吼着跃出。
“瓦尔哈拉!”
伯劳听见他是这样吼道。
维京人握着双斧砍向伯劳,伯劳情急之下扣动了扳机。
可就在这时角鲸号似乎撞到了什么,这次的颠簸比以往还要剧烈,伯劳的子弹打空了,他整个人直接被甩出了角鲸号。
就在这生死之际,伯劳看到维京人的身影矫健,长年在长船上的搏杀,让这些维京人早已掌握了如何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保持平衡。
战斧砍断了血肉与骨骼,腥臭的血气在瞬息间弥漫。
他要杀的不是伯劳,不知何时已经有死者爬上了角鲸号,它们的外形似人,体型消瘦的,大概是长年处于低温之中,关节僵硬变形,动作迟缓很多。
维京人疯狂地斩杀着这些死者们,同时不断地发出振奋地战吼,这样的情景在角鲸号的其他地方也有发生,能听到有战吼在回应着他。
之后发生什么,伯劳大概是看不到了,整个身子腾空,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还有那些尖锐的摩擦声,估计再有不到三秒的时间自己就会掉进海里,被那些狰狞的亡者撕成碎片。
伯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居然会这么轻易地死去,这样想着,他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船身上,伯劳觉得自己的鼻梁被撞断了,但好消息是自己似乎停止了下坠。
抬起头,那人关键时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他力大无穷,就这么硬生生地将伯劳拖了起来。
“威尔格达森领主?”
伯劳被丢在了甲板上,他费力地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
“我记得你,那个记录者。”
领主冲伯劳微笑,也不知道他的心脏到底有多大,这种情况下都能笑得出来。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领主,这次对寂海行动的领航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是维京人之中对于寂海最为了解的一个人,此刻他正全副武装,身上披挂着兽皮与盔甲,手中握着战斧,就像一个野蛮的原始人。
“伯劳,谢谢。”
伯劳擦了擦鼻子上的血,检查了一下自己怀中的文件袋,握着枪械跟上了领主。
“这是怎么回事?”
在伯劳看来这个领主还算是有脑子的那种人,至少可以交流,而不是像刚刚那个神叨叨的维京人一样,讲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突然砍了起来。
“死者们,死人之国的国民,它们本应该沉睡在黑暗的海床之中,被冰冷的砂砾所掩埋。”
领主大步向前,在他的巨力下战斧所向无敌,死者们被轻而易举地砍杀,断肢与尸骸被丢入海中。他猛地停步,带着转过身带着怒气对伯劳说道。
“它们本该一直沉睡在那里,可你们的人吵醒了它们。”
“吵醒……”
伯劳咽了咽口水。
寂静,这里是绝对的寂静,没有风、没有浪花、没有生命,有的只是绝对的寂静,可刚刚那轰鸣的引擎声打破了寂静。
“这确实是我们的失误,我没想到这会如此地……灿烂。”
兰斯洛特一边朝这里走来一边仰着头,他望着这片璀璨的极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还在微微地变化着,就像群星的色彩般斑斓。
“我们检查过了,是大副做了这些,他被侵蚀影响的太深,这瑰丽的极光让他失去了理智。”
兰斯洛特的神情压抑。
“他人呢?”领主问道。
“已经死了,我杀的,抵达时,他已经出现了异化,”在兰斯洛特说着的同时有更多的士兵涌上了甲板,他门装备精良、枪声不断,“目前内部的局势已经被控制住了,现在只需要抵御这外界的妖魔就好。”
“你们管这东西叫做妖魔是吗?”
领主看了一眼那些在海里翻腾的东西。
“差不多,和你们的神话传说不同,在我们看来这些家伙都是有迹可循、真实存在的东西。”
兰斯洛特说的很轻松,可他内心的压力可没轻多少。
在净除机关的认知之外,这片诡异的海域里居然有这么多妖魔,而且这似乎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领主看了一眼角鲸号的前方,和之前所经过的、布满浮冰的海域不同,前方是一片无际的白色冰原。
角鲸号挺进了冰层之上,这也是刚刚那剧烈颠簸的来源,角鲸号正压着冰层前进,这种情况下他们很难转向,更不要说还有这么多妖魔在附近。
“我们吵醒了这片海域,接下来会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领主心悸地说道,他能感受到,风变得汹涌了起来,还有随之而来的寒气……或许这光轨指向的是死亡。
“那么就想办法解决,之前我们迷失在这片海域里,现在航道已经出现了,跟着走就好了。”兰斯洛特说。
“怎么,你要继续前进?”
领主觉得他疯了,但的承认,领主心底喜欢这样的疯狂。
“不,是返航。”
兰斯洛特抬起手,指向夜空之上的光轨,它横跨了天际,指明终点的同时也指明了起点。
“跟着它返航。”
领主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光轨,随后又落在了兰斯洛特的身上。
两人目光没有任何遮蔽,就这么直接地交接在了一起,无论是阴谋还是诡异,在这一刻都变得透明。
兰斯洛特就好像知道领主在想什么一样,他尽可能地露出笑容,然后握紧了腰间的手枪。
“我们的任务只是收集寂海的情报,没必要把所有人的命都搭上,而你也只是我们的雇员而已,你没必要那么‘拼命’。”
“我知道……”
领主低声回应着。
这突然肃穆起来的气氛让伯劳有些不适,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坚固的冰层阻碍了角鲸号的速度,它的行进变得缓慢了,死者们趁此机会得以更快地爬上了甲板,枪声与战吼声不断,虽然血气浓重,但此刻优势还在人类这一方。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弗洛基·威尔格达森领主。”
兰斯洛特喝道,他希望领主能保持清醒,做出正确的选择。
领主也确实做出了反应,他一副恍然清醒的样子,似乎他刚刚只是被侵蚀影响,他接着说道。
“啊……对,你说的对,我们确实该返航了。”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这样说着,下一刻从盔甲间抽出了一把沉重的左轮,谁也想不到在这个像极了原始人的家伙身上居然还藏着枪械,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兰斯洛特。
银白的弹巢上刻画着鬼神,金属的表面模糊地倒映着伯劳惊恐的脸,随着扳机的扣动,弹巢应声转动,将模糊的光景绞成碎片。
死人的钟声响起。
第四十一章 风止之地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有的人还在凝视头顶辉煌的光轨,有的人还在与从海底爬出的妖魔作战,还有的人躲在阴影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繁杂的声响将寂海的安宁彻底摧毁,伯劳不清楚有多人听到了那如钟鸣般的枪声,但他清楚的是,自己明确地听到了那钟声,如此地响亮,在它的奏鸣下世间的所有的声音好像都在消退,最后只剩下了这孤独的回响。
兰斯洛特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血迹从他的胸口处开始蔓延,转眼间便渗透了整个上衣,子弹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将他向后推倒。
血在变冷、心脏也逐渐缓慢了下来,兰斯洛特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械,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扣动扳机了,就这么硬直地倒了下去。
逐渐扩散的眼瞳里倒映着灿烂的光轨,不久后有阵阵雷鸣响起,暴雨倾注。
“兰斯洛特!”
伯劳大吼着向他扑去,他捂着兰斯洛特的胸口,试着挽救他的生命,可这都太晚了,那把银色的大口径左轮在兰斯洛特的胸口砸了一个空洞出来,心脏在一瞬间被粉碎,无论伯劳怎么用手去堵,鲜血仍止不住地涌出,它流到了甲板上接着被暴雨冲散,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弗洛基轻蔑地看了一眼正抱着尸体的伯劳,他的身体微微抽搐,似乎是在哭泣。
银白的左轮再次抬起,但没能扣下。
暴雨模糊了弗洛基的视线,冰冷的寒风让握枪的手渐渐失去了知觉,或许还有着侵蚀影响等原因,他觉得自己应该靠得近一些,好好瞄准。
漆黑的枪口指着伯劳,它缓缓靠近着,也是在此刻有雷霆划过,轰鸣作响。
几乎是在同时伯劳原地弹了起来,弯曲的膝盖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让他短距离移动,刚刚的抽搐与哭泣只是麻痹弗洛基而已,在兰斯洛特被射杀的那一刻,伯劳就在想着如何反击。
伯劳要杀光这些维京人。
可他还是太慢了,钟声再次敲响,弹头轻易贯穿了兰斯洛特的尸体、进而射伤了伯劳的手臂。伯劳在起跳时便拖着兰斯洛特的尸体,将它作为肉盾来掩护自己。
突来的暴雨打湿了甲板,伯劳的落地很是滑稽,抱着兰斯洛特的尸体摔倒在地,硬是滚了好几圈,在角鲸号的颠簸中撞在了船舱上才停了下来。
全身都被淋湿了,衣服开始变得沉重,冰冷的触感也在不停地折磨着伯劳的神经,在拖着尸体的同时伯劳也拿到了兰斯洛特的枪。
伯劳狼狈地爬了起来、动作迅速,按照记忆中的印象,将枪口指向了弗洛基,但还没等扣动扳机,高大的身影便遮住了伯劳。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伯劳痛斥着扣动扳机,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背叛,可能在角鲸号抵达维京诸国时,这些疯子就已经盯上了自己。
雷鸣与枪声重叠在了一起,化作震耳欲聋的轰鸣。
伯劳只觉得枪口上传来无法抵抗的巨力,他被用力地扯向一边,子弹纷纷射出,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弗洛基抓住了枪管,试着将武器从伯劳的手中夺去,可这是伯劳手里唯一的武器了,伯劳说什么也不肯松手,抬脚用力地踹在弗洛基的腰腹上,但那里早已穿戴好了盔甲。
“真麻烦啊……”
弗洛基低声说道,缓缓地抽起战斧,冰冷的锋芒被光轨映亮,其上倒映着伯劳狼狈的脸,有雨滴划过,将他的表情扭曲了成了一团。
战斧落下、金属崩鸣、火花四溅。
伯劳靠在了身后的船舱上,捂着流血的手臂缓缓地坐了下去,在他的身边碎掉的钢铁散落一地。
弗洛基给予他无穷的压力,在如此混乱颠簸的环境下,这个维京人如磐石般稳立于其中,他步伐稳健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侵蚀的影响,这所有的行为都出自于他理智的判断。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伯劳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在他的肺里翻滚,尖刀般带来阵阵痛楚。
愤怒、恐惧、悲伤……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盘旋,无处不在的侵蚀宛如催化剂一般,加速着这一切,将伯劳的意识拖向漆黑的深渊。
“和你们的目的一样,搞清楚这个寂海的秘密。”
弗洛基平静地说道,他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在看到伯劳放弃了抵抗后,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游离向了其他地方。
伯劳的视线也和他一同游离着,此刻他才发觉暴雨将每个人都阻隔开来,很多士兵都没有意识到了兰斯洛特的死亡,他们还坚持在岗位上对抗着妖魔们……
不止如此,有的士兵也变得和那些维京人一样了,发出了阵阵的战吼,目光嗜血地看着妖魔们,将自己的所有怒火全部倾泻出去。
他们被侵蚀影响了,陷入这无止境的杀戮之中。
恍惚间伯劳有着一种诡异的感觉,他想起之前那个维京人所念叨的神话传说。
暴雨与雷霆,疯狂的战士们与嗜血的妖魔,这一切都发生在这艘大船上,在光轨的指引下压过冰层,朝着未知之地前进。
此刻与神话中所描述的一切何其相似,仿佛在刚刚航行的某个瞬间里,角鲸号便已经误入了一处神域,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称为了神话的一部分。
“我们已经身在英灵殿了。”
伯劳听见弗洛基轻声说道。
不清楚弗洛基想表达的意思,伯劳自己也听不明白维京人这些奇怪的信仰与神话,但不知为何,伯劳此时有着一股诡异的共情,就像不同物种类的野兽们都对同样致命的捕猎者感到恐惧一样。
伯劳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它正环绕着自己。
“我也不想这样的,但谁叫你们要放弃了呢?”
弗洛基将目光收了回来,他一把拎起伯劳,拖着他在甲板上前进,也不知道要带伯劳去哪里。
“知道吗?维京人们都称呼我为造船人弗洛基,我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游历遍了西方世界的所有海域,将每一寸海域都画进了我的海图之中,可这份海图并不完美。”
“你无法深入寂海。”伯劳说。
“没错,游历归来后,我的所有精力便倾注在了这片神秘的海域里,这里可真美啊……”弗洛基停下了步伐,仰起头望着那瑰丽的光轨,“美丽又很致命。”
这是无风之地,长船只能依靠原始的人力才能前行,但在深入一定程度后便会遇到满是浮冰的海域,之后便是这样完全被冰层覆盖的地方。
长船根本无法行驶在这里,即使有幸抵达了冰层这里,恶劣的环境对于物资的要求又是一个难题,这里是死人的国度,根本没有什么活着的鱼类供他们捕猎,更不要说在这片静谧下还藏着更加令人恐惧的事物。
种种因素恰到好处地联合在了一起,变成一道难以攻克的城墙,阻碍着所有试图踏入寂海的人……直到人类的科技燃起火光,钢铁的大船打通了航道。
“如果你要探索这里,我们本可以合作的。”
伯劳咬牙说道,他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反击的时刻。
“合作?相互平等的力量才叫合作,我与你们最后只会变得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弗洛基的话语平稳,这样的决定他不会后悔。
“你以为你们隐藏的很好吗?我不是没见过铁甲船,可我没见过这样先进的铁甲船,而且你们又来自英尔维格……还知晓这些死者们,用你们的话说,它们该被称作妖魔。”
沉重的钟声再次响起,弗洛基将一头刚爬上来的妖魔射杀,它的头颅炸成了一团碎肉,紧接着被大雨洗去。
“来历成迷、技术先进、目的又如此地明确,明明这里很多年都没有人来打扰了,你们却对此追逐个不停。”
眼前这个维京人比伯劳预想的还要聪明,与其说是个野蛮人,倒不如说是一头机警的恶狼。
“让我猜猜,维多利亚王室所饲养的秘密机构?瞅瞅你们,与其说是军团,倒不如说是一支秘密的雇佣兵,你们只听令于你们的主人。”
伯劳的呼吸慢了半拍,他没想到这个维京人能猜到这么多,但就在这时弗洛基的声音一转,嘲笑似地说道。
“我没那么聪明,我只是知道很多年前,也有一批人深入了寂海,而且他们还活着出来了,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就此以后那个国家被科技的光辉所笼罩。”
弗洛基回过头,只看到伯劳那带着怒意与怨恨的脸。
“听不懂吗?”弗洛基有些失落,“那时便是我的先祖们带着他们深入的寂海,他们说那里有着莫大的财富,叮嘱着我们去拿去,可根本没有人能抵达那里,渐渐的这些也变成了可笑的传说。”
“可现在不一样了。”
弗洛基说着停了下来,把伯劳摔在了一边。
他站在船首,随着阵阵的颠簸,坚固的冰层被角鲸号压开,他们一路前进、势不可挡,在这灰白的冰川大地上碾压出了一条黑色的航道。
这才是弗洛基的目的,现在他成功地篡夺了这艘角鲸号,作为二把手的大副早已被兰斯洛特杀死,兰斯洛特自己也成为了死者的一员。
其余的士兵们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在外界妖魔的压力下,他们还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别的,枪声与厮杀声不断,它们离伯劳是如此之近,但此刻伯劳觉得和他们就像处于不同的世界之中。
“就因为这种理由?”
伯劳不理解弗洛基这样的疯子,其实也是,他认识这个疯子根本没几天,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谁都想不到这个维京人背叛的如此之快。
这样想着,伯劳停了下来,他看向四周的维京人们,他也与士兵们一同厮杀着,根本没有人注意在这里。
心里有些奇怪的想法。
“这不早有预谋,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弗洛基在这时缓缓说道,他眼神带着死意,举起银白的左轮指向伯劳。
出乎伯劳预料,这不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而是在与兰斯洛特简短的对话中、弗洛基所想到的。
在那一刻事态的发展便出现在了弗洛基的脑海中,也是在那时让他心生背叛的想法。
“这是难得的机会,虽然被称作造船人,可我根本造不出这样的船,你们还有着一个实力雄厚的国家作为后盾,而我……你也知道,维京人自己都内战不止呢,更别说其他的事了。”
言语间弗洛基也对于维京诸国的现状极为不满,但比起改变维京诸国的现状,更能打动他的反而是这片神秘的海域。
“怎么,准备要杀我了吗?”
伯劳深呼吸,缓慢地挪动着身体,调整着位置,受伤的只是手臂而已,他在思考自己需要多少秒能冲到弗洛基身前。
弗洛基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他获得了角鲸号的控制权,虽然这个家伙可能不太懂怎么开船,但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一路向前沿着光轨前进。
自己对于弗洛基应该也没有用了吧?伯劳活着对于弗洛基只是一个不稳定的危险因素,不清楚他为什么刚刚对自己的废话那么多,但现在伯劳应该就要迎来自己的死期了。
银白的枪口指着伯劳,他深呼吸,准备着最后一搏,但突然间枪口又垂了下去,弗洛基放弃了。
“恰恰相反,我需要你活下来,不然我也不会和你废话那么多了。”
谁也搞不清楚弗洛基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这时伯劳也发现,似乎弗洛基的眼里从未有过自己的身影。他根本没把伯劳放在眼里。
“你是一个记录者,对吧?我需要一个记录者。”
弗洛基继续说着,他迎着狂风,目光凝重地看向前方。
数不清的妖魔都从深海里苏醒了过来,它们相互挤压着,垒成小山那么高,试着爬上甲板,死亡的威胁令士兵与维京人团结了起来,士兵们冲着下方开火,维京人们则砍杀那些爬上来的妖魔。
伯劳看着这一切,头顶那缤纷的光芒落下,仿佛是群星的光辉般,映亮了每个人的脸,五彩的面孔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投身于疯狂的杀戮之中。
这令伯劳不禁打了个寒战。
角鲸号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它被数不清的妖魔拉扯着,下方的深海里是不可测的黑暗,谁也不清楚还有多少妖魔正渴血地望着这艘孤船。
孤船!
伯劳猛地爬了起来,他无视了弗洛基的威胁,跑到了围栏边上,望着角鲸号的后方,暴雨剧烈,但华彩的光轨映亮了整片海域,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因此伯劳看到了身后的熊熊火光。
进入寂海的不止有角鲸号一艘铁甲船,为了运输物资,在角鲸号身后还尾随了两艘货船,可现在那些货船都葬身于熊熊烈火之中了,全副武装的只有角鲸号一艘而已,它们在缓缓地下沉,灿烂的火光映亮了那些狰狞的影子。
妖魔们就像蚁群一样,蚕食着钢铁的尸骸,慢慢地将它拖入深海,伯劳还看到有幸存者逃上了冰面,他的身影踉跄,疲惫地逃亡着,一只干枯的手掌破开了冰面,一把抓住了他的腿将他拖入了水下。
伯劳不敢再看了。
“这片大海是被诅咒的、有魔力的,用你们的话就是那所谓的侵蚀了。”
弗洛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光轨所落下的尽头。
“你知道我们维京人吗?当进入无风之地、船只无法时,我们便会向诸神献祭一名英勇的战士,他的血会流进大海,而诸神也会听到我们的呼唤,带来乘风之翼。”
弗洛基曾无数次踏入寂海,又无数次地归来,漫长的血腥下,他已经逐渐地在寂海中摸索出了些许的规律。
“这是一场……献祭?”
伯劳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弗洛基。
“大概吧。”
弗洛基也不清楚,诸神什么的,实在是太虚幻了,他抬起枪口指向了角鲸号下,又指了指遥远的天际尽头。
“我们现在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抵达那里。”
弗洛基望着未知之地说道。
暴怒的血气填满了伯劳的胸膛,此刻弗洛基背对着他,遥望着那片美好之地,而伯劳则嘶声问道。
“那里究竟有什么呢?”
伯劳想不明白,今夜的一切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快、太突然了,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原本的世界便被撕得粉碎。
在被编入行动前,伯劳也就见识过几次妖魔而已,死在他手中的妖魔更是屈指可数,可如今他在一瞬间堕入了地狱之中,曾经令他恐惧的怪异在这里多如牛毛,它们从深海之中苏醒,抓挠着角鲸号,好像要将角鲸号拖入深海之中,又好像扛起角鲸号,将它推往那光轨尽头。
“有什么?”听到伯劳的问话,弗洛基一愣,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伯劳大吼道,他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弗洛基做了这么多,结果连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太可笑了。
难以遏制的怒吼暴露了伯劳的行动,在怒吼的同时他也趁势发动了攻击,弗洛基背对着他,再加以谈话麻痹,他刺出了手中破碎的钢铁。
那是一截被砍断的枪管,是之前伯劳偷偷藏起来的,他用手心顶着枪管,将那锋利的边缘刺向弗洛基。
雷声与暴雨都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比起知道光轨尽头有什么,伯劳更想杀了眼前的弗洛基,为所有人复仇。
只听到呼啸的风声,雷光映亮了弗洛基的脸。
之前的谈判中伯劳作为一名记录者一直离的很远,刚刚的战斗也被雨水模糊了视线,在这无限逼近弗洛基之时,伯劳这才算真的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胡须之间留有刀疤,岁月侵扰的皮肤褶皱在了一起,其中的眼瞳却如宝石般清澈。
弗洛基猛地转身,腕甲抵住了伯劳的刺击,进而抓住了伯劳的手,感觉就像被钳子钳住了一样,伯劳被拖起,弗洛基抬起膝盖重击在了伯劳的腹部。
伯劳悲鸣着干呕着胃液,弗洛基的另一只手则握着银白的左轮,将手肘用力地砸在了伯劳弓起的后背上。
这感觉就像被锤子砸了一边,伯劳倒在了甲板上,蜷缩起身子,痛苦地颤抖了起来。
“我不会杀你的。”
弗洛基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这一次他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很多年前,我们维京人征战时都会雇佣一些吟游诗人,我们可能会战死,但更珍贵的是需要有人把我们的英勇传唱下去。”
“你觉得我会成为你的吟游诗人?”
伯劳忍着痛楚再次爬了起来,他面对弗洛基根本没有太大的赢面,他也希冀于其他士兵们,但现在疯狂的侵蚀在吞噬每一个人。
“你会的,”弗洛基嘲讽似地说道,“不仅如此,你必须牢记此刻的所有细节,只有这样你才好回去交差,不是吗?”
弗洛基想好了一切,狡诈多端,但下一刻他又振奋地喊道。
“这是一场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光景,我们现在都荣幸地成为了神话的一部分……我需要有人记下这一切,把它带出去,讲给其他人。”
弗洛基笑了,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表情狰狞的像匹恶狼。
“光至于轨的尽头有什么很重要吗?”
他平静地说着。
“就像那些最初的航海家,他们在绘制海图时,有想过那里有什么吗?”
弗洛基似乎是在问伯劳,但又像自我的倾述。
“不,没有,那里有什么根本不重要,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只是因为海图上那里是空缺的,这就足够了!
弗洛基放声大笑着,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全速前进!”
他吼道。
灿烂的光芒洒在了寒冷的大地之上,它注视着每一个人,将每个人的脸庞都画成了华丽的星彩,风里传来无名的歌声,让人们沉沦于美好的厮杀里。
鲜血与尸体坠入深海之中,向着诸神献上虔诚的祭品,就此巨大的阴影在冰层下蠕动,直到覆盖了整艘角鲸号。
第四十二章 大蛇
夜幕之下,风暴已经完全成型,狂风将海水托起,卷入高空与雷霆交织在一起,宛如通天的巨柱,在海面上缓慢挪移着。
晨辉挺进号处于风暴的边缘,动力全开加速逃离风暴的波及,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打在舷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随着伯劳的自述,船舱内的气氛压抑至极,哪怕是蓝翡翠,现在她那冷漠的脸庞都有了些许的融化。
净除机关内部的信息管控很是严密,如果你没有抵达那个阶位,有些信息是你根本无法接触、无从知晓的,就比如每一任骑士长的结局。
蓝翡翠还记得加拉哈德,在参与一次对下城区的行动后,他便离奇地消失在了净除机关中,他死了吗?蓝翡翠不确定,已经过去了快一年的时间,依旧没有人替代他的称号,那他还活着?那么他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大概只有亚瑟清楚这一切,再比如伯劳刚刚说的这些,直到伯劳讲出这过往的经历,蓝翡翠才知晓上任兰斯洛特是怎么死掉的。
现在蓝翡翠也要前往那片禁忌的海域了,她的心情不由地沉重了几分。
“然后呢?”
洛伦佐问道,在讲到关键部分的时候,伯劳突然停了下来,他用手拄着头,眼神低垂,好像在思考什么。
没有人打扰伯劳,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洛伦佐失去了耐心。
“然后?没有然后了。”
伯劳看起来很是疲惫,糟糕的回忆让他身心俱疲。
“角鲸号在前进了没多久后便停下了……准确说是妖魔抓住了我们,”伯劳艰难地回忆着,“当时太混乱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总之突然间角鲸号停了下来,我猜是妖魔们的尸体将螺旋桨缠住了,接着我们就成了冰层上的孤城,数不清的妖魔堆积成山,轻而易举地爬上了甲板。”
伯劳长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悲伤。
“弗洛基的阴谋破碎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大概都会死在海上,我当时还嘲笑他来的,而那个家伙没有放弃,他召集了几个还有理智的维京人,他们用陷入疯狂的士兵与维京人们作为诱饵,放下了长船,试着逃离角鲸号。”
“你们突出重围了?”
洛伦佐觉得不可思议,以伯劳的话来看,那种环境下他们必死无疑,可事实是伯劳活了下来,还坐在这里对他讲着当时的故事。
“算不上,很走运,失去了动力后,船首卡在了冰层上,两者牢牢地结合在了一起,妖魔们无处出击,只能在冰层之下抓挠着坚冰,当我被弗洛基带到冰面上时,我甚至能借着光轨的光芒看到冰层下的妖魔们。
它们嗜血地张开大口,用牙用爪,不断地啃食抓挠着,成千上万宛如鱼群,而我只和它们隔着一层坚冰。”
离死人的国度只有一层坚冰的距离。
“你是怎么离开的?”
洛伦佐继续追问,他不怎么关心伯劳的心理状态,如果他真的那样脆弱的话,伯劳早就死了。
“我不清楚,接着我就昏迷了。”伯劳十分肯定地说道。
“侵蚀影响着我,我当时已经产生了幻觉,冰层下的妖魔们都变成了熟悉的面孔,我的同僚、我死去的战友们、甚至还有兰斯洛特,他们的脸被海水泡得惨白,纷纷向我伸出手……
我差一点就握住了他们的手,最后的时刻是弗洛基救了我,妖魔突破了冰层,锋利的尖爪差一点就割开了我的喉咙,弗洛基推开了我,一斧头将那些妖魔砍杀,紧接着更大的震动响起……就像地震了一般。”
“地震?”
这是个有趣的词汇,洛伦佐觉得事态有趣了许多,他问道。
“你能确定这不是幻觉吗?”
“不能,我只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脚下的寂海在沸腾,随即整个冰面都迸发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痕,漆黑的海水从裂隙之中涌出,在光轨的照耀下,它就好像多彩的宝石,妖魔们的脸庞在镜面的折射下,犹如万花筒一般……
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地狱。”
伯劳显得十分困扰与痛苦。
“接下来的是事就是我记忆里模糊的区域,直到这么多年后我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我也有想过前往维京诸国,找回失落的部分,但心底仍有着恐惧,无法前进,直到现在的不得不前进。”
他看了一眼洛伦佐,苦笑道,如果可以伯劳真的不想和寂海再有什么牵连了,但就像弗洛基所说的诅咒一样,离开寂海的人,都是被诅咒了的人。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但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觉,就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那种猎物被猎人发现的感觉,来自灵魂的原始恐惧,不止我这样,妖魔们也在恐惧,它们顺着裂隙爬了上来,却没有对我们发动攻击,它们在逃命,四散开来……”
“妖魔也会这样?”
洛伦佐觉得不可思议,妖魔确实有着一定的趋利避害的反应,但能令那么多的妖魔为之恐惧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是的,我接下来要说的便是我记忆里的谜团了,其实也算不上谜团,我只是无法确认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伯劳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沉声道。
“在我昏迷前、记忆的最后,我看到了冰层下的黑影,在光轨的映照下它是如此地清晰,就好像一头无比巨大的游蛇,在冰层的下方涌动,我想冰面的崩裂妖魔们的溃逃都是因为它的出现,而以我所能观察到的长度来看,那头巨蛇至少有数百米长。
我看到漆黑的盾牌在冰层的缝隙里翻滚着,那不是盾牌,而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鳞片……”
洛伦佐的面色凝重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那样的大蛇,哪怕是人类工业的结晶,脚下的晨辉挺进号也大约八十多米的长度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生物。
不,也可能不是什么生物……
伯劳的话语停了下来,他看着洛伦佐的眼睛,没有直接的言语,但两人都从眼神里读到了什么。
生物无法这样巨大,但不代表妖魔不行,巨人般的妖魔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于这个诡异的力量,一切皆有可能。
“你觉得寂海之下,有着那样的一条大蛇在盘踞?”
“不知道,说不定那只是我的幻觉呢?”
“后来的事呢?”
“后来?”
伯劳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艘维京长船上,身上盖着几层兽皮,船上没剩几个人了,弗洛基也活着,他说我很走运,整个角鲸号的船员里,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当时很虚弱,感觉昏迷了好几天,具体怎么从那个鬼地方活下来的,弗洛基没有对我说,但他总在嘟囔什么祭品之类的事。”
“他不但没有杀了你,还救了你?”
洛伦佐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他盯着伯劳,作为一个侦探,他隐约地感觉到伯劳在隐瞒些什么。
“是啊,很奇怪是吧。”
伯劳喃喃自语着,手不断地抚摸着左轮金属的表面,感受着其上的冷彻。
“弗洛基说他需要有人把这里的事传出去,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行动失败了,他需要另一艘铁甲船,让更多的目光注视在这片海域之上。
我不太清楚弗洛基的自信到底是什么,他就这么救了我,让我回到英尔维格。
故事结束了。”
船舱内的气氛陷入漫长的平静,在海浪的摇晃中谁也没出声,似乎还迷失在伯劳所讲的故事之中。
“这就是全部了吗?你没隐瞒什么吧?”洛伦佐问道。
“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对于整个故事的走向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伯劳平静地回复道。
“不过这个事件还有一些后续,在梅林前往寂海时,梅林带足了武器与弹药,准备对弗洛基复仇,结果那个家伙消失了,不清楚去了哪里,时间紧迫,梅林也没多做停留。他们根据我的情报成功深入了寂海,但途中也遭遇了妖魔和自然环境的磨难,最后好像只有寥寥数人活着归来。”
“然后便是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作为此次行动的顾问,伯劳也觉得是时候为洛伦佐讲解一下接下来的行程了。
“我们会在维京诸国暂时停留、进行物资补给,还有斯图亚特家的贸易商谈,然后……”
“然后去见造船人弗洛基,是吗?”
洛伦佐抢先说道,从伯劳之前的诸多反应,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伯劳一怔,然后无奈地说道。
“是的,我们得去见造船人弗洛基,不得不说他对于寂海的了解越超于我们,净除机关内部一度怀疑,梅林之所以无功而返,就是没有一个足够了解寂海的领航员……毕竟他确实在那种情况下,带着我活着离开了寂海。”
“你会杀了他吗?我能感觉到你的恨意。”洛伦佐又问道。
“不会,工作和私人恩怨我分的很开,”伯劳回答,“在行动结束前,我会用命去保护他,在行动结束后,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枪杀了他,就这样。”
“听起来还不错。”
这一点洛伦佐还是很信任伯劳的,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可笑的记录者了,在岁月的侵扰下,伯劳已经变成了下城区的统治者,屠夫鸟伯劳。
“还有的就是,这一次我们的铁甲船要比之前更加先进,使用着革新的燃料,更不要说还有那些就绪的原罪甲胄……还有你。”
伯劳振奋了许多,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心底对于寂海也有着渴望,他想知道光轨的尽头是什么。
“我?”
“没错,经过这么久的技术迭代,还有你这位猎魔人的加入,我们说不定可以直接横推进寂海。”
伯劳把丧钟拍在了桌子上,气势十足。
“曾经我们有的只是铁甲与剑,面对邪异的未知只能被紧逼着后退,可现在不一样了,希望的火焰熊熊燃烧,人类的理性与科技每进一步,愚昧与邪异便会后退一步,直到被我们彻底驱逐。”
“你想一路横推过去?和无穷无尽的妖魔,还有那个尚不知晓是否存在的大蛇为敌?”
洛伦佐觉得伯劳疯了,可他同样也有着微微的……欣喜,洛伦佐快要被伯劳说动了。
“你以为我们携带这么多武器来是为了什么?”
伯劳眼瞳里布满血丝,回忆里的怒火与恨意重叠在了一起,他很少展现自己的心情,可现在毫无保留。
“我们这次的航行将决定世界的走向,女王的意思是……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蓝翡翠适时地说道,言语间充满了火药味。
“这样吗?”
洛伦佐这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猛然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个什么寻找希望的船队,而是一支精锐的军队,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也不允许有任何东西阻碍他们,无论是妖魔,还是什么大蛇。
暴雨倾注,风暴似乎是在追逐着晨辉挺进号,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风暴依旧在附近,仿佛船只根本没有移动过、一直停留在原地一样。
“那么今天先到此为止了,各位先去休息吧。”
洛伦佐起身,今天的故事听的够多了,该去做些别的事了。
推开舱门,冷冽的狂风扑面而来,令洛伦佐打消了出去逛逛的想法,这种情况下被卷入海中,哪怕他是猎魔人爬上来也有些费劲。
蓝翡翠冲洛伦佐点点头,她的话向来很少,不久后便消失在了走廊之中,接着是伯劳,他死死地握着那把左轮,正欲离去,却被洛伦佐叫住。
“你这把枪也是在寂海里得到的?”
洛伦佐问道,通过故事与伯劳的反应来分析,他觉得这一切有所关联。
“差不多吧……一个纪念品。”
被问到这些,伯劳显得很紧张,就像小秘密被发现了一样。
“你说隐瞒的故事与它有关?”洛伦佐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总是很敏锐。
“差不多吧,你很好奇吗?”
洛伦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眼里发着光,作为自己的老雇主,洛伦佐可太好奇伯劳的悲惨回忆了。
“还是算了吧,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藏着那些肮脏至极的东西。”
伯劳很干脆地回绝了洛伦佐。
第四十三章 棱冰湾
和前往高卢纳洛时的行程不太一样,那时载着洛伦佐的是专门用来享受的邮轮,巨大的船只内尽是娱乐设施与熏肉美酒,但眼下的晨辉挺进号可没有那些东西,仓库里放置的都是些钢铁与火药,更糟糕的还有那些沉睡的甲胄们。
与之前的轻松欢愉不同,无名的压抑覆盖在船只的每一处,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次航行的目的,但或许是暴雨的原因,他们的心情一同沉落了下来。
沿着摇晃的长廊前进,洛伦佐的手中拎着从食堂里取来的食物与啤酒,和伯劳的交谈成功地让洛伦佐错过了开饭的时间,好在厨师们为他们还留了不少东西。
“你怎么在这?”
洛伦佐的步伐停了下来,他看到长廊的一边正站着熟悉的女孩,此刻她望着舷窗外的海面。
乌云与暴雨吞食了黑夜,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了划过的雷霆,它们狂暴地涌动着,映亮了天海,挂在玻璃上的雨水将世界微微扭曲,歪曲的光芒里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来看风暴。”
塞琉直视着雷霆的核心,它们被风暴裹挟搅动着,在海面的另一端升起。
“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洛伦佐走了过来,也趴在了舷窗上,仔细地瞧了瞧。
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海上风暴而已,硬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它过于猛烈了,大海随之起伏不断。
“你不去休息吗?”
洛伦佐问道,时间还算不上晚,但由于海上的生活实在是单调,没有事情的话,大家通常都会早早地返回自己的房间。
“不,我感觉有些不舒服,想出来走一走。”塞琉把目光收了回来。
“气压低吗?正常反应。”
洛伦佐说着拿起了一瓶啤酒,递给了塞琉,塞琉没有犹豫,伸手就要抓,但在即将触及的时候,洛伦佐一收手把酒瓶拿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可不适合喝酒,醉醺醺地掉进海里了,可没人能救你。”
洛伦佐嘴上这么说,但他自己却咬开了瓶盖,自己喝了一口。
“你不怕掉下去吗?”
“我可是猎魔人,酒精这种东西对我的影响不大。”
在秘血的改造下,猎魔人的体质有着很强大的代谢能力,酒精的影响都只是小事,这种能力主要应对的是毒素,绝大部分的毒素都对猎魔人们只能造成微小的影响。
“很奇怪。”
塞琉显得十分不解。
“怎么了?”
“大家喝酒就是为了变得醉醺醺的,可你根本不会醉,为什么还要喝酒呢?”
由于自身冷漠的性格,塞琉与外界的交流甚少,在斯图亚特家的工作外,她几乎不会见任何陌生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看着书籍。
因此很多时候塞琉的思维也蛮有趣的,在一些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变得很古怪。
“嗯……我不知道。”
洛伦佐思考了一下,一向思维灵敏的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西反驳一下。
“唉……你房间是这个来的吗?”
塞琉叹了口气,她指了指一旁的舱门,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晨辉挺进号,居住层这块就跟迷宫一样,房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号。
“哦哦哦,请进请进。”
洛伦佐说着连忙推开了自己的舱门。
作为军事舰船,晨辉挺进号基本没有舒适性可言,乘坐邮轮时洛伦佐们的房间还有阳光大客厅,柔软的床铺与浴室,但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狭小的房间,和只铺了一层垫子的铁床,而且这还是上下铺的。
货船的居住环境要好上不少,但从安全方面考虑,洛伦佐还是决定让塞琉和自己同乘这艘铁甲船,毕竟一旦遭遇突然事件,货船可没有多少抵抗力。
“看起来还好,比我预想里情况要好很多。”
塞琉看了一眼洛伦佐的房间,因为上下铺空了一张床出来,洛伦佐把自己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在了下铺,一堆物品里有着一个可供人坐下的空白,塞琉能想象到洛伦佐用力清出这一片区域时费力的样子。
“你预想里的情况是什么?”
洛伦佐稍微觉得有些难堪。
“大概是长满蘑菇吧,船上这么潮湿,说不定会长的很茂盛。”
塞琉把椅子搬了过来,坐在一边,洛伦佐也跟了上来,坐在他下铺的空位上。
“所以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洛伦佐问,在他看来塞琉显然不是因为什么不舒服出来闲逛,她是来找自己的,好像还在门口等了很久。
“还能有什么事,斯图亚特家的贸易路线。”
塞琉说着拿起了自己的提包,它一直挂在身后,加上光线的摇晃昏暗,洛伦佐没有注意这些。
“这是我们接下来的航程,虽然维京诸国的内战结束了,可各地区的统治还是由领主们自治。”
塞琉铺开了海图,不过这张海图和伯劳的那张有些区别,最为明显的就是它没有记录寂海的存在,在那里只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正如洛伦佐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更深层的力量在影响着世界的走向,那便是筑国者们,他们一直管控着信息的流通,只要不想让世人知道,这些情报便绝不会外流出去。
“自治?”
“嗯,他们和冰海之王是领主效忠国王的关系,因此我们此行要去的地方不止是伟伦尔特,最为主要的是棱冰湾。”
塞琉的手指在海图上划来化去。
洛伦佐听说过伟伦尔特,那是一处大型岛屿,在结束内战后冰海之王占领了那里,将它变成了诸国的首都,也是维京诸国对外外交的主要城市,可塞琉所说的棱冰湾他根本没听说过。
“棱冰湾是什么?”
洛伦佐问道,他之前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维京诸国,但有用的消息根本没多少,他们长期处于内战之中,消息闭塞的不行。
“维京诸国内部的一处海港城市,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内部贸易的主要港口,伟伦尔特负责对外的循环,那么棱冰湾就是保证维京诸国内部的贸易循环。
我们对冰海之王的谈判已经差不多了,斯图亚特家的贸易也被并入了英尔维格与维京诸国的联合中,但内部对接的棱冰湾问题还没有解决。”
“国王同意了,结果领主不同意吗?所以维京诸国也算不上铁板一块啊。”洛伦佐听着觉得有些无奈。
“没办法,所谓的政治不就是对各方利益的妥协吗?能让这些领主们放下战斧已经很不容易了,”塞琉也觉得很无奈,“但问题不是这个,主要和那些海盗有关。”
“维京诸国内的大部分船只都源于棱冰湾的造船厂,随着内战的休止,一部分反抗的领主被冰海之王的军队所碾碎,可还是有一部分逃了出去,变成游离的海盗,在内部骚扰着各个领地,其中最受其害的就是棱冰湾。”
塞琉指向了维京诸国的群岛,大部分岛屿因为恶劣的环境都无人居住,这倒成为了那些海盗们的庇护所。
“结束内战已经消耗了维京诸国大量的力量,近些年倒也恢复了不少,但却要用来面对与高卢纳洛的战争,冰海之王已经没有多少余力去围剿这些海盗了,便将任务交由了领主们,允许他们一定程度扩大自身的私人武装力量。”
“然后棱冰湾的领主揭竿而起了?”
洛伦佐开始了自己的奇思妙想。
“怎么可能,他确实将武装力量用在了抗击海盗上,这也导致棱冰湾战事连连,那位领主也常常参与征战,一去就是几个月,根本找不到他人啊!”
塞琉忍不住地喊道,就因为找不到他人,导致合作迟迟无法进行下去。
“啊……这……”
洛伦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位领主本身就是个很怪癖的人,痴迷于在海上航行,痴迷到有人说他一年之中很少会接触陆地,其他维京人都喜欢在领地造些兵营扩大武力,也只有他过于喜好大海,创立了维京诸国内第一座大型造船厂,英尔维格的技术支援也是准备落实在棱冰湾,比起其他贫瘠的领地,那里更有工业发展潜力。”
塞琉回忆着自己这位尚未见面的合作伙伴,维京使者们的话语在她的脑子里翻滚。
“还有什么对于禁忌的神秘传说很感兴趣,据说为此这位领主甚至加入了某个秘密结社,这让其他信仰奥丁神的领主很是厌恶他,以至于越来越疏远,和他有关系的情报也越来越少。
也是因为他长期不处于棱冰湾的原因,棱冰湾也逐渐变成了个混乱复杂的地方……你把它理解成一个稍微有点规则的旧敦灵下城区吧。”
塞琉这么一说,洛伦佐就明白过来了。
“下城区啊!”
洛伦佐一乐,他在下城区可混迹很多年了,算得上老油条了,更不要说这船上还有个家伙在下城区当过老大。
“领主在失踪了快大半年后终于返回了棱冰湾,我们得在伟伦尔特停靠后,再赶去那个鬼地。”
塞琉一想到未知的棱冰湾,还有神出鬼没的海盗们,她就觉得有些头疼。
“大概就是这些了,你懂了吗?”
洛伦佐点点头,当即伸手摸出了一把温彻斯特出来,护圈上弹,清脆的金属声中,洛伦佐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这确实值得高兴,整天除了砍妖魔就是砍妖魔,哪怕是洛伦佐多少也觉得有些腻了,需要砍点别的东西舒缓一下心情。
“除暴安良,保护雇主,我懂我懂。”
塞琉瞥了洛伦佐一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很清楚每个人都会从不同的地方汲取快乐,塞琉就是看书,那位领主就是航海,洛伦佐则是……他这个有些不太正常,塞琉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
幸亏洛伦佐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家伙,不然塞琉真觉得他会被关进黑山医院里,好好治疗一下,不对,洛伦佐已经进去过一回了,结果病症看起来更严重了。
塞琉忍不住地捂脸,目光透过手指的缝隙看了一眼洛伦佐,洛伦佐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塞琉,不知道她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动作。
“或许……洛伦佐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塞琉心里想着。
“对了,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塞琉放下了手,看了眼舱门,被关的很紧,应该不会有人听到这里的谈话。
“我今天路过了下方、大概是货仓层,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塞琉回忆着,海上时光虽然无聊,但多少也激发了塞琉的好奇心,她常常在晨辉挺进号内乱逛,仔细打量着这艘先进的铁甲船,而今天她步入了阴暗的货仓之中,那里被士兵严格把守着,一道巨大的圆形舱门将塞琉与其中的东西隔绝开来。
她还记得那时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钢铁的缝隙之中弥漫了出来,它们轻柔地靠近了自己,用那诡异的刀刃将自己割伤。
塞琉看着那道舱门,心跳不由地加速,心底的黑暗里滋生出了蠕动的邪异。
这是如此熟悉的感觉,就像在面对妖魔一样,而且不止如此,塞琉能察觉到,这是一股熟悉的侵蚀,仿佛在这舱门的另一边正关押着某个自己曾经见过的妖魔。
“这次航行,不止是建立贸易这么简单吧?”
塞琉敏锐地发觉到了这些,不仅是舱门之后的东西,还有这满船的士兵,伯劳与蓝翡翠,脚下这艘先进的铁甲船。
如果是担任自己的护卫,保护贸易的建立,洛伦佐一个人已经足够了,可这次净除机关的布置简直是为自己派遣了千军万马。
洛伦佐哑然,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略显做作地说道。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乱打听。”
“我可是公爵,你见到我说不定还得下跪亲吻我的手。”
洛伦佐的贱笑显然对于塞琉没用,她可太了解洛伦佐,透过那灰蓝的眼眸,洛伦佐很少能在她面前藏些什么东西,除非他把那个东西藏得更深了,放进内心阴暗肮脏的角落里。
“你不想说就算了。”
塞琉不再继续追问洛伦佐,她很清楚即使继续追问,得到的也只是洛伦佐满嘴的烂话而已,两人就这样诡异地沉默了很久。
目光不安地游离着,狭小的空间让洛伦佐感觉十分不妙,也没想到塞琉成长的这么快,多少也有了几分公爵的姿态,人虽不大,压迫力倒不小,他都不敢去看塞琉的眼睛,生怕被她发现什么。
直到洛伦佐看到了那张海图,他突然发现棱冰湾的位置有些不对,它很是深入维京诸国内部,与海图空白的位置十分贴近。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他严肃了起来,问道。
“棱冰湾的领主是谁?”
“领主?”看着洛伦佐突变的态度,塞琉早已习惯,她回答道。
“维京人们称呼他为造船人。”
她回忆着那个复杂的名字。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第四十四章 刺猬
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氛围再次变得僵硬,洛伦佐的表情十分奇妙,他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息着。
还……真是熟人啊。
洛伦佐觉得一阵头疼,他不清楚伯劳知不知道这些情报,但按理来讲,作为这次行动的顾问,伯劳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也就是说他在对自己陈述对寂海的探索时,他也知晓了未来会再次遇上造船人弗洛基。
现在洛伦佐有些理解伯劳当时复杂的感情了,他不断抚摸着丧钟,与其说是寻找来自枪械的安全感,倒不如说在积蓄着自己的恨意。
长达十年之久的愤怒与憎恨,在内心阴暗的角落不断地发酵滋长,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冲破牢笼……
这想想就让人感到畏惧。
洛伦佐连忙摇摇头,对于这样的情绪,他十分感同身受,因为洛伦佐也曾被这无止境的恨意支配着。
想到这里洛伦佐有些恍惚,他看了看塞琉,女孩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家伙又在犯什么神经病。
不知为何,突然间洛伦佐整个人显得很是疲惫,可能是想到伯劳的原因,他放下了手中的温彻斯特,随意地靠向了身后的杂物,瘫成了一团。
被恨意支配着……
有时候洛伦佐会想自己从中解脱了吗?好像解脱了,他变得更像一个人,也没有那么经常性地阴沉着脸,他甚至还有了不少算得上朋友的人,在的前不久还一起聚在事务所中和他一起大吃大喝。
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或善或恶、或生或死,他们都是洛伦佐近些年来接触过的人,不是一面之缘的路人,而是真正能记住名字的人。
那么……自己真的走出黑暗了吗?
洛伦佐产生了疑问。
似乎也没有,就像和华生在火车站内的谈话一样,洛伦佐是命运的奴隶,他冲破了圣临之夜的阴霾,但随即有更大的黑暗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仿佛是来自命运的戏弄。
“怎么了?”
眼前这个脱线的家伙突然沉默了下来,塞琉疑惑地盯着洛伦佐。
“没什么。”
洛伦佐说着抬起头,和塞琉对视在了一起,清澈的眼底倒映着洛伦佐的面容。
“只是突然发现居然过了这么久啊!”
洛伦佐又欢脱了起来,一脸笑意地说着。
“瞧瞧,我人生里最伟大的投资!”
他说着双手供起了塞琉的脸,胡乱地说着烂话。
“从乞儿到公爵,我这种投资简直是可以写入教科书了吧!”
塞琉满脸冷漠,伸手打掉了洛伦佐的双手。
“我倒觉得你可以被钉在侦探史的耻辱柱上……你这种人真的算侦探吗?雇佣兵才更适合你吧?”
温彻斯特、钉剑、折刀还有一些塞琉认不全的武器,它们在这个房间里随处可见,有时候她都有种洛伦佐住在武器库里的错觉。
这里就像野兽的巢穴,不仅脏乱差,还布满了猎物们的骸骨。
“这也没办法啊,怎么当过猎魔人就不能当侦探吗?谁定的规则,你这最多只能说我多才多艺而已,多才多艺,懂吗?”
洛伦佐反复强调着,把话题引向笑谈。
“你还在害怕什么吗?”
塞琉话语一转,根本不理会洛伦佐的满嘴烂话。
这不是什么随意的言语,而是极为认真的一问话,塞琉气势十足,纤细的身影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却仿佛是一道墙般堵住了洛伦佐的去路。
“啊?”
洛伦佐的笑容僵硬,他开始觉得事情糟糕了。
和自己认识过的很多人异性不同,在某些事陷入僵局时,蓝翡翠可能保持沉默,在你不经意间拔出武器暗杀你,艾琳会满嘴的花言巧语,把你骗的神魂颠倒,伊芙则是个行动派,在你做出反应前捅你一刀,或者更多刀。
塞琉不同,她是个很特殊的、平凡但又不平凡的一个人,就像有着魔力一样,纤细的身体里藏着强大的灵魂。
她会紧盯着你的眼,将你拖入一个古怪的氛围中,如同法官一样对你问话,而你毫无保留、无处躲藏。
“你说过的,有些人无论在什么时候身上都带着武器,比起是杀人狂,这些人倒可能是一群胆小鬼,他们在害怕着什么,害怕到要随时握着武器。”
塞琉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它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割开喉咙已经足够了。
“嗯……你经常把它放在枕头下。”
洛伦佐记得这把匕首,在被斯图亚特家接纳后的很长时间里,塞琉都习惯性地在枕头下放着这把匕首。
“你觉得我还在害怕吗?”
塞琉把玩着匕首,指尖轻轻地按压在锋利的尖端。
“你……”
“其实我不害怕了,我留着它也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就像纪念品一样,纪念着过去。”
塞琉根本不给洛伦佐说话的机会,冷彻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洛伦佐。
“那么……洛伦佐,你现在全副武装,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是说在害怕什么吗?”
无论什么时候洛伦佐的身上都带着武器,与武器为伴,与武器同眠,甚至说他自己本身便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洛伦佐反问道,对于塞琉的步步紧逼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我有必要害怕什么吗?”
洛伦佐接着问道,但比起问塞琉,这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无敌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吗?
好像没有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苦难,洛伦佐都成功地挺了过来,他或许死去,但又再度归来,挥舞着钉剑予以敌人痛击。
塞琉突然站了起来,洛伦佐还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直到他嗅到了靠近的气息,还不等说什么,塞琉伸出手按住了他的眼睛,用力地扒开眼皮,将布满血丝的灰蓝眼眸完全暴露了出来。
眼眸之间的距离被无限地拉近,洛伦佐的视线被塞琉的眼瞳所覆盖,好像有蔚蓝的大海压下,一时间他屏住了呼吸。
“你在恐惧什么。”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个陈述句,塞琉很明确地知晓洛伦佐在恐惧什么。她踩在了床沿,好令自己站得更高些,身体倾向洛伦佐,压迫着他
“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塞琉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在之前与洛伦佐的谈话中,他自己可能没有在意,但塞琉完全地察觉到了那恐惧的存在。
就在自己问洛伦佐那舱门后有什么东西、净除机关究竟要做什么时,洛伦佐有了隐约的恐惧,源自本能的恐惧,一闪而过,但被塞琉牢牢地抓住了。
恐惧……什么?
洛伦佐瞪大了眼睛,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或许真的走出了黑暗,与其说是被恨意支配着,倒不如说支配洛伦佐的东西产生了变化,曾经那些东西是复仇、是怨恨与暴怒,但现在它们被一些崭新的东西取代了。
更珍贵、更值得为之流血的东西。
亚瑟曾经对洛伦佐说过这样的话,他失去了很多的家人,伤心的他沉浸于工作之中,不断地追猎着妖魔,走向偏执疯狂的道路,亚瑟一度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某种非人的东西,在人类的皮囊之中,那无比珍贵的心脏在缓缓变质,变得如铁石般坚硬。
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亚瑟自暴自弃地走上了绝路,直到有一束光拯救了亚瑟,那便是降生的伊芙,虽然她的降生历经坎坷,但在看到襁褓里的孩童时,亚瑟突然觉得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糟。
一个更加美好的、更加珍贵的东西束缚住了他,让变成了一个人,而没有被铁石所覆盖。
洛伦佐听到这些时还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他从不认为一个走上绝路的人会这样轻易地被拯救,因为当时他就是那样的人,可后来一切都变了,有什么更珍贵的东西取代了洛伦佐心中昏暗肮脏的事物。
比如……
比如这勉强算得上美好的世界,比如还不错的生活,比如熟悉的每个人,比如这些洛伦佐无法舍弃的东西。
“这才是我的敌人,我该打的仗。”
劳伦斯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塞琉被尖锐的利爪撕得粉碎,化作燃烧的灰烬消散在眼前。
洛伦佐打了个寒颤,剧烈地呼吸着,发出沉重的喘声。
他在恐惧,恐惧那个黑暗的未来。
塞琉被洛伦佐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她不由地后退,看着狼狈的洛伦佐,他就像刚从噩梦之中苏醒一般,惶恐、额头溢出冷汗。
究竟会是什么东西能让洛伦佐怕成这个样子呢?短暂的慌神后,塞琉反应了过来,她细致地打量着洛伦佐。
“有人会死,是吗?”
洛伦佐没有说话,对于他而言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展开,每一次和塞琉独处都是这样,眼前这个该死的女孩总会忍不住地揭开自己的秘密。
“会是……我吗?”
塞琉直勾勾地看着洛伦佐,捧起他的脸,继续猜测着。
“不是……没什么,”洛伦佐咽了咽口水,调整着心情,“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是的,有些事塞琉不该知道,不,这次航行真正的目的她绝对不能知道。
新的轮回开始了,缄默者们的重心都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因此禁忌的知识可以小范围内的传播,这也促使了此次前往世界尽头的行动,但洛伦佐很清楚,这次行动的成败就是一团疑云,谁也想不到最后的走向,而且即使成功了,这也不代表能结束轮回。
这是一次赌博,一旦赌输了所有知晓这一切的人都会遭到缄默者的清算,无论是洛伦佐还是亚瑟、维多利亚女王,每个知晓禁忌的人都无法迎来善终。
塞琉不能、也绝对不能知道这些。
赌输了只是他们这些人就此死去,但世界会迎来新的轮回,战争虽然惨烈,但还会有更多人的活下来。
塞琉缓缓地松开了手,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
“你总是这样,洛伦佐,”她无奈地叹息着,“你总是这样拒绝所有人。”
塞琉难得地幽默了起来,十分困扰地说道。
“难道你喜欢红隼那样的?”
“啊?红隼?”
情绪的突变让洛伦佐有些摸不清头脑,他被塞琉耍的团团转,真希望她永远都会认识艾琳,不然这两个家伙凑一起,想想就很糟糕了。
“权力与财富,这些我都有了,可唯独这种……鸿沟,我是真的没办法跨越啊。”
塞琉咬了咬嘴唇,显得更加苦恼了。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洛伦佐大声鬼叫道。
“难道不是吗?我看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洛伦佐一怔,顿时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万千的思绪狂涌而过,从世界命运的走向,到明天早上吃点啥,思考的最后洛伦佐悲愤地想到,把斯图亚特的未来交给眼前这种人真的靠谱吗?
刚刚还是一副压抑深沉的样子,转眼间两人便因这些乱七八糟的烂话吵了起来,但两人都不傻,所谓的烂话也只是用来逃避什么的借口,渐渐的气氛又沉默了。
“洛伦佐。”
塞琉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一直都想……为你做些什么。”
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它或许能割开喉咙,但有些敌人光是割开喉咙是杀不死的。
洛伦佐没有回应,塞琉也不再说什么,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旁时,洛伦佐突然说道。
“你有养过刺猬吗?”
塞琉回过头,不明白洛伦佐在讲些什么东西。
“其实我也没养过,有时候我会在草野里见到几只,那是个蛮有趣的小动物、浑身长满了尖刺,它也像和其它小动物做朋友,但总会不小心地刺伤到它们,虽然这不是出于它的本意,但看着自己所喜爱的流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吧?”
洛伦佐低垂着头,回忆着自己失去的东西,消失于暴风雨中的朋友们,那扇再也无法被开启的房门……
“但也不用太担心刺猬,刺猬活的还蛮快乐的,它的刺很尖锐,可以轻易地贯穿敌人……”
“那刺猬一个人真的能活下去吗?”
塞琉打断了洛伦佐的话,声音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回应着。
“或许吧。”
沉默、短暂的对视后塞琉推开了门,身后响起声音再次叫住了她。
“你不会死的,塞琉。”
塞琉没有回头,她离开了房间、把门带上,狭窄的空间内又只剩下了洛伦佐一个人。
此刻洛伦佐就像谈话时的伯劳一样,他的手早已抓紧了温彻斯特,手指在枪柄上反复摩擦着,望着舷窗外的的暴雨,雷霆将他的面孔映射得惨白。
“没有人会死的。”
洛伦佐起誓。
第四十五章 小偷
这是洛伦佐离开的……第几天来的?
旧敦灵的清晨,伊芙站在街头望向一边,温彻斯特事务所内一片漆黑。
每次值班时,伊芙都会路过这里,有时候会闯进门去,给洛伦佐的早餐增添许多麻烦,有时则会短暂地驻足,然后离开。
就如往常一样,在目送洛伦佐离开雷恩多纳港口后,温彻斯特事务所便关门了,其中滚动着黑暗,保持着静默。
明明知道洛伦佐已经离开了,但现在伊芙还是习惯性地停步一下,然后走到了事务所的门前,打量了一下这些奇怪的装饰。
虽然帮洛伦佐收拾了一下糟糕的房间,但事务所的外面依旧狼藉一片,最糟糕的是洛伦佐那个可笑的招牌,他好像根本没有维护过这东西,其上的灯光早已不再发亮,钢铁上也布满了粗糙的锈迹,这里就像被废弃了。
“这种生活作风,还真是难以形容啊。”
伊芙轻轻地用手指擦了一下摆在门旁的破旧沙发,上面尽是灰尘,洛伦佐根本没想过擦拭一下。
无奈地摇摇头,伊芙逐渐习惯洛伦佐这种糟糕的生活作风了,正准备离去,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看向房门。
手掌紧贴在门上,没用多少力,伊芙便将房门推开了。
伊芙不觉得洛伦佐会蠢到忘锁门,也不会相信这个家伙会中途跳船跑回来,那么是谁打开了事务所的房门?
洛伦佐的室友?那个家伙早死了,凡露徳夫人?她也离开很久了。
那会是谁呢?小偷?可这种看起来就穷酸的地方应该没几个小偷会想光顾吧。
这样想着,伊芙将缝隙推大,直到将整个房门推开,还算整洁的客厅展现在她眼前。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直觉告诉她,那个潜入事务所的家伙还没有离开。
伊芙此刻的心境有些奇怪,她摸出了腰间的折刀,用手一点点地扒开金属,无声地将刀头抽出。
就像一头狩猎的豹子,她低下身,悄无声息地前进着。
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写满了兴奋。
曾经伊芙也算是大家闺秀,应该穿着华丽的衣裙,在奢华的宴会里起舞,可在某个瞬间她的人生迎来了巨大的转折,女孩撕开了裙子握起了尖刀,变成了什么所谓的英尔维格女武神。
有时候伊芙也在思考,如果自己没有走出那一步,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真的变成亚瑟口中的故事,结婚生子,在某个平静的海岛上度过余生。
后来伊芙发觉,并不是她选择了这样惊险的人生、做出了改变,而是这样的世界选择了她自己。
伊芙有着一颗躁动的心,随着亚瑟解开她的束缚,这样的躁动在不断地加剧,在玛鲁里港口的最后,伊芙已经隐隐地意识到了这样的自己,她面对危险毫无压力,反而兴奋地上前挥刀。
这才是伊芙原本的样子,之前的华贵与礼仪,只是亚瑟对她野性的驯化而已。
伊芙摸到了厨房边缘,橱柜全被翻开,地上还留有食物的残渣,看起来那个家伙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似乎很饿,抓起东西就吃。
走到一旁,伊芙想起了什么,脸上忍不住地有了些许的笑意。
那日的庆祝中,红隼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和洛伦佐争了起来,两个人抱着一堆啤酒痛饮着,誓要喝垮对方,当时红隼就已经有些模糊了,加上他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他居然真准备和洛伦佐拼一拼。
结果也是预料中的那样,洛伦佐还没有用力,红隼就倒下了。
红隼倒在地上一边抓着酒瓶一边干呕着,就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真的要吐出来时,洛伦佐在一片欢呼声中,及时地将他丢了出去。
那是个不错的夜晚,不止是对于洛伦佐而言,对于伊芙,甚至说每个人都是如此。
伊芙也曾参加过晚宴,金碧辉煌、山珍海味,到处都是达官贵人,可伊芙不喜欢这些,每个人都穿着最华贵的衣服,在这严肃压抑的氛围下带着假笑。
这算得上她第一次参加那么轻松的……晚宴?大概算是吧,大家都一个模样,一起吃喝玩乐,对于伊芙来讲,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了所谓的朋友。
一楼的客厅很快便被搜索完毕了,凡露徳夫人的房间封存的很完好,没有被打开的迹象,这让伊芙觉得有些奇怪,似乎对方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不然整个事务所早就被翻个底朝天了。
伊芙开始希望那个小偷没有偷到什么东西,洛伦佐的事务所到处都藏着惊喜,指不定在某个抽屉里,你就能发现几把枪械,亦或者是和妖魔有关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需要去麻烦清道夫部队了。
对方是因饥饿而潜入?好像也没那么必要,如果真的快饿死了,怎么想都应该去面包店偷东西才对,来这里偷什么?从洛伦佐裤子上长出的蘑菇吗?
伊芙分析着对方的各个情报,越是分析她越摸不清头脑,她甚至在猜想会不会是洛伦佐的朋友呢?可洛伦佐那个家伙有什么朋友吗?
熟悉的那些人要么在黑山医院里躺着,要么就在值班,怎么想伊芙也想不到其他人……旧敦灵之前的朋友们?也不太可能,洛伦佐没有直接对伊芙讲过这些,但从亚瑟等人的言语间,她也大概地明白了,圣临之夜后洛伦佐失去了他所有的朋友们。
那会是谁?难道真是个饥不择食的蠢贼?那他也太倒霉了吧。
伊芙的目光落向了二楼,她缓慢地前进着,希格的房门也是死闭着,没有人动过,倒是洛伦佐的房门有了一道小缝,没有关严。
轻轻地推开门,伊芙看到了那个小偷,他窝着洛伦佐的床上,侧着身睡觉。
伊芙开始知晓这是怎么回事了,前一阵她听其他人讲过,有些人会趁房主人出远门时偷偷住进来,大多都是流浪汉这样的人。
她有些失望,本以为会是些更有趣的家伙。
折刀缓慢地贴在了被子上,靠近那人的喉咙,伊芙抬起脚踹了一下。
“起来,举起双手。”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睡的这么死吗?
伊芙有股糟糕的想法,她一把掀开了被子,发现下方是用枕头与衣服堆起的人型,她中计了。
几乎在这同时,伊芙的身后响起响声,女人荡起洛伦佐的裤子,手抓住两端套在了伊芙的脖子上,用力地勒紧。
从伊芙进入事务所时女人就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这一切都只是她的陷阱而已,她躲在门后,等着伊芙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这突然的变动让伊芙一阵失神,当她反应过来时脖子已被勒住,用力地抓住布料,她反手挥起折刀。
这一击砍空了,但没什么关系,伊芙发现身后的女人似乎没有多少力量,她用力地弓起身,沿着勒紧的裤子抓住了女人的手,一把将她摔了过来。
作为天生的游骑兵,伊芙可能无法如猎魔人那样强大,但比起大多数的普通人,她已经具有很恐怖的压制力了。
女人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发出了一阵悲鸣,试着起身继续反抗,毫不畏惧伊芙手中的折刀,她一把抓住了伊芙的双脚,顺着大腿按住了她的腹部,用力压倒了伊芙,凭着自身的冲力将她顶住了屋外。
伊芙一时间失去了平衡,狭窄的空间限制了折刀的斩击,再加上伊芙本身也不想伤害女人,她撞开了房门,跌倒进了走廊中。
虽然砍起妖魔与敌人,伊芙从不手软,但她不是嗜血的疯子,不会见谁都杀。
两人在走廊里来回地撞击着,伊芙手肘凶猛地顶在了女人的胸口,接着便是一脚踹在了她的腹部,将她踹翻至了楼梯间,女人来回地翻滚着,一直摔倒在客厅的地面上才缓慢地停了下来。
她头晕目眩,多日的疲惫也在影响她的判断,女人刚试着爬起来,迅捷的伊芙已腾空而至,她没有再给女人多余的机会,她或许不想杀眼前的女人,但将她无力化也是件很简单的事。
女人刚刚站起便被伊芙再次摔倒,她没多少力气了,这懦弱的躯壳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她被按在地上,伊芙用膝盖死死地压住她肩膀,冰冷的折刀立在她的脖颈边缘,从光洁的金属上能看到自己脸庞的倒影。
一张陌生的脸。
“老实点,别动。”
伊芙吸气,制服住了女人,她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女人给她的感觉不像英尔维格人,身上穿着灰色的布衣,带着土壤与海风的味道,似乎是一位旅行者,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来到了旧敦灵这里。因为看不清脸,伊芙没办法判断她的具体年龄,模糊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应该比自己年长不少。
总之,种种迹象表面这只是个普通人,这使伊芙多少放下了警惕。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
面对伊芙的问话,女人保持着沉默,她此刻的心情糟糕极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女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会了,现在再度品尝,她才意识到了人类躯体的沉重与累赘。
血肉之躯是如此地脆弱,会流血、会受伤、会被疫病侵扰、也会感到疲惫与疼痛,这是如此地卑贱。
女人突然想到,或许升华之路真的是一条升格之路吧,人类朝着更高、更纯洁的存在进发,那时起意志将不再受到凡物的束缚,享有绝对的自由与支配。
“洛伦佐,在哪?”
女人咳嗽了几声,她没有回答伊芙的问题,反而问出了她的疑惑。
“他离开很多天了,他去哪了?”她再次问道。
“洛伦佐?你认识洛伦佐·霍尔默斯。”
伊芙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怎么也想不到女人居然知晓洛伦佐,似乎她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洛伦佐。
洛伦佐的敌人?不对,洛伦佐应该没有这么弱的敌人,如果她是来找洛伦佐复仇的话,简直就是在送死。
洛伦佐的朋友?也不太可能,认识洛伦佐这么久了,伊芙从未知晓洛伦佐还有着这样的一个朋友,如此狼狈、疲惫不堪,她似乎是远道而来。
“你是他什么人?”
伊芙继续追问着,她开始觉得身下的女人可能不是敌人,但她也清楚,只要是和洛伦佐有所牵连的人,都是麻烦至极的家伙。
“你没必要知道。”
“那我可没办法告诉你啊。”
两人僵持着,女人突然暴动,她翻过身子,扭偏了伊芙的膝盖,刀光交错间她迅速地移动,动作可笑极了,就像在地上爬行一样,然后用力地翻滚,撞在了墙边。
大概是太久没有这样长时间使用血肉之躯了,女人总会对身体的各种触感感到陌生,动作有时也显得十分笨拙,除此之外还有内心的焦躁,她觉得自己的意志被血肉所束缚着,随着时间的积累,这种囚禁的烦躁感越发剧烈。
“动真格了吗?”女人轻声道。
只见伊芙的折刀则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疤痕,如果女人再慢一些,这道疤痕就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谁叫你这么不老实呢?”
伊芙心里也有了火气,只是一次抓贼而已,但事件显然朝着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目光抬起,落在了女人的身上,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普普通通几乎没有什么能令人记住的地方,眼神里带着疲惫,她靠着墙壁气喘吁吁,空气里弥漫着血意,不知道都经历了些什么,整个人没有丝毫的战意可言。
不过……唯一有些特殊的是她所戴的头饰。
伊芙不太清楚那究竟是头饰还是某种冠冕,由银白的金属所铸就,做工很粗糙,如同盘踞的朽木一样交缠在一起,仿佛是在沿着女人的头颅生长。
“我……见过这冠冕。”
伊芙对于这冠冕很是眼熟,她回忆起了,她不仅见过这样的冠冕,她甚至还戴过一阵。
那属于洛伦佐的冠冕。
第四十六章 舍弃
神秘的银白冠冕。
在庆祝的那天,伊芙在见识到这冠冕时,便觉得它有些不对劲,从装饰品的角度来看,它的做工实在是粗糙,简直就是工艺垃圾,而且怎么想洛伦佐也不会是个会收集装饰品的人。
用来赠送的礼物?也不太对,洛伦佐虽然穷但不至于送这样的东西,别人送给洛伦佐的?也不像,如果真的了解洛伦佐这个人,那他应该送刀与剑,最次也应该是一瓶啤酒才对。
它的存在过于突兀与诡异,但当时这样的疑惑之情被欢愉冲散,见洛伦佐也不想多说什么,伊芙也就没有多问,直到现在再次看到了它。
“小偷?”
伊芙不善地看着女人,在她看来女人头上的冠冕是洛伦佐的,不知道女人从哪里把它翻了出来,居然还戴在了头上。
不对,伊芙记不住冠冕的细节,可她记得洛伦佐的冠冕没有磨损的那么严重,表面锃亮,如镜一般,而女人头上的冠冕满是划痕,缝隙里还有着污渍,看起来已经戴上了很久,与女人一同经历了不少的磨难。
“两个冠冕……洛伦佐那个是你送给他的?”
伊芙意识到了这一点,洛伦佐的冠冕源自于眼前这个女人,或许她真的小瞧了洛伦佐,在这旧敦灵之外,他还有着些许算得上朋友的人。
“所以洛伦佐收到了冠冕?”
女人也平静了下来,从伊芙的口中知晓了这样的消息后,她显得安心了许多,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收到了,那么你到底是谁?”
伊芙对女人的敌意稍微削减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她还记得洛伦佐那复杂的关系网,朋友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变成仇敌,她还记得名为劳伦斯的大敌,怎么都想不到那样的疯子曾经居然是洛伦佐的导师,本以为会有什么尊师重道的剧情,结果两人一见面就互捅刀子以示友好。
华生没有说话,她凝视着伊芙,思考着什么。
在与洛伦佐同行的日子里,华生很清楚伊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凡人的躯体下藏着一颗向往危险的心,就像扑火的飞蛾,但她不是在追逐光明,她在渴望着与焰火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的余温。
关于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华生都不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行,一旦伊芙知晓,她也会上了缄默者的黑名单,想要保护好伊芙,她只能保持绝对的沉默,以免透露任何可能招来杀机的信息。
“你没必要知道,告诉我他在哪?”
华生缓缓说道。
“你什么也不说,我该怎么相信你?”
伊芙握起了折刀,不怀好意地看着华生。
华生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她看了看伊芙,又看了看门外的光景,阳光落下,街头人来人往。
脸上有些苦涩,无奈地露出微笑。
“先让我休息一下。”
也不管伊芙什么反应,华生说完这句话后便仰起了头,眼神迷茫地看着天花板。
回忆一下这短时间的经历,简直可以编书出版了,书名华生都想好了,就叫《华生漂流记》。
想到这里华生自己也觉得有些太扯了,可能和洛伦佐混久了,多少真的被影响到了,冷漠的自己,也多少沾点神经质了。
从被守望者、也就是缄默者追杀起,华生真的是一路坎坷,硬生生从神圣福音教皇国抵达了旧敦灵,路上也遭遇了几次突袭,但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精疲力尽地来到事务所时,她却发现洛伦佐不在家,从家里的环境来看,他应该走了好几天。
当时华生一瞬间就有着颇为混沌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苦命的邮差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了这里,结果发现收信人搬家了。
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意志被束缚于这具躯体之中,这具身体也需要进食与休息,简单地休整后她便在洛伦佐的床上睡下。
接着便是现在这样,伊芙握着折刀和自己对峙。
华生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有些理解旧教皇的痛苦了。
旧教皇知道了被诅咒的知识,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他必须保持缄默,面对前来问询的人,他也不能做出任何应答,只能目睹着他们的不解、愤怒,直到目送他们也踏上相同的求知之路、然后死去。
这就是旧教皇一直不肯告诉新教皇秘密的原因了,一旦说出来,一切或许会变得更糟糕,如果不说,痛苦且绝望的只有他一个,这样就足够了。
现在旧教皇的心情,华生多少也了解了,此刻的她与伊芙,和那时的旧教皇与新教皇又是何其地相似。
华生也意识到了新教皇那时内心的迷茫与崩溃,他以为旧教皇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背叛了教会的罪人,可实际上他是个独享恐惧的守秘者,他一直在试着延续福音教会的存在。
旧教皇想杀死新教皇很简单,只要说出一切就好,那些知识就像魔咒一样,念动着它们就会招来灾难,但他没有这样做,直到新教皇触动了禁忌。
她还记得新教皇坐在升华之井的边上,他低垂着头看向漆黑的井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他追逐秘密的狂怒,因旧教皇的死而被浇灭,那时他说,和旧教皇相比,自己才是那个最该死的家伙,他越过了围栏,唤来了灾难。
更令人绝望的便是所谓的秘密、世界的真相、注定到来的末日、永无止境的轮回。
看着迷茫恍惚的新教皇,华生也是那时起决定离开,这个铁铸一样的男人已经产生了动摇,旧教皇的秘密颠覆了他的认知与狂怒,他变得可笑至极。
新教皇对于旧教皇的恨意不知道积累了多久,但最后却发现旧教皇才是那个一直试着保护他、保护所有人的家伙,对于新教皇而言,这还真是莫大的讽刺,就像圣临之夜的真相一样戏剧。
每个人都被所谓的命运玩弄着,以最糟糕的样子,取悦着命运的笑颜。
华生不清楚他能不能挺过来,但她很清楚她不能再将赌注赌在新教皇的身上了。
她之所以离开洛伦佐,便是希望有另一个人能承担起这些,洛伦佐为这一切做的已经够多了,他没必要再付出什么了,可就像诅咒一样,华生最后还是回来了。
“伊芙,告诉我,他在哪?”
华生有气无力地说道,她意识到这似乎是她和伊芙第一次交流,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展开。
“你知道我的名字?”
伊芙觉得这一切显得越发诡异了起来。
“我不仅认识你,我还知道伯劳、蓝翡翠、乔伊、红隼……”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脑海里浮现,与洛伦佐共存的时光里,这些记忆仿佛是华生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听着这些名字,伊芙的神情越发复杂了起来。
“我是洛伦佐的朋友,我没有敌意。
知识是被诅咒的。”
华生说道,她希望伊芙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伊芙表情一怔,她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诅咒限制了人们的沟通,限制了人们的理解。
“也就是说,我想问的事情,会涉及诅咒是吗?”
华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要相信这个女人吗?她值得相信吗?她会不会在欺骗自己呢?
伊芙的心智略微地动摇着,她瞪大了眼睛,不知不觉中她也落入了困境之中,这只是华生的一面之词,她的出现本身就诡异至极,伊芙没办法去完全相信华生,而华生为了保护伊芙,也无法将所有的信息对她阐明。
就像一只刺猬与一只兔子,刺猬想保护兔子,兔子却因刺猬的尖刺而恐惧,刺猬想给兔子一个拥抱表达自己的善意,但又因自身的尖刺,根本做不到这些。
人类就是被这样的镣铐束缚着,痛苦地挣扎在轮回之中,不断地忘记,然后再次付出鲜血将其记起。
折刀微微颤抖着,面对不知真假的情报,伊芙陷入了犹豫之中。
看着挣扎的伊芙,华生累了。
在旅途中她也思考过,如果自己陷入了旧教皇那样的困境,她无法传递信息,其他人也无法理解自己,真的变成那种局面时,自己该怎么做呢?
华生想不明白,因此现在也落入了和旧教皇相似的情景。
她开始厌烦了,说到底华生已经算不上什么人类了,一直驱使她的,也只是心中仅存的愿望与一丝快要被磨灭的人性而已。
华生没时间去闲扯了,更不要说和伊芙培养感情,讲什么谜语试着让她知晓自己要做的事,华生需要的信息就在伊芙的脑子里,只要入侵了她,华生就能知道一切,只要够快,尽可能降低侵蚀的强度,她还是有机会躲过缄默者们的追击的。
虽然这可能会杀死伊芙。
【是啊,说到底你和伊芙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个人,你清楚伊芙的一切,但这只是借着洛伦佐的双眼所看到的,你本身就是一个局外人,无人知晓你的存在。】
有声音在耳边回荡,仿佛有人群在窃窃私语。
自从在旧教皇的【间隙】里得到哪些禁忌的知识后,华生总能幻听到些什么,她觉得这应该不是所谓的侵蚀影响,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侵蚀源,创造妖魔的源头。
想到这里她更加感到了命运的捉弄,追逐了这么久的源头,此刻她惊异地发现似乎自己便是这灾难的源头之一。
命运嘲笑着所有人,无论是华生还是新教皇。
【伊芙并不重要。】
声音又响了起来,折磨着华生的心智。
漫长的旅途中,这虚无的声音愈演愈烈,起初只是无意义的低鸣,渐渐的变成可以理解的模糊字句,到现在变成了可以影响决定的魔咒。
【今天只是你们两个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所有的情谊什么的,也只是路人的一面之缘而已,这一切与你要做的事情相比,伊芙的生命不值一提,可以说你根本没必要去想这些,被升华过的你已经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你升腾至了某个更高的存在,从物种的角度来看待,你与伊芙,就像人类与自己的宠物。】
【人类需要在意宠物的想法吗?】
“不需要,也没必要去考虑这些。”
她喃喃自语着,回应着虚无的声音。
华生早就不是016了,她是华生,一个畸形扭曲的存在。
她早已踏上了升华之路,升格至那非人的存在,凡人的伦理道德再也难以将其束缚,甚至说所谓的人性对于华生而言都是一种累赘。
意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升腾,它从摇篮的长眠之中苏醒,伸出了爪牙,轻柔地抚摸着华生,带着邪异的微笑,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它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肮脏之物,不可言叙、不可知晓、不可触及的存在,漆黑的液体在翻滚涌动,白骨与血肉在其中增生又死去。
阴影的庇护下,它在华生的耳边轻声呢喃着。
【对,就是这样,加入我们,舍弃无用的人性,升格至更高的存在。】
华生的眼瞳微微扩散。
有太多沉重的东西束缚着华生的灵魂了,让她只能踩在这片污秽的大地之上,但只要……只要将它们全部舍弃就好。
先是懦弱的血肉之躯,接着是自己可笑的名字,然后便是无意义的情感,最后将人性彻底抹除……
【升格至更伟大的存在!】
邪异狰狞的声音宛如鸦群在耳旁哀鸣,催促着华生做出决定。
“抱歉了,伊芙。”
手扶在了冠冕上,华生的目光呆滞,试着摘下它,伊芙也目睹了这一切,一瞬间心底涌起莫名的惊惧感,似乎当华生摘下冠冕时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
伊芙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她明确地感知到了迸发的恐惧,数不清的声音在脑海里尖叫,催促着伊芙逃离,但她的身体早已被无名的力量捕获,肌肉僵硬成了一团无法动弹。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源自灵魂深处的黑暗,被世间万物所唾弃的肮脏之物,它在神的影子里蠕动滋生,直到变得足够强大,将寂静的黑夜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体之上。
华生的手掀起了头顶的冠冕,被束缚的意志得到了解放。
第四十七章 根源
“我们走在布满裂隙的冰层之上,迎着狂风与雪尘艰难前进。”
有声音在016的耳边响起,她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冰原与璀璨的夜空,她记得这应该是洛伦佐的【间隙】。
意识有些恍惚,就像睡醒后的余梦,她隐约地记得自己刚刚应该是在和谁对峙着,可这记忆渐渐变得模糊,直到破碎、消失。
“我们渴望的东西就在这风雪的尽头,但我们自身太过沉重了,带着凡性的卑劣与**。
越是前进这冰层越是脆弱,我们的每一处落足都会带来数不清的裂隙,冷彻刺骨的海水从缝隙间溢出,整个冰层摇摇欲坠,再也难以支撑我们的重量,似乎下一秒我们就会坠入冰海之中。”
047坐在长椅的另一边,他正看着冰原的另一端,在他的目光里,042迎着风雪前进,他的步伐踉跄,每走几步就会摔倒一次,然后再度艰难地爬起来。
“我们是如此地沉重,因此我们必须舍弃些什么东西,才能在这脆弱的冰面上前进。”
047说着转过了头,看着016。
“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如果需要舍弃掉的话,就都舍弃吧,只要能抵达那里,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016想了想回答道。
“可真的是这样吗?”
047显得很困扰,他看着042坠入了海里,他用力地挣扎着,爬上岸,似乎是在休息,然后再度踏上了冰面。
“如果我们什么都舍弃掉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变得‘空白’。”
“所以呢?”
“那么‘空白’的我们,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吗?”
随着声音的落下,一切都陷入了无止境的宁静之中,溅起的水花、飞扬的雪尘、迸发的冰屑,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一刻凝滞住了。
远处042保持着前进的姿势,如雕塑般僵硬在了原地,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什么,但在他的前方只有一片难以窥视的混沌。
“你……说什么?”
016不解地看着047,内心涌现了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
“我们一定是为了什么理由,从而踏上了这有去无回的路,但我们如果连这最初的理由也舍弃掉的话,当我们抵达这路途的终点时,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为了许下这个愿望,历经千辛走到了路途的终点,就在实现愿望的前一刻,将自己的愿望遗失。
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凝滞的时光破碎了,万物都再度步入正轨,042用力地向前奔跑,冰面的裂痕紧随着他的步伐,他就快抵达终点了,也是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些迷失之人。
他们的身体是如此的轻盈,在舍弃了全部,将自己变得空白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住他们了,身体缓缓地升入天空,目光空洞,如同死去了一样。
成千上百的、空白的尸体悬浮在天空之中。
……
狂涌的恶意在事务所内升起,无形的触肢疯魔般抓挠着四周的事物,露出血盆大口,肆意吞噬着活人的生命。
在这一刻伊芙能深切地体会到“绝望”的形状,能嗅到它的气息,聆听到它的低语,激发着最为原始的情绪。
恐惧。
眼瞳紧缩、心跳加速、体温升高,游骑兵的力量在此刻起效,在这常人失去理智的压抑下,伊芙挣脱了控制,她挥起折刀,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底狂暴的恐惧催促着她进攻。
杀了华生。
距离是如此之近,大概只有不到三四米的距离,但此刻变得是如此的漫长,伊芙艰难地迈出步伐,举起折刀。
能看到华生已经摘下了大半的冠冕,只有一些边缘还紧贴着额头,在那双疲惫的眼瞳里卷起了炽白的风暴,如此耀眼,美的惊心动魄。
加油,伊芙,只要将手中的钢铁送入这个女人的心窝,只要阻止这种诡异力量的扩散,只要……
伊芙在心底为自己打气着,可她刚迈出一步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了,名为侵蚀的力量作用在了她的身上,过于靠近侵蚀源的原因,现在不止是负面情绪的增生,还有五感的影响。
视觉出现了幻觉,眼瞳里的炽白被扭曲成了灼热的烈日,能看到房间内的影子都开始蠕动了起来,就像沸腾的黑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
怎么……回事?
伊芙疑惑着,她的视野开始摇晃,记得自己的步伐很稳才对,可现在伊芙正摔向地面,侵蚀影响了她的感官,此刻就连行走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狼狈地倒下,她侧着头,正好能看到坐在墙边的华生,眼瞳的炽白越发明亮了,几乎要将伊芙彻底吞食。
要……死了吗?
伊芙的目光呆滞,侵蚀的压抑下,她甚至难以在死前回想自己的过去,只能这样可笑地死去,就这样……
刹那间,所有的异样都消失了。
仿佛有无形的伟力在一瞬间遏制了黑暗的滋生,只见华生面目狰狞,手臂上跳动着青筋,将圣银的冠冕再度戴了回去,将自己黑暗的意志就此隔绝于血肉之躯中。
就这样,一切都迎来了平静。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很久,无论是华生还是伊芙此刻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沉重的呼吸声在其间回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芙终于从侵蚀带来的压抑里舒缓了过来,她试着站起来,可浑身无力,只能和华生一样,她向后挪了几下,靠在了窗户下。
“你……是想杀了我吗?”
伊芙心有余悸地问道,脑海里仍回荡着刚刚的恐惧与绝望,死亡与她如此之近。
华生没有应声,为了遏制住自己疯狂的思绪,她几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余力。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对于那些疯狂的呓语,华生早该有所警惕的。
在得知了旧教皇的秘密后,华生与新教皇深入了围栏之外,几乎就要触及深埋起来的邪异。
华生以为自己躲避的很好,可实际上她早就被那不可言说的力量捕获了,缄默者们如此奋战,便是为了将这股力量杜绝在围栏之外,而现在她与新教皇,出于对真相的追逐,再次触及了这份力量。
她不太清楚该如何形容这股邪异的力量,非要有一个称呼的话,它或许可以被称作【根源】,扭曲疯狂的【根源】。
“我的【升华】并非不完整。”
华生轻声道,声音很低,低到伊芙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一直以来华生都觉得自己和洛伦佐一样,她们进行了【升华】,只是【升华】的不够完整,洛伦佐依旧被**所束缚着,而华生则在虚无的意志下无法更进一步。
可突然间,华生觉得不是这样。
华生的【升华】是完整的,只是她身上还有着太多的杂质,令她无法完全升格至更高的存在,心底有着一个模糊的猜测,或许听从【根源】的声音舍弃一切,华生便能将这些杂质剔除,就此升格。
无论是她,还是洛伦佐都是这样,她们已经拥有了打开大门的【凭证】,只是她们无法舍弃所有的东西,难以度过那脆弱的冰面。
那么……舍弃一切会变成什么呢?
缄默者?还是所谓的【根源】?
华生猜不到更深的秘密了,但她对于这一切的尽头感到极度的畏惧。
在摘下冠冕的那一刻,不知为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了诡异的幻觉,已死的047在长椅上和自己讲着一些奇怪的怪话。
是啊,如果真的舍弃一切,自己还是自己了吗?
“你为什么放弃了?你应该可以杀了我的,为什么最后又放弃了呢?”
伊芙再次问道,现在她的感觉好了许多,被剥离的感官都逐渐恢复,她坐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啊?”
华生被伊芙的话语唤回了现实,结束了疯狂的臆想,她显得有些迟钝,愣神了很久后才缓缓说道。
“你是洛伦佐的朋友,你死了他会难过的。”
大概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可能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可能是依旧对人性的复杂有所眷恋,可能是为了洛伦佐·霍尔默斯……总之在最后的时刻华生清醒了过来,从失控之中挣脱。
“这样吗?”
伊芙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救了自己,真是太荒唐了。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伊芙的身上,暖暖的,为她驱散了不少心底的阴寒,她看了看萎靡的华生,又回想起刚刚那个可笑的理由。
“晨辉挺进号。”
听到伊芙的声音,华生抬起了头。
“洛伦佐就在那艘船上,而这艘船正带着他们前往维京诸国……他已经离开很多天了,说不定已经到维京诸国了,你要找他的话,可能得加快步伐了。”
声音顿了顿,想起刚刚华生的诡异,她补充着。
“不过你是他的朋友,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伊芙冲着华生微笑,把身旁的折刀丢了过去,稳稳地插在华生身前的地板上。
“带着上它吧,你会用到的。”
第四十八章 黒牙号
自己似乎是正躺在哪里,浑身都传来了难忍的剧痛,仿佛有蚁群正在蚕食着自己的身体,紧接着是彻骨的寒冷,呼吸变得压抑,似乎自己正处于生死的边缘。
意识有些浑浊,就连思考也变得吃力了起来,试着移动身体,但不知为何身体变得如此沉重,哪怕一丝一毫都难以挪移,就好像被寒冷冻结在了一起。
“很多东西都是相对应的,就像光与暗、生与死、人类的卑劣与美德。”
男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站在自己的身前,身影如此的高大,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只剩下了漆黑的阴影笼罩着视野。
他是谁?他在说什么?
混沌的意识根本难以思考这些事,寒冷的死亡在威胁着自己,除了颤抖外,自己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那么你究竟是会为了更大的愿望而卑劣,还是说固守自己的底线而选择美德呢?”
男人蹲了下来,脸庞被一团不可知的漆黑所笼罩,他把什么冰冷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里,随后发出了令人胆寒的笑声。
“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伯劳。”
短暂的宁静后,钟鸣般的枪声响起。
……
伯劳猛地睁开眼,噩梦初醒般,眼瞳布满血丝,紧盯着自己头顶的黑暗。
深呼吸,沉重的呼吸声不断,他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手心能感到明显的跳动感。
他慢慢地坐起来,靠着墙壁,冷汗划过他的鼻尖,另一只手缓缓地捂住了脸,发出了不甘的低吼。
伯劳已经很久没有作噩梦了,更不要说梦到这些东西,它们本该被埋葬在记忆的最深处,但可能是这次行动的原因,给予这些死者们掘开坟墓的机会。
他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平静,渐渐的,剧烈的心跳也逐渐归于平静,放下了捂脸的手,他看起来糟糕极了。
头发被冷汗粘在了脸上,领口的位置被完全打湿,伯劳伸出手试着摸什么东西,但他却摸了个空。
一瞬间他再度紧张了起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用力地跳动了起来,他翻下床掀开被子,四处寻找也找不到那个东西,就在这慌神之际,伯劳被一抹银亮的光吸引。
“原来……你在这啊。”
伯劳长呼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握起了桌子上的银白左轮,坐在了椅子上,仔细地抚摸着它,仿佛手中这把武器是什么珍宝一样。
手指用力地握紧,关节都微微发白,仿佛是在握紧自己的生命一样,伯劳与它无法割舍。
“丧钟为谁而鸣。”
伯劳低语着,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没什么心思睡觉了。
他拉开了抽屉,只见抽屉里正滚动着数十枚铜黄色的子弹,里面还混杂着一些雕刻的工具。
随意地取出一枚子弹,它们的造型和市面上的常规子弹有所不同,这是来自永动之泵的特制子弹,使用了坚固的柏铁,用他们的话讲,这枚子弹可以轻易地打穿血肉之躯,连带着骨骼一同击碎,一击必杀。
这样的特制弹药仓库里还有很多,为了这次行动永动之泵难得大方了起来。
舷窗外的暴雨依旧,时不时有着雷霆的划过,伯劳记得自己入睡前外头就是这副样子了,仿佛晨辉挺进号一直停留在原地,根本没有移动。
宁静里能听到脚下传来的噪音,晨辉挺进号的汽轮机从未停工,他们一直在移动,只是被这风暴紧追不舍。
伯劳转动着手中的子弹,在雷光的映衬下,能看到弹壳的表面刻着什么。
是一行字,一个人的名字。
随着船舱的摇晃,抽屉内的铜黄色子弹们相互撞击、滚动,在弹壳的表面上,和伯劳手中的那枚子弹一样,都刻上了那个名字。
清脆的鸣响中,子弹们带着金属的音色呼唤着那个名字。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打开弹巢,机械式地上弹,扣紧,举起左轮,指向舷窗外。
这是延续了十年之久的愤怒,伯劳太渴望再次见到弗洛基了,他无数次地幻象着那时的会面,他会将枪塞进他的嘴里,然后扣动扳机。
对,就是这样。
伯劳用丧钟瞄着舷窗外的海浪,狂暴的波涛隐约地绘制出了弗洛基的面容,目光凝视着这脸庞,食指搭在了扳机上。
“嘣!”
伯劳轻声道。
下一刻轰鸣的爆响回应着伯劳,只见一道灼热的光流倒映在他的眼中,它贯穿了海浪,直接命中了晨辉挺进号,剧烈的震动将伯劳掀翻,铜黄色的子弹哗啦啦地作响,从抽屉里跌出,滚得满地都是。
伯劳呆呆地看着头顶的黑暗,这突然的转变打得他一愣,缓缓地举起丧钟,他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手中这把左轮,直到刺耳的警报声将他从怪诞的幻象里捞了出来。
是敌袭,不是伯劳虚空一枪干碎了海浪。
“伯劳!听到后立刻赶往指挥室!”
广播在走廊里响起,是洛伦佐的声音,从这急切的语气来看,这回是玩真的了。
伯劳应有的职业素养还在,他没有停留,迅速地穿上衣服,推开舱门。
……
几分钟前。
洛伦佐坐在指挥室内,暴雨将眼前的视野洗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卷入了风暴之中,只剩下了灰蒙蒙的万物。
今天本来是由蓝翡翠值班,但被塞琉那么一搞后,洛伦佐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在这船上也没有什么事做,他便替任了蓝翡翠。
反正猎魔人这种东西,各个都精力充沛,一宿不睡也影响不到洛伦佐,他就这么闲坐了下来,时不时地观测着四周。
说实话,洛伦佐还蛮喜欢这样的状态,室内充斥着清凉的海风,自然的乐曲震撼心神。
一切都很和谐,直到那艘铁甲船破开海面。
现代科技在逐步提升,但在预警与观测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即使铁甲船已经开始纵横大海,但导航的方式依旧十分原始,更不要说预警了。
当洛伦佐在指挥室内看到那艘铁甲船时,它已经借着暴风雨的掩护已经无比靠近着晨辉挺进号了,浓重的蒸汽尚未扩散便被狂风驱逐,雷声掩盖住了引擎的轰鸣,海浪拖拽着它们无声地抵达。
它就像一名稳重的刺客,寻找着致命一击的机会,而现在它来了。
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火炮命中显得十分困难,对方也知晓这一点,他们在靠得如此之近时才展开炮击。
洛伦佐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炽目的火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晨辉挺进号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洛伦佐因震动在船长室内晃个不停,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情况下会遭到攻击,他知道维京诸国内还有大量的海盗残余,可他记得现在他是行驶在公海上,根本还没抵达维京诸国的海域。
还是说……海盗也内卷了?这是一批在维京诸国内混不下去,所以才来公海打劫的海盗们?那他们也太会挑时间了!
更糟糕的是洛伦佐想不明白是怎么遇上这些海盗的,以目前的技术来讲,在大海上想搜寻一艘不在视野内的船只,基本全靠运气了,大部分海盗劫掠都是沿着固定的航道劫掠,可晨辉挺进号为了低调行事,根本没有走固定的航道。
还是说真就这么倒霉,被一群路过的海盗发现了?
那这也算是一批极有勇气的海盗了。
这么想着洛伦佐看了一眼那咆哮的海浪与风暴,在这种情况下劫掠,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些海盗是不是穷疯了。
不过谁在乎呢?
洛伦佐神色凶狠了起来,他稳住身影拉动了警报,刺耳的声响回荡在晨辉挺进号的每一处。
这些海盗根本不清楚他们惹上了谁。
……
黒牙号被海浪高高抬起,就像一跃而起的剑士朝着晨辉挺进号挥出斩击。
和晨辉挺进号对比,这艘黒牙号的体型要显得瘦小很多,外围的装甲也布满了锈迹与疤痕,不知道它在海上行驶了多久。
从一些船体的特征来看,可以粗略地判断这曾是一艘服役于高卢纳洛的铁甲船,但在某次海盗的袭击下,被人夺去,就此沦落成了大海之上的屠夫,四处寻找着猎物。
“成功命中,继续开火!”
泽欧放下了望远镜,对着身旁的大副下令,大副没有多说什么,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冲着通讯管大吼。
“继续开火!”
雄厚的声音在通讯管道里回响,在几秒后传输至了火炮手那里,不久后更多的炮声响起,火光密集地闪动着,朝着晨辉挺进号倾泻火力。
由于海浪的汹涌令很多火炮的准星都微微偏移,大部分攻击落进了海里,但还是有一部分落在了晨辉挺进号上,在它们的装甲上溅起耀眼的火光。
泽欧再度举起望望远镜观测着,由于这恶劣的环境,他也有些看不清晨辉挺进号的具体情况,但以他的经验来判断,挨了这几下,晨辉挺进号的装甲应该已经被打穿了,现在船上的人应该都在忙于救火与堵漏洞。
“还要继续开火吗?船长。”大副问道,“它们应该没有能力反抗了。”
“我知道,不过小心为上,继续开火。”
泽欧面色沉重地说道,虽然暴雨模糊了视线,让晨辉挺进号变得虚幻起来,可在海上纵横这么久,击沉无数船只的泽欧船长很清楚,他没见过这样的铁甲船。
看不到其他的细节,但只从晨辉挺进号的轮廓来看,他便能感受到一丝不安。
他也有想过这会不会是某个国家的军事战舰,在这里秘密执行什么任务,就比如最近英尔维格与高卢纳洛的冲突,再加上与维京诸国的联合,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但短暂的思索后泽欧觉得这不太可能,只有这么一艘孤零零的铁甲船前进,身后还跟着几艘货船,比起什么军事行动,更像是作为护卫舰保护货船,他们还没有走主要航道,可能是和他们所携带的货物有关。
“不用太注意他们,我们需要的是那几艘货船。”
泽欧又说道。
在他的想法里,只要将晨辉挺进号击沉或者驱赶就好,他们的目标是这几艘货船。
在很多情况下,当护卫舰发现保护不了货船时,这些家伙都会逃之夭夭,泽欧也懒得管他们,毕竟追击也会消耗很多资源,没必要浪费物资再去承担这些未知的风险。
“不过……真有种命运的感觉啊。”
海风涌进指挥室,吹得泽欧感到一阵寒冷。
“怎么了?”
大副知道自己的船长精神不太对,听说是在之前的某次海战中脑子中了一枪,他大难不死,但自那以后就总会讲些奇怪的话。
“如果没有这场风暴,我们就不会被从航道上被驱赶下来,我们也就不会遇到这些船……真是有趣的相会啊。”
泽欧满脸笑意。
在发动攻击前他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下令开火,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这场风暴。
风暴令双方都陷入了恶劣的环境下,哪怕泽欧击沉了晨辉挺进号,他也需要等到风暴停止,才能去劫掠那几艘货船,可风暴也在帮助他,就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发起奇袭,加上这风暴的侵扰,晨辉挺进号不仅要面对己方的火炮攻击,还要应对这恶劣的环境。
“我们不需要俘虏。”
泽欧对大副说道,大副明白他的意思,脸上也涌现出了可憎的笑容。
可这样的笑容没有持续太久,灼热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
灼热的火流燃烧出了一道笔直的轨迹,狂风无法将其撼动,就连将它的轨道偏移也做不到,沿途的海水也在瞬间被蒸发,将毫无保留的高温回赠于黒牙号。
在泽欧看到这轨迹的瞬间,熊熊火光便已经贯穿了黒牙号的指挥室,钢铁在顷刻间被扭曲熔化,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副,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变成畸形的哀苦,然后被瞬息的高温摧残成干枯的灰烬。
泽欧呆滞在了原地,整个指挥室已经被烧成了漆黑的框架,焰火还在艰难地燃烧,但很快便被灌入其中的狂风暴雨所熄灭。
他缓缓地抬起手,在这余温下他的手套已经变成了一团焦糊和自己的皮肤粘连在了一起,紧接着痛楚从脸上传来,泽欧轻轻地抚摸,能感受到的只有剧烈的刺痛。他的身体出现了大面积的烧伤,并且与衣服粘连在了一起,每一次动弹都会牵扯起剧烈的痛楚与创造新的伤口。
就差那么一点,只要他再靠近大副一点,他也会被卷入火流的余温中,被烧成一团随风而散的灰烬。
泽欧踉跄地坐在了一边,他大口地喘息着,享受着自己的幸存,目光缓慢地看向雨幕的另一端,晨辉挺进号已经调整好了角度,尖锐的撞角破开了怒涛,宛如抛出的长矛。
他看着这一切,先是止不住地颤抖,似乎是恐惧,但最后泽欧兴奋地大笑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燃烧之枪
呼啸的风声与雷霆一同奏鸣着,为这场惊险的遭遇战烘托气氛。
“什么情况!洛伦佐!”
当伯劳冲进指挥室时,指挥室里已经挤满了人,他好像是最后一个到的。
术业有专攻,洛伦佐把指挥船员救急的指挥权交给了诺塔尔船长,他和赶来的蓝翡翠商议着如何反击。
“我们被攻击了,是一群海盗,”洛伦佐看了一眼海面,火光闪动,又是一轮炮击,使船舱再度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我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但在这种时候进攻,可真会挑时候。”
“要加速撤离吗?晨辉挺进号全速前进的话,他们根本追不上我们。”蓝翡翠提议,在她看来这是最为稳妥的解决办法。
“我们能逃掉,那几艘货船可不行。”
洛伦佐当即否决了蓝翡翠的话,
“晨辉挺进号有什么反击手段吗?”洛伦佐对诺塔尔船长问道。
“有,但武器都没有经过海上实战……至少没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过,”诺塔尔也被这狂暴的气象所震撼,“我不清楚实战效果怎么样,而且它们主要是用来应对妖魔的。”
这种阵仗诺塔尔也是第一次见,他都在想对方会不会是疯子,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正常人都在想办法逃离风暴,可海盗却选择在此时进攻,也可能是对方真的很机警,抓住了这样的思维误区,总之,现在晨辉挺进号极为被动。
“能对付妖魔,就能对付人类。”洛伦佐大声喊道,“准备还击!”
“准备还击!”
见此情景,诺塔尔船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向下发出指令。
灰蒙蒙的世界里再度闪起火光,一轮又一轮的炮击洗礼着晨辉挺进号,好在这剧烈的海浪令黒牙号的火炮很难瞄准,只有少数几枚炮弹轰击在了船身的装甲上,但好景不长,剧烈的火光在甲板上燃起,一枚炮弹砸在了其上,溅起焰火。
铁甲船的船身有着坚固的装甲保护,但甲板之上的的建筑是完全暴露在外的,诺塔尔用力地转动舵盘,尽可能地调整着晨辉挺进号的角度。
引擎轰鸣着,巨大的烟囱里升起熊熊黑烟,有升腾着的火星随风一同飘荡。
“固定火炮开火!”
诺塔尔下令,但却被洛伦佐拦住。
“等等!先不要开火。”
洛伦佐凝视着怒涛之后的黒牙号,它和晨辉挺进号之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要做什么?”
诺塔尔不清楚洛伦佐到底在犯什么病,明明誓要还击,结果在这关键时刻他又停了下来。
“我们的倾角不够,固定火炮很难命中,贸然开火只会让对方警惕,我们现在要示弱。”洛伦佐露出可怕的笑,“示弱,找准时机,一击毙命。”
在这无聊的海上生活里,洛伦佐为了打发无聊,阅读了很多关于铁甲船的知识,他的脑海里构筑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当今天世界上的铁甲船基本配备的都是固定火炮,但固定火炮有着射击死角,而这便是现在晨辉挺进号所遇到的问题,也有人尝试在露台上架设的旋转式火炮,可目前的液压技术不足以支撑数十吨炮塔的转动,即使能驱动,速度也极为缓慢,得不偿失。
为此永动之泵想出了一个蛮有趣的办法,他们将露台火炮架设进了钢铁的堡垒之中,没必要转动炮塔,只要转动炮塔之中的火炮就好了,火炮的上方有机械结构进行后膛填弹,炮塔内只要有四名火炮手操控就可以进行正常工作,虽然炮塔的上方完全暴露,没有任何防护,但用这些风险换取更快的机动性,永动之泵的技术员们觉得很值。
这样的旋转式火炮在晨辉挺进号上架设有六台,它们沿着船体分布,其中有一台较为特殊,那是永动之泵临时安置上的。
“令阿斯卡隆填弹,我需要它一击毙命。”
随着洛伦佐的下令,狰狞的钢铁在暴雨的洗礼下缓缓挪动着,在晨辉挺进号最为高大的一座炮塔里响起了机械的轰鸣,只见巨型炮管从凹槽里升起,缓慢地拖动着,它是如此地沉重,以至于永动之泵沿着炮塔的外围设计了圈滑轨,其上移动的钢铁支撑起了炮口。
“这是一次实战演习,我们在寂海里遭遇的只会比眼下更恶劣。”
这才是洛伦佐的想法,对于寂海,他知晓的只是从他人嘴里所讲述的故事,他从未真正地去过那里,对于可能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晓。
因此洛伦佐现在能做的,只有让所有人开始适应这一切,习惯于在海浪上作战。
“开始填弹!”
诺塔尔不多废话,直接喊道,虽然职位上他是船长,但这更像是一种内务总管,管理着海员们的工作与调配,真当战事来临时,他的话只能被当做建议。
这倒不是诺塔尔没有什么海战经验,只是他漫长的服役生涯里没有面对过那样的敌人,那些名为妖魔的怪物。
伯劳与蓝翡翠都默许了洛伦佐的命令,洛伦佐说的对,之前的闲暇只是风雨前的平静,他们需要战斗来让血热起来。
“至少让我看看,这晨辉挺进号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洛伦佐兴奋地看着海浪的另一端,他的话音尚未说完,便被轰鸣的炮声所震碎。
阿斯卡隆开火了。
与那巨响一同到来的还有无形的冲击,漫天的雨点在这一刻都微微停滞了那么一秒,舷窗上的滴水被改变了轨迹,晶莹的水珠上倒映熔金色的光芒,这辉光闪现的瞬间,晨辉挺进号变得越发沉重,压下了溅起的浪花。
每个人都看到了。
那是一杆长枪,燃烧且炽目的长枪,它是如此之快,一闪而过被拉扯成了一道纤细耀眼的光线,极度的高温洞穿了碍事的狂风巨浪,所到之处光芒万丈,映亮万物。
这便是阿斯卡隆,作为亲身经历过这火炮轰击的洛伦佐,他很清楚这架火炮的力量,以它的射程来看,当敌舰出现在洛伦佐的视野内时,它就已经处于阿斯卡隆的打击范围内,而且这火炮的射速极快,短距离内几乎没有衰减可言。
就如洛伦佐想的那样,这种距离下阿斯卡隆的攻击已经很难被称作炮击了,燃烧飞驰的弹头就像一把长枪,在接触黒牙号的一瞬间便贯穿了船体,所到之处的钢铁尽数被熔化,血肉之躯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便被灼烧成了满头的灰烬。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出现,弹头的速度太快也太烫了,它直接打穿了船体落入海中,激起熊熊蒸汽,带着余光沉入海底。
至于黒牙号,这一击直接在它们的甲板上犁了一边,桅杆与烟囱倾倒崩溃,洛伦佐猜测这一击说不定连对方的指挥室一起打穿了。
“真是……神的伟力啊……”
诺塔尔看着这一切惊叹着,他可没见过这样的光景,难以想象自己的船上竟载着这样的大杀器。
“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样的神之力我们船上还不少。”洛伦佐笑道。
“这是结束了吗?”
伯劳看向了黒牙号,在阿斯卡隆命中后,黒牙号便陷入了静默,能看到那艘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随后又有接连的爆炸声在内部响起,可能是焰火波及至了弹药,引发了殉爆。
“应该是结束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等风暴停止,然后去接收战利品与俘虏了。”
洛伦佐看着海上升起的烈火,首战告捷,他觉得还不错,只是有些不够尽兴。
“等等……有光亮了起来。”
蓝翡翠敏锐地观察到了什么,她示意几人看向黒牙号,只见熊熊火光里出现了一点不谐的光亮,它有规律地闪动着,就像在释放什么信号。
“这是怎么回事?诺塔尔。”洛伦佐当即向经验丰富的诺塔尔问道。
“这……是通讯,海上的船只缺乏有效的沟通手段,我们白天会打旗语,夜里则用这种灯光的闪动为信号。”诺塔尔回答。
为了预防有可能的科技灾难,筑国者们暗中限制了世界科技的进程,准确说是通讯科技的进程,像通讯器这样的技术已经在永动之泵中完成了实现,并被用于净除机关当中,可迫于这糟糕的现实,这样的技术依旧不能外泄出去,以至于大家都用上了钢铁铸就的大船,但在通讯上还是用着如此原始的方式。
洛伦佐开始感受到这世界的割裂感,而在接下来的时光里,这样的割裂感还会继续加强。
人类就像被困于囚笼中的野兽,野兽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填满整个囚笼,最后它只有了两个选择,要么冲破牢笼,要么在牢笼中窒息而亡。
筑国者们做出了选择,他们无力冲破囚笼,只能不断地削弱着野兽。
“真糟糕啊……”
洛伦佐忍不住地叹息着,这样的失落没有持续太久,他再次向诺塔尔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求援?”
“我觉得……”诺塔尔举起望远镜,黒牙号上的大火干扰了他的判断,他犹豫了一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清楚,这和我熟知的不太一样,大概是他们内部的一套交流语言。”
“你说……他们?”洛伦佐说。
“对,这信号不是给我们看的……”
说着说着,诺塔尔的声音慢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洛伦佐,他们的眼神里都有着同样的答案。
“准备作战!敌舰不止一艘!”
洛伦佐大声吼道,也是在这时数不清的火光在海面上迸发,不止有一艘舰船借着风暴的掩护靠近了晨辉挺进号,而是六艘。
他们一早就埋伏在了四周,阿斯卡隆的攻击不仅没能喝退这些海盗,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贪欲。
数十发弹头命中了晨辉挺进号,哪怕有着先进的装甲也无法抵御这样持续的攻击,船体的表面开始出现了破损,还有的弹头直接命中了一台炮塔,将其置于火光之中。
在常规的海战下想直接命中炮塔十分困难,可船身下这躁动的大海把每一艘船都高举后砸下,颠簸中弹道难以预计。
细微的震动从船身的四处响起,这比炮弹命中要轻微不少,但还是引起了洛伦佐的注意。
“什么东西!”他问道。
“是海盗们,他们上船了!”
士兵们喊道,迎着狂风暴雨,数道钩索甩在了围栏之上,能看到有不畏死的海盗居然乘着战船靠近了这里,要知道稍有不慎他们就会葬身大海。
不……不止有他们,埋伏已久的六艘铁甲船踏浪而至,他们停止了炮击,加速靠近晨辉挺进号,船首的前端,冰冷的撞角切开风雨。
看样子他们是想撞沉晨辉挺进号,以他们的吨位来对比,显然是无法撼动晨辉挺进号的,可是架不住这么多艘一同进攻。
雷霆闪过,漆黑的旗帜随风狂舞,能模糊地看到其上刻画着一颗尖锐惨白的牙齿。
目睹着这一切,诺塔尔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有些不安地说道。
“我想我知道他们是谁了,是黒牙海盗们,在维京诸国内战结束后,规模最大的一支维京海盗,他们不服从于冰海之王,一直流窜于维京诸国海域的边缘。”
“别管他们是谁了!所有固定火炮开火!”
洛伦佐可不管这些,他大声吼道。
晨辉挺进号侧翼的装甲下拉,火炮沿着滑轨将炮口探出,几秒后一轮发动第一轮齐射。
炮火接连不断,但没能令这些海盗停下步伐,甲板上也响起了阵阵厮杀之声,而洛伦佐却好像没有感受到一样,目光死死地盯着海上的船只们。
“他们的目标变了,”洛伦佐想明白了,“之前这些海盗还可能是为了货船,但我想他们现在是为了晨辉挺进号。”
“我们?”伯劳有些听不明白。
“不是我们,是我们脚下的这艘铁甲船。”
在洛伦佐的认知里,起初这些海盗是为了街路一下货物,但见识到阿斯卡隆的姿态后,他们改变了主意,准备劫掠晨辉挺进号。
“真是疯了啊。”
第五十章 海战
冷彻的寒风灌入被烧得漆黑的残骸内,泽欧倚靠在一旁,他的步伐踉跄,走了没几步便跌倒了下来。
自己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他费力地看着身下的东西,是一块被烧焦的骨骼,稍微用力便能将它彻底粉碎,泽欧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自己大副的尸骨。
他没什么悲伤的心情,准确说他根本不在意大副的死,如果不努努力的话,泽欧很快就会去英灵殿陪自己的大副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来分享悲伤。
泽欧痛苦地喘息着,慌乱之中他吸入了高温的气体,他的呼吸道被烫伤,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疼痛,仿佛有尖锐的碎片卡在喉咙里。
视野变得扭曲了起来,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才发觉自己一只眼睛已经失去了视觉,能摸到的只有刺痛,和有些胶状的物质。
大概那就是自己的眼球吧,燃烧之枪和自己擦肩而过,这是死神掷出的长枪,哪怕是目睹它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这代价便是泽欧靠近燃烧之枪的身体都被重度烧伤,每一次动弹身体都会带来巨大的疼痛,好在大部分伤口都在高温下被烧成了一团,止住了鲜血的溢出。
阿斯卡隆的炮击十分精准,只可惜它的速度太快了,直接贯穿了黒牙号,没能将其引爆,彻底摧毁黒牙号。
弹道直接蒸发了半个指挥室,连带着仪表盘和舵盘之类的东西一同毁灭,现在黒牙号已经失去了控制,甲板下也响接连不断的爆炸声,看样子是灼热的余温带来的连锁反应。
大副死亡,船长也快死了,指挥室失去指挥能力,黒牙号的其余部分也响起爆炸声……
泽欧在海水劫掠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遭遇到这样的对手,仅仅一击便将黒牙号击垮,这是还对方太强的情况下,只要阿斯卡隆的力量稍微衰减一点,或许燃烧之枪便会被黒牙号的层层钢铁所阻拦,将爆燃的火种留存于船上,随后焚毁一切。
听起来糟糕极了,可泽欧并不害怕,甚至说他有些欣喜,在大海之上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虽然强的有些过分,但正因为足够强大,当他击沉对方时,才显得更加有成就感。
不过……这似乎也只是想想而已了,泽欧现在可能都无法活着爬出这扭曲的残骸,更不要说去征服晨辉挺进号了。
泽欧能感受到身体的轻柔,痛苦在一点点地散去,他都隐约地听到了瓦尔基里的呼唤,她们细数着自己的功绩,在诸神的宴会里为自己挑选座椅。
他想起自己还是水手时的事了,在那时纵横大海的还是维京战船,所谓的铁甲船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他的船长曾对泽欧说过的,维京海盗们的生活便是与死神起舞,他们享受着荣耀与胜利,但也要承受着随时随地、来自死亡的威胁,或许你上一秒还在庆祝,下一秒就会被人暗杀。
泽欧觉得船长说的没错,因为他刚对自己说完这些,一枚破空而至的箭矢便射穿了他的头颅。
那是泽欧经历的第一次海战,因为杀敌勇猛,他在战事后被晋升为了水手长,然后便是三副、二副、大副、船长……
果然,谁也无法知晓死亡会在何时到来。
泽欧有些难过地闭上了眼,他的功绩已经很丰厚,但或许是人性的卑劣,他依旧不满足于此。
死亡的平静里有声音响起,雷霆划过,将奄奄一息的泽欧惊醒。
“船长!太好了你还活着!”
只见一双眼睛出现在了残骸的缝隙间,水手趴在外面,大声地喊道。
泽欧看着这双眼睛,他大概也没想到这种情况下黒牙号的水手们居然没有溃散,作为这些海盗的船长,泽欧可太清楚自己手底下这些人是一群什么家伙了,他们会为了几枚金币毫不犹豫地出卖朋友,之所以跟随泽欧,也只是泽欧比他们更加强大而已。
仅有的眼瞳用力地瞪大,泽欧努力地看清眼前的一切,直到确认这不是死前的幻象。
沉默,爆发。
泽欧以惊人的意志力再次站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哪怕喉咙间的刺痛不断,这没能击溃泽欧,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活着的真切。
他还活着。
“打信号,示意其他船只进攻,我们要掠夺那艘铁甲船!”
短暂的平静后,泽欧隔着钢铁的残骸对水手下令道。
“爬上桅杆,快去!”
“可是……船长,这种情况还要继续战斗吗?”
水手的表情从惊喜变得惶恐了起来,他以为船长会说撤退,可怎么也没想到船长要下令进攻。
“我们还有机会撤退吗?”
泽欧看了一眼糟糕的指挥室,远处传来恐惧的尖叫与哀嚎。
第一个来找自己的不是二副也不是三副,而是一个普通的水手,泽欧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死了,还是弃船而逃。
“你也看到了敌人的炮击了,不是吗?你觉得以那火炮的射程,凭借着现在黒牙号的状态,我们有可能撤离吗?”
泽欧虽然受伤严重,但他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一定有着什么弊端,可能就是填弹缓慢,也就是说对方正在填弹,你觉得对方填弹完毕后,他们是就这么放着我们离开,还是再来一次炮击,彻底终结我们?”
泽欧的手用力地抓住钢铁,他让自己勉强地稳住身影,隔着钢铁对水手说道。
“这不仅是进攻,还是自保,他们的目标会被其他进攻的船只吸引,这会为我们争取喘息的机会,更何况……你对于那艘铁甲船难道不心动吗?孩子。”
水手咽了咽口水,他和泽欧之前隔着烧黑的残骸,雷霆的余光映亮了泽欧那因烧伤而狰狞的脸庞,他就好像一头可憎的恶魔,被关押在了牢笼之中。
此刻恶魔正对水手描绘着美好的未来,引诱着他的行动。
“你知道吗?拉格纳·罗德布洛克,如今的冰海之王,他最初也是一名海盗,他靠着劫掠得到了一个国家。”
“什么?你在好奇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吗?”
泽欧的声音带着魔力,呼唤着水手。
“因为我曾和他一同劫掠,我注视着他一点点成为冰海之王……你难道不渴望这样的功绩们?只要得到了那艘铁甲船,这便会是我们的开始,当我们死去时,奥丁神都会因我们的荣耀而动容。”
水手的眼瞳直直地看着泽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暴雨雷霆,大海将黒牙号送向晨辉挺进号,这宛如命运的驱使一般。
“而且,就算是死了,你是想死在逃跑的路上,还是英勇地战死呢?”
泽欧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没有什么力气爬上桅杆了,现在水手是他唯一的希望,他野心的延伸,许诺虚无的美好,尝试换取他的灵魂。
水手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红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泽欧,然后放声喊道。
“进攻!”
……
“我们不能再让他们靠近了!”
诺塔尔大声喊道。
大家都清楚他的想法,一旦让这六艘铁甲船环绕住晨辉挺进号,哪怕再坚固的装甲也会在接连的炮击下崩溃,更不要说对方还有着撞角战术的存在。
再怎么信任永动之泵的工匠精神,洛伦佐也不敢真的让晨辉挺进号挨上一次撞角。
这次实战的走向远超他的预想,眼下这一切已经快趋近于一次小规模海上战役了,他倒并不担心晨辉挺进号会沉没,以现在的火力来看,他们的胜算还很大。
洛伦佐此刻担忧的是,一旦晨辉挺进号在这里损坏太多,他们势必要在维京诸国内停留的更长时间来进行维护,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对于寂海的行动。
比起干翻一群海盗,怎么想都是拯救世界更加重要。
“诺塔尔,你来指挥火力反击!伯劳,跟我来!”
洛伦佐向诺塔尔转交指挥权,接着便示意伯劳跟上他。
两人在摇晃的甬道间狂奔,伯劳根本不清楚洛伦佐要干什么,对他喊道。
“你要做什么!”
本以为洛伦佐会带他去甲板上和那些爬上来的海盗作战,可洛伦佐却带着他一路向下。
“既然是实战演习,那就实战的彻底些啊!”
洛伦佐说着伯劳听不懂的话,但很快伯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停下了步伐,站在一道巨大的圆形舱门之前。
一时间焦虑的心平静了下来,很快便被另一种难言的恶寒所覆盖,它们透过舱门的缝隙涌出,轻轻地敲击着两人的心扉。
“在如今铁甲船与火炮纵横的时代,你有兴趣尝试一下原始的、惊心动魄的跳帮战吗?”
洛伦佐微笑地看着他。
伴随着洛伦佐话语的落下,圆形舱门缓慢地转动了起来,它向着一侧滚动,将大门开启。
门后是一旁浑浊的黑暗,狰狞的轮廓在其中忽隐忽现。
伯劳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他看向另一边,洛伦佐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一脸严肃地说道。
“来吧,伯劳,你负责支援,我负责奇袭。”
两人步入舱门之中,灯光逐一亮起,冰冷但又鲜活的甲胄屹立在其间,血肉纠缠着钢铁,或许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它们的蠕动更加剧烈了起来。
漆黑的铁羽上倒映着室内的景色,高大的武器架上陈列着来自永动之泵的新式武器。
洛伦佐最后停在了甲胄的前往,仰起头凝视着。
“怎么了?”
伯劳一边整理着装备一边问道。
为了方便行动使用甲胄,永动之泵对于启动甲胄进行了优化,即使没有技术人员协助,驾驶者也能轻易地进行燃料的补充与使用。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觉已经很久没见到这具甲胄了。”
洛伦佐轻轻地抚摸着锋利的铁羽,没有多说什么。
自那莱辛巴赫之坠后,他久违地与黑天使重会在了一起,眼前这只是具血肉与钢铁的扭曲造物,但洛伦佐知道,这曾是他好友最后寄宿的地方。
洛伦佐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烦恼,踩着梯子爬上了黑天使的后颈处,装甲已经展开,露出被血肉包裹的内构。
似乎是察觉到了洛伦佐到来,血肉的蠕动更加明显了起来,按理说在未启动状态下,这些血肉应该保持静默状态,但现在它们就已经出现了些许的增生情况,细长的触肢抬起摇晃,就好像在欢迎洛伦佐的回来。
“等一等,伯劳,这是什么东西。”
洛伦佐半个身子都快探了进去,但他突然发现黑天使的身上多了些什么。
“新装备,是梅林安装上的,这本来是给欧维斯用的,但他死了,梅林觉得就这么把它尘封起来不太好,然后他想起了你。”
伯劳站在武器师的肩膀上,这具二代甲胄布满了装甲,肩头也安置了一把巨型长枪,有些类似枪骑兵的武装。
“他分析了一下,黑天使很适合这件装备,你会用它发挥出很奇妙的作用……这是他的原话。”
“这样吗……”
洛伦佐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自己身下的漆黑,血肉已经复苏了,它们就像要将洛伦佐吞食一样。
欧维斯。
洛伦佐隐约地记得这个人,和他之间洛伦佐好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他甚至有些记不请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可现在洛伦佐带上了他的装备,这感到倒有些奇怪。
“我先走了。”
伯劳说完便启动了武器师,指示灯逐一亮起,脚下的平台开始缓缓升起,将武器师送往甲板之上。
“武器师加入战斗序列。”
这样的声音在晨辉挺进号内响起。
看着离去的武器师,洛伦佐也不再多想,整个人钻进了甲胄之中,血肉带动着装甲闭合,各项指标开始回调。
秘钥输入正确。
连接甲胄的巨大电缆应声崩断。
燃料注入完毕,附加燃料罐也填装完毕。
漆锑开始燃烧,引擎随之轰鸣,甲胄之上的鳞片开始微微起伏,就像有生命一般,甲胄呼吸着。
似乎是检测到了甲胄的启动,齿轮开始转动,四周响起了复杂的细响。
黑天使被脚下的机械平台托起,头顶的结构也逐一展开,直到露出乌云密布的夜空,冰冷的大雨落下,打湿了甲胄。
洛伦佐静候着视野的变化,感受着身体与甲胄之间的链接,他轻声说着。
“黑天使加入战斗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