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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dlao     余烬之铳txt下载     余烬之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红讯

    洛伦佐走到空旷的街道上,在离小巷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巷子里的妖魔已经被他杀掉了,锋利的钉剑贯穿了它们的心脏,将连接头颅的脊骨彻底斩断。

    此刻它们只不过是一团狰狞憎恶的血肉而已,其上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在黑暗里一点点地腐烂、死去。

    手伸进睡衣兜里,洛伦佐翻了翻找到了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翻遍了口袋也没有找到打火机,他只能略微地触发秘血,炽白的焰火将烟草引燃,用力地呼吸,吞云吐雾着。

    洛伦佐从满地衣物的残骸里认出了这些妖魔生前的身份,就是在自己家低下喝吐的年轻人们,自己看到他们时还没有任何的异样,四周也没有任何可以异化人类的侵蚀源,也就是说他们被某个凭空出现的家伙扭曲成了这副模样。

    华生能做到这些,洛伦佐觉得自己没猜错的话,前不久华生将年轻人中的一个变为了自己的载体,她应该是来找自己,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时,她引爆了侵蚀,将这些人变成了妖魔。

    在洛伦佐的认知里华生不是一个随意杀人的家伙,至少她不会用这样麻烦的方式去杀一个人,那么她异化这些人是为了什么呢?

    应对某个敌人?

    洛伦佐推测着当时发生的事。

    那么为什么要异化人类呢?华生完全可以利用【间隙】作战……

    洛伦佐的想法突然中断了,鲜血的字迹在眼前浮现。

    “不要使用加百列……”

    除非敌人是在【间隙】之中攻击无效,或者说无法打败的。

    “缄默者。”

    洛伦佐只能想起这个称呼。

    在他的推算里,华生入侵了某个年轻人的身体,她正准备来找自己,但被突然出现的缄默者阻击,【间隙】作战无效的情况下,她为了击退敌人,将这些人异化成了妖魔。

    那么华生呢?

    她现在不在这里,是死了,还是逃掉了,她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讯息呢?

    洛伦佐想着想着,感到了一阵面对未知的不安。

    他曾不止一次地面对过缄默者,那种怪物虽然可怕,但对于洛伦佐而言,还算不上致命的威胁,他或许无法彻底杀死这些怪物,但洛伦佐有信心从它们手底下生还,想必华生也是如此,可这一次不一样。

    洛伦佐看向小巷的位置,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房间上的窗户,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也就几十米而已,哪怕华生面对的是劳伦斯那样的强敌? 洛伦佐都觉得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到自己身边? 唤醒自己。

    可华生没有这么做,明明自己离她这么近,但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向自己求救? 而是留下这样警告的字迹。

    洛伦佐握紧了拳头。

    这只能证明一点? 敌人很强大,强大到华生认为来找自己? 会把自己也卷入危机之中? 两人加一起的力量或许都无法抵抗敌人的攻势。

    现场没有另一个人的踪迹,只有一地的妖魔尸体? 加上血字的警告,洛伦佐猜到了那个敌人的性质。

    是缄默者,但要比洛伦佐见过的缄默者要强大太多,他还记得雪耳曼斯笔记里写的那些? 知识是被诅咒的?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很多时候洛伦佐都觉得自己知道的够多了,在玛鲁里他甚至还呼唤了缄默者降临? 可做了这些,他也没有遭到缄默者的追杀,这一度让他怀疑起了雪耳曼斯笔记的准确性? 但仔细想想? 又显得合理了起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像洛伦佐这样的力量。

    他是一个特例,生还的特例,而特例就需要被特殊的手段处理。

    “所以华生你是发现了什么吗?发现了某个无比重要的信息,重要到你见到了宛如梦魇般的敌人?”

    洛伦佐低语着,寂静的夜空下,从遥远之地传来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街道的尽头响起阵阵铁鸣,就好像有东西将狂风撕开,抬起头看去,朦胧的雾气后有着数不清的影子,它们速度飞快,下一刻便撞开了雾障,出现在洛伦佐的眼前。

    铁蛇震开湿润的水汽,缓缓停在了洛伦佐的身前,伴随着蒸汽的奔涌,车门被打开,男人大步走出。

    “霍尔莫斯先生,又见面了。”

    高文穿着黑色的长衣,整个人就像夜里的幽鬼般,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坚毅,好像一块凝实的钢铁。

    “来的还不算慢。”

    洛伦佐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净除机关监控着这城市的每一处,设计之初,他们就准备把这里作为堡垒一样对待,在劳伦斯的预言里,这或许会是人类坚持到最后的城市。

    “窥视者感应到了这附近的侵蚀,很强烈,但维持的时间很短暂,只有一瞬。”

    高文对洛伦佐说道,在触发警报的一瞬间他就在来的路上了,这些情报都是后续通过通讯器在路上传达给他的。

    “是的,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洛伦佐说着看了一眼高文身后的士兵们。

    “新一批的快速反应小队?”

    “是的,兰斯洛特死后,这些就由我负责了。”

    高文点头说道,这支小队二十四小时待命,一出现异常情况会在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就比如现在。

    “可我没看到原罪甲胄。”

    洛伦佐看了看停在自己家门前的铁蛇们,看起来不像装载了原罪甲胄的样子。

    “因为不需要,毕竟侵蚀源地点就在你家附近,我想在我们来之前你就会解决干净,我们来只不过是控制一下现场而已。”

    高文说着被洛伦佐带到了小巷里,刚踏进去一步,他便嗅到了冲面而来的血气,透过模糊的阴影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扭曲的剪影。

    “你看就是这样。”

    “真的吗?”洛伦佐有些怀疑。

    “假的,原罪甲胄调运起来花费的时间较多,它会在后续抵达。”高文面无表情地说道。

    洛伦佐神情怪怪地看着高文,他想了想,然后问道。

    “你这是……幽默感?”

    “伯劳说这样的话,会比较容易和你相处。”高文回答。

    “那伯劳有没有说过表情别太激僵呢?”洛伦佐看着高文那一脸的铁意,实在是感受不到什么幽默感可言,“别为难自己了,朋友,先处理一下这些吧。”

    洛伦佐说着率先走进了黑暗,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踏步,踩在了尚未干涸的血字之上,将华生留给他的信息抹除。

    没必要把这些情报告诉净除机关,洛伦佐独享这份恐惧就足够了,面对这样的危机,知道的人越多,洛伦佐防御起来越是费力。

    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连最后的知情者也会在某一天消失,将这些秘密隐藏在无知的围栏之后,好令羔羊们无知但幸福地活着。

    “常见的妖魔事件吗?”

    高文看了一圈现场,就像一件无比普通的妖魔事件。

    “差不多,我在睡觉,突然感觉到了侵蚀的波动,然后我来杀了它们。”

    洛伦佐说,实际上他的解释并不完美,剑刃与枪械可造就不出妖魔身上那些怪异的伤口,还有妖魔之间相互厮杀时,骨刺创造的伤势,而且按常理来讲,妖魔是不会内战的。

    “这样吗?看起来没太太的异常。”

    高文对洛伦佐很信任,毕竟洛伦佐是猎魔人,猎杀妖魔的专家,没必要对专家的话起什么疑心,而且这个专家对于妖魔向来都是深仇大恨那样的,也不会突然做出什么变节的行为。

    听着高文令人安心的话,洛伦佐一时间都有种愧对大家信任的感觉,当然这些全是脑内没谱的扯淡而已。

    洛伦佐最后检查了一下,看看有没有遗落的部分。

    “清道夫在来的路上,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高文对洛伦佐说。

    “嗯……不过也没有什么睡意可言了啊。”

    洛伦佐说着走出了小巷,望向城市夜空的尽头。

    在那黑暗的最深处有黯淡的光芒在缓缓升起,它们就像灰白的勾线,勾勒出了城市与的轮廓,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闪亮了起来。

    天亮了。

    “我去换件衣服,然后借我一辆铁蛇,送我去永动之泵。”

    “我知道了。”

    高文知晓洛伦佐接下来的行程,重启红讯事件在净除机关内可是一件大事,骑士长一级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个事情了。

    不久后洛伦佐便返回了街头,他穿起了经常出现的着装,黑色宽松的大衣,帽檐压的很低,阴影将脸庞完全地藏了起来,手里拄着手杖,看起来极为平常。

    高文可不会以平常的目光看待洛伦佐,他很清楚在这宽松的大衣下必然藏着数不清的武器,在纤细的手杖之中,也有着足以斩断血肉的坚韧钢铁。

    “我们出发吧……要通知伯劳一下吗?”

    洛伦佐半个身子走进了铁蛇之中,然后又探出头来,向高文问道。

    “不用,铁蛇会载着你先去接伯劳,你们会一起抵达永动之泵。”

    “听起来还不错。”

    车门迅速地闭合,伴随着泛起的蒸汽,铁蛇沿着街头的铁轨疾驰,朝着地平线尽头的微光行进。

    ……

    “所以,就是出于这种理由?”

    昏暗的车厢内男人用着无法接受的语气说道,他头上顶着可笑的睡帽,身上却穿着整齐的衣装,看样子就像被人强行从温暖的床铺里拽出来一样。

    “不然呢?”

    洛伦佐撇了一眼被铁丝网防护起来的车窗,整个旧敦灵都随着日出,在不断地苏醒过来,汹涌的蒸汽从街头的角落里喷发,就好像有巨人在用力地呼吸一般。

    “都那个样子了,我总不能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发呆吧,倒不如早点把事情解决掉。”

    洛伦佐把视线移回了昏暗的车厢内,在把现场交由高文处理后,洛伦佐实在找不到什么睡回笼觉的理由,故此他提早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你不需要休息,可我需要啊!”

    伯劳声嘶力竭地喊道,大概是过于气愤,他一把抓下头顶的睡帽,用力地丢在地上。

    “只是提前几小时上班而已,没什么吧?”

    看着伯劳这十分暴躁的情绪,洛伦佐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伙居然有起床气。

    “提前几小时?我深夜才下班啊,我才刚睡着没几个小时啊!”

    伯劳忍不住地吼道,随着高卢纳洛与英尔维格之间局势的紧张,净除机关也在这沉闷的气氛下忙碌了起来,对于下城区的把控被加严,严查每一个偷渡进其中的异乡人,而为了这些伯劳已经加班好几天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被黑心公司压榨的可怜员工,不过伯劳本身就算得上一个“管理层人员”,结果就连他这样级别的人依旧会被更高级别的人支配。

    “这种事你要习惯,伯劳,不过真没想到啊,你居然住的这么近。”

    洛伦佐根本没有听伯劳的抱怨,他要是能听才是真见鬼了。

    几分钟前铁蛇停在了离下城区不远处的一栋楼房前,那时洛伦佐才意识到这里是伯劳真正的居所,不过想一想也对,伯劳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在危险的下城区中安然入睡呢?想必楼房之下一定有密道直达下城区内,白天伯劳便穿过那里,成为控制下城区的国王,夜里则摘掉面具,回到平静之中体会着难得的安宁。

    当然这一切都被洛伦佐打破了,当他冲进伯劳的房间时,从床上惊醒的伯劳表情有趣极了,可以称得上是花容失色。

    “啊……所以是又有妖魔出现了吗?真不凑巧啊。”

    伯劳抱怨了一阵后冷静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看向被铁丝网包裹的车窗。

    铁蛇背对着升起的阳光而行,越过逐渐苏醒的高楼与街道,抵达了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工业区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这是一片荒芜的大地,地面上有着数不清的大型机械设备,它们有的还在运作,轰隆作响,把矿石从坚固的土质下挖出,有的则落满了灰尘,匍匐在灰白色的岩石之上,如同一个个死去的巨人们,狂风腐蚀了它们的血肉,露出了其下钢铁的骨骼。

    遥远夜幕残余的位置上,有升腾的浓烟直通天地,在浓烟的下方是从不熄灭的炉火,仿佛是来自地下的群星,照亮了前进的轨迹。

    “托你们的福,机械院很久没这样全力运作了,它们上次这样还是在光辉战争期间。”

    伯劳感叹道。

    阵阵汽笛声起,火车承载着矿石驶过灰白的群山,步入燃烧的机械院中,然后携带着崭新出厂的机械设备离开。

    它们都被墨绿色的铁箱所封存,上面贴满了各种警告的标识,即使不了解这些的人,在看到第一眼时都会清楚其下藏着的是尚未燃起的战火。

    “你们早有预备?”

    洛伦佐看着这些,神情也不由地沉重了起来。

    “准确说是上头的大人物们早有预备,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三代甲胄的产量有多高,据说这几天的产量便抵得上我们之前得总和了。”

    伯劳担忧地摇摇头,然后对洛伦佐说道。

    “你说的对,这东西用来对抗妖魔的话,会是一件十分优秀的武器,可当它面对人类时,便会是可怕的屠宰机器。”

    洛伦佐没有回应,他之前一直在担心这样的事件发生,他以为自己有能力控制这一切,但实际上他还是太天真了。

    可这一次他却抱有着一个不同的想法,一个依旧有些天真的想法,末日的妖魔再度在眼前闪现,或许……或许这些武器不是为了对抗人类呢?说不定它们也是用来对抗妖魔呢?

    洛伦佐这样想着,铁蛇停下了。

第七章 追讯【感谢梅伊娜繆斯的盟主】

    机械院内工业设施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仰起头便能看到如瀑布般倾注下来的铁水,它们被烧得赤红,就像熔化的太阳一般,灌入下方的模具,沿着渠道如河流般流经这黑色的土地。

    热浪扑面而来,因为过于汹涌伯劳递给了洛伦佐一件呼吸器,在这种条件下行动必须装备这样的装备,不然一旦吸入高温的空气,人类脆弱的呼吸道会在瞬间被烧焦。

    “跟我来。”

    伯劳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他向着洛伦佐挥手,数不清的火星在空中飘荡。

    在这庞大的建筑之中,沉重的铁锤声接连不断,它是如此地响亮,就像有巨人在挥舞着铁锤,打造着弑神的武器。

    这里洛伦佐不怎么经常来,更不要说目睹这种全力运转起来的情况了,能看到很多工作人员在其间穿行,他们就像纵火者部队一样,身上穿着厚重的石绵服,目光被藏在厚厚的镜片之下,费力地操控着这庞然大物。

    “呼,这里就跟熔岩的地狱一样。”

    走进升降机内,伯劳一把扯下了呼吸器,这东西他戴着憋得慌。

    “这就是工业啊……旧时代的铁骑与骑士精神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洛伦佐没有理会伯劳,他靠在升降机的边缘,从镂空的缝隙里看到了外面的结构。

    就像旧敦灵内人们经常提及的那样,机械院挖空了地下,升降机在无际的深渊之中坠落,黑暗里能看到流动的火光,那些都是沿着渠道渗入地下的铁水,它们被灌进不同的设备之中,打造着钢铁的武器。

    哗啦啦的流水声从黑暗的尽头响起,洛伦佐很清楚那是什么,为了给这样的工业体系降温,机械院把泰晤士河引流了过来,蒸汽的尖啸声响起,炽热的气体在升降机的外围迅速掠过? 只在钢铁的表面上留下一层冰冷的冷凝水。

    “我每次看到这些? 才会惊奇地意识到,这里才是真正的旧敦灵……或者说‘敦灵’。”

    洛伦佐缓缓说道,这些数不清的复杂系统构造了整个旧敦灵? 它们掌控着这个城市? 以人类的力量? 做到了近乎神明的伟绩。

    “是啊,大部分人都不会信挖空地下这种鬼话? 不过这确实是真的? 这里就是一座战争工厂? 而这样的工厂我们还有很多。”

    伯劳也靠了过来? 滑轨的摩擦声响起,数具黑色的骨架被吊起,从两人的眼前掠过,向着上方升去。

    升降梯在深渊的最下方停下? 在洛伦佐的记忆里,他们刚刚是在沿着熔炉之柱的主干道下降,现在他们位于这颗钢铁之树的根部? 永动之泵。

    铁门开启? 烟尘过后? 梅林早就等候多时了。

    “好久不见,霍尔莫斯先生。”

    梅林那张死人脸上尽可能地露出微笑,也不多作寒暄,直接让开了道路,示意洛伦佐跟上。

    “我们的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你现在对于红讯事件的进度了解多少?”

    “不算多? 我只是知道你们成功令一些疯癫的家伙重拾理智,但维持理智的时间很短暂。”洛伦佐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差不多,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额前叶切除手术吗?根据我们永动之泵的长久研究,我们发现妖魔的侵蚀是一种认知的上的危害,只要我们保有理智,这种危害就会不断的迫近,可如果我们中断我们‘认知’的渠道,便能阻隔这种危害,当同样,受术者本身的意志也会被囚禁在头骨之下,变成一个只有本能反应的傻子。”

    梅林快步前进,洛伦佐很久没有见到这个怪异的炼金术师了,现在从他的动作上来看,他要比之前活跃不少,看起来对于知识的发掘也令他十分兴奋。

    “我们从监狱里调了几个死囚过来进行实验,让他们和被捕获的妖魔长时间共处一室,当然中间是有铁栏的,他们起初是很惊慌,然后是负面情绪放大,到最后为了能从这环境下脱离,他们开始出现自残等现象。”

    另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是一个女人。

    阿比盖尔院长不知道从那里走了出来,跟上了梅林的队伍,一边走,一边为洛伦佐补充道。

    “阿比盖尔院长?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的。”

    洛伦佐看到阿比盖尔显得有些意外,他隐约地记得永动之泵与黑山医院之中很少有合作。

    “红讯事件对于净除机关的科研力量打击很大,为了查明真相,我愿意暂时来到这个鬼地方,和这些人合作,”阿比盖尔对洛伦佐解释道,“我们控制住了死囚们的自残,把他们捆了起来,然后就像我们知晓的那样,长时间处于侵蚀环境下,他们开始了异化。”

    “先是身体出现异变,紧接便是精神开始癫狂,在这时我们终止了实验,把死囚解救出来,进行控制后,对他进行了检测,他被侵蚀到了第二阶段中期,这个阶段的侵蚀已经开始不可逆了,虽然理论上有能拯救的希望,但希望太渺茫了。”

    “然后呢?”

    “在脱离侵蚀环境后,他身上的异化开始停止,并有复原的迹象,但理智没能恢复,整个人处于一种疯癫的情况……我们黑山医院的大部分病人就是这种状态,他们在面对妖魔时受到了侵蚀,虽然活了下来,但理智也被彻底击碎。”

    阿比盖尔翻着手中的实验日志。

    “我们在思考他们为什么会疯癫,我知道这个听起来有些晕,但洛伦佐,你应该也体会过吧,实际上在你彻底被异化成妖魔前,在被侵蚀压制时,你的意志会陷入一种‘纠缠’之中。”

    “纠缠?”

    “对,就像早上睡懒觉,一个声音说起床,一个声音说继续睡,我们面对妖魔的侵蚀时差不多就是这样,意志将被考验,是臣服,还是抗争?”

    阿比盖尔耸了耸肩。

    “不过面对妖魔的侵蚀,我们最后的结局只有臣服,抗争只不过是延迟我们变成怪物的时间而已。”

    “我们做了多次测试,虽然没有明确的结论,但大致可以推测为,疯癫是一种自我的保护,本能地阻断外界‘信息’的输入,就像额前叶切除手术一样,但这种方式阻止不了侵蚀的蔓延,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为了复刻当时的情景,在疯癫后我们再度将死囚置于侵蚀环境中,在侵蚀的压迫下,他们的意志被重新考量。”

    “然后他们清醒了?”洛伦佐问。

    “是的,准确说是短暂地清醒。

    重新面对侵蚀,只不过是将他们被中断的‘异化’重新行进了起来而已,自我保护机制被打破,就像一场迷人的美梦一样,他醒了,再度回到地狱之中。”

    阿比盖尔继续说道。

    “虽然残忍,但这确实让我们更加了解了侵蚀与理智之间的关系,并为我们查清红讯事件的真相提供线索。”

    梅林停了下来,驻足在一座钢铁的大门之前。

    洛伦佐抬起头,他记得这扇门。

    伴随着锁链的拉紧,钢铁的大门被机械推动着,一点点地打开,从裂开的狭窄缝隙能看到明亮的光,光明的映照下陈旧的灰尘如同飞蛾般舞动着。

    永动之泵的核心实验区,工坊。

    就像记忆中的那样,四周环形的铁壁上架构着数台大型升降机,士兵们在其上准备就绪,铝热步枪都处于引燃状态,在更高的穹顶之上,有漆黑的剪影逆着光,从那狰狞的轮廓来看,洛伦佐很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

    “欢迎来到工坊!”

    珀西瓦尔的声音通过广播回荡在这巨大的柱形空间之中,只见穹顶之上的剪影站了起来,它无比高大,向着下方挥手。

    在经历了暴风雨中的死战后,珀西瓦尔也受到了创伤与侵蚀,根据永动之泵的估测,她已不再适合驾驶妖魔占比较高的一代甲胄了,并且为了她的精神状态考虑,现在珀西瓦尔的座驾为最新出厂的三代甲胄。

    妖魔的占比成分只在构造的关键部分,其余部分借由先进的机械技术补完,动力方面也有了由新能源漆锑代替,经过几次实战测试,现如今的三代甲胄在性能上已经快趋近于二代甲胄。

    这些都不是关键,最为关键的是三代甲胄可以一定程度上的量产,洛伦佐在升降机里看到了黑色骨架便是三代甲胄的中枢框架,而且三代甲胄对于驾驶者的精神负担很小,并且可以通过不同的装备更换,适应不同的战场,现在三代甲胄才是永动之泵的首要项目。

    “这次实验会由珀西瓦尔骑士长为我们保驾护航。”

    梅林对洛伦佐说道。

    “怎么,不相信我能一打十吗?”

    洛伦佐露出了大衣下的温彻斯特,玩笑似地说道。

    “我信,但你不是警告过我了吗?我们或许会唤醒某种可怕的东西,而且洛伦佐你再怎么强大也只有一个人。”梅林严肃地说道。

    上方响起了阵阵铁鸣,蒸汽引擎轰鸣运转,珀西瓦尔驾驶着代号为“枪骑兵”的三代甲胄走到平台的边缘。

    和之前的三代甲胄一样,因为大部分使用了机械结构,导致体型就像头钢铁巨兽,关键部分都有外置装甲保护,在背部也有一定数量的燃料罐作为推进,不过最引人瞩目的是还是它背部的武装。

    它之所以被称作枪骑兵是因为它所携带的订制装备。齿轮缓缓地转动,一把巨大的、构造复杂的枪械从肩部抬起,随后垂落在了枪骑兵的身前,双手握紧这大型枪械,它是如此地巨大,宛如骑士的长枪。

    炮弹从骑枪的上部填弹,因为技术限制,它使用的是一种大型弹巢,就像左轮枪一般,但因为弹药体积原因,这是四连发的容弹量。

    “枪骑兵已就位。”

    珀西瓦尔的声音从广播中响起,洛伦佐看着那把造型怪异的骑枪,看起来是永动之泵的新武器,但具体实战效果是什么样,洛伦佐还不清楚。

    “剩下的就看你了,洛伦佐。”

    一直跟在身后的伯劳突然说道,他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然后跑到了工坊的边缘。

    铁索从上方落下,伯劳抓住了它,脚踩在铁索尾端的凸起上,伴随着绞盘的转动,整个人都被拖入上方。

    “剑舞者已就位。”

    又一具三代甲胄出现在了穹顶之上,黑山医院的暴风雨之后,在伯劳的强烈要求下,他的座驾被替换成了安全性更高的三代甲胄,但由于一部分甲胄都是针对驾驶者进行订制的,伯劳的暂时还在熔炉里打造,只能委屈他使用一下这量产的剑舞者了。

    两把锋利的巨刃散发着寒芒,安保武装全部就绪。

    “‘追讯’开始。”

    梅林对着通讯器说道。

    四周的灯光变成了警黄色,不断地闪灭着,身后的钢铁大门也缓慢地闭合在了一起,就像交错的犬牙,互相咬死,随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穹顶落下,中和液洗礼着这肮脏的工坊。

    “所以这最后实验的目标是谁?”

    淅淅沥沥的小雨为这闷热的地下设施降温了不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洛伦佐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

    “威廉,上一任永动之泵技术总长,红讯事件的主要人员。”

    梅林说着走上前去,医护人员早就在一旁待命了,随着实验的开始他们让开了道路,露出了那正处于工坊中央的设备。

    那是一个类似电椅的设备,洛伦佐记得他在黑山医院接受检查时,就坐过这种鬼东西,那些医生当时管洛伦佐坐的地方叫鸟笼。

    “他没有申报,私自启动了一项秘密实验,紧接着实验失控,恐怖的侵蚀从永动之泵内部爆发,事后我们调查了防御,没有妖魔入侵的痕迹,也就是说侵蚀是凭空出现的,随后关于实验的详细信息也在侵蚀的爆发中消失,主要参与人员要么变成了妖魔,要么就像他一样,变成了疯子。”

    梅林来到了电椅前,此刻上头正绑着一个意识浑浊的老人,他的外貌被人特意修正过了,看起来还不是那么的不堪。

    “真可怜啊,曾经无比聪慧的灵魂,现在被囚禁在这样可怜的躯壳里……”

    梅林叹息着。

    “所以你准备让他重新接受侵蚀,进行那尚未完成的异化,从而得到与红讯有关的情报?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实验开始后威廉的生命就只剩下了几分钟,被异化的他注定要被杀死。”

    洛伦佐问道,他有那么一瞬间也有想过使用权能·加百列,但想起华生的警告,他很是犹豫。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带领我们追溯妖魔源头的贤者,而不是一个终日疯癫的精神病。实际上威廉早在红讯事件时就死了,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行尸走肉而已。”

    梅林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坚决的很,在知晓这些时他就下好了决心,现在的他无比理智。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才是让威廉活过来,让曾经那个被寄予希望的威廉活过来。”

    “那妖魔呢?”

    洛伦佐不再说些什么,梅林的态度如此坚决,现在需要的只是执行这一切而已。他看了看四周,找不到妖魔的踪迹,从刚刚起工坊就被封锁了。

    “妖魔?”

    梅林听着洛伦佐的话,转过了身,绝对的理智下,他如同机器般冰冷。

    “现在这里不正有着一个吗?”

    梅林说着,空洞得目光落在了洛伦佐的身上。

第八章 世界的进程

    “开始第一次唤醒尝试。”

    梅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在穹顶的最上方,厚重的防爆玻璃后,加拉哈德正静静地观察着这些,自从驾驶黑天使失控后,他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便死掉了,但实际上加拉哈德不仅没有死,还由于自身的状态,成为了净除机关的影子。

    “这一次我们或许会查清妖魔的根源,你激动吗?”

    加拉哈德问道,在他身后的昏暗里有沉稳的声音响起。

    “怎么可能不激动,如果不是怕失态,我现在都想激动地喊出来。”

    亚瑟说着来到了加拉哈德身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这里的风景不错,是工坊的最高处,足以俯视全局,但也因为太高了,下方的细节他们根本看不清,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们不在乎过程,现在他们只渴望这一切的结果。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不然的话,你会发现我现在正驾驶着原罪甲胄,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亚瑟双手抱胸,眉头紧皱。

    通讯器内响起了一阵电流的嘈杂,不久后另一个声音接通了频道,声音响起。

    “亚瑟,来自铂金宫的命令,女王要求我们停止‘追讯’。”

    声音来自破碎穹顶,亚瑟不在破碎穹顶的情况下,一切事由都是骑士长加雷斯负责。

    “实验已经开始了,加雷斯,我们停不下来了。”亚瑟冷淡地回应。

    “可是……女王那边怎么办?”

    加雷斯一时间犯了难,净除机关直属于维多利亚王室,而维多利亚王室内只有维多利亚女王一个人的声音,她的命令对于所有人而言便是绝对,可现在亚瑟的行为无疑是在违抗命令。

    “就说开始了,工坊完全锁死,除非实验结束,不然没有人能干扰到实验的进行……别这么紧张,加雷斯,女王不是什么怪物,她甚至都无法走出铂金宫。”

    亚瑟一向尊敬女王,但现在他的态度轻蔑极了。

    “好了,破碎穹顶见,加雷斯。”

    亚瑟说着按下了开关? 加雷斯的声音消失在了嘈杂的电流声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 亚瑟,这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

    加拉哈德直到现在才缓缓地发声道,他看着亚瑟的侧脸? 这个老家伙的眼神内敛? 谁也猜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女王……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加拉哈德。”

    寂静中亚瑟突然说道? 他转过头? 神情严肃。

    “知道吗?实际上我也被女王骗了。”

    “你在说什么?”加拉哈德听不懂他的话。

    “伊瓦尔的营救计划,确实? 这个行动夹杂了很多人的目的,就比如我暗中派遣洛伦佐去根除唱诗班一样,但我们这些目的都是烟雾弹,让伊瓦尔死在高卢纳洛? 引爆战争才是真正的目的? 而这些我完全不知情,我也是在事件发生后才知晓这些的。”

    亚瑟只感觉有阴云覆盖在了旧敦灵的上空。

    “女王瞒着我们所有人,联合维京诸国挑起了战争。”

    “这有什么问题吗?”加拉哈德想不明白。

    “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打压敌国,协助维京诸国劫掠的同时,还能为我们打开北方的航路?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 加拉哈德? 我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盘踞在我们身边,它们在一点点地影响着世界的走向,而女王便是它们的一员。”

    亚瑟说着甩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什么?”加拉哈德接过了文件,问道。

    “上一任永动之泵技术总长的实验申请记录,因为重查红讯事件,我们翻遍了档案馆,从尘封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份文件,它并不重要,和其他的实验申请记录摆放在了一起,可能就是本身这种不重要的特性,才让这份文件能幸存下来,而不是被某个未知的力量销毁吧。”

    亚瑟深呼吸,知道的太多对于一个人来讲,反而是一种负担,你会独享着这份秘密,因为知情而感到恐惧。

    “威廉不止一次地申请了关于妖魔的更深层研究,根据报告他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可以说目前净除机关对妖魔的了解,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他的研究。

    可这些申请都被驳回了,从印章上能看出来,这些申请在净除机关内部是被通过的,但却被更高的权力否决。”

    加拉哈德目光凝重地翻着文件,他看到了熟悉的印章,其上的红漆因为岁月的侵蚀已经变得暗淡,可它绘制而出的图形依旧清晰可见。

    “这是维多利亚王室的印章……女王否决了这些申请。”

    “是的,有且只有她才有这样的权力。要知道威廉不是什么疯子,他是个理智的学者,他一定是找到了什么,但被女王否决……女王在隐瞒着什么,不让他继续追查,这从而导致了他进行那次不被允许的实验。”

    亚瑟叹气。

    “如果换做我,我大概也会这么做。”

    “你对女王的忠心动摇了吗?”加拉哈德问。

    亚瑟微笑地摇摇头。

    “我从来都不忠心女王,我只是忠心于这个国度。加拉哈德,实际上我发现的不止如此,阴谋论一下,这些是我们能发现的,那些我们没能发现的事情呢?”

    加拉哈德一愣,他的内心冷彻,在这森严复杂的机械之城里,有太多光照不到的地方了,就像扎根于土地之下的熔炉之柱系统一样。

    在漫长的更新与迭代下,熔炉之柱就像在地下蔓延的树根一般,钢铁的躯壳不断地往着更深的地方前进,多年以来累积下的图纸已经犹如图书馆一般庞大,它就像阴影下的迷宫,藏着太多的秘密了。

    “按照敦灵计划,旧敦灵早在几年前就会全面进入电气时代了,可现在依旧只是在一些区域进行施行,就连技术的研发也受到了限制,要知道,加拉哈德,当初真正叫停这计划的不是贵族与商人,只要女王愿意,整个国家都是她手中的机器,她要推行这力量,没有人会拒绝,可最后它还是这么地消失了……”

    “你觉得女王在引导着这个世界的进程?”

    加拉哈德还记得敦灵计划的设想,一旦成功电气将取代蒸汽,整个世界将进入新的时代。

    “准确说是‘他们’,从绝对的利益角度来讲,比起打压我们的敌对国家,拉开技术差距,继续进行敦灵计划,保持和平的现状,才是最优解,但她没有这样做。”

    亚瑟看向下方的实验场,从这里看去工坊就像一座巨大的深井。

    “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嗯,前不久洛伦佐来找过我,他觉得自己被女王耍了,誓要给她一刀解解气,我安抚了他,而且女王那边也来了消息,她说她会解释这些,但只有洛伦佐能去,我是在那时起了疑心,明明事件已经很明朗了,女王为了辩解会给出什么样的理由呢?”

    “她控制进程的理由?”

    “或许吧。”

    这昏暗的观察室内只有加拉哈德与亚瑟,除此之外没有第三者,通讯频道也在之前被亚瑟关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寂寥之中加拉哈德目光微变。

    “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这样做都是违背了女王的命令。”

    “我知道,但不用担心,战争就要来了,作为功勋家族的公爵,净除机关的亚瑟,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人能取代我,她需要我。”

    亚瑟说出了自己的倚仗。

    “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的多疑。”

    “这是应当有的警惕的,加拉哈德,永远不要忘记了,我们在与什么东西作战。”

    亚瑟严肃地看着他。

    “我们在与妖魔作战,这些邪恶的、不可知的梦魇们,就连无比强大的猎魔教团都会在一夜之间崩塌,更何况我们呢?”

    “那假如你是错的,甚至说你是在骗我,离间我呢?”加拉哈德问。

    “那么你便该站出来了。”

    亚瑟冷静地说道,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对敌人残忍,也要对自己残忍。

    我之所以和你说就是因为你的身份,加拉哈德,你现在隶属于清道夫部队,作为净除机关崩塌时的后备计划,你是悬在净除机关之上的利剑,如果我是错的,就由你们来解决并取代我们,但如果是铂金宫的错误,希望在关键时刻,你们能出在关键的位置上。”

    加拉哈德怔住了,他没想到亚瑟说这些只是为了这个,他需要让这它延续下去,而它不是铂金宫也不是净除机关,而是与妖魔的抗争。

    经历了这些事,亚瑟怀疑起了铂金宫,而现在他要做的是为了让清道夫们警惕起来。

    “清道夫们会注意这些的,我们会极力避免‘圣临之夜’事件发生在我们内部。”

    “那么看实验吧,他们开始了。”

    目光投向工坊的下方,在两人交谈的时间里,第一次唤醒尝试已经开始了,洛伦佐站在威廉的身前,双手不安地垂在身边。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洛伦佐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一旁的梅林,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双空洞的眼神。

    “确定,快点吧,洛伦佐,别磨蹭了,难道你不想知道威廉到底发现了什么吗?”

    “我……当然想了。”

    洛伦佐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转而看向了威廉,这个老家伙正流着口水一脸痴呆地看着自己。

    说实话,这应该是洛伦佐第一次主动地去异化别人,将他人变成那可憎的妖魔,他很难描述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他成为了邪恶的一部分、它的尖爪与牙齿。

    【秘血苏醒7%】

    没有过多的言语,如海一般平静的眼眸下升起了炽白的烈焰,就好爆发的盛焰,它令整个海面燃烧沸腾,最后化作纯粹的白昼。

    这焰火并不温暖,相反,它寒冷极了,仿佛无法熔化的坚冰,森冷的寒意转瞬间填满了每个人的心底。

    光芒映照着威廉的脸,就好像稀世的宝钻般吸引着他的目光,浑浊的眼瞳一点点地和洛伦佐对视在了一起。

    “要入侵他的【间隙】吗?”

    洛伦佐注视着威廉,心里忍不住地想到。

    “只要入侵了他的【间隙】那些所谓的秘密都会展现在自己的眼前,可……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

    华生的警告在自己的眼前闪现,猩红的字迹里透露着莫大的恐惧与担忧。

    炽白的净焰不断地升腾着,凝实成了宛如固体的光。

    “盖革指数开始上升。”

    “侵蚀在逐步扩散,打开水闸。”

    “水闸开启,开始灌入中和液。”

    声音在频道里穿行,穹顶上方的剑舞者与枪骑兵都警惕了起来,它们都侦测到了指数的变化,下方的洛伦佐在一点点地升腾秘血,令侵蚀从体内扩散出去。

    与此同时头顶的小雨也变得猛烈了起来,中和液沿着井壁的渠道灌注下来,它们最后汇聚在了地面的凹槽里,就像缩小的河川。

    “威廉的状态如何?”

    站在不远处的梅林问道。

    “心率波动较大……他现在正受到侵蚀的影响,他在恐惧,在害怕……”

    医护人员从机器里吐出的纸条对着梅林回馈道。

    “啊!啊!”

    威廉发出了无意义的惊恐声,他就像还在学语的孩子一样,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但他苍老的脸庞现在已经完全扭曲在了一起,就像狰狞的恶鬼。

    冷汗从他的颈部滑落,他费力地挣扎着,但身体被皮革牢牢地锁在电椅上,这些反抗都是无用的,而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恶鬼般的家伙正一点点地靠向他。

    这就像迎面而来的烈日,他熊熊燃烧,掀起令人窒息得热浪,随着洛伦佐的靠近,威廉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喘上气来,紧接着便是来自身体的幻痛。

    他觉得自己在燃烧,被烈阳炙烤着,痛楚从自己身体的每一处传来,凡是被光芒照耀的地方都在悲惨地燃烧着,直到化作一地灰烬。

    “是时候醒来了,威廉。”

    洛伦佐靠近他的脸庞,对着惊恐的眼瞳说道。

    下一刻秘血突破临界,几乎凝为实质的侵蚀席卷了整个工坊。

第九章 牧羊人

    无形的风暴在这密闭的工坊内卷起,数不清的幽灵伴随着哀嚎声铸就了这场无风、疯狂的龙卷,心智与躯体、金属的挡板与甲胄们的盔甲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盖革……指数持续上升!”

    珀西瓦尔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由于侵蚀的影响,断断续续,很快便彻底消逝在了频道之中,在其中回荡的只剩下刺耳的电流声,电流声不断地涌起,如同狂风呼啸的声响。

    “保持警惕!”

    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一次不是从频道里响起,在频道被干扰的情况下,珀西瓦尔打开了原罪甲胄的扩音器,令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工坊之中。

    根据之前对妖魔作战的经验,为了保持通讯,净除机关用了扩音器这种简单粗暴的工具。

    她这样说着,感觉自己肺中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珀西瓦尔觉得无比压抑,侵蚀的笼罩下她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紧接着便是情绪的涌起,数不清的复杂情绪搅动着她的内心。

    黑暗一点点地在心底蔓延,直到从那深邃的泥潭里伸出不可视的手掌,它们如同旺盛的海草,抓挠着四周可以触及的一切。

    突然间珀西瓦尔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驾驭的原罪甲胄实际上是一个囚笼,它一点点地闭合,要将自己吞入黑暗之中……

    指示灯上那和谐的莹绿色转为血一般的赤红,警报声在甲胄内响起,随后有应急措施被触发,弗洛伦德药剂按照预先埋好的输液管打入珀西瓦尔的身体里,她的精神一阵恍惚,最后指示灯重新变回了和谐的绿色。

    刚刚那一瞬她险些失控了,珀西瓦尔清楚这是为什么,在那场仿佛没有尽头的暴风雨里,她也是和现在一样,倒在狰狞的甲胄之中,看着那些贯穿自己身体的钢铁,还有不断涌出的鲜血。

    “珀西瓦尔你还好吗?”

    声音从另一边响起,剑舞者靠近了枪骑兵,伯劳问道。

    “我还好,注意下方,洛伦佐开始侵蚀威廉了。”

    珀西瓦尔简短地说道,与此同时她所驾驭的巨大骑枪也完成了上弹,扣紧扳机,随时准备开火。

    侵蚀卷动起了风暴,而洛伦佐便是这风暴的核心,风暴眼。

    临界突破状态下,他的侵蚀会挣脱躯体的束缚,向外进行扩张,同样的,一旦进入这个状态,洛伦佐便趋向于妖魔化了。

    黑色的大衣下,能看到有微微的凸起在蠕动? 洛伦佐的裸露出来的皮肤变得坚韧? 强劲的肌肉不断地增生? 充盈着他的躯体? 眼中的焰火也变得无比炽烈了起来? 到最后变成了无法直视的纯白。

    洛伦佐嗅得到,空气里弥漫着所有人的情绪,恐惧、焦虑、悲伤、愧疚、自卑……还有那么一些尿骚味。

    有些……不太对。

    洛伦佐低下头,只见威廉紧贴在椅背上? 他不断地颤抖着,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脸庞涨红? 在他双腿下整滴答着淡黄色的液体。他失禁了。

    啊这……

    “也挺令人无奈的啊。”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下一刻他直接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按压在威廉的额头上? 侵蚀近距离爆发,推动着他大脑的污染? 在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将这被诅咒的一切再度推动。

    威廉表情僵住了,他就像被注射了镇定剂一般? 不再颤抖也不再挣扎,目光艰难地挪移了过来? 和洛伦佐对视在了一起,哪怕炽白的焰火是如此的明亮,他也没有移开眼瞳,任凭泪水盈眶。

    “欢迎回来,威廉。”

    洛伦佐收回了手,轻声说道。

    ……

    “唤醒成功,威廉已经苏醒了,但以洛伦佐的侵蚀强度来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梅林远远地看到了这些,洛伦佐举起了标识牌,示意唤醒成功,而在梅林的命令下,医护人员们纷纷注射弗洛伦德药剂,然后朝着中央的威廉赶去。

    “这里……是哪里?”

    威廉的声音磕磕巴巴,在他疯癫之后他把自己视为了炼金术师,而他炼金的方式就是啃各种奇怪的东西,因此在啃食的过程中,他数次伤到了喉咙。

    “永动之泵核心实验区,工坊。”

    洛伦佐回答,他在努力地令秘血平息下来,威廉已经苏醒了,他需要放低侵蚀的强度,尽可能地延长他清醒的时间,以及让其他人有能力靠过来。

    侵蚀是不分敌我的,在威廉承受这些的同时工坊内的其他人也在承担着这恐怖的侵蚀。

    “永动之泵……工坊……”

    威廉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这宏伟的钢铁圣殿,他记得这些,但和自己记忆里的一切大有不同,那时穹顶还是几个可怜的大型探照灯,四周的铁壁也远没有现在这么精良,更不要说那些大型升降机了。

    “我……我记得我是在做实验,然后意外发生了……我被关进了一个囚笼里,一个黑暗的、扭曲的囚笼里,那里就跟我做实验的地方一样,但就像没有尽头一般,无论我推开哪扇门,门后有的只是另一个重复的实验室而已……

    我迷失太久了。”

    威廉就像受惊的孩子,但他的脸庞是如此的苍老,饱经风霜。

    “那应该是你的【间隙】,看起来那次实验真的对你很重要,以至于它变成了你【间隙】内的情景。”

    洛伦佐说道,每个人最为重要的景色会变成【间隙】内所看到的事物,而在侵蚀疯癫后,可怜的意志便被封死在了【间隙】之中,进行着没有尽头的轮回。

    “【间隙】?那是什么?”

    对于威廉而言这可是个新词汇,虽然脑袋还有些疼痛,并且在侵蚀的影响下,他的心智还在不断地颤抖,但他仍对其产生了兴趣。

    威廉是名学者,为了知晓自己所想的秘密,甚至敢违背女王的命令,私自启动实验。

    “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这些……但这不是我们今天该谈论的东西,你的时间有限。”

    洛伦佐摇了摇头,伴随着秘血的平息,他身体上的异变也在一点点地复原,这一切都威廉看在了眼中,他的目光带起了些许的惊恐。

    “让我和他聊聊吧,洛伦佐。”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梅林带领着医护人员们大步走来。

    “对威廉进行检查,给他注射弗洛伦德药剂,尽可能地延长他清醒的时间,你们负责记录,每一句话都要详细地记录下。”

    梅林指挥起了其他人,为了避免信息因“意外”被销毁,这一次他召集了数个人负责记录,而他与洛伦佐本身便是记录员之一。

    “你好,威廉,我想你应该对我没印象了,不过这不重要。”

    梅林说着伸出了手,但他接着意识到威廉被绑着,他根本没法伸手,梅林没有为他解开的意思,尴尬地停顿了一下,他收回了手,对其说道。

    “我是现任永动之泵技术总长,梅林。”

    “技术总长?我才是……现任……”

    威廉说着停顿了下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梅林,然后问道。

    “发生了什么?”

    “你的实验出现了意外,在永动之泵内引发了一次高强度的侵蚀污染,很多人员都变成了妖魔,有关信息也全部被销毁,而你则由于受到侵蚀影响的原因变成了疯子。”

    留给梅林调查真相的时间并不多,他丝毫没有照顾威廉的情绪,他也没必要这么做。

    “现在是英尔维格历932年。”

    梅林补充道。

    威廉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信息,他看了看梅林,又看了看洛伦佐,目光来回地扫动着,观察着四周,这一切是如此地熟悉,但又是那样的陌生。

    医护人员注意到了威廉的反应,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弗洛伦德药剂和一系列的应急措施,早在实验开始前他们就考虑过这些,在侵蚀的影响下,当威廉知晓自己疯癫了这么多年后,是否会导致精神崩溃。

    威廉没有说话,他最后低下了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不语。

    “你的实验事故被我们称之为‘红讯事件’,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找到了可以将人从侵蚀的影响中解救出来的办法,所以你现在清醒了,我们需要你的实验报告,那次实验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林继续说道,时间很紧急。

    “将疯癫的人从侵蚀的影响中解救出来吗?这还真是一次不错的开创……你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这种清醒只是暂时的吗?”

    威廉在对洛伦佐说话,可他没等他的回话,而是自言自语着。

    “啊……英尔维格历932年了,居然过了这么久。”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准备给他注射弗洛伦德药剂。”

    梅林面无表情地说道。

    医护人员正欲上前,但这时威廉却突然地抬起头,他泪流满面写满了悲伤。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对于威廉而言可怕的是死后的苏醒,他的人生被命运偷走了这数不清的岁月,他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不必了,我只是需要调整一下心态,毕竟这种事确实有些让人恍惚。”

    威廉的声音也沉着了下来,他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虽然上面布满泪水,狼狈不堪。

    “我是上任永动之泵技术总长,威廉。当时我在进行着对于妖魔侵蚀的研究,可以说我们至今以来都没有面对过真正的‘妖魔’,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又一个被侵蚀成妖魔的人类,也就是说人类这漫长的与妖魔的抗争史,实际上只是我们人类之间的内战而已。”

    威廉复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他是净除机关的一员,还是技术总长这样的职位,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短暂的痛苦后,他变回了曾经的模样,一个学者,一个知识的传递者。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威廉很清楚自己的清醒是一次无比珍贵的机会,他要把自己付出一切去追逐的知识传递下去。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妖魔并非是妖魔,真正的妖魔是‘侵蚀’,这种污染的力量,所谓的妖魔只不过是它传递污染的载体而已,甚至说所谓的妖魔,只是侵蚀传递过程中的副产物一样。

    这就像疫病一样,它需要的只是不断地传播,而死亡只是它传播过程中的副产物,这才是真正的‘妖魔’,我们真正的敌人。”

    “你当时进行了什么样的研究。”

    梅林接着问道,他和洛伦佐都皱紧了眉头,这是一个新奇的角度,也是一个可怕的猜想。

    “在诉说我的研究前,我需要说一些引发我实验的前提信息。”

    威廉深呼吸,侵蚀仍在影响他的大脑,他所记忆的知识在这样的影响下破碎不堪,也导致了他的话语没有逻辑性。

    医护人员为他注射了一支弗洛伦德药剂,这令威廉好受了许多,他坐直了身体,带着难言的威严与固执。

    “你是指,按妖魔的传播能力,人类根本无力抵抗,对吗?但我们仍存在这个世界上,并且能与其对抗,那么为了修正这些,一定有什么异常的抑制力,在控制妖魔的传播?”

    梅林接着说道。

    “我读过你的研究和部分幸存下来的日记,你的想法和福音教会的一位红衣主教不谋而合。”

    威廉一愣,然后用力地点头。

    “没错,果然啊,求知道路的最后,我们都会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的研究变是为了追查这种神秘力量,如果我们能掌控它的话,或许就能将妖魔彻底根除,但当时的我还是太天真了,我居然没想过,那个抑制力为什么要这样做。”

    威廉说着再度痛苦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的,它有能力控制妖魔,修正这个世界,那么为什么不彻底根除妖魔呢?还是说它无法杀光妖魔,它能做的也只是一个控制,维系人类与妖魔之间这脆弱的平衡。”

    威廉的语速加快了起来。

    “我意识到的了,实验的最后我意识到了,我们就像一群被围栏围起来的羔羊,而那股抑制力便是牧羊人,它们保护着我们不被围栏外的危害侵扰,但仍有部分的怪异从围栏的缝隙里涌了进来……

    那便是妖魔了。”

    话语仿佛有魔力般,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随着威廉的讲述,彻骨的寒冷在一点点地蔓延上每个人的躯体,可大家都很清楚,这里是地下,永动之泵的整个设施都依附于熔炉之柱的主枝干,这里向来炎热,从未有所谓的寒冷可言。

    “我们是一群不安分的羔羊,我们试图查清真相,可这势必会越过围栏,我们或许会死在围栏外,但更有可能的是把外面的饿狼引进来,害死其他安分的羔羊,如果你是牧羊人,你会怎么做?”

    威廉看向梅林,紧盯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目光。

    “杀死溜进来的饿狼……还有那些不安分得羔羊。”

    威廉微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的实验……红讯事件的真相了。”

    令人心悸的力量再度暴涨,吓了所有人一跳,转过头只见洛伦佐已经全副武装了起来,致密的铁甲覆盖在了他身体的要害处,他拔出了钉剑与温彻斯特,目光如炬,警惕着四周。

    洛伦佐感受到了,随着威廉这只不安分的羔羊把那些不该存在的、被诅咒的知识讲述出来,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力量的涌动。

    “梅林,你最好加快速度。”

    洛伦佐握着武器不安地看着四周。

    “牧羊人就要来了。”

第十章 降临

    侵蚀搅起无风的风暴,哀嚎的幽魂被卷入其中,它们如同千百只盘旋飞舞的鸦群般,在每个人的心底奏响那不详的鸣响。

    “威廉!告诉我你详细的实验情况。”

    听洛伦佐这样的话语,梅林当即加快了步伐,他努力遏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地问道。

    “我将造成这一切的异常的侵蚀视为一种疫病,而妖魔便是受到疫病侵扰的病人,我在思考如果根治它……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找到那个抑制力,那个牧羊人,但很显然我是错的。”

    在得知真相后,这残酷的事实几乎击垮了威廉。

    “牧羊人为了整个羊群的利益,在它的眼中我们这些不安分的羔羊与饿狼一样该死,它会处理掉我们,红讯事件就是这样,一股我们不清楚的力量突然降临。”

    威廉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

    “就像现在,侵蚀的强度不断上升,它们凭空出现,摧毁四周的物质。不过那更像是一种等价的交换,它以四周的物质为基础,掠夺它们从而凭空构筑出自己的实体,至于更多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

    威廉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当时我直接暴露在了高强度的侵蚀环境下,很多人直接崩溃变成了妖魔,有的人还在顽强地抵抗,但那都没有用,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我当时只有大概几十秒的时间去思考这一切,至于那些牧羊人的样子,我仅是窥见了一眼而已。”

    “它们的模样是什么?”梅林问。

    “天使……”

    威廉回忆着那不该回忆的过去,他面带着些许的神圣,可刚吐露了些许,便被洛伦佐打断。

    “算不上天使,徒有神圣的外形而已,它们近似于一种精神生命,无法被彻底杀死,所看到的外形对于它们而言只是可以替换的躯壳。”

    威廉直直地看着洛伦佐,一旁的梅林也愣住了,他后知后觉地问道。

    “你早就清楚这一切?”

    “差不多,只不过威廉让我更确定了这些,同样这也是我为什么当时警告你的原因……”洛伦佐说。

    “因为你已经遭遇过它们了,并且还幸存了下来。”

    梅林觉得事态复杂了起来,而且还变得更加有趣。

    “知识是被诅咒的? 梅林? 这一点你很清楚,这是不该存在于【围栏】内的,而我们也不该越过【边界】? ”洛伦佐说? “如果不是发生这些,我还很犹豫是否要告诉你这些……不是每个人都能面对那样的怪物。”

    “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这时威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容易地便接受了这些,毕竟威廉也曾是技术总长? 他与梅林有着同样的理智。

    “虽然很难相信,但从我的实验得到的结果来看,牧羊人是在保护人类? 而它保护的方式就是阻断一切的信息传递? 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知情者都有可能被它杀死。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 都没有人真正地了解过妖魔的原因,我将其视为一种信息阈值? 当你知晓的信息抵达一个值后便会越过【围栏】,触发牧羊人。”

    梅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来所谓的恐惧? 只剩下了极致的冷漠? 就像机器一般。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都有可能死,是吗?”

    “或许会变成像我这样的疯子……但看起来我也活不久了,不是吗?”

    威廉说着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有赤红的鲜血吐露了出来,他看着自己被束缚住的手臂,其下的血肉开始缓慢地蠕动,似乎再有不久他变无法再维系人的形态。

    “真糟糕啊……洛伦佐,你一早就知道了这些,所以你有能力应对它们吗?”

    梅林说着看向了全副武装的洛伦佐,眼前这个猎魔人一早就知道了这些,但由于信息阈值的存在,他无法把这些告诉梅林,不能将这灾难分给任何一个人,直到现在对威廉的实验,令梅林知道了这些,他才袒露了出来。

    “大概可以,虽然无法彻底杀死那种东西,可我至少能摧毁它们的躯壳,但它们总会卷土重来的,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会怎么发展了。”

    洛伦佐对于这些倒有着些许的信心。

    一直以来洛伦佐都处于一种困境之中,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而他无法将这秘密向任何一个人分享,那样只会将其他人也拖入灾难之中,他只能独享着这份恐惧。

    可现在倒有些不同了,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别的什么,看着梅林,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战友。

    “那么就交给你了,而我要尽可能在被杀掉前,想办法把这些信息传递下去,以一种牧羊人无法窥视到的方式。”

    梅林没有表情可言,但能从他的言语间听出他现在的狂热。

    洛伦佐对于这样的梅林毫不意外,他是个炼金术师,是一名学者,知识对于他而言无比珍贵,而能令人类摆脱诅咒的知识,则高于一切。

    虽然梅林看起来十分阴冷,但在这阴冷的躯壳下,有着一颗无比狂热的心。

    “仔细想想,威廉,你还有什么情报要说吗?为了你,我们或许又要遭受一次红讯事件了,会有很多人死,我希望他们能死的有价值些。”

    梅林说着双手搭在了威廉的肩膀上,声音带着严厉与祈求。

    威廉的瞳孔微微扩散,他看起来很困扰,表情狰狞,错乱的记忆与侵蚀在时刻地影响着他,他快没有时间了。

    “维多利亚王室。”

    他想到了什么。

    “对,维多利亚王室!他们一定也是知道这些事,我之所以私自进行实验,就是他们不断地否决我的提议,从利益角度来看,我的提议完全符合净除机关的目标,如果我能查明并利用牧羊人的力量,这将会是我们对抗妖魔的一次大胜利,可他们没有同意。”

    威廉的话语颤抖了起来,语速加快。

    “对,他们一定是知道什么,这么来讲就说的通了,他们知道牧羊人的存在,他们也知道这些诅咒的知识,为了不让灾难扩散,他们抢先牧羊人一步,去阻止我们。

    可为什么他们没有遭到牧羊人的打击呢?还是说他们只是知道些模糊的信息,模糊到无法触发信息阈值?”

    威廉狂笑了起来,他惊叹于这一切设计的巧妙。

    “这是一个无比完美的【围栏】,知情者无法将这一切告知他人,甚至他们本身都已经自身难保,所有与其有关的东西都会被一点点地消磨掉,直到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

    一个完美的闭环,把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黑暗之中。

    “【围栏】之后……究竟有什么呢?”

    威廉发问道。

    虚无之中有惊起的雷霆回应着威廉的疑问,警报声接连响起,撼人的侵蚀就此降临,能看到混乱的电流在井壁间游走,随即漆黑的雷团凭空涌现,它瞬间分解摧毁了四周的物质,如同贪婪的恶鬼般大口地吞食着。

    “准备作战!各位!”

    洛伦佐大声地吼道。

    “敌人是杀不死的,但它的躯壳可以被摧毁,它们的主要性质与猎魔人相似,准确说我们猎魔人与它们像才对,不过这些不重要,不要留情,火力全开!”

    洛伦佐有想过这样的一天,他带领着凡人们和这些怪异对抗,只是没想到一切这么快,快的让他有些意外,但想想这也不错,末日就要来了,这是灾难的前夕,无论如何,留给洛伦佐的时间都不多了。

    雷团的涌动休止了,沉寂之后,一双又一双洁白的铁翼从其中展开,在它们的包裹下,无情的天使睁开了双眼。

    牧羊人?缄默者?还是什么所谓的守望者?

    此刻它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它们是敌人,而敌人只有被摧毁的路途。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穹顶的上方,伯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这些东西,无比坚固的井壁在雷团的涌现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巨洞,这些洞的金属边缘被烧红,其中的物质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圣洁的天使们。

    这是永动之泵十分可靠的防御设施,无论是原罪甲胄还是妖魔都难以将其攻陷,但在雷团出现的瞬间土崩瓦解。

    “它们不是鬼东西,而是敌人,伯劳,杀光它们。”

    异常跳跃的珀西瓦尔在这一刻反而沉稳了下来,她挪移着骑枪的枪口,瞄准了一个刚刚从雷团中走出的天使,扣动扳机。

    轰鸣的枪声响起,巨大的钢铁弹壳带着炽热的余温弹出,同时在骑枪的枪口处喷发出一道灼热的轨迹,沉重的弹头撕开了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声,能看到暗红色的余光,随后落在天使的身上彻底炸裂开。

    动能瞬间掀翻了天使,爆炸的钢铁如同千把利剑切入它的躯体之中,将它钉死在地面上,整个身体都被炸开,能看到其下血红的血肉与断裂的骨骼,按理说它应该被彻底撕碎才对,但数不清的红色丝线恰到好处地将碎肉拉扯在了一起,不让躯体彻底死去。

    “带威廉离开这里,梅林!”

    洛伦佐抬起温彻斯特朝着天使们开火,现在像梅林这样的家伙留在这里就是送死。

    “不,我还不能离开,如果这东西危害真的这么大的话,我们所有人都得留在工坊内。”

    梅林很清楚,现在工坊内的人都算是不安分的羔羊了,现在他们只有团结所有的力量杀死牧羊人,不然逃跑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送命。

    “那就躲远点!这里可不够打的啊!”

    在洛伦佐喊的同时,剧烈的枪鸣从穹顶之上传来,枪骑兵开始连续开火,每一次枪击都是如此地沉重,就像掷出铁矛般,每一击都能对天使造成重创,但遗憾的是无法彻底地杀死它们。

    伯劳也意识到了这点,那些蛛网般的红丝在治愈着它们,因此剑舞者突然从高台上跃下,下落的过程中他取下了武器架上的甲胄火铳。

    扣动扳机,炽热的火流横跨战场。

    熔化的铁水将工坊底部的战场分割,短暂地拦住了天使们的前进,滚烫的铁水落在它们的身体上,血肉崩溃又愈合,而它们就像感受不到痛苦一样,如同机械一般执行着命令。

    这称得上是神圣的一幕,圣洁的天使们沐浴着金色的铁水而至,如同活过来的雕像一样,螺旋的长钉从它们的手掌之中刺出,可还未来得及进攻,庞大的黑影落地,锋利的巨刃将它们拦腰斩断。

    “压制住它们!”

    洛伦佐吼道。

    他就像一团难以捕捉的鬼影,在天使林立的剑刃间穿行,钉剑撕开了一具又一具的躯体,甲胄上也多出了数不清的划痕与伤口。

    说实在,洛伦佐觉得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在战斗停止前他们都无法离开工坊,在这里不仅有战士,还有很多像梅林这样的科研人员,他们十分宝贵,需要优先保护。

    至于这些敌人,洛伦佐虽然与其有过交手,但都没有彻底地杀死过对方……他或许有能力杀死它们,说到底支配躯壳的是缄默者们的意志,而洛伦佐可以试着从【间隙】中作战。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华生的警告再次浮现在眼前。

    洛伦佐很犹豫,但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凄惨的吼叫声响起。

    一名落单的医护人员跪在了地上,他抓着自己的头颅,一边哭泣一边在喊着什么,随后他的背部开始隆起,紧接着有锐利的骨刺从其中凸起,将整个身体撕裂成狰狞的模样。在这高强度的侵蚀环境下,随着天使们的出现他被异化成了妖魔。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为了不将危害泄露出去,在击退天使前,他们都不能离开工坊,这里是防线,也是囚笼,在这里呆的越久,凡人的意志越容易被腐化。

    该怎么做呢?

    在玛鲁里港口时,洛伦佐也引发过这些怪物们得降临,不过结局他并不清楚,但他觉得劳伦斯应该不会死在它们手中,所以在达成了某种条件后它们应该会离去。

    对,应该是这样的,就像那是它们优先攻击劳伦斯,而不是自己这样,明明自己是引发这一切的元凶,但劳伦斯却替他承担了大部分的火力。

    “信息阈值……优先级……”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一边,吼道。

    “梅林!离威廉远点!”

第十一章 星空

    它们就像一群难以理解的怪物,沉睡于黑暗之中,以那些被诅咒的知识为食,以这些凡人不该知晓的信息为食,同样的,对于信息阈值的不同,它们也会有选择地狩猎,去优先解决那些深入【围栏】之外的羔羊。

    火光映照着天使们冰冷的面孔,犹如宗教壁画中的神战般,锋利的铁羽接连不断地展开,锐利的边缘宛如千把剑。

    听到洛伦佐的吼声,梅林的动作一滞,他看向四周,只见天使们都在不约而同地靠向这里,它们的目标是威廉。

    “拦住它们!为我争取时间!”

    梅林高声喊道,同时抽出了折刀,其上泛着冰冷的寒芒。

    还不够,这些还不够。

    梅林红着眼,他很少会展现这疯狂的一面,就像暴怒的猛士。

    威廉所说的这些情报还不够,这远远不能满足梅林那近乎贪婪的求知欲,他想要知道的更多,哪怕面对天使这样诡异的敌人,他也无所畏惧。

    理智的悬崖微微撼动着,梅林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为了人类的延续、与妖魔的抗争,还是说追求炼金术师们都渴望的真理了。

    他现在知道的是威廉还不能死,至少在死前他应该带来更多有用的信息。

    焰火与枪鸣,整个工坊变成了一座小型战场,不过用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准确来说这里现在就是一个决斗场,只有一方能在这无尽的争斗中活下来。

    “该死!还有别的火力支援吗?”

    见此情景洛伦佐也向着其他人喊道。

    梅林说的没错,他一个人确实很强大,如果工坊内只有洛伦佐一个人来面对这些天使的话,虽然有些吃力,但他有信心干翻它们,但现在工坊内不止有他,还有这些需要被保护的家伙。

    “火力支援来喽!”

    欢快的声音响起,珀西瓦尔的思维很是跳跃,让其他人根本想不清楚她在干什么。

    枪骑兵站在高台之上,弹巢内的弹药很快便打完了,但在三代甲胄的身后是成堆的弹药箱,这便是游骑兵的定位,在设计的想法里,它会是一个具有一定机动能力的远程支援甲胄,现在它就像炮台一样,向着下方的战场倾泻火力,但遗憾的是梅林等人还在其中,珀西瓦尔需要控制火力。

    轰鸣的枪声接连不断,每一次轰鸣后都能看到一道暗红色的轨迹掠过,随后沉重的钢铁砸在天使的身上,破碎的弹片将它们切的粉碎。

    士兵们配合着作战,在枪骑兵的枪击后,他们便朝着那些受创的天使开火,密集的高温铝热弹进一步地将它们逼入绝境,也有一部分天使能从围攻之中脱出,但等待它们的则是洛伦佐那冰冷的钉剑。

    洛伦佐迅速地穿行在工坊之中,主力输出交由原罪甲胄与士兵们,洛伦佐要做的就是给予那些天使们致命的一击。

    钉剑闪动,贯穿了一具又一具的躯体,它们无力地倒下,虚无的意志从破碎的躯壳里消散,等待着再度的归来。

    “到这里!梅林!”

    剑舞者凭借着那两把巨刃撕开了一条道路,伯劳向梅林喊道,在这道路的尽头,安插在井壁之上的升降平台开始缓缓下落,伯劳需要梅林他们移动到这上。

    工坊的底部已经成为了混战的主战场,而工坊的垂直井壁之上,还有着很多升降平台可以作为庇护,这不仅能保护梅林等人,也能让原罪甲胄们放开手脚去输出火力。

    甲胄火铳接连开火,在地面上勾勒出了一道道龙息之径,其上的天使们都被冲击与高温所击垮,身体开始碳化、死去,但更多的血肉在伤口处增生,延续着这致命的躯壳。

    可这给予了伯劳一定追击的时间,趁着它们还在恢复身体,巨刃舞动着,挥砍带起大片的血肉。

    就这样作战,虽然现在的情况很是糟糕,但总要把现状扛过去,才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

    伯劳这么想着,刺耳的崩鸣声响起,只见一双洁白的羽翼在剑舞者的身后张开,天使就好像在拥抱它一样,羽翼合拢,坚固锐利的边缘如同上千把剑一般切割着剑舞者,尖锐的声响与火花不断。

    仿佛有怪物咬住了剑舞者,它用力地闭上大口,锋利的尖牙将它咬成碎片,好在剑舞者装备了外置装甲,这一击还不足以造成太大的伤害,伯劳试着反抗,但更多的天使聚拢了过来,它们和被异化的妖魔一起,多如蚁群。

    在天使降临的一瞬间,庞大的侵蚀一同到来,靠近雷团的士兵在瞬间的高强度侵蚀下纷纷失去理智,变成了现如今的妖魔们,而这样的侵蚀还在不断地扩散,数值在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强。

    “给我滚开!”

    伯劳怒斥着,他试着挣脱束缚,但却被更多的羽翼所包裹,它们不断地切割着装甲,令人耳鸣的尖啸不断,仿佛有恶鬼在耳边哀嚎一样。

    来自穹顶的支援枪击不断,就像重锤一般掀翻了一个又一个的天使,但这显然帮不到伯劳多少。

    密集的羽翼一点点地将其完全包裹了起来,这种情景就连洛伦佐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它们组成了一座羽翼的堡垒,但下一刻在羽翼的缝隙里有炽热的金色火焰燃起。

    深邃的黑暗里有灼热的火光升腾着,伴随着轰鸣的爆炸,天使们被爆炸所带来的冲击震开,炽热的高温以剑舞者为原点爆发,向着四周急速扩散。

    热浪席卷了工坊的底部,在这近乎密闭的空间里,每个人都能感到呼吸上的压力,而在燃烧的火海里,几乎要被烧红的剑舞者大步走出,两把巨刃上还带着厮砍时留下的血迹,但很快这血迹便被高温所蒸发。

    空气里弥漫着血气与恐惧。

    伯劳喘着粗气,在最后的时刻他启动了剑舞者的燃料罐,这本来是为了弥补机动性而加设的装备,被伯劳引爆后其中的漆锑完全燃烧,成功地将伯劳从困境里救了出来,同时这高温也为剑舞者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伤痕累累的外置装甲逐一脱落,剑舞者就像负伤的剑士般,身影摇晃。

    “让开!伯劳!”

    来自穹顶的声音响起,珀西瓦尔更换了枪械,那是一把造型诡异的武器,就像一架大型鱼叉一样。

    伯劳听到声音,毫不犹豫地撤离,剑舞者向着工坊的边缘狂奔,在被天使围攻的时间里,伯劳成功地为梅林争取了避难的时间。

    载着梅林与医护人员的平台缓缓上升,士兵们也占据了其他的上升平台,构筑了一个又一个的火力点,现在工坊的底部可以随意地被火力覆盖。

    剑舞者猛地跃起,巨刃砍进了井壁的豁口之中,这是天使降临时雷团所造成的缺口,就像有神力作用在其上,金属的边缘无比的平整,内部的金属结构也是如此,那雷团将所触及的一切都彻底湮灭。

    “注意避让!”

    珀西瓦尔的警告声响起,与警告一同降临的还有漫天的火雨。

    枪骑兵扣动了扳机,从鱼叉之中射出的是一把精致的铁矛,而铁矛在飞驰的途中开始裂解,金色的光芒从金属的缝隙里涌现,随后彻底分散成了燃烧的钢铁。

    那不是什么鱼叉,那是熔铸之矛。

    在有枪骑兵作为载体下,一些设想中的武器也得到了实验的机会,就比如将熔铸之矛视为一种大型弹药,通过发射器进行快速多次射击,它的精准性要比甲胄火铳准确,并且杀伤力与杀伤范围都要强大,唯一的缺点是它不如甲胄火铳那样便携。

    半融化的钢铁残片如同箭雨般落下,只听一阵金属的震鸣,就像钉死般,它们逐一钉进地面,将天使的躯壳洞穿、燃烧。

    转眼间工坊的底部便变成了一片火海,火势凶猛,但被大门所阻隔,一切都被封死在了工坊之内。

    这是一次成功的火力压制,枪骑兵的连续射击之下,强大的天使也不得不暂时地臣服在火海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取得了优势,火海里翻滚的是狰狞的怪物,可这怪物最令人畏惧的不是獠牙与利爪。

    恐惧,令人感到恐惧这一情绪才是它们最强大的武器,侵蚀仍笼罩在这工坊之内,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慢性死亡中。

    “倾倒中和液!”

    新的命令被下达,哗啦啦的大雨从穹顶之上落下。

    洛伦佐握着钉剑挂在井壁之上,他望着落下的大雨,还有被逐渐浇灭的火海,他不清楚中和液能起到多少效果,但只要能拖慢侵蚀哪怕一秒,这对于人类一方而言都是优势。

    穹顶之上,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亚瑟面色凝重地看向已经乱做一团的工坊。

    在天使降临之后,由于侵蚀的力量,所有的通讯都已失效,从那时起亚瑟便失去了与工坊内的联系,他只能想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

    不过他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清道夫部队已就绪,如果他们能撑住,我们就负责清扫战场,如果失败,就由我们上。”

    加拉哈德在一旁说道,他与亚瑟是同样的表情,凝重之中他还有着些许的畏惧。

    在工坊的钢铁大门外,沉默的清道夫们早已就绪,他们握着武器,作为第二道防线存在着。

    每个人都沉默着,气氛压抑森冷。

    工坊内则是另一幅情景,随着中和液的倾倒,浓重的雾气从渐渐熄灭的火海里涌起,几乎覆盖了整个工坊的底部,也是在这时剑舞者从井壁脱落,再度落入底部中。

    洛伦佐与它一同前进,除了没有剑舞者那样巨型的剑刃外,洛伦佐觉得自身的能力并不比剑舞者差多少。

    浓雾被撕裂,在两人下落的同时天使们再度冲出,它们身体大多已布满伤口,有的失去部分肢体,还有甚者已经开始难以维系形态,但它们依旧固执地进攻着,就像机器般忠诚地执行着命令。

    身影交错,在浓雾里起舞,带起大抹的鲜血。

    来自士兵们的枪击也在浓雾中穿行着,燃烧的铝热弹划过赤红的轨迹,交错在天使们的身上。

    平台之上梅林向下看了一眼,虽然说现在天使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但他很清楚这样的优势持续不了多久,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洛伦佐以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种高强度的侵蚀环境下,每个人都在滑向黑暗的深渊。

    最为主要的还是目前处于一种消耗战,天使们死去的只是躯壳,但士兵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哪怕是原罪甲胄在这种强度的作战下也维持不了太久,毕竟现在投入使用的都是三代甲胄,失去了妖魔血肉作为主要构成,它们本身便失去了一种“自愈”的能力。

    “所以你还是得死啊,威廉。”

    梅林有些失望地说着,能看到有些天使越过了伯劳与洛伦佐的猎杀,也躲避过了那些接连不断的枪击,它们抓着井壁向上爬来,残破的羽翼无力地晃动着,直到来自上方的又一次枪击,将它打得血肉模糊,坠入雾气与余焰中。

    转过头,威廉正有些发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庞大的机械骑士与天使们抗争着,远超他想象的武器在不断地开火,曾经他在天使的羽翼下毫无反抗地输掉了一切,而在许多年后的今天,工业的焰火已经能短暂地压制起了这所谓的神秘。

    这是一种很难言语的情绪,他的时光被偷走了太多,而威廉的生命也将迎来终点,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反而感不到多少恐惧了。

    “星空……”他说道。

    “什么?”梅林快步走了过去,现在威廉的每句话都会被他牢牢地记住,“什么星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情报,但在我疯癫的这段时间里,在我被困于所谓的【间隙】中时……我能有时会看到一片星空,大概是直觉吧,我觉得这或许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威廉缓缓地说道。

    “一片瑰丽的星空,繁星多不胜数,带着缤纷的色彩,就像大师的画作一般。”

第十二章 饿狼们

    “那是一片无比璀璨的星空,透露着迷人的色彩,四周的漆黑都在它的面前退散……它们纠缠在一起,光芒缓慢地起伏着,就像有生命一样呼吸着……”
    威廉轻声说着,就像在吟诗一样,目光开始迷离。
    “这可不是什么有用的情报啊!威廉!”
    梅林大声呵斥着,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威廉的幻觉而已,虽然他也说了什么直觉之类的东西,但这在威廉的身上根本不靠谱。
    是的,威廉的侵蚀正在加重,他不是在吟诗,这只是由于意识模糊而发出的呜咽而已。
    “它很像……就像我们的神经纤维一样。”
    威廉继续说着,就像疯子的胡言乱语。
    “一个又一个的星辰,它们的光芒连接在了一起,迸发出了雄伟的辉光,铸就成了炫目的星团。”
    他缓缓地伸出手,仿佛这星团就在自己眼前一样。
    “来了,它们来了,群星来了。”
    威廉突然大声地吼叫了起来,他狼狈地爬向前方,可在前方等待他的不是什么星辰,而是一只白皙精致的手掌,上面沾染着污血,它抓住了平台的边缘,然后拖着残破的羽翼爬了上来。
    “真美啊……”
    威廉停住了,天使那平静的面孔倒映在他的眼瞳之中,在他的视线里,这是一团释放着光与热的星辰,这数不清的星辰构成了这片璀璨的星空。
    “回来!威廉!”
    梅林甩起折刀,一把抓住了威廉的后领,将他用力地拖向后方,同时挥起折刀,和天使的铁羽撞击在了一起,迸发出了阵阵的火花。
    身影一个踉跄,梅林和威廉都摔倒在了地上,说到底梅林也只是一个凡人,在力量上对比,他根本没有抵抗天使的能力。
    只见它完全地爬了上来,站立在平台的边缘,士兵们疯狂开火,铝热弹一重又一重地洗礼在它的身上,熔化的铁水沿着皮肤流下,破碎的钢铁切开血肉,转眼间便均匀地铺盖在了天使的身上,就像从燃烧的熔炉中走出一般。
    天使挥动着手臂,锐利的螺旋长钉从手心之中刺出,震开了铁水,落起赤红的水花。
    梅林只感到一阵滚烫的剧痛,铁水溅射到了他的腿,他费力地站起来,用力地拖着威廉后退,这个老家伙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意识浑浊,身体也出现了种种的畸变,他朝着深渊滑落。
    “坚持住啊,威廉!”
    梅林说着又给了威廉一针弗洛伦德药剂,紧接着阴影笼罩住了他。
    残破的天使举起了螺旋的长钉,动作很僵硬,但没有人会质疑其中的力量,梅林来不及躲闪了,士兵们的攻击也只是暂时地阻碍而已,根本无法杀死他。
    理智的悬崖开始崩塌,在这种死亡的威胁下,梅林很清楚自己所有的愿望与目的都将崩塌。
    还不能死在这里,无论是他,还是威廉,都不能这样死在这里。
    梅林愤而挥起折刀,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了天使,但他不想就这样毫不反抗地倒下。
    折刀与螺旋长钉撞在了一起,不出所料,一瞬间冲击带来的力量令梅林握刀的手臂直接失去了知觉,随后他才感到了剧烈的疼痛,整个就像失去支撑一样再度摔倒在地。
    螺旋的长钉没有因此而被击退,它按照原先的轨迹下落着,先是击溃了梅林的折刀,随即落向了他的脖颈,这一击可以直接连同骨骼与血肉斩断,梅林必死无疑。
    痛楚清晰地从脖颈间传来,梅林能感受到自己血肉被撕开,不过很快痛楚便消失了,如此近距离下,侵蚀就像重锤一样砸在了脑海里,梅林的意识也沉重了起来,眼前浮现了数不清的幻觉。
    “梅林!”
    吼声响起,令梅林清醒了些许,他猛地抬起头,有鲜血落入他的眼中。
    锐利的金属贯穿了天使的胸口,洛伦佐抓紧钉剑,缓缓地转动着剑柄,将其贯穿的心脏彻底搅碎,而在上方,天使的头颅早已消失不见,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里,洛伦佐对它进行了致命的打击。
    抽出钉剑,就像拔出酒桶的酒塞一样,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天使的身影摇摇晃晃,最后跌入了工坊的下方,消失于升腾的雾气之中。
    “时间不多了,梅林,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洛伦佐擦了擦溅在脸上的鲜血,严肃地说道。
    工坊将天使囚禁于此,同样也将他们困在里面,侵蚀的强度在不断地提高,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变成妖魔。
    “它们的目标是威廉……至少优先级上来讲是他,他死了的话,它们或许会离开,也可能继续与我们作战,但无论是哪个结果,都好过现在。”
    洛伦佐深呼吸,看向工坊底部,能看到剑舞者搅动着雾气,如同钢铁的野兽般行进着,来自穹顶的枪击依旧,枪骑兵支援着伯劳。
    看似占据优势,但实际上对抗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洛伦佐看向四周的平台上,有很多的士兵已经倒了下去,他们精神紧张地看着四周,说不定下一秒自己身边的战友,就会异化成另一头狰狞的妖魔。
    “再给我些时间,洛伦佐。”
    梅林拖起威廉,再度说道,威廉是最接近黑暗的人,也是最有可能看到帷幕之后秘密的人,梅林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一切。
    新的雷团凭空激发,它们从井壁的中段降临,四散的漆黑雷霆下,瞬间摧毁了四周的物质,有的直接出现在了升降平台上,整个平台都被数不清的雷团所吞食,留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燃烧的凹口,随后断裂的金属开始下坠,落入下方的战场中。
    更糟糕的是那些出现在人群中的雷团,士兵们来不及逃跑便被雷团所捕获,球状的闪电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一具又一具的血肉之躯,更为诡异的是没有鲜血的涌出,所有的鲜血还未等下落便被另一股力量所捕获,裂解消散,凝聚在雷团的中心,铸就出新的躯壳。
    “我努努力吧,梅林。”
    洛伦佐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感到了些许的压力。
    死去的天使们再度归来,重塑的躯体下,强健有力。
    这一次洛伦佐没有直接投身于战斗之中,他站在平台的边缘守护着梅林,同时目光也在敏锐地窥视着。
    “真是没完没了啊!”
    珀西瓦尔忍不住地吼道,从她的位置可以直接观测到全局的动向,只看到一个又一个雷团涌现,密密麻麻,布满了战场。
    她能做的就是在天使们脱离雷团的一瞬间,在它们尚处于脆弱、还没开始移动的状态时,进行枪击,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消耗着它们的力量。
    光轨一道接着一道,落在了天使们的身上,猛烈的爆炸中将血肉之躯摧残的支离破碎。
    威廉似乎回过了神,他有些震撼地看着这一切,这些怪物空有着神圣的外形,但却像恶鬼一样,从浓雾的井坑之中爬出,天穹之上落下圣裁的光辉,将它们一一击退。
    如果当年威廉他们也有着这样的防御力量,或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在红讯事件时,威廉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反应,虽然说实验室内部也有着士兵们保护,但那时他们的装备比起现在相差太多,天使们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所有人,将疯狂投入每个人的意识之中。
    珀西瓦尔再度扣动扳机,但这一次没有轰鸣的声响作为回应。子弹打空了。
    就像之前一样,枪骑兵的手伸向身后,但这一次它抓了个空,只见堆积起来的弹药都已被消耗完毕,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铁箱。
    在实验开始后整个工坊都被封闭了起来,就连上方的导轨也是,虽然说这东西是用来运输货物,但以它的空间来看,足以让妖魔沿着轨道入侵整个永动之泵。
    “糟了。”
    珀西瓦尔心想。
    这个位置还算得上安全,处于工坊的最高处,天使们还没有波及到这里,现在它们大部分集中在底部和中段的位置。
    “啊……真是的!”
    珀西瓦尔短暂地思考了一下,随后做出了决断,她丢掉沉重的骑枪,从支立起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战刃,它并没有剑舞者的剑刃那样巨大,因此不需要装置的连接便可以直接握在手中。
    枪骑兵猛地跃出高台,与此同时它身上的燃料罐开始燃烧,熊熊的烈火从甲胄的背部喷发。
    这种高度直接摔下去,即使没有天使的围攻,以三代甲胄的强度也会摔个半死,但与预想中的不太一样,轻骑兵直接撞在了井壁的边缘上,凭借着燃料罐的巨大推力,它环绕着井壁向下疾驰了起来,并且在这行进中挥起战刃。
    珀西瓦尔的在近战操控方面显然不如伯劳优秀,不过这也有可能和甲胄类别有关,枪骑兵本身的定位便是具有一定高机动性的自走火炮发射器,而剑舞者才是冲锋陷阵的猛士。
    枪骑兵滑落的过程中并没有用战刃斩击到多少敌人,反而是凭借着坚固的自身撞翻了不少从雷团从脱出的天使。
    “不错啊!”
    珀西瓦尔欢声道,这种感觉就像在开船,她用力地掀翻了一个又一个挡路的家伙。
    “小心!珀西瓦尔!”
    欢声笑语里,伯劳大声喊道。
    “怎么……了?”
    珀西瓦尔将视线挪向一边,不等得到回答,她便知晓了发生了什么。
    起初那是一个漆黑的原点,它落在枪骑兵的身侧,此刻枪骑兵的移动速度很快,身后的燃料罐熊熊燃烧,可以说枪骑兵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能越过这漆黑的原点,可是原点增殖的速度远超想象。
    一瞬间漆黑的原点扩张成了涌动的雷团,坚固的外置装甲与甲胄都在瞬息间崩塌,炽白的光映亮了珀西瓦尔的脸,如此近距离下,她才看清楚这雷团的模样,它并不是纯粹的漆黑,在深渊之中有炽白的微光,只是它太微弱了,只有这样必死的距离才得以窥见一角。
    在那微光之中有无尽的尘埃汇聚在了一起,它们拼凑起了圣洁的躯壳,先是白骨与血肉,紧接着皮肤将它们包裹,与之对应的则是不断崩塌的枪骑兵,金属外壳破碎了之后露出其下的线缆与中枢框架,它被不断地拆分、裂解。
    珀西瓦尔看到了,白色的骨架上布满血肉,将可憎的骷髅填满后,在血肉的搅合下,一双无神的眼瞳从漆黑的雷团里睁开,看向了自己。
    那脸庞开始变得狰狞,最后化为绝对的梦魇。
    高强度的侵蚀近距离下降临在了珀西瓦尔的意识之上,就在这危急关头锋利的巨刃斩下,剑舞者切断了枪骑兵的躯体,令它从雷团的吞食中挣脱开来。
    破碎的钢铁从高空之中坠落,其身上还燃烧着燃料罐,在落入底部后激起一阵爆炸的焰火,将浓重的雾气冲散。
    “还活着吗?珀西瓦尔!”
    剑舞者在一击之后便迅速撤离,凭借着天使们留下的伤疤,光滑的井壁变得坑坑洼洼,让剑舞者有了借力移动的余地。
    “还活着……但大概没什么用了。”
    珀西瓦尔的呻吟声响起,只见剑舞者的胸甲上正挂在鲜血淋漓的珀西瓦尔,在关键时刻剑舞者沿着雷团造成的伤口斩了下去,将两者分开的同时,一把将珀西瓦尔从其中拽了出来。
    这种粗暴的行为为珀西瓦尔带来了很多伤口,她的身上有着多处钢铁留下的伤口,就像被剑刃斩击过一样,并且身上还挂着一些断掉的输液管和电极,但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珀西瓦尔的侧腹。
    雷团出现的一瞬间它不仅吞食了钢铁,还有钢铁之下的血肉之躯,大概是要感谢燃料罐的急速推进,如果珀西瓦尔再慢那么一瞬,或许现在她的躯干就已经完全被雷团所吞食了,而现在伯劳所营救到的也只不过是半截身子。
    侧腹的血肉连同布料完全消失了,伤口的创面巨大,珀西瓦尔忍着痛,一只手牢牢地抓紧剑舞者的胸甲,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以免什么内脏流了出来。
    “照看好她。”
    剑舞者落在一处临近的平台之上,将珀西瓦尔放了下来。
    “啊,我这算不算太倒霉了呢?之前行动都好好的,就最近每次行动都会丢半条命。”
    医护人员把珀西瓦尔团团围住,而她就像感觉不到死亡的恐惧一样,仰着头慢悠悠地说道。
    “大概吧……”
    伯劳说着摇了摇头,剑舞者看向下方,随着枪骑兵的倒下,防线的溃败已经无法逆转了……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逆转的可能,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拖延失败的到来。
    “真糟糕啊……我们到底在和什么东西作战啊……”
    从战斗的狂怒中清醒过来,伯劳只觉得后脊一凉。
    不死的恶鬼们再度归来了,它们从未真正地死去,死去的只有这些可笑的凡人而已。
    “十三个……”
    这时洛伦佐轻声说道,他站在高台的边缘,好像下一刻就要坠下一样。
    至始至终,无论杀死多少,又归来多少,天使们总维持在十三个,也就是说现在降临于此的意志,只有这十三个,这让洛伦佐联想到了很多,往久远的过去来思考,当初在枯井之中,和尚达俸猎魔人作战的远远不止这十三个天使,在玛鲁里港口时也是这样,它们的数量远不止这些,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只有这些。
    为什么只有这些呢?是因为我们的信息阈值不够,并不具备更高的优先性?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东西也越过了【围栏】,它们的优先级远超我们,导致了更多的天使去清除它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呢?
    饿狼们……
    洛伦佐思索着,一跃而下。

第十三章 升华尽头

    整个工坊内都被混乱诡谲的力量所笼罩,破损的羽翼无风自起,犹如狂起的雪花,它飞舞着,尖锐的边缘切割所能触及的一切,火光阵阵,还有倒霉鬼被切割命中,断肢与血肉横飞。
    洛伦佐加快了速度,甲胄覆盖下,雪花撞击在他的身上,带来了阵阵轰鸣,有的还顺着甲胄的缝隙切下,刺入了洛伦佐的身体之中,但这还不能阻止他。
    盛焰在燃烧、沸腾。
    纯白的火光从温彻斯特的枪口之中迸发,龙息弹横跨战场将阵型切割,使部分天使与整体分离开来,洛伦佐则趁此机会迅速向前,施加重击。
    在经历了这么多后,洛伦佐的力量早已不是当初那样了,他挣脱了缚银之栓的束缚,躯体之中又填入了天使们的血肉,在得到【升华】的【凭证】后,他的力量已经无限与劳伦斯逼近,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或许是近百年里最为强大的猎魔人之一。
    “大约5分钟。”
    洛伦佐冷漠地说道。
    他一直都在观察着天使们的性质,从第一个天使死亡后,到第一个天使归来,之间隔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
    天使们沉默地前进,整个底部都已经失去了控制,涌现的雷团将地面变成了一片坑坑洼洼,从一些缺口里看去,甚至能看到下一层的机械结构。
    剑舞者没有继续投入战斗之中,它留守在平台之上,甲胄火铳接连开火,尽可能地拖延天使们的靠近。
    之前的枪声犹如雷暴,群音奏鸣,可现在枪声显得孤单了许多,可用以作战的力量所剩无几。
    这里就像汪洋大海上的浮冰,其他的平台都已沦陷,只剩下了寥寥几个,而他们在解决掉天使之前,没有丝毫的退路可言。
    就在这悲凉之际,狂暴的侵蚀随着洛伦佐的下坠一同涌起,他就像坠入大海的石子般,掀起了滔天巨浪。
    临界突破。
    漆黑的鳞甲就像有生命一般,它们如同游蛇一样纠缠在洛伦佐的躯体之上,沿着体表覆盖布上坚韧的甲胄,与此同时有凶猛的烈焰从甲胄的缝隙里涌出,仿佛在这盔甲之下正寄付着燃烧的幽魂。
    洛伦佐的强势并没有引起天使们的多少注意,它们的目光一直投向那平台之上,无论是洛伦佐还是其他人,都不是它们优先狩猎的目标,天使对他们发动攻击也不过是这些人挡住了它们的去路而已。
    战斗一触即发,洛伦佐从高空落下,一剑命中了一个刚从雷团之中脱出的天使,凭借着秘血的苏醒以及下坠的高度,钉剑沿着它的头颅劈下,连带着整个躯体都被竖直劈开。
    脊柱被瞬间摧毁,头颅干脆破碎成了数块,而那有力的心脏也在这瞬击之下被完全撕裂。
    “一个……”
    洛伦的低语着,然后抽出钉剑迅速地靠向下一个天使,他速度飞快,仿佛是要飞起来一样。
    他有能力压制住天使们了,不过更为主要的是,洛伦佐在思考要不要入侵天使们的【间隙】。
    华生的警告不断地闪现,劝阻着洛伦佐,但他又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虽然说他这样做会引发一些糟糕的后果,比如优先级的提升。
    如果这样的话,今日的战斗可不是以威廉的死为收尾那样简单了,这些怪物有很大的可能会不死不休地追逐着自己。
    “洛伦佐!”
    伯劳大声地喊道,剑舞者朝着洛伦佐开火,这是最后一把甲胄火铳了,咆哮的龙息贯穿了垂直的工坊。
    就在洛伦佐砍杀思索之际后方的天使已经包围了上来,数把螺旋长钉凶狠地刺入甲胄之中贯穿了洛伦佐的躯体,好在算不上什么致命伤,洛伦佐一剑斩杀掉身前的天使,愤而转身将这些螺旋的长钉一同斩断。
    咆哮的龙息也在这时姗姗来迟,自上而下将天使们笼罩其中,犹如火流般洗刷着。
    洛伦佐借着这个空档一把抽出断在体内的螺旋长钉,就像感受不到痛楚一样,他随即将其掷出,贯穿了一个又一个的天使,将它们冲流火之中推出,钉死在地面之上。
    深呼吸,炽白的净焰挣脱了甲胄的束缚,如同翻滚的海潮,顷刻间覆盖在了整个工坊的底部,它们沿着钢铁奔涌,渗透进缝隙之中,从雷团造就的缺口里喷发。
    燃烧的火海里一根钩索射出,钉入了平台的边缘,洛伦佐抓紧枪柄,被线缆带动从火海里脱出,上升的途中甲胄也在逐一脱落,叮叮当当落入火海之中。
    “威廉,仔细想想,无论是什么情报,哪怕是你现想出来的也行,赶紧说出来,我们坚持不了太久了。”
    洛伦佐喘着粗气,大步而来,面对这种杀不死的敌人,他实在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去解决,能做的也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击垮,但每个人都清楚,不久之后它们会再度归来。
    “目前的作战信息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家伙没有什么高级意识,就像机器一样忠诚地执行着某个命令,但也并不是完全地死板,当‘错误’累积到一定程度时,它们也会笨拙地更改作战方式……比如先过来干掉我。”
    洛伦佐望向火海,天使们再度从其中爬出,而且还有新的雷团涌现,那些亡者们再度出现。
    威廉是它们的优先目标,但当有过多的阻碍阻止它们时,它们也会更换方式,优先摧毁阻碍,就像刚刚的围杀一样。
    “好好想想,威廉,你的时间不多了。”
    洛伦佐毫不怜悯地说道。
    其实这对于威廉而言算得上是残忍的行为,他刚刚从近乎无止境的梦魇里苏醒过来,迎接他的不是安详的天国,而是另一场噩梦与真实的死亡。
    威廉出现任何反应洛伦佐都不会意外,比如哭泣,比如崩溃,比如拒不合作,但当知晓自己的命运时,威廉没有做出那些可笑的行径,他努力地配合着所有人,在注定的死亡下窥视着真相的一角。
    “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
    威廉不断重复着,他的脖颈上已经有了数枚针孔,为了保持清醒他注射了过量的弗洛伦德药剂,整个人的意识处于崩溃的边缘。
    衣服之下出现了蠕动的起伏,梅林已经不想掀开他衣服查看下方的情况了,现在威廉只是个暂时维持人型的妖魔了。
    “对了!你说它们是虚无的意志对吗?虚无的意志才是它们的本体,眼前的这些躯体都只是躯壳而已。”
    威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大声地冲洛伦佐喊道。
    僵持的齿轮缓缓转动了起来,威廉结合着自己对于天使们的研究,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答案。
    洛伦佐点了点头,他显然无法理解威廉的兴奋,温彻斯特不断地开火,命中天使们的手臂,打断它们向上的攀爬。
    “对……这就是疫病的源头。”
    威廉抓挠着头颅,就像要将自己那可怜的灵魂从这躯壳下解放出来一样,脸颊被锐利的指甲撕得鲜血淋漓。
    “你说什么?”
    洛伦佐转过头,对着威廉大声吼道,他可不会听错威廉的话,他在说源头。
    “源头!妖魔的源头!我不是说了吗?所谓的妖魔只是这疫病的副产物,它真正的形态是侵蚀,而这些天使们……”
    威廉的话语颤抖了起来,他再度看到了那些幻觉,无尽的星空、璀璨的星空,光芒在靠近他,几乎要将他的双眼烤瞎。
    “没有实体的存在,这些无形的存在,毫无凭借的它们却在源源不断地释放着侵蚀,它们不恰好就是侵蚀的源头吗?”
    鲜血从威廉的眼角涌出,视野被模糊成了暗红色,他费力地挣扎着。
    “可这又和你的牧羊人理论有冲突,牧羊人身上怎么会有着饿狼的气味呢?”
    洛伦佐反问道。
    如果天使们是侵蚀的源头,那么它们为什么要保护羔羊们呢?它们应该无差别地攻击,将侵蚀不断地扩张才是它们应该做的……
    洛伦佐突然停住了,他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威廉,只见威廉已经半跪在了血泊之中,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整个后背都隆了起来,能看到衣物与血肉被撕开,其下有着隐约的白骨。
    洛伦佐想到了。
    没错,牧羊人身上有饿狼的气味很合理,就像猎魔人的体内流动着妖魔的血液一样……
    牧羊人、天使、缄默者、猎魔人……
    饿狼、妖魔,围栏之外的黑暗……
    洛伦佐缓缓地抬起了手,上面布满还在愈合的伤口与污血,灰蓝的眼瞳里映照着这一切,但他此刻却觉得这些无比地陌生。
    按照威廉的说法,天使们便是侵蚀的源头,那么拥有权能·加百列的自己,与它们又何其相似的呢?其实用自己作为例子还不是很对,洛伦佐是有着实体的。
    华生。
    华生与天使们是如此地相似,除去华生拥有着个体的意识外,洛伦佐一时间居然想不到两者之间的区别。
    洛伦佐的眼瞳布满了血丝,或许是一瞬间想到的东西太多了,他居然很难以具有逻辑性的方式去思考这些事,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所以……【升华】的尽头,会是这样吗?”
    洛伦佐轻声道,他看着自己的手,伤痕累累的手缓慢地落了下去,露出了其下刚刚爬到边缘的天使。
    那是一张毫无情绪可言的脸庞,就像一面精致的面具,无神的眼瞳如宝石般镶嵌在其上,光滑的镜面倒映着洛伦佐有些迷茫的眼神。
    枪声响起。
    温彻斯特吐出了最后一发弹药,近距离下直接打烂了天使的半个头颅,可它似乎没有松开手的意思,洛伦佐抽出钉剑将它的双臂斩断,断臂的天使在短暂的停顿后,落向了下方的火海之中。
    “我……快不行了,这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
    威廉从血泊之中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他已经开始失去了人的形态,四肢变得修长,关节的咬合处有凸起的骨质,他就像一同手臂纤细的恶鬼,锐利的牙齿刺破了嘴唇。
    “感谢你为净除机关作出的贡献。”
    见此梅林不再多说什么,他后撤了一步,和威廉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随后向他致敬。
    “我早该这么做了。”
    威廉的声音模糊。
    洛伦佐转过身,现在的威廉已经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永动之泵榨干了他最后的价值,他开始为温彻斯特填弹,枪口抬起,指向威廉。
    “需要一个体面的死法吗?”洛伦佐问。
    威廉摇了摇头,他看着血泊中倒映的自己,发出了阵阵无奈的笑声。
    “我这个样子,还算得上什么体面呢?”
    他又抬起头,十分怀念地看着这一切。
    “不过变化真大啊,这些东西在我那个时候,还只是存在于设计图上的东西……”
    “那真遗憾啊,如果你能看到现如今的旧敦灵,或许你这样的感慨会更加震撼。”梅林说道。
    “我能想象的到,毕竟我也曾是总长,不是吗?”
    威廉说着看向了前方。
    “让一让……该怎么称呼来的?”
    洛伦佐让开了道路,接着说道。
    “洛伦佐·霍尔莫斯,很高兴认识你,威廉。”
    “我也是。”
    威廉说出了他最后的一句话,他的喉咙肿胀了起来,压迫住了气管,只剩下了野兽般的嘶吼声,下一刻他就像野兽一样发狂狂奔了起来。
    他越过了洛伦佐,一头扎向了工坊下方的火海,风与血都被他抛在身后,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多年前,在那天生降临的时刻。
    威廉用力地砸在天使们的身上,挥起利爪撕开这些虚伪的血肉,势做疯魔。
    可很快威廉的厮杀就结束了,数不清的螺旋长钉贯穿了他的身体,锋利的铁羽就像绞肉机一样,一重重地盖在他的身上,将他绞杀成了一地的碎肉。
    洛伦佐与梅林什么也没做,他们只是站在高台的边缘,静静地看着火海里的翻腾,起初还有威廉的吼声响起,渐渐的一切归于寂静,只有火焰还在持续地燃烧着。

第十四章 越过围栏

    “结束了吗?”
    梅林看向下方的火海,炽白色的焰火里,天使们如同雕塑一样僵持在原地,随着威廉的死,它们的动作都定格在了威廉死亡的那一刻,举起长钉,震动羽翼。
    “大概吧。”
    洛伦佐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握紧了钉剑,神情冷峻。
    威廉最后的话语或许没有令梅林惊醒,但他让洛伦佐想到了太多,牧羊人身上有饿狼的味道很正常,它们就像猎魔人一样,为了对抗怪物而变成了怪物,那么所谓的升华尽头是否就是这样漆黑的深渊呢?
    自己这所掌握的权能·加百列,看似是对抗妖魔的利器,那么有没有可能它也是这疫病传播的途径呢?
    洛伦佐暂时停下了思考,他观察着火海里的动向。
    在这短暂的接触下,他大概推测出了一些天使们的性质,它们并不具备高级意识,只是遵循着某个规则而行动的机器,这势必会使它们出现很多笨拙的操作,比如具有优先级的威廉死后,它有极大的可能是追寻另一个顺序下来的目标,而不是在场的这些人。
    洛伦佐赌的就是这一点,玛鲁里港口的后续就是他的信心所在,如果真的根除所有人涉及者,那么劳伦斯必定元气大伤,甚至说整个玛鲁里港口都会毁于战火,但最后从新闻的报道来看,这些都没有发生。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
    洛伦佐轻声说道。
    天使们竖立在火海之中,无神的目光落在那团被烧焦的躯壳之上,它们还在等待,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直到这烈火将威廉彻底化为灰烬,它们才有了新的动向。
    精致染血的面容抬起,从深渊的底部仰望着天穹。
    张开双翼。
    洛伦佐一把推开了梅林,他察觉到了危机,秘血再度涌起。
    狂风骤起,它们用力地舞动着双翼,但可笑的是这羽翼根本无法载它们飞翔,就像恶鬼一样,用锐利的爪牙不断地抓挠着井壁,向着上方的平台突进。
    洛伦佐看着这一切一时间觉得有些可笑,这些怪物们空有天使那神圣的外表,但在这躯壳之下却是难以窥视的、粘稠虚伪的黑暗。
    它们速度飞快,而平台之上可以依靠的战力只剩下了洛伦佐,大多数人已经在这高强度的侵蚀环境下失去了意识,他孤身一人。
    天使们来了。
    圣洁的身影冲出平台的边缘,它们包围住了平台,依靠洛伦佐的力量他也做不到一瞬间击溃这么多天使。
    螺旋长钉被掰断、掷出,意识浑浊的士兵们直接被贯穿钉死在井壁之上,剩余的医护人员根本没有能力反抗,转眼间这变成了一场屠杀。
    “梅林!跟着我!”
    洛伦佐大吼,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优先保护具有价值的人,仔细换算下来,整个工坊内的人都可以死,但唯独梅林必须活下来。
    钉剑挺进,洛伦佐阻拦住了一个试图越过他的天使,但从平台周边爬上来的天使们已经抵达了四周,它们拖拽着硕大的羽翼,这东西就像寄付在它们身上的肿瘤一样。
    锋利的尖爪挥下,梅林凭借着早年间踢其他炼金术师场子而习来的剑术应对,但他手中的折刀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便摇摇欲坠了,两者相互碰撞,这一击直接令折刀断裂,锋利的尖爪划开了梅林的胸口。
    “梅林!”
    洛伦佐放弃了眼前的敌人,将自己的背后毫无防备地展露给了敌人,他朝着梅林冲去,与此同时数不清的螺旋长钉如同箭雨一样刺下,封锁住了他们所有潜在的逃生空间,将其变为一个闭死的囚笼。
    将死之际,似乎时间停止了一般,天使们的所有动作都凝固在了空气中。
    洛伦佐扑到梅林身边,致密的甲胄从体表升起,沿着手臂与腋下疯长,就像黑天使的钢羽般,增生的甲胄铸就了一扇诡异的、类似盾牌的硬质。
    预想之中的重击没有到来,洛伦佐看向天使们,下一刻它们破碎了。
    仿佛是经过数百年风蚀水扰的雕像,它们光滑白洁的皮肤开始泛黄,如同干枯朽木的树皮般脱落剥离,无尽的光阴从它们的身上走过,血肉**成了灰黑的硬质,包裹着脆弱的骨骼,最后显露出镂空的骨架。
    焰火卷动,天使们的躯壳坍塌成了一地的灰烬,归于尘土。
    “这是……离开了?”
    梅林捂着胸口的伤口,声音虚弱地说道。
    “先别说话,今天死掉的技术总长已经够多了!”
    洛伦佐没有理会天使们的动向,比起这些先把梅林的命保住才最为重要。
    撕开衣服,能看到梅林那纹满炼金铭文的身体,他曾说过的,这是个对真理痴迷的炼金术师,在过往的某个时刻里,梅林将自己作为实验品进行了【升华】,但遗憾的是他失败了,更幸运的是他从这灾难里活了下来,虽然变成了如今这副诡异的模样。
    “这让我想起了我还是学徒的日子,我和老师去踢人场子,结果没打过对方,那个混蛋用的是钉锤,他给自己的手臂进行了炼金改造,打架前还磕了炼金药剂,一锤子就砸断了我的剑,断剑也是这样划开了我的胸口。”
    梅林的声音虚弱,这个家伙由于之前的实验失败,他几乎没有面部表情可言,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洛伦佐一时间居然难以分辨他是真的见景思情,还是真的要死,在死前讲烂话。
    “医生!”
    洛伦佐对着幸存的几名医护人员喊道,他们都被吓傻了,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在被洛伦佐呵斥后,他们缓了几秒才反应了过来,从血泊里拎起医疗用品,冲到梅林身边。
    “所以你是怎么逃掉的?”
    洛伦佐把位置让给了医护人员们,他继续对梅林问道,让梅林保持清醒。
    “我没逃,那个家伙死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洛伦佐,那个神经病使用了太多的药剂,在抡完那一锤后,他年迈的心脏就承受不了药剂带来的压力而骤停了。”
    梅林说着咳嗽了几下,洛伦佐猜这个家伙刚才应该是想笑,但可惜的是他早就失去了表情。
    “不……这不太对吧,洛伦佐,如果威廉是它们优先根除的目标,那么从威廉口中得到情报的我们……虽然说我们知道的可能没有威廉那么多,那么按照顺序判断,我们也应该是解决威廉之后的下一个目标吧?”
    梅林讲完那个奇妙的故事后又正经了起来,他对洛伦佐问道。
    “刚刚它完全有能力杀死我们……至少杀死我,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但它们就这么离开了?”
    梅林就这么捡了一条命回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也想不明白这点、
    之前洛伦佐的言语间,梅林也隐约地猜到了天使们的行动逻辑,可现在这些家伙就这么离开了,马上就要彻底杀死所有人的时候离开了。
    “所以它们并不具备高级自主的意识,它们只是执行命令的机器,而机器就会有老化的可能。”
    洛伦佐整理着思绪。
    “也就是说,这个机器出错了?放过了我们?在那么关键的时刻,那么恰好?”
    梅林觉得有些不可能。
    “当然不会,机器会出错,但也会被修正……还记得威廉说的吗?依靠人类的力量,我们远没有能力对抗妖魔,可以说与妖魔的主战场从不在我们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内。”
    洛伦佐回忆着雪耳曼斯的笔记。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另一个远高于我们优先级的东西出现了,为此所有的牧羊人都要赶出,而这也显现了这些机器的局限性,它们完全可以杀了我们再走的,但完全被命令所支配……”
    梅林的声音渐渐地了起来,他在失血。
    听着他的猜想,洛伦佐也渐渐沉默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穹顶,明亮的灯光闪现。
    随着天使们的离去,锁死的工坊再度开放了起来,早就就绪的清道夫部队们涌入工坊内,他们封锁现场,然后配合黑山医院的医护人员运送伤者,洛伦佐脚下的平台也在缓缓向下降落,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好担架接收梅林。
    “这是一次信息危害,禁止与相关人员进行任何信息上的交流,发现违规者就地收容。”
    为首的一名清道夫用扩音器警告道,随后他便融入了人群之中,他们衣着相同,难以分辨。
    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甚至不与工坊内的幸存者进行任何眼神接触。
    清道夫戴着沉重的防毒面具,只能发出低沉的呼吸声,耳朵上戴着耳塞,眼瞳也被染色的护目镜所遮盖,完全根据训练时的守则行动,尽可能地避免任何与外界的信息交流。
    “另一个优先级……”
    洛伦佐还停步在原地,四周匆忙一片,但都影响不到他的思考。
    “有什么事比我们还重要呢?重要到它们都在同时瞬间离去……”
    洛伦佐突然觉得很糟糕。
    “比如……饿狼们越过了围栏。”
    ……
    维京诸国,高加索山脉。
    冷冽的寒风自灰蒙蒙的群山而至,它挥舞着刀枪,在老者的脸上雕刻着疤痕,老者似乎对于寒风的痛楚早已麻木了,在这阴郁灰黑的世界里,他久久地注视着群山尽头,最后无奈地叹息着。
    维京人对于这名为高加索山脉的群山有着很多传说,据说这群山的尽头有温暖神圣的国土,奥丁神召开宴会的英灵殿便是在这寒冷之后,但随着几十年前九夏舰队的抵达,西方世界的人们才得知,在这近乎无尽的大山之后是名为九夏的国土。
    不过这些并没有阻碍维京人对于群山的幻想,他们有时候还会称这群山为金伦加,在维京人的神话里,那是隔开冰与火的裂谷海沟,他们处于寒冷的一端,群山之后便是温暖的一端。
    “您还要参加宴会吗?”
    有年轻的声音响起,侍从走了上来,他问询着老人。
    两人正呆在一处瞭望台上,群山之下便是一座不那么繁盛的村落,在数不清的小屋后是巨大的长屋,那里灯火通明,似乎在举行什么宴会一般,即使隔着这么远,老者也能听到欢笑声。
    “不了,万物终末这群疯子已经带给不了我什么利益可言了,我还是就此离开吧。”
    老者摇摇头,想起那群疯子的模样,他就觉得有些不适。
    “这样吗?我觉得,他们还不错的。”侍从试探性地说道。
    “哪里不错?死亡吗?把自己杀死,赎清罪孽,然后前往神圣的英灵殿?”老者看着年轻人,目光就像在看待一个傻子,“当你觉得这些疯子不错时,你就已经被他们洗脑了。”
    “可……可却是还不错啊,英灵殿啊!您难道不向往那里吗?无止境的宴会,还有美丽的女武神……”
    侍从的声音渐渐激动了起来。
    “那么代价呢?孩子,奥丁神给予你这些,你需要付出的是什么?”
    年轻人被问住了。
    “是无止境的厮杀,在清晨出征、死亡,然后在第二天苏醒,再度重复这样的过程,而且这些依旧是无用的,诸神的黄昏注定到来,我们每个人都会彻彻底底地死去,那是真正的死去,没有什么所谓的英灵殿与盛宴,有的只是绝对的死亡,比寂海还要冰冷万倍的寒冷。”
    老者不愿意在多与这个被迷惑了的侍从说什么了,看着他眼里些许的狂热,老者在考虑要不要一会干掉他、投进海里,这种事他年轻时做的多了,虽然老的,但依旧熟练。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的真假,不是吗?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老者说完朝着靠在岸边的长船走去,维京诸国被大海分割成了数不清的群岛,在科技尚未覆盖的冻土上,长船依旧是重要的交通工具。
    登上长船,水手们用力地划动船桨,带着老者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似乎有些怀念,也可能是好奇那些疯子会以一种什么奇妙的方式死去,老者回过了头,看向长屋的方向。
    眼瞳凝固住了,其中倒映着灿烂的火光与模糊的黑影,下一刻无形的气浪震起雪尘,掀翻了长船。
    老者浸入冰冷的海水之中,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但也什么都感受得到了。
    混杂诡异的情绪,就像魔鬼的低语般在心间回荡。

第十五章 黑暗之魂

    “我们生来便带着罪恶,我们灵魂深处藏着黑暗,我们的存活只会不断加剧黑暗的扩散,只有死亡才能终结这一切。”
    昏暗的长屋内,男人站在火盆前沉声诵读着,伴随着他那嘶哑的声响,在这长屋内的其他人也跟着一同跪拜了下来,他们低声呢喃着什么,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变成混乱的呓语。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终末结社的成员,作为一个异端团体,他们的理念十分简单,就是绝对的死亡,万物的终末,每一个小型结社团体最后的结局都是一同赴死,这也导致了外人很难研究他们的存在,通常他们最后只能得到一地的死尸。
    按理说以这样的理念行事,终末结社最终将彻底死绝,但诡异的是无论它们死去多少次,总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理念被流传下来,更为诡异的是有人居然相信那样疯狂的理念,愿意一同赴死。
    “死去!终结黑暗!魂归英灵殿!”
    有的信徒大声吼道,他率先拔出了短刀,然后刺向了自己身旁的信徒,没有丝毫的犹豫,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刀刃交错,在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直到两人死在了鲜红的血泊之中。
    “瓦尔哈拉!”
    信徒们大声地吼了起来,他们都是维京人,即使没有终末结社的存在,他们对战死魂归英灵殿依旧有着固执地热情。
    “瓦尔哈拉!”
    男人大声地回应着。
    “对!死亡,绝对的死亡,只有这样才能根除黑暗!”
    男人将手中的书籍丢进了火盆之中,燃烧的书页荡起,落在皮草之上,星火燃起,向着房屋扩张。
    没有人在意这些,甚至有几个疯子觉得这烧的不够快,他们将烈酒洒在其上,加快燃烧。
    “只要没有了光明,就连黑暗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男人拔出了他自己的短刀,锋利的辉光映亮了他的眼睛,其中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但至始至终都有着些许的理智可言。
    鲜血与火焰,现场的气氛热烈了起来,有些忍不住的信徒们已经开始了相互的厮杀,没有人阻止这些,大家反而为他们的死欢呼,高声大喊着他们的名字。
    在这狂热的情绪下,大家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到来,他一身黑袍,拄着古朽的长矛,身后背负着皮革圆盾,他推开了大门,风雪带着寒冷从他身后涌出。
    他像从故事中走出的人。
    “哦,先驱,您来见证了我们了吗?”
    男人看到先驱的到来,神情激动万分,这似乎比他随后神圣的死亡,还要令人感到欣喜。
    “是的,而且我会赋予你们的死更多的价值。”
    先驱的脸庞被兜帽的阴影所遮盖,男人借着余光略微地看清了其下的银色,那似乎是一件银色的头盔,顺着脖颈看去,也是同样银色的护甲,似乎在这黑袍之下是一具精致的甲胄。
    男人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从没有人知道先驱的真实模样,哪怕是他也不清楚,而他也没有时间去了解更多了,毕竟他就要死了,进行那神圣的死亡,从沉重的罪名从摆脱。
    “对了,卢修斯那个王八蛋还是跑了,我早该意识到的,他根本不在乎万物终末,他想要的只有利益而已。”
    男人想起了逃跑的老者,今日的赴死本应有的他的位置。
    “他逃不掉的,这诅咒是全人类的,只是死期的早晚而已。”
    先驱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的音色,还有些嘶哑,就像受伤的野兽。
    “有些家伙苏醒了,一群只会妥协的废物……不过虽然是废物,但它们还是有点用的,我需要你们吸引它们的目光,最好让它们疲于奔命,认它们以为自己解决了错误,然后继续回去睡觉。”
    先驱说着男人听不懂的话,男人也没有思考更多,对于先驱的话,他只要遵从就好了。
    “我们该怎么做?”
    男人问道。
    “先停止厮杀。”
    “停下!”
    男人发令道,狂热的信徒们一下子就停了下来,有的人刚刚将刀子送进另一个人的肚子里,听到男人的命令,直接停住了,握着插在肚子里的刀子,看向这里。
    “然后呢?”
    “一会你就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离开,太靠近的话会被它们发现。”
    先驱说完这些直接准备离开,不带任何情感,对于这些疯子们的处理,就像在收拾工具一样。
    “等一等,先驱,我就要死了,我就要再也见不到您了。”
    男人叫住了先驱,先驱缓缓地转过身,他有些好奇男人要说些什么。
    只见男人整理了一下衣襟,尽可能地让自己体面一些,然后露出真诚的微笑。
    “感谢您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也感谢我们一海的日子,能成为您的大副,是我今生最高的荣誉。”
    先驱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干脆利落,就像机器一样推开门离开,除了信徒们停下的动作外,什么也没有变,仿佛先驱从没有来过一样。
    男人则久久地驻足在原地,长长的叹息下,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您啊。”
    随后他眼前一黑,迷离疯狂的幻觉从黑暗里涌现,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所有的信徒们都看到了同样的画面,庞大的记忆一瞬间灌输进了脆弱的血肉之中,有的人承受不住压力直接跪在了地上,五孔之中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侵蚀降临于此。
    男人也开始承受不住了,他跌倒在了身前的火盆之中,炽热的大火点燃了他的衣物,他没有发出痛苦的低鸣,而是直视着幻觉……又或者说这过往的记忆。
    这数年的记忆、数百年的记忆、数千年的记忆……仿佛没有尽头的记忆。
    “真孤单啊。”
    无尽的岁月匆匆走过,至始至终记忆里只有记忆的主人孤身一人。
    男人的皮肤枯朽破碎了起来,诡异的侵蚀下,他的血肉干瘪了成了黑色的硬质,覆盖在了脆弱的骨骼上,火焰灼烧着它,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反应了。
    意志开始崩溃,在这庞大的记忆下,凡人的意志是如此地脆弱,在外界看来只是过了几秒而已,但男人都走过了数不清的岁月,他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可就在这将死之际,他看到了,越过了围栏,走入了黑暗之中。
    在这记忆的尽头,在诸神唾弃诅咒的居所,在那一片狰狞粘稠的黑暗沼泽之中,在这里绝望与恐惧都有了可以描述的形状,仿佛所有罪恶与邪异的集中之域。
    某个难以言叙的东西在这被遗忘尘封之地长眠着,直到男人跨越这漫长的岁月,再度知晓了它的存在,看到了它的样子,惊扰了它的长眠。
    于是它从长眠中惊醒,跨越时间与维度,抵达了现世。
    “啊……啊……”
    信徒们发出了相同的惨叫声,声音很是虚弱,他们的**开始崩坏,在燃烧的长屋之中,一切都在步入极端的疯狂。
    身体流尽了鲜血,随即有粘稠的黑水从其中汩汩涌出,它们就像无穷无尽一样,冰冷彻骨,就连焰火也无法将其温暖。
    似乎人类的躯壳之下藏着的便是这些罪恶的液体,它们汇聚成了一团,光滑的表面开始了阵阵的蠕动,将那些干枯的尸体拖了起来,就像咀嚼食物一样,将它们彻底吞没。
    男人还有着些许的意识,但也只是风中残烛一般,黑水也在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之中抽出,似乎有群鸦已啄过他的眼球,他的一只眼睛瞎了、眼眶腐烂,就像泉眼一样,其中汩汩地流出黑水。
    男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抽干了,无论是鲜血还是内脏都被掏空了,可黑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或许现在正在抽离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灵魂。
    他悲哀地看着这一切,但他能感受到周围狰狞的恶意,也模糊地看到了这从自己身体从抽离的黑水,看到了自己灵魂的模样。
    他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灵魂吗?这些漆黑粘稠的诡异之物就是他的灵魂,人类的灵魂,罪恶的灵魂。
    漆黑的粘稠液体就像有生命一样,它们疯狂地蠕动着,胶质的表面鼓起数不清的凸起,似乎是在沸腾,紧接着从液体之中增生出了诡异的生命……实际上很难称呼这种东西是否具有生命。
    非人的脊柱从黑水之中伸出,这似乎是某个野兽的脊柱,从其大小可以推断出,那野兽想必也如高楼一般庞大,上面悬挂着干瘪的肌肉纤维,肠子就像彩带一样挂在肋骨间,肋骨则像囚笼一样,将一颗完全裸露出来的大型心脏保护了起来,粗大的血管连接着黑水,用力地跳动着,抽动着液体。
    这东西在缓缓地颤抖着,好像在呼吸一样,它看起来是一种初生的生物,但男人觉得它更像是黑水的一种伪装,它在模拟成某个生命的样子。
    黑水的表面狂躁了起来,数不清的手掌从黑水之中伸出,此刻黑水更像是一种凝实的镜面,在这镜面之下通往着另一个世界。
    手掌白皙,就像女人精致姣好的手,它们如同被风拂过的草地一般,微微摇晃了起来,这是无比震撼的一幕,千百只手一同摇晃了起来。
    纤细的血丝从掌心裂开,其下露出了一枚惨白的眼瞳,黑色的瞳孔迅速地转动着,在眼角的边缘则有着更多细小的眼球出现,上万只眼睛随着手掌一同摇晃着。
    密集的血管遍布骨质与血肉之上,狰狞的漆黑大口从肉瘤中绽放,它吞吐着空气,发出了呜咽嘶哑的哀鸣,万千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变成了疯狂的呐喊。
    男人剧烈地干呕着,可他的身体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连灵魂也没了,他仅有的眼瞳见证着这一切,目睹着这“疯狂”“黑暗”“死亡”“恐惧”的具现化。
    身体在一点点地沉入黑水之中,整个长屋都被大火所焚毁,狂风携着冰雪涌入其中,黑水也像失去了束缚一般,不断地向外扩张着,怪诞的事物在其上增生,将整个世界腐化成了千疮百孔的样子……
    这就是灵魂的模样,这就是躯壳之下的黑暗,这美好的世界里生活着如此糟糕的生命,男人觉得先驱说的没错,这个世界应该迎来一个全人类死亡的未来。
    这就是万物终末。
    他完全地沉入了黑水之中,它们倒灌回了干瘪的躯壳之下。
    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死亡的终极里男人看到了,数不清的天使震翼缓落,它们从天穹而至,带着圣洁的白焰。
    它们好像在向自己伸出手,似乎在这噩梦的尽头,等待他的是英灵殿的无尽宴会,又好像是美好的天国。
    啊……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总之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自己罪恶的灵魂得到解脱,从这疯狂的世界里离开,无论是什么都行。
    男人最后这样想着。
    火雨坠落,万物化为灰烬。
    ……
    先驱遥望着长屋的方向,数不清的天使从天而降,漫天的焰火随着它们一同降临,瞬息的高温将冰冷的冻土熔化,紧接着焚烧成焦灼的大地。
    就像誓约中说的那样,它们至始至终都在守护着围栏,遵守着千百年前定下的铁则。
    先驱目睹着这些,随后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圣银头盔,这东西虽然经过细心的保养,但在岁月的洗礼下也变得无比斑驳,上面布满深深的凹痕,有的几乎要穿透头盔,砍穿其下的头颅。
    “我讨厌一成不变。”
    先驱突然说道,他是个话很少的家伙,有时候几年都不说一句话,但在此刻却自言自语了起来。
    “所以现在和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呢?艾德伦。问题还是没有被解决,世界依旧糟糕透顶。”
    他把头盔戴上,用兜帽将其藏在阴影之中。
    先驱拄着长矛离开了此地,走向远方的群山,他的身影在风雪里是如此地渺小、孤单。

第十六章 道路的尽头

    消毒水的味道与鲜血的气味混合在了一起,它们盘旋在洛伦佐的身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用力地揉了揉鼻子,洛伦佐懒洋洋地靠向了身后,目光随后落在了四周的清道夫们身上。
    这些自闭的家伙正忙碌在现场,费力地将伤员抬走,幸存的人员都见识到了天使们的模样,从条例上来判断,这些人此刻都受到了污染,需要被隔离。
    整个净除机关都全速运转了起来,只听头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导轨拖拽着物资,在各个房间之中穿行,也有蒸汽在长廊的尽头涌起,原罪甲胄半跪在地上。
    虽然体型过大,导致在永动之泵内只能凭借着导轨移动,但当原罪甲胄被设置在长廊中时,它们本身倒能作为一种坚固的火炮来守卫。
    “工坊被暂时封锁起来,里面残留的侵蚀强度很高,大概得有段时间无法被投入应用了。”
    声音从洛伦佐身旁响起,亚瑟走了过来,他一直都处于穹顶之上,窥视着工坊内的所有行动。
    “真是可怕的发现啊,霍尔莫斯先生。”
    亚瑟难得地抽起了烟,苍老的手微微颤抖,不清楚是被侵蚀影响了,还是因为恐惧。
    他皱着眉头,看向工坊内的一地狼藉。
    坚固的井壁上布满野兽利爪所留下的疤痕,被烧焦的原罪甲胄倒下,漆黑的骨架里还在升起阵阵白烟,余火还在燃烧,不过它们被穹顶落下的小雨所浇灭,渐渐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天使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躯壳化为灰烬,散落一地,它们铺盖在了死去的尸体之上,好像过了很久一样,布满灰尘。
    “知道吗?根据清道夫们的检查,里面的侵蚀强度已经抵达了一个可怕的数值,一个普通人暴露在其中几分钟就会变成妖魔,而这样的力量只是那些怪物的战斗留下的残余……仅仅是这样的残余就足以让我们死伤无数了。”
    亚瑟叹息着,他以为在这么多年的努力下,人类虽然说无法彻底战胜妖魔,但至少也应该拥有了可以与其对抗的资本,但当这更深邃的黑暗出现时,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天使不会死去,但人类会。
    亚瑟转过头看向了洛伦佐,他并没有因知晓这些感到欣喜,而是深感疲惫。
    在某一个瞬间亚瑟都觉得自己在动摇,他不清楚自己这样坚持下去,真的有能力战胜这一切吗?还是说维持着人与妖魔之间的平衡,直到不远的未来后,这平衡被某种力量打破。
    “你们要怎么处理这些?”
    洛伦佐问道,缄默者和妖魔一样,侵蚀具有着模因污染,它会通过不同的介质进行传播,清道夫们需要严格控制这场实验的所有参与者。
    不只是梅林还是亚瑟这些知情者,就连清道夫他们本身也是应被收容的一部分。
    “普通职员会被进行记忆清除,我们不清楚这种方式能否保护他们,但至少能阻隔‘信息’的传递。”
    亚瑟缓缓说道,在实验的开始前,他就与梅林根据猜想模拟出了很多预案。
    “知情者,比如我和梅林,我们会进入清道夫们的监视名单,一旦出现异常,他们会处理我们。”
    “那些清道夫知道这些吗?”洛伦佐问。
    “不会,清道夫设立的初衷便是当净除机关被妖魔腐蚀失控时,接替我们的存在,在九夏舰队抵达带来革新技术后,他们也逐渐演变成了模因部队,专门处理这些与侵蚀污染有关的事件。”
    亚瑟继续说道。
    “他们不会知道任何事,他们只会根据命令行事,哪怕目标是维多利亚女王,他们也会坚定地扣动扳机。”
    “剩下的呢?现在你们知道了这么宝贵的情报……虽然说这个情报本身便是一种恶毒的诅咒,你们这样的家伙会轻易地放弃吗?”
    洛伦佐问,他很想知道净除机关会怎么处理这些情报。
    可以说缄默者的信息完全颠覆了净除机关以往对于妖魔的认知,妖魔只是疫病的副产物,真正的敌人是诡异的侵蚀,而这些身份犹如牧羊人的缄默者们反而是人类的守护者。
    那么它们的敌人究竟是谁呢?
    “死了这么多人,你会退缩吗?亚瑟。”
    洛伦佐问,他有些担心。
    “怎么可能放弃呢?”
    亚瑟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也说了,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先人,还有更多更多被遗忘、我们未曾得知的人,过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放弃吗?”
    声音里压抑着欣喜,不……应该用狂喜才能将其形容,洛伦佐看向亚瑟,他发现他并没有因恐惧而颤抖,他是开心,开心极了,如果不是为了维持形象,他都快要激动地跳起来了。
    苍老的眼瞳里翻滚着滚烫的火焰,洛伦佐在亚瑟的身影里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自己。
    在一年多前,在下城区的阴暗地道里,他和一个名为伊芙的女孩行动,在那里他久违地发现了妖魔的存在。
    洛伦佐还记得那时自己的兴奋,快乐的几乎要吼叫了出来,迷茫的生活突然了有了发泄的目标。
    想必现在亚瑟也是同样的心态吧,他、还有净除机关的历代骑士们,他们都为了一个近乎虚无的目标前进着,直到这么多年后,亚瑟终于在条几乎没有尽头的道路上看到了终点。
    他不可能后退的,他会发力狂奔,哪怕摔倒,再也站不起来,爬也要爬到终点,这是他离这一切最近的时候了,怎么可能会被死亡这种事吓退。
    “清道夫们和永动之泵早就有了一个初步的预案,我们会改造一处实验室专门研究这些,它会是完全独立于净除机关体系的存在,由多方机构进行协助。”
    亚瑟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整个实验室的位置是机密,它们有着充足的储备,实验展开后,将不会有人口流动的存在,一起物资运输将由机械导轨负责,而它的整体会被一个庞大的逆模因系统保护,我不清楚这是否能阻止那些家伙的降临,但这是我们目前能做到最高等的防御了,然后它会处于清道夫们的监控下,有三代甲胄进行保护。
    关于追讯实验的所有情报会被集中整合起来,它会被安置在实验室内的一处密室之中,密室只供最初级的实验研究与记录,一次进去的人员不会超过三人,每个人都有权力在其中得到信息的全貌,但在知晓这些后,他们会被清除记忆,也就是说追讯实验的秘密,除了我们的大脑外,它只能存在于那个密室之中。”
    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苦思冥想后,这是针对信息封锁最安全的方式了。
    “但总得有人知道全貌,从而组织实验,这个将由梅林负责,他是整个实验室内唯一知道全貌的人,而他也不会说出这些,所有的实验人员只会执行他的研究命令,尽可能在不知晓信息的情况下,协助研究,就像一个个人形的工具一样。”
    “在这之后呢?”
    洛伦佐又问道。
    这一次亚瑟倒沉默了下来,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表情狰狞了起来,最后缓缓地舒展开。
    “还没有想。”
    “没有想?”
    洛伦佐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就是没有想,我根本没想过之后的事,说实在洛伦佐,我都没想过我任职期内我们对于妖魔的进展会如此之大,我根本想不到之后的未来。”
    亚瑟说着苦笑了起来。
    “是啊,之后该怎么做呢?谁都没想过……在十几年前我们都没有人敢往这里想过,我们居然能在正面火力上和妖魔对抗。”
    他看向了甲胄的残骸,像这样的三代甲胄只要等待工厂的产能上来,它们就会变成钢铁的洪流推翻一切。
    “总之,我们在前进,洛伦佐,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天国,总得走到了,才能看到。”
    亚瑟说着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他朝着另一边走去,现场还需要亚瑟指挥,新的三代甲胄被投放进了工坊之中,不过这一次不是协同作战,而是负责帮忙清理战场。
    大概是三代甲胄量产了的原因,大家发现这个大家伙还有更多的妙用。
    “对了,洛伦佐,关于维多利亚王室还有些事。”
    亚瑟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对洛伦佐说道。
    “你是指战争吗?”洛伦佐说。
    “是的,这次战争太诡异了,突然发起,就连我也不清楚这些,要知道我好歹也是亚瑟,菲尼克斯家也是功勋家族,女王直接忽视了所有人去做这些,面对我的疑问,女王也没有回复我,实际上从几天前起,她就不见任何人了,但我记得她说她愿意见你,给你一个答复,对吗?”
    亚瑟对于女王早在战争讯息抵达时便升起了疑心。
    “你也觉得她不对劲?”
    “嗯,根据之前的检查,威廉不止一次地申请过实验,但都被维多利亚王室否决,只有女王拥有这个权力,威廉也是被对秘密的渴望冲昏了头,他私自进行了实验。”亚瑟说。
    “但他付出了代价,而且他的死也有了应有的价值……虽然迟了很多年。”
    清道夫们从一团狰狞的狼藉之中翻出了什么,拿起破碎烧焦的骨骼,他们勉强地拼出了一个残破的人型。
    “或许并不迟,亚瑟,如果那时威廉活了下来,没有原罪甲胄的你们,只会引起更大的灾难。”
    洛伦佐觉得这不怎么糟。
    “大概吧。”
    亚瑟懒得继续去细想什么了。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呢,亚瑟,杀了女王,掌握所有的权力,一鼓作气干翻妖魔?”
    洛伦佐跃跃欲试地说道,一副不嫌事大的感觉。
    “怎么可能,杀了女王谁来取代她?实际上她才是最适合当女王的人,王咒会一直困扰着维多利亚王室,她们即使有着罪恶的**,但那**也会被牢牢地锁在铂金宫中。”
    亚瑟说着糟糕的话。
    “我需要你去见她,看她的状态如何。”
    洛伦佐听出了弦外之音。
    “你觉得她可能被腐化了?”
    “有可能,在灾难预案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提案,高层指挥全部腐化,通讯保持静默,那个时候会有清道夫取代我们……但总不能一切都交给预案。”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他快步走到洛伦佐身边,低声对他说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比如女王没有被腐化,她一直很清楚她在做什么,无论是否决威廉的实验,还是发动战争。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亚瑟的声音加快了起来。
    “你说的对,洛伦佐,如果十几年前我们得到这些情报,这不会帮助我们,反而会害了我们,有没有可能,这些情报维多利亚王室早就知道,但由于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处理这些,她们只能保密,并清理所有试图触及这些的人。”
    洛伦佐觉得自己的思绪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但他一时间没有想出来,而是问道。
    “那么现在实验被允许,是维多利亚王室觉得现有的力量可以处理这些了吗?”
    “没有,实验没有被允许,开始前女王试着叫停,但被我忽视了……所以如果这猜测是真的,那么她觉得我们现在拥有的力量依旧无法处理这些。”
    亚瑟提高了音量,说着又离开了。
    “总之,如果女王有什么异常,还麻烦向我汇报,现在所有的事都挤在了一起,战争、妖魔、天使,就像一场疯狂的风暴,要将每个人都吞进去。”
    洛伦佐看着亚瑟的背影,突然间他想到了自己被触动的东西,在亚瑟说出他的猜想时,他觉得维多利亚王室的形象和缄默者们是如此地相似。
    他们都在保守着某个罪恶的秘密,一份被诅咒的秘密,但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应对这绝望,他们只能清除相关的人,尽可能控制住这疫病的传播。
    洛伦佐打了个冷颤。

第十七章 不忘初心

    这个世界很深邃,就像一片寂静的海域,坠入海中,你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冷正抚摸着你的全身,它一点点地扼住你的喉咙,猛击你的肺,榨干所有的氧,然后将你拖入粘稠的黑暗海底。
    你无力地向下坠去,试着反抗,但寒冷的水却流过了你的手掌,你尝试抓住什么,但在这静谧的海域下无比清澈。
    什么也没有,没有海草,没有鱼类,有的只是透彻的水,你缓慢地坠落着,在黑暗之中有被泡得发白的手掌伸出,它们迎接着你,拥抱着你。
    那是数不清的死尸,不知道存在于这里有多久了,肌肤彻底丧失了颜色,变成灰白的模样,枯朽的脸庞上带着强烈的情绪,将死前的最后一秒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你惊恐地嚎叫着,但这只会让你死去的更快,海水倒灌进你的口鼻,你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力量,你什么也做不到,在这种无力感下,绝望的死去。
    你成为了溺亡者的一员。
    洛伦佐猛地从桌子上惊醒了过来,膝盖用力地抬起,一下子撞在了桌子上,把桌子震起了几分,在手忙脚乱中,桌子上的东西都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滚落一地。
    深呼吸,洛伦佐用力地捏了捏头,心底的寒意渐渐散去了。
    他做了个噩梦。
    洛伦佐很少做梦,更不要说噩梦了,记得上一次做噩梦还是刚刚抵达旧敦灵时,初次使用权能·加百列的他,记忆错乱在了一起,在这种侵染下,他被噩梦纠缠了很久,直到今天再度感受到了。
    “真冷啊……”
    洛伦佐诚心说道。
    他坐在桌前睡着了,窗外的天空蒙蒙亮,临近清晨,空气的温度冷的不行,加上那些弥漫的水蒸气,窗外的景色都被附着的水汽所模糊了起来。
    洛伦佐捡起自己的笔记,在这上头记录了很多隐秘的知识,也包括了追讯实验的部分。
    亚瑟并不清楚洛伦佐自己居然也会写笔记这种东西,不然他一定会阻止自己,备份这种知识。
    看了一眼昨夜写的东西,洛伦佐把它合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在桌前久坐了很久,他拿起一根烟点燃,昏暗里有了一丝的明亮。
    洛伦佐脑子有些混沌,虽然他没有权能·尚达俸,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数不清的事情都在同时发生,它们密集地堆积在了一起,就像末日前的狂欢。
    末日就要来了。
    真是一个残忍的消息。
    洛伦佐还记得自己对劳伦斯的怒吼,自己说会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当返回英尔维格后,洛伦佐却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无力。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当英雄的,哪怕洛伦佐也是如此。
    洛伦佐要拯救世界,可他却不知道从何做起,砍妖魔只是徒劳,不砍妖魔他又只会迷茫地站在原地,他无法拯救世界,甚至都没办法拯救自己糟糕的生活。
    这么看来自己说的话,也不过是一句句大话而已,劳伦斯反倒是务实了许多,这个疯子干脆创造了一只军队,将国家绑在利益的战车上。
    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了。
    洛伦佐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眼里藏着刀子。
    战争不是解决办法,它只是一个应对的办法,劳伦斯或许能打赢这场末日的战争,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这是一场无尽的轮回,战争只是令一切步入下一次轮回而已。
    这就像维京人所说的英灵殿,重复一次又一次的诸神黄昏。
    洛伦佐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他也不愿输给劳伦斯。
    “啊……想一想真疯狂啊。”
    洛伦佐也不禁为自己扭曲畸形的想法感到一阵难言的情绪,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没有办法了的样子。
    其实道理很简单的,甚至说不忘初心。
    根除妖魔。
    把整个英灵殿一把火扬了。
    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这是洛伦佐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不去应对这场战争,而是解决这战争的根源,根除妖魔的存在。
    之前他一直迷茫地砍杀着妖魔,是他找不到根源的所在,但现在他发现了线索,洛伦佐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离那个根源近,近的几乎触手可以。
    “【围栏】之后究竟有着什么呢?女王你又在隐瞒着什么呢?”
    洛伦佐说着看向了钉在墙上的日历,一个日期被圈上了红线。
    日期是明天,明天洛伦佐就将去面见女王,去聆听她的解释,洛伦佐有预感,这不会是一次多么愉快的面谈。
    这么想着,洛伦佐听到了楼下传来的细微响声,声音很轻微,但在猎魔人的耳中却无比清晰。
    有人推开了温彻斯特事务所的门,那人走了进来,蹑手蹑脚就跟做贼一样。
    洛伦佐猜不到会是谁来,生活虽然多姿多彩,但大多数的时间还是蛮无聊的,洛伦佐会一个人地坐在门口的破沙发上,有时抽烟,有时喝酒,就像退休大爷一样,注视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不过大概也是自己的熟人,如果是贼的话,洛伦佐反而会更高兴,在他看来被贼光顾可算的上是生活中的惊喜,当然这个贼大概还不清楚自己已经落入了贼窝。
    “切,怎么是你啊?”
    洛伦佐走下楼,看着那个家伙,她正在把自己的脏衣物从沙发上清空,随意地丢在一边,然后自己坐下。
    “恰好路过,过来看看你,你这没有固定的营业时间吧?”
    伊芙看了看洛伦佐这糟糕的生活环境。
    “啊……我感觉你就像一个正在潮湿阴暗的土壤下缓慢生长的菌类。”
    “多谢夸奖。”
    洛伦佐没想到会是伊芙来,他翻了翻乱糟糟的厨房,发现自己只能拿两瓶还没开封的啤酒和昨天吃剩的披萨来招待她。
    “要来一点吗?”
    洛伦佐说着坐在了伊芙的对面,一边吨吨吨,一边拿起冰凉的披萨松紧嘴里。
    “不了不了。”
    伊芙迅速地摇摇头,她有想过猎魔人可以适应恶劣的生活环境,却没想过这种优势会使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你……不会吃坏肚子吗?”
    伊芙问,一大早就这样吃,她看着都感觉难受。
    “你觉得猎魔人会拉肚子吗?”
    洛伦佐不屑地反问道。
    “好吧……”
    伊芙有些无奈,可怎想洛伦佐居然回答道。
    “其实会的,但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大概是奇怪的东西吃多了就会拉肚子……不过这些东西绰绰有余。”
    洛伦佐拿起桌布,抹了抹嘴,然后丢在一边,落进了垃圾堆里,至于下次洛伦佐什么时候能找到它,大概就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尊敬的伊芙·菲尼克斯小姐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委托服务?我这收费可是很贵的啊。”
    洛伦佐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
    “我记得上次委托,你应该赚了不少钱吧,就不能好好收拾一下这里。”
    伊芙嗅到了空气里那股酸臭味,这让她想起下城区的臭水沟。
    “没办法,我的产业比较多,都用来投资了。”
    “投资?投资什么?”
    伊芙一惊,没想过洛伦佐居然还有着这样的经济头脑,在她看来洛伦佐属于有钱就嗨到光,然后灰溜溜地去找工作。
    洛伦佐思考了一下。
    “投资未来。”
    “未来?”
    “对,未来,”洛伦佐懒得继续解释什么,他接着问道,“所以有什么事吗?伊芙。”
    “我说了,只是单纯地路过,这种事很正常吧?路过朋友家,刚好还有时间,就进来打扰一下。”
    伊芙说着也不顾忌这么多了,直接把腿搭在了沙发上,转眼间就从贵族成员变成了和洛伦佐混下城区的好兄弟,这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对洛伦佐说“嗨兄弟,我看伯劳不爽很久了,要不我们把他做了,自己当老大”之类的。
    “不不不,我感觉路过是次要,打扰才是主要吧。”
    伊芙这好心的话,洛伦佐听着值感觉不妙。
    伊芙懒得继续解释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最近净除机关是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了?”
    “最近气氛不太对,很压抑,压抑的不行,就好像大家都要死了一样,”伊芙有些忧愁,“主要是亚瑟,他的样子……很复杂,我很久没见过他这么有活力了,但他的眼底却藏着对死亡的惊恐。”
    “所以你来这就是想问这些?”
    洛伦佐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
    “你应该转正了吧,伊芙?”
    伊芙点点头,双手抱紧了腿,整个人蹲在了沙发上。
    “转正了,托你的福,我大概是新人里履历最好的一个了……参与刺杀正教教宗,还顺便炸了整个玛鲁里港口,在战争年代我说不定都会成为战争英雄。”
    “英雄没那么好当的,而且你转正了,你也应该清楚净除机关的条例,是吧?”
    洛伦佐语气严厉,就像在批评伊芙一样。
    伊芙大概想到洛伦佐要说什么了,沉默了下来。
    “不同的阶级知晓不同阶级的情报,并且承担不同阶级的责任。”洛伦佐说,“伊芙,这是一场战争,不死不休的战争,而士兵要做的就是听从命令,我知道你的担心,但首先你是一个士兵,你需要遵守这些。”
    “我……我知道了。”
    伊芙叹了口气,她低声说道,大概是心里早有预期,洛伦佐的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
    眼前这个家伙虽然有些神经病,生活乱成一团糟,但当涉及妖魔时,洛伦佐确实是一名无比可靠的专家。
    “其实我还是想的太天真了,亲身经历这些才发现没那么容易,会死很多人,会受到很多难。”
    “但至少你比我刚认识你时强不少。”
    洛伦佐想起了从前,那个无比意外的巧合,有时候洛伦佐都会觉得这是命运的捉弄,他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都不曾触及这黑暗面,可从那一天起,就像舞会开幕一样,一切都步入了疯狂的行进。
    “那时候你面对妖魔会颤抖、会恐惧,如果没有我你就死在那个阴暗的地道里了,可你现在不仅能给妖魔来几刀,甚至还会面不改色地把刀拔出来再擦一擦。”
    洛伦佐鼓励着她。
    “这是个好兆头,伊芙,没有人生来就是猎魔人,大家都是凡人,都是学徒,一点点变得强大,如果你想知道这些,那就努力地向上爬,如果你能继承‘亚瑟’之名,所有的秘密对于你而言都不再是秘密。”
    “可总还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伊芙说。
    洛伦佐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
    “那就继续爬,爬到最高处,直到再也没有人在你头顶上。”
    “听起来就很累,还是算了吧。”
    伊芙翻了翻自己的提袋,这个家伙看起来是休息日,丝毫没有上班的急迫感。
    “这是你的电报,我来时从一个快递员手里拿到的。”
    伊芙说着把信封递给了洛伦佐。
    这是个信息交流十分发达的时代,曾经人想要把一个地方的故事带到别的地方,需要马车的日夜行进,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但现在不一样了,铁轨布满人类的领土,电话线如同丛生的密林盘踞在城市之间。
    不过最为迅捷的信息交流方式还是电报,它由各个地区的电报局负责,就像寄信一样,将信息传达给接收人,但因为电力发展的缓慢,加上适用的范围目前很小,电报这种东西是极为昂贵的信息交流方式,普通人很少会用。
    “嗯?会是谁给我寄这种东西?”
    洛伦佐有些疑惑,电报属于十分急切的情况下才会被人使用,一般大家都会选择寄信,而这些的前提便是两者之间的距离足够遥远。
    “你的朋友?”伊芙说。
    “你觉得我在旧敦灵以外还有朋友吗?”
    洛伦佐淡淡道,听着他的话,伊芙突然觉得洛伦佐有些可怜。
    “好惨……”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伊芙识趣地闭嘴了。
    洛伦佐则拆开信封,翻开了其中的纸张。
    很有趣,电报按字符算钱,所以大家的话尽可能地简短,但这纸上写满了字迹,但这些都没有引起洛伦佐的注意,真正令他停顿的是下方的名字。
    华生。

第十八章 噩梦

    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洛伦佐皱紧了眉头,坐在另一边的伊芙能清晰地感受到了洛伦佐的变化。
    “发生什么事了吗?洛伦佐。”
    伊芙小声地问道。
    “没……没什么。”
    洛伦佐收起了纸张,把它重新塞回了信封里。
    “里面写了什么?”
    伊芙又问道,她总觉得洛伦佐在瞒着自己什么。
    “是账单,一个特别急的账单,关于建筑维护之类的,大概就是我再不付钱,他们就要起诉我了。”
    洛伦佐随口便开始忽悠伊芙了,这种事他很擅长,而且经常成功。
    “建筑维护?”
    伊芙看了看自己的周边,这个乱糟糟的温彻斯特事务所,很显然她把这里当做了洛伦佐口中的建筑。
    “你在骗我?”
    就在洛伦佐以为自己要成功地骗到伊芙时,伊芙突然反手说道,她敏锐地看着洛伦佐,好像所有的秘密都瞒不过她。
    场面一时间尴尬了下来。
    “你之前还说我成长了,不再是之前那个面对妖魔瑟瑟发抖的孩子了,然后还用这种可笑的话来骗我?”
    伊芙一脸无奈的样子,然后低声说道。
    “要有长进啊,洛伦佐。”
    她大力地拍着洛伦佐的肩膀,洛伦佐则一脸嫌恶地回应她,他被伊芙这无比做作的、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恶心到了。
    默不作声,洛伦佐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我先走了,我要去值班了。”
    伊芙说着便要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我以为你会追问我,直到问个明白。”
    洛伦佐有些不相信伊芙居然就这么走了,按照他对伊芙的印象,这个家伙一旦麻烦起来,简直让人抓狂。
    “我知道那个条例,知识是被诅咒的。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想必那也是被诅咒的知识吧,你也说了,爬得更高,才能知道的更多。”
    伊芙学的很快,她听从了洛伦佐的话,说着推开了门。
    “拜拜,洛伦佐。”
    门哐当一声闭合,室内再次昏暗了起来,洛伦佐看着闭合的大门,空气里还残留着伊芙的味道。
    这算得上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一位路过的朋友带着捉弄的恶意踹开了你家的门,和你侃天侃地后,潇洒离去……
    说实话,这是洛伦佐以前不曾想过的生活,他甚至从未幻想过,可现在他几乎拥有了以前不曾拥有的一切,这美好的感觉几乎令他沉沦,也是因为这一切太美好了,洛伦佐见到了光,更加无法忍受光的离去。
    不知为何洛伦佐想起了那个叫做胡奥的家伙,他最后阻止自己时,大概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劳伦斯就是他的光,他的希望,为了这一切他甘愿付出所有。
    刺耳的气流声响起,蒸汽再一次地从街道之下涌起,令清晨的旧敦灵再次雾蒙蒙了起来,它模糊了窗户,但窗外有更多的光照了进来,扫清黑暗,映亮了这脏乱的房间。
    旧敦灵在逐渐苏醒过来,新的一天到来了。
    洛伦佐放松了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他拿出信封,把纸张从其中取了出来,摊开、放平在眼前的桌面上。
    气氛压抑,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铅石,压迫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洛伦佐似乎有些无法相信,他再次阅读起了纸张上的内容,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缓缓起身,把纸张撕得粉碎,丢进烟灰缸里,炽白的焰火闪过,将它们烧成了灰烬。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在烟灰缸里燃烧的瞬间,焰火烧灼着纸张的边缘,它发出了类似人类一样的惨叫声,不过声音很轻微,如果洛伦佐不注意,他甚至都察觉不到。
    看向哀鸣声中,焰火已经熄灭了,堆积的黑色灰烬里,洛伦佐发现它的中央开始缓缓塌陷,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洞。
    布满血丝的眼眸从那洞里睁开,眼球迅速地转动着,找寻着目标,最后和洛伦佐对视在了一起。
    眼球破碎了,它凹陷了下去,随后有源源不断的黑水从其中涌出,它迅速地喷发着,转眼间便吞食了地面。
    洛伦佐当即伸出手试着拿取插在墙上用来挂衣服的钉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身体僵在了原地,不听使唤。
    狂乱的声响在一瞬间涌入自己的耳中,只见窗外已经变成了漆黑的一片,下一刻数不清的洁白手掌敲击着门窗。
    “什么东西!”
    洛伦佐几分疑惑地看向那里,鬼怪什么的他倒不害怕,因为他杀过比这些更恐怖的东西,按理说反倒是它们应该怕自己才对。
    惨白失血的脸庞出现在了洛伦佐眼中,眼瞳扩散无神,似乎灵魂早已被抽干,她用头用力地撞击着窗户,砸碎了玻璃,额头上也多出了惨烈的伤口,鲜血流过鼻梁,她早已死去,费力地往着屋内爬去。
    “伊芙……”
    洛伦佐认出了那张脸,是刚刚离开不久的伊芙,而在她身边更多熟悉但又死去的脸庞出现了。
    内心有些寒冷。
    海潮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响,从四面八法而来,洛伦佐记得自己住的地方离泰晤士河至少隔了几个街道,发大水怎么可能会淹到这里,但下一刻漆黑的黑水破开了房门与窗户,它卷起死去的浮尸,洛伦佐连反抗都来不及,便被其吞没。
    这是熟悉的感觉……洛伦佐想起来了,就是今天的噩梦,沉沦在这无际的海洋里……
    原来溺死之人是自己吗?
    黑暗的尽头,有光升起。
    洛伦佐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还保持着点火时的动作,钉剑还老老实实地插在一边,剑柄的部位挂着他的大衣,他的身体有些僵硬,然后缓缓地坐了下去。
    一切变回了平常的样子,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可洛伦佐觉得有些不对,这幻觉是如此地真实,真实到他现在感觉无比寒冷,整个就像刚从严冬里爬了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他没有感受到侵蚀的波动,也没有和谁对视,印象里能操控的幻觉的家伙已经被他杀了。
    怀揣着些许的恐惧,他的目光再次移到了烟灰缸上,尘埃里还带着些许的余烬,它顽强地发出微弱的光。
    “被诅咒的知识……吗?”
    洛伦佐看着纸团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他暂且将刚刚诡异的幻觉归于知识间的模因污染了,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太多他尚不清楚的秘密了。
    “华生……你究竟都做了什么呢?”
    洛伦佐叼起了一根烟,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没有黑水与死尸,只是一片平静的模样。
    他觉得头有些疼,刚刚的幻觉换做普通人恐怕已经吓昏了过去,但洛伦佐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说他觉得刚刚不应该是幻觉才对,以纸张上的情报,怎么也应该是几个缄默者空降才对。
    好吧,玩笑就开到这里了,这种苦中作乐的心态很重要,但不能成为全部。
    洛伦佐目光沉重,随后闭目思索。
    纸张上的信息堪称炸弹一般,在洛伦佐的脑海里炸裂开来,华生在传达这个消息时似乎是很紧迫,字句明显是被她事先精简过的了,好以快速地从电报发出。
    华生传达的情报有很多,但一些细节的部分模糊不清,但从她诉说的状态来看,也可以理解。
    华生正在被缄默者追杀,一个具有独立意识、无比强大的缄默者追杀。
    “会被杀死,避免正面接触。”
    这是华生给的评价,这评价让洛伦佐很担心她的处境,也备感压力。
    在洛伦佐的认知里,像他与华生这种经过【升华】的存在已经算是顶尖的战力了,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哪怕面对军队,在权能·加百列的加持下,依旧是有着一定的胜算。
    可华生否决了一切,她警告着洛伦佐,敌人是可以在【间隙】中移动的,一旦使用权能·加百列,便有极大的可能被其发现。
    所以这么来看,在街头的小巷里,华生那时想必是来找自己的,但却遭遇到了敌人,她只能匆匆留下警告,在安全后发来更多的信息。
    洛伦佐很清楚是这发生了什么,也为他对于牧羊人理论的了解更深了一步,缄默者并非都是那样笨拙的机器,当足够深入【围栏】之外时,便会有更强大的存在出现,修正这所有的错误。
    如此可以轻易地反推出来,华生了解到了足以引动这些的知识,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那么华生了解到了什么呢?
    这一点她没有在纸张里说明,只是模糊地提及了一些线索。
    “静滞圣殿、升华之井,那里似乎是一切的开始。”
    洛伦佐低声念叨着,这是华生在纸张里提及的,就像谜语一样,但洛伦佐明白华生的意思,再想起刚刚他和伊芙说的那些,洛伦佐此刻不禁觉得有些讽刺。
    知识是被诅咒的,不同的阶层的人了解到的秘密也是不同的,也因此同一个故事在不同人的眼中也被扭曲成了不同的模样。
    一重又一重的谎言覆盖这世界之上,正如洛伦佐无法向伊芙告知一切的真相一样,华生也无法向洛伦佐告知更详细的内容,因为洛伦佐一旦知晓了这些,洛伦佐势必会引起缄默者们的注意,从而面对华生所遇到的那个强大的敌人。
    华生自己无法对抗那个敌人,她觉得自己也是如此。
    不过……也有着些许的希望,而这便是纸张上所携带的最后情报了。
    “圣银可以阻断【间隙】入侵,保护我们避免被缄默者发现。”
    洛伦佐怎么也没想到圣银会有这样的用处,看起来自己需要为自己打造一个圣银头盔了,可随后洛伦佐便失落了起来。
    他已经没有圣银了,这种珍贵的资源早就在先前接连不断的战斗中被消耗殆尽了,而且直到现在洛伦佐也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只知道福音教会拥有着这种资源。
    洛伦佐先前也询问过梅林,在提供了部分样品后,梅林也只是得出了这可能是一种炼金产物的结论,至于怎么生产圣银,没有人清楚。
    “静滞圣殿……看起来有机会还是要回去一趟啊……”
    想到这里,洛伦佐仅剩的目标只有静滞圣殿了,曾经猎魔教团的根据地,从华生的情报来看,这里也是一切的根源。
    她用了根源这一词,想必这里确实有着足够令人追求的秘密……想想也是,在圣临之夜前,猎魔教团可能是最接近这世界真相的群体了,在那片诡异的土地下,埋葬着什么洛伦佐都不会感到意外。
    就像《福音书》中说的那样,黑暗从神的影子里滋生,那么作为圣纳洛大教堂的倒影,静滞圣殿作为黑暗的源头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还没那么糟。
    洛伦佐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华生得到了新的情报,并且现在也安全了下来,她也在电报里说了,她会再联系自己的。
    现在他们朝着谜团的根源又进一步,同样的,也有更深邃的黑暗笼罩住了洛伦佐。
    “还好,还好,还不算太糟。”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然后起身穿上风衣,带好武器,推开房门。
    明天他便要去面见维多利亚女王了,但在面见之前洛伦佐还有些事要做,比如处理一些遗留事件。
    “我来接你了,洛伦佐。”
    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蓝翡翠推开车门,对着洛伦佐说道。
    “哦,怎么是你,感觉好久不见了啊!”
    洛伦佐尽可能让自己高兴些,忘记刚刚糟糕的幻觉与梦魇。
    “现在人手不足……好吧,我们好像一直都是人手不足,伯劳还在医院休息,他没有受多少伤,但需要进行精神检测,红隼的伤还没好,只能做些值班的活,最后就轮到我了。”
    蓝翡翠解释道。
    “从事高风险职业是这样的。”
    洛伦佐坐进车内,慢悠悠地说道。
    “看起来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他情况如何?”
    “还不错,除了还有些精神分裂的迹象外,一切正常。”
    洛伦佐点点头,叹息道。
    “好吧,听起来还不错。”

第十九章 精神分裂

    “所以……他这个样子多久了。”
    密闭的办公室内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洛伦佐正襟危坐,在他身前的桌子后则是一个有些老态的女人。
    这里是黑山医院的临时据点,他们直接征用了旧敦灵地区一些空置房屋,把这里转为了医院,不过虽然叫做医院,但这里的病人倒没多少,毕竟黑山医院的大部分病人多少是有些问题的,他们都处于郊外的据点。
    洛伦佐现在所处的是和妖魔关系不那么大的据点,这里进行的也是较为普通的精神研究,故此实际上和普通医院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从你认识他起,他就这个样子了?”
    她一边翻看诊断记录,一边在其上写写画画,同时还不忘对洛伦佐发出问题。
    “嗯……我刚认识时,他还没有这样,当时他明确地知道波洛的声音只是他的幻觉,是由于海难导致的精神失常。”
    洛伦佐说着转过了头,办公室的另一面墙上挂着一扇大窗户,窗户后便是一个洁白的病房,赫尔克里正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在发呆,一动不动的,就像尸体一样。
    “那么他就是在那时起就出现病症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被触发,直到了你们上次的行动。”
    女人了解到后,她接着说道。
    “我说,他最近一直这样吗?”
    洛伦佐有些担心地看着赫尔克里,可以说是他的原因,赫尔克里才变成了这个样子,作为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洛伦佐近几日没事就会来看他,也是在洛伦佐的要求下,赫尔克里被转院到了这里,接受最正规的治疗。
    “你是指像个尸体一样吗?差不多,自从我们把那个毛丝鼠和他分开后,他脑子里的声音就消失了,他一个人蛮无聊的,就什么也不做,在那躺着了。”
    女人说着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
    “不过别担心,他很擅长自娱自乐,上次和他谈话时,他还跟我说他在回忆过去,目前已经回忆到了六岁的记忆。他对于被关在这里很开心。”
    “很开心?”
    洛伦佐开始觉得赫尔克里真的疯了。
    “是的,他说他很少有时间这样反思自己,回顾过去的自己,匆匆度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回顾一下,他感觉自己就在看另一个人的记忆,陌生、惶恐……他有些认不出记忆中的自己了。”
    女人挑挑眉,她也不太清楚这种事该怎么形容,在她漫长的从业生涯里,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赫尔克里这样有趣的病例。
    “听起来很糟糕。”洛伦佐说。
    “确实,但又很正常,每个人都是这样,在时间的洗礼下,变得面目全非了起来,不信你也可以回顾一下过去,霍尔默斯先生,好好地想一想你的曾经,你会发觉你也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
    面对女人的话语,洛伦佐沉默了下来,她说的没错,有时候洛伦佐也会为此感到惊愕,曾经在台伯河岸流浪的孩子,如今居然会变成如此可怕的怪物……这种事换谁都是难以相信的。
    “洛伦佐!”
    模糊的声音从窗户后传来,只见赫尔克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狼狈地扑到窗户前,用力地砸着玻璃。
    “哦,尸体说话了,你要和他聊聊吗?”
    女人见此问道。
    “把门打开。”洛伦佐说。
    ……
    “洛伦佐!见到熟人的感觉真好啊!”
    刚推开门,赫尔克里便一把抱住了洛伦佐,从这个拥抱的力度和悲惨的声音来看,这一次赫尔克里是诚心的。
    “你看起来还不错,生龙活虎的。”
    看赫尔克里这么有精神,洛伦佐倒不怎么担心他了,反正暂时又死不了,洛伦佐在思考自己现在要不要回家。
    “还好吧,所以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还有波洛哪去了?”
    赫尔克里坐回了床上,态度恶劣了起来。
    “在这里我感觉我就是一只小白鼠,被这些家伙玩来玩去。”
    “你确实是一只小白鼠,如果没我的强力劝阻,你说不定已经被切片了。”
    洛伦佐想起了之前阿比盖尔院长的兴奋样,可以说这些医生们的态度,最让洛伦佐担心,他生怕自己哪天没照顾到,赫尔克里就让人切片了。
    想想也是,这些医生的伦理道德少的可怜,每天都在研究妖魔与人类,很多对抗妖魔的利器都是从血腥的实验里被发掘出来的,如果不是打不过洛伦佐,洛伦佐感觉自己早就被按在手术台上被研究了。
    “还不是你害的!”
    赫尔克里的声音高了起来,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他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更加的后悔。
    “好吧……所以,那个医生说你精神分裂了。”
    洛伦佐想起了女人对自己说的话,经过这么多天的测试与诊断,她们初步确认了赫尔克里的病症,他精神分裂了,一个意识分成了赫尔克里与波洛,那可怕的记忆力似乎只是这疾病的副产物。
    “我?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什么侵蚀的影响吧!”
    赫尔克里有些不敢相信,他只能把问题归咎于侵蚀,他知道这些,这东西能影响一个人的意识。
    “不,侵蚀只是把你的病症引发了出来而已。”
    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拿着记录本从容地走了进来。
    “霍尔默斯先生在更好,这样我们就不需警卫什么的,来控制他了。”
    女人看了洛伦佐一样,接着继续对赫尔克里说道。
    “赫尔克里,你还记得你对我们说的吗?关于你海难的详情,你迷失在了大海之上,和一只毛丝鼠相依为命,在濒临死亡时,你听到了毛丝鼠在和你对话,声音与你交谈着,直到你获救。”
    赫尔克里沉默了一阵,然后点点头,肯定了这些。
    女人无奈地叹息着。
    “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吗?你在海难时就出现了病症,但你将其归为幻觉。你也说了,那只毛丝鼠早就死了,被烈日晒成了干尸。
    你之所以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因为你自愈了……我只能暂时这样猜测,毕竟我们不能把你的头撬开。”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很久就精神分裂了,但自己自愈了过来,将波洛的声音视为一种幻觉……那么我现在怎么又出现病症了呢?”
    赫尔克里问。
    “你不是说了吗?侵蚀,或许是它再度引发了你的病症……而且证明这些其实很简单。”
    女人说着看向了洛伦佐,问道。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霍尔默斯先生。”
    洛伦佐点头,然后不怀好意地看向了赫尔克里,而赫尔克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大概他也想不到都这种情况了,自己居然还会被洛伦佐再卖一次。
    这种心情很微妙,就像已经惨成这样了,再惨能惨成啥样呢?
    赫尔克里还是太天真了。
    女人拍了拍手,医护人员推开门,她们推着一个小车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个笼子,只有一面是铁丝网,剩下的都被封闭了起来,里面漆黑模糊,看不清具体,但能从那不断蠕动的影子可以知道,这里面正关着一只毛丝鼠。
    “赫尔克里!”
    “波洛!”
    波洛的声音响起,赫尔克里也兴奋地回应着。
    一人一鼠,四目泪汪汪,颇有那种节后重逢的心细感,遗憾的是这种相会的情景没能持续太久,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手术刀,当着赫尔克里的面用力地刺向了笼子。
    赫尔克里呆住了,能听到钢铁相互交错的声响,在剧烈的锐音中能听到毛丝鼠的悲鸣,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波洛的声音消失了。
    “你他妈!”
    赫尔克里暴怒了起来,他挥起拳头便要砸向女人,但被洛伦佐紧紧地拦住了,猎魔人力大无穷,就像钳子一样控制住了赫尔克里,无力他怎么挣扎,也无法前进半分。
    “冷静一下,赫尔克里。”洛伦佐说。
    “你让我怎么冷静!那个王八蛋杀了波洛。”赫尔克里狂怒。
    女人表现依旧平静,她淡淡地说道。
    “波洛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就是那个一代目,我刚刚杀死的是二代目,所以总会有三代目出现,取代它,不是吗?
    不,根本没有什么几代目,至始至终波洛都是你自己,另一个你。”
    “你说什么!”
    赫尔克里吼道。
    这时女人让开了身子,露出了后头的笼子,只见那把手术刀插在了笼子的边缘,根本没有刺到毛丝鼠,而那只毛丝鼠则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救命啊!赫尔克里!”
    这时赫尔克里又能听到波洛的声音了,这让他的愤怒微微缓和了些许。
    “所以我猜它是在向你求助吗?”
    女人微笑,但这微笑在赫尔克里的眼中变得无比可怕,和那些妖魔无异。
    “霍尔默斯先生。”
    女人说着打开了笼子,洛伦佐也识趣地放开了赫尔克里。
    还不等毛丝鼠从笼子里钻出来,赫尔克里便冲了过去,把它捞出来,紧紧地抱住,生怕有谁再把它抢走。
    “赫尔克里!”
    “波洛!”
    又是两声亲切的叫喊,当然洛伦佐与女人只能听到赫尔克里喊的那声波洛,看到这里洛伦佐都忍不住地捂住了眼睛,有种见证奇怪爱情的感觉。
    但就像很多人的爱情那样,刚开始很美好,但渐渐地就变了质。
    赫尔克里亲切地揉捏着波洛那舒适的皮毛,但很快他便发现这手感好像有些不对。
    “波洛……”
    赫尔克里疑惑地说道,而这时波洛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它似乎变回了一只普通的毛丝鼠,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赫尔克里的怀里,也是在这时赫尔克里发现,这根本不是波洛,这是另一只毛丝鼠。
    “怎么……回事?”
    赫尔克里已经完全懵了,接连的情绪起伏,一时间让他也有些难以思考现状。
    “看到了吗?赫尔克里,毛丝鼠这种东西只是引导你‘波洛’那个意识出现的媒介而已,我‘杀死’毛丝鼠时,你主观上判断波洛死了,所以你听不到它的声音了,而当我向你展示毛丝鼠还活着时,你就又能听到它的声音了。
    而现在,你意识到了眼前这只毛丝鼠根本不是你的那只,也因此波洛再一次地消失了。”
    赫尔克里完全沉默了下来,在这真实的证据前,他无法再反驳什么。
    “你真的病了,但好消息只要那只毛丝鼠不出现在你眼前时,另一个意识就会继续沉睡。”女人说。
    “为什么……会这样?”
    赫尔克里现在只能相信女人说的了,但对于自己这样诡异的病症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海难造就了这些?”
    “恐怕不止如此,要知道正常人的精神分裂会很混乱,而且也没有什么超强记忆力的能力……你是极为特殊的一例。”
    “你想说什么?”赫尔克里问。
    “这大概与妖魔有关。”
    女人拿起病例翻了翻,在其上还夹着一张纸,是来自净除机关的报告。
    “你还记得你流落在哪了吗?”
    “记不清了,说起来也奇怪,我能清晰地记住一切,唯有那场海难很是模糊。”
    赫尔克里平静了下来,他回忆起了曾经,过往的故事是如此地清晰,除了那场海难,就像有未知的力量笼罩在了其上,将它原本的模样扭曲成难以窥视的形状。
    这一次赫尔克里看起来是准备接受治疗了,变得像洛伦佐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沉着冷静。
    “是吗?那么我来说说吧,净除机关调查了你的过去,也找到了你那时的航路,根据事故地点,以及你有可能流落的方向推断,如果不出意外……你流落到了寂海之上,然后走着狗屎运又漂了出来。”
    “寂海?”
    赫尔克里的表情变了,也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兴奋,总之很复杂,复杂到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病症不那么重要了。
    “对,寂海,这么来看,你至少跟死神擦肩而过了两次。”
    女人夸奖道。

第二十章 寂海

    敦灵塔,破碎穹顶。
    在多年的努力下,在无数前人的奋斗下,整个旧敦灵被塑造成了一个庞大且无形的堡垒,而这座堡垒被犹如树状一样的系统们层层保护着。
    漫长的岁月下,野蛮生长着。
    扩散至旧敦灵乃至整个英尔维格的中庭之蛇系统,铁轨与铁蛇还有那游戈于天际的战争飞艇,无论是大地还是天空都有了它们的触肢,构筑成了繁茂的枝条。
    窥视者系统的大型盖革计数布满城市,如同飞舞的鸦群般哀鸣、并回应,熔炉之柱则化作深扎进黑暗地下的根茎,盘踞在黑暗之中,由永动之泵给予支撑,令大树屹立不倒。
    敦灵塔化身树木的主干,一切的中枢,净除机关的核心。
    伯劳此刻便深处于这被严密保护的核心之中,他的心情有些微妙,虽然身为上位骑士,但由于净除机关的种种条例,位于敦灵塔的破碎穹顶在他眼中也如传说一样神秘,加入净除机关这么久了,伯劳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真是宏伟啊……”
    伯劳感叹着。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敦灵塔作为旧敦灵的最高建筑,从这里能完整地俯视整座旧敦灵,高大的楼房如同钢铁的丛林,它们以敦灵塔为中心向外扩散着,一直蔓延到了那灰蒙蒙的天与地的交界处。
    数不清的烟囱正向外喷发着浓烟,灰色的轨迹向上升腾着,触摸着天穹,铅灰色的云层剧烈地翻滚了起来,铁鲸冲破云障,在旧敦灵的上空缓慢地游弋着。
    这里便是旧敦灵,英尔维格的核心,西方的蒸汽与钢铁之城。
    伯劳的心情翻涌了起来,见到如此情景,人的心情很难不掀起波澜,直到有脚步声打破了这静谧,伯劳回过神来,看向身后。
    “好了,到你了。”
    骑士长加雷斯走了过来,他的样子看起来算不上好,面容上充满愁容,丝毫没有欣赏伯劳身后那光景的想法。
    “嗯。”
    伯劳点头,也没有多问什么,便朝着加雷斯之前离开的地方走去。
    他是临时得到通知的,一次紧急的召见,故此他来到了这神秘的破碎穹顶之中,而现在他正走向那神圣的会议室,即将坐在那饱经岁月侵扰的圆桌之前。
    伯劳不是第一次参加圆桌会议了,印象里最为深刻的一次参加大约在八年前,那时在会议室内,亚瑟决定伯劳成为下城区的控制者,也是那时起伯劳暂时脱离净除机关,投入了下城区的腥风血雨之中。
    这么久之后重新回到这里,伯劳不禁心情有些激动,但更多还是对接下来事态糟糕的猜测。
    要知道能参加这种会议的基本都是骑士长一级,虽然伯劳的履历惊人,但没有特殊情况下,他是无权参加这样的会议的……而现在他来了,想必是有什么特殊情况了,需要他参加。
    “啊……完了啊。”
    伯劳的脸苦丧了起来。
    净除机关的特殊情况,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基本都是要豁出去半条命的那种,而在几天前伯劳刚在工坊里丢掉了半条命。
    虽然对于净除机关忠心耿耿,可在这种接连不断的要命任务下,哪怕是伯劳也有些顶不住了。
    他在思考《劳动法》这种东西对于自己这个职业管不管用了。
    “伯劳来了,有什么先问他吧。”
    推开门,高文见到到来的伯劳,直接这样说道,不清楚情况的伯劳一愣,他有些无法理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哦,伯劳到了,就先坐在那吧。”
    长桌的尽头,亚瑟示意伯劳就近坐下。
    伯劳咽了咽口水,心想完了。
    这一次的圆桌会议和之前的都有所不同,之前的会议参与者都没几个,而这一次人来的特别多,放眼望去,圆桌旁的座位都几乎快被坐满了。
    有些人伯劳认识,比如那些骑士长们,有些人则藏在阴影下,伯劳看不清他们的样子,有的人他清楚他们是谁,但奇怪的是他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们怎么在这?”
    伯劳疑惑地问道,以净除机关的条例,这几个家伙根本没有出现在破碎穹顶内的可能。
    “梅林受伤,还在黑山医院里躺着接受治疗,这次会议由我代替他、代表永动之泵出席。”
    在亚瑟身侧的座位上,尼古拉抬起手,话语平静地说道。这是来自永动之泵的代表。
    “作为净除机关的一部分,我作为黑山医院的代表参加。”
    亚瑟的另一侧,阿比盖尔院长缓慢地放下了举起的手。
    这已经不是糟不糟糕的问题了,伯劳觉得自己说不定接下来就要被委以重任,作为刺杀小队被投送到高卢纳洛刺杀新国王了。
    “我代表维多利亚王室出席,但不参与讨论,你们不用在意我。”
    阿纳金微笑,然后隐于黑暗之中。
    这几个生面孔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但还有一个生面孔依旧沉默不语,他一直藏在阴影下,伯劳能勉强地看到那灰色的衣袍,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伯劳却对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那个人他认识。
    这样的想法很快便消散了,伯劳意识到了一件事。
    可以说目前这个几个人代表的便是整个旧敦灵所有的权力机构,甚至说是操控整个英尔维格的权力机构们。
    那么那个藏在阴影之下的家伙,代表着谁呢?
    伯劳想起了那个无处不在,但又不被人记住的名字。
    清道夫。
    “所以,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我吗?居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伯劳已经没有什么兴奋劲了,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两个声音,一个惨叫着,“要死了!要死了!这次鬼任务一定会死的!”
    另一个声音则无比兴奋地回应着,“是啊!是啊!是啊!”
    伯劳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法律援助,但不清楚《英尔维格法》能不能管到这些。
    “和一次任务有关,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亚瑟缓缓说道,昏暗阳光从上方的玻璃穹顶落下,垂直的阳光将他脸庞上的阴影拉长,就像恐怖的死人。
    “伯劳,你曾去过寂海,对吧?根据你的任务记录,在九年前,你刚加入净除机关不久后,你被编入了一次海上行动,而那次行动你们追逐着目标,在暴风雨中误入了寂海,几乎全军覆没,而在那之后你由于出色的表现,被编入了下城区的长期任务中。”
    伯劳点点头,他面无表情。
    在亚瑟说出“寂海”这个词时,伯劳便失去了表情,就像深海的溺死之人一样,而在他的脑海里,几乎要被遗忘的过去咆哮着归来。
    “寂海……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当时你被委以重任,便是因为你能活着从其中生还,毕竟意志力不强的人,根本走不出来,即使出来了,也会变成黑山医院里的疯子。”
    伯劳保持着沉默,但他的手却忍不住地伸向腰间,那里挂着枪袋,而枪袋内原本该插着那把名为丧钟的银白左轮。
    遗憾的是现在它并不在这里,在进入破碎穹顶前,伯劳上交了自己随身的武器。
    他现在觉得有些烦躁,似乎只有丧钟的冰冷能让他暂时平静下来。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再度回到那个鬼地方?可那里有什么值得的东西吗?”
    伯劳不解地问道。
    “当然有,一直都有,只是你不清楚这些而已。”
    亚瑟没有解释那个东西是什么,而是接着说道。
    “我们随后会组织一支船队,你将会是成员其一,我们需要你面对寂海的经验。”
    “寂海……”
    伯劳低语着,声音几乎是从他牙缝间挤出的一样。
    大概是清楚伯劳的现在的心情,亚瑟说道。
    “我知道,这对于你有些艰难、很是抗拒,但我们有着极为需要的东西在寂海之后。”
    “可……那可是寂海啊,净除机关的内部资料不是说了吗?那个鬼地方是我们唯一无法控制的失控地带。”
    关于寂海的记忆呼啸而过,几乎要将伯劳吞没。
    “我们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次有原罪甲胄与永动之泵的新式技术与你们一同随行。”
    那个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下,清道夫的代表者讲道。
    他的声音沙哑,但伯劳依旧分辨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寂海、寂静之地、死亡之海、风暴与沉默之域、死人的国度……关于那片海域,维京人有着太多可怕的词汇去形容它了,所有驶入其中的船只都无法归来,它们会在电闪与雷鸣中被撕成粉末,即使有幸存者活着回来,他也会被附着上永久的诅咒,在癫狂之中死掉。”
    阴影之下,他就像在念诵某个古老狰狞的故事。
    “实际上这样的传说是有依据的,根据净除机关的研究调查,那片海域被难以置信的侵蚀所笼罩着,虽然侵蚀强度不高,但范围大的可怕,最为关键的是,净除机关根本找不到控制它的方式,毕竟我们没有能力直接蒸发整片海域,或者说去封锁它,而它存在的时间我们也不清楚,在这漫长的侵蚀下,也有些诡异的生物在黑暗的海底生出,维京人的传说里经常出现那样的怪物。”
    “所以我们现在是有能力控制它了吗?”
    伯劳觉得自己越发烦躁了起来,但作为一名合格的上位骑士,他现在还不能发作出来。
    “没有……但或许有,这就要看你的船员们做的怎么样了。”
    亚瑟慢悠悠地说道,他冷冰冰的表情突然带起了一丝微笑,准确说是坏笑。
    完了,全完了。
    亚瑟根本没有在意伯劳的意见,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被任命好了,这个行动早已被筹划完毕,现在只是过来通知他而已。
    “我的船员?”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伯劳此刻的心情倒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只希望自己死的时候别太痛苦,最好给个痛快。
    “我们都说了,不是吗?我们接下来会组织一支船队。你也是在海上呆过的,一个人可开不动一艘船。”
    “那我的船员都是谁?”伯劳问。
    “名单还在拟定中,现在我们人手严重不足,加上这次行动需要一些伪装,关于伪装这部分目前还在谈判中,由北德罗负责,他们正在调解维京诸国和斯图亚特家的利益。”
    北德罗、维京诸国、斯图亚特……
    听到这些词汇,伯劳觉得更加坐立不安了,上一次牵连这么多势力的结果便是玛鲁里港口的爆炸袭击,那么这一次自己是要去做什么?把维京诸国连带着寂海一起炸了?
    “当然,我们也清楚这次任务会十分困难,哪怕我们支持了那么多新式武器还有原罪甲胄,依旧有很大的风险,所以我们正在和另一个人商谈,让他加入你的船队。”
    “一个人?洛伦佐·霍尔默斯。”
    个体的力量便能趋近于制式军队,伯劳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也只有洛伦佐了。
    “目前他的目的还不明确,还在极力争取中,但以铂金宫方面的回应来看,霍尔默斯先生会同意这笔买卖的。”亚瑟说。
    “你们已经骗过一次洛伦佐了,这次还能让他卖命,想必价格不菲吧。”
    伯劳感觉不靠谱,从高卢纳洛回来后,洛伦佐没少找净除机关的麻烦。
    “是的,价格不菲,简直堪称昂贵,如果那个神经病想使坏,他说不定能篡夺这个世界最珍贵的财富。”
    想到这里亚瑟也有些愁苦,意识到洛伦佐可能会抵达那个神圣的地方,再想想洛伦佐那令人不安的不确定性,他总感觉很不妙,觉得这是个糟糕的决定,但更遗憾的是,亚瑟找不到能替代洛伦佐的人。
    “那么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牵连这么多人,这一次究竟要做什么呢?亚瑟。”
    伯劳抛开那些杂乱的情绪,认真地对亚瑟问道。
    亚瑟先是沉默,思考了很久后,沉声说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处圣地,它位于寂海之后的极北之地,那个地方……很神秘,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形容它,总之它被寂海所包裹着,无处不在的侵蚀影响着通讯与测距,根本没有准确的坐标能确定它的位置。
    唯一能遵循的是前人留下的古老航道,可随着时间的变迁,这些东西也逐渐不再可靠,三年前梅林曾尝试前往那里,他按照古老的航道前进,但依旧没能找到它,最后还险些耗尽了物资,永远地留在那里。”
    亚瑟深呼吸,念出了那个被历史刻意掩盖的名字。
    “你的目的地便是那处圣地,它被我们称作【世界尽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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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之铳介绍:
这是一杯维多利亚式奇幻小说。加一勺蒸汽机,让那见鬼的科技树动起来!加一勺爱与憎恨,让大家好有理由打来打去!加一勺神经病,让这阴暗的世界轻松些,最后加一勺天灾来当主要boss……等等!沃日倒多了!……旋律曲折悠扬,狰狞的城市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蒸汽机推动着世界大步前进,可在这科技的阴影里旧时代的主人们蠢蠢欲动。二流侦探扛着他的温彻斯特闲逛在这崩毁又新生的城市里,叼着香烟哼着小曲。“朋友,需要侦探服务吗?”(又名《二流侦探与他亲爱的温彻斯特》)余烬之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余烬之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余烬之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