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献身
伊瓦尔穿着一身工整的衣装,狼藉的头发被特意地打理,脸上那些乱糟糟的胡茬也被修剪,他看起来干净了许多,就像要参加什么盛大的活动一样。
他坐在椅子上,这一次倒没有什么铁链束缚着他,可伊瓦尔还是呈现一种颓废的感觉。在他的周围遍布着守卫,残阳落下的窗边,正站着科涅尔。
柯里负责谈判,科涅尔看管着伊瓦尔,他们之间就相隔着一道悠远的长廊。
“你就要自由了,伊瓦尔。”
科涅尔对伊瓦尔说道,男人一直试着将自己藏在阴影里,站在窗边的科涅尔难以看清他的样子。
“自由?”
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的原因,伊瓦尔的声音有些僵硬。
他抬起头,目光看向科涅尔身旁的窗外,落日的余晖下,隐约地能看到翱翔的海鸟,下方的剧院里已经奏响起了乐曲,它们透过重重石壁传递到这房间之中,歌声缓缓,在温暖的落日下,多了那么几抹平缓。
“对,自由,你不会再被人禁锢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科涅尔继续说道。
其实他本不该和伊瓦尔说这么多东西的,但或许是隐隐的共同点在作祟,科涅尔很想和伊瓦尔交谈些什么……什么都好,就像闲聊一样。
科涅尔很少能遇到这样和他“平等”的人,他是加瑞尔王室的继承人,阴影里的伊瓦尔则属于罗德布洛克家族的子嗣,他们的体内都流着国王的血液。
“你觉得那是自由吗?离开高卢纳洛的我也不过会被另一种东西束缚而已……没有人是自由的。”
伊瓦尔的声音有些悲凉。
“那至少也好过现在。”
科涅尔并不理解伊瓦尔的悲伤,他只是觉得机会不多,今天以后他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伊瓦尔了。
“他们应该已经谈判上了,柯里和那个叫做海博德的家伙。”
科涅尔看了看时间,再有不久他就应该带着守卫护送伊瓦尔离开了。
“海博德吗?”
伊瓦尔念了念这熟悉的名字,不知为何脸上涌现了些许的笑意。
“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一件事,伊瓦尔,之前柯里一直都在,我不太好提问,现在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科内尔看了一眼窗外,剧院广场上已经聚齐起了一大批的信徒,就像柯里说的那样,历史的车轮已经滚动了起来,没有人再阻挡。
他很清楚这些,所以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紧接着走到了伊瓦尔的身边。
“你想问什么?”
伊瓦尔抬起头,目光相交的一瞬,科涅尔不自主地避开了视线。
明明眼前这个家伙是个天生的畸形、谈判桌上的筹码,除去身怀的血脉以外,伊瓦尔毫无价值可言,按理说科涅尔从不会惧怕这样的人,但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割伤了眼瞳一般。
科涅尔警惕地打量着伊瓦尔,这懦弱的躯壳下仿佛藏着什么暴戾的东西。
“你是怎么想的,为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事?”
科涅尔很好奇。
“你是国王的子嗣,与我一样,如果你想的话,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但为什么你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呢?我很想知道。”
这是科涅尔最不理解的事了,可以说这一切的开端都是源于艾琳的行动,她成功地诱骗了伊瓦尔。
“说实在,我不相信你会蠢到能相信那个女人的话,也就是说,你知道了结果,还是义无反顾地跟她走了,是吗?”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科涅尔在得知这一切如此顺利时,他怎么想也想不清楚这些事的缘由。
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虽然很淡,却令人感到不安。
科涅尔也曾对柯里提议过这些,可或许是伊瓦尔的伪装太完美了,他那副颓废的样子欺骗了所有人,发自内心的灰暗覆盖着他,就连狡诈的柯里也只能信服。
科涅尔察觉到了,无形的黑影将他自己,将高卢纳洛完全覆盖。
真的是铁律局诱骗了伊瓦尔?还是说他自己故意到来的?
科涅尔想不清楚。
“理由吗?”
对此伊瓦尔倒是难得地露出了微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说想起了那短暂又美好的时光,笑容在他的脸上是如此地违和。
“是的,我是真心跟艾琳走的,我知道她在骗我,我也知道她的目的,这些事我都清楚……”
伊瓦尔说着显得困扰了起来,他就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跟科涅尔解释一样,几欲开口,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然后呢?”
科涅尔追问着,伊瓦尔还是没有说出他的理由。
他并不害怕伊瓦尔,这里布满唱诗班的守卫,而伊瓦尔不过是一个天生的畸形,科涅尔不觉得伊瓦尔会对自己产生多少威胁。
“然后……这种事我很难对你这种人解释的。”伊瓦尔说。
“我这种人?”
“对,你这种人,沐浴在阳光下的人。”
伊瓦尔脸上保持着违和的微笑,他似乎是真的想对科涅尔笑,但又好像对于这个表情不是很熟悉,导致他的笑容很假。
“我在黑暗里呆的太久了,以至于有一丝的亮光都值得我付出一切,哪怕它是虚假的……至少我短暂地拥有过,这就足够了。”
伊瓦尔说着科涅尔听不懂的话。
两人的交谈一度陷入了平静,沉默了一会后,反倒是伊瓦尔率先开口了。
“你说海博德已经来了?”
“按照时间是这样的。”
“哦……我知道了。”
伊瓦尔点点头,目光投向了窗外,落日缓缓地没入海平面下,温暖的光在黑夜的寒冷下步步退败。
他有些舍不得这最后的光芒了,有些感叹地说道。
“我喜欢这里,高卢纳洛,这里比维京诸国温暖太多了,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而不是坚实的冻土。”
科涅尔看待伊瓦尔的目光有些怪了起来,从伊瓦尔的角度来看,他应该憎恨高卢纳洛才对,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所说的喜爱又似乎是发自真心。
“我父亲、拉格纳·罗德布洛克、冰海之王,我想你知道他,对吧。”
“嗯,统一维京诸国的战士,他的大名谁会不知道呢?”科尼尔回答。
“知道吗?我父亲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成为冰海之王。”
伊瓦尔说起了被尘封的故事。
科涅尔神情严肃了起来,他相信伊瓦尔说的不是假话,但这故事还是有些太过于令人吃惊了。
一位国王最后悔的事便是成为国王。
“我父亲第一次独自出海时是16岁,那时正值维京诸国的凛冬,大家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吃不饱饭,为了活命,为了不让自己的亲人饿死,他就像很多维京人的人生历程一样,成为了海盗,掠夺财富与食物。”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过往,画面都泛起了岁月的淡黄。
“他成功了,似乎奥丁神在庇护他,他掠夺到了足以撑过寒冬的物资……可寒冬总会回来的,第二次寒冬袭来时,有人加入了他的队伍,掠夺的船只变得越来越多,他们需要照顾的人也越来越多……”
伊瓦尔的声音很轻,就像在讲述一段古老的故事。
“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掠夺着,直到有一天他回过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跟随了数不清的人,宛如一直军队。
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活下去,为了这个目标,他试着让纷争不断的诸国统一起来,经过了很多年,他做到了,但这时他发现,他要照顾的人从几名亲人变成了数不清的人。”
科涅尔咽了咽口水,明明只是一段故事而已,但他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寒冷,是从伊瓦尔身上散发出来的,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拂面的寒风。
“成为了国王,他才发现了那些残酷的真相,为什么诸国一直在厮杀,因为这片寒冷贫瘠的土地根本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人们只能厮杀、战斗、掠夺,以此减少人口,所谓对于奥丁神的奉献,也只不过是为了美化这残酷的事实而已。
每年的寒冬还是有很多人死去,越来越多,作为国王他想拯救自己的子民,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了,曾经他只要掠夺了一只商船,就足够养活整个家庭了,可现在呢?他要养活的是诸国内的无数人,他又该去掠夺什么呢?”
光芒在一寸寸地消逝,黑暗就要来了,逐渐的、在这昏暗的房间内,科涅尔快看不清伊瓦尔的脸了。
“是啊,掠夺不是个解决的办法,能解决这困境的不是奥丁神的荣誉,也不是死后前往英灵殿的承诺。”
昏暗里,伊瓦尔的声音邪异了起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血气,仿佛一瞬间他异变成了某种不可言明的怪物般。
“能解决这困境的是战争,一场胜利且残酷的战争,或许这会死很多人,但我们或许可以掠夺到温暖肥沃的土地,不再有寒冬,不再有死亡,会有丰收的庄稼生长,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在这魔鬼的言语下,科涅尔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一切,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真相是如此的残酷,也想不到伊瓦尔居然这般疯狂,愿意将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这疯狂的战争。
科涅尔想喊什么,但声音尚未来得及发出便被伊瓦尔一把扼住喉咙,干瘦的手臂上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
“掠夺,不断地掠夺,直到奥丁神的子嗣不再受那寒风的侵扰,直到每个人都能幸福地活下去。”
汹涌的气浪携带着狂暴的能量震碎了玻璃,每个人都在这震荡下痛苦地哀嚎着,紧接着山崩之音贯入耳中,几乎夺走了所有人的听力,可在漫长的余音里科涅尔听到了,也看到了。
伊瓦尔的表情扭曲在了一起,如同恶鬼,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为了这一切,我甘愿奉献。”
破碎的嘈杂裹挟了每一个人,在这昏暗的室内来回撞击着,鲜血的甘甜与北境的凛冬交杂在了一起,开始沸腾、轰鸣。
第六十四章 战士
恐怖的梦魇与现实交叠在了一起,此刻科涅尔亲身置身于混乱之中,心智在瞬息间遭到了重创。
他并不是在恐惧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作为铁律局的一员,他也曾经历过生死的险境,这些东西都不足以击垮他,真正令科涅尔感到恐惧的是伊瓦尔的目的。
战争,一场燃烧海洋与大地的战争。
那位远在维京诸国的冰海之王做出了他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次决定。
这一次,为了他所许下的愿望,他要掠夺一个国家。
从一开始伊瓦尔便是被故意抓住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想法,所有人都中计了,被这血腥又残忍的阴谋所毒害。
轰鸣的冲击下,伊瓦尔最后还是未能抓住科涅尔的喉咙,只能在其脖颈间留下一道道血迹,两人被狂暴的气流分开,视线内的一切归于浑浊的混乱。
科涅尔在剧烈的撞击中昏倒了过去。
这样的昏迷不知过了多久,科涅尔渐渐地苏醒了,他忍着身体上的痛楚,缓缓地爬了起来。
他不太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努力地爬到窗边,只见剧院广场上已经再度燃起了烛火,祷告声再次响起。
短暂地分析一下,他觉得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就是几分钟而已,现在爆炸的余波已过,下方的人群都重整了起来。
日落了,刚刚的爆炸摧毁了所有人的心神,此刻四周都是一片难以窥视的黑暗,黑暗里传来野兽的喘息声。
科涅尔拔出腰间的手枪,缓缓地靠向墙壁,压低呼吸。
他必须去警告柯里,从一开始维京诸国就没想过和谈,他们要的是一场战争,对高卢纳洛的战争。
对……说不定这爆炸便是维京诸国的阴谋之一,或许在遥远的公海之上,维京的战舰早已准备就绪。
这样想着,他的手居然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对于科涅尔而言,如今的一切对于他太突然、太沉重了。
这是战争的序幕,战争就要来了,这个词汇经常被人提起,但科涅尔总觉得它远在天边,可现在它就要来了,势不可挡,几乎触手可及。
虽然说高卢纳洛也在柯里与劳伦斯的运作下准备着战争,但当这一切真的到来时,科涅尔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恐慌与迷茫。
这不是纸上的潦草字迹,而是真实的血,真实的肉,真实的死亡。
他太懦弱了,比起柯里那样的疯子,他实在不适合做出残忍的决策。
可这不是退缩的理由,科涅尔身上流着加瑞尔的血,某种角度来看,此刻他与伊瓦尔的争斗,仿佛是高卢纳洛与维京诸国之间战争的缩影。
他不能就这么放任这一切的发展。
恢复了体力,科涅尔试着在昏暗里寻找伊瓦尔的身影,他不清楚爆炸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要先控制住伊瓦尔……这个家伙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浑浊的空气里传来鲜血的味道,如此的甘甜,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汩汩的水流声响起,似乎有什么液体在流淌。
随后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细密繁杂,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撕裂,如同冰冷的金属一点点地划开喉咙。
科涅尔抬起手枪,他警惕地前进,可走了没几步,便感受到了脚下的异样,他踩到了什么,低下头,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勉强看清了那东西。
是血,一地的鲜血,温热、还在缓缓流淌。
他猛地转向枪口,却发现了在不远的地方正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是守卫。
科涅尔可很清楚这些守卫的强大,他们是唱诗班的一员,体内混有秘血,力量远超常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悄无声息间被杀死了,整个头颅被砍断,就连异化为妖魔的时机都没有。
更多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看不清四周的样子,唯一的光线是来自外界烛火的余光,一切在科涅尔的眼中就是那朦胧的剪影,而这些剪影此刻在昭示着不详。
发生了什么?在科涅尔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科涅尔屏住了呼吸,胃液翻滚着,就像沸腾了一般,要从喉咙间涌出。
碎肉与断肢,内脏与鲜血,虽然他看不见,但作呕的气味与狰狞的剪影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一切,就好像有暴戾的野兽在这里进食,恶作剧般,将血肉涂抹在墙壁的四周上恐吓着他人。
“我讨厌海博德,那个家伙总是嘲笑我的畸形。”
声音从血腥的黑暗里传来,就像幽鬼的低语。
“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伊瓦尔说着矛盾的话。
“你有些不太能理解吧?其实我对艾琳说时,她也不太能理解,但这是真的。”
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来,回荡在科涅尔的耳边,加剧着恐惧的侵袭。
“那个家伙说像我这样畸形的家伙,注定得不到奥丁神的眷顾,也无法像一名英勇的战士那样站着死去,从而抵达神圣的英灵殿。”
刚刚伊瓦尔还在嘲笑着奥丁神的虚无,但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声音又虔诚了起来。
“他说我是个可怜人,如果我父亲真的爱我的话,应该把我扼死在襁褓中才对。”
声音逐渐靠近了,科涅尔将枪口猛地调转方向,可那里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他看不到伊瓦尔。
“海博德也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我试着帮助我,过程很痛苦,很糟糕,但我确实很感谢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黑暗里有东西在蠕动,科涅尔毫不犹豫,直接扣动了扳机。
枪口迸发的火光短暂地点亮了黑暗,虽然只有一瞬,但这一瞬里科涅尔看到了太多的东西。
他不太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伊瓦尔,只见他披头散发,如同野兽一般匍匐在地上,火光熄灭的最后,科涅尔听到了血液喷发的声响,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命中了伊瓦尔,只能在一枪过后迅速地转移位置。
科涅尔看不清了,短暂的失神后剧烈的疼痛从额头之上传来,一道伤口从额头之上绽放,鲜血浸透了他的双眼。
“伊瓦尔!”
他捂着伤口后退,根本不清楚伊瓦尔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声音直接从身前响起。
“很多年前海博德突然对我说,我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既然已经活下来了,总不能给奥丁神丢脸是吧……
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站立的感觉,他说站着的感觉棒极了。”
科涅尔抹干了鲜血,他看到了伊瓦尔。
那是诡异难言的一幕,伊瓦尔跪坐在他眼前,但随着他的话语声响起,惨白的皮肤下肌肉如同游蛇般扭曲蠕动着,他双手握着爆炸中被扭曲的钢铁,不顾切入手心的痛楚,一点点地将自己撑了起来。
科涅尔看到了他那萎缩干枯的双脚,但此刻就像有钢铁铸入其中一般,脚裸诡异地扭曲着,膝盖用力,将这畸形变得更加诡异,整个枯萎的脚掌都外翻了过来,完全由血肉之下的骨骼支撑着地面。
握着如荆棘般的钢铁,就像拐杖一样支撑着,随后第一只脚站住了……不,科涅尔不知道那种扭曲畸形的肢体到底还算不算“脚”了,但就像他看到的那样,伊瓦尔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全身的肌肉都在诡异地抽搐,由于双脚畸形的缘故,他发起力来的样子与常人不同,用野兽这种词汇都有些难以形容他了。
“站着的感觉真不错啊……”
披散的头发下是一双令人惊恐的眼眸。
伊瓦尔站立了起来,在海博德多年的训练下,他能依靠着全身的肌肉,让自己短暂地站立起来。
这是海博德教给他的,而这一切的理由很简单,伊瓦尔能站起来,那么他便是战士了,因此他能站着死去,能在死后前往神圣的英灵殿。
身体保持着诡异的平衡,随后冲科涅尔露出微笑。
“对不起,我做了错事,就要受罚,我背弃了家族的荣誉,那么也应该付出代价。”
伊瓦尔好像是在对科涅尔说话,又好像是在对某个不在场的人讲述。
“海博德是我的好朋友,我父亲让他来杀我实在是太残忍了,不是吗?”
和科涅尔想的不同,伊瓦尔并不清楚来自冰海之王的阴谋,他只是很清楚他的父亲,很清楚他的父亲对于被挟持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伊瓦尔会作为战争的祭品死去,随后维京诸国将为了他而复仇,去掠夺温暖的土地,届时伊瓦尔所犯下的罪行都会得到清楚,这是冰海之王的怜悯,也是他的残酷。
“让海博德来杀我还是太残忍了,我不能死在他的手中。”
他缓缓地抬起手中扭曲的钢铁,上面整流淌着鲜红的血,锋利的尖头直指科涅尔。
“所以……送我前往英灵殿吧,科涅尔·加瑞尔。”
声音有些悲凉,又有些喜悦,烛火的微光勾勒出伊瓦尔消瘦的身影,其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伤口,鲜血在逃离这具躯体。
“你个疯子。”
科涅尔只来得及说出这些话了。
伊瓦尔低下身,像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地爬行着,动作迅速向着科涅尔逼近,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就要触及他时双脚用力猛地站起,随后挥出致命的钢铁。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子弹擦着伊瓦尔的脸颊而过,可他就像看不见这些一般,至始至终眼睛都不曾移动。
钢铁凶狠地斩下,这并不是什么剑刃,只是在爆炸后伊瓦尔随手捡起来的东西,勉强能当做武器,但强度不够,也只能斩一斩血肉之躯而已。
科涅尔在血泊中翻滚,勉强地躲过了这一击,他狼狈地抬起头,只见那梦魇般的身影不曾停歇。
伊瓦尔·罗德布洛克是一名战士。
他吞吐着浑浊且温热的气息,扭曲的脚裸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轰鸣的声响从一侧传来,守卫撞开了堆积在身上的杂木,眼瞳嗜血地杀向了伊瓦尔。
在科涅尔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伊瓦尔便已经和守卫们交战过一番了,凭借着爆炸的冲击,他精准地刺杀了数名守卫,这么多天的相处下,他也隐隐地意识到了守卫们的诡异,所以为了保险伊瓦尔斩断了他们的头颅。
可伊瓦尔没有杀死所有人。
秘血的加持下,守卫的力气大的惊人,他直接控制住了伊瓦尔,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墙壁之上,可细微的痛苦从腋下升起,紧接着变得剧烈了起来。
伊瓦尔将短剑般的钢铁完全刺入了守卫的腋下,他抓紧那锋利的边缘,一点点地扭动着,将整个肌腱与骨骼搅烂。
守卫痛苦地哀鸣着,重拳击打在伊瓦尔的腹部,鲜血转眼间填满了他的口腔。
那是失神的眼眸,秘血在诱惑着守卫,暴怒的情绪升起,他一把扼住了伊瓦尔的喉咙,试着掐死他,但伊瓦尔在此时用膝盖再度撞击着插入腋下的钢铁,二次推进之下,钢铁沿着肋骨刺下,直接粉碎了心房内的心脏。
守卫的动作一滞,手腕处的力量微微松懈,随即便被伊瓦尔挣脱开,另一只手上的钢铁直接划破了他的喉咙,肘击着伤口,将其下的脊柱打断。
就像被抽空了灵魂,守卫的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伊瓦尔摔在血泊之中,像死了一样,但没过一会便再度爬了起来。
他站不起来了,那一记膝撞直接撞在了锋利的钢铁上,虽然进而刺穿了守卫的心脏,但这也贯穿了伊瓦尔膝盖,血淋淋的,一点力量也用不上了。
伊瓦尔拄着仅有的钢铁,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紧握了,钢铁刺穿了他的手掌,即使他不去握紧,钢铁也牢牢地挂在他的血肉之中。
痛苦地喘息着,此刻他的脑海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英勇之死。
所以他艰难地驱动着身体,他用膝盖将自己顶了起来,就像断腿的野狗,拖曳着狼狈的躯体,一点点靠向科涅尔。
这是梦寐以求的时刻,伊瓦尔·罗德布洛克会像一名战士一样死去,他的死会引起维京诸国与高卢纳洛的战争,多年的厮杀与战火过后,奥丁神的子嗣将掠夺到足以生活的温暖土地。
“奥丁神,我来了。”
伊瓦尔呢喃着。
第六十五章 英灵殿
这会是足以令科涅尔铭记一生的场景,伊瓦尔就如同那噩梦之中的怪物,他一点点地从黑暗之中爬出,拖曳着鲜血,粉碎了维度之间的限制,就这么亲身地降临在了科涅尔的眼前。
他从未想象过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家伙如此可怕,伊瓦尔一直在隐藏着自己,多年的积累就是为了今天。
英勇之死。
像个维京战士一样站着死去。
痛苦与死亡已经无法威胁到他了,因为那本就是他想要的。
此刻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了,就连携带秘血的守卫也不是他的对手,准确说科涅尔本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说到底唱诗班的守卫们,植入的是趋于稳定的秘血,它的力量不如猎魔人那般强大,但至少足够稳定,即使是懦弱的凡心也能轻易地驾驭。
索取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故此如此平庸的秘血,也只能带来略微超越常人的力量而已,它的强大之处在于能创造出数不清的、超越常人的战士。
这样的家伙一开始就不是伊瓦尔的对手,他们拥有着秘血,却没有驾驭它的心,狮子的心,不畏死的心。
“你个疯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啊!”
这话说出来,科涅尔自己都觉得可笑,他也是战争的推动者之一,但真的到来时,和疯狂的柯里不同,他有的只是惊恐与畏惧。
所谓的荣誉与功绩只不过是装饰战争的词汇而已,将那残忍血腥的真相歪曲成人们可以接受的事物。
他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恶心、作呕。
不过这也恰好地证明了科涅尔是个普通人,而不是柯里、伊瓦尔亦或是劳伦斯那样的怪物,他们都是怪物,被钢铁的意志推动着,为了那崇高的目标不折手段。
“这种话也太幼稚了吧,科涅尔·加瑞尔,你可是要成为国王的人啊,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漆黑的面庞下响起平静的声音,伊瓦尔没有在嘲笑科涅尔,只是平淡地陈述着事实。
“该死……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人?”
科涅尔恐慌地后撤着,仅有的理智抓紧了枪柄,没有胡乱的开枪,留存的子弹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一旦打空,他不觉得自己能战胜伊瓦尔。
眼前的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常人,残破的躯体内有着一颗疯狂的狮心,他体内留着罗德布洛克的血,先祖狂战的幽魂此刻正俯身于他,带着他前往神圣的英灵殿。
炽热的浊气被吞吐着,伊瓦尔缓慢地前进,拖动着染血的膝盖,动作就像爬行一样,可就是这样可笑的动作却带来难以遏制的压迫感,仿佛有堵钢铁的壁垒正在一点点地前进,它会碾过所有阻碍它的东西。
“你们这些疯子,太可恶了,为什么啊!”
科涅尔不理解,他根本想不明白维京人的信仰。
“为什么!你们这种人,杀戮无数的疯子,你们不应该死后堕入神罚的地狱吗?为什么迎接你们这样的人,会是那美好的英灵殿?”
他从未有过的恐惧,这种无力的绝望,甚至说眼泪都从眼睛里涌出,和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虽然从小便被与信仰隔离,但作为高卢纳洛人,对于信仰科涅尔多少还是很了解的。
善人会荣升天堂,罪人会下地狱。
这种话他总听那些牧师提起,但实际上根本不会这样,世界是真实的、残酷的,远没有教义中描绘的那样美好,但至少这样的话语,还能抚慰人心。
可这些维京人的信仰完全不同,他们将杀戮视为善,将战死称作荣誉。
以往科涅尔对于这些只是笑笑而已,但现在面对着伊瓦尔,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信仰的畸形与疯狂。
“为什么杀人狂会迎来美好的啊!”
科涅尔不理解地嘶吼着。
与伊瓦尔一样,他的手上也染满了鲜血,有时候科涅尔也想过自己死后会下地狱,他也会在夜里不安地失眠。
但为什么同样染满鲜血的伊瓦尔,却觉得自己能迎来美好呢?
为什么?
“你觉得……英灵殿真的很美好吗?”
声音响起,伊瓦尔离科涅尔很近了,近到他用力地伸直手或许就能摸到科涅尔的脚,但他却停了下来,好像在休息着,双手胡乱地抓挠着,在地面上涂抹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迹。
“我会和先祖在英灵殿里相遇,和他们诉说着我的功绩,分享着荣耀。”
伊瓦尔再度握紧了钢铁,将自己撑了起来,破损的膝盖挣扎着用力,鲜血涂抹的地面有些湿滑,他还没等站起来便摔倒了下去。
“奥丁神会拿出最美味的佳肴款待我,与我一同痛饮着烈酒。”
伊瓦尔的声音模糊了起来,他摔倒了,但没能再站起来。
听着他那梦呓般的声音,这时科涅尔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眼前的怪物就像野狗一样倒在血泊之中,他身上尽是和守卫厮杀时留下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入血肉,甚至能看到凸起的断骨,四肢都在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扭曲着,从刚刚起的所有行动,都是顽强的意志在操控着。
伊瓦尔不是怪物,他是个人类,一个普通人。
此刻的他早已经精疲力竭了,炽热的鲜血在一点点地冷下去,用力跳动的心脏也逐渐疲惫了下来,他的眼皮很重,几欲完全地闭合下来,渴望着安眠。
他就要死了。
但还不能死,伊瓦尔做了错事,他就要承担代价,他愿意成为这战争的祭品,也愿为了那短暂的美好付出生命。
一码归一码,他想的很明白。
科涅尔狼狈地爬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抬起枪口指着伊瓦尔,能看到他的身体还在微微起伏着,他还没有死。
“你觉得那是美好的吗?”
伊瓦尔又一次地发问,不过这一次科涅尔没有回答他,而是扣动了扳机。
轰鸣的枪声中,迸发的火光再次点燃了黑暗,短暂的一瞬里,科涅尔看到一张有些悲伤的脸。
随后他被扑倒,钢铁贯穿了他的手腕。
整个人倒在鲜血之中,感官不知为何无比敏锐了起来,科涅尔能清晰地听到血液从体内奔走涌出的声响,心脏恐慌地跳动着,死亡一点点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将带他去那死后的世界。
已经发不出什么惨叫声了,巨大的恐惧下,科涅尔甚至有些难以思考了起来。
伊瓦尔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战斗,他倒在血泊里不是选择死亡,而是在积蓄着力量与时机,残破的躯体踩在科涅尔的身体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此地高大,如同群山。
“死后的英灵们会在大殿内厮杀,而后在第二天复活,再次厮杀……永无止境地厮杀……”
伊瓦尔的声音很平静。
“你觉得这是美好的吗?科涅尔·加瑞尔。”
伊瓦尔缓缓地将钢铁从他的手腕中抽出,高高举起,向他发问着。
声音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在了科涅尔的心头上。
这真的美好的吗?
永无止境地厮杀,永远得不到安眠。
苏醒是为了死去,而死去是为了苏醒后的再次厮杀、死去。
这是个永远无法解脱的轮回,就像人类的历史一样。
战争、和平,直到大家再度积蓄力量,投身于战争之中。
科涅尔想不明白,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英灵殿,数不清的战士厮杀在了一起,他们的身上布满伤疤,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喷洒着炽热的鲜血。
他们一个个地倒下,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苏醒,抓起身旁的武器再次投身于战斗之中。
永无止境,永无解脱。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科涅尔的心冷了下来。
他想到了,这是个诅咒,人类的诅咒。
无名的神在诅咒着人类,这整个世界不就是一座庞大的英灵殿吗?人生了下来便是为了争斗、死去,新的孩童降世,再投入父辈的仇恨之中。
烛火的光芒落在了高举的钢铁之上,其上倒映着科涅尔模糊的脸庞,镜面中的自己似乎是在低语着什么,他在宣告自己的死亡。
事到如今科涅尔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毫无情绪地看着阴影下的脸庞,科涅尔想伊瓦尔此刻想必也是悲伤的、绝望的。
伊瓦尔什么也改变不了,他能做的只能将自己的死希冀于那美好的未来,这是他最后能为维京诸国做的事情了。
科涅尔闭上了眼,坦然地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冷却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划过科涅尔的脸庞,落在地面上,很奇怪,预料中的死亡没有抵达。
他睁开眼,看到了如雕塑般的身影。
伊瓦尔高举着钢铁,身体扭曲地站立着,脸庞隐藏在了阴影之下,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凝固了一般,将那狂怒的意志牢牢地定格在这一刻。
再无气息。
他死了。
一瞬间数不清的思绪撞击在科涅尔的心神上,没有恐惧也没有欣喜,什么都没有了。
他就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一样,推开了伊瓦尔僵硬的尸体,面无表情地从血泊里爬了起来。
“永无止境的轮回……”
他低声念叨着,撕下布料,将自己手腕处的伤口缠住。
结束了,这场疯狂的死斗最后就这样结束了。
科涅尔缓缓地后退着,目光一直停留在伊瓦尔的尸体之上,他想此刻伊瓦尔应该已经被女武神们带去英灵殿了吧。
那么,那里究竟是维京人的天堂?还是地狱呢?
科涅尔想不明白,但至少最后伊瓦尔作为一名战士,站着死去了。
“永别了,伊瓦尔·罗德布洛克。”
科涅尔最后这样说道,逃出了深邃的黑暗。
漆黑幽寂的长廊内混杂着野兽与钢铁的余音,似乎在某处有人正在厮杀、在争斗,窗外有摇曳的烛火带着歌声而至,迷离的光斑打在科涅尔的身上。
这些都与他无关了,科涅尔目视着前方的虚无。
他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形容这一刻,伊瓦尔最后的身姿牢牢地刻印在了脑海之中,无论怎么驱散,也无法挣脱。
科涅尔开始思考一些其他的事了。
现在所有的愤怒与仇恨都与他无关,他在思考一些极为重要的事。
有人说成长是缓慢的,需要数不清的岁月,需要漫长的洗礼,一个男孩才能蜕变成男人,但也有人说成长是一瞬间的事,在某个不算太糟糕的瞬间里,你突然想清楚了所有的事。
在伊瓦尔死亡的那个瞬间,科涅尔想清楚了所有的事。
第六十六章 轮回
艾琳与海博德在昏暗的长廊中狂奔,身后是散发的烈阳与剑鸣,两人谁也不敢回头,去目睹恶魔的真容。
只能听从着洛伦佐的指示,在这昏暗的世界里寻找伊瓦尔的踪迹。
长廊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其实谁也没想到,转眼间世界就变成了血肉的地狱,到处都是死亡与纷争。
海博德借着窗外烛火的微光,推开一扇又一扇的大门,不断地呼喊着。
“伊瓦尔!伊瓦尔!”
呼唤声在长廊内回荡,不久后再度传回海博德的耳边。
“伊瓦尔到底在哪里?”
海博德焦急地念叨着,而在这时有冰冷的金属紧贴在自己的脖颈处,带来死亡的触感。
艾琳拿起手枪顶在了海博德的脖子上,她目光冰冷,被泪水溢满。
“你在做什么?艾琳。”
海博德努力不让自己动怒,他不明白这种关键时刻,艾琳为什么要突然逆反。
“我想问问你要做什么……你是来杀伊瓦尔的,对吗?你是来杀他的,奉他父亲的命令。”
声音从牙齿间挤出,艾琳不清楚这一切的阴谋,但以她了解那个被称作冰海之王的男人,她很清楚这种人会怎么做。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海博德背对着艾琳,缓缓地抬起双手。
“我听过冰海之王的故事,他是名战士,为了打败敌人不择手段的战士,每个人都于他而言都是有着固定的价值,而他也很擅长将这些价值用在应用的地方。”
艾琳回想着那些恐怖的故事,这些故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在渡过冰冷绝望的寂海时,他便做过这样的事,不是吗?吃掉自己的死去的战士,把他的价值最大化,所以你们对伊瓦尔也是这么想的,对吗?杀了他,引发战争,为你们的贪婪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海博德深呼吸,这是个神秘的女人,很少有人能摸清她的思绪。
他没有回答,下一刻猛地转身低头。
枪声响起,子弹擦着肩膀而过,海博德转身的同时挥拳,打掉了艾琳的手枪,平时这样做风险很大,但现在视线昏暗,而且艾琳还受伤,他有的是机会。
可随即有剧痛传来,冰冷的钢铁划过他的身体,伤口很浅,看起来艾琳留情了,紧接着折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洛伦佐教你的吗?”
“是的。”
艾琳解开了手臂上的绷带,虽然伤口还没有好,但绷带恰到好处地将折刀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才显露锋芒。‘’
时间紧迫,死亡也紧贴着自己,面对艾琳的问题,海博德犹豫了一会,然后点头。
“没错,我是来杀伊瓦尔的。”
说出这一切,海博德没有丝毫的压力,他反而觉得如释重负,这内心深处的秘密终于被讲述了出来。
“但不是为了战争……只能说战争不过是这件事注定的产物而已。”
海博德继续说道。
“伊瓦尔·罗德布洛克犯下了错,他就要受罚。”
“所以追逐自由是错的吗?”
艾琳不理解。
“错的不是这个!艾琳·艾德勒!”
海博德大声地吼道,他目光带着炽热的愤怒。
“错的是你不该让他被铁律局抓住。”
艾琳愣住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放伊瓦尔走,让你们这样轻易地逃出我的视线?如果你带伊瓦尔远离所有的纷争,让他好好地度过余生,那样的话不会有人再找你们的麻烦。
这一切的错误都是由于你造成的!他成为了铁律局谈判的筹码,而维京诸国不会受人威胁,绝对不会!”
“所以我来杀伊瓦尔了!”
海博德和伊瓦尔是挚友,但此刻说出来他很是平静,就像他即将杀死的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我会救出伊瓦尔,然后给他一把武器,让他与我厮杀,当然,最后我会赢的,我会让他作为一名战士死去,这样这颗懦弱的灵魂就能魂归英灵殿,与罗德布洛克的先祖团聚。”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什么营救计划,从一开始海博德就是为了杀伊瓦尔而来,他会让他作为一名战士而死去,至于从而引发的战争,那反而不重要了。
这是维京诸国的复仇与掠夺,以伊瓦尔为祭品的仪式。
艾琳愣住了,她的身体不由地发抖,就连握紧折刀的力气也没有了,无力地滑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此刻脑子里却混乱一片,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艾琳也曾无数次地后悔过,她只是把伊瓦尔视作一个工作的目标而已,当铁律局抵达时,她的工作就结束了,可那时当铁律局的船只出现在海平面的尽头时,艾琳心中有的只是恐慌。
她后悔了,她不想这样,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伊瓦尔,可她已经没有时间改变这一切了。
“不……你不能杀他。”
艾琳拿起折刀直指海博德,她一直是副从容的样子,可现在就像一名失态的泼妇。
“让我带他离开,这一次我会不让任何人抓到他了,请相信我。”
海博德怜悯地看着艾琳,他从未想过高傲的艾琳也会有这样的一幕,在这里祈求着自己的宽恕。
他觉得很累,又为伊瓦尔感到高兴。
伸出手随意地偏开折刀,海博德平静地回答着。
“这本来就是我要做的。”
艾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他的朋友,他的一生已经够糟糕了,最后再被自己的好朋友杀死,怎么想,怎么难过啊……”
“而且伊瓦尔也和我聊过,他觉得英灵殿那种地方就是个轮回的地狱,他死后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所以作为战士而死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海博德走向黑暗的尽头,他嗅到了空气中那浓重的血腥味,寻找着气味的源头。
“真的吗?”艾琳问。
“假的,”海博德毫不留情地回答,“在我的预计里,我会在这里杀了伊瓦尔,然后满世界地追猎你,让你付出代价。”
“但现在这是真的了,带着伊瓦尔离开,逃到一个谁都找不到你们的地方,这是作为朋友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而你不要让我失望第二次,艾琳·艾德勒。”
海博德的声音带着凛冬的森冷。
“不然我会用一生的时间让你付出代价的。”
艾琳没有回话,而是握着折刀跟在海博德的身后,她觉得自己冷彻的血在此刻都暖了起来。
注定的悲剧被逆转了,她会带着伊瓦尔离开的,这个世界还很大,有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有太多的美好可以一起去目睹的。
对,未来是美好的。
艾琳还记得伊瓦尔曾说过的美好,他很想去温暖的地方看看,他想见识一些那些未曾见过的东西。
有太多的事值得一起做了,一起……
入目的尸骸打断了艾琳的思绪,回过神的她嗅到了冲天的血气,脚下的地面已经完全被鲜血覆盖,看起来这血液已经存在很久了,都干涸了起来,变成鲜红的地毯。
仿佛地狱与现实交错在了一起,在艾琳还在幻想美好未来的同时,她已经误入了其中。
“海博……”
艾琳刚想呼喊海博德的名字,却发现他如雕塑一般站在了原地。
她跟了上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也凝固了下来。
幻想碎裂,坍塌成一地的粉末。
这一切就像被铁律局抓获时一样,美好的祈愿破碎了,当伊瓦尔真的离开时,艾琳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她沉溺于其中太久了,久到自己也分不清所谓的爱了。
痛苦地喘息着。
艾琳擅长玩弄着人心,她很清楚大家的一些心理反应,可现在她怎么思索着自己的记忆,也无法为自己的痛苦找到源头。
她感觉有一只大手从自己的胃里出现,它抓紧了肠道将它扭成一团,将自己的脊柱一寸寸地打断,随后一根根地掰断自己的肋骨,蹂躏着双肺令自己窒息,最后将鲜活的心脏捏碎。
艾琳缓缓地蹲了下来,缩成了一团,双手捂着耳朵,就像一个受惊的孩童。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物质,所有的所有。
这一切都在远去,逃离艾琳的身边,漆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唯一的光消失了,她是如此地孤单。
海博德反复地深呼吸,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不会在此刻崩溃,毕竟哭泣对他而言算得上一件耻辱。
他装作坚强的样子,环视了一圈,看着这满地的死尸与鲜血,他能想象得到疯狂的厮杀,脸上勉强地露出笑意。
“做的不错啊,伊瓦尔·罗德布洛克。”
没有半分留恋,他一把拉住了艾琳的衣服,将失神的她拖出了黑暗。
“还要做什么呢?海博德。”
艾琳呢喃着,目光无神地看着黑暗的深处。
“我要为我的朋友复仇。”
海博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快遏制不住这悲伤了。
“而你要为你的罪行赎罪。”
艾琳听着那话,失神的目光逐渐地有了光泽,握紧了手中的折刀,她挣脱了海博德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都失去了表情,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步入绝望的轮回。
第六十七章 死斗
这是一个诅咒,无比恶毒的诅咒,不死不休的诅咒。
黑暗之中,叶加大剧院俨然变成了古老的决斗场,怪物们在其中的昏暗穿行、厮杀,将积怨已久的仇恨与怒火在这一刻通通发泄出来,燃尽一切。
流离的烛火将急速前行的身影勾勒,常人的视力难以辨认他们的形态,宛如雷鸣的剑音紧随着他们,就像疾驰奔走的雷霆,一刻也不曾停息。
撞击、分离,积蓄力量,再一次撞击在一起,剑刃交加。
两双炽白的眼眸互相凝视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撞击在了一起,此刻在两者之间的战斗已经不存在什么技巧可言了,只是纯粹的暴力,发泄着纯粹的怒火。
剑刃切割在致密的黑甲之上,迸发出尖锐的声啸,将硬质切碎,令鲜血从甲胄的缝隙之中涌出,可有同样致命的枪击被扣动扳机,弹丸贯穿了鲜红的长袍,命中了其背后的墙壁,留下一道道弹孔与血迹。
受创的两人都似乎都短暂地失去了力量,从疾驰中坠下,摔进无际的黑暗之中,寂静降临。
他们似乎是死了,但很快寂静便被沉重的喘息声打破,在这宁静的世界内,心跳声犹如战鼓般响亮,而这声音开始加速,就像急促的鼓点一般,最后抵达了峰值。
升腾的焰火点燃了周遭的一切,死去的怪物再度苏醒了过来。
这一切就像维京人们的传说一般,英勇的战士们在这英灵殿内相聚,厮杀、死去、苏醒、再度投入永无止境的厮杀之中。
“你要比之前强大了不少嘛,洛伦佐·霍尔莫斯。”
声音带着金属的音色回荡在这黑暗中,劳伦斯从破碎的废墟之中爬起。
此刻他狼狈极了,身上尽是伤疤,一道又一道的剑击几乎将他的躯体撕碎,但好在猎魔人生命力的强大,断裂的肢体间由那猩红的血丝连接着,而后那些丝线越来越多,就行缝纫线一样,将破碎的躯干再度缝合了起来。
“真不错啊,劳伦斯,没想到我还有机会,能再杀你一回。”
黑暗的另一端,洛伦佐背着沉重的大提琴箱缓缓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漆黑的甲胄早已破碎不堪,但在这喘息的时间里,更多致密的硬质填补着破碎的部位,就像蜕皮一样,漆黑的鳞甲从甲胄之上剥离,化作尘埃散去。
洛伦佐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钉剑,虽然是由柏铁制作,但在这高强度的作战下,它也已经歪歪扭扭了起来,一道清晰的裂痕贯穿了剑体,仿佛再有一击,它就会被彻底粉碎。
“反应这么平淡吗?我以为你再次见到我,你会显得……更激动一些。”
劳伦斯也丢掉了手中的断剑,从身后的剑袋之中又抽出了一把钉剑,正如那时他在列车上与洛伦佐的死斗一样。
“对,更激动一些,就像之前那样,愤怒地挥剑,向我质问那被刻意隐瞒起来的故事。”
劳伦斯发出阵阵笑声。
在他的眼中,洛伦佐变了,倒不是说变了一个人,而是他变得更加沉稳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洛伦佐身上散发的狂怒,但这一次洛伦佐不再像之前那样莽撞,狂暴中依旧有理智紧绷。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一些更为细小的变化。
甲胄的缝隙之内有炽热的焰火升腾着,它远比一名普通的猎魔人,所能激发的净焰还要强盛,不止如此,还有洛伦佐那可怕的生命力。
劳伦斯还记得列车上的死斗,洛伦佐在自己的面前毫无抵抗的能力,可现在他不仅能承受住自己的攻击,甚至比自己更快,更强大。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呢?洛伦佐·霍尔莫斯。”
劳伦斯疑问着,但没有人回答他。
可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面具之下扭曲的脸庞露出一个邪异的笑容,他嗅得到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味道,缄默者的味道。
洛伦佐与他一样,都植入了缄默者的血肉,甚至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体内的秘血也在一点点地被血肉所提纯,变成纯度更高的秘血。
圣杯之血。
洛伦佐·霍尔莫斯也踏上了那条禁忌的破碎之路,劳伦斯的旅途并不孤单。
缓缓前进着,靠向对方的同时也在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劳伦斯突然停住了步伐,他抬起了钉剑,面具之下的焰火微微摇曳,最后他似乎确认了一件事。
“所以你不是洛伦佐·美第奇?果然,那个家伙终究还是死了吗?”
劳伦斯曾想过,洛伦佐·美第奇最后和他一样找到了那名为加百列的权能,依靠着他人的躯体活了下来,为了确定这一切,他吩咐疫医引发了黑山医院的局部战争。
可现在如此近地观察着洛伦佐,他的反应,他的过去,劳伦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洛伦佐·美第奇终究还是死了。
没有什么悲伤,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劳伦斯只是有些感慨,那样可怕的家伙还是落得了一个这样的结局。
“这些事重要吗?”
洛伦佐低声问道。
“不重要,抱歉,打断了一下你,让我们继续吧。”
眼下的厮杀才是最主要的,劳伦斯声音带着欢欣,架起钉剑,摆出了攻势,他已经很久没这样酣畅淋漓地战斗过了,有些时候他都快忘记了握剑的感觉,真感谢洛伦佐令他重新想起了这一切。
洛伦佐没有贸然进攻,温彻斯特被挂在腰间,一只手握着钉剑,另一只手则藏在了阴影里。
从某些角度来看,他和劳伦斯此刻反而是势均力敌。
通过刚刚激烈的战斗,洛伦佐接连不断地试探下,他惊奇地发现了一件事,劳伦斯似乎已经无法再预知到未来了,也就是说他失去了权能·尚达俸。
所以说列车上的死斗自己是真的杀死了他,只不过最后还是让他利用权能·加百列逃掉了。
而现在劳伦斯大概还不清楚自己也拥有着权能·加百列……或许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在自己主动暴露之前,他都无法确定这一切。
这是洛伦佐的胜算所在,想要根除劳伦斯不止要摧毁他的**,还要找机会在【间隙】中作战。
想到这里洛伦佐有些畏惧,他很清楚【间隙】的迷离与诡异,还有对“自我”的干扰,在接触了这些后,他才意识到随意穿梭【间隙】的劳伦斯有多么的可怕,那些人的思绪都干扰不到他,他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忠诚地执行着自己的意志。
“来喽!洛伦佐!”
吼声响起,打断了洛伦佐的思绪。
只见劳伦斯带着凌厉的剑势而至,携着断钢之意。
两人都是怪物,不死不灭的怪物,无论多么恶劣的伤势,在混有了缄默者血肉的躯体下,都会轻易地恢复,更不要说他们之间还能凭借着权能·加百列进行着【间隙】入侵。
【秘血苏醒29%。】
似乎有燃油被注入烈火,甲胄的缝隙间盛焰狂怒。
一瞬间洛伦佐宛如降世的白昼,烈阳刺目,一瞬间的光亮甚至短暂地影响到了劳伦斯,随后劳伦斯的剑刃斩空了。
洛伦佐躲开了剑刃,擦着劳伦斯的身体而过,愤而挥剑。
自上而下,这一击会将劳伦斯的身体整个劈开,在猎魔人这超越想象的力量,哪怕是钢铁也会在钉剑下分崩离析。
劳伦斯躲不开了,他果然失去了权能·尚达俸,不然换做以前,洛伦佐根本没有攻击到他的机会,他就像知晓了所有剑刃划落的轨迹一般,从其中找到安全的空隙。
“我以为你会更稳重一些的。”
声音响起,随后另一抹冰冷的寒光出现在洛伦佐的眼中。
在他视线的死角里劳伦斯抓起了另一把钉剑,他很少使用双剑,但这不代表他不擅长。
剑刃撞击在了一起,携带的巨力将洛伦佐微微撞开,与此同时另一把劈空的剑刃回斩,攻守方在瞬息间扭转,钉剑凶狠地砍在了洛伦佐的甲胄之上,剧烈震动的同时带起鲜血。
“果然,我这甲胄还是不够坚固啊……”
感受着清晰的痛楚,洛伦佐有些自嘲地说道,面对劳伦斯这样的怪物,果然无论什么的准备都不足为过。
虽然受伤,但这一回合的交手洛伦佐还没有输。
“劳伦斯,你有学会接受现代技术吗?”
洛伦佐又嘲讽起了劳伦斯,声音里带着欣喜。
挥起另一只手,迅速无比,劳伦斯只看到了一道漆黑的魅影砸向自己的胸口,本能地架起钉剑防御,试着斩落洛伦佐的手臂。
轰——
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劳伦斯挥出的钉剑被砸碎了,顷刻间被破甲锤破碎成了数不清的金属碎片,切割着途径的一切,刺入躯体之中。
瞬息的撞击里,内部的漆锑被引爆,推动着锤尖二次突进,将招架上来的钉剑砸得粉碎。
这还不是结束,洛伦佐挥锤的动作仍在继续,碎片切割着甲胄,而审判的锤击还在继续下落着,这一次劳伦斯无从阻挡。
整个胸口在洛伦佐的猛击下瞬间坍塌了下来,面具之下溢出鲜血,骨骼崩碎之音接连不断。
劳伦斯整个人被砸进了废墟之中,烟雾缭绕,受锤击动作的影响,在这瞬息的时间里,洛伦佐还保持着锤击的动作,不等喘息片刻,冰冷的剑光便将激起的尘土驱散,剑刃斩向洛伦佐的喉咙。
洛伦佐试着躲避,却发觉自己挥锤的手臂已经被劳伦斯抓住了,承受了这样的攻击,他居然还有力气作战,在这一刻进行绝对的反击。
距离不够。
在洛伦佐的判断下,钉剑根本砍伤不到自己,可就在将要落下来时,钉剑的长度突然猛增了分毫。
钉剑脱手了。
不,没有,在挥剑的同时,劳伦斯松开了手,令剑柄滑出自己的手心,但就要彻底脱离时,他死死地抓住了剑柄的边缘,令它在这种极限距离下斩击。
这突然的变故令洛伦佐心神一冷,随后喉咙处的鳞甲崩碎,其下有鲜血溢出。
两人纠缠的身影迅速地分开,洛伦佐捂着喉咙,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涌出,劳伦斯的钉剑上镀有圣银,虽然强度弱了几分,但对于猎魔人却有着压制的效果。
“这算是平手吗?洛伦佐。”
烟尘的废墟中有声音响起,劳伦斯费力地爬起,整个胸口怪异地瘪了下去,但在秘血的作用下,强健的血肉在增生,它们将折断的骨骼裹挟了起来,强硬地修正着它的位置。
在秘血的沸腾之下,恐怖的生命力治愈着二人,而他们就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厮杀一般,不约而同地收手了,短暂的平静之后战鼓之心再次奏鸣。
劳伦斯拄着钉剑,洛伦佐也再度从大提琴箱中取出新的武器。
如今两人的秘血都处于临界突破的边缘,可以说他们此刻就是一头头人形的妖魔,这种伤势还不足以完全地杀死他们,只要有些许的喘息之机,他们便会再度站起来,投入这无止境地厮杀之中。
“下一回合,劳伦斯。”
嘶哑的声音响起,看起来在圣银的压制下,洛伦佐的喉咙还没有完全地愈合。
但这不重要,此刻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二人的厮杀了。
黑暗的尽头有破空的尖啸响起,一把又一把的飞刀被洛伦佐掷出,这东西影响不了劳伦斯多少,他反而因洛伦佐这种行为觉得他有些可笑。
钉剑轻而易举地将其斩落,就像随手捏死一只虫子一样轻松。
“你已经无计可施了吗?洛伦佐,这种把戏都用上了。”
劳伦斯问道,他最后都放弃了斩击,任由这些飞刀划过自己的身体,钉入一旁的石块之中。
“我倒想问问你,劳伦斯,你是真的没有任何的进步啊。”
黑暗的另一端响起洛伦佐的声音,他高抬起了手,手中似乎是正握着一把手枪,随着他扣下扳机,一道钩索钉入了上方的黑暗,直接将洛伦佐拖入了空中。
“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啊,劳伦斯。”
伴随着声音的休止,汹涌的烈火在劳伦斯的身边燃起,在接连的厮杀下,洛伦佐的血几乎浸透了这片土地,净焰在其上升腾,转眼间便化作火海点亮了黑暗。
又是数把飞刀落下,劳伦斯都快看烦了这样的攻势,不过这一次他注意到了。
这一次的飞刀与之前的飞刀不同,而且它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就像随意丢弃一样,被洛伦佐随手丢了出来。
“真是不长记性啊,劳伦斯,你上次就是因为傲慢,死在了我手里。”
洛伦佐俯视着火海。
铁质的飞刀成功地麻痹了劳伦斯,漆锑飞刀落入净焰的火海之中,随后狂暴的怒焰升腾着,仿佛有红龙正肆虐在这片土地之上。
空气燥热了起来,无尽的尘埃与鲜血迸发的泡沫混合在了一起,被呼啸的狂风卷动着,它们撞击在墙壁之上,使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光明降世,一寸寸地驱逐着黑暗,转眼间叶加大剧院内散发出了辉煌的光,就像决堤的潮水般,每一道缝隙之中都奔涌着流动的名为“光”的液体。
第六十八章 双王
每个人都看到了。
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咆哮的光明轰鸣在每个的耳边。
长廊内的海博德与艾琳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掀翻,碎石如弹丸般砸在他们的身上,整个叶加大剧院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仿佛下一刻这历经无数岁月的建筑就将坍塌成一地的废墟。
这光芒泄洪至了剧院广场之上,伦内特演奏的乐曲被暴力地打断,这次冲击是如此之近,伦内特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倒了什么血霉,当他意识到光明的袭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只能抓紧自己的指挥棒摔,和其他人一同摔下了环形阶梯。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情绪再度紧张了起来,恐慌的人群尖叫着,哀嚎与哭泣声混在了一起,化作人间的地狱。
伊芙与红隼在冲击的热浪之中稳住了身影,狂暴的气流中将目光投向前方,望着叶加大剧院内的光明,她们很清楚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洛伦佐……”
伊芙低声念叨着。
光明终止,随后沸腾的焰火覆盖了每一处、每一寸,它们就像从地狱归来的灵体,挥舞着燃烧的剑刃,将人类的文明摧毁殆尽。
叶加大剧院熊熊燃烧了起来。
它所承载的历史与岁月、荣光与信仰,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大火之中被一点点地摧毁,不再有丝毫的价值可言。
每个人都被这熊熊的火光所震撼到了,随后有海潮般的吼声响起。
“异端!你们为这个城市带来了什么!”
福音教会的信徒们望着那曾经的教堂,如今的叶加大剧院,完全被信仰狂热的他们完全失去了理智可言。
男人们愤怒地挥起武器冲向正教的信徒们,女人们则缓缓地跪下,向着那大火燃烧的建筑跪拜、祈祷、哭泣。
“为……为什么啊……”
胡奥望着愤怒的人群,他们带着暴戾的杀意,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如此地愤怒,也不明白眼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每一张面孔都在惨叫与哭泣,每一张面孔胡奥都很熟悉,在前不久的圣餐中他们还与自己交谈来的。
明明他所期待的美好就要降临了,可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了一切。
胡奥想不明白,越是思索他越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与自责,对这个陌生又复杂的世界感到恐慌。
“为什么啊……”
阴谋与利益交织着,伊芙与红隼都陷入了短暂地愣神,虽然场面无比的混乱,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唱诗班的战士们在暗地里激化着矛盾,杀死福音教会的信徒。
她很清楚此刻事态的演变完全超出了洛伦佐的原本的预计,恐怕就连洛伦佐自己此刻也会感到震惊吧,今夜不止有他们在这里行动。
两个疯狂的意志在这里相会,将世界拖向噩梦的深渊。
“躲起来!伊芙!”
红隼拉着伊芙躲进阴影之中,现在这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这已经算得上是一场宗教战争了,两个信仰将剧院广场作为了战争,相互厮杀着。
“伊芙,如同现在撤离的话,谁也注意不到我们。”
红隼从不是什么胆小鬼,但今夜他不止一次地提出过撤离,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理由的话,那么便是红隼的直觉。
他有些害怕,非常害怕,就好像不久后他会失去些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黑山医院的绝境之中,面对无穷无尽的妖魔时,红隼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但现在这东西就像荆棘一样,它从自己心底的最深处茁壮成长着,蔓延至了自己的喉咙,一点点地勒紧。
他快喘不过气了。
“你说的对,没人能注意到我们……所以我们杀了教宗也没有人注意,对吗?”
鬼知道伊芙为什么现在还在想这些事。
只见她也不做任何掩饰了,直接把陨星取了出来,目光凶狠极了。
“红隼,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可以向那个死脑筋的家伙证明我自己了。”
伊芙冲红隼示意。
“我们走!”
……
光明在废墟之中咆哮,但就像将死的野兽般,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这已经是它最后的狂欢了,渐渐地、光明死去了,它的遗骸变成了熊熊大火,将下方的黑暗彻底焚烧殆尽。
洛伦佐紧抓着钩索枪,将自己吊在穹顶的墙壁之上。
他警惕地注视着下方的火海,刺眼的火光让他的视线有些错乱。
洛伦佐不觉得这样的攻势能杀死劳伦斯,但至少能让他保守痛苦,也能进一步地逼出他的底牌。
在自己的谋划中,洛伦佐得想办法让劳伦斯自己露出破绽,这样他才能在【间隙】之中彻底地摧毁他。
不过……能成功吗?
灼热的气流从下方升起,吹拂着洛伦佐的脸庞,温度有些刺痛他的皮肤了,可他内心的阴寒依旧冰冷。
他有些怀疑自己。
说实在,洛伦佐对于自己接下来战斗的没有太大的把握,以他现有的力量,他有自信能杀死劳伦斯,可杀死他的**只不过是摧毁一具躯壳而已。
他要杀死劳伦斯的灵魂,彻底毁灭他的【间隙】。
这势必要在【间隙】中作战,虽然掌握了权能·加百列,可由于对这份力量的敬畏,洛伦佐对其使用的次数并不多,更不要说在【间隙】中战斗了。
记忆里唯一一次在【间隙】中与劳伦斯战斗,还是在有华生的帮助下进行着,而那次自己依旧未能杀死劳伦斯,而是让他轻易地逃掉了。
“劳伦斯,你究竟还有着多少的秘密呢?”
洛伦佐望着火海的深处,低声发问着。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劳伦斯这个人,洛伦佐不清楚他的过去,也不清楚他的未来,甚至说对于劳伦斯的目标,在洛伦佐的认知里,依旧是一片迷雾。
盗取《启示录》,制造秘血,创建唱诗班。
旧教团已经毁灭了,他如此执着于秘血之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洛伦佐的问题,只有碎石滚动的声音在燃烧的火光之中回荡着。
摇晃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劳伦斯拄着有些被烧红的钉剑,抬起了头颅,漆黑的面具望向穹顶的洛伦佐。
“你也没什么长进啊,洛伦佐,直到现在还在用这些无意义的花招。”
劳伦斯撕掉了身上燃烧的鲜红长袍,连带着其他的布料也一同燃烧殆尽。
他赤着上身,躯干上布满洛伦佐留下的伤疤,大多已经被治愈,但还是有些浅浅的红色疤痕存在,他握持着双剑,下一刻如流星般跃起。
洛伦佐没有吭声,其实自己所想的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自己能杀了劳伦斯,那么自己会在他破碎的【间隙】之中找到一切的答案。
这么想着,压抑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轻松了些。
洛伦佐松开了手,任由自己坠向火海。
两人在半空之中相遇,挥舞的剑击超出常人可观察的速度,虚空之中溅起无数的星火,再度奏鸣起钢铁的交响。
“醒来吧,我身体里的怪物们……”
洛伦佐低语着,将身体交给黑暗。
【秘血苏醒31%。】
临界突破。
狂暴的侵蚀从漆黑的甲胄之下释放,与此同时更为猛烈的焰火从缝隙之中涌出,仿佛甲胄之下包裹的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熊熊燃烧的灼日。
此刻用柏铁制作的钉剑展现了它的优势,在开山之力的加持下,它卷积着净焰扯出了燃烧的半月。
冰冷的月光将两人彻底吞没。
劳伦斯的钉剑碎裂了,在洛伦佐的斩击下它根本无从抵挡。
恐怖的伤痕从劳伦斯的左肩处炸裂开,斜向下划去,将他的肋骨一根根切断,骨骼碎裂,血肉四溢,钉剑一直斩击到了腰腹处,只要再用力些,甚至说能直接将劳伦斯的半个身子砍下来。
鲜血还未等洒下便被炙热的温度蒸发,空气里弥漫着沸腾的血腥味,恐怖的伤口被点燃,就如同雷击的树木般,劳伦斯的身体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斩击的轨迹无比贴近劳伦斯的心脏,差一点就能将其斩断,从燃烧的伤口看去,一层血肉的隔膜覆盖在了其上,能勉强地从其中看到跳动的心脏。
这是突如其来的一击,怎么也想不到洛伦佐会在这交手的瞬间选择临界突破,瞬间带来的力量打破了劳伦斯对于洛伦佐的预计。
温彻斯特顶进了斩击的伤口之中,没有丝毫的犹豫,洛伦佐扣动扳机。
更为炽烈的焰火从伤口之中爆发,几乎要将劳伦斯的躯体烧空一样,龙息弹的金属弹壳切进血肉之中,把劳伦斯的脊柱打成数段。
对,就是这样。
洛伦佐反复地扣动着扳机,将这破碎的躯体彻底摧毁。
在劳伦斯**死亡的那一刻,劳伦斯势必要发动权能·加百列,去寻找新的躯体,而在这时没有载体的他,无疑是最脆弱的。
洛伦佐准备在这个时候【间隙】入侵劳伦斯,就像刚刚临界突破后的凶猛一击,这出乎他想象的袭杀绝对能打得他措手不及。
最后钉剑沿着脖颈处钉入其中,劳伦斯的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就像死了一样,残破的躯体坠入火海之中。
洛伦佐则挥剑刺入墙壁,把自己固定在了一旁的高墙上。
感受着无形的力量,洛伦佐寻图拦截劳伦斯的【间隙】穿梭。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的目光随即落进火海之中,他不清楚,难道说劳伦斯就这么死了,放弃了【间隙】入侵?不,这不可能,那种家伙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令人战栗的声响从火海之中响起,就好像有数不清的虫子在啃食着血肉,又好像繁杂的、丝线穿插的声响。
残破的身影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洛伦佐……你对于妖魔、对于秘血,了解的还是太少了啊……”
声音沙哑,断断续续。
火光映亮了劳伦斯。
数不清的红线覆盖在了狰狞的伤口之上,它们连接了伤口的断面,将垮掉的半个身子一点点地拉起来,重新缝合在了一起。
躯体内的血肉则在用力地扭动着,把那些断裂的骨骼复位回原来的位置上。
劳伦斯抬起手,一把抓住了贯穿自己脖颈与胸膛的钉剑,将它一点点地抽离出来,气管不再受这金属的挤压,他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看起来作为教长,我还是需要教导你一些新的知识啊……”
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身上还燃烧着烈火,就像从地狱熔岩之中爬出的亡者。
“这……怎么可能。”
洛伦佐的眼瞳几乎凝固了起来,龙息弹粉碎了他的心脏,就连血肉都被燃烧成了灰烬,钉剑则贯穿了他的脖颈,将脊柱与血肉一同摧毁。
可劳伦斯没有死去,他还活着,这已经超出了缄默者血肉所强化的程度。
这……这是……
临界突破。
数不清的红色丝线围绕着劳伦斯狂舞,就像触肢一样,贪婪地吞食着周围的物质,他朝着高墙处的洛伦佐缓缓走去。
这一切只剩下了一个答案,洛伦佐不安地低语着。
“权能·亚纳尔。”
简单又纯粹的权能,在临界突破的情况下,不死的力量被赋予给了这具躯体。
“这不可能,双权能的负担会让猎魔人崩溃!”
洛伦佐还记得在猎魔教团中学到的知识,炼金矩阵会被刻在猎魔人的后背上,它会引导出秘血之中的力量,好令猎魔人掌握这超凡的权能。
可力量是有代价的,在猎魔人使用权能时,便是在唤醒禁忌的秘血,一旦使用的权能超过复数时,被唤醒的秘血也会愈发可怕,所带来的侵蚀压力也是呈复数增长。
理智会被瞬间吞没,化作疯狂的妖魔。
“是啊,双权能是禁忌的,这是因为凡人无法驾驭这力量……但我不同,洛伦佐,我已经得到了【凭证】,我已经被【升华】了。”
面具之下响起冷静又疯狂的声音。
“你在恐惧吗?洛伦佐。”
洛伦佐没有回话,他只是感到了一阵深沉的窒息感。
这便是劳伦斯的底牌吗?他还有其他的招数吗?自己该怎么打败他?
数不清的疑问在脑海里闪过,但没有一个答案能做出回应。
“怪……物。”
牙齿间挤出不甘的声响,洛伦佐再度握紧了钉剑。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那列被暴雪所笼罩的列车上,面对劳伦斯这样无解的敌人,所感受到那种深邃的绝望。
不……还没有绝望。
就连洛伦佐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涌现了一种诡异的笑容,仿佛这躯体之中潜藏的已经不是熟悉的灵魂,而是某个粘稠扭曲漆黑的存在。
“怪物?”
劳伦斯停住了步伐,他望着洛伦佐,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随后劳伦斯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洛伦佐·霍尔莫斯!”
劳伦斯大笑着,声音回荡在这可怖的地狱之中。
“洛伦佐·霍尔莫斯,你还没有注意到吗?”
面具之下,劳伦斯的表情是与洛伦佐同样的欣喜,那副扭曲诡异的狂笑。
“你说我是怪物?可你也是啊!你也获得了【凭证】得到了【升华】啊!”
劳伦斯张开了双手,剑刃指着火海。
这片沸腾燃烧的火海,仿佛不会熄灭一般,明明所有可燃烧的物质都已经被化作了灰烬,但它们就像不死一样,依旧附着在岩石与死物之上,释放着光和热。
“真是令人着迷的鲜血啊……”
劳伦斯用力地呼吸着,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气。
所有的力量都源自于秘血,即使过了无尽岁月的今天,劳伦斯依旧不清楚这秘血的本质。
“怪物……”
望着高墙上黑甲的骑士,无尽的焰火正在甲胄的缝隙里沸腾翻滚,很快这些鳞甲就要碎裂了,它们再也无法束缚这些怒焰,届时审判的光将摧毁世间的一切。
权能·米迦勒。
第六十九章 圣银之痕
“这……怎么可能?”
聆听着劳伦斯的话语,洛伦佐的内心深处掀起了波涛巨浪。
他缓缓地抬起手,望着鳞甲下熊熊燃烧的焰火,光芒是如此地炽烈,就好像自己的躯干早已化作了材薪,在甲胄的保护下燃烧殆尽。
“秘血,我们力量的源泉,你就没有仔细思考过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劳伦斯倒不急于进攻了,就像在猎魔教团时的教导一样,他教导着这个早已掌握了力量却浑然不知的年轻人。
他拄着钉剑,身处于燃烧的火海之中,身影是如此地威严,令人窒息。
“说到底,猎魔人的权能是篡夺了妖魔的力量,炼金矩阵是将其从鲜血之中引导出来,并加以控制。”
洛伦佐的目光缓缓挪移到了劳伦斯的身上,他想起了在黑山医院时,梅林对自己说的话。
权能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无法解释的超凡之力,还是说可以用现有知识所解释的“现象”。
“噩境之幻、胃咀草……这些较为常见的妖魔,还有一些我们难以窥视的特殊存在……”
燃烧的妖魔,神秘的缄默者……这世界上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未知。
“说到底这权能并不是什么神圣的力量,它源自秘血,也与秘血一样罪恶,这东西本质上就是妖魔的特性,而现在,我们也掌握了妖魔的力量。”
凡人是不会做到如此程度的,不知不觉中他们早已晋升为了更高的存在。
“本质上来讲,我们此刻都是妖魔的一员了,洛伦佐,只不过是拥有着理智的妖魔,什么猎魔人、权能、只不过是温柔的修饰而已,这改变不了我们残忍罪恶的本质。”
劳伦斯的声音停住了,其实他讲的已经够多了,高墙上的洛伦佐此刻已经想清楚了一切。
“秘血、权能、妖魔……”
洛伦佐低声念叨着,体内的秘血无比炽热,但这疯狂的力量无法干扰到他。
他想到了答案。
“是啊……答案早就被摆明在我们眼前了啊,炼金矩阵会引导出秘血之中的力量,也就是说,实际上每个人猎魔人都拥有着复数的权能,只不过受困于意志与侵蚀,我们注定只能使用一个。”
这便是凡人的懦弱所在,即使成为了猎魔人,这样的意志也只能勉强控制并承担一份权能的力量与侵蚀。
炼金矩阵既是引导,也是限制,正如体内的缚银之栓一般。
回想着猎魔人逐渐异化的过程,血肉的恢复力变得强大,净焰更加炽热,意识陷入疯狂……这种种的特性不就是权能的体现吗?
权能·亚纳尔、权能·米迦勒……这力量早就在猎魔人的身上有所体现,只不过比起被引导出的力量,相比之下过于弱小,才被人们忽视。
随着秘血苏醒程度的提升,这些被遗忘的力量都将逐渐复苏归来,而当它们彻底出现时,便是猎魔人承受不住侵蚀而死的时候。
近乎不死的力量,沸腾的焰火,彻底疯狂的意识。
就像秘苏醒的阈值一样,越是提升,力量越是强大,故此有更多的权能复苏,可在得到力量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意识不可扭转地被侵蚀,成为妖魔的一员。
在临界突破下,洛伦佐的秘血不断地提升着,故此他也得到了异化的力量,唤醒了这狂暴的火焰。
“权能·米迦勒,引导出无比炽热的净焰,烈焰强度远比普通人猎魔人可掌握的要强大……这不就是净焰的强化吗?这种力量在那些失控的猎魔人身上都有体现的。”
洛伦佐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可笑,明明这些情报离自己如此之近,而自己却毫无察觉。
“妖魔化不就是这样吗?强化净焰,强化血肉的恢复力,强化意志的疯狂的,扩散着侵蚀的传播。”
这些都是权能,重叠在一起的权能,无法回头的破碎之路。
那么自己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样的话,凡人的意志只能控制并承担一份权能的力量与侵蚀,临界突破使洛伦佐进入了妖魔化,妖魔化则带来了复数的力量,按理说自己也应该失控才对,可现在洛伦佐无比理智,侵蚀对他毫无影响。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
“所以,这就是【凭证】与【升华】吗?”
火海之中的劳伦斯微微点头,表示了肯定。
“权能·加百列就是你的【凭证】,在得到这【凭证】的这一刻你的意志便被【升华】了。”
在见识到这汹涌的焰火时,劳伦斯便已经意识到了,洛伦佐也掌握着权能·加百列,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着理智作战。
洛伦佐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殊不知在劳伦斯的眼中他早就暴露了。
劳伦斯很欣喜,他开心极了,有时他也会为自己的孤独感到悲伤,毕竟一个人走在这破碎与毁灭的路途上,难免会感到寂寞,可现在他遇到了另一个相同的人。
这可太值得庆祝了。
“被【升华】的……意志。”
洛伦佐逐渐清楚了一切,华生也对他说过这些,只不过面对这数不清的谜团,这些支离破碎的情报不足以支撑他了解一切,可现在他隐约地想到了。
自己的意志早就不是凡人的意志了,这是被【升华】过的意志,所以自己能抵御复数权能带来的侵蚀,所以这些力量才会在自己的身体里逐一苏醒。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
没有那么复杂,说到底这不就是妖魔化吗?
自己在一点点地妖魔化,可意志却保持着绝对的理智,令粘稠的黑暗在一点点地包裹着自己。
那么这毁灭与破碎的路途的尽头,这黑暗的尽头是什么呢?
一瞬间洛伦佐的眼中闪过诡异的幻觉,他看到了惨白的天使在自己眼前缓缓张开双翼,冰冷无情的脸庞靠向自己,它们伸出双手,仿佛是要迎接自己荣升天国一般。
“不!”
洛伦佐低吼着,他反手挥出了钉剑割伤了自己,疼痛令他清醒了一些。
那不是天国,那也不是天使。
缄默者。
“说到底我们对于秘血、对于妖魔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劳伦斯慢悠悠地说道,他倒不急于与洛伦佐厮杀了。
“我以前和你一样,只以为妖魔是怪物,怪物就应该被杀掉,可渐渐地,我了解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令我感到恐惧,洛伦佐·霍尔莫斯。”
洛伦佐不再做声,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力量。
拔出了钉入高墙中的钉剑,洛伦佐也落入了火海之中,他和劳伦斯遥想对望着。
“所以身体的畸形也是权能的一种吗?权能·亚纳尔,凡人的意志无法再束缚这力量,所以失控的权能令血肉诡异地增生着。”
洛伦佐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猎魔人与妖魔是同源的,可怎么也没想过两者之间是如此地相似,就像面对镜子中的自己一样。
火焰静静地燃烧着,下一刻烧红的钉剑卷起焰火与狂风。
“怎么,还要打吗?”
劳伦斯随意地举起钉剑抵挡着洛伦佐的攻击,临界突破下他唤醒了权能·亚纳尔……不,用唤醒这么说不太准确。
抛除那些修饰的词汇,现在劳伦斯只不过是因为秘血的临界突破,导致自己步入了妖魔化,血肉的恢复力变得无比强大,而这种强大的体现被人称作权能·亚纳尔。
在这种不死之力的加持下,洛伦佐很难杀死他。
猎魔人本身就有着极强的恢复力,而所谓的权能·亚纳尔不是过是将这种恢复的特性无限加强了一般,就像权能·米迦勒一样。
“你告诉我情报,和我要杀你是两件事,这之间并不冲突。”
洛伦佐的声音冰冷,剑刃切开了劳伦斯的身体,伤口之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但这未能烧死劳伦斯,死去的血肉被增生的血肉褪去,带着燃烧的火苗脱落。
“这可真遗憾啊,我们是同类……或许是这世间仅有的同类,我倒觉得我们应该和平一些。”
劳伦斯就像在戏耍洛伦佐一样,在确定了洛伦佐也是被【升华】过的存在,他觉得自己阴暗的心都开朗了不少,但如果洛伦佐还是执意挡他的路的话,劳伦斯不介意杀死这个难得的同类。
劳伦斯不需要任何同类,他只需要自己手中的剑。
“开始无聊了起来啊,快给我更多的惊喜吧,洛伦佐,不然这也太无趣了。”
劳伦斯说着震剑斩下,裂隙沿着洛伦佐的胸甲炸裂开,甲胄破碎,其下的焰火瞬间倾泻而出,轰击在了劳伦斯的身上。
无尽的白潮之下,只见那强大的虚影一点点地靠近,劳伦斯迎着烈焰而至。
局面陷入了僵持,洛伦佐无法对劳伦斯做出有效的杀伤,在这种不死之力下,他们两人的战斗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可言。
除非……在【间隙】中战斗。
洛伦佐这样想着,但躯体内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动作一僵,随后整个身体就像被石化了一般,洛伦佐能感到钻心的痛苦,从自己身体的每一寸中传来,就好像有数不清的虫子正在自己的体内啃食着自己的血肉。
沿着脊柱一点点地向上,最后从眼眶之中钻出。
【缚银之栓开始熔毁。】
冰冷又模糊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随后声音彻底地破碎掉了。
“该死,在这种时候。”
洛伦佐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倾倒了下去。
伴随着秘血的临界突破,体内的缚银之栓开始熔毁了,熔化的圣银正在灼烧着他的躯体,一点点地从内部杀死他。
劳伦斯看着停下动作的洛伦佐,他一脸的疑惑,正想问什么,随即便看到了自己刚刚斩击出来的伤口。
洛伦佐胸口的伤疤之中有着金属的光泽,鲜血混合着金属滴落。
“你还没有换一具躯体吗?”
劳伦斯问道。
“也是,我也是有疫医的帮助,才找到了这么合适的身体。”
在疫医的培育下,他们成功地用缄默者的血肉孕育出了新的躯体,完美的躯体。
劳伦斯认出了洛伦佐体内的缚银之栓,旧教团已经毁灭,洛伦佐和他不同,洛伦佐可没有那么多后备的资源,没有更换躯体反而可以理解了。
“那看起来是我赢了啊。”
劳伦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没有什么战意可言了,这种胜利对于他而言可太无趣了。
洛伦佐没有被自己的强大所打败,反而因体内逐步熔毁的缚银之栓而倒下,这太可笑了。
就像那些死于圣临之夜的猎魔人一样。
注视着喘息的躯体,劳伦斯欣赏着洛伦佐的痛苦,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要放弃对我的猎杀吗?如果你现在令秘血平静下来的话,或许能阻止圣银的熔毁,可同样,不临界突破的你,可是杀不死我的。”
劳伦斯突然又找到了乐趣的所在,就像地狱的魔鬼般,他引诱着洛伦佐。
“要试一试吗?切开自己的手臂、躯干,把熔化的圣银解脱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这也是我当教长时,翻看典籍找到的,在之前有亚纳尔猎魔人试着叛逃,他们以为借着权能的力量,能抵御圣银的毁灭,所以他们切开了自己的身体,把带孔的钢钉打进手臂之中,一点点地抽干体内的圣银。”
声音尖锐了起来,就像亡者在痛苦哀嚎。
“没有回头路的,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为了将圣银从体内移除,他们便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可越是唤醒秘血,圣银熔毁的速度越快。
圣银遏制了权能的恢复力,最后他们被圣银烧成了一个空壳,而绝大部分的圣银都已经流出。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赌赢了。”
洛伦佐没有回应他的嘲笑,就像死了一样。
劳伦斯笑声僵住了,他这么享受这一切,而洛伦佐却如此地不配合他。
没什么意思。
可就在这时洛伦佐一点点地爬了起来,漆黑的甲胄逐一剥离,露出了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
“那么就请你稍等一下了,劳伦斯。”
洛伦佐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他举起了钉剑,沿着自己的手掌刺下,贯穿了整只手臂,令人牙酸的声音接乱不断,骨骼一寸寸地崩塌,与血肉搅合在了一起。
手臂无力地坠了下来,可同时有液态的圣银从手心的伤口之中溢出,洛伦佐将钉剑的剑柄狠狠地砸进眼前的废墟之中,固定了好了位置挥下手臂,令另一只手也被贯穿。
“中场休息。”
洛伦佐这么说着,随后将自己的胸口砸在眼前的钉剑之上,用力地扭动着身体,将伤口逐步扩大。
秘血咆哮,体内的圣银几乎要沸腾了起来。
他倾靠着身体,伤口之中涌出钢铁之血。
劳伦斯愣住了,他看着如此疯狂的洛伦佐,哪怕是他也被洛伦佐身上散发的戾气所震撼到了。
“等我解决了它,我就来杀你了。”
洛伦佐倔强地昂起头,目光带着海潮般的恶意。
鲜血与圣银混合在了一起,它们一点点地将钉剑覆盖,随后冷却在其上,就像斑驳的生铁般,附着着剑刃。
圣银毁灭着洛伦佐的躯体,但升腾的秘血却在治愈着他。
这是一场赌博。
一旦洛伦佐失败,047的躯体将彻底毁灭,届时他必须【间隙】穿梭才能逃离战场,可拥有权能·加百列的人,不止他一个人,他会被劳伦斯狙杀,说不定就真的死在了这里。
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洛伦佐就无法杀了劳伦斯。
塞琉说的对,他是个有自我毁灭倾向的人,今天的事态已经和行动无关了,只是最单纯的私人恩怨而已。
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秘血升华着这具躯体,血肉开始蠕动,令洛伦佐步入妖魔化的阶段,它们挤压着流动的金属,将断裂的骨骼重新复位,更为坚固的硬质在其表面增值。
渐渐地洛伦佐恢复了力量,先是一只手臂,接着是另一只。
或许是圣银的压制起效了,虽然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手心的疤痕却未能被磨平,就像被处死的圣者、手心所拥有的圣痕。
洛伦佐一点点地站了起来,直到没入胸口的钉剑被取出,他抓起钉剑的刃口,将它从废墟之中拔了出来。
有些虚弱,身体摇摇晃晃的,还有少量的圣银存在于体内,带来灼热的痛楚,但这已经影响不到洛伦佐了。
与劳伦斯一样,洛伦佐走上了破碎之路,朝着黑暗的尽头大步前进。
“啊……真不愧是我的学生啊。”
不知为何,劳伦斯此刻突然有着热泪盈眶的感觉,注视着如铁般的身影,就好像从洛伦佐的身上看到了他的曾经一样。
洛伦佐向前迈步,随后身影被撕扯成了流动的光影。
凌厉的剑刃破空而至,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当你看清它时,你就已经死了。
这一次就连劳伦斯也无法躲避如此迅速的剑,钢铁崩鸣着。
钉剑带着鲜血离开,脖颈处爆炸出一道狰狞的伤疤,伤口深可见骨,险些将劳伦斯斩首。
漆黑的面具也在这一击下碎裂了一角,露出了劳伦斯的半张脸,而那半张脸也被剑刃的轨迹砍到,血肉模糊一片,只有炽白的眼眸依旧清晰可见。
深入骨髓的痛楚从伤口之中传来,劳伦斯的目光没有动摇,而是缓缓地移向了洛伦佐手中的钉剑。
“你本来就想这么做?”
劳伦斯没有丝毫的愤怒,心神越发地欣喜了起来,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惊喜。
“是啊,即使你不说,我也得想办法把圣银取出来,不是吗?”
洛伦佐拄着镀有圣银与鲜血的钉剑,漆黑的甲胄一层层地覆盖在了他的身上,随后有盛焰从缝隙之中绽放。
“只有圣银能压制这不死,也只有这东西能杀了你。”
面具下响起劳伦斯的狂笑,他已经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来形容洛伦佐了,他能做的只有握紧钉剑,以最强大的姿态予以洛伦佐绝望。
“那么来吧,洛伦佐·霍尔莫斯,你是名真正的猎魔人。”
劳伦斯朝着洛伦佐大步走去。
无尽的尘埃从漆黑的穹顶之上落下,刺耳的剑鸣声下,一道又一道巨大狰狞的裂隙出现在高墙之上。
曾经的教堂化作了恶魔们的战争,或许所谓的神真的存在,不忍这神圣被这般亵渎,叶加大剧院在熊熊大火之中开始崩塌。
恶魔们的狂笑声中,末日已至。
第七十章 战争与和平
丽雅没见过那样的火,炽白的、就像一团翻滚的光团。
这是个蛮不错的焰火,仅仅是注视着它,都会感受到一阵神秘的圣洁感,仿佛这焰火是从云顶尽头的天国坠下的。
这是令人喜欢的焰火,可现在它却给予了丽雅无穷无尽的恐惧。
叶加大剧院在她的眼前开始崩塌,无尽的炽白之焰在裂隙之中喷涌着,建筑就像一名将死的老人,他无力地吐息着,每一次的呼吸都带起了火海的波动,每一次的波动都带走了它少许的生命,直到它彻底死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丽雅目睹着这美好的崩塌,她发问着,但没有人能给她答案,随后狂热的吼声将她拖回了现实。
整个夜空不再黯淡,它被重重的烈火点燃,一片深邃的暗红,就像凝固的血渍一般。
身边的信徒们来回跑动着,丽雅就像激流中的枯叶,被人群裹挟着,跌跌撞撞,直到有了一息喘息的机会,她被挤倒在地,双手触摸着冰冷的地面,她大口地呼吸着,心神被恐惧彻底俘获。
神圣的仪式不再,此刻这里已经化作了地狱的战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的机会,那些福音教会的信徒就这么冲击着剧院广场,他们举着样式各异的武器,目光充血地砍杀着见到的每个正教信徒。
冰冷的空气被大火烤得温热了起来,其间飘荡着甘甜的血腥味,这味道灌入丽雅的鼻腔,她的胃部一阵翻滚,她恶心地干呕了起来。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在触摸着她的双手,好像是流水,但这水流十分温热,还有些粘稠……
错乱的人影中,丽雅与一双呆滞的目光对视了起来。
那是一名男人,他正倒在离丽雅不远的地方,狰狞的伤口沿着他的喉咙处裂开,其中汩汩地流出鲜血,一直蔓延到了丽雅这里。
丽雅愣住了,身体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她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可无论怎么用力,她都只能这样僵持在原地。
男人的嘴巴微微地颤抖着,他还没有死,嘶哑虚弱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进丽雅的耳中。
“救……救我。”
有人踩在了男人的身体上,更多双脚踏过他的躯体,伴随着挤压有更多的鲜血从伤口之中涌出。
丽雅想救救他,但女孩完全被恐惧支配了,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逃跑,只能目睹着男人被彻底踩死,尸体在人群的脚下来回滚动着,直到消失不见。
这算什么?宗教战争?
身边尽是狂热的吼声,有人大声地念着教义,挥起武器砍向他人,冰冷的身体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
丽雅想不明白,她在地上爬行着,躲在杂物的角落里,把身子一点点地蜷缩了起来。
信仰的冲突,宗教之间的战争。
这种词汇对于年轻的女孩而言还是太遥远了,遥远的就像书中虚无缥缈的故事一样。
丽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知晓这个词汇时的样子,那时自己还没有加入正教,百无聊赖地坐在福音教会教堂外的阶梯上,听着神父为信徒们讲解着福音教会的历史。
神父慷慨激昂地讲起了史上神圣的东征,圣堂骑士团在教皇的带领下所向无敌,一路作战,将所有的敌人根除,败者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信仰福音教会,要么被当做异端烧死。
那是辉煌的年代,福音教会的影响力扩散到了最大,一座又一座的教堂在异国他乡中被建起,每个人都虔诚地信奉着福音教会的神。
丽雅还记得当时自己做了什么,听到这里她很感兴趣,站了起来,在窗外对着神父问道。
“教皇为什么要东征?”
神父对于丽雅这个突然出现的听众表现的很意外,或许是更在意丽雅的问题,他第一时间居然没有赶丽雅走,而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因为他们是异端。”
提到“异端”这个词汇,神父带着汹涌的怒气。
“什么是异端。”
丽雅天真地问道。
“所有不信仰福音教会的人,就是异端。”
神父无比坚定地说道。
听着神父的话,丽雅当时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荒诞了。
“就因为这种事发动战争?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丽雅想不明白,虽然她不是很懂这些,但“战争”这个词汇对于她而言有着如铁石般的肃穆,在她看来这是一种矛盾无法回避,不得不做出决断时,才会出现的残忍词汇。
可在神父的口中,这东西是如此地随意,只是因为这种理由便掀起了血腥的东征。
丽雅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信仰这些东西,也会成为一种罪恶。
听到丽雅的回答,神父当即便有了怒意,当时看着神父苍老的脸,一瞬间丽雅害怕极了,明明她和神父算得上是第一次见面,虽然谈话有些不愉快,但神父的眼中却有着想杀了自己的**。
因为自己的回答吗?
丽雅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这种理由去杀死一个人。
就像眼前的现在。
焰火升腾,鲜血飞溅,没有人感到恐惧,反而有种献身的狂热,诵读着神圣的教义,手中却做着最为罪恶的事。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就是完全陌生的路人,他们不清楚对方的过去,也不清楚他们的现在,但就为了所谓的信仰,直接拼杀在了一起。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丽雅!”
熟悉的声音响起,漆黑的影子笼罩住了丽雅,他一把地抓住了丽雅的手腕。
丽雅一阵慌张,但随后她看清了来者的样子。
“胡……胡奥。”
她的声音颤抖着,随后崩溃地哭了出来。
“别害怕,跟我来。”
这一次胡奥抓紧了丽雅的手,之前就是因为他没看住丽雅,才导致冲突爆发时,他和丽雅在混乱的场面中分散了。
“没人阻止这一切吗?”
丽雅紧跟在胡奥的身后,生怕与他分开,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分离,丽雅很清楚自己会有着怎样的遭遇。
男人死时的惨状在眼前闪过,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最后却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我不知道,按理说骑警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说着说着,胡奥自己也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骑警来了又如何,伴随着叶加大剧院的熊熊燃烧,整个场面走向了彻底的疯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控制可言,骑警来了,也只是为这场狂欢添加燃料而已。
“我们是要去哪?”
丽雅慌张地看着附近,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她根本无法确定周围人是谁,大概其他人也是这样,可他们没有像自己一样心怀恐惧,而是投身于这狂欢之中。
“去找冕下。”
胡奥伸出手一拳打翻了一个试图攻击他们的人,幸亏水手的生涯给了他足够强壮的体魄,不然他恐怕会和丽雅一样躲起来瑟瑟发抖。
感受着拳头上袭来的痛楚,这还是胡奥第一次主动地伤害他人。
“冕下?”
丽雅还记得之前发生的时,爆炸的冲击掀翻了高台,冕下在崩塌中不知所踪。
“对,冕下还活着,不过受了些轻伤,他被保护了起来,但我们人数还是太少了,冲不出这里。”
胡奥回答道,如果说这里还有安全的地方的话,那么就一定是弥格耳的身边了。
信徒们将受伤的弥格耳牢牢地保护了起来,并击退了数次敌人的攻势。
他只是个水手,并不懂什么政治与利益,但事到如今胡奥也本能地感受到了,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袭击,在这教宗登基的时刻,福音教会的信徒选择了攻击,他们要将正教扼杀在这里。
愤怒。
不知为何,在意识到这点后,胡奥的内心涌起了难以遏制的愤怒,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也想和其他人一样投入这战斗中,把这些前来进攻的福音教会击退。
但或许是身边还有着丽雅需要照顾,无论自己要做什么,先把她带到弥格耳身边才行。
“所以……为什么呢?”
丽雅小声地念叨着。
只是信仰的不同而已,为什么要做到这种份上呢?付出这些无意义的死亡与伤痛。
女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些事,她只是感到悲伤与恐惧。
为了这一天,丽雅做足了准备,她编织了很多花冠,和大家练习了很久的圣歌,在她的预想里,这一天会在美好之中结束,温暖的教堂会在贫瘠的地方建起,她或许会成为一名修女,又或者成为一名学者……她的未来还有很多的机会。
这一切都毁了,在这熊熊大火之下付之一炬。
丽雅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很少会去恨一个人,可现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底那名为仇恨的情绪。
她知道这有些怪,但她无法控制这些,这些阴暗之物肆意生长着,蔓延至了每个角落。
鲜血浸透了剧院广场,明明路途并不算长,但由于这混乱的局面与敌人,这点距离显得格外艰难。
胡奥已经能看到守卫们了,他们把坍塌的高台重新利用了起来,就像一个简易地堡垒一样。
“是我!”
胡奥大声地喊道。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虽然混乱依旧,但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靠近这里,只见地面上是一滩又一滩的鲜血,可以想象到为了这短暂的喘息,人们都付出了什么。
“冕下,你还好吗?”
越过了防御之后,胡奥第一件事便是走向残骸的深处,关心地问道。
与外界的狂乱不同,这里的气氛带着些许的压抑,到处都是伤者。
“胡奥?”
声音从深处响起,随后老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弥格耳现在的情况还算不上糟糕,脸上有些擦伤,左腿在坠落时摔断了,但被简易地包扎过,目前还能勉强地站立起来。
他看起来很是狼狈,灰白的头发胡乱地盖在脸上,身上也脏兮兮的,带着血迹。
这么一看,胡奥倒有几分高兴,原来所谓的冕下也是个普通人,也会在这突然的遭遇下措手不及。
胡奥还想继续说什么,可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眼瞳紧紧地锁在了弥格耳的头上,胡奥不禁地咽着口水,心神都被其诱惑、火热了起来。
那是一具精致的冠冕,并没有什么华丽的珠宝修饰,也没有什么惊天的工艺,只是很简单的一具冠冕,优雅的弧线交错在了一起,就像桂叶枝。
这是一顶没有什么价值的冠冕,丢到珠宝商的手中,他们甚至不会多瞧其一眼。
这是一顶价值非凡的冠冕,它象征着权力与**,这是正教教宗的体现,虽然仪式被粗暴地打断,但弥格耳早就忍耐不住地戴上了它。
冠冕是有魔力的……权力是有魔力的。
虽然眼下的局势危急,但弥格耳却丝毫不担心,他从容极了,仿佛每个人都是他手中的玩物一般。
“冕下。”
回过神的胡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向弥格耳低下了头,表示歉意。
弥格耳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冷冰冰地问道。
“情况如何?”
“十分糟糕,我出去这一路上,尽是战斗,我们得想办法护送你出去。”胡奥说。
“也就是说,目前已经完全‘失控’了?”
弥格耳依旧是那副毫不担心的样子,他对着胡奥问道。
“嗯……”
胡奥想了想,表示肯定。
只见弥格耳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他需要保持着严肃,但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还是难忍心中的喜悦。
“开始吧。”
他对着身边的守卫低声说道。
守卫没有回话,而是转身行动了起来。
“冕下……”
胡奥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不等继续问什么,弥格耳将目光投向了胡奥。
“胡奥,你是虔诚的信徒,对吗?”
面对这个问题,如果是之前的胡奥,他或许会犹豫,但现在他品尝过正教带来的美好与认可后,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
“是的,我是。”
“很好,那么就跟在我身边,保护我吧。”
弥格耳说着便朝着人群外走去。
“冕下,这很危险!”
胡奥试着阻止他,弥格耳则抬起了手,制止了胡奥的行为。
“我的信徒在为了我流血,为我战斗,我怎么可以弃他们不顾呢?”
弥格耳头也不回地说着,随后大步向前。
“这会是正教的第一次胜利,而在这之后我们会接连不断地胜利,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我们……”
就像早已谋划好的那样,弥格耳走出了残骸,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信徒们先是发愣,随后高呼着圣名。
他们的教宗与他们站在了一起,这是无上的荣耀。
敌人们则狂热了起来,这便是异端的教宗,只要杀了他,他们便为自己的神清除了大地。
扭曲又疯狂的想法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可做着同样疯狂的事。
弥格耳享受着这一刻,而散布在暗中的唱诗班们也做出了行动,他们挥起利刃,砍杀着来犯的敌人,本是被压制的局面随着弥格耳的到来被一点点地逆转了过来。
所有人都在呼唤着弥格耳的名字,敬畏亦或是仇恨,他沉浸在这伟大的时刻当中。
可弥格耳殊不知,他的脸庞此刻正出现在瞄准镜中。
“弥格耳出现了。”
伊芙的手指轻轻地扣在了扳机上。
“那么就开火,杀了他。”
有些怒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红隼蹲在伊芙的身边,手中的折刀还在滴落着鲜血。
红隼讨厌这里,这里简直就是一群疯子的乐园,无论是谁都试着给自己一刀。
“我知道,我知道。”
伊芙注视着弥格耳那令人生厌的笑脸,轻声说道。
“永别了、冕下。”
扣动扳机,子弹脱膛而出,瞬息间剧烈的鸣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世间居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轰鸣的爆炸声响彻。
伊芙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打中目标,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头公牛正面撞飞了一样,陨星的后坐力让伊芙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伊芙终于清楚这个奇怪的武器,究竟是哪里比较特殊了。
这发射的是特殊的子弹,其中内置漆锑,它就像一枚小型炸弹,熊熊的烈火在人群之中升起。
伊芙已经没机会去判断弥格耳是生是死了,因为这一击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里。
“我发誓,如果我能活着回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永动之泵那群神经病一顿。”
面对着那么多双眼睛,红隼努力地鼓起勇气,架起了折刀。
这哪是一把暗杀的武器呢?这分明是一架小型火炮发射器,想想也是,比起一味地追求精度,倒不如把杀伤面积扩到最大。
“该跑路了,红隼!”
红隼正欲持刀砍个痛快,但还未等冲出去,便被伊芙拉住了,几乎不需要思考的时间,红隼转过头就开始朝着福音教会信徒们的方向冲去。
随着这两个奇兵加入战斗,她们乱搅着局面,事态的发展开始倾斜。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叶加大剧院坍塌的废墟之中,似乎有雷鸣响起,而这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光的逝去
这是一场战争,宗教与信仰间的战争,其中穿插着大人物的阴谋与诡计,还有迷离的恩怨情仇。
可就是这样一场无比严肃的事情,却被伊芙与红隼这两个笨贼给搅和乱了。
伊芙挥起陨星,就像撬棍一样,一下子打翻了一个向她冲过来的信徒,自从开火后,枪管便无比滚烫,表面还有着隐隐的裂隙,不清楚是因为枪击的过热,还是伊芙的挥打,看起来这东西的使用寿命只够开火数次而已。
果然,永动之泵这些家伙真的很不靠谱,伊芙早该清楚这点的,比起用这武器,还不如她偷偷地潜入到弥格耳的身边,照着他的脖子抹一下。
“所以你们平常也会遇到这种意外情况吗?”
伊芙大声地吼道,只有这样她的声音才会盖过四周的混乱的声响。
现在这里就像一场狂欢的派对,又好像邪神降世的死亡仪式,火光与鲜血映衬在了一起,到处都是狰狞的红色。
说实在此刻有种熟悉的感觉,伊芙居然回想起了她和洛伦佐的第一次相遇,准确说是第一次协同作战。
那场血腥的舞会。
伊芙越想越觉得这一切是如此地相似,那时沉溺于致幻剂的人们就和这些信徒一样,有着相同的疯狂与**。
“意外?对于我们而言意外就是常态,你永远不知道会从哪里蹦出来个妖魔给你一口,又或者某个刚刚还在闲聊的同伴,身上长出狰狞的犄角,变成敌人。”
红隼一副老道的样子,折刀左砍又砍,把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一一逼退。
“好好体会一下吧,伊芙,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如此地顺利,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说不定还会葬送生命。”
红隼显然进入了状态,一直以来的各种“意外”,让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荒诞的不行。
虽然身上多处负伤,能挥舞的只剩下一只单臂,但这还限制不了红隼。
一直以来和他对比战力都是洛伦佐那种怪物级的家伙,而现在面对这些普通疯狂、甚至连妖魔都不是凡人,红隼展现了他的强大。
多少也算是净除机关的资深骑士,身经百战,他就像一团流水,所有的攻击都落不到他的身上,左扭右扭之下,流动的水还会凝结成冰,一刀贯穿他们的喉咙。
没有犹豫,折刀也稳的不行,杀人这种事对于红隼而言早就没有什么负担可说,这只是工作,而他擅长处理工作。
他不被道德与伦理束缚……按理说他这种人应该在牢里关上一辈子,整个净除机关的人都是这样。
不过想起来也有些奇妙,某种程度上来讲,入们绝对想象不到,保护世界的居然是一群变态与疯子,而这两个标签还时有重叠。
“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伊芙。”红隼突然说道。
“考虑什么?”
伊芙紧跟在他身后,人群混乱,两拨人杀来杀去,加上刚刚爆炸的混乱,这倒是给了两人喘息的机会。
该说真不愧是亚瑟的女儿吧,伊芙明明是个新人,却和红隼一样,老道的不行,下手稳准狠,绝不给敌人任何靠近自己的机会。
“考虑加入净除机关这件事。”
红隼握着折刀,手上砍杀的动作不停,而目光却投向了夜空,被烧红的夜空。
杀人的件沉重的事,可红隼的内心却很轻松、愉悦,就像个变态一样。
红隼再度沉浸于这杀戮中,和这些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敌人的家伙作战,用力地挥动着手臂,折刀切开一具又一具温柔的血肉。
真是熟悉的感觉。
嗅着鼻尖的血腥味,此刻红隼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他越发觉得自己与艾琳相遇的那个美好的午后是一场梦境,这些东西都是虚假的,唯有眼下的杀戮对于他才是真的。
只有这样的战斗才是他的生活,之前差异的感觉都消失了,红隼觉得自己的生活在这一刻步入了正轨。
对啊,这样的生活才是正常生活,没事砍砍杀杀,一边唾弃着敌人的尸体,一边讲着冷笑话,时不时再为自己的队友收收尸。
持续着这样欢乐的血色生活,直到某一天自己也成为了尸体的一员。
有时候红隼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活动的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红隼表面渴望着平静,可他的内心早已被扭曲成了别的样子,他很清楚自己融入不进常人的生活了,一开始这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破碎之路。
他会死于某场战斗,而不是在平静的生活中安眠于温暖的床铺,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不过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而已。
红隼是一名活死人,这种扭曲畸形的世界才是他这种人的归宿。
“伊芙,你要好好考虑这件事。”
没有了之前的欢颜笑语,红隼难得地认真了起来,他神情严肃地说道。
“加入净除机关算不得什么荣誉的事,虽然说我们打着保护人类的旗号,但实际上我们的手中早就染满了鲜血,如果死后真的有地狱,那么那里一定就是我们的归宿了。”
红隼感觉了一阵恐惧,倒不是害怕自己所想的那一切,他是在为伊芙感到恐惧,他突然理解了亚瑟的想法。
“我想亚瑟不让你接触这些,并不止是为了保护你的生命,他更多的还是希望你能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你不知道什么妖魔,手中也没有染过鲜血,你会度过美好的一生,在死后荣升天堂。”
也不知道伊芙有没有在听自己的话,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了。红隼就像顿悟了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对,也许这才是亚瑟希望你过的生活,希望你成为的人,而不是说和我一起在这个鬼地方砍人玩。”
红隼说着回过头看向伊芙。
哐当!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伊芙操着枪托把一个人给砸飞了,动作标准了极了,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下巴松动了几分,估计被伊芙这一下砸成了碎块。
“你说什么?太吵了。”
伊芙回过神,对红隼问道。
“啊这……没事了。”
红隼摇了摇头,有种一片心意付水东流的感觉。
“不过,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红隼你会恐惧吗?毕竟如果有地狱的话,那可是你最后的归宿啊!”
伊芙又提起了谈话,谁也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听红隼刚刚的话语。
“害怕去地狱吗?这怎么会啊!”
说道这里,红隼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分。
“怎么说呢?回到地狱的感觉就像回家一样啊,毕竟我那些倒霉的同僚大概也都在那里……这就叫再续前缘啊!”
伊芙一副见鬼的表情,被人们无比恐惧的地狱,在红隼的口中居然有了那么几分美好的感觉。
“而且那些被我杀了的家伙,多半也会在那里吧!”
听着红隼的喊声,伊芙问道。
“怎么?害怕他们向你寻仇?”
“怎么会啊,我亲手将他们送进地狱,我能杀了他们一次,就能杀了第二次……按理说地狱应该全是恶人吧,如果真的有什么魔鬼恶魔,它们也应该是恶人的救主吧,像我这种人去了地狱,算不算高端人才啊,指不定还会被配个一官半职吧?”
红隼的思路止不住地发散了起来,净除机关的大家都蛮喜欢红隼的,虽然这个家伙有时候确实满嘴烂话,但越是可怕的地方,红隼这种苦中作乐的感觉,越是令人感到珍贵。
两人闲聊着,但手上的事可没有停下来,并且在这扯淡的间隙里,他都在观察着四周。
“小心,别让那些家伙靠上来太多,一个两个我还能应对,太多的话我们必死无疑。”
红隼警告着。
伊芙知道他指的是谁,唱诗班的战士在人群之中穿行,好在两人也在移动,加上混乱的场面,他们暂时还没有围剿过来。
“弥格耳死了吗?”
红隼又问道,火光掩盖了一切,他们不确定弥格耳是否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先去找他的尸体,那里应该被炸出了个空缺才对!”
伊芙思路也古怪了起来,既然突围不成,不如折返回去。
“我觉得也是了,伊芙。”
这一次红隼的声音明显有了些许的压力,脚下的步伐停了下来,他护住了伊芙。
“照你说的,走吧。”
拥挤的人群之中出现了明显的逆流,好几个人逆着人潮而来,这一次他们不再做任何的掩饰。
“没想到反应这么快啊……”
红隼觉得情况糟糕了起来。
昏暗里有冰冷的寒光亮起,唱诗班们不做任何掩饰,武器直接展现了出来,朝着两人走来。
红隼本以为这混乱的场面能为他们争取些时间,看起来还是有些低估了敌人们的反应。
“这次行动算不算失败了呢?”
红隼这样想着看向叶加大剧院,曾经宏伟的建筑已经坍塌成了一片燃烧的废墟。
很显然,洛伦佐的行动出现了问题,也不清楚还是否活着。
红隼有些担心。
按照之前说的,他们现在应该都结束了行动才对,大家一起聚在码头上,乘着快船返回英尔维格。
艾琳获得安全的许诺,海博德找回了他的挚友,伊芙会通过她的实习,洛伦佐也会完成他事务所的第一份工作,自己则会回到和艾琳相遇的那个码头,享受着假日的余额。
可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
阴谋在剧院广场这里重叠,并于同时引爆,它们混杂在了一起,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反应,故此每个人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弥格耳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他知道劳伦斯的计划,在他们的阴谋下,正教与福音教会的冲突会被激化到最大,而他会在这里带领着信徒们打一个漂亮的胜仗,随后这样的战斗会在高卢纳洛内蔓延,他们一鼓作气,再也没有人能限制他们的发展。
预计里是这样的,可很显然,意料之外的事件发生了。
弥格耳可不觉得这爆炸也是劳伦斯计划的一环,年老的身体上传来刺骨的灼痛,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是劳伦斯吗?他想杀了自己?
不……
弥格耳不觉得会是劳伦斯动的手,他很清楚,自己从未看清过劳伦斯的真面目,但弥格耳愿意相信,如果是劳伦斯要自己死的话,他会是直接当着自己的面,一剑杀了自己。
不得不承认,劳伦斯给自己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无论是什么事,在他的带领下都会成真,不会有任何疏忽。
就像刚刚的爆炸,是劳伦斯来杀自己的话,那么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具尸体了,而不是在思考是谁来杀自己。
“那么会是谁呢?”
弥格耳低声呢喃着,他试着站起来,可接连的伤痛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混乱的视线中有人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左顾右盼。
胡奥看到了静静燃烧的一切,子弹出膛的冲击令伊芙偏离了准星,但即使是这样,带来的爆炸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缓缓地抬起手,胡奥的手上尽是鲜血,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来时所穿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腹部传来绞痛,看起来有破碎的钢铁刺入了其中。
胡奥还能移动,他用力地呼吸着,感觉上这好像还不是致命伤。
“冕……冕下!”
胡奥看到了那倒下的身影,爆炸的火焰将弥格耳的身体烧伤大半,烧焦的衣服与血肉粘连在了一起。
好在高温也将伤口烧焦在了一起,他失血不算太多。
“冕下,你还好吗?”
胡奥急忙地走了过去,他把弥格耳扶了起来,靠在一边。
弥格耳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试着说什么,但身体的剧痛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保护我……”
弥格耳的声音里带着强硬的命令。
即使身体是如此地疼痛,但他还是用力地抬起手,越过头顶似乎是在抚摸着什么。
他摸到了。
冰冷、寒彻,金属之上携带着凛冬般的寒意。
弥格耳的脸上露出一股邪异的微笑,他的冠冕还在,没有丢失,就像生长的荆棘一般,深深地刺进头皮之下,和他连接在了一起。
他追逐权力太久了,久到为了这一切甘愿付出所有,现在弥格耳与其是如此之近,他不想死,也绝对不能死,他终于触及了这高贵的权柄,他绝对不能就这么死去。
“保护我!胡奥!”
声音从喉咙间挤出,宛如狮吼。
胡奥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教宗,之前的神圣与高洁在此刻荡然无存,他就像被魔鬼引诱的疯子,脸上的笑意已经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
不等胡奥继续说什么,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胡奥僵硬地转过头。
丽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本就很瘦弱,爆炸的冲击把她掀翻了好几米,为了圣歌而准备的白裙此刻也破损不堪,焰火将其烧焦,和鲜血凝固在了一起,呈现着一种深邃的暗红。
大片大片肌肤也露了出来,不过这不是什么动人的情景,上面布满了擦伤,皮肤与衣物粘连在了一起,丽雅每一次移动都带来了剧痛。
脏兮兮的脸上流着泪水,丽雅的目光有些呆滞。
今天有太多的事让人想不明白,按照预计里,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教宗会戴上神圣的冠冕,他会开放圣餐,教会也不再设任何的门槛,像丽雅这样的底层终于看到了光,可这光却被无尽的黑夜笼罩。
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会人讨厌光呢?
丽雅没有力气了,她无力地跪了下去,不再有任何声音,就像一具死去的洋娃娃。
胡奥的手颤抖了起来,他从弥格耳的身边站起,随后整个身体都恐惧地发起了抖。
这时起胡奥才感受到了这样的扭曲感,他平庸了数十年,在他的预计里,他或许还会继续平庸这样很多年,最后死掉。
可他遇到了光,虽然短暂,但这几天的生活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他得到了认可,没有人再嫌弃他身上深入骨髓的鱼腥味,他被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待……本来这样的生活还会继续,直到这黑夜降临。
胡奥所期待的仪式被摧毁,敬畏的教宗身负重伤,就连喜爱的女孩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抓起了一旁扭曲烧焦的钢铁,它就像一把曲折的剑刃,扭曲的弧面上映照着胡奥扭曲的脸。
胡奥并不是一个强大的人,相反的,他实际上很是懦弱,在船上他很害怕和人起冲突,无论做什么事,都默不作声,即使是吃饭也是坐在角落里。
这一刻不一样了,之前的懦弱是因为胡奥觉得这一切不值得,没必要为了那种事情和别人冲突,可这一次不同了,那些家伙抢走了胡奥的未来,美好的未来。
这是胡奥仅有的,唯一有价值的,谁要抢走它,他就杀了谁。
怒意带来力量,几乎要填满他的胸膛,他看向了远处逐渐沉寂下来的烟尘,烟尘之后显露出了恶魔们的身姿。
它们拄着枪械与折刀,一路砍杀着正教的信徒,它们大步向前,誓要摧毁胡奥所有的美好。
“神啊,眷顾我吧……”
他虔诚地祷告着,用力地攥紧钢铁,鲜血沿着锐利的边缘流下。
第七十二章 暗的降临
献身的时刻到了。
胡奥握紧了扭曲的钢铁,他的身影摇摇晃晃,每一次前进都会扯动腹部的伤口,破碎的铁片越发深入地切进血肉之中。
这痛苦警告着他,继续前进只有死路一条。
以前的话,胡奥会恐惧地后退,但现在不一样了,胡奥只能这么做了,他不能继续妥协下去了,他身后就是弥格耳与丽雅,是他神圣的信仰,是他的光。
四周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唱诗班的战士在迅速地逼近这里,弥格耳望向火海里的身影们,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猖狂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只要胡奥能为他争取到那么一丁点的时间就可以,弥格耳很清楚唱诗班们的强大,身负秘血的他们,虽然无法比肩猎魔人,但这也是超越常人的存在了。
“快,动手!伊芙!”
红隼看到了靠在一边的弥格耳,这个家伙果然没有死,虽然气息萎靡,但想起那个叫做疫医的家伙,红隼觉得为了保险,还是得再给弥格耳补几刀才行。
“我看到了!”
伊芙说着从怀里举起了手枪,陨星被她背在身后,这种近距离下,伊芙觉得没必要再用这个鬼东西了。
光线混乱黯淡,只能接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判断位置,伊芙加快步伐靠近,同时扣动扳机。
一声接着一声的枪响。
子弹落在了弥格耳的身边,溅起烟尘,紧接着命中了他的脚腕,又擦着手臂而过。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哀嚎了,但也感受不到什么所谓的恐惧。
弥格耳是被权力诱惑了灵魂的可怜人,但同样,为了这一切他无所畏惧,甚至说愿意赌命。
赌一赌吧,没必要加什么先决的条件,弥格耳在赌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会不会有转机出现。
“住手!”
胡奥怒吼着,他觉得自己那暴怒的灵魂都要撕裂胸膛而出了。
他挥起扭曲的钢铁砸向靠近的红隼与伊芙,这是胡奥第一次杀人,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这一刻普通懦弱的灵魂也疯狂了起来,正如这扭曲的世间一般。
吵闹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昏暗的光线下,红隼不清楚眼前这个家伙是谁,不过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这不重要了,红隼要杀了弥格耳,所有碍事的家伙都会挨上一刀……或者两刀,这取决于他们是愿意老老实实地躺着,还是站起来与自己为敌。
红隼单手挥起折刀,冰冷的锋芒映亮疯狂的脸庞。
说到底胡奥只是名水手而已,他没有上过战场,他也没有杀过人,在这地狱的战场中他就如白纸一样纯洁。
他是少数的、仅有的、没有罪的人。
折刀接住了钢铁,很轻松地格挡,然后借着力量的方向将其偏向另一个角度。
这是个很简单的剑斗技巧,简单到红隼都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因为他面对的敌人可不会被这样的花招所误导。
在凡人间的厮杀中,红隼简直就是战场的主宰。
胡奥只觉得自己斩击的方向被人扭转了,用尽全力的他没能收住力气,整个人朝着另一边跌去,与红隼擦身而过。
一道狰狞的伤口沿着胡奥的手臂裂开,在格挡开攻击的同时,红隼也做出了反击,就像随意地踩死一只虫子一样,红隼都没有去看胡奥,继续前进着。
胡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短暂的喘息后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
意识都逐渐模糊了起来,似乎是从渔船上跌入海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地吞食了他,似乎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睡吧,睡吧,只要睡下去就不必在遭受这痛苦了”。
“不……”
胡奥低吼着。
他想起了曾经的过往,有一次他们的渔船遇到了风暴,天地间都变成了灰蒙蒙的,狂风与大海在怒号,大家都被绝望笼罩,有的人甚至放弃了生的希望,唯一期盼的是死的时候不要太痛。
就在这绝望之际,只有胡奥一个人没有放弃。
他记得有人对自己说过,只要活着,就总会有机会转运的,你会看到这世间的美好,寻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胡奥就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而活的。
现在他找到了。
身影顽强地站了起来,他低吼着朝着红隼跑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英雄,在最后一刻他完成了自我的认知,他会拯救一切于危难之中,一切都会重新变得美好起来。
可这不是故事,是残酷又冰冷的现实。
伊芙挥起陨星的枪托,把这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再次击倒,如此地轻松与随意,胡奥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没人在意他,他只能目睹着伊芙与红隼向着弥格耳靠近,然后杀死他,把这所有的美好彻底粉碎。
“为什么啊……不该是这样的啊?”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四周的脚步声越发清晰了起来,冰冷的剑刃撕开了尘埃与火星。
“小心!红隼!”
伊芙大喊的同时开火,子弹直接命中了血肉之躯,但未能杀死他,身体无比地坚韧,仅仅是稍微停滞了一下,随后挥舞着剑刃砍向了红隼。
唱诗班的战士抵达了这里,转眼间伊芙与红隼便被重重包围了起来,明明距离弥格耳只有那么一点距离了。
伊芙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她迅速地打空了手枪中的子弹,但子弹未能命中弥格耳,一名唱诗班的战士直接挡在了路径之上,激起一阵血雾。
一旁金属的崩鸣声也在接连不断地响起,伊芙的提醒成功地警告到了红隼,让他做出了预警,但遗憾的是本就受伤的他,对上秘血加持的怪物们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
折刀被剑刃轻易地压制了下来,红隼抬起伤臂,用力地托起了刀柄,但还是抵御不住这怪力,身体不由地半跪了下来,压制下来的剑刃割伤了胸口。
“所以还是我赢了啊……”
弥格耳望着驰援而来的战士们露出了微笑,在这重重保护之下,伊芙与红隼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弥格耳,更不要说杀了他了。
伊芙凭着那股疯劲还在反抗,也不管什么会不会伤及自身了,她直接架起了陨星,准星随意地游离着,这种距离下,无论命中哪里,爆炸都会杀伤一大片人。
战士们并没有给伊芙扣动扳机的机会,剑刃凶狠地砍在了枪管之上,用力之猛虽然未能将其斩断,但也令其出现了微微弧度,激发的巨力也震得伊芙手腕疼痛,没能抓紧陨星。
完了,全完了。
此刻伊芙倒不是担心什么生命安全,陨星脱手的那个瞬间,她想到了自己可能杀不死弥格耳了,随后是实习就此泡汤,最后才是自己或许要死在这里了。
不,还有机会。
战士只能看到伊芙手中亮起了一抹银光,紧接着一股冰冷的触感沿着喉咙处涌现,它贯穿了血肉,直击其下的脊柱。
柳叶刀贯穿了他的脖子,因为刀身的长度不够,在刺入了之后,伊芙还迅速地补上一拳,将它彻底地送入其中。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伊芙环视着四周,行动大概是失败了,但她还没有输,她是天生的游骑兵,或许比不过这些狂暴的秘血,但她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更多的剑光落下,就是密集的暴雨,封死住了伊芙的所有动向,就在要将她切成碎块时,有枪声响起,子弹沿着伊芙的身边掠过,纷纷命中了战士们,这或许杀死不了他们,却令这死亡的牢笼出现了一丝空隙。
伊芙直接前扑了过去,一只手触地,随后用力地将自己弹起,就像舞蹈一般,从交叉的剑刃中穿过。
她在地上翻滚,又迅速地爬了起来,她摸了摸小腹,有鲜血涌出。
伊芙受伤了,她从剑刃之中逃掉了,但不代表没有躲过攻击。
手臂、大腿、肩膀、身上多处了数道伤口,纷乱的痛苦从身体的每一寸传来,就像野兽在啃食着自己的血肉。
“红隼,你还活着吗?”
混乱的交战中,她丢失了红隼的视野,也不清楚他还活着没,毕竟红隼身上是负伤的,他的情况要比自己危急才对。
没有回应,但紧接着漆黑的身影在自己的身前掠过,红隼顶着一名战士前进,用他的身体当做了盾牌,而红隼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折刀,将他的心脏贯穿。
“还活着……应该说是快死了。”
红隼把折刀从血肉之中抽出,头发胡乱地披洒了下来,和脸上的污血沾在了一起。
这感觉很糟糕,让红隼想起了黑山医院时的厮杀,那时也是和现在差不多,绝境里自己砍来砍去,但最后自己活了下来,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现在他身处于高卢纳洛,远离英尔维格的本土,而他的身边也没有净除机关的千军万马,只有一个见鬼的实习生。
“所以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日常啊,指不定就什么时候死掉了。”
红隼缓缓地后退,靠向伊芙,四周的战士们也逼近了上来,他们也意识到了两人都算是强弩之末,只要再缠斗一会,两人就会无力地倒下。
“怎么,你现在是有什么感谢想说吗?”
伊芙尽可能地配合着红隼的烂话,以此来平复内心的恐惧。
“感想,感想就是我的假期还没过完啊!这才是最悲伤的事吧!我这么玩命地工作就是为了那宝贵的假日啊,结果现在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红隼用力地擦了擦脸,刚刚有个家伙一剑划开了自己的眼眶,鲜血正流个不停,把视线都变成了血红色。
“说实在,如果现在有人能来救我,那我必然是以身相许的。”
红隼有些累了,他拄着伤痕累累的折刀,尽可能地恢复着体力。
“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伊芙不是很相信这些事。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行动,就像被诅咒了一般,从行动开始之时,一切就朝着混乱的方向行进,预先做好的准备全部被打乱。
在这里等待的不是一名待宰的教宗,而是身怀秘血的军队们。
“有可能,怎么没可能呢?我可是幸运的红隼,说不定一会航向黎明号就会出现在我们的上空,然后数不清的原罪甲胄直接空降在这里。”
红隼开始说起了胡话。
“我们都会活下来,荣誉加身,然后把玛鲁里占领,跟着原罪甲胄一起,一直打到高卢纳洛的首都。”
他渐渐地失去了力气,虽然很不想,但还是缓缓地坐了下来。
“啊……奇迹要发生的话,就快一点啊!”
红隼大叫道,而在这时刚刚救了伊芙的枪声再次响起,声音很近,就是在附近发出的。
子弹倾泻而出,贯穿了数名战士的躯体,他们还有些迟疑,但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的头颅在两人的眼前炸裂开。
“我就说我的枪法很准的吧。”
女人的声音响起。
在这种昏暗混乱的情况下,做到枪枪爆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伊芙有这水平,她在刚才的枪击中就会杀了弥格耳。
“所以有多人不知不觉地死在你的暗杀下呢?”男人询问着。
“不清楚,反正都是工作而已。”
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
“我现在失业了,我要做的就杀光他们。”
艾琳与海博德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光线有些模糊,伊芙看不清她们的样子,不过从那边缘的轮廓来看,她们也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真灵啊!红隼,转机来了!”
伊芙打起了几分精神,她开始相信红隼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了,这种要命的情况下都有人来救她们。
“转机什么啊!她们来有什么用吗?能改变局势吗?”
红隼没有半点的欣喜,反而感到担忧。
没错,艾琳与海博德根本改变不了局面,真正能扭转这一切的只有洛伦佐那种怪物才可以,可洛伦佐不在这里。
洛伦佐没有与艾琳她们一起出现……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快逃啊!别来了!这只是送死啊!”
红隼大声地喊道,现在艾琳与海博德还没有被战士们包围,她们还有生还的可能。
可那两人就像没听到红隼的话一样,她们朝着这里靠近,枪声不断。
“准备好,伊芙,我想办法送你出去,你跟着她们一起离开。”
红隼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伊芙隐隐地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别的,但看到红隼身上的新伤与旧伤,结果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走吧。”红隼说。
这可不是闲聊的时候,战士们一拥而上,杀死几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
红隼握紧了折刀,此刻他倒和胡奥一样,有了那么一丝奇妙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英雄,就像在黑山医院时那样的,这么想自己还是蛮帅的。
这样的话……
“来啊!”
红隼震声喝道。
人总有那么一瞬间,以一人之力应对千军万马……好吧这是红隼看骑士小说时读到的桥段,那时起他就觉得自己要死的话,就一定要死在这种情景下。
所以才有了黑山医院时的义无反顾,但奇妙的是,红隼最后居然活了下来,而现在他再次重演了这一切。
战士们逐渐逼近,红隼无所畏惧,距离越发地缩短,就在他要振臂挥砍时,轰鸣的雷音贯穿了战场。
炽白的焰火高涨,伴随着阵阵雷鸣,一道黑影从高空之中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之上,鲜血四溢。
这变化令局面诡异地停滞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了那里,随后有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身体上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每一道都深入骨髓,可以窥见其下缓缓蠕动的血肉,肢体都以一种畸变的角度歪曲着,就像被人打断了浑身的骨骼一样。
躯体破碎不堪,而那人居然没有死去,摇摇晃晃地,就像被抽空了灵魂一般。
弥格耳的目光恐惧了起来,他认出了烟尘中的那个残破之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强大的他,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那么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又会是什么样子的怪物呢?
有雷声回应着弥格耳的疑问,刺目的雷霆划过战场,精准地命中了那残破之人,巨力裹挟着,将他撞击在了广场上耸立的石柱之上,紧接着更多的雷霆而至。
一把又一把锋利的钉剑贯穿了劳伦斯的躯体,将他钉死在石柱之上,随后有熊熊烈焰从其中涌出,焚烧着躯体。
天亮了。
无尽的穹光从黑暗的尽头升起,照亮了绝望的战场,光芒是如此地刺眼,战士们都不由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去与其对视。
红隼先是发愣,直到刺眼的光令他不禁流下了泪水,他才回过神地叫唤了起来。
“喔喔喔!”
大概是太激动了,他居然连一句完成的话都说不出来。
幸运的红隼不用去送死了,幸运的红隼再一次地活了下来。
与光同行的还有压抑的侵蚀,胡奥勉强地抬起头,他看到了被钉死在石柱上的男人,他记得那副面具,是尊贵的劳伦斯教长,他又看向那无穷无尽的光。
那不光,是黑暗,绝对的黑暗,摧毁正教的黑暗,摧毁胡奥美好的黑暗。
“如果没有圣临之夜……如果没有这些事,或许你会是下一任教长吧,洛伦佐·霍尔莫斯。”
石柱之上,残破的躯体下响起这样的声音。
“啊……大概吧,这种事谁在乎呢?”
洛伦佐说着摇了摇头,他提着钉剑缓缓前进,踏过燃烧的废墟。
第七十三章 诗、理想与远方
在这一刻,传说中的神话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那些狰狞憎恶之物,撕开了现实的壁垒,就此降临于世。
洛伦佐漫步前进着,随着他的前进,伤痕累累的甲胄也逐一脱落,露出了其下燃烧的躯干,他就如同炎魔一般,所行之处尽是辉光,一团又一团的焰火,在他所留下的脚印之上沸腾飞舞。
冰冷的战士们本能地畏惧着他,没有人任何人下令,可他们就像石柱般,毫无动作地站在原地。
洛伦佐的出现为这场战斗划上了休止符,他朝着被钉死的劳伦斯大步走去。
“你真是变化了不少啊,没想到居然会输给你。”
劳伦斯耷拉着脑袋,他有想过自己会输,但没想到会输的这么狼狈,在洛伦佐那疯狂的攻势下,毫无还手的余地。
“你还没输呢,劳伦斯,你我都很清楚,真正的决战在哪里。”
洛伦佐并没有因劳伦斯的认输而感到欣喜,他与自己一样,掌握着权能·加百列,洛伦佐只是击败了劳伦斯的躯体,唯有粉碎他的意志才算是真正地杀了他。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这么来看,我的心性还是懦弱的凡人,对于血与痛是这般地渴望。”
劳伦斯试着抬起手,但手臂已经被钉剑死死地禁锢住了,动弹只能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要死了,这具躯体此刻破碎不堪,能看到血肉在费力地蠕动着,血红色的丝线缝补着躯干,但很明显,它的效率比起之前要弱上不少。
圣银遏制着伤口的愈合,以此压制着劳伦斯的自愈,他也试着升腾秘血,通过临界突破强化自愈能力,但接连的重创几乎让他流尽了鲜血,伤口之中已经没有血液溢出了。
劳伦斯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笨重了起来,看起来过度的失血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大脑了,再有不久,这具躯体就要死去了。
“啊……这都是你做的吗?真残酷啊。”
劳伦斯的目光缓慢地挪移着,他看到了狼狈的红隼与伊芙,看着充满仇恨的海博德与艾琳,还有将死的弥格耳,迷茫又痛苦的胡奥,还有数不清的战士,以及仍沉浸于厮杀之中的信徒们。
仿佛是命运的拨弄般,在这一刻大家齐聚一堂。
“夜空都被烧红了,这让我想起了圣临之夜,那时七丘之所的夜空也是这样的。”
劳伦斯有些怀念地说道。
洛伦佐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默不作声地前进着,手中镀有圣银的钉剑散发着寒芒。
大提琴箱内的武器早就在刚刚的激斗中打空了,洛伦佐干脆把它留在了废墟之中,此刻身上有的只剩下了钉剑与温彻斯特。
“说实在,你真的很优秀,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我一定会推荐你成为下一任教长。”
劳伦斯知晓自己的命运,这种状态下他也懒得做出什么反抗了,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了一些有的没的
就像一个将死之人,死前的自我告解一样。
“真好啊,洛伦佐,我以为我是没有同类的……这感觉有时候还是蛮糟糕的,没有人能理解我,我有时候试着对疫医讲这些,可他没有这样的力量,他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话,不过也是,有时候我也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
洛伦佐知道他指的是权能·加百列,这是他们被【升华】的【凭证】。
权能·加百列令他的意志产生了质变,从而能束缚控制更多的权能,也令他们有资格得以窥见这世界黑暗的一角。
“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就像你要去做一件大事,可这份喜悦却无人与之分享,我也为此困扰过一段时间,但后来你来了,真好啊,幸亏当时我没能杀了你,不然我会错过多少美好啊。”
劳伦斯发出了沙哑的笑声,烈火与伤痕之下,残破的面具完全与脸庞粘连在了一起,所露出来的眼瞳充血猩红。
“我说,洛伦佐,你这样不知疲倦的挥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洛伦佐的步伐停住了,他完全有机会快速杀死劳伦斯,从而引发【间隙】内的决战,但就像给劳伦斯留时间讲废话一样,他慢悠悠地走着,听着他废话的同时也积蓄着力量。
“你说什么?”
洛伦佐不明白,这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从劳伦斯的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带着魔力一样,他审问着自己的内心。
“挥剑的理由啊。”
劳伦斯笑着说道。
“我们拿起剑,杀死他人,不被所谓的道德与人性所束缚,就这么疯狂地杀戮着,那么我们付出了这么做,去做了这么多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劳伦斯用力地扭动着身体,他的躯体早已在临界突破中呈现妖魔化了,一点点地将自己从钉剑的束缚之中脱出。
“我想,这一定是为了改变什么吧。
为了令国民能活着度过寒冬,那么就去挥剑掠夺,为了国土的和平,宣战挥剑,为了自己的仇恨,去杀戮追逐。”
劳伦斯从钉剑的封锁中挣脱了下来,但在这挣脱的同时,利刃也将他的身体彻底切成了碎块,他无力地瘫坐在石柱之下。
“你呢?只是为了向我复仇吗?这种理由也太没意思了。”
洛伦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冷漠。
“根除妖魔。”
根除妖魔。
简短的几个字,却令劳伦斯一怔,他似乎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感到些许的怀念,但紧接着为这种可笑的言论大笑了起来。
“为了所谓的黄金时代吗?很久之前他总和我提起这件事,为了这个目的,他还扶持我成为了枢机卿。”
一瞬间有着回到很多年前的感觉,但遗憾的是记忆里所有熟悉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列车上的对话吗?洛伦佐。”
劳伦斯的声音虚弱了下来,这具身体就要死去了。
“那时我嘲笑你根除妖魔的理想,而你说这东西正因为遥不可及才被称作理想。
说实在,那时听到这些时,我都有些舍不得杀你了,毕竟像你这样的人还真蛮不错的,更不要说后来发现,你居然和我是同类了。”
缓缓地抬起手,抓住一把插进石柱之中的钉剑,劳伦斯用尽全力才勉强地把它拔了下来。
“诗、理想与远方,这东西听起来可真矫情啊,其实我之前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但就像你说的,这东西太遥不可及了,有时候人要现实点。”
劳伦斯拄着钉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上血肉的碎块掉个不停,就像从坟墓之中爬出的死人一样。
“你是在祈求我怜悯吗?”
聆听着劳伦斯的话,洛伦佐没有丝毫的动摇。
“怎么会,只是难得的机会,可以与你这么和平地对对话,不然我们一见面就打架,根本聊不起来啊。”
“不过……如果没发生那些事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和你一起的,洛伦佐。”
劳伦斯的语气突然变了,充满了欣喜随后变成了无奈。
“我会用尽全力说服你和我一起,又或者加入你,但很遗憾,我是个很难相信其他人的家伙,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还有我手中的剑。”
停滞的步伐再度动了起来,洛伦佐朝着劳伦斯走去,他听不懂劳伦斯的胡言乱语,洛伦佐也不想听了,他要结束这一切。
“如果说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如果说我没有看到那些东西的话……”
劳伦斯注视着杀气腾腾的洛伦佐,用力地微笑着。
“或许就这么死在你手上,也不错。”
锋利的银光乍现,斩向了劳伦斯的脖颈。
“可……还是不行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劳伦斯低语着。
明明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但就在这一瞬间里,躯体内残存的秘血燃烧了起来,无穷无尽的大火从劳伦斯的伤口之中涌出,转眼间他就像受罚的罪人般,被熊熊大火吞食。
“如果说没有这些该死的曲折,就这么被你杀了也很不错啊,可还是不行啊!我还不能死啊!”
格挡的钉剑被洛伦佐轻而易举地击碎,但就在这死亡的利刃将要斩断劳伦斯的躯体时,一只干枯的手掌从燃烧的烈火之中探出,一把抓在了洛伦佐的脸上。
“洛伦佐·霍尔莫斯,来看看我挥剑的理由吧。”
愤怒燃烧的眼瞳与洛伦佐对视在了一起,一瞬间侵蚀如同决堤的洪水,将所有人卷入了压抑恐怖的地狱之中。
权能·加百列。
眼中的世界开始了崩塌,每个人都如同凝固起来的壁画一般,数不清的裂痕贯穿了他们的模样,破碎的裂隙之中有热烈的辉光亮起,随后将这一切的阻碍彻底撕碎。
思绪就仿佛被撕裂后又重铸了一般,洛伦佐喘着粗气,想做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剧院广场之中了。
洛伦佐缓缓地抬起头,身影僵硬住了。
这是一片无比辽阔的荒野,几乎看不到尽头,摇曳的焰火在这荒野上燃烧,被点燃的干草随风荡起,数不清的尸体散落在这四周,鲜血和野草混杂在了一起。
洛伦佐来过这里,这里是劳伦斯的【间隙】。
视野遥远的尽头是落日的残阳,它隐于厚重的云层之后,将整片天空涂抹成了血色。
就像之前见过的那样,洛伦佐看向残阳之下,见到了犹如背负烈日的劳伦斯。
“很多年前,洛伦佐·美第奇便和我提起过黄金时代的预想,他想要见证那伟大的时代,为此他付出了所有。”
劳伦斯并不急于进攻,他望着这片燃烧的荒野,淡淡地说道。
“洛伦佐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值得人恐惧?最难以令人猜透呢?是死亡?还是妖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劳伦斯转过身,他逆着光,影子被拉扯得无比细长,将洛伦佐笼罩。
洛伦佐没有回应,他几乎没有什么【间隙】作战的经验,在这里面对劳伦斯,洛伦佐充满了警惕。
妖魔、死亡、缄默者……
一瞬间洛伦佐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很多个答案,却只听劳伦斯慢悠悠地说道。
“其实是人心啊,洛伦佐。”
劳伦斯冲他微笑,然后朝洛伦佐走来。
“你知道【间隙】的性质吗?”
“知道。”
洛伦佐回答,对于【间隙】的形成,他还是比较清楚的,可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洛伦佐便意识到了劳伦斯的言外之意。
这里是劳伦斯的【间隙】,这里是劳伦斯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那么在过去的某个瞬间里,这片燃烧的荒野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值得劳伦斯永远铭记。
“这……这是……”
意识到这点之后,洛伦佐才回过神仔细地打量起了这片荒野。
这里是战场,到处都是尸体与焰火,还有数不清的武器插在地面上,之前洛伦佐也曾来到这里,但那时是为了与劳伦斯作战,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四周的一切。
可现在不同了,劳伦斯并不急于与自己厮杀,在意识到自己拥有着权能·加百列之后,他对于自己的态度便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而现在洛伦佐能清楚地感受到,劳伦斯在引导自己。
劳伦斯想让自己看什么东西。
“挥剑的理由……”
洛伦佐重复着劳伦斯之前说过的话。
突然间洛伦佐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从未知晓劳伦斯的目的,无论是篡夺《启示录》,还是说腐化人群,建立唱诗班……自始至终自己都未曾真正地了解过眼前这个大敌。
自己明明是如此地渴望着杀了劳伦斯,可实际上对于劳伦斯的一切,洛伦佐知晓的仅仅是一片虚无,甚至都无法窥探他面具下的真面目。
他漫步在这燃烧的荒野之中,洛伦佐的目光随意地游离着,紧接着游离的目光凝固住了。
是钉剑,插满这荒野的武器是钉剑,一把又一把的斑驳、布满豁口的钉剑。
洛伦佐迅速地看向散落的尸体,不出所料,是猎魔人们,一个又一个死去的猎魔人,他快步奔跑了起来,更多的尸体映入眼中,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猎魔人们。
黄土与野草被狂风托起,露出了其下腐朽的尸体,仿佛整个荒野都是由数不清的、猎魔人的尸体堆积而出的。
“人的心、人的**、人的恶意、人的卑劣与肮脏。”
劳伦斯的声音就像幽魂一般在耳旁响起。
“这东西比妖魔还要令人畏惧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第七十四章 劳伦斯
这是一段被尘封的故事。
洛伦佐置身于荒凉的旷野之中,野火无力地燃烧着,风携着尘埃划过古旧的钉剑,尸体早已腐烂不堪,就连天边的残阳也一副将死的血红。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干扰到了自己,洛伦佐耳边响起惨烈的吼声,金属之间相互摩擦着,血肉被一寸寸地撕裂,发出细密破碎的声响。
猎魔人们在旷野上厮杀,他们很强大,秘血不断地燃烧着,将禁忌的野兽从心底的牢笼之中释放。
化身为怪物,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依旧无法对抗最原始的恶意与卑劣。
鲜血汩汩地涌出,最后汇聚成了小溪,浸透了干涸的大地……
“洛伦佐·美第奇太天真了,他天真的以为每个人都期待着黄金时代的到来,可殊不知,大家更在意的是眼下的权力与利益……最可笑的是,那时的我居然和他一样天真。”
劳伦斯深呼吸,或许是太久没有回忆这些了,记忆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理想什么的,还是太天真了,只有那些实际的、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值得人们为之疯狂。”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洛伦佐低声问道,或许是【间隙】的原因,他的情绪也开始被劳伦斯感染了起来,庞大的绝望与愤怒填满了他的心底,一时间他甚至有些握不住剑,失去力量与劳伦斯战斗。
“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有些记不清,总之,就是很久以前,洛伦佐·美第奇的权力越发强大,他暗中支配着教皇,又扶持我成为了教长,并且成为了枢机卿的一员。
整个福音教会都被他完全地控制在了手中,神权与力量都被站在他这一方,我们都以为一切会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做成什么。
黄金的时代近在咫尺。”
劳伦斯在荒野之上找到了一个凸起的位置坐下,钉剑横在大腿上,就像战斗的余暇,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
洛伦佐的目光凝重了起来,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心情的复杂,一时间汹涌沸腾的复仇欲居然衰弱了下来,洛伦佐只想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段时光真美好啊,但遗憾的是,我们还是没有认清人类的本质……我想你也知道后来的故事吧?枢机卿们开始反抗,他们暗中集结着力量,福音教会表面上抵达了强盛,但实际上其下暗流涌动。”
劳伦斯望着荒野,喃喃地说道。
“这就是发生在那段时间时的事,洛伦佐·美第奇最后败下阵来,他妥协了,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过于年迈了,如果他再年轻几十岁,恐怕冒着教会分裂的可能,他也会杀光那些反对者。
可他太老了,躯体不再强健,就连意识也浑浊了起来,他或许能保全自己,但这不包括我。”
“我和他的分歧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劳伦斯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头,大概是【间隙】穿梭太多次的原因,他的记忆也浑浊不堪,很多时候他总能看到奇怪的幻影,把自己的记忆搅得一团糟。
“我说一切就交给我吧,如果说你太年迈了,提不起剑了,就让我来清算那些敌人吧,将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到那时教会内便只剩下了一个声音,洛伦佐·美第奇的声音。
我统御着猎魔教团,扎根于圣纳洛大教堂之下,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就能控制圣纳洛大教堂,乃至整个七丘之所,圣堂骑士团是很强大,他们人数众多,但当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劳伦斯的表情逐渐狰狞了起来,他沉浸于了那预想中的杀戮,为自己的复仇感到狂欢。
“我会把这些异端处以火刑,无一例外。”
“然后呢?”
洛伦佐问道,他看向陡坡上的劳伦斯,这个家伙完全陷入了讲述的故事之中。
“然后?然后洛伦佐·美第奇放弃了,他妥协了,或许是不愿福音教会分裂,还是别的什么,他选择了隐居起来,不过后来的事我也知道,缄默者、神圣之棺、圣临之夜……”
劳伦斯笑了起来,可笑意没有持续太久,他又变得落寞了起来。
“真不愧是他,我以为他妥协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他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复仇……不过还是太晚了啊,洛伦佐·美第奇,他复仇的太晚了,不然我也不会走上这条破碎之路。”
目光落在洛伦佐的身上,就像劳伦斯说的那样,他们之间是同类,洛伦佐并没有太深切的感受,但这对于劳伦斯而言不太一样。
“说到底猎魔人就是一件武器,武器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以及超越主人的权力,很遗憾,这两点我都占了,洛伦佐·美第奇妥协之后,我便没有了庇护,他也向我说过,让我和他一起走,但我拒绝了,我不想让我的所有努力就这么化为乌有。
我去游说其他枢机卿,我向他们诉说黄金时代的美好,或许洛伦佐·美第奇过于强势了,但我会做出妥协的,只要他们愿意相信我,愿意支持我。
我愿意放弃所有,只要有人能帮帮我,我们离那美好的一切就差那么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了啊,只要再努努力,或许真的就可以成功了呢?
……我还是太天真了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凛冬的寒意从劳伦斯的话语之中弥漫了出来,转眼间便笼罩住了洛伦佐。
此刻洛伦佐什么也做不到了,挥剑、战斗、叱喝,他现在能想到的只有站在这里,聆听着劳伦斯的过去,那阴暗未知的疑云即将被彻底清除,洛伦佐将见到被隐藏起来的秘密。
“对,就是在这里,很多年前翡冷翠外的荒野,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
劳伦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说着走向了洛伦佐,一路上他的目光游离着,在猎魔人们的尸体之间徘徊。
“我被他们的欺骗了,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我呢?我曾和洛伦佐·美第奇一起,我是一名猎魔人,猎魔教团的教长,还是一位枢机卿,我对于他们而言太有威胁力了。
我饱含期望地来到这里,我以为等待我的是向黄金时代的再度进发,但我面临的却是数不清的圣堂骑士,我的学徒、我的部下,他们都死在了这里。”
大地在颤抖,洛伦佐缓缓地后退着,他看到劳伦斯脚下的土地裂开了,数不清的、干枯腐朽的手臂从其中探了出来,一个又一个狰狞的亡者从熔岩的地狱之中爬出。
“他们畏惧着我,也不会相信我,圣堂骑士们成百上千,携带着博尔吉亚的毒药,还有圣银制式的武器,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看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也躲不过降下的暴雨。”
一只又一只骸骨的手掌抓住了劳伦斯,亡者们纷纷挂在他的身上,试着将他拖入地狱,可它们没能撼动劳伦斯,甚至连他的步伐也无法阻挡,就这样被他拖拽着、前进着。
“从那之后我就知晓了一个道理,洛伦佐·霍尔莫斯。”
“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相信的,我能信任的只有我自己,还有手中的剑。”
亡者的面容在劳伦斯的身旁徘徊,狰狞的脸庞发出阵阵嘶吼,它们抓挠着劳伦斯,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
“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我或许真的会把你团结进来,让你加入这伟大的进程,可这还是太遗憾了,我已经无法去相信别人了。”
在那场战斗的最后,劳伦斯活了下来,也只有他活了下来。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洛伦佐凝重地看着他,他没想过劳伦斯有着这样的过去,也从而再次意识到了教会的疑云不止自己所看到的这些。
“来自洛伦佐·美第奇的馈赠,一支圣杯之血。”
劳伦斯发出了阵阵沙哑的笑声。
“我活着回到了福音教会,他们当时的表情有趣极了,如果换做以前我会杀光他们,但这次不同了,我学会了妥协、学会了隐忍,直到将他们全部毁灭。”
干枯的手掌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洛伦佐来不及躲闪被它一把抓住,紧接着更多的手掌从裂开的土地下伸出,缠绕在了洛伦佐的身上,就像铁索一般束缚住了他。
这是如此地沉重,和劳伦斯不一样,洛伦佐发现自己连移动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像劳伦斯那样前进了。
随即有更多混乱的幻觉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不是幻觉,而是记忆,数不清的记忆片段,而这记忆的主人并不是劳伦斯,而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
破碎的记忆夹杂着混乱的情绪席卷着洛伦佐,恍惚间的痛苦,洛伦佐知晓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残渣,【间隙】的残渣,意志的残渣。
这些都是被劳伦斯摧毁了【间隙】的残渣,数不清的意志混合在了一起,几乎要将洛伦佐的意志污染。
“你……究竟入侵了多少人?”
沉重的压力令洛伦佐不由地跪伏了下来,根本不需要他在【间隙】里战胜劳伦斯,这数不清的残渣早就在一点点地腐蚀劳伦斯了。
“很多人,多的我也记不清了。”
劳伦斯的神态轻松极了,似乎这些残渣都影响不到他,又或者他早就被腐蚀的太深了,和这些残渣融为一体。
“为什么,你还活着?”
洛伦佐想不明白,数不清的记忆与意志混合在了一起,这种程度的污染下,劳伦斯早就该迷失了自我才对,可现在他还“清醒”着。
“名字并不重要,它只不过是一张张面具的代词而已。”
劳伦斯的身影渐渐地衰败了下来,他似乎撑不住亡者们的压迫了,躯体最后在洛伦佐的眼前倒了下来,被数不清的手掌拖入了燃烧的裂隙之中,可随即有一只干枯的手掌举起了劳伦斯的面具,将其戴在了脸上。
枯朽的身体被注入了力量,僵硬的肌肉开始有了活性,鲜血再度涌动起来。
它变成了劳伦斯。
“名字并不重要,洛伦佐·霍尔莫斯,我是不是劳伦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么,重要的是贯穿这一切的意志。”
它看着洛伦佐,就像在争夺这面具,争夺这面具所代表的“含义”一样,数不清的手掌再度抓在了它的身上。
“很多年前,在这里,我将死的那一刻,圣杯之血救了我,也让我看到了未来,无比遥远的未来。”
它走到了洛伦佐的身边,距离不算遥远,但就在这段距离里,它又死了数次,面具被一次又一次地取代。
洛伦佐的心彻底寒了下来,他突然很迷茫,也很恐惧,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到底在面对着什么。
劳伦斯早就死了,数不清的残渣将他的意志腐朽,本我迷失在了破碎的记忆当中。
劳伦斯还活着,他遗失了自己的名字,遗失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但他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就像铁律一般束缚着自己,无论被取代多少次,这个命令依旧被坚决地执行着。
这是劳伦斯找到的答案,他用绝对的铁律克服了权能·加百列所带来的副作用,虽然代价是真正的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死掉了。
“人性对于我们而言,究竟是保护,还是枷锁呢?”
它喃喃自语着,最后来到了洛伦佐的身边。
“你究竟要做什么……”
洛伦佐试着说出劳伦斯的名字,可就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犹豫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个……怪物。
“我要做什么?很简单,拯救世界。”
它说道。
洛伦佐一怔,随后破口大骂。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黄金时代这种理想还是太遥远、太不切实际了。”
它的声音平静,但洛伦佐能感受到其中夹杂着绝望,最终它还是放弃了这个遥不可及的理想。
“妖魔怎么可能会被根除呢,这是神给予我们的诅咒,我们无法破解诅咒……但我可以拯救世界,拯救所有人,我或许无法根除妖魔,令黄金的时代到来,但我至少能让更多人活下来,去保证人类的存续。”
声音犹如疯狂的呢喃,不断冲击着洛伦佐的心智,洛伦佐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在坍塌。
拯救世界,为了全人类的存续。
这就是它的理由、它的目的。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而被凡性束缚的下场就是洛伦佐·美第奇,他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失败了,被可笑的人性打败。
我不会重走他的道路的,洛伦佐·霍尔莫斯。”
它很久没有这样和人坦诚地交谈过了,这就像一份告解,也像一次宣战。
“你在建立一支军队,秘血的军队,你知道这失控会发生什么吗?”
洛伦佐怒斥道。
“这是拯救世界、令人类存续所必须的,这我的军队,它只会听令于我。”
它抓起洛伦佐的头颅,强迫他看向前方。
“如果你觉得我是错,那么就做给我看,试着证明我的错误,来纠正我,而不是扯着什么大话,洛伦佐·霍尔莫斯。”
“我不会杀了你的,你不是我的敌人,它们才是。”
洛伦佐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他看到了,看到了它的记忆,藏在它内心深处的梦魇。
那是一片汪洋的血色大海,洛伦佐曾在它的记忆看到过这些,但那只是片段,而现在他亲眼目睹了所有。
海潮在涌向荒野,它们诡异地蠕动着……那不是海水,是数不清的妖魔,狰狞可怖的妖魔。
它们多如蚁群,如同海潮,无穷无尽。
掠过荒野,渡过河流,侵入城市,熊熊的火焰在废墟之中升起,人们哭嚎着、抵抗着,坚固的壁垒在一点点地崩塌,还不等妖魔彻底将其攻占,守卫的战士们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异化成了妖魔。
凡人们的军队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猎魔教团短暂地支撑了些许的时间,可他们数量太少了,最后和圣纳洛大教堂一同毁灭在了烈火之中。
洛伦佐看到旧敦灵在这绝望的潮水下开始沦陷,熟悉的地方被血与尸骸所堆积,他隐约间又看到了数不清的尸体。
伯劳、红隼、伊芙、塞琉、赫尔克里……
所有人都会死,这是无比漆黑绝望的未来。
每个人都被撕扯成了碎片,碎肉与内脏洒在地上,鲜血涂抹了视野内的一切,渐渐的英尔维格沦陷了,随后是高卢纳洛、维京诸国、莱柏……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
洛伦佐喘着粗气,他有些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它真实的记忆了,压抑的绝望令他失去了体温,大脑一片空白。
这便是它想让自己看到的。
它松开了洛伦佐,缓缓地朝着前方走去。
这里是最后的净土了,而现在妖魔们正朝着这里狂奔而至,它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不被道德与伦理束缚,抛弃了人性与**,为了这个目的,就连自己也可以被轻易地献祭。
举起钉剑朝向妖魔们,劳伦斯平静地说道。
“这才是我的敌人,我该打的仗。”
第七十五章 超越善恶
痛苦、极致的痛苦。
无穷无尽的妖魔迎着洛伦佐扑来,他试着提起钉剑挥砍,锋利的钢铁斩断了一具又一具狰狞的躯体,鲜血四溢。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佐居然以一己之力遏制住了妖魔的洪潮,可很快更多的妖魔踏着尸体而至,剑光疯狂地闪动着,但洛伦佐已无力阻挡,最后被血肉的地狱彻底淹没。
一人之力是如此地弱小,尖爪撕抓着洛伦佐的躯体,獠牙反复啃咬着血肉,血肉从躯体之上剥离,随后露出累累的白骨,骨骼也被咬断,一点点地啃噬着。
死亡的黑暗来到了尽头。
洛伦佐浑身冒着冷汗,他拄着钉剑,四周燃烧着摇曳的烈火。
“劳伦斯……”
洛伦佐低语着那个禁忌的名字,失魂落魄地抬起头,只看到那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残破之躯。
在妖魔潮的最后,他脱离了劳伦斯的【间隙】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漆黑绝望的未来在脑海里回响着,死亡前的幻痛还在心神间回荡。
洛伦佐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深彻的恐惧了,如此的绝望,就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他看不到一丝的光。
“这才是我要做的啊,洛伦佐·霍尔莫斯,我是这个世界的救主。”
劳伦斯的声音嘶哑,身体失去了温度。
“什么救主啊,怎么可能会是你这种人!”
洛伦佐怒斥道。
“那么面对这注定毁灭的未来,你觉得该怎么做?保持着人性与道义,就这么依靠着所谓的信仰对抗?这太可笑了。”
劳伦斯反驳道。
“你和洛伦佐·美第奇一样天真,你们太相信人类了,过于小瞧人类的劣性了,黑山医院时的事件还没有令你警醒吗?”
洛伦佐想说什么,可一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劳伦斯说的对,人类是不可信的,人心不可猜测,在黑山医院事件时,他差一点便与净除机关开战了。
目光变得犹豫了起来,这便是劳伦斯做这些的理由,他早就对自己说过了,绝对不会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能让他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手中的剑刃。
“不,净除机关会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他们是由人构成的组织? 他们服务于维多利亚王室,而王室则对应着整个英尔维格? 他们每做一个决定都牵扯着数不清的利益,利益则带来纠纷与冲突? 就像一台轰鸣运行的机器,笨重繁琐的零件令它无比地迟缓,什么事都做不好。”
劳伦斯尽情地戏弄着洛伦佐。
“你觉得你想过的? 我没有尝试过吗?能终结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一意志? 一个绝对的意志掌控着这一切? 每个人都保持着绝对的臣服!”
“这才是唯一的答案,把那些禁锢我们的枷锁统统抛弃? 我会用秘血打造出一支无比强大的军队,他们会在末日之时拯救我们所有人!”
劳伦斯就像步入极端的疯子,在他的言语下洛伦佐没有任何反驳的机会? 他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在劳伦斯的【间隙】里洛伦佐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无尽的妖魔降世,将世界拖入末日。
面对这个问题,自己能给予什么答案? 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洛伦佐迷茫了? 就像迷路的孩童一样,手足无措。
“闭嘴,你这个疯子!”
洛伦佐失控地挥起钉剑,试着斩杀劳伦斯。
“看看你自己,洛伦佐,你是多么的可笑啊,你找不到答案,便一味地将怒火倾泻。”
劳伦斯嘲笑地看着洛伦佐,可就在这剑刃将要挥下时,一双手抓住了洛伦佐的脚。
“不……不要啊。”
虚弱的声音哀求着。
洛伦佐挥剑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那在地上爬行的男人。
“不要杀他啊,不要啊。”
胡奥祈求着,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水手,他不知道什么是妖魔,也不知道什么是秘血,唯一知道的是眼前的男人要杀了他们的教长。
“洛……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
胡奥艰难地抬起头,他看清了这个持剑的男人,胡奥记得他的名字,在第一次集会结束后,在街头和自己谈话的旅人。
一瞬间胡奥愣住了,他勉强地想到了什么,泪水从眼角溢出。
“胡……奥。”
声音从洛伦佐的喉咙间挤出,他记得脚下的这个男人,洛伦佐的记忆还不错,他还没有忘记他。
短暂的愣神后,胡奥的情绪崩溃了。
“为什么啊,霍尔莫斯先生!”
这一切的焰火与废墟,死亡与痛苦,事到如今,即使是胡奥也猜到了所有,这末日般的情景都与眼前的男人有关。
胡奥想不明白,他很想杀了眼前这个男人,但他也清楚,自己根本无力抵抗他,只能这样抓住他的脚,卑微地祈求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仅仅是因为信仰的不同吗?”
泪水模糊了胡奥的视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了下来,先前红隼留下的伤口之中已经溢出了大量的血。
“我差一点就得到了美好啊,霍尔莫斯先生,你为什么要把它们付之一炬呢?”
这次盛大的登基仪式,信徒们的狂欢,丽雅的圣歌……这一切都被毁了,剧院广场变成血色的屠宰场,信徒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丽雅纯白的衣裙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洛伦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面对劳伦斯的质问一样,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僵硬地说道。
“胡奥,这是虚伪的神,恶人的神,不该存在的神。”
对,这是恶的,洛伦佐这样欺骗着自己。
胡奥沉默了,可随后他用着最后的力气怒吼道。
“我和你不一样啊,霍尔莫斯先生,我没你那么坚强,没你那么强大,我只能去试着相信这种东西,去欺骗自己去逃避啊!”
胡奥就像恶鬼一样,他用尽全力地伸出手,抓住了洛伦佐的腿,抓起残破的铁片,往他的身上爬,要刺击他。
“如果他是恶人的神,那么信奉他又有什么不对,在我这平庸的人生里,只有恶人的神向我投下了怜悯,他拯救了我我就要为他献出生命,如果他是恶人,那我也去当恶人好了,即使他是恶人,那也是恶人们的救主!”
胡奥愤怒地刺出了铁片,这种攻击按理说是伤不到洛伦佐的,但他没有躲避,失神地站在原地,任由铁片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随后男人倒了下去,洛伦佐呆呆地看着胡奥,似乎这一击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就像失去了魂魄一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目光充满了不甘。
太近了,如此之近……胡奥已经看到了生活的美好,他与它的距离近的几乎触手可及。
他死了。
尸体倒在洛伦佐的脚边,身体冰冷。
说到底胡奥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失血与受伤早已将他折磨的疲惫不堪,在刺伤洛伦佐后,他就这么不甘地死去了。
刺耳的笑声响起,劳伦斯嘲笑着洛伦佐。
“看到了吗?洛伦佐,我才是正义的,我才是世界的救主……”
劳伦斯的话语没能说完,冰冷的剑光划过,断裂的头颅凭空飞去,不久后残破的躯体也倒下了。
秘血渐渐地冷却了下来,最后身上的焰火也熄灭了,洛伦佐茫然地看着狼藉的剧院广场。
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
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只是立场不同所带来的纷争而已,大家都在做着自己所认为“正义”的事,没有人会被其他人说服,大家都一路向前,在破碎的道路上狂奔,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或者死在半路上。
每个人都是正义的,每个人都是邪恶的,每个人都能荣升天国,每个人都将步入地狱。
脚步声响起,一名战士走到了劳伦斯被斩断的头颅旁,他将残破的面具从血肉模糊的头颅之上取下,在高温的侵袭下皮肤都与金属粘连在了一起。
用力地扯下,随后戴在了脸上。
“说到底还是我赢了啊,洛伦佐,你空有力量,却无舍弃一切的心。”
劳伦斯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洛伦佐慢步走来。
“闭嘴!”
洛伦佐怒吼道,只能看到几道扭曲的光轨,随后劳伦斯的身体被切成了数段,心脏被粉碎,脖颈断裂,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走到断掉的头颅旁,洛伦佐抬起脚用力地踩下,将那令人生厌的面具踩得粉碎。
洛伦佐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短暂的宁静了,但更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将这里团团包围住。
黑暗里数不清的人影缓缓靠近着,直到光映亮他们的脸,也映亮了数不清的、漆黑的面具。
“洛伦佐,意志是无法被杀死的,无论你杀了我多少次,我都会卷土重来。”
人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声潮贯入耳中,每个人都因这诡异的情景感到恐惧,紧接着人群再度发出了戏谑的笑声。
“如果你觉得我是错的,那么就来纠正我吧。”
劳伦斯看着失神的洛伦佐,轻蔑地说道。
“如果你想毁灭我,就用更伟大的意志来代替我吧。”
金属的鸣响声接连不断,不知何时四周的厮杀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战士们成百上千,包围在剧院广场的周围。
此刻行动的败局已定,洛伦佐这一次输了,输的彻底。
要逃吗?
洛伦佐从未想过这个词汇。
那么继续战斗?可自己战斗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洛伦佐从未有过的迷茫,就连手中的钉剑几乎都无法握紧了,他想杀了劳伦斯,那么杀劳伦斯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复仇,是为了秘血不被滥用,还是说……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愧与无能。
一瞬间洛伦佐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感受到了。
洛伦佐感受到了数个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转过头看到了其他人。
红隼、伊芙、艾琳、海博德……
大家都负着伤,在这种危机的场面下感到不安与恐慌,而在不久后的未来大家都会死,一个接着一个,死在自己眼前。
洛伦佐害怕了,他从未有过的害怕,这是又一次的圣临之夜,失去所有的圣临之夜。
有些事并不是只靠挥砍就能解决的,洛伦佐或许能在绝望里活下来,但其他人不能,很多人都不能,他能杀死妖魔,却杀不死死亡。
“不……劳伦斯。”
洛伦佐目光充斥着怒火,他握紧了钉剑与温彻斯特。
他失败过一次了,在很多年前的翡冷翠,在那口堆满尸体与鲜血的枯井之中。
洛伦佐不能再失败了,他不会让这种事再度在眼前发生。
绝对不能。
“我会拯救这个世界……我会是新的救主。”
洛伦佐厉声道。
“那么证明给我看,洛伦佐·霍尔莫斯。”
劳伦斯回答道。
更多的人出现在了四周,他们就如同铁幕一般,缓慢地推进着,挤压着洛伦佐等人的生存空间。
“快逃吧。”
劳伦斯说。
随即轰鸣的侵蚀以洛伦佐为原点释放,每个人的心底都感到了令人作呕的压抑,这瞬息的变故下,就连铁幕的推进也停滞了那么一瞬。
【逃吧。】
洛伦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回荡。
行动失败,敌人已经包围了上来……最为主要的是洛伦佐杀不死劳伦斯了,劳伦斯说的很对,意志是杀不死的,无论洛伦佐如何勇猛地斩杀,都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快逃吧!快逃吧!
“走!”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吼道,凌厉的剑光在战士们之间斩出了一条生路,他们的作战欲看起来并不强,每个人的目光都一直紧盯着洛伦佐,就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他们曾像英雄一样作战,但现在就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窜,善与恶的界限也在此时模糊了起来,一切都陷入了痛苦与浑浊的灰色。
“劳伦斯……”
虚弱的声音响起,在这战场的角落里有人在痛苦地呻吟着。
“弥格耳你看起来很糟糕啊。”
离弥格耳不远的一位战士突然转过了身,笑着走到了弥格耳的身边,漆黑的面具宛如附着在脸上的深渊。
黑暗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救……救我,劳伦斯。”
弥格耳艰难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劳伦斯的衣领。
“这可不行啊,弥格耳。”
劳伦斯显得很苦恼,他摇了摇头,一把打掉弥格耳的手。
“你说什么?”
弥格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说还是不行啊,弥格耳,这是一场仪式,而仪式就需要祭品不是吗?”
劳伦斯亲切地抚摸着弥格耳干枯的脸庞。
“没人值得信任,就像那是洛伦佐·美第奇对你许诺的那样,结果你最后还是背叛了他,不是吗,你是被权力所支配的怪物,你这样的人末日到来时,幸存的乐土上不该有你的位置。”
“劳伦斯!劳伦斯!”
弥格耳的声音惊恐了起来,尖锐刺耳,可很快他就发不出声音了,劳伦斯取下了自己的面具,缓缓地扣在他的脸上。
声音衰弱了下来,但躯体还在用力地挣扎,劳伦斯带着和善的微笑,后知后觉地说道。
“这算不算是一种复仇呢?弥格耳。”
劳伦斯自言自语着,手腕用力,隔着面具压迫着弥格耳的脸庞,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能听到祈求的哀嚎,但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弥格耳的身体不再动弹,无论生前有着什么样的权力,但当死亡来临时,这些尸体反而都一个样子。
“让我拯救这个世界吧,为了全人类得存续。”
劳伦斯自言自语着,再度戴上了面具,鲜血从缝隙之中不断地溢出,就像哭泣的泪水。
第七十六章 波洛与赫尔克里
“你觉得我会拖后腿?这怎么可能啊!”
赫尔克里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他抓起枪械,反复地擦拭着。
他曾经是个警官,但不代表赫尔克里很擅长打架,在成为鼠王的饲养员之后,他就很少亲临这种危险的地方了,如今久违地面临危险,他觉得自己心脏跳的飞快。
“不不不,我没有紧张,我真的没有,只是有点小兴奋,你说是吧。”
赫尔克里坐在码头海岸上,按照海博德说的,这里便是快船接应的位置。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赫尔克里已经紧张爆了,他浑身湿漉漉的,是因为前不久燃气爆炸的冲击都波及到了这里,虽然已经无比衰落了,但还是给赫尔克里吓一跳,整个摔进了海里。
夜色已深,但大概是爆炸与混乱的原因,点灯人们都害怕地躲了起来,城市大多数的地方被黑暗笼罩,火光勉强映亮了些许,可带来的只有恐慌与哀嚎。
“呼,就像之前想的那样,我在船上等洛伦佐他们,必要的时候可以给点火力支援。”
“我这几把手枪算不上火力支援吗?”
“你说它进水了?该死的!”
赫尔克里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枪也进了水,他用力地敲了敲,只见地上多了些许的水渍。
大概是打击一个接一个,再加上心理的紧张,赫尔克里此刻显得有些癫狂。
“别说了,混蛋!我知道!我知道!”
赫尔克里自言自语着,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怒骂道。
“闭嘴吧,你这只该死的耗子,烦死人了!”
受不了身边这吱吱的叫声,赫尔克里转过头,对着波洛吼道。
“可这是事实,你很紧张,紧张的要命,而洛伦佐那些家伙的命全在你手中了,如果你没接到他们,他们会死在敌人的包围之中。”
波洛面无表情地说道……准确说这只大耗子的脸上,赫尔克里属实看不出什么表情,它一蹦一跳的,徘徊在赫尔克里身边。
“洛伦佐说的对,赫尔克里? 你当时就应该直接走的? 这种局势不适合你? 你或许曾经拿起过枪? 但你放下它太久了? 久到无比的陌生。”
“可现在我能怎么办?临阵脱逃?”
赫尔克里问道,他看起来很苦恼。
“你会这样做吗?”波洛问。
“怎么可能啊!”
赫尔克里当即便回绝了波洛的话? 他忍不住地抓紧了头发,脑子里就像有东西在蠕动一样? 带来隐隐的阵痛。
这是次糟糕的旅程,无比糟糕的旅程。
赫尔克里原本不像现在这样失态? 在洛伦佐的眼中,他一直是副从容的模样? 仿佛所有的事都在掌控中。
没错,是这样的? 在英尔维格之中,赫尔克里拥有着无比详尽的信息网,数不清的安全屋与密道。
他就像一只老鼠一样? 躲在自己的堡垒之中,赫尔克里相信? 哪怕是洛伦佐要杀自己,在自己复杂的地道与信息交织下,洛伦佐都很难办到这一切。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处于这陌生的高卢纳洛,赫尔克里终于找到了他一直以来的不安感,在这里他没有信息网,也没有安全屋,在洛伦佐行动开始后,整个高卢纳洛都是他的敌人。
老鼠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那猛烈的光会将他烧成灰烬。
“等一等……波洛,你他妈在说话!”
此时赫尔克里突然惊异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可能是过于震惊了,他一时间居然忘掉了心理那莫名的压抑。
“老鼠会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波洛不理解赫尔克里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说的同时还舔了舔自己的毛,刚刚赫尔克里落水时,不少海水也溅到了它身上。
“问题?问题很大啊!你是只老鼠!毛丝鼠啊!你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赫尔克里感觉自己的脑子快炸了。
“那么问题来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赫尔克里。”波洛问。
“能啊!”赫尔克里回答。
“那么问题解决了,老鼠是会说话的。”波洛说。
“不不不,等一等!等一等!”
赫尔克里连忙叫停这该死的对话,他突然有了一种隐隐的熟悉感,有微风拂过,携带着海洋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赫尔克里想起了从前,那段糟糕至极的经历。
海难。
自从从大海之上活着回来之后,赫尔克里便一直抗拒着回到这里,在很多年后的今天,由于洛伦佐等等种种原因,他再度踏上了这片咆哮翻滚的海洋。
因为那段噩梦般的经历,活着回来后赫尔克里便有了很多奇怪的后遗症,比如那令人感到畏惧的记忆力,一到大海上、就开始晕船等怪症,当然还有和波洛对话。
“我记得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对话了。”
赫尔克里突然平静了下来,在海难之中,他也曾和波洛说过话,但实际证明那只是他的臆想而已,那只老鼠早就被晒死在了大海之上。
“对对对,并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次还不错。”
波洛说着抬起了头,看了看这片略显寒冷的夜晚。
“我的毛太厚了,这个温度刚刚好,比起当时的大太阳,还是这里比较令鼠安心。”
一人一鼠就这么紧挨着坐在了一起,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城市,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洋,仔细想想,现在这个情景感觉还蛮有趣的。
“有趣个屁啊!不……不对,你是二代目波洛,一代目波洛早就死了。”
赫尔克里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乱了起来,记忆里第一只波洛早就死在了海上,那眼前这第二只波洛是哪来的记忆。
“波洛?波洛就是波洛,赫尔克里,你才是脑子有问题了吧?”
波洛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的……问题?”
赫尔克里想了想,然后居然被波洛说动了。
“对啊,我居然在和一只老鼠说话,我才是脑子有问题吧……”
一人一鼠沉默了下来,这样的情景不知过了多久,波洛突然看向了海面的一处说道。
“我说、赫尔克里,那是来接你们的船吗?”
赫尔克里抬起头,只见漆黑的海面尽头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从距离来看,那个东西速度飞快,转眼间模糊的轮廓便越来越大了。
“应该是吧……”
赫尔克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你看起来变了不少,赫尔克里。”波洛又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赫尔克里问。
“多少年了,你终于从阴暗的下水道里爬了出来,冒险地把自己置身于死地之中,”波洛说,“这是你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那场海难让你变得小心谨慎,恨不得一辈子藏在阴影里。”
“是什么让你转变了呢?”
面对这个问题赫尔克里一怔,他想了想,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慢悠悠地说道。
“我之前很渴望秘密,所有的信息,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虽然我现在也很渴望这些,但我突然觉得,比起知晓秘密,发掘秘密的过程,反而更加令人兴奋。”
赫尔克里说着声音变得古怪了起来。
“一点点抽丝剥茧,一点点把那些尘封的大门敲开,有时候我觉得秘密反而不重要了,在发现的一瞬间,那才是莫大的愉悦……就像这次见鬼的行动一样。”
“所以你来了,还不愿离开?”
“因为我想看到最后。”
“这样吗?”
谈话又中断了,一人一鼠这样再次沉默了很久之后,那模糊的轮廓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那是一艘造型怪异的船,大部分隐藏在昏暗当中,赫尔克里看不清,但他能清晰地看到船上的涂装。
是一条蛇,一条咬食着自己尾巴、无限循环的蛇。
“那么……赫尔克里,你该如何克服对大海的恐惧呢?”波洛最后问道。
“靠这个!”
赫尔克里的声音欢脱了几分,只见他拿出了一瓶从医生那里拿来的晕船药,然后在波洛的注视下一口气吃了一大把,因为没有水的原因,他是硬生生干咽下去的,口水四溅、表情狰狞。
“哦哦哦!让我们开始吧!”
赫尔克里鬼叫着。
……
“那个家伙是谁?”
银鱼号上,船长看着码头上那个怪异的家伙,发出了疑问。
他一早便发觉了赫尔克里的存在,因为这个家伙的举止怪异极了,他就像个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一样,抱着一只老鼠在自言自语着,表情十分丰富,就像在角色扮演一样。
“赫尔克里·克里斯蒂,洛伦佐的朋友之一,也是这次行动的成员之一,看起来他就是负责接应的了。”
声音从狭窄的船舱后传来,银鱼号的设计与常规的船只都不同,整体造型就像一把纤细的利剑,也因为这种设计,它的船舱窄的不行,而且容量也很小,整艘船上除了船长外,便只有他身后这个随行的家伙。
“海博德之前向我们汇报的,但离开了英尔维格之后,我们就没再收到他的信息了。”
后头那个家伙撸起了袖子,一身是汗,两人要开动这艘船,显得还是过于吃力了,但为了接应这几个撤离的家伙,他们必须留有空位。
“这样吗?那我靠岸了,希望他们动作快一点,如果被发现的话,我们想从高卢纳洛海域逃出去会非常费劲。”
船长担忧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别担心,这东西可是永动之泵的最新作品,我对它可充满了信心。”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也不知道后头那个家伙在做什么,由于空间狭窄,船长转身都显得很吃力。
“不过真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开船,我一直以为你只擅长打牌与抢劫之类的事。”
后头那个家伙说道。
“没办法当黑帮老大就要当的像一点,至于开船这件事,是更早时的事了,不过尽是些糟糕的回忆,我差一点就死在了海上。”
船长说着说着声音居然弱了下来,大概是压力积压了太久,声音突然暴怒了起来。
“他妈的!他妈的!这是什么狗屎的任务,我感觉我这次可能真的要死在海上了。”
“别担心,这可搭载了我们的新式引擎,跑起来飞快,高卢纳洛的船绝对追不上我们。”
尼古拉尽可能地安抚着伯劳。
“你放屁,我上一次就差点死在你们那个原罪甲胄里了!”
伯劳一阵嚎叫,对于永动之泵这些神经病他真的是受够了,更不要说这一次来的还是尼古拉。
说实在,这种要命的工作居然让尼古拉加入就很离谱,他这么个科研人员深入前线风险十分巨大,万一死在这里,对于永动之泵算得上是一次重创。
起初伯劳被委任并和尼古拉合作时,他还觉得上头可真是重视这次行动,把这么金贵的尼古拉都派过来了,但直到行动开始他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银鱼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实验品,除了尼古拉根本没有人了解这东西,一路上尼古拉一直在他身后对着设备敲敲打打,甚至还让伯劳递螺丝。
“好了好了,在科学的进程上,总会需要一些牺牲品的。”
尼古拉继续说着,不过嘴上这样讲,他却丝毫不在意牺牲品的心情。
银鱼号缓缓靠岸,可还没等靠稳,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一下子扑在了船上,从玻璃后能看到赫尔克里那张有些慌张的脸。
“你……”
伯劳刚想说什么,却被赫尔克里厉声打断。
“准备撤离!他们正在来这里!”
赫尔克里的目光之中带着惊恐,他听到了,在刚刚他听到了洛伦佐的声音,那直接在脑海之中回响起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话语所携带的信息令人感到震撼,一时间他居然没有思考为什么洛伦佐的声音会直接在自己得脑海之中响起,他毫不犹豫,直接冲到了银鱼号上。
赫尔克里认识洛伦佐这么久,可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语气,恐惧、愤怒、迷茫……
他在对自己说。
“逃!快逃!”
悠扬的汽笛声在夜幕下响起,一个接着一个,就像一同苏醒的怪物们,海平面的尽头升起滚滚浓烟。
第七十七章 另一条路
浓密的蒸汽从海平面的另一端缓缓升起,炽热的余温下,是一具又一具苏醒的引擎。
被视作博物馆的战舰在今日再度响起了那嘹亮的汽笛,或许它的设备已经落后于时代,但在铁律局的秘密改造下,它依旧有着一战之力。
留守在战舰上的长官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一切,他根本没有下令启动战舰,可现在这一切就像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干扰般,纷纷苏醒。
“你们疯了吗!你们在做什么!”
长官冲进指挥室,对着那些操作战舰的士兵们怒骂道。
按照原计划,这些停靠在港口的战舰会一直装作博物馆的样子,直到在某个恰当的时机,作为一支奇兵出击,可现在长官没有接到任何命令,这些士兵们便擅自启动了它。
“说话啊!快停下!”
长官继续吼道,明明自己是如此地愤怒,但这些士兵就像没听见自己的话一样,无视自己的存在,他冲了上去试着推开士兵,反而被他们推倒在地。
头颅用力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痛苦之余长官的愤怒突然消散了些许,随后便是对于未知的恐惧牢牢地占据了他的心扉。
他发现每个士兵都在盯着自己,他们面无表情,目光是同样的冷漠。
仿佛这些人的灵魂在某个瞬间里已被抽干,此刻占据其中的是一团粘稠蠕动的黑暗。
“你……你们这会导致战争的啊……”
长官颤抖地说道,他的官职并不高,也不清楚高卢纳洛内涌动的阴谋与黑暗,他只是知道高卢纳洛作为战败国,一旦主动曝光开动这些武器进入白潮海峡,那么接下来世界的格局将越发紧张起来。
“战争已经开始了,长官。”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气息,长官无法准确地形容这是什么,但就像面对丛林之中的野兽一般,来自本能地恐惧着。
这是远超柯里预计的事,在唱诗班的运作下,秘血的力量早已渗透了高卢纳洛的每一寸土地,就像劳伦斯说那样,他要把所有力量都握在手中,所有的力量也只能听从于一个意志。
劳伦斯没有去看长官,而是将目光投向港口外的黑暗,他伸出手搭在推杆上,然后缓缓地用力,将它推到极限。
“那么洛伦佐,向我证明你自己吧。”
被烧红的夜幕下,海水沸腾翻滚,人们还未从接连的爆炸之中缓过神,便看到了那一个又一个在海面上推进的巨人们,由于出动紧急,战舰上并没有搭载多少弹药,不过它们也用不到这些。
这无比庞大的躯体就如同城墙一般,它们一点点地封锁住了海域,将洛伦佐困死于港口之中。
“怎么办啊!”
赫尔克里尖叫着? 从银鱼号这里已经能看到了包围的船舰? 他不觉得就凭这么一艘小船能在劳伦斯的包围下顺利突围。
“比起这些,洛伦佐他们呢?”
伯劳问道,包围圈还没有完全形成? 他们还是有时间逃离的。
“我……我不知道,洛伦佐只是叫我听从他的声音? 而我听到了,他叫我们快逃。”
赫尔克里刚说完话,波洛便接话道。
“他们来了!”
“波洛又说话了!”赫尔克里再度尖叫。
他指着波洛? 用力地抓着伯劳? 追问道。
“你听到了吗?这个老鼠在说话啊!”
“你在犯什么病?老鼠怎么会说话!”伯劳用力地推开赫尔克里? 不知道为什么? 和洛伦佐粘上边的家伙,怎么一个个都一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
“对啊? 赫尔克里,老鼠怎么会说话,你也太蠢了吧!”波洛也赞同着伯劳的话。
“果然……还是我的问题吗?”
不知道是由于大海是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明明之前思路飞快的赫尔克里,现在却迟钝的像个傻子,但很快他又说道。
“这不重要!波洛说他们来了!”
赫尔克里说着看向了港口之内,一片火光之中他看到了。
……
“救命啊!我快没力气了啊!”
红隼一边跑一边鬼叫着,他上气不接下气,负伤与失血,再加上这么劳累,他每一次迈步都感觉在往地狱更近一步。
“撑住了!”
海博德一把拖住了险些摔倒的红隼,他和艾琳并没有遭遇多少战斗,加上本身海博德也没怎么负伤,他现在的状态反而还不错。
感受着这突来的助力,红隼差点热泪盈眶。
“哦哦哦!跑起来了!”
红隼咬着牙,但依旧坚持说着烂话,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最后的烂话了。
渐渐的海博德察觉红隼的身体越来越沉,到最后都快变成是他拖着红隼走了,转过视线,这时他才发现红隼整个人已经精神恍惚了起来,目光游离着。
“喂!醒醒!红隼!”
海博德焦急地喊道,可红隼的回应却无比疲惫,他慢悠悠地说道。
“要不先让我歇会?”
红隼有些撑不住了,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已经有些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觉了,就像泡在温暖的海水之中。
“该死,他快不行了!洛伦佐呢?”
海博德知道这是由于伤势带来的效应,之前猛烈的战斗中,红隼这个凡人之躯已经快不行了。
“我不知道,应该还在后面吧!”
伊芙说道,说的同时,她扛着沉重的陨星调转身影,朝着后方射击。
又是一声惊爆的雷鸣,升腾的火光将街道归于烈火,伊芙根本没有瞄准,后坐力把她震飞,滚了几圈后,凭借着游骑兵的体质,她又迅速地爬了起来。
“他们来了!”
艾琳把视线从后方收了回来,在伊芙的枪击之后,一片烈火里唱诗班的战士们再度显露了出来,他的身影逆着火光,就像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幽魂,给予几人无尽的压力。
在洛伦佐宣布撤退之后,一场狼狈的大逃亡便开始了,谁也不清楚唱诗班的战士究竟有多少人,他们就像无穷无尽一样,无论杀死多少,总会有更多的人从黑暗之中走出,而且由于权能·加百列的性质,只要有战士出现的位置,那么劳伦斯便会如影随行。
为了令大家安全撤离,洛伦佐一个人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追兵,但还是有寥寥数人追了过来,但就是这些人,也不是现在几人能应对的了。
这是场灾难。
“红隼你清醒点啊!”
伊芙捂着肩膀,接连的枪击下,她的手臂早就支撑不住了,就像失去了力量一样,耷拉下来,至于陨星,伊芙已经没有子弹可以发射了,而这个鬼东西又沉的离谱,她直接把它丢进了火堆里。
用着还能动弹的手臂,伊芙当即给了红隼两个耳光,然后用力地摇了摇他。
“清醒点了吗?”
红隼红着脸,意识模糊地说道。
“我觉得应该给我来支弗洛伦德药剂。”
“这里又没有妖魔,那个鬼东西救不了你!”
伊芙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地喊道。
红隼这不是被侵蚀了,他只是受伤太多,这个强劲的灵魂此刻筋疲力尽。
“我们就快到了,月亮,你不是说还有假日没过完吗?”
艾琳在一旁为红隼打气道,虽然这些言语上的鼓励没什么用,但红隼突然觉得此刻的情景还蛮不错的。
想一想,自己这么苦困地过了这么久,何德何能在今日居然被两名女性朋友牵肠挂肚的……虽然这两位女性朋友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顿时间红隼居然想吟诗一首,又或者说什么充满大气的话,他看的那些小说里就是这样,牛逼的人要死的时候,多少都会说些牛逼的狠话。
那么说些什么呢?
“天不生我红隼……”
红隼当即抬头准备仰头长啸吼什么,却只觉得视线一阵混乱,随后自己的那些话都被憋了回去。
海博德受够这种叽叽歪歪的情况,他一把扛起了红隼,就像扛麻袋一样,大概是刺激到了红隼的伤口,弄得他一阵鬼哭狼嚎的。
“所以他真的快死了吗?死人还这么有活力的吗?”
海博德也懒得听红隼那下半句是什么了,只是对于红隼这见鬼的生命力感到惊叹。
在他看来红隼与洛伦佐是极为相似但又不同的家伙,虽然这个两个家伙总给你一种下一秒就要死了的样子,但洛伦佐给人的感觉是,这个家伙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但在真正的死去之前,他还是能干掉不少人的,而红隼则是这个家伙明明要死了,可喊了半天还是没死。
“啊……”
红隼被扛在肩上,就像宿醉的醉汉,他想说什么,但也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了。
他其实觉得很累了,但很累也要继续讲烂话,红隼一直觉得人生也算得上是一场演出,即使是这么糟糕的地方,自己还是保持乐观之类的话,悲剧大概也会变成喜剧,也算得上是自己骗骗自己?
头疼的不行,红隼也有些想不清楚这些事了。
红隼尽可能地抬起头,然后他看到了玩命跑路的诸位,身后街道尽头的焰火,以及那些追击的战士们,好在爆炸摧毁了整条街道,战马什么的还追不上来,但过了这条街道就不清楚了。
他还看到了在焰火里起舞的身影,洛伦佐从后方跃出,一剑将一名战士钉死在了地面上,这么看来这情况也蛮有趣的,大家被战士们追着,战士们则被洛伦佐追着,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就看哪个倒霉蛋最先被抓到了。
加把劲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红隼在心里为洛伦佐打气着,这一票人的生死就全看他了啊。
这么想着,红隼闭上了眼睛,垂了下了头。
啊……被人扛着跑还真轻松啊,不过被一个维京猛男扛着,怎么想怎么怪啊,更不要说自己还要死了……如果可以的话,红隼还是比较想死在女人的臂弯里啊。
那么死在谁手里呢?
回忆一下几个刚有些好感就死在行动中的女同事……嗯?已经记不起样子了啊,那么从周围人想一想……
红隼好像想到了谁,但还没等说什么烂话,他渐渐的没有了声音。
……
高强度的拼杀下,钉剑上附着的圣银消磨的已经差不多了,而柏铁制造的剑刃本身此刻也布满了豁口与裂隙。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洛伦佐刺出剑刃,将一名战士杀死,他缓缓地转过头,有更多的战士踩着尸体朝他走来。
他们无穷无尽,每个人都戴上了那漆黑的面具,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是劳伦斯,似乎又都不是。
“真疯狂啊……说不定你真的能做到啊,劳伦斯。”
洛伦佐的情绪复杂,最后带着些许的敬意说道。
劳伦斯说他或许会加入洛伦佐,同样的,洛伦佐也觉得在自己过去的某个瞬间里,自己或许也会认可劳伦斯的疯狂。
这就是劳伦斯想告诉洛伦佐的,劳伦斯不再是一个人、一个单独的个体,他是一个意志,一个被坚决执行的命令。
可遗憾的是两人绝对不会走到一起去的了,他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带着不同的立场与意志、至死方休。
如此庞大的秘血者,被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黑暗知识,洛伦佐不确定继续这样放任劳伦斯对于秘血的追求会带来什么,但他能隐隐感到那会是一场席卷所有人的灾难,或许还没等劳伦斯预知的未来抵达,所有人便会死在劳伦斯的手中。
说到底猎魔人这样不可控的怪物就应该归于尘土之中,让自己作为最后一名猎魔人结束这一切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洛伦佐觉得面对那黑暗的未来,一定会有着更好的解决办法。
“守秘者。”
洛伦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看起来自己必须去一趟那所谓的世界尽头了,但要做到这些,他首先要活着离开。
“你看起来很糟糕啊,洛伦佐,你完全可以一个人离开的。”
火海之后又有一批战士走了出来,死伤如此之多,可他们依旧无穷无尽一样,就好像一群人型的躯壳,他们没有所谓的灵魂与意志,只是劳伦斯暂时占据的工具而已。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劳伦斯,我还能相信他人,他们也愿意相信我,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死掉的。”
秘血有些衰落了,这么高强度的作战下,洛伦佐的意志也开始疲惫不堪,他有些束缚不住力量了,可这顽强的身影依旧挡在战士们与伊芙等人之间。
“这些都是累赘,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情感让我们变得优柔寡断,与人之间的联系让我们多了许多弱点,美好的事物让我们沉浸于虚伪……这些是洛伦佐·美第奇失败的理由,我希望这不会成为你失败的理由。”
劳伦斯说道,他觉得洛伦佐就是一个愚笨无法说服得家伙,他已经用自己作为例子了,可洛伦佐还是这样冥顽不灵。
他要改变洛伦佐,又或者杀了他,毕竟完成这伟大的壮举他一个人就够了。
对此洛伦佐倒是不屑地笑了起来,他望着那几个跑起来有些憨的家伙们,自言自语着。
“你觉得洛伦佐·美第奇真的失败了吗?”
过往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在那如地狱般的枯井之中,沐浴鲜血的两人,无数为此而死的猎魔人们。
“洛伦佐·美第奇相信我,所以我活了下来,而现在我选择相信他们。”
洛伦佐狼狈的脸上扯出一抹微笑。
秘血再度沸腾,钉剑猛地斩击地面,随后升腾的辉光贯穿了黑暗,在街道之上再度划出一道火海。
烈焰汹涌阻隔着战士们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