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1 简单采访
“叩叩”,艾玛敲响了待机室的房门,而后这才推门进去,然后就看到埃兹拉-米勒和戴茜-雷德利、夏洛特-肯尼迪正在追打着,埃兹拉双手抱头,夸张地开始呼救;而乔-阿尔文和汤姆-赫兰德两个人站在旁边,没心没肺地笑着;其他几个人则坐在椅子上看好戏。
场面有点混乱。
“伙伴们(mates)。”艾玛只来得及打一个招呼,然后埃兹拉就躲在了乔-阿尔文的身后,然后拖拽着乔,不断地往后退,站到了艾玛面前,然后嘻嘻哈哈地喊到,“叛变,你看,叛变了,所有人团结起来围攻我一个。这不公平,剧目里就只有我一个反派!”
艾玛回头看了内德一眼,眼底流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内德却毫不介意地露出了笑容。
“埃兹拉,冷静,冷静,芳汀还没有哭诉呢,轮不到你。”热闹的人群背后,一个沉稳儒雅的嗓音,带着一丝调侃地开口说道,引来了众人的一片哄笑声。
趁着埃兹拉郁闷抱怨的间隙,沦为“人质”的乔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阻挡在内德眼前的障碍物消失之后,视野顿时就变得明亮起来,然后就看到乔加入了汤姆的行列,两个人跑到了后方,在蓝礼的旁边找到了座位,双双安坐下来;右手边就是蓝礼,还有米歇尔-道克瑞两个人之前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因为艾玛和内德的出现,这才被打断了。
显然,刚才出声的就是蓝礼。
“伙伴们,可以挤出二十分钟来吗?我们来了一位访客。”艾玛再次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而后让开了位置,内德就走了上前,“抱歉,打扰了你们的休息时间,我是内德-穆兰,’帝国’杂志。”
话语一出,众人就纷纷开始起哄起来,“帝国!帝国!帝国!”那热闹的呼喊声,响锣震天,停不下来聚集着一群二十岁的年轻人,待机室的气氛时时刻刻保持着热闹,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吵闹了。
艾玛不由就看向了蓝礼,但蓝礼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状,表示自己也管不了。那疏朗明快的眉宇,此时也沾染了些许少年心气。
艾玛摇了摇头,出声呼唤到,“蓝礼,我们没有时间了。”
这是事实。他们只有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不能放松过度了,否则下半场就无法进入状态了。“伙伴们,我们还在等待着晚餐,在采访结束之前,看来晚餐是不会送达现场了,所以,我们还是尽快完成工作,否则,下半场就只能饿肚子了。”
如此表述方式,成功地让年轻演员们“吼吼吼”的开始起哄;而艾玛则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转过头,对着内德说道,“我现在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了。”不应该选择一群孩子的。但话虽如此,艾玛脸上的笑容却讲述的是另外一个故事。
内德主动走了上前,分别和每一位演员握手。
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蓝礼没有主动上前,也没有特殊待遇,而是和其他演员保持了同样的态度,表示了友好的问候,似乎柏林电影节的影帝和奥斯卡的小金人没有带来任何差别一样。
“夏洛特。”内德转头看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夏洛特-肯尼迪,准备开始今天的采访。
不想,夏洛特却连连摆手,“我们都知道,你现在有无数问题想要询问蓝礼,不用在意我们,你直接提问吧。”没有嘲讽和戏谑,而是坦荡荡的建议。说完之后,夏洛特还欢快地笑了起来。
刚才“伤痕累累”的埃兹拉依旧站在门口旁边,他也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就是就是,你快点采访吧。说实话,我们也无比好奇。这家伙,平时就一直在训练训练,从来不和我们交谈任何私生活的事情。我一直想问他问题,但都开不了口。”说完,埃兹拉还推了推内德的肩膀,怂恿他出马。
蓝礼挑了挑眉尾,“那么,你觉得我今天就愿意回答了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反问,埃兹拉顿时哑口无言,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着实充满了喜感。
“又或者说,你可以询问汤姆和乔。”戴茜插话说道,指了指坐在旁边的两个年轻人,“他们绝对是蓝礼的狂热崇拜者,昨天彩排结束之后,他们就跟着蓝礼离开了,也不说去哪里,采访他们,说不定可以挖掘出不同的新闻。”
“对,对,他们也不带上我。”埃兹拉满脸委屈地申诉到。
“你怎么不说,那是因为你自己有约会了?”内向羞涩的乔,此时也按耐不住,出声辩驳到,然后埃兹拉就只能抹鼻子,假装没有听见了。
汤姆也站了出来,“不要说的你好像不是一样。每一次训练结束,你都和蓝礼在旁边嘀嘀咕咕,蓝礼一直在给你开小灶,科德先生都知道了,我们也都知道了。今天第二幕开始之前,你不是又去找蓝礼了吗?”
戴茜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我只是在努力学习。我还有很多不足,我需要继续努力。蓝礼愿意帮助我,我也一直很感谢啊。我……我只知道专业的东西,蓝礼的私生活,我从来都不知道的。”
整个待机室一片热闹。内德甚至不需要提问,他就觉得无数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吵闹得让人头昏脑涨;但有趣的是,这些交谈内容却可以捕捉到诸多蛛丝马迹,拼凑出“悲惨世界”剧组背后的一些趣事。
“所以,你的第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来着?”蓝礼适时地插入话题,将所有的注意力再次引导到了内德身上,脸上带着轻笑,“如果你不提问的话,我相信他们可以持续说到采访结束。”
内德跟着轻笑了起来,“其实听听这些交谈,这也是颇为有趣的。读者们肯定预料不到,在舞台的背后,角色的背后,演员的本来面貌是如此。”然后,内德就察觉到了众人再次蠢蠢欲动的姿态,连忙补充说道,“但,我确实有问题。我十分好奇,为什么是伦敦西区?为什么是戏剧?”
在奥斯卡之后,蓝礼有无数选择。这名前途无量的年轻演员,在好莱坞绝对是炙手可热;但他却遁走伦敦西区,所有的光环都沉淀下来,反其道而行地站在了舞台之上。
“噢,如此无聊的问题。我还以为你会询问一下,他赢得奥斯卡的感想呢。”
“又或者是,作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小金人得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甚至比内德还更像记者,让人忍俊不禁。
“呵呵。”蓝礼也是不由被逗乐了,“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机会到了,于是我就来了。”如此简单的回答,不仅仅是内德,其他人也都愣了愣,蓝礼只能解释到,“早在’超脱’拍摄的时候,我就想要回归舞台了。因为我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基本功还是不够扎实,表演技巧还是需要继续打磨。”
“超脱”的拍摄。内德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
“后来,遇到了机会,约翰-科德,我的老师,他正在筹备一出全新剧目。于是,我就参加了试镜。”整个复杂的过程,蓝礼就用两句话完成了描述,然后就看到内德错愕的表情,还有旁边那群小家伙们惊呆的夸张表情,“又或者说,你可以写,我是为了炒作,这也是一个答案。”
一秒,两秒,然后所有人爆笑起来。
以“炒作门”来自我调侃,如此胸襟,也只有蓝礼可以做得到了。如果真的想要炒作,伦敦西区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哪怕选择一部籍籍无名的独立艺术电影,这都是更加明智的。
内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收了收下颌,表示了赞同,“那么,感觉如何?”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询问蓝礼在伦敦西区表演,感觉如何;而是询问奥斯卡最年轻的得主,感觉如何。
“内德,之前在柏林的时候,你可不会提如此简单粗暴的问题。”蓝礼的一句话就让内德眼睛一亮:蓝礼居然还记得他们在柏林的碰面,这着实太难得了。
但不等内德回答,蓝礼就紧接着说道,“你难道从来不曾想过,我远离好莱坞,前来伦敦西区,而且拒绝了所有形式的采访,某种意义来说,我就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吗?”
“呃……”内德张了张嘴,认真想了想:无法反驳。“但,为什么呢?”
“我不确定,也许,我不想要显得太过自大,而我根本不知道如何隐藏我的得意;也许,我不想要再次被冠上炒作的名号,那些沸沸扬扬的关注没有任何意义。”蓝礼面带微笑,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说出了不同的可能,有些自嘲,有些幽默,还有些调侃。
内德必须承认,他喜欢蓝礼的回答。
“那么,冉-阿让呢?你为什么会想要出演这个角色?”内德又进一步追问到。
“因为他充满了挑战。”这一次,蓝礼没有回避问题,而是沉着冷静、信心十足地说道,似乎只要谈起表演的专业问题,他的眼神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上帝,你绝对不会相信,蓝礼为了出演冉-阿让这个角色,到底多么变态地进行训练。”埃兹拉没有忍住,插话说道,然后汤姆也连连点头,站了起来,“对,对,你看到第一幕最后的那段独白了吗?蓝礼在彩排的时候,真正地往前冲,他甚至还掉下去两次,真的是太疯狂了!”
“我深深地觉得,蓝礼应该是抱着剧本入睡的。”戴茜补充吐槽。
“你们都忘记了吗?他就连走位和灯光都可以捕捉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不断研究讨论,真是变态!”米歇尔也没有忍住,加入了吐槽行列。
932 相谈甚欢
面对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吐槽,蓝礼不仅没有辩解,而且还面带笑容地认真倾听着,仿佛大家正在集火的是另外一个人般,摆出了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内德不由觉得有趣,好奇地询问到,“蓝礼,你不打算辩解一下吗?又或者是,加入其中?平时真的是如此吗?训练如此刻苦?”
所有视线纷纷朝着蓝礼投射了过来,只见蓝礼耸了耸肩,一脸坦然的表情,“我能说什么呢?正如我所说,我不是一名天才,我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至于那些天才们,他们可能只需要花费我的一半时间……”
“切”“啧啧啧”“无语”“你在说什么呢”“胡说八道”“这简直是最好笑的笑话了”“我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所有人的吐槽火力瞬间达到极致,就连乔-阿尔文也是一脸“心寒”的表情,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的不敢苟同。
蓝礼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摊开双手,静静地等待着喧闹声平复下来,然后这才说道,“每个人都在夸奖我,我想,也许我最好还是闭上嘴巴,由他们继续夸奖下去。”那骄傲得意的表情,却丝毫不显得自大狂妄,反而是让人忍俊不禁。
内德耸了耸肩,给出了自己的评语,“我猜想,你有这样的资格。”
也许,这就是蓝礼回归伦敦的根本原因:剥离了商业和宣传,真正地专注于表演之上,日复一日,持续不断,没有喘息的空间,短短三个月,对于演员的磨炼和考验,远远超出想象。
“那么,介绍一下’悲惨世界’这出剧目吧。”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内德就没有再把焦点放在蓝礼身上又或者说,没有再继续关注奥斯卡的话题了,而是切入了今天真正的主题,“根据卡梅隆-麦金托什所言,你曾经试镜过电影版本的’悲惨世界’,这又是一个什么故事?”
“机缘巧合吧。”蓝礼简单地介绍起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内德目光微闪,却是捕捉到了蓝礼话语之中的细节,“可是,休-杰克曼透露的消息,你试镜的角色是冉-阿让;你刚才讲述的故事里,你却是在为安灼拉和马吕斯试镜?”
蓝礼点点头表示了肯定,“我试镜的角色的确是冉-阿让,但在电影版本之中,考虑到卡司,也考虑到化妆,挑战难度是更大的。所以,在试镜过程中,我表演过安灼拉的唱段,还有马吕斯和艾潘妮的唱段。”
“耶稣基督,你就连艾潘妮的唱段都不放过?”卡瑞丝-杰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夸张地说道,惹得埃兹拉、米歇尔等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汤姆-赫兰德却是眨了眨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蓝礼,“真的吗?你表演过安灼拉的唱段?你唱了哪一段?为什么在彩排的时候,你没有展示一下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哇?安灼拉的唱段看起来很简单,但真正表演起来,需要琢磨的地方真的很多!”
“汤姆,汤姆,你难道不应该担心自己的工作吗?如果蓝礼出演安灼拉的话,你就要丢掉工作了。”多姆纳尔-格里森友情提醒到。
汤姆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格里森先生,蓝礼说过,真正优秀的演员不应该害怕竞争,只有在不断的磨炼之中,我们才能成长为更好的演员。”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多姆纳尔摸了摸鼻子,满脸无奈地看向了蓝礼蓝礼也是哭笑不得。
“汤姆,你的表演十分出色,不用担心。”蓝礼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就好像在拍一只大金毛的脑袋一般,这种感觉……“错过了电影版本,对我来说,是一个遗憾,但休是一名优秀的演员,我相信他比我更加适合。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开始期待电影版本之中休的演出了。”
“那么,电影版本和舞台剧版本,在你看来,区别是什么呢?”内德又提出了一个犀利的话题。
自从“悲惨世界”电影版本立项之后,关于不同版本之间的比较就没有平息过:女王剧院版本,阿尔梅达剧院版本,这几个版本,从卡司到剧本,从导演到制作人,乃至于最终呈现效果,这都是人们关心的内容。
制作人卡梅隆-麦金托什确认,电影版本的改编是在女王剧院版本基础上完成的,稍稍有些差异;文本和唱段本身不会有太大变动,可能重新编撰两段到三段全新唱段,但整体而言,剧本架构和角色设定还是维持原样。
那么,电影版本可以超越女王剧院版本的经典吗?电影版本又能够重现女王剧院版本的精彩桥段吗?更重要的是,电影版本的演员们,能够比肩女王剧院版本的出彩吗?
另一方面,阿尔梅达剧院版本简直是翻天覆地,从头到尾全部都进行了改变和革新,那么,这个版本与电影版本的差异,又在哪里?
“对我个人而言,电影版本呈现的是冉-阿让的故事;而我们的版本呈现的则是整个时代的故事。这是本质的差异,同时也是我们的版本长达六个小时的原因。我想,只有舞台剧能够实现这个蓝图,没有观众愿意在电影院里坐六个小时,就连我都不愿意。”蓝礼的吐槽,让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渐渐地,内德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下来。
眼前的蓝礼,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蓝礼。当初柏林电影节的记忆模样,现在依旧栩栩如生;更为准确一点,经过四个月的风霜打磨和跌宕起伏,眉宇之间的光芒似乎越发收敛了起来,一心一意地投入表演之中。
内德有种荒谬的错觉:仿佛在那二十二岁的年轻躯壳之中,居住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苍老灵魂,历经沧桑、岁月磨砺之后,渐渐绽放出智慧的成熟和阅历的丰富。这很荒谬,却很真实。
交谈依旧在持续着,内德慢慢地放开了手脚,谈起了冉-阿让这个角色,谈起了舞台剧版本的思想内核,谈起了约翰-科德的创作初衷,谈起了蓝礼和一群年轻人工作的感受,谈起了伦敦西区的氛围……
当然,不仅仅是内德和蓝礼在交谈,其他演员们也都自然而然地纳入谈话之中,丝毫没有隔阂。内德反而有种错觉,不是他在采访,而是蓝礼在主持,就好像是一出多人脱口秀一般,其乐融融的氛围,让人享受其中。
“叩叩”,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但谈话依旧没有停顿下来,汤姆正在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彩排之中的一次重复循环差错,引发了蓝礼的雷霆之怒,导致整个剧组都寒蝉若禁,就连身为导演的约翰都不敢插嘴。
正对着门口的蓝礼,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艾玛-菲丁。
艾玛的表情有些古怪,面带微笑,却又稍显疑惑,隐隐之间还有一些迟疑,她的视线和蓝礼接触在了一起,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主动扬声打断了房间里的交谈,“抱歉,打断片刻,我需要借用一下蓝礼。”
专访是由艾玛亲自安排的,如果不是急事,艾玛肯定不会过来打断。
内德微微有些意外,稍稍停顿了片刻,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没问题,完全没有问题。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他们的谈话其实已经渐渐展开了,蓝礼不再是绝对核心,每一位演员都可以有谈话的机会。所以,内德并不是太担心。
收回视线,内德看向了汤姆,抬了抬下巴,“汤姆,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但,汤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看了看蓝礼,投去了疑惑的目光;蓝礼点头示意了一下,微笑地说道,“我马上就回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汤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地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站立起来,在演员们的注视之下,蓝礼离开了房间,身后再次传来了一阵轻笑声,相谈甚欢。来到门口,蓝礼顺手将房间门带上,却没有彻底关闭起来,他以为仅仅只是需要传话而已,好奇地看向了艾玛,“怎么了?”
“蓝礼。”
给予回答的,不是艾玛,而是另外一个声音,陌生而熟悉的声音;然后,蓝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斜前方的两个身影,亚瑟和艾尔芙,出声的是亚瑟。
今晚,两个人都盛装打扮,完全的晚宴风格,高雅得体、一丝不苟;因为着实太过隆重也太过束缚,无形之中带来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清冷,就犹如贵族来到平民之间般,那种格格不入的差异,始终挥之不去。
尤其是蓝礼现在的穿着,不过是一件简单的米白色衬衫搭配黑色裤子。随意而散漫,简单而不羁,甚至还有些落魄。
无形之中的落差,寥寥数笔就勾勒了出来。
艾玛轻轻咳嗽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但眼底的闪烁还是泄露了她的困惑和慌乱,“蓝礼,这位是亚瑟,他表示,希望能够亲自拜访你一下。他着实太过热情了,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听说,他是你最忠实的支持者。”
“呵。”支持者,听到如此形容,蓝礼嘴角的笑容就轻轻上扬了起来,嘲讽和戏谑的情绪,没有任何掩饰。
坐在房间里的内德,心有感触,忽然就回过头,透过门缝,透过光晕,模糊地窥见了外面的身影,穿过蓝礼的肩膀,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另外几个人影,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之下若隐若现。
933 贵客一瞥
突然之间,福至心灵,条件反射地,内德转过头,朝着门缝之外投去了视线。
朦胧的光晕之间,蓝礼那高大挺拔的背影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身影,雍容华贵、气势逼人的晚宴装扮,在视线余光里若隐若现;即使看不到来客的面孔,依旧可以从支离破碎的细节之中勾勒出他们的特别和隆重来。
但,内德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探查,耳边的哄笑声就打断了他的窥探。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莫名地慌张起来,内德连忙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眼前的汤姆和乔;脑海里不断回顾着刚才那模糊的碎片画面,好奇心正在一点一点的氤氲缭绕,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幸运的是,眼前这一群年轻演员们,自发性地就可以完成采访了,话语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需要内德的引导。否则,他就要露出马脚了。不过,蓝礼的访客到底是谁?
“呵。”蓝礼轻笑出了声,那嘲讽和戏谑的情绪几乎没有掩饰,然后眉尾轻轻一扬,“至少,他们出席了今天的首演,所以我想,支持者,这也是一种说法。”
艾尔芙没有回答蓝礼,而是看向了艾玛,礼貌地收了收下颌,“菲丁女士,请问,可以给我们一点空间吗?谢谢。”
没有说明理由,也没有过多修饰,但和煦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却透露出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作为阿尔梅达剧院的经理,艾玛经验老道、阅历丰富,她知道贵族的这一套,也知道贵族的那种盛气凌人;她可以不在乎,也可以不买账,但可以避免无必要的冲突,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艾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蓝礼,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这才回答到,“当然,没有任何问题。”随后,艾玛又补充了一句,半开玩笑地说道,“晚餐时间就要开始了,观众不希望错过下半场的表演,演员也不希望没有准备地登上舞台。所以,不要交谈得忘记时间了。”
不约而同地,三个人都礼貌地露出笑容,朝着艾玛点头示意,然后收回了视线。
那整齐的礼仪,那相似的神色,艾玛着实有点毛骨悚然;怀抱着满头问号,慢慢地转身离开了。
艾玛仅仅只是一名小小的剧院经理,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什么贵族,但她的日常工作之中,接触这些上流社会的精英们,却是最重要的职责部分。
关于蓝礼-霍尔的传言,艾玛说她完全没有听说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那些传言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证实,因为那些真正的贵族,他们是不会向艾玛透露任何消息的艾玛是圈外之人,没有探听圈内八卦的资格。
一直以来,艾玛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试探过蓝礼一次,对方完全滴水不漏,艾玛也就识相地选择了闭嘴。但今天的情况来看,传闻却不是空穴来风
蓝礼-霍尔,亚瑟-霍尔,艾尔芙-霍尔,他们三个人的姓氏都是同一个,这似乎、可能、大概、也许、应该,不是巧合。
艾玛不认识艾尔芙,但她却认识亚瑟。
那是伦敦上流圈子里,人脉数一数二的顶级存在,即使在皇室面前,社交公关也游刃有余、毫不逊色;亚瑟是一名贵族,家庭背景拥有贵族头衔,而且在金融和艺术领域都有不小的人脉,这也是他在伦敦上流社会立足的根本。
蓝礼和亚瑟?如果他们的姓氏是同一个霍尔的话……
艾玛不由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假装今天的碰面从来不曾发生过,假装安德烈-汉密尔顿、伊顿-多默和马修-邓洛普这些新兴贵族都仅仅只是为了戏剧而来的,假装“霍尔”的姓氏没有任何意义,假装刚才的猜测从来没有发生过。
打开上流社会圈子的第一要务就是,明白什么事情是可以传播的八卦,什么不是。
艾玛的脚步开始加快起来,迅速离开了走廊,所有的好奇心都被彻底掐灭。她不想要听到任何只言片语。
艾玛的离开,让走廊的空气安静了下来。蓝礼没有开口,艾尔芙没有开口,亚瑟站在旁边努力隐藏自己的身型,假装自己不存在,更加不会开口。
沉默的气息在悄然涌动着。
如果是平常,艾尔芙会主动开口;因为淑女的礼仪教育她,即使面对仇人和敌人,她也不允许如此的失礼和尴尬。所以,艾尔芙会开口,打破沉默,以对待客人的礼貌,处理当下的情况。但,今天不是“平常”。
“看来,你重新找到了值得观看的戏剧。”蓝礼主动开口说道。
没头没脑的开篇,亚瑟隐隐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却不明所以;但艾尔芙却听懂了。
前年,蓝礼回归伦敦拍摄“爱疯了”的时候,艾尔芙与蓝礼见面了,她让蓝礼推荐一些伦敦西区值得观看的戏剧,但当时,蓝礼表示,他没有什么值得推荐的。时光荏苒,现在,他们再次见面了,却是在伦敦西区。
如此场景,就仿佛一个轮回。
但,艾尔芙的表面却不动声色,“现在是2012年,我们不能要求更多。”潜台词是说,阿尔梅达剧院版本的“悲惨世界”依旧不是理想的选择,“不过,我听说特拉法尔加剧院(trafalgar-studios)正在彩排一出先锋戏剧,十分值得期待。”
特拉法尔加剧院是伦敦西区外围的一间小剧院,无比拥挤,演员和观众几乎是近在咫尺地完成表演;但却屡屡上演一些大胆创新的先锋剧目。
“‘女巫’?”蓝礼瞬间就捕捉到了信息,“是的,我听说那是一出非常值得期待的剧目。之后有时间的话,我也准备过去看看。”
“你也重新开始看剧了吗?我以为,美国的生活不流行这种,百老汇现在已经彻底被游客占领了,比伦敦西区要糟糕多了。”艾尔芙居然也一本正经地开始交流起来。
“上帝!”站在旁边的亚瑟终于再也忍不住下去了,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耶稣基督,你们难道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吗?”
他们现在就在阿尔梅达剧院,他们刚刚才观看了蓝礼在舞台之上的演出,他们今晚是作为霍尔家代表出席的,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伦敦上流社会的讨论焦点……但蓝礼和艾尔芙却在讨论着一出先锋戏剧,仿佛“悲惨世界”这件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更为荒谬的是,蓝礼现在就穿着戏服。但,他们依旧在掩耳盗铃,依旧无视房间里的大象。这就是一出黑色的荒诞喜剧。
艾尔芙的表情不为所动,而蓝礼则是轻笑了起来,抬起头看向了亚瑟,“怎么,你希望看到那只大象吗?又或者说,你们敢看到那只大象吗?”
今天的情况着实再清楚明白不过了。乔治和伊丽莎白选择了缺席、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无视,犹如鸵鸟一般。即使蓝礼就在伦敦,即使蓝礼就在西区彩排,即使“悲惨世界”正在上演,但他们依旧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依旧假装蓝礼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这是荒谬的,这是可笑的;但这也是真实的。
房间里的大象,对于某些人来说,它确实“不存在”。
面对蓝礼轻描淡写却尖锐刺耳的反驳,亚瑟张了张嘴,但所有话语都吞咽在了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郁闷地长叹了一口气,“该死的,伊迪丝那家伙为什么不回来!”
他痛恨这样的局面,这就好像一个死结,蓝礼拒绝让步,乔治他们也拒绝妥协,然后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两败俱伤。
但事实上,对于许多贵族家庭来说,这也是再正常不过了,父亲过着父亲的生活,母亲过着母亲的生活,孩子过着孩子的生活,彼此之间没有羁绊也没有联系,似乎只不过是用血统维系在一起的一群陌生人。
内心深处,亚瑟是钦佩蓝礼的,同时也是羡慕蓝礼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伊迪丝总是在离开。
“艾尔芙,还记得吗?在小时候,你告诉我,大象是习惯容忍的动物,它始终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的一切;但你没有告诉我,某一天,大象发怒了,那会怎么样?”蓝礼微笑地看向艾尔芙,认真地说道。
房间里的大象,人人都看得到它,它是如此庞大、如此壮硕、如此具有威胁,但它又是如此温和、如此沉默。人人都假装看不见,避而不谈,久而久之,人们开始习惯它的存在,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直到某一天,大象发怒了。
艾尔芙迎向了蓝礼的目光,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是如此平静,波光粼粼,泛着灵动的光芒,自信而坦然,诚恳而优雅,那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眼神,勇敢而执着地投射过来;不知不觉中,却让艾尔芙有些狼狈。
她微微抬起了下巴,凝聚了视线,没有回避地,迎向了那双眸子;但,终究没有能够开口说话,更不要说反驳了。
突然,蓝礼嘴角的弧度就轻轻上扬了起来,似乎嗅到了艾尔芙内心的挣扎和犹豫,又似乎从来都不曾在乎过,“谢谢你们的探班。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你知道,接下来还有繁忙的工作需要完成。代我向乔治和伊丽莎白奉上诚挚的问候。”
转过身,蓝礼正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回身说道,“还要,转告菲利普,希望他享受其中。”
934 没有硝烟
待机室里的采访还在继续,但内德的注意力始终不太集中,总是不经意地关注房间门之外的动静;于是,耳边传来开关门的轻轻响动时,“咿呀”,条件反射地,内德就转过头,探了过去。
记者的职业本/能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穿过那半开的房间门,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两个雍容华贵、风度翩翩的身影,那一股优雅内敛的气质,即使站在阿尔梅达剧院老旧的后台走廊里,仍然隐隐绰绰地脱离了环境,氤氲出一个模糊而朦胧的形象。
身材娇小的淑女,脸孔无比陌生,似乎从来不曾见过;但旁边那英俊潇洒、面容俊朗的绅士,五官轮廓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显然不是普通大众脸式的眼熟,而是某个隆重场合之上的擦肩而过,或者一面之缘。
作为生活在伦敦的记者,内德对于出现在伦敦西区的上流贵族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事实上,当代的英国社会里,除了皇室一家之外,其他贵族都已经渐渐融入了日常生活之中,他们也需要上班,也需要创业,也需要工作;他们也会前往伦敦西区观看剧目,也会出现在街头巷尾,也会在超市里购买生活用品。
只有在特殊场合之中,比如说威廉王子的婚礼,贵族们才会盛装打扮,展现上流社会的风采。
过去这大半个月时间里,阿尔梅达剧院版本的“悲惨世界”,一直就是人们讨论的焦点,同时也是上流社会争相出席的宴会。传闻,首演之夜的门票,之所以仅仅预售三百五十张,就是因为剩下的门票全部都以邀请函的形式分发了出去。
今天下午,内德就在贵宾席里看到了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脸孔,真正地感受到了“悲惨世界”在上流社会之间的超高人气虽然他也不明白具体原因,毕竟女王剧院的版本已经在英国上演将近三十年了。
难道,门口的这两个身影都是上流人士?至少,他们身上的气质和架势确实是如此。但,他们为什么会前来拜访蓝礼?艾玛-菲丁愿意亲自引荐,来人的身份应该不小,那么矛盾就来了真正身份贵重的人士,他们是不会愿意过来后台的,即使想要约见演员,也是演员前往他们的包厢才对。
解释不通。
仅仅是一瞥而已,脑海里的问号就已经开始沸腾起来,瞬间塞满。记者的职业病就是如此。
然后,内德就察觉到了一抹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肩头,抬起头,不小心就撞进了蓝礼的眼眸里:自己偷窥的动作就这样被暴露了,即使内德已经身经百战,但此时也难免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试图解释一番。
不过,解释的借口还没有来得及成型,内德就看到了蓝礼嘴角勾勒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和煦而友善地微笑,没有追究,也没有调侃,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脚步就迈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
内德愣了愣。蓝礼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挖掘的内幕,那么,他刚才的想法都仅仅只是胡思乱想?
再次回头,试图打量一番门外的两个身影,但他们却已经离开了。坐在原地,内德一时间也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总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感。
……
目送着蓝礼回到待机室的背影,亚瑟站在原地,舌尖的滋味无法形容。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更加喜欢平常的蓝礼,那个满脑子都是恶作剧点子、绝对不能轻易得罪的家伙,那个站在舞台之上绽放出万丈光芒、眼神里闪动着灵魂的小子,那个得意洋洋地把所有人气得牙痒痒、却丝毫不在意的恶魔。
哪怕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半年过去了,那些传闻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但只要想起来去年圣诞节前后的恶作剧传言,亚瑟就不由扶额,七窍生烟。
但,那样的蓝礼才是鲜活的;而不是刚才那个戴上贵族面具的模样,死气沉沉。
亚瑟一直以为,蓝礼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事实是,蓝礼的生活确实不太安逸,无法享受贵族们的惬意和悠闲,更不要说贵族们高品质的生活质量了,但,蓝礼却比亚瑟所知道的任何人都更加快乐、更加幸福。那双眸子里的活力,让亚瑟有些自惭形秽。
长长吐出一口气,亚瑟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艾尔芙。
那张精致的面容之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生气,没有懊恼,没有激动,依旧是那一幅熟悉的模样,优雅沉稳、处变不惊;可是,从小在一起生活,亚瑟却可以阅读出艾尔芙的情绪波动,最细小的波动也不例外。
此时的艾尔芙,不再是气定神闲、完美无瑕的。那一丝丝轻微的烦躁,无法识别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激动,亦或者是其他,却真实地浮动起来。
可即使是这一丝小小的躁动,也转瞬即逝,似乎仅仅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艾尔芙就重新恢复了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同时也没有任何生气的平静。
亚瑟胸口里的烦躁再也压抑不住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计划,我们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按计划享用晚餐,然后再回来观看下半场的演出。”艾尔芙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亚瑟的烦躁,又似乎根本不在乎。
中场休息时间,之所以选择前来会面蓝礼。无非是做出一番姿态,给其他人看,谈话内容不重要,即使是一句话都没说,“探班”这一个动作就足够了,可以是霍尔家对蓝礼的警告,也可以是霍尔家为了遮丑的举动,亦或者是霍尔家表现出自己的贵族礼仪。
礼仪做到了,这是最重要的。
亚瑟一口气就卡在了喉咙里。每一次和艾尔芙交谈,总是如此,他缺少耐心,甚至就连涵养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艾尔芙,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说,之后?”亚瑟的声音依旧平静,在公众场合,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失控,这一点,他还是做得到的;只是,话语还是急促了些许。“我不想要掺和其中了。现在已经是2012年了,对演员的偏见,对贵族的顽固,这些都可以结束了。”
“亚瑟,注意你的用词。”艾尔芙那简单的语句之中,却有着无法反驳的威严,“你是家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那个。”
艾尔芙是医生,伊迪丝是摄影师,而蓝礼则是演员,他们都不需要依靠“霍尔”这个名字来谋取任何福利;但亚瑟却不同,贵族人脉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基础。
“我知道。”亚瑟反而是轻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热血地说什么,我要放弃家族的所有优势,然后自己开创一片天地。我没有蓝礼那么愚蠢。”愚蠢。这是正确的形容词,但有时候,亚瑟却羡慕着蓝礼的愚蠢,那种傻傻的勇气。
“我只是说,父亲母亲和蓝礼的事情,我不想要掺和其中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矛盾,我对蓝礼没有意见,我对父亲母亲也没有意见,所以,他们可以尽管继续对峙下去,但不要再拉我做挡箭牌。”亚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老实说,我不喜欢父亲母亲,我也不喜欢蓝礼,所以,他们都可以留给我一片清净。”
这样,他就可以像伊迪丝一样,旁观好戏。吃瓜群众才是最为幸福的。
艾尔芙却不为所动,只是简单地说道,“你可以说’不’,随时。包括现在。”说完,艾尔芙没有再理会亚瑟,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亚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嘟囔着什么“一如既往的废话”云云,然后也同样迈开了脚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再次露出微笑,站在艾尔芙身边,充当护花使者。今晚,无比漫长,还有一顿晚餐、一个晚宴以及一场三个小时的演出。
在内心深处,亚瑟知道,艾尔芙也知道,蓝礼赢了,以他的方式。
今晚过后,“霍尔家小儿子”的名号将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蓝礼-霍尔”,人们可以继续讨论他,或鄙夷或排斥或不屑或赞扬或肯定或喜欢;但没有人可以否认,他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以自己的实力和表现,无可争议地拥有了自己的位置。
即使是乔治和伊丽莎白也明白这一点。没有波澜,没有刀光,甚至没有火药味,没有来得及看见对抗,对峙就已经结束,贵族的世界,总是如此。
……
推开待机室的大门,蓝礼可以感受到落在后背的视线,那淡淡的温度,波澜不惊,却意味深长,他稍稍挺直了腰杆,暗暗为自己加油鼓劲。
今天不是最佳时机,他必须全情投入表演之中,在舞台之外,战斗力似乎不够强劲;但这一次碰面却是无法回避的,所以,他竭尽全力、打起精神,坚持了下来。
乔治和伊丽莎白缺席了,内心深处,有些失落,有些失望;但某种意义来说,还有些庆幸。依靠着他现在的状态,能否在乔治和伊丽莎白面前挺直腰杆,他也不确定,这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他们缺席了,艾尔芙和亚瑟所代表,预料之中的结果,让他松了一口气;可是隐隐地,那抹失落和遗憾却始终挥之不去。
人,果然是矛盾的动物,不是吗?
抬起头,蓝礼就注意到了内德的视线,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表示友好。
935 孩子稚气
蓝礼注意到了内德的视线。他丝毫不奇怪,也丝毫不慌张。
回归伦敦西区,其实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孔不入的记者,挖掘出“霍尔”这个姓氏背后的意义,这是迟早的事,在网络如此发达的现代,这不可能是永恒的秘密。
对于蓝礼来说,他无所畏惧,之所以不愿意在采访之中谈起,那是因为他是一名演员,家世背景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关于私人生活,他不希望有太多公众参与其中,以前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他不会主动谈起的。
但对于霍尔家来说,他们却必须竭尽全力封堵消息,“家丑不可外扬”。
所以,内德的视线,对蓝礼来说不是威胁,对霍尔家来说才是。
所谓的姓氏秘密,在伦敦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差别只在于,是否有心。
于是,蓝礼对着内德露出了一抹友善的微笑,坦荡荡地点头示意,而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没有秘密需要隐藏,自然也不需要紧张和慌乱。至于内德是否能够挖掘出新闻,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内容了。
蓝礼承认,发送邀请函的举动,有些孩子气。
似乎是在赌气,又似乎是在炫耀,他想要告诉他们,自己凭借着实力,站在了伦敦西区的舞台上;他想要告诉他们,他的表演是足以经受伦敦西区考验的;他想要告诉他们,他的坚持终究还是得到了回报。
也许,在内心深处,乔治和伊丽莎白的话语所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深刻。即使是柏林电影节和奥斯卡的认可,即使是事业上升曲线的红火,但他依旧渴望着来自乔治和伊丽莎白的认可又或者是,单纯来自家人的认可。
就好像曾经的楚嘉树一般。压抑着内心想要玩耍的想法,控制着内心渴望自由的冲动,仅仅只是希望得到来自母亲的认可和嘉许,不知不觉地,所有一切都变成了习惯,无法摆脱。
重生之后,他尝试着摆脱束缚,尝试着追逐梦想,尝试着拥抱自由,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现在,他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和梦想,他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自己。
可是,道理终究只是道理,执行起来又谈何容易。所以,他寄出了邀请函,就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般,炫耀着自己的实力和成绩,期待着他们的赞扬和支持,怀抱着忐忑而期待的心情,殷切地等待着一个认可。
“也许,你不是一名天才,但你却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演员。”
哪怕仅仅只是一句话,却已经足够,胜过千言万语。
今天的演出,他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紧张,不仅因为这是西区,也不仅因为这是“悲惨世界”,还因为这里是伦敦,更因为他将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呈现表演;今天的演出,他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投入,为了呈现出更加完美的表演,几近忘乎所以。
在待机室之外,看到艾尔芙和亚瑟的时候,心情的错杂,一言难尽;当转身离开时,他挺直了腰杆,掩饰自己的失落,坚强地迈开步伐。在这场博弈之中,没有胜利者。
他知道,他都知道,自己太过孩子气了。但,内心的失望和茫然还是翻涌起来。
垂下视线,将眼底深处的情绪隐藏起来,视线焦点却不由有些模糊,慢慢地晕了开来,大脑没有在思考,仅仅只是停留在某一个瞬间,然后慢慢地放空;耳边的喧闹声在不断回响着,却只有一片空虚的回音,捕捉不到详细的片段,时间似乎就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
视线之中斑斓的光点在闪烁着,然后一个模糊的脸部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眨了眨眼睛,蓝礼就看到了眼前的汤姆-赫兰德。
那稚气未脱的脸庞,高高扬起,由下而上地仰望着蓝礼,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好奇而担忧地打量着蓝礼,扑闪扑闪的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阳光斑斓的影子,青春的张扬和肆意是如此得美好。
蓝礼不由哑然失笑,“怎么了?”
汤姆-霍兰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一个便士,夹在指尖之上,伸了出来,“一个便士,买你现在的想法。”
转移话题的语句已经在舌尖打转,但顿了顿,蓝礼却摊开了手掌,示意汤姆把那一便士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我正在思考,今天的演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而竭尽全力的?”
汤姆闭紧了嘴巴,发出了沉吟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但经验的欠缺和稚嫩的年龄,却局限了他的想象力,根本无法寻找出答案,于是,他想当然地就反问回来,“那你想到答案了吗?”
“不,我没有。”蓝礼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他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都仅仅只是为了获得家人的认可,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乃至上一世三十二年的人生,全部都失去了意义?上一世,他一事无成,躺在病床之上终老;这一世,他的家人始终拒绝给予认可,今天甚至不愿意出席首演。
那,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汤姆又沉吟了片刻,“那么,最开始的时候,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为了体验演员的人生,演绎着不同角色的生活,真正地活着;也许是为了设立一个梦想,摆脱所有的枷锁和束缚,尝试拥有自己的人生;也许是为了追逐自由,真正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仅仅只是享受其中。”蓝礼找到了答案,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答案。
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理想,仅仅只是为了真正地享受人生,脚踏实地地活着,拥有自由、拥有梦想、拥有目标,拥有属于自己的灵魂,然后书写属于自己的斑斓色彩。拥有梦想的人,数不胜数,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追逐梦想;而他做到了。
为了他自己。这就是答案。
汤姆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么,今天也应该如此。我觉得,下午场的表演,你就真正地享受其中。你知道吗?在舞台之上和舞台之下,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喜欢舞台之上的那个你。”
嘴角的笑容,轻轻地、轻轻地上扬起来。赤子之心,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它属于孩子,属于青春,属于单纯;当人们开始长大,当生活开始复杂,那颗鲜红跳跃的赤子之心,就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现在,汤姆重新唤醒了这颗心脏。
“你的意思是,我讨厌舞台之下的我?”蓝礼的尾音稍稍上扬了起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汤姆顿时慌张了,连连摆手,用尽全身的动作进行否认,但着实太过着急了,解释的话语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是愣在原地,干着急,自己和自己生气,一张脸庞憋得通红。
正在采访的其他人纷纷都投来了视线,“怎么了?”米歇尔-道克瑞温柔地询问到。
蓝礼轻笑出了声,轻轻摆了摆手,“没事。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蓝礼拍了拍汤姆的肩膀,笑容满面地安慰到,“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
而后,转头看向了内德,“采访差不多了吧,还有问题的话,等这周的休息日再采访。我们现在必须开始享用晚餐了,否则,下半场的准备时间就要不足了。”
内德爽快地点点头,“没问题!”他站立了起来,和每一位演员友好地握了握手,最后才轮到蓝礼,“呃,蓝礼,在休息日的时候,除了剧组的采访之外,我想要预约一篇你的专访,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暑期档即将上映的’明日边缘’吗?”
“行,为什么不呢?”蓝礼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反而是让内德愣了愣过去这两个多月来,采访蓝礼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业内人士有目共睹,“你给安迪打一个电话,不对,安迪现在应该在纽约,你给罗伊打电话吧,预约一下采访时间。”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内德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连声回答到。
蓝礼礼貌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我护送你到门口吧。”
内德灿烂地笑了起来,“不用了,仅仅只是门口而已,我不是迷路的小红帽。”两个人来到了待机室门口,再次客套了两句,而后内德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绅士有礼的蓝礼,不知道为什么,内德脑海中再次浮现了刚才那两个身影。
回到待机室里,蓝礼就看到了汤姆一脸忐忑不安、局促紧张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蓝礼身后,欲言又止;这让蓝礼不由莞尔,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蓝礼,我只是想说,我不是讨厌你,我真的不是。”汤姆的辩解,根本没有内容,翻来覆去就是同样一句话。果然还是一个孩子。
蓝礼稍稍弯下腰,将自己的视线与汤姆保持平行,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
在蓝礼的注视下,汤姆微微愣了愣,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神不由自主就开始往旁边飘了,有些紧张。然后,汤姆就听蓝礼再次说道,“准备晚餐了。现在还剩下两个小时了,准备工作必须要开始了。”
为了保证演出质量,演员进餐是不能吃太饱的;而且进餐结束之后,需要休息和调整时间,让大脑和肌肉恢复状态。所以,下半场演出即将开始,他们必须进入常规准备了。
汤姆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连连点头,“没问题!”
936 歌声叙事
阿尔梅达剧院的下半场演出开始了。
漫长的等待,对于任何一名观众来说都是一种考验。
两个半小时,似乎很长,却又似乎很短,对于一个三明治加上一杯咖啡的晚餐来说,如此时间着实太长了;而对于一顿正式的法国菜或者意大利菜的晚餐来说,如此时间又太多短促,甚至就连一杯红酒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如此不尴不尬的时间长度,对于观众的忠诚和耐心着实是一个挑战。
在今天的正式首演之前,剧作的时长和休息的间隔,成为了诸多主流媒体的担忧重点,“三个小时加三个小时”,整个六个小时的作品,即使是资深专业爱好者来说,这也是一场煎熬,更不要说那些普通观众了,足以让许多人都望而却步。
脸书和推特之上就有网友打趣地开起了玩笑:
“中场休息着实太太太长了。一不小心,观众可能离开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又或者是,在咖啡屋里打个盹儿,结果却醒不过来,错过了下半场的演出。所以,也许阿尔梅达剧院应该考虑缩短休息时间,把晚餐改在剧院里,避免下半场的灾难。”
调侃,无处不在。
但事实呢?
马克-拉坎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两个半小时就好像两个世纪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重新回到剧院的时间,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进入下半场的世界之中。
上半场的三个小时演出,细细回味起来,收获无穷无尽,脑海之中残留下来的片段着实太过精彩,也太过美妙,让人无法自拔,恨不得立刻就再次坐在阿尔梅达剧院之中,接受另外三个小时的洗礼。
离开?打盹?煎熬?
这一切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也从来不是马克所担忧的事情。亢奋而激动的大脑简直停不下来,只是想要阅读完这部鸿篇巨著,成为时代弄潮儿中的一员。
所以,下半场重新开放入场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冲进了阿尔梅达剧院之中,哪怕仅仅只是坐在红色天鹅绒的椅子之中,这也心满意足。
演出再次开始之后,惊叹声就不曾停止下来,完全让人如痴如醉,马吕斯和安灼拉联手奉献的“红与黑”,艾潘妮那首经典的“形单影只”,还有主要卡司演员轮番上阵的“再多一天(one-day-more)”,绝对是高/潮迭起,精彩纷呈。
那些熟悉的桥段,那些陌生的剧情,从下半场的第三幕一路延续到了第四幕,真正地将整个时代的画卷展现在观众面前,寥寥数笔就以一众角色勾勒出时代的悲怆和命运的恢弘。
当看到所有人民团结起来,挺身而出,勇敢地对抗统治,对抗不公,那股沸腾的热血瞬间冲上脑门,整个灵魂都激动得颤抖不已。恍惚之间,他们也成为了历史洪流之中的一员,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加入了这场反抗的大潮之中。
革/命的浪潮,终究到来了!
意外之中,冉-阿让发现了珂赛特的秘密,珂赛特与马吕斯之间的秘密。
这两个年轻人奋不顾身地相爱了,飞蛾扑火一般地相遇了,在时代的悲剧和社会的恐惧之中,他们却成为了彼此最大的牵挂和依靠。他是她内心的最大牵挂,而她则是他持续前进的动力,心心相印,不分彼此。
察觉到真相之后,冉-阿让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因为他知道,今晚的战役一触即发,马吕斯仍然战斗在最前线,面对声势滔天的军队,那些反抗者们可能全军覆没,而马吕斯也可能成为街道之上无数尸体之中的一员。
冉-阿让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也不是改变社会的烈士,他无能为力;但至少,他可以守护着珂赛特,守护着最后一丝希望,守护着坚贞不渝的承诺。他应该拯救马吕斯的性命。
奋不顾身地,冉-让来到了街垒,加入了前线的战斗。
在这里,他遇到了沦为阶下囚的沙威,他见证了满腔热血的年轻斗士,因缘巧合之下,他拯救了安灼拉,作为感谢条件,他选择了放走沙威,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任何交易,就是单纯地宽恕了沙威。
这一举动,彻底颠覆了沙威的整个世界,命运的轮回终于形成了一个回环。
但更重要的是,沙威还见识了马吕斯、安灼拉等斗士们,即使敌众我寡,即使希望渺茫,即使前途未卜,他们依旧毫无畏惧地站在了前线。那些曾经被沙威认为是社会不安份子的罪犯们,却正在以实际行为颠覆这个社会,为人民谋取福利,这让沙威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同样,冉-阿让也找到了马吕斯。
在战争即将到来之间的哀伤和低落之中,马吕斯深情地回忆起了珂赛特,满心眷念和爱恋,这让冉-阿让心如刀割。他希望可以拯救马吕斯,也希望可以拯救这群年轻人,更希望可以改变整个社会,但瘦弱的肩膀却不足以支撑起时代的重量。
于是,冉-阿让再次想起了米里哀主教,他选择了祈祷,虔诚地向上帝祈祷。
这不仅仅是为了拯救马吕斯而已,经历了沧桑,经历了磨难,经历了痛苦,冉-阿让的人生终于再次顿悟,来自内心的呐喊和忏悔,发自灵魂的顿悟与救赎,爱情与信任、原谅与牺牲,怀抱着一颗温暖的大爱之心,拥抱着生活里的每一处苦难,呼唤着上帝的拯救与宽恕。
从惶惶不安到坚定信仰,从独善其身到投入洪流,从满心怨恨到坦然面对,站在沙威面前,站在珂赛特面前,站在马吕斯面前,冉-阿让终于完成了彻底的蜕变。
当视线落在马吕斯的身上时,充满了温柔和呵护,虽然这仅仅只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是对于冉-阿让来说,马吕斯却代表着每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更代表着每一个蓬勃而朝气的希望,那是属于整个社会的生机。
冉-阿让虔诚地期待着,这一抹生机,能够生存下来。
“带他回家(bring-him-home)”,这是冉-阿让的心声,也是冉-阿让的忏悔,更是冉-阿让的感悟。这首曲目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并不熟悉,至少没有其他几首名曲来得广为人知;但对于专业观众来说,难度之高甚至超过了芳汀、艾潘妮的经典桥段,堪称是这部作品之中的神来之笔。
不仅因为这是冉-阿让的蜕变和升华,真正地将这出剧目的核心思想拔高足足一个高度;还因为歌曲本身的难度就令人侧目。
女王剧院版本,这首歌对于每一个版本的冉-阿让演员来说,都是严峻考验;而阿尔梅达剧院版本,人们还一直在好奇着,整个剧目发生改动之后,是否会撤掉这首歌,又或者是做出改编。
但是,当第一个音符响动起来时,全场观众都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真正地高难度时刻来临了,真正地考验时刻来临了!
不由自主地,马克正襟危坐,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似乎只要靠近这么一点点,就可以更加生动地捕捉到那一方天地之中的细腻变化,整颗心就这样缓缓地上升起来,期待和亢奋缓缓地氤氲开来。
享受,这才是真正的享受!享受着置身于剧院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旋律在缓缓流淌着,但站在舞台右侧的冉-阿让却没有着急着立刻开口,脚步缓缓地在马吕斯的身后经过,注视的视线在灯光之下徐徐地发生变化:
从陌生到忐忑,从生涩到好奇,从关注到呵护,从关爱而怜惜,从悲伤到坚守。
那一抹视线光晕之中的变化,在迟疑而踌躇的脚步之下一点一点地漾开了涟漪,犹如守护在孩子身边的父亲一般,背负起了整个世界的重量,阻挡着暴风雨,却只留下一个温暖的笑容,陪伴着孩子成长的旅程。
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动作,所有的故事就这样缓缓流淌而出,周围的灯光慢慢地黯淡下来,仿佛一把大伞一般,收拢起来,四周的其他年轻斗士们渐渐隐藏在了黑暗之中,所有,灯光化作了一束聚光灯,笼罩在冉-阿让和马吕斯的身上,构建出了奶油色的世界。
美好得让人热泪盈眶。
冉-阿让迈开了脚步,最后在舞台右侧前方停了下来,如同一盏明灯,指引着马吕斯前进的方向,也如同一个导航人,拨开迷雾、阻挡风雨,开辟出一条道路,走向生存。
缓缓地,冉-阿让抬起了头颅,眺望向了无穷无尽的远方,那一缕投射下来的光芒,犹如上帝的光环笼罩在他的脸颊之上,勾勒出那张面孔的沧桑和疲惫,风霜留下的沟壑承载着苦难和艰辛,然后,虔诚而神情地呼唤着。
“上帝在上,听我祈祷,当我需要时,您总在我身边。”
当第一句歌词脱口而出时,那股强大的力量就让整个阿尔梅达剧院安静了下来,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词句似乎都在讲述着故事,视线一动不动地锁定着眼前的冉-阿让,仿佛他不是在歌唱,也不是在表演,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和共鸣。
就连一个转音的颤抖都是如此真诚。在这一刻,他们欣赏的不是表演,而是真实。
937 热泪盈眶
“上帝在上,听我祈祷,当我需要时,您总在我身边。”
此时此刻,站在舞台前沿的蓝礼-霍尔,如此高大,顶天立地,强壮的身躯仿佛可以支撑起整个世界,那一张苍老而衰弱的面容,饱经沧桑,微微闪动的眼睛绽放出虔诚的光芒,仿佛正在与上帝单独对话一般。
那温柔的嗓音,那悲伤的倾诉,那饱满的咬字,连绵地将尾音拖长,所有的情感和所有的故事娓娓道来,仅仅只用了一个瞬间,就让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不由自主地交叉手指地握紧,然后默默地祈祷着。在意识到之前,眼眶就微微开始发烫起来。
在这一刻,现实与戏剧之间的界线彻底打破,蓝礼-霍尔和冉-阿让完全融为一体,人们忘记了蓝礼还不到二十三岁而已,只是捕捉到了眼神深处的颠沛流离和伤痕累累,那股感同身受的强大力量,经过之前的铺垫和酝酿,最终在那一把哀伤的嗓音之中,彻底爆发。
沐浴在灯光之下,冉-阿让缓缓地伸出了右手,似乎想要触碰天堂的光芒,将内心涌动的祈祷真诚地传达出去,“他还年轻,他会恐惧,请让他歇息。”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怜悯和疼惜,呵护和爱恋,缓缓流淌出来,观众的视线就这样落在了马吕斯的身上。看着闭上眼睛短暂养神的马吕斯,仿佛可以感受到来自冉-阿让的无限温柔正在构建一个避风港,守护着他。
然后,视线就落在了马吕斯身边的其他人之上,那一个个年轻而稚嫩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渐渐隐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在那一片堡垒与枪支之中,他们的信念和坚持却一点一点地绽放出微弱的光芒。
他们是那么年轻的生命,他们是那么鲜活的生命。为了推翻腐朽的统治,为了伸张掩盖的正义,为了实现内心的蓝图,他们抛弃了自己的恐惧和胆怯,将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了这番事业,那一番豪情万丈,却正在面临着无情的碾压和摧毁。
于是,冉-阿让虔诚地呼唤着,“给他庇护,带他回家……”那些稚嫩的生命,带领他们回家,回到兄弟姐妹的身边,回到忐忑不安的母亲身边,他们用自己的鲜血铸就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光明大道,但他们着实太过年轻了,不应该就此埋葬,“带他回家!”
突然上扬的歌声,将深深的情感完全宣泄了出来,饱满而沉重,轻轻地在眼角勾勒出一抹辛酸的泪痕,然后情绪还没有来得及达到巅峰,就再次回落,无限温柔地轻声呢喃着,“带他回家。”
那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却在轻轻颤抖着,“他”,那一个“他”的浓浓鼻音和哽咽,泄露出了冉-阿让内心深处的无助和哀伤,叙述着整个时代的伤痕,那一个个消逝的生命,人们早就已经遗忘,但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深深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
第一次地,马克的视线离开了蓝礼,而是投射在黑暗之中的那一片模糊轮廓之上,莫名地开始感伤起来。他们是如此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现在的欢愉和幸福,却忘记了,在这美好之上,一层一层铺垫着前人的鲜血和尸体,那些英勇就义的年轻人们,就这样湮灭在了时空的长河之中。
当耳边回荡着那浑厚而绵长的旋律余韵时,马克就这样陷入了思绪的窠臼之中。
……
冉-阿让一个后撤步,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马吕斯,脚步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有些胆怯,犹豫之间,轻轻地、慢慢地迈开了步伐,从舞台的左侧走向了右侧。
灯光进一步收缩了起来,笼罩在了冉-阿让的身上,马吕斯渐渐从光晕之中消失,只剩下一团光晕,然后跟随着冉-阿让的脚步,在那一群年轻而疲惫的斗士身上流淌而过,犹如潺潺流水,勾勒出他们的疲惫、他们的伤痕、他们的弱小、他们的卑微。
但,就是这些身影,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们却肩负着历史的使命和社会的重量,昂首阔步地持续前行。他们的坚持和信仰,足以让每一个人狼狈不堪、窘迫异常,就好像沙威一样。
那一个个沉沉入眠的身影,甚至没有名字、没有脸孔,却在冉-阿让的脚步和视线之中,狠狠地击溃了所有的防线,让每一位观众都彻底遗忘了自己,成为了这个时代浪潮中的一员。
“他就像我的儿子,如果上天曾赐我儿子。”冉-阿让的脚步在那一群年轻人之间穿行着,犹如那轻盈柔和的旋律,编织起了一阙华尔兹,那一个个身影、那一张张脸孔,走马观花地在眼前闪过,最后演变成为同一张脸孔,属于马吕斯的脸孔,无所畏惧、无法阻挡,奋不顾身,舍身取义。
冉-阿让突然就加快了脚步,“四季轮回交替,时光不停飞逝。”澎湃的情绪充满了遗憾和愤慨,在磅礴的旋律之中奋力嘶吼着,“而我已年迈,不久于人世!”脚步在安灼拉的身边停了下来。
低下头,看着这张年轻青涩的面容,冉-阿让于心不忍地移开了视线,牢牢地闭上了眼睛,握紧了双手的拳头,眉宇之间的痛苦和挣扎几乎无法忍受。原本应该由他来承担的重量,现在却落在了这群孩子的肩上;原本应该由他来完成的使命,现在却驱使着这群孩子前仆后继。
那股哀伤,那股愤慨,那股不舍,在动人的旋律和曼妙的歌声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阿里斯泰尔于心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擦拭去眼角的泪水,不是因为蓝礼的表演不够精彩,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蓝礼的表演太过精彩,以至于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
为什么业内人士认为这首歌是冉-阿让这个角色的灵魂呢?
因为,通过这首歌,冉-阿让坚定了自己的信仰,与上帝展开了对话;因为,通过这首歌,冉-阿让幡然醒悟,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和胆怯,到底导致了什么后果;因为,通过这首歌,冉-阿让道出了整部小说的核心,革/命势在必行,但不应该是那一个个年轻的生命来肩负这样的重量。
冉-阿让,真正地完成了蜕变,也真正地完成了时代洪流之中的转变和升华。
蓝礼的演唱饱满而充沛,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温柔,也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痛苦,真正地让人感受到了时代的召唤。
即使闭上眼睛,不需要观看蓝礼的动作,静静地侧耳倾听,也可以清晰地描绘出所有的情感变换。表演的巅峰,大抵就是如此了。
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请赐他安宁,赐他喜悦。他还年轻,只是个孩子。”
冉-阿让的视线如此专注而动人地落在了安灼拉的身上,还有安灼拉身边那一个个年轻的身影身上,踉跄的脚步猛然往前,却又戛然而止,坚强的肩膀就这样缓缓地耷拉下来,“您能夺取!也能给予!放过他,让他活下去!”
随后,冉-阿让猛地抬起头来,打开胸膛、张开双臂,朝着马吕斯的方向大步迈进,高高扬起了头颅,仿佛将自己奉献给上帝一般,激/情澎湃、慷慨激昂地放声高呼着,“如果我会死,就让我死去,让他活着!”
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是如此哀切,在空气之中炸裂开来。如果可以的话,请用他们这些衰老的生命去铺就革/命的道路,让那些年轻的孩子们生存下来,他们是这个社会、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的希望,他们应该留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燃烧自己的生命,他愿意代替他们完成这场战役,他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残阳,生命已经不再重要,仅仅只是为了这群孩子们留下一线生机,哪怕只是漫天血色夕阳之中的一抹阳光。
“带他回家!”
一句最简单的愿望,却是如此哀切、如此婉约、如此动人,温柔而坚韧地绽放出柔和而曼妙的光芒,穿过那高大的身影和沧桑的面容,仿佛可以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前仆后继地奉献了自己的生命,这个社会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未来正在一点一点地消亡。
冉-阿让,一个罪犯,一个父亲,一个普通人。在这一刻,他真诚地与上帝对话:
为什么那些年轻的生命正在逝去,而上帝却依旧无动于衷?为什么这个社会正在腐烂,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拯救之人却不曾出现?为什么这个世界已经天寒地冻就连天使都无法飞翔,他们依旧看不到任何希望?
为什么真诚和正直、善良和正义再也已经无法生存下去?为什么真正的相亲相爱却不得不被迫拆散?为什么生命正在逝去,前仆后继地,但那些腐朽而贪婪的统治阶级依旧在为非作歹,肆意妄为?
上帝,万能的上帝,亲爱的上帝。
作为虔诚的信徒,冉-阿让现在真诚地祈祷着,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这些年轻的孩子。如果真的有人注定要走向死亡的终点,以此迎接光明的未来,那么,他愿意交付自己的生命,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光芒,他也将竭尽全力驱散黑暗,一直到油尽灯枯为止。
938 虔诚信仰
“您能夺取!也能给予!放过他,让他活下去!带他回家!”
那深情而动人的呼唤,诚挚的哀求,真诚的祈祷,饱含深深的温柔,犹如天使展开了羽翼一般,轻轻地覆盖在马吕斯瘦弱的肩膀之上,轻轻地覆盖在安灼拉等年轻斗士们的身躯之上,沾满了尘埃,布满了血迹,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狂风骤雨。
马克-拉坎特再也承受不住,饱含热泪的双眼就这样潸然泪下,注视着舞台之上的冉-阿让,注视着灯光之中的蓝礼-霍尔,内心深处仿佛触摸到了灵魂的重量和信仰的热量,忍不住就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试图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但刹那间,微微颤抖的心跳就让手掌停止住了,不敢继续前进,唯恐打碎了如此美妙的梦境,又唯恐亵渎了如此高贵的神灵。就如同……仰望上帝一般。
在这一刻,冉-阿让那双悲痛的眸子,闪烁着救赎与宽恕,流淌着牺牲与呵护,如此温柔,又如此哀伤,轻轻地舔舐着那一个个伤痕累累的灵魂;高大的身躯将所有的枪林弹雨都阻挡在外,殷切地守护着这一片最后的净土。
信仰。
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强大起来,足以震撼灵魂,让每一个人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只能惶惶不安地匍匐在地,亲吻着上帝的脚面,将自己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虔诚、所有的渴望全部都倾诉出来。
那是一种多么伟大的力量,可以让灵魂变得更加坚定,也可以让思想变得更加明确,不仅仅是一个信念的寄托,更是一缕点亮人生的光芒。
马克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信仰的强大力量,透过舞台之上的那一个身影,似乎看到了岁月流逝、时空变幻,似乎看到了沧海桑田、天翻地覆,似乎看到了世界末日尽头的荒芜……和希望。
恍惚之间,马克已经彻底遗忘了蓝礼-霍尔的存在,也彻底遗忘了阿尔梅达剧院的存在,整个世界之中只剩下自己,还有那温柔至深、感人肺腑的旋律在悠悠回响,然后,虔诚而专注地交叉双手,安静地坐在原地,真诚地祈祷。
现实与虚幻的界线,此时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真正地进入了冉-阿让的世界,也真正地成为了那个时代之中的一份子。
“哦,上帝。”马克内心深处忍不住低低的呼唤起来,然后泪水就彻底决堤,模糊了视线,烫伤了胸口。
……
冉-阿让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垂下头颅,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专注而深刻地注视着眼前的马吕斯,双眼盛满了泪水,透露出一抹哀伤和温柔,在笑容之中却越发得令人心碎,离别的苦涩、牺牲的壮烈、信仰的决绝,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他是一位父亲,愿意为了孩子赴汤蹈火的父亲,愿意以自己的生命来呵护孩子的父亲,愿意用尽自己所有一切来守护孩子幸福的父亲,即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是一位信徒,愿意为了信仰而燃烧生命的信徒,愿意追随着信念的光芒一路狂奔的信徒,愿意舍身取义来拯救众生的信徒,就如同……上帝派遣了他的儿子耶稣来世间承受所有一切痛苦般。
在这一刻,就是这刹那间的瞬间,冉-阿让的灵魂真正地完成了蜕变,洗去铅华,褪去伤痕,再次变得清澈透亮起来,但,他自己却浑然未知。
视线,只是注视着马吕斯,他的马吕斯,珂赛特的马吕斯,他的珂赛特。
所有的激/情和澎湃渐渐平复了下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低声呢喃着,“带他回家。”那深情的呼唤犹如轻盈的羽毛一般,滑过心间,最后,情感伴随着泪水的闪烁而彻底宣泄开来,深吸一口气,放声高歌,“带他……”
高高地扬起头颅、高高地挺起胸膛、高高地举起右手、高高地扬起嗓音,真正地将自己交付给了上帝,诚挚而深情地呼唤着,“回家……”
一步,再一步,高音开始节节攀升,情感开始徐徐释放;一点,再一点,放飞了所有的梦想,释放了所有的激/情。那汹涌澎湃的感动,在饱含灵魂碎片的嗓音之中,毫无保留地傲然绽放,越来越高、越来越长,似乎可以永永远远地连绵下去。
猝不及防之间,阿里斯泰尔就这样热泪盈眶。
他堂皇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闭着,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但在闭眼之前,滚烫的泪水就这样滑落了下来,根本来不及控制,是感动,是悲伤,是洗礼,更是震撼,仿佛站在历史长河里仰望巨人和苍穹的蝼蚁,只是臣服在地、五体投地,瑟瑟发抖,束手无策地放任情感万马奔腾。
浩浩荡荡、连绵不绝、悠远空灵!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尾音即将结束的时候,蓝礼的歌声却再次飚上了一个八度,在空气之中撕裂开来,所有的情绪第二次爆发开来,越来越高涨、越来越澎湃,那滚烫的热血和汹涌的情绪再也没有保留,完全释放。
“家……家……家……”
十秒、十五秒、二十秒……
绵长的尾音依旧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将情感的释放推向了极致,打破桎梏,再次推向极致。然后阿里斯泰尔就这样彻底分崩离析,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挣脱了艺术的框架,从现实折射进艺术,又从艺术照进生活,带来连绵不绝的震撼。
人人都在期待着这一场表演,而蓝礼不负众望,将这一曲“带他回家”演绎出了自己的风格,并且赋予了更加强大而蓬勃的生命力,精彩得让任何语言都失去了色彩,也让任何比较都失去了意义。
这就是冉-阿让,依托了蓝礼灵魂的冉-阿让,这就是维克多-雨果UU小说的冉-阿让,离开了铅字纸张,离开了戏剧框架,背负着时代的困难和历史的重量,真正地活了过来。
阿里斯泰尔紧紧地握住了双拳,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潮澎湃,只是忘乎所以地摆脱了所有束缚,彻底徜徉在那连绵不绝的浩瀚和恢弘之中。
“哦,上帝。”
尾音袅袅,终于渐渐消散在了空气之中,但声音消失了,情感依旧在激荡澎湃着,阿里斯泰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下站立了起来,摆脱了枷锁和矜持,狂热地鼓掌起来。
但,他还是慢了半拍,耳边那山呼海啸的掌声席卷而至,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画作了一片尘埃,浩瀚的宇宙在眼前铺陈开来。
鼓掌,鼓掌,还是鼓掌,无法遏制,也无法停止,即使如此,阿里斯泰尔还是泪流满面,感动而崇敬地送上了自己的至高敬仰,在这一刻,真正的臣服。
这才是巅峰!这才是表演!这才是人生!
仅仅一曲旋律,蓝礼就已经道尽了岁月的沧桑和人生的起伏,更是道尽了生命的意义和存在的重量,一首歌唱着唱着,他们就这样老了。
阿里斯泰尔是如此狼狈,泪流满面,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但鼓动的双手却停不下来,只是用力地拍打着,尽情地释放着内心的感动。在这一刻,他再次找回了喜爱戏剧的感动,也再次找到了表演的真谛,更再次找到了艺术的最高境界。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在阿尔梅达剧院内部轰轰烈烈地回荡着,撼动着整个世界。
没有人可以例外,马克已经彻底分崩离析、泣不成声,但他还是坚定地站立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之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只是想要顶礼膜拜,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表达方式,于是,只能鼓掌。
这是第四幕的落幕表演,再一次地,全场的掌声和口哨声将整个舞台团团包围,经久不息,甚至比之前任何一幕都要更加热烈、更加汹涌,没有人可以例外,也没有人可以摆脱,大家都只是站立起来,用力地拍打着双手,成为这场洪流之中的一份子。
那浩浩荡荡的掌声让雷鸣和风暴都显得黯然失色,整个舞台之上只剩下蓝礼那一个高大而伟岸的身影,站在了世界的巅峰。
晶莹的泪水,澎湃的感动,震撼的臣服,还有动人的美好,彻底摧毁了所有的防线和矜持。
就连艾尔芙-霍尔也狼狈不堪地低下了脑袋,隐忍,再隐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纯粹的艺术享受,纯粹的灵魂洗礼,剥离了所有的防备和面具,就像一个孩子般,单纯地感受着震撼,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在这一刻,艾尔芙终于明白了蓝礼,也读懂了蓝礼,内心深处的羡慕无法抑制地膨胀起来,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整个胸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更加残忍的是,她却不能表达出来,只能牢牢地压抑在心底。
情感已经彻底脱缰,理智却依旧拒绝防守。
因为,今晚她代表的是霍尔家,而不是她自己。这就是贵族的矜持和骄傲。在这一刻,艾尔芙前所未有地悲伤起来。
幸运的是,没有人注意到艾尔芙的隐忍和压抑。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沦陷了,陷入了一片恢弘而磅礴的掌声之中,那山呼海啸、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开始撼动全世界,属于冉-阿让的世界,也属于他们的现实世界。
伦敦西区的魅力,傲然绽放!
939 漫长一生
安静,一片安静,整个阿尔梅达剧院内部没有丝毫的声响,似乎就连呼吸声都已经彻底消失;但隐藏在这片静谧之下,却是心潮澎湃的涌动和亢奋,眼神深处流露出的错杂情绪,犹如水面之下的漩涡和暗流,正在激烈地碰撞着。
漫长的演出,从下午三点开始,经历了三个小时的上半场,经历了两个半小时的休息,又经历了将近三个小时的下半场,犹如一场马拉松一般,恢弘而浩瀚的世界,徐徐地在眼前铺陈开来,那浩浩荡荡的画卷连绵不绝地延伸下去,仿佛自己也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见证了马吕斯和珂赛特的纯洁爱情,见证了艾潘妮的无疾而终,见证了德纳迪埃夫妇的贪得无厌,见证了安灼拉的热血沸腾,见证了沙威的郁郁而终,见证了时代背景之下的芸芸众生,见证了一段岁月、一段人生、一段历史。
三个小时加上三个小时,犹如一个世纪般,观众们也跟随着冉-阿让走过了一世。
到底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六个小时的影像,徐徐勾勒出一个世界的轮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世界翻天覆地、沧海桑田,流淌了无数鲜血,前仆后继地推动着历史的车轮。那一个个凋零的青春,那一个个逝去的生命,那一个个忏悔的灵魂,命运的悲怆和困顿、时代的洪流和汹涌,扑面而来,让所有语言都失去了色彩。
这是一场煎熬,也是一场考验;但,这就是人生。在六个小时之外的真实世界,更加残忍,也更加残酷。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那区区一方舞台之上,却见证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所有一个浓缩的世界,却波澜壮阔、气势磅礴。
于是,人们沉默了;于是,人们沸腾了。
“悲惨世界”之所以伟大,之所以经典,在于冉-阿让的悲剧英雄形象,更在于整个时代洪流的震撼。女王剧院的版本,剥离了后者,聚焦于前者,铸就了一出经典剧目,经久不衰;阿尔梅达剧院的版本,削弱了前者,加强了后者,真正地诠释了时代和历史的精髓。
这不仅仅是一出剧目。
看着舞台右前方,苍老而衰落的冉-阿让,垂垂老矣、孤苦伶仃、油尽灯枯。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摇椅上,瘦弱的手臂和干瘦的脸颊,饱经风霜;平缓的面容之上带着一丝痛苦和挣扎,似乎正在忍受着无尽的折磨,却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难以抑制地,马克-拉坎特就已经热泪盈眶。
这位老人,这位经历了漫长一生的老人,他用自己的羽翼呵护着珂赛特,用尽一辈子遵守了芳汀的承诺;他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马吕斯,只为了守护珂赛特的爱情;他用自己的胸怀感动了沙威,证明了犯错之人也能够真正幡然醒悟。
但,生命的最后,他却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
因为,他选择了坦诚,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过去和身世,还有犯罪的事实,却遭遇了马吕斯的冷眼相待,就连珂赛特也误解他,离他而去。多年来舍己救人,却终究只是孑然一身,伤心的冉-阿让抑郁成疾,只有孤寂与他相伴。
就连马吕斯和珂赛特的婚礼,他都没有能够参加。这是命运,还是赎罪?
他曾经是一个罪人,用尽了一生赎罪,在生命的尽头,依旧苦苦等待着自己的宽恕和原谅。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努力地生存下去,迫不得己地跟随着历史前行,却在生命弥留之际,失去了方向。
“……高高在上的主啊,倾听我的祈祷,带我走吧,受您恩典;无论您在何处,让我追随,带我走吧,带我去那儿,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带他回家”的旋律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不是带走马吕斯,而是冉-阿让的大限之日。冉-阿让那虔诚的双眼和枯槁的面容,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轻声歌唱着。猝不及防地,泪水就滑落了下来,马克狼狈地擦了擦脸庞,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再次滑落。
这并不羞愧。因为,这里不是电影院,而是剧院,没有屏幕阻隔,舞台与观众面对面地进行交流,所有情感所有感触和所有能量,正面而直接地引爆,来自心灵的震撼和来自灵魂的洗礼,扑面而来,宣泄而下。
在这里,幸福和悲伤,喜悦和痛苦,笑容和泪水,这都是并存的。于是,笑了;于是,哭了。这都再正常不过了。没有必要感到羞耻,也没有必要感到为难。马克不是一个人。
舞台之上,冉-阿让那恳切而哀怨的希望,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隐忍,在六个小时的情绪累积之后,狠狠地、重重地撞击着胸膛,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不仅仅是马克,就连阿里斯泰尔此时也是感慨万千。
一束灯光,孤零零地洒落在蓝礼的身上,笼罩着那瘦弱干枯的身型,宽大的罩袍几乎就要滑落下来,勾勒出衣服底下的病体;似乎什么动作都没有,仅仅只是依靠歌声和表情,却在偌大的舞台和偌大的剧院之中,准确无误、深刻清晰地传达给每一位观众。
经历了上半场的惊艳之后,下半场之中,蓝礼的演出更是收放自如。每一次登场,都奉献了顶尖的表演,轻而易举地牵动着全场观众的注意力,即使约翰-科德版本的故事,削弱了冉-阿让的戏份,让蓝礼依旧是全场当之无愧的绝对闪耀亮点!
此时的蓝礼,满面沧桑,几乎认不出来,那垂垂老矣的病容,就连眼神的光亮都已经消失殆尽;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情绪力量,却依旧狠狠地击中每一名观众的心脏。一句“带我回家”,让人饱含热泪,那痛苦而煎熬的喘息声,令人心碎。
在这一刻,阿里斯泰尔暂时把所有的杂念都放在一旁,仅仅只是静静地欣赏蓝礼的表演,享受这一时刻的动人。
舞台左侧一盏聚光灯亮起,逝去已久的芳汀再次出现,在那朦胧的光晕之中,一袭白色长裙的芳汀看起来美轮美奂,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这是冉-阿让的幻觉,在弥留之际,他看到了前来接引自己的芳汀,他知道,是时候了。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折磨,都将结束。
宽大的舞台,芳汀在左,冉-阿让在右,那空荡荡的中央,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光晕在蔓延,仿佛天堂与凡间的距离。一步,一步地,芳汀正在靠近冉-阿让,眼睁睁地看着那距离一点点缩短,悲伤和痛苦的情绪就汹涌而至,当听到冉-阿让嘴边的低语呢喃时,所有防线都彻底崩溃。
珂赛特。他说。
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刻,冉-阿让依旧记挂着世界上唯一的羁绊,珂赛特;但,他们却不在身边。
“爸爸,爸爸。”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地闯入黑暗之中,搅乱了所有气流,珂赛特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然后远远地就看到了紧随其后的马吕斯。
他们来了。
一直到今天,马吕斯才得知,冉-阿让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救命恩人;而珂赛特也才知道,她误会了父亲。他们第一时间就赶来寻找冉-阿让,却只看到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懊恼和悔恨,让马吕斯和珂赛特都崩溃了,泪水涔涔。
他们虔诚地跪在冉-阿让的双脚之前,忏悔着过错,呼唤着父亲,期待着他能够再次康复。
但,冉-阿让却已经不在乎了,嘴角的笑容轻轻地、轻轻地上扬起来,右手无比艰难地抬起来,慢慢地放在马吕斯那张英俊的脸庞之上,“既然你们都在这儿……”
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消耗了他所有体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气若游丝地叮嘱着,“再次守候在我身边。”然后,他抬起了马吕斯的右手,重叠地放在了珂赛特的左手之上,轻轻地拍了拍,“我终于可以平静地死去,因为我的生命已经承蒙主的祝福。”
嘴角轻轻上扬的弧度,勾勒出一抹心满意足,却是如此虚弱,似乎随时都可能彻底消失。
珂赛特牢牢地抓住了冉-阿让的手掌,迫切地说道,“你会活下去,爸爸。你一定会活下来。”但她的声音却开始微微颤抖,泄露了一丝哭腔,她虔诚地双膝跪在地上,真诚祈祷,“现在还太快,太快说告别。”
珂赛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但眼眶里的泪水却折射出了光晕,慌乱和恐惧,忐忑和悲伤,渐渐满溢出来;跪在旁边的马吕斯,紧紧地抱住了珂赛特,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了她的身体,但,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冉-阿让试图抬起左手,但仅仅只是稍稍抬了抬,然后就无力地放了下来。这一个动作,刹那间就让珂赛特崩溃,她用双手抓住了冉-阿让的左手,然后覆盖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轻轻地摩挲起来,试图留住掌心的那一丝温暖,可是,冉-阿让的手掌却正在失去力量,仿佛随风而去的风筝,正在摆脱束缚。
抓得越紧,飞得越快。
阿里斯泰尔的眼睛不由再次微微一亮:精彩,真正地精彩,不仅仅是蓝礼,还有饰演珂赛特的夏洛特-肯尼迪,甚至是饰演马吕斯的乔-阿尔文。这场戏之中,三个角色之间的心绪转换十分饱满、无比涌动,现在,在他们的演绎之下,完全展示出来,这让阿里斯泰尔开始兴奋了起来。
好看。真好看。
940 情绪巅峰
“是啊,珂赛特。”冉-阿让露出了一抹轻笑,但声音却几乎消失在喉咙里,在胸膛之中闷闷地回响着,似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你命令我不要死吗?”那浓浓的鼻音,带着一丝笑意,还有一丝宠溺,轻轻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但,笑容只来得及停留片刻,随后就变成了痛苦的挣扎,“我会尽量。”那紧皱起来的五官,如此沉重,苦苦挣扎。刹那间,他的声音和呼吸都不由屏住了,似乎竭尽浑身的力量,试图抑制住身体里的翻江倒海。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但珂赛特和马吕斯却捕捉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身体肌肉都不由紧绷起来,微微站直了身体,靠近了冉-阿让,唯恐他就这样从指尖里消失。那种惶恐,让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冉-阿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有睁开眼睛,却仿佛正在劝慰着:不用担心,我还没有离开。可是,这一点点笑容,在朦胧的光晕之中,却激起了更多的惊涛骇浪,仿佛可以亲眼地看见,生命力正在缓缓地流逝,而他,却已经放弃了挣扎和抵抗。
马克就这样愣住了。呆呆地愣住了,看着聚光灯之下的冉-阿让,不由自主地收拢了指尖,似乎这样的动作就可以抓住冉-阿让的生命一般。用力,再用力。不仅仅是为了冉-阿让,而且是为了那个背负着罪恶枷锁一辈子的男人,为了那个用自己的生命来赎罪的男人,为了那个时代洪流之下微不足道的男人。
“在这张纸上,我写下了最后的告解。”冉-阿让试图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来,但双手却已经没有力气,他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珂赛特和马吕斯。
哭得不能自已的珂赛特,已经不知所措;于是,他看向了马吕斯,示意马吕斯抽出来。
马吕斯稍稍愣了愣,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跪直了双腿,小心翼翼地从冉-让的怀抱里抽出了信笺
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和配合,阿里斯泰尔就可以看得出来,蓝礼的老道和乔的生涩,相对而言,夏洛特则居中,整场戏都在蓝礼的掌控之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年轻演员的表演和情绪。这一份强大的控制力,不是某一个环节,而是方方面面体现出来。
冉-阿让用眼神示意,马吕斯将告解收藏好,然后视线就落在了珂赛特的身上,轻轻收了收下颌,“仔细阅读,在我沉睡之后……”珂赛特往前探了探身子,试图劝说什么,但这一次,冉-阿让却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给予了制止,不容反驳。
“在这个故事里,一个男人从仇恨之中幡然醒悟,一个男人终于学会了爱……”冉-阿让轻笑了起来,但视线却就这样模糊了,轻轻地抬起右手,用指尖点了点珂赛特的额头,然后脑袋轻轻歪了歪,流露出慈爱的神情,“全都因为你的到来。”
“我知道了,爸爸。”珂赛特已经泣不成声,词不达意,只能连连点头。
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让人完全忽略了蓝礼的年龄。即使是阿里斯泰尔,脑海里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二十二岁的蓝礼,为什么能够诠释出五十岁、六十岁老人的心态,看着二十岁的夏洛特,流露出父亲面对女儿的表情?而且,还是弥留之际的遗憾和惋惜,这不仅仅是表演,更是阅历。但现在,蓝礼却打破了年龄的束缚,仅仅依靠表演就做到了!
随即,阿里斯泰尔就暂时抛开了杂念,全心全意地进入冉-阿让的世界,那个由蓝礼塑造的世界。
“形单影只(on-my-own)”的旋律再次响起,那哀怨而悲伤的乐符在缓缓流淌着,舞台左侧一团光晕缓缓移动了过来,芳汀的灵魂绕开了珂赛特和马吕斯,来到了冉-阿让的身边。时候,到了。
“跟我来吧,云端永远不会有锁链束缚。”芳汀轻声哼唱到。
冉-阿让缓缓地仰头靠后,眉宇慢慢地舒展开来,流露出了解脱的神色,低声呢喃到,“我准备好了,芳汀。”
马克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但哭泣声还是从齿间轻溢了出来;坐在旁边的克里斯汀早已经分崩离析,双手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自己哭泣出声,但抖动的肩膀和朦胧的泪眼却依旧泄露了她的脆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不得善终?为什么救赎的最后却以死亡收场?但,转念想一想,却又释然了,这个男人真的太辛苦了,他背负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现在,是时候解脱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马克读懂了冉-阿让眉宇之间的释然和解脱,但悲伤却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源源不断,狠狠地撞击着胸膛,只能痛哭流涕,束手无策。他陪伴着冉-阿让走过了漫长的一生,现在又陪伴着冉-阿让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你所有的悲伤。终将,终将全部远去。”芳汀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轻盈,仿佛可以抚平冉-阿让身上所有的伤痛,那张疲惫而苍老的脸庞,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就连紧绷的肩膀线条都松懈下来,似乎可以看到那宽大的衣服正在滑落。
死亡的过程,如此清晰,又如此动人。
“天堂里的主啊,求您垂怜他吧。”芳汀歌唱着,冉-阿让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容,跟着吟唱到,“请宽恕我所有的罪过,指引我走向您的荣光。”
冉-阿让,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之中饱含泪水,让缓缓地、缓缓地绽放出一丝光芒,那朦胧的光芒牵引着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就连眉宇之间都变得轻快而明亮起来。刹那间的光华,释放出了所有的能量,似乎就连周围的灯光都变得黯然失色,迸发出了生命力最璀璨、最耀眼、最炙热的力量。
但,随即,就这样掐灭了。
猛然消失,猛然黯淡,猛然黑暗,愣愣地僵硬住了动作。眼睛依旧没有闭上,身体依旧没有松懈,只是保持着动作,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就静止住了。可是,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却彻底消失,仿佛可以看到灵魂正在慢慢消散,化作一缕轻烟。生命也跟随着静止住了。
马克瞪大了眼睛,震惊而震撼,泪水远远不断地下落。冉-阿让,去世了。他知道,冉-阿让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终点,猛然之间迸发出所有光芒之后,彻底熄灭。死亡,如此恢弘,又如此绚丽。
然后,冉-阿让的肩膀和脑袋就耷拉下来,跌坐在了躺椅之上,闭上了眼睛,所有生机彻底消失,一片冰冷。
“爸爸,爸爸。”珂赛特轻轻地摇晃着冉-阿让的右手,却得不到任何呼唤,看着那一张没有任何色彩的脸庞,呆呆地愣在原地,而后轰然倒塌,甚至就连泪水和哭声都已经宣泄不出来了。
马吕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珂赛特,但珂赛特却已经彻底呆滞麻木住了,似乎她的时间也永远地停止在了刚才那一刻,拒绝在继续前进;毫无预警地,马吕斯的情绪彻底崩溃,紧紧地咬住牙关、紧紧地握住拳头、紧紧地抱住妻子,却依旧无法阻止泪水的决堤。
马吕斯用力地抿住了嘴唇,将所有声音都禁锢在喉咙深处,但悲伤还是不可遏制地流淌了出来;还有那忘记了哭喊、忘记了哭泣的珂赛特。悲伤的交错,却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无尽的能量。
芳汀迈着步伐,绕过了马吕斯和珂赛特,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圣洁而高亢地歌唱着,犹如天使的圣歌,“执我之手,我会指引你走向救赎;胸怀我爱,因为爱永不停歇……”
缓缓地,冉-阿让再次站立了起来,他的动作是如此缓慢又如此艰辛;但是,站立起来之后,佝偻的背部却渐渐挺直,虚弱的肩膀却渐渐硬朗,磅礴的生机却渐渐满溢。就好像……就好像从来不曾病魔缠身,就好像从来不曾靠近死神。
那个高大伟岸的身躯,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支撑起了整个世界;就连那宽大的罩袍似乎都变得饱满起来,这种视觉之上的错觉,带来了如同暴雨般的震撼,光芒瀑布倾斜而下,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满溢起来。
这不是重生,而是圣灵。
无需言语,仅仅只是一个站立起来的动作,从凡间进入天堂,从生命进入死亡,穿越那层层光芒的幕布,冉-阿让迈开了脚步,摆脱了年龄和病魔的束缚,慢慢地、慢慢地再次变得强壮而精神起来。
阿里斯泰尔瞳孔微微震了震。这是他最喜欢的瞬间,甚至比第一幕的结尾和刚才的“带他回家”还要更加喜欢,在那个身躯之上,在那双眼睛之中,他捕捉到了凡人沐浴圣光之后完成蜕变的刹那,仿佛时空在这一刻完成了流转,伴随着蓝礼的脚步,现实进入了虚幻,小说进入了圣经,凡间进入了天堂。
这只有在电影屏幕上能够制造出来的效果,却在那双圣洁的眸子、那张高洁的脸庞之上,呈现了出来。每一位怀抱着宗教信仰的信徒,此刻都可以深深地感受到那股圣灵的气息,不仅仅是震撼而已,灵魂的微微颤栗,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哦,上帝。这表演是如此美妙,这表演是如此动人。
941 全数释放
站立起来的冉-阿让,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缓缓地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微微抬起下颌,迎向了天空洒落下来的奶黄色光芒,犹如拥抱着来自上帝圣光的笼罩,死亡和生机的交替浸染着每一个细胞,完成了脱胎换骨。
柔和的光晕落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漾起漫天漫地的金光,犹如沉静的湖泊。
耳边传来芳汀那高洁而圣灵的歌唱,“执我之手,我会指引你走向救赎;胸怀我爱,因为爱永不停歇……”
“请记住。”冉-阿让顺着歌曲的旋律,无缝衔接,完成了芳汀歌唱的后半段,渐渐凝聚起来的歌声,就是渐渐凝聚起来的气机,隐藏在皮囊之下的灵魂,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脚步坚定地朝前迈开,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将珂赛特和马吕斯抛在了身后。
“请记住,那些曾经为人们传颂的真理:唯有爱人者,才得以窥见上帝真容。”冉-阿让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下来,回头一望
看见了沐浴在圣光之下的芳汀,然后灯光缓缓熄灭,芳汀消失了;又看见了互相扶持彼此的珂赛特和马吕斯,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法自拔,灯光久久地落在两个人的肩膀上,无比缓慢地、无比缓慢地熄灭,最后,珂赛特和马吕斯也消失了。
整个舞台之上,只剩下冉-阿让孤独的身影,站在舞台正中央。
转过头,冉-阿让眺望向远方,仿佛在望着漫漫长路的远方,又仿佛在回顾漫漫人生的过往,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孔,衰老而病态,干瘪而枯萎;但,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是如此闪耀,倒映着金色的光辉,波光粼粼,然后一点一点地晕了开来。
紧皱的眉宇疏朗了开来,干涸的唇瓣上扬了起来,就连紧绷的身体都舒展了开来。最后,在那轻扬的嘴角,漾出了一丝微笑,恍惚之间,似乎可以看到惬意和享受的徜徉,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折磨都正在消散。
偌大的舞台,只有冉-阿让一个人,却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冉-阿让一个人的。他仅仅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立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唱段,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那股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能量,积极而光明,却深深地影响着每一位观众。
马克-拉坎特张大了嘴巴,泪水就这样停留在了睫毛之上,专注地、呆愣地看着舞台,看着那个身影,瞪圆了眼睛,透过那朦胧的水雾,捕捉着光晕流转、光影交错之间的细微变化,那些上下纷飞的尘埃,隐隐绰绰地勾勒出渐渐欢腾雀跃的气息。
他是如此贪婪,贪婪地注视着那个男人,那张脸庞之上的一颦一笑,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贴近,奶黄色的光芒勾勒出神情的每一个细节,似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尽了,六个小时的漫长征程,此时都呈现在那双眸子里。
匪夷所思地,他读懂了。虽然,舞台那么辽阔,距离那么遥远,但,他却可以清清楚楚地读懂那个男人灵魂深处的蜕变。波澜壮阔,妙不可言。
悲伤,正在消散;苦难,正在褪去。但精神,却选择了驻足。
然后,冉-阿让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惬意而幸福地开始哼唱起来,“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这,这是整出剧目开场的那首乐曲。在第一幕正式开场时,那个隐藏在幕布背后的身影,轻声哼唱的曲调,“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犹如吟游诗人一般,游走在街头巷尾,穿行在人间百态,迈着轻快的步伐,叼着狗尾巴草梗,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沐浴着烈血残阳,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只是,开场时的哼唱,那是疾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宁静;而此刻的哼唱,这是狂风暴雨结束之后的安详。
一头一尾的呼应,形成了一个美妙动人的圆环。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哼唱,却带出了脑海里数不胜数的回忆,在过去六个小时之中的回忆,他们经历了一群人的人生:
芳汀那一曲“我曾有梦”的绝望,艾潘妮那一曲“形单影只”的哀怨,安灼拉和马吕斯那一曲“红与黑”的壮烈,沙威那一曲“星光”的偏执,还有……还有冉-阿让那一曲“独白”的决绝。人生如歌,此时波澜壮阔地在眼前铺陈开来。
“哼哼,哼哼哼……”冉-阿让的神情是如此安详、如此幸福、如此静谧,就好像徜徉在爱琴海的那一汪蓝色之中,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尽情而肆意;脸上的笑容和欢快是如此美妙,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从来不曾死亡的错觉。
冉-阿让重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迈开了步伐,轻快地歌唱到,“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黑夜幽谷,歌声回荡。”
没有伴奏,没有任何伴奏,只有冉-阿让一个人的声音在唱响着,犹如内心深处的呼唤,不屈不挠地发出了呼喊,浑厚而沙哑的嗓音却带着浅浅的笑意,观众们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在钢琴黑白键之上轻盈跳动的芭蕾舞鞋,鲜红色的舞鞋在清冷的琴键之上舞动出世界上最美妙动人的轨迹。
“这歌声属于那些努力攀向光明的人们,大地之上苦难的人民,希望的火焰永不熄灭,即使最黑暗的夜晚也终将远去,太阳终将升起!”不是波澜壮阔,却让人心神激荡;不是惊涛骇浪,却让人惊心动魄,难以想象,一曲民谣,一曲清唱,却拥有如此能量和魅力。
血液,开始一点一点沸腾起来;情绪,开始一点一点高涨起来。
冉-阿让却停止了歌唱,站在舞台最前沿,安静地侧耳倾听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马克-拉坎特有种冲动,开口歌唱的冲动,开口附和的冲动,加入冉-阿让的演唱,加入革/命的浪潮,加入时代的洪流。
但,马克却有些不太确定,他堂皇地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下一刻,马克又紧紧地看向了舞台,唯恐自己的一个眨眼就错过了精彩。那种冲动,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着,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从悲伤到亢奋,从哀恸到激昂,从绝望到新生。短短的数十秒之内,情绪的转变却从一个最低点来到了一个最高点,如此自然,如此和谐,将生命的伟大展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比一个时代、比一段历史还要更加恢弘。
听。马克听到了声响。
“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黑夜幽谷,歌声回荡。”这声响来自于阿尔梅达剧院的四面八方、角角落落,马克慌乱地看向了四周,不仅仅是他,就连阿里斯泰尔都转头看向了四方,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如此共鸣,绝对不可能是音响效果制造出来的。
但,他们一无所获。黑暗的剧院里,依旧只有舞台之上那一束聚光灯,笼罩在冉-阿让的身影之上。
歌声,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多人加入其中,就好像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为大水滔滔,那渐渐升起的嗓音,正在击打着每一名观众的胸膛,等候了六个小时的疲倦和困顿,在此刻全部一扫而空,不由自主地开始激动亢奋起来。
“这歌声属于那些努力攀向光明的人们,大地之上苦难的人民,希望的火焰永不熄灭,即使最黑暗的夜晚也终将远去,太阳终将升起!”
出现了,那些歌唱的声音出现了,剧院的四个角落亮起了一盏微弱的光晕,勾勒出走道的轮廓,然后那些声音就出现了,在剧院的不同角落里,一个个身影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视线之内,他们脚步坚定、身姿挺拔、歌声洪亮,凝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以舞台之上的冉-阿让为中心,席卷而至。
“他们会重获自由,在天主的花园里,他们将携手驾起犁铧,他们将放下手中刀枪,枷锁将被打破,人人都将获得奖赏!”
沉稳有力的歌声,浩瀚而凶猛,然后整个舞台的灯光全部亮起,安灼拉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红色旗帜,冲刺了出来,站在了冉-阿让的身后,用力而亢奋地挥舞着;同时,铿锵有力的交响乐奏响,从零到百的伴奏瞬间爆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引爆每一位观众身体里的沸腾和激/情。
所有演员齐声歌唱着,所有灵魂齐声呐喊着,“你是否会加入我们的圣战?谁会坚强与我们并肩同行?某时某地,越过街垒,是否有一个你渴望的世界?”
那股强大的声势,从世界的角角落落蜂拥而至,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沉浸在一片惊涛骇浪之中,心神激荡的澎湃和磅礴,让整个身体开始轻轻发抖着,就连灵魂都开始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马克是如此,就连阿里斯泰尔都不由张开了嘴巴,双眼饱含着滚烫的泪水,慷慨激昂地注视着那片舞台。
精彩!精彩!精彩!
站在舞台最前沿的冉-阿让,再次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他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握紧了拳头,放声歌唱着,成为了这场时代洪流之中的医院,
“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鼓点?那是逝者带来的未来,只等待明日的曙光!你们是否会加入我们的圣战?会坚强与我们并肩同行?某时某地,越过街垒,是否有一个你渴望的世界?”
轰鸣之声,响彻全场;激动之情,充斥胸膛;沸腾之血,汹涌澎湃!
942 掌声雷动
“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你是否听见远方传来的鼓点?你是否会加入我们的圣战?你是否会坚强地与我们同行?”
站在舞台最前沿的冉-阿让,就是每一个普通的民众,对安灼拉等人的呼唤,做出了回应,他高高举起了右手,他高高跟随着歌唱,加入了这股时代洪流之中,奔腾而去。
所有演员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纷纷走上了舞台,手牵手,站在冉-阿让的身后,围成了一个半弧形,一层、再一层,层层叠叠、人山人海,整个舞台似乎都站满了。这些都是逝去的灵魂,在革/命之中英勇献身的灵魂们,现在,冉-阿让也加入了他们,沐浴在圣洁的光芒之上,尽情高歌!
但,就在此时,所有歌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嗡嗡的声响余韵在空气里激荡着,然后,那一个身影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站在舞台正中央的身影!
冉-阿让往前迈了一个大步,身形稍稍晃了晃,似乎背负着无数重量,又似乎正在与命运对抗,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猛地往前迈出了两大步,来到了舞台最前沿,高高举起了右手振臂一挥,而后放了下来,挺起了胸膛,迎向了那绚丽而灿烂的灯光,几乎就要乘风而去。
那枯槁的面容此时却绽放出了动人的光芒,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生机,牵动着每一位观众的心脏,高高地、高高地扬起,卡在了喉咙里,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只能抬起下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冉-阿让,仿佛正在亲眼目睹一个时代的颠覆和一个世界的诞生。
猛地,双手一握拳,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宣泄而下,冉-阿让的声音从丹田深处炸裂开来,放声高歌,肆意绽放,“你是否听见人们唱歌?你是否听见远方传来的鼓点?那是逝者带来的未来,只等待明日的曙光!”
上扬,再次上扬,达到了顶点之后,再次提升了一个八度,将身躯之内的所有情绪都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即使是交响乐的恢弘和磅礴也无法束缚那插上自由翅膀的灵魂,仅仅凭借着一个人的歌声,却驾驭了整个交响乐团的气势,巅峰,再次巅峰。
全场观众,热血沸腾、情绪高昂、泪眼朦胧、无法自已。涌动在身体之中的激动,流动在血管之中的热情,沸腾在灵魂深处的亢奋,在冉-阿让那慷慨激昂、气势骇人的歌声之中,达到了顶点,频临炸裂。
在这一刻,冉-阿让完成了蜕变,真正的蜕变;而时代,也完成了转身,恍惚之间,他们似乎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落幕,又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开启!
刹那间,收声,结尾,静音,紧握的右拳往胸口狠狠一收,所有情绪都硬生生被拽在那个掌心之中,伴随着冉-阿让转过身的脚步,大步大步地冲了回去,冲进了人群,凝聚在一个身影之上的视线,将所有演员收入眼中,然后,整个舞台就浩瀚地呈现在眼前。
挥舞着旗帜的安灼拉站在人群中央,然后,冉-阿让加入了他的行列,并肩而立,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牵起了彼此的手,迈着同样的步伐,昂首阔步、朝前突进!
“砰!砰砰!”交响配乐,铿锵有力,全面炸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那雷鸣般的旋律宛若星光四溢,漫天光芒铺面而来,几乎就要刺瞎双眸。全场,沸腾!
“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歌唱着心中的怒火,这歌声属于那些拒绝再做奴隶的人们;当你心脏的律动,激荡了鼓点的回响,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始,只待明日的曙光!”
砰砰砰,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脚步声,仿佛鼓点一般,击打在声势浩大的交响乐之中,一步,再一步地朝着舞台前沿迈步,那勇往直前、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强大气势,浩浩荡荡地碾压而至,让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顶礼膜拜!
“你是否愿意付出所有,让我们的旗帜飞扬?有人会活着,有人会倒下,你是否愿意站出来奋力一搏?烈士的鲜血将会浇灌在法兰西的热土之上!”
澎湃,汹涌,激昂,马克的胸膛之中涌动着汩汩沸腾的情绪,几乎就要爆炸,那双沾满泪水的眸子闪动着激动而亢奋的光芒,双手紧握成拳,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真正得心潮澎湃,真正得惊心动魄,真正得灵魂共鸣!
“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你是否听见远方传来的鼓点?那是逝者带来的未来,只等待明日的曙光!你是否会加入我们的圣战?你是否会坚强地与我们同行?某时某地,越过街垒,是否有一个你渴望的世界?”
所有演员,全部站立在舞台最前沿,手牵手,肩并肩,肆意而享受地放声高歌,“你是否听见人们歌唱?你是否听见远方传来的鼓点?那是逝者带来的未来,只等待明日的曙光!”歌声,渐渐飞扬,响彻云霄,激荡苍穹,那不断攀升高峰的呼喊,“啊!”
歌声在每一位观众的血液里沸腾着,最后,所有人共同歌唱,“明日曙光!”达到巅峰,演员们齐齐高举双手,一声明亮而清脆的鼓点落下,全场灯光熄灭,全场音乐停止。
演出,结束。
“啊!”马克再也没有能够按耐住,再也没有能够忍受住,整个人高高地跳跃起来,呼喊声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只是热血沸腾地开始鼓掌起来,忘乎所以地鼓掌着:
是的,我听见了歌声;是的,我听见了鼓点;是的,我愿意加入圣战;是的,我愿意并肩同行。
“啪啪啪!”雷鸣般的掌声,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差,瞬间爆发,瞬间炸裂,马克就这样站立着,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只是疯狂地鼓掌着。
泪流满面,就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神经病一般,眼泪持续不断地下落,但双手的掌声却根本停不下来,他不在乎掌心已经疼痛得开始麻木了,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直觉。鼓掌,鼓掌,还是鼓掌。
在这一刻,他是圣战中的一员。他是冉-阿让的同行人,他也是安灼拉的小伙伴,他是那个时代洪流里微不足道的一员。于是,他遵从了内心的渴望和激/情,加入了这场注定无法回头的圣战!
阿里斯泰尔有些狼狈,眼眶里的热泪终究没有能够坚持住,再次潸然滑落,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更加不记得上一次让他感动的剧目是什么了。但今天,他却真实而恳切地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召唤,不止一次,泪流满面,狼狈得无法自己。
因为六个小时的恢弘,勾勒出了一副浩瀚画卷,让他成为了其中一员;因为演员的出色,诠释出了人生变幻的奥义,让他与他们并肩而行;更因为收尾的升华在蓝礼的身上得到了诠释,从个人到社会,从生命到死亡,从个体到历史,那一层蜕变是如此错杂,却又是如此简单,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位观众的心头。
心脏在狠狠地撞击着胸膛,那种饱满而紧绷的疼痛感,真的久违了。
阿里斯泰尔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了起来,却没有擦拭自己的泪水,而是缓缓地站立了起来,做了最简单也最淳朴的一个动作:鼓掌。
对于最顶尖的剧目,对于最顶尖的演员,这就是最好的奖赏方式。上帝,他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又是如此热爱这片舞台。这一刻的美好,就是他生存的目标和理由。
亚瑟几乎就要不能呼吸了,十岁以后,他就不曾哭泣了。因为在贵族生活里,眼泪是软弱的标志;同时还是弱点的暴露,他必须学会隐藏情绪,更加必须学会控制眼泪。这不容易,但他做到了,而且还是个中大师。
但今天,亚瑟的眼眶却模糊了视线。也许是因为剧目本身,也许是因为蓝礼-霍尔,还也许是因为那慷慨激昂的歌声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对自由、对生命、对梦想的渴望。
你,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鼓点吗?是的,他听见了。
那种感情着实太过汹涌、太过澎湃,以至于亚瑟都无法抑制,他猛然站立了起来,然后,开始鼓掌。
艾尔芙没有站立起来。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因为恐惧,她在恐惧着,自己站立起来的那一刻,就会分崩离析;她在恐惧着,自己鼓掌的那一刻,内心的真实就会暴露无遗。
眼眶温热着,但她却竭尽全力控制着,紧绷的肌肉一动不动,哪怕仅仅只是最细微的移动,她的所有防线和所有束缚都会支离破碎。因为她是戏剧爱好者,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这出剧目多么出色,蓝礼的表演多么……多么伟大。
但,她不能表露出来。今晚,她所代表的是“霍尔”这个姓氏,她不能妥协,也不能放弃。所以,她必须安坐在原地,拒绝起立,拒绝鼓掌,拒绝表态。这是她维护家族名誉的唯一方式。
幸运的是,亚瑟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狼狈和窘迫。可是这一刻,她却已经溃不成军。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蜂拥而至,那惊人的掌声是如此汹涌、如此澎湃,以至于淹没了所有声响,听不到口哨,听不到喊声,除了掌声,还是掌声,这就是唯一的嘉奖,也是唯一的奖赏!
全场,起立鼓掌;全场,掌声雷动!
943 经久不息
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沉浸在了掌声之中,掌声是如此疯狂,以至于整个剧院都开始摇晃起来,屋顶似乎都已经摇摇欲坠,那庞大的掌声摆脱了剧院墙壁的束缚,冲破了浓郁夜色的包围,在伦敦西区的街道之间开始回响。
如此惊世骇俗,如此山呼海啸,如此惊心动魄。
守候在门口的记者们呆住了,守候在街道旁的观众们呆住了,就连路过剧院的旁观者也不由停下了脚步,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啪啪啪!”仅仅只是掌声而已,简单而纯粹的掌声,但就是如此单纯的掌声,却包含了无尽的情绪信息:
激动,亢奋,憧憬,喜爱,幸福,喜悦,快乐,还有尊重和敬仰。
浩浩荡荡的掌声犹如一股龙卷风一般,以阿尔梅达剧院为圆心,开始席卷而至。因为掌声着实太过汹涌也太过澎湃,剧院之外的记者们和观众们不由都面面相觑,眼底流露出了震惊和错愕,但随即就涌现起了强烈的渴望
他们想要亲眼观看这出剧目。哪怕它是六个小时,哪怕它的门票已经售磐,哪怕今晚仅仅只是首演之夜;即使没有看到剧评人的肯定,但这一刻,那雷鸣般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说明,也是最好的邀请。
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清楚地知道:阿尔梅达剧院取得了成功,辉煌而壮阔的成功。
内德-穆兰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思议,他已经不记得,伦敦西区上一次感受到如此热浪是什么时候了,难道是“跳出我天地”的西区版本?不,不是,应该要更早一些了,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抬起头,转移视线,然后内德就可以在其他记者同行的眼中捕捉到相似的信息:
好奇。激动。兴奋。期待。
剧院之外已经翻江倒海、迫不及待了;但剧院之内却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们此时此刻根本没有能够从剧目之中走出来,只是鼓掌着,狂热地拍打着双手,以最热烈、最高昂、最激动的掌声,送上了最崇高的敬佩。
浩浩荡荡,掌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然后舞台灯光徐徐亮了起来,饰演马吕斯的乔-阿尔文和饰演珂赛特的夏洛特-肯尼迪携手走上了舞台,进行谢幕,现场的掌声居然再次硬生生地攀升了一个高度。
两个人走到最前方之后,朝着观众屈膝致敬,然后分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站在了舞台两侧,同时也开始鼓掌,欢迎着自己的同僚们登场。
随后,演员们两两结伴,一对一对登场,接受掌声的洗礼。小小的舞台,渐渐地站满了演员,最后的最后,当蓝礼-霍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时,全场暴动!
那炙热的掌声再次提升了足足三个高度,任何形容词在此刻都黯然失色,马克用力地、再用力地鼓动着自己的双手,抬起下巴,看着出现在视线之内的蓝礼,泪水再次开始涌动,几乎无法控制,情绪似乎已经完全崩溃,但却是如此美好。
仅仅只是鼓掌着。在今晚,马克真正地为之臣服,眼前那位演员,脱离了年龄的束缚,也脱离了舞台的桎梏,真正地呈现出了表演的极致,将一出优秀的剧目升华成为经典!这样的演员,让人心潮澎湃。
蓝礼走上了舞台,狂热的掌声着实太过汹涌,以至于耳膜都开始隐隐作痛,他迈开了脚步,在同僚演员的夹道欢迎之下,走到了舞台最前沿。就在这一刻,掌声突破了极致,达到了巅峰。
黑压压一片的人海,根本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汹涌澎湃,但所有人都正在用鼓掌这一个动作表达内心所有的情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这片舞台之前,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胸口的情绪开始激荡起来,心驰神往,难以抑制,蓝礼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欣赏着这一片掌声的海洋,然后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掌心底下清晰地传来了心脏跳动的节奏和声响,有力而强劲,提醒着他:
这是真实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这一刻,他拥有了全世界。
刹那间的感动,眼眶涌起了一片温热,却没有太过伤感和脆弱,而是灿烂地上扬起了嘴角,尊敬而礼貌地鞠躬敬礼,表示了自己的感谢。
演员和观众不是从属与附属的关系,演员们奉献自己的表演,而观众们享受着舞台的演出,没有人赏识的艺术,终究只是孤芳自赏;同样,没有舞台的演出,终究只是自娱自乐。此时此刻,他们是相同的,感受着同样的情绪,也感受着同样的满足。
蓝礼的视线没有在人群之中寻找艾尔芙和亚瑟的身影。因为他知道,他不需要他们的认可。以前是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谢幕完毕,蓝礼转过身,招呼着所有的演员同伴,勾搭着肩膀,集体谢幕,对于观众的欣赏和陪伴表示了真诚的感谢,随后,深红色的大幕就缓缓落了下来,宣告演出正式结束。
可是,掌声依旧没有停歇,那浩浩荡荡的掌声完全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在一波又一波的呼唤之中,演员们又先后两次登台,真诚地、正式地、礼貌地表示了感谢,感谢他们能够坐在剧院里六个小时,感谢他们能够读懂剧目的精髓,也感谢他们能够一起走过“悲惨世界”的历史。
三次谢幕之后,掌声终于渐渐开始回落;但,匪夷所思地,依旧没有停止,这一次,口哨声和呼喊声渐渐开始脱颖而出,迫切而恳切地呼唤着演员们第四次登台谢幕。
如同演唱会的安可一般,伦敦西区和百老汇的谢幕也是同理,次数越多,代表观众越为满意越为热情,因为这是他们表达感谢的唯一方式,也是最佳方式。现在的伦敦西区,两次谢幕是普遍标配,三次谢幕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小小的次数差距,在现实生活,却天差地别。
今晚,三次谢幕之后,热情依旧没有完全平息。这就是伦敦西区的魅力。
在恳切地召唤之下,“悲惨世界”的主要演员们第四次登台,再次谢幕。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的掌声,居然又一次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能量,整个阿尔梅达剧院都已经沉浸在了掌声的海洋之中,清楚地显现着每一位观众的真实感想。
不过,这依旧不是结束。
“蓝礼,你必须再次登台。”约翰-科德拉住了大汗淋漓的蓝礼。
经历了六个小时的演出,尤其是高质量、高强度的演出,蓝礼始终掌控着整出剧目的节奏和水准,付出的精力和体力都是无法计算的。现在的蓝礼,甚至比连续拍摄完三部电影还要疲倦,就连手指头都快无法动弹了,而精神也紧绷到了极致之后,一股股倦怠犹如潮水般迎面而至。
伦敦西区的表演之所以困难,就在于此。而且,他们不是一场而已,每天都必须持续下去。辛苦的极致,考验的终点,自然也就更多收获。这也是英国演员基本功无比扎实的根本原因至少是大部分英国演员。
“约翰,四次谢幕已经足够了,我们没有必要开先例。”蓝礼就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勾勒起了嘴角。
“蓝礼,他们正在召唤你。”汤姆-赫兰德一脸亢奋地说道,六个小时的演出之后,依旧仿佛小跳蚤一般,活力十足。当然,安灼拉的戏份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你听见了吗?他们正在召唤你?”说着说着,汤姆就开始歌唱起来,“你是否听见人们的歌唱,你是否……”
这惹得蓝礼哑然失笑起来,就连旁边的夏洛特、乔、戴茜等人也都跟着起哄起来。
约翰摊开双手,“到底是不是,你听一听就知道了。”然后,约翰也没有多说什么,拉着蓝礼来到了舞台侧面,耳边就传来了呼喊声,“蓝礼!蓝礼!蓝礼!”
那一声声整齐划一的呼唤,是如此坚定,如此热情,如此澎湃,同时如此清晰。这让蓝礼不由愣住了
伦敦西区是苛刻的,观众的挑剔和严格是人尽皆知的。只有真正的顶尖演员,那些耳熟能详、才华横溢的顶尖演员,在这片舞台上,才能享受如此待遇。现在,蓝礼就正在享受着。
回过头,蓝礼就看到了满脸兴奋的同僚演员们,还有一脸得意的约翰,最后,蓝礼自己也是哑然失笑,没有再推辞,坚定地迈开了脚步,走上了舞台,然后,大幕徐徐拉开
掌声,匪夷所思地又一次达到了高/潮,没有开始时那么洪亮和磅礴,却在渐渐地、渐渐地攀升,朝着舞台中央的蓝礼蜂拥而去。
蓝礼仅仅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语,但掌声就这样沸腾而汹涌地开始上涨,美妙而动人,轻轻地却又重重地击中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感动和喜悦猝不及防地撞击上来,鼻头不由一酸。
这是属于他的时刻,这是属于他的舞台。这,还是属于他的人生。
蓝礼张开双臂,拥抱着属于自己的掌声,徜徉在那一片热烈和响亮之中,视线不由就朦胧了起来,泛起了斑斓的光晕,然后,收拢双手,放在身前,深深地鞠躬下去,久久地,久久地没有站立起来,以最诚挚也最真心地姿势,表示感谢。
掌声,经久不息!
944 彻夜难眠
“悲惨世界”的首演之夜,落下了帷幕。表演结束之后,全场雷鸣般的掌声足足持续了十五分钟,剧组成员前后五次上台谢幕,却依旧没有能够满足观众们的期待和兴奋,在五次谢幕结束之后,掌声依旧回荡了将近两分钟,这才依依不舍地落幕。
真正地诠释了经久不息。这是伦敦西区多年不曾见过的辉煌景象。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西区就深深陷入了泥沼之中,在过去这漫长的十二年时间里,只有两部剧作取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成功,2008年的音乐剧“跳出我天地”,2010年的音乐剧“玛蒂尔达”,两部都是以儿童为主要视角的作品。
但即使是这两部作品,它们的成功和十五年、二十年前相比较,还是远远落后了一大截根本无法企及“西贡小姐”、“歌剧魅影”这样的巅峰剧作,只能勉强算是达到了当年的业界平均水准而已。
今晚,阿尔梅达剧院的“悲惨世界”却再次重现了辉煌,哪怕是和巅峰时期的女王剧院“悲惨世界”相比较,也毫不逊色。更重要的是,这是一出六个小时的剧目,如此冗长的实验作品,让人望而生畏,结果却取得了二十一世纪以来最成功的观众反响。
五次谢幕!十五分钟掌声!全场雷动!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巅峰之际,这也是足以轰动所有人的首演反馈。
当然,这仅仅只是首演而已,这仅仅只是观众而已。女王剧院版本的“悲惨世界”,之所以被称为辉煌;“跳出我天地”和“玛蒂尔达”,之所以被认为表现是未能达到巅峰,区别自然不在于首演之夜的辉煌,而在于后续的演出以及票房的持久。
以“跳出我天地”为例。
这出剧目2008年正式登台,一直上演至今,始终没有下线,汤姆-霍兰德出演的第一版本之后,年轻演员班底已经更换过好几批了,并且短期之内还是没有撤档的危机。他们的上座率十分稳定,不能说是火爆,但始终能够保持盈利,并且吸引更多全新的观众。
如此成绩,与巅峰时期的人气剧目,确实存在差距。
阿尔梅达剧院的首演之夜,重现了二十五年前的盛况,但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这出剧目的整体上映声势如何,整体口碑和票房如何,替换了演员阵容之后,对于观众的吸引力又如何,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在未来的考验到来之前,刁钻刻薄的剧评人,这是全新版本“悲惨世界”必须迈过的第一个关卡。
在电影行业之中,影评人的观点是重要参考标准之一,但却不是决定票房走向的关键。
比如说爆米花电影的影评人口碑往往面对更多挑战,影评人骂得越凶、票房表现越好的“暮光之城”系列和“变形金刚”系列就是典型代表;再比如说影评人不太感冒的某些电影,可能戳中了特定人群的喜好,浪漫爱情电影,传播宗教信仰的电影,以及某些特定的黑人电影,他们依旧可以收获不俗的票房。
归根结底,电影是一个商品。这一个商品,只要迎合了自己受众的喜好,那么就可以取得好成绩。影评人仅仅只是受众的一部分而已。
但戏剧却不同。剧评人的观点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虽然说,伦敦西区和百老汇都拥有不少业余观众,可能是游客,可能是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但对于他们来说,如何选择剧目却是一个难题,所以往往会选择最为热门的剧目,或者亲近朋友的推进,再或者权威人士的推荐。
换而言之,戏剧的面向群众本来就十分狭窄,就是那些对艺术、对文学、对表演有深刻爱好和研究的特定人群。这一种艺术形式,本来就比较小众和特殊,可以类比于文艺电影、独立电影。
所以,专业观众或者资深爱好者,其实他们和剧评人是同样一个受众群体。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剧评人是以此为生,他们更加专业,更加权威,更加深刻,他们的意见,往往可以给观众提供第一手参考资料,而观众们也会买账。
正是因为如此,剧评人推崇的作品,往往能够取得相对应优秀的市场反应,即使是那些曲高和寡的实验作品,只要有真材实料,就可以在伦敦西区占据一席之地。
反之,剧评人的恶评,则迅速会演变成为如潮的负面反馈,可能有观众抱着好奇或者研究的心情,进入剧院观看,但往往上演时间都无法持久。
业内人士总是如此说:剧评人的笔杆子,足以毁掉一出剧目。
在电影和戏剧的创作之中,甚至出现类似的情节。剧院经理恳求剧评人手下留情,哪怕是推迟几天发布负面评论,他们都愿意付出高额代价;又或者是,剧评人与某位演员产生了私人恩怨,比如说因爱生恨,然后故意写差评,彻底毁掉演员的前途。
这听起来有些魔幻,但在戏剧圈,却是真实存在的。2012年的当下也依旧存在着,只是,得益于网络的存在,剧评人的评论不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人们还可以通过网络进行沟通和了解,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剧评人只手遮天的情况。
现在,阿尔梅达剧院版本的“悲惨世界”就面临着如此考验,剧评人,到底会如何评价呢?
演出结束之后,阿里斯泰尔-史密斯没有着急着回家,立刻开始动笔撰写剧评;而是一路散步地离开了阿尔梅达剧院,行走在夜晚清冷而热闹的伦敦街道之上,没有目的,仅仅只是用自己的双脚,在夜色之中探索着。
跟随着人潮离开的时候,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但所有观众的脸庞之上都洋溢着亢奋和激动,久久无法散去;围观在剧院门口的记者们,迫不及待地采访着观众们的想法,试图拼凑出今天这出剧目的完整轮廓。
阿里斯泰尔告别了同僚们,独自一人在午夜的伦敦里漫步。他需要冷静一下,好好地理清思路。六个小时的剧目,充斥着无数内容,庞大的信息宣泄而下,他需要好好消化和理解,在纷杂的思绪之中寻找到一个清晰的线索,将所有一切串联起来。
正是因为喜欢这部作品,所以需要更加慎重。
散步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中。可是,回家之后,阿里斯泰尔依旧没有着急着动笔,他打开了一瓶红酒,坐在沙发之上,放任着电视传来声音,细细地品味着红酒,享受着如此美好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久违了;再次享受戏剧的美好,也再次窥见戏剧的底蕴,这是快餐时代里网络文化所无法取代和侵蚀的,同时也是艺术能够长久传承下去的核心。他敬佩约翰-科德的勇气,更钦佩蓝礼-霍尔的坚定。
一直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心潮澎湃的阿里斯泰尔,依旧情难自已,此时才开始动笔。
“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合适的语言来表述这出剧目,但我失败了。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部艺术作品,更是一副时代的画卷,气势磅礴地勾勒出了那个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道德崩坏的年代,而后洋洋洒洒地勾勒出了那些生活在当时的人们。这样一部作品,着实太过宏大,太过美妙,也太过动人,以至于让语言失去了色彩。
毋庸置疑,这是一部杰作。它是完美的吗?我保留态度;但我却愿意为这部作品送上崇高的敬意和尊重。所以,也许,完美就是一个合适的词语。
约翰-科德在剧作方面真正展开了手脚,剧本和舞台都达到了波澜壮阔的巅峰,从一个小人物开始,到一个小人物结束。开篇的小人物,背负着时代的重量,举步维艰;结尾的小人物,挣脱时代的枷锁,脱胎换骨。
正如查尔斯-狄更斯UU小说的语句: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狄更斯曾经以浑厚而深刻的笔触,勾勒出了工业时期伦敦和巴黎的景象。同样,维克多-雨果则以悲天悯人而细腻恢弘的笔触,勾勒出了巴黎时代。
现在,约翰-科德将这个时代重新呈现了出来,并且诠释出了狄更斯和雨果所阐述的内核。毋庸置疑,这一次艺术的探索和冒险,科德取得了大获全胜。
这也许是女王剧院版本’悲惨世界’登场之后,二十六年来,伦敦西区最值得观看的一出剧目。
如果观众对于六个小时的时长还有疑虑,那么我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蓝礼-霍尔。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演员,呈现出了表演最伟大也最动人的部分,将情绪与角色、将角色与故事、将故事与时代完美结合起来,以灵动而细腻、浩瀚而恢弘的表演,为整部剧作注入了灵魂,真正属于维克多-雨果的灵魂!
观看霍尔的表演,那是一种真正的享受,犹如交响乐一般,柔和与磅礴、和谐与激荡,那股耀眼的光芒,成为了阿尔梅达剧院舞台之上永远闪耀的光芒。诚然,我的词汇是如此贫瘠而困顿,无法描绘出现场观看的精彩,哪怕十分之一,因为戏剧始终都属于剧院。
欢迎每一位观众走进阿尔梅达剧院,观看这出剧目,好好享受六个小时的美妙。耶稣基督,我第一次发现,六个小时着实太过短暂了。”
945 难以忽略
“无法拒绝的一出剧目!出色的剧本,伟大的演员!蓝礼-霍尔的表演让作品的每一位分钟都成为了一种享受,六个小时着实太短太短。大胆而勇敢,细腻而深刻,精彩而恢弘,这是一部没有人应该错过的剧目。”
作为业内的顶尖大拿,阿里斯泰尔-史密斯的权威性无需赘言。
在“舞台”报纸之上,阿里斯泰尔先是用简练的语言,做出了短评,刊登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对这出备受瞩目的作品给予了评价;而后还在后面的深度剧评版面,刊登了一篇将近三千字的详细剧评,洋洋洒洒地表达了自己的喜爱和推崇。
任何一名熟悉阿里斯泰尔的读者都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这位剧评人的狂喜和投入,着实是久违了,即使是过去几年时间里的“玛蒂尔达”和“跳出我天地”,都没有能够让阿里斯泰尔如此失态;更何况是业内的其他剧评人同行呢?
不同于电影的打分制度,伦敦西区的剧评人是用五星级制进行评分,“玛蒂尔达”和“跳出我天地”在阿里斯泰尔的UU小说双双收获了四星半的评价和推荐;而这一次的阿尔梅达剧院版本“悲惨世界”,则赢得了五星推荐。
这是新世纪以来,阿里斯泰尔唯一的一个五星。
不是在报纸之上,而是在阿里斯泰尔与同行剧评人聊天时,他表示,“可以的话,我愿意给予五星半,之所以多出了半颗星,那是专门赠予蓝礼-霍尔的。唯一的遗憾是,作品里的其他演员们,还是需要时间好好打磨,汤姆-霍兰德、夏洛特-肯尼迪和米歇尔-道克瑞的表演十分出色,但和蓝礼比较起来,他们还是显得逊色。”
精益求精,乃至于吹毛求疵,这就是剧评人的工作,他们需要从方方面面对一部剧作进行挑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这件事,舞台剧就更是如此了,同一出剧目的不同场次演出,水平和状态可能都有所不同,每一场表演都在挑战完美,而每一次表演都在超越前一次的完美。
仅仅只需要阿里斯泰尔的这一篇剧评,阿尔梅达剧院版本的“悲惨世界”就已经奠定了成功的基础,在戏剧圈,权威剧评人就拥有这样的号召力;更何况,这一次,在阿里斯泰尔之外,表达赞同的剧评人也不在少数。
长年为“泰晤士报”撰写剧评,偶尔也为“舞台”撰稿的尼克-莫瑞斯,这是业界的另一位权威剧评人,以风格尖锐著称。
“六个小时,确实漫长,漫长得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所以,那些没有耐心的观众,又或者是想要带着女伴假装格调的观众,可以远离阿尔梅达剧院了,你们会痛恨这出剧目的,它甚至没有给你睡觉的时间。
如果列举缺点,我可以罗列出成百上千的缺点,劝告每一位观众远离这出剧目。
我知道约翰-科德的艺术追求,渴望呈现出维克多-雨果UU小说的那个时代,再次重现那段历史、那个社会、那些任务;但,耶稣基督,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谁还在乎那么古老的故事?观众们甚至就连一出两个小时的艺术电影都已经忍耐不住了,谁又愿意在漆黑的剧院里坐六个小时呢?
我也知道约翰-科德的艺术加工,他确实捕捉到了原著小说的精髓,真正地展现了恢弘的社会百态;但,这太呆板枯燥了,科德似乎丧失了自己的解读能力,只是在提炼原著小说,丝毫没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这一点来说,甚至比卡梅隆-麦金托什还要更加糟糕。
看,缺点,缺点,还是缺点。这就是艺术。每一个艺术都有不同的解读方式,每一位读者每一位观众都可以在脑海里诠释出自己的东西,这就是艺术最伟大的地方。那么,阿尔梅达剧院版本的’悲惨世界’真的糟糕透顶吗?
不,事实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伦敦西区千禧年以来,最出色的作品。没有之一。
蓝礼-霍尔,这就是答案。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演员,他就是天才。他仿佛天生为了这片舞台而生,站在舞台之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浑然天成,所有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穿过皮囊和躯壳,真正地让灵魂感受到震撼。
饰演冉-阿让这名角色,从年少时期跨度到年老岁月,霍尔的表演信手拈来、一气呵成。精彩,这就是唯一的感叹词。固然,霍尔的几段独白都展现出了西区的顶尖水平,但我个人而言,最喜欢的却是一场没有台词的过渡戏。
在整出剧目临近结尾的时候,剧作达到了升华和深入的时刻,霍尔仅仅只用了一个起身、一个前进、一个停顿,那行云流水的表演就将整部作品的重量都提炼了出来。这位演员的表演之中充满了灵性和厚重,丝毫不曾雕琢,却又收放自如,美妙得让人目眩神迷。
上帝,我真喜欢这名演员。
自从劳伦斯-奥利弗(laurence-oliver)去世之后,多少年来,我们都不曾发现如此具有天赋的演员了,台词、唱段、身段、肢体、表情,乃至于眼神,那种由内而外爆发出来的灵魂能量,令人沉迷。
喜欢一出剧目需要多少理由?对于我来说,只需要一个。”
尼克在自己的长评之中,毫不吝啬地送上了所有赞扬之词,而且延续了自己一贯刁钻而苛刻的风格,立场鲜明地陈述了他的个人感观和态度,更为有趣的是,在评分方面,他同样也给出了五星的最高评价
即使在更加漫长的职业生涯之中,尼克给予的五星评价也屈指可数。不过,这也并不稀奇,因为在评论之中,他已经将蓝礼与劳伦斯-奥利弗相提并论了。
劳伦斯-奥利弗,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莎士比亚演员,没有之一。
对于莎士比亚戏剧、对于舞台表演的理解和掌控,劳伦斯堪称登峰造极,当之无愧的传奇,纵横伦敦西区将近六十年,后来也进军电影领域,不仅在奥斯卡之上收获了诸多肯定;而且还因为自己的表演,备受******喜爱,先后三次授予不同爵士头衔最高头衔达到了男爵级别,表达自己的尊敬。
顺带一提,乔治-霍尔就是男爵头衔。
1984年,英国戏剧及音乐剧最高奖项命名为“奥利弗奖”,用以嘉奖这位传奇巨星的影史地位;现在,英国的奥利弗奖和美国的托尼奖并列称为戏剧界的最高奖项,崇高地位甚至超过了奥斯卡之于电影领域。
另外,1989年,劳伦斯去世之后,他被葬在了威斯敏斯特教堂。
现在,尼克在自己的剧评之中提起了劳伦斯-奥利弗。任何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仅仅只是这一个类比,就足以看出尼克的推崇和喜爱了。
但,这就是尼克。恨得极致,爱得极端,总是如此大起大落,完全不担心给自己、给蓝礼招黑的可能。
在“泰晤士报”之上,尼克还撰写了一个短评,“难以忽略的演员,感受表演的极致震撼!绝佳的观看体验!上帝,你们还在等什么?”
简洁的话语却带着一丝调侃和激动,熟悉之人甚至可以在脑海里描绘出尼克咆哮的激动脸孔,仿佛在瞪圆了眼睛,惊讶而激动地呼喊着,“你们还在等什么?”
从阿里斯泰尔-史密斯,到尼克-莫瑞斯,这两名业内权威剧评人,却从两个不同的受众层面入手,第一时间将“悲惨世界”的优秀口碑传播了出去。
相对而言,“舞台”报纸的影响力,更多还是局限于真正的专业人士之间,只有舞台剧爱好者和艺术从业者才会订阅、关注。不过,尽管受众面比较狭窄、销量也并不高,但传阅率却十分深刻,根据调查,每一份报纸销售出去之后,至少会在六名受众手中传阅
简单来说就是,一名戏剧爱好者购买了今天的“舞台”,在下午茶的时候,翻阅完毕,他的小伙伴们也都会纷纷拿过来翻阅。这一数字是至少六名。
可见,“舞台”的影响深度是无法比拟的。
另一方面,“泰晤士报”的影响力则更加宽阔,对于大部分普通受众来说,这都是每一天早晨必须翻阅的报纸之一,在地铁上、在办公室、在早餐时间,诸如此类。他们可能仅仅只是习惯性翻阅报纸,然后阅读到了最新上演戏剧的评论,然后引起关注。
换而言之,“泰晤士报”的影响广度则首屈一指。
但这两部分受众群体交叉影响时,阿里斯泰尔和尼克这两位权威人士的影响力就进一步呈现出来,浩浩荡荡地开始铺陈了开来。
与此同时,在“舞台”和“泰晤士报”之外,其他剧评人也都纷纷第一时间送上了自己的专业评论,在报纸上,在杂志上,在网络上;同步扩散的还有参加了首演的观众们,区区三百五十张门票的珍贵,此时此刻终于等候到了回报的时刻
当初通宵达旦排队抢票的观众们,不仅是第一批观看到剧目的观众,还成为了网络上少数的意见领袖:
他们能够回答其他网友的问题,“作品真的有阿里斯泰尔-史密斯、尼克-莫瑞斯他们说的那么优秀吗?”“现场近距离观看剧目,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蓝礼-霍尔真的又一次奉献了顶级演出吗?”
答案: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