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 全场一体
飞珠溅玉、一落千丈;奔腾不息,气吞山河。
钢琴、架子鼓、大提琴、铃鼓……乐器的碰撞犹如珠玉之音,锒铛作响的乐符在空气之中激荡碰撞,宛若银河落九天的瀑布一般,浩浩荡荡宣泄而下,轰鸣之声炸裂开来,灯光刹那间亮起,激起了一片光彩夺目的光芒,整个麦迪逊广场花园刹那间由黑夜进入白昼,眼前陷入一片白茫茫的璀璨。
宇宙的恢弘和磅礴,瞬间刺痛了眼睛,耳边只剩下一团汹涌激昂的乐符杂音,在灵魂深处回荡。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刹那,所有光芒再次消失,遁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无数光点却在视野之内闪动跳跃,失焦的视线下意识地聚拢起来,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地看着舞台正中央的那个身影:
他双手抓住了话筒,吉他背在了身后,尽情放声高歌,“可……我一无所有。”那嘶哑的嗓音划过天际,留下一道袅袅的飞机云,唏嘘和遗憾,无奈和哀伤,在灿烂的嘴角氤氲沉淀,“你拥有远大的梦想,即将杨帆。”
猝不及防地,艾丽的视线就盛满了泪水,再一次地。她就这这样高高举着双手,呆愣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蓝礼,“但……我的灵魂已经麻木,你的灵魂如此高洁。”那真假音自如转换之中的苦涩和释然,深深地触动了艾丽。
她听懂了蓝礼,也听懂了海瑟。她终于明白了堂吉诃德的意义,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的演唱会”的意义,此时此刻,置身于麦迪逊广场花园之中,置身于两万人之中,她才真正地读懂了女儿的生命和梦想。
所有旋律彻底消失,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蓝礼的声音在低低呢喃,“‘亲爱的,我爱你’,那是她最后的遗言。”
猛地,艾丽就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海瑟
海瑟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做出了准备击打节奏的准备姿势,那双眼睛迸发出了勃勃生机,那张脸庞绽放出了耀眼光芒。她甚至可以看到海瑟皮囊之下那个欢呼雀跃的灵魂,前所未有得欢乐、前所未有得幸福,肆意翱翔。
于是,艾丽再次转过头,看向了舞台之上的蓝礼。蓝礼开始击掌,艾丽也开始击掌。
“啪!啪!啪!”整齐划一的击掌节拍,从一个人开始,到两万人结束,全场汇聚成为一股声浪,轰轰烈烈地在花园之中旋转激荡,那强大的声势甚至穿过了场地的空间,在户外的暴风雪之中盘旋翱翔。
深夜之中,麦迪逊广场花园寂静而祥和;暴风寒潮之夜,空旷的大街之上,依旧聚集着少量的记者们,试图第一时间收集“一个人的演唱会”的相关报道。然后,他们就纷纷抬起头,满脸惊愕、满眼惊吓地看向了身后的花园,眼底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啪!啪!啪!”一下,再一下,整齐有力的节奏,这成为了歌曲最好的伴奏,也成为了舞台最好的队员,一个八拍,再一个八拍,声势渐渐攀升到了极致,然后蓝礼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噢噢……”
两个短促轻快的歌声轻溢出来,却没有继续演唱下去,堪堪掐断,视线缓缓地扫视了一圈现场,似乎将两万观众、将表演队友们全部都收入眼底,一张张脸孔都是如此清晰,刹那间,舞台为界,光影之中、光影之外,产生了默契十足的联系,下一秒
“噢,奥菲莉亚!”全场所有观众,一边击打着节奏,一边高声合唱,蓝礼嘴角的笑容绽放开来,扬声歌唱到,“你萦绕于我脑海,犹如毒/瘾。”
“噢,奥菲莉亚!”艾丽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起高歌、一起欢唱、一起肆意、一起庆祝、一起狂欢,朦胧的泪光模糊了视线,舞台之上的那个身影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身影,却迸发出了万丈光芒,当歌声从胸腔涌出的那一刻。
她是真实的,如此真实地活着,不是生存,不是生活,而是真正地活着。前所未有。
“是上帝让我这种傻瓜坠入爱河!”蓝礼的歌声在夜空之中撕裂,然后,身后的钢琴、大提琴、铃鼓、架子鼓,集体加入演奏,旋律再次响起,从零直接到一百,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犹如宇宙大爆炸一般,滚滚气浪汹涌而至。
节奏,变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原本一个四拍就是两次拍手,但现在一个四拍就是四次拍手,节奏顿时翻倍,气势磅礴,滔滔不绝。
艾丽努力地跟随着节奏的脚步,浑然忘我地高声歌唱着,“噢,奥菲莉亚!”
“你萦绕于我脑海,自世纪之初。”蓝礼的歌声迸发出了更大的能量,那浑厚醇香的嗓音在全场节奏的烘托之下,不仅没有示弱,反而更加强大,那指点江山的居高临下,将两万观众的掌声和歌声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于是,所有人忘情地高歌着,“噢,奥菲莉亚!”俨然成为了舞台之上的背景伴唱歌手,配合如此默契,将旋律的高/潮进一步推向巅峰,“是上帝让我这种傻瓜坠入爱河!”
爆发,爆发,全面爆发。欢快的旋律,美妙的歌喉,激昂的节奏,轰轰烈烈地爆发开来。
在意识到之前,艾丽就开始跳跃了。她没有思考,也没有追问,仅仅是这样想,然后就这样做了。“啪啪啪啪!”那是双手击打节奏的声响,“砰砰砰砰!”那是双脚激起气浪的声响,“啪啪啪啪!”那是撼动花园的声响,“砰砰砰砰!”那是震撼世界的声响。
这一刻,两万观众聚集的麦迪逊广场花园,犹如苍天巨人,终于觉醒,站立起来,徒手一劈,星光四溢,混沌初开,世界渐成,那开天辟地的恢弘和磅礴,就连暴风就连寒潮都显得如此弱小,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噢,奥菲莉亚,你萦绕于我脑海,自世纪之初;噢,奥菲莉亚,是上帝让我这种傻瓜坠入爱河。”
狂欢,尽情狂欢,肆意狂欢。笑着流泪,哭着幸福,舞动着,跳跃着,歌唱着,欢笑着,仅仅只是彻底迷失在这一秒钟。瞬间,成为永恒。
当旋律结束时,艾丽下意识地就朝着舞台开始嘶吼尖叫起来,“啊啊啊!”仅仅只是最单纯的一个喊叫声,却酣畅淋漓、身心舒畅,笑容不由就完完全全地绽放开来。
回过头,艾丽就看到了表情如此相似的海瑟。那灿烂的笑容,那明媚的幸福,那欢呼的雀跃,足以点亮整个世界,然后艾丽就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海瑟,在耳边高声说道,“海瑟,我相信。我相信。”
仅仅只是一句“我相信”,却道尽了千言万语。她相信,海瑟能够再次站立起来,战胜病魔;她相信,海瑟能够实现梦想,走上舞台;她相信,海瑟能够遵守约定,坚持下去。她相信,她愿意相信,她也坚定地相信着。
海瑟低头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掌,欢快地大笑了起来。
她的手掌没有办法伸直,就连击掌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她的双脚没有办法站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跳跃舞动;她的双手不听使唤,击打节奏的动作都跟不上。但,她不在乎,她一点都不在乎。
今晚就是属于她的时刻,她不是孤独一个人,全场两万观众都和她站在了一起,尽情地享受这一刻的美好和疯狂。
所以,她鼓掌了,用掌心下半部分和手肘的部位,努力击打着;她高歌了,加入了全场伴唱的行列,即使声音沙哑也不在乎;她舞动了,手脚不协调,身体不和谐,她还是跟随着旋律扭动着,以自己的方式,翩翩起舞。
此时此刻,她的呼吸变得灼热起来,肺部和喉咙似乎可以感觉到隐隐的疼痛,犹如针扎一般。她的身体发出了抗议,但,她不在乎,她不害怕,她不恐惧,她也绝对不会退缩。
这是属于她的夜晚,她不会错过。相反,她要尽情的享受,因为这是属于她的人生!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主宰,即使是病魔也不行!苦苦挣扎了七年,整整七年,她就像是一个布娃娃般,任由病魔摆布,她累了,她倦了,她乏了,她甚至想过放弃。
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不会放弃,同样,她也不会束手就擒。这是她的人生,她要以自己的方式走下去!哪怕生命仅仅只剩下一天,她也不会像懦夫一样碌碌无为,因为恐惧死亡而缩手缩脚,她要尽情绽放。
即使只有一天。
于是,海瑟朝着舞台大喊了起来,“克里奥帕特拉!”她的声线无比含糊,咬字都无法清晰,但,她却没有放弃,而是坚定地喊到,“克里奥帕特拉!”
艾丽听到了,德里克也听到了,他们不明所以,还以为这是歌迷与蓝礼之间的暗号,但下一秒,旁边的其他歌迷们就开始跟着喊了起来,“克里奥帕特拉!”于是,艾丽也加入了行列,德里克也加入了行列,渐渐地,全场所有观众都开始欢呼呐喊起来,“克里奥帕特拉!”
那一阵阵的呼喊,犹如惊涛骇浪般,一下,再一下,不断冲击、不断激荡、不断迸发。强大的能量穿透了钢筋水泥铸就的墙壁,演变成为一**的震撼,狠狠撞击着场外守候的每一位记者,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场演唱会,怎么演变成为这样?难道,这场仅仅花费四天严格来说是两天筹备起来的演唱会,正在创造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历史?乃至于美国演唱会的历史?
可是……为什么呢?
827 没有安可
寒潮风暴似乎越演越烈,而演唱会热潮也似乎连绵不绝,麦迪逊广场花园正在演变成为一座活火山,整个夜晚都在持续不断地活跃着,汹涌沸腾的热情成为了这个不眠之夜最闪耀的一道风景线,在自然暴虐的混乱夜色之中,勾勒出了纽约地平线之上最动人的一个角落。
谁能够预料到,四天筹备的演唱会,座无虚席;谁能够预料到,不务正业的演员,震慑全场;谁能够预料到,信手拈来的表演,载入史册。在混乱之中开始,在混乱之中绽放,“一个人的演唱会”正在展露与众不同的傲然芳华。
表演,还在继续。
面对全场观众万众一致的呼唤,蓝礼却没有顺应民意,拒绝表演“克里奥帕特拉”,而是选择了“简单生活”。当初,“先驱村庄之夜”之上,这首曲目一鸣惊人,点亮了整个夜晚;今晚,麦迪逊广场花园之夜,人们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疯狂,全场沸腾!
这注定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夜晚,这也注定是一个全场狂欢的夜晚。从“奥菲莉亚”到“简单生活”,从“你的骨头”到“一片虚无”,从“布达佩斯”到“坚信不疑”……“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美好和动人,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观众面前。
每一位喜爱“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歌迷都知道,这是一张立意独特、思想深刻的专辑,蕴含了蓝礼作为一名歌手更作为一名艺术家的灵魂。但,一直到今晚,人们才真正地听懂了旋律和歌词之中隐藏的内核碎片。
曾经有专业乐评人如此评论到:这是一张完美的专辑,即使不是百分百,也是无限接近。专辑的每一首曲目、每一阙旋律、每一篇歌词,乃至于每一次演绎,这都可以窥见一名艺术家对创作对梦想对自由对生命的坚持和热爱。
现在,人们终于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甚至于,人们现在才终于听懂了这张专辑。
整张专辑,一共十六首歌,但每首歌的内涵和意义都有所不同,却又连贯一气,构建了堂吉诃德这个梦想的具象。即使现在依旧置身于演唱会之上,但每个人内心都抱着同一个想法:他们需要再仔仔细细地听一遍这张专辑。
“我想,这就是尾声了。”毫无预警地,蓝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全场观众都发出了懊恼的叹息声。
似乎上一秒,演唱会才刚刚开始,他们还在抱怨着开场的沉默和无聊,一点都不像是期待之中的演唱会;但下一秒,演唱会居然就已经接近了尾声?时间飞逝,似乎仅仅只是一个眨眼、一个呼吸,他们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可是,闭上眼睛,过去两个小时的精彩和辉煌,却在脑海里如此栩栩如生,就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曾错过;沙哑到疼痛的喉咙,疲倦到发酸的肌肉,湿了干、干了湿的衣服,还有散乱的头发和发热的脑袋,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又如此美好。
恍惚之间,看台坐席的观众们这才意识到:从第一首歌开始,他们就不曾坐过,全程站立。这是一场民谣演唱会,不是摇滚,不是舞曲,不是流行,甚至不是乡村。但,他们却根本坐不住,迫不及待地站立起来,成为麦迪逊广场花园的一份子。
尾声了,接近尾声了,真实感开始侵袭而来。尖叫声,呐喊声,惋惜声,还有呼唤“安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蜂拥过来,整个花园现场再次沦陷。
蓝礼安静地站在原地,全场的呼喊尽收眼底,澎湃的心绪缓缓地、缓缓地沉淀下来,不由轻笑了起来,“我还没有离开舞台呢,现在就喊’安可’,时机是不是太早了一点?”一句调侃,所有的呼喊声都画作了笑声,集体哄笑起来。
蓝礼抿了抿嘴角,“没有安可,也不用呼唤安可了。”蓝礼微笑地解释到,“’堂吉诃德’这张专辑一共就只有十六首歌,即使我想要安可,我也没有曲目可以唱了。至于我的创作库存,现在还没有到拿出来的时候。”
那自嘲的调侃,再次召唤出了笑声,口哨声和鼓掌声夹杂其中,好不热闹。
说话间,一名工作人员出现在侧台,搬了一张矮凳,快速来到蓝礼的身后,而后又快速离开,蓝礼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仓促离开的背影,“一般来说,这应该是魔术师时刻,我突然消失了,然后又突然出现了,舞台设置就变化了。但,我们没有足够的彩排时间,所以,嗒哒,这就是魔术的真相。”
信手拈来的小幽默,现场的笑声根本停不下来。
蓝礼调整了话筒架的高度,然后在矮凳上坐了下来,怀里抱着木吉他,接着说道,“接下来还有两首歌的时间……”
话音都还没有落下,现场的观众就开始扬声呼喊起来,“野兽!野兽!”那稀稀落落的呼喊声着实不少,而后还得到了许多歌迷们的应援,纷纷开始加入了呼唤的行列。
今晚的表演之中,蓝礼始终不曾演唱“野兽”这首歌。蓝礼原本还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毕竟,淹没在十六首歌之中,“野兽”可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曲目;但显然,他的预测失误了。
笑容轻扬,在嘴角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再次绽放,蓝礼解释到,“这首歌是属于约定的一部分,我正在等待着,等着某个人登台演唱’野兽’的那一刻。所以,今晚,我不会演唱这首歌。”
噗嗤地一声,海瑟就欢快地大笑了起来。显然,蓝礼口中的对象就是她,等待着她在“美国偶像”的舞台之上,演唱“野兽”,但,今年她已经错过了海选,只能等待明年了。于是,海瑟扬声大喊地回应到,“那是不是太等待太久了?”
人群之中,海瑟的声音太过微弱也太过含糊,没有能够穿过层层阻碍,传达到舞台之上。但海瑟却不在意,而是迎向了母亲和父亲的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会完成这个约定的,相信我,我会完成的。”
“今晚,没有安可,也没有’野兽’,为了表示一下弥补和歉意,接下来我将会演唱一首新歌,全新的歌曲。”蓝礼的话语才说完,现场所有的杂音刹那间消失不见,瞬间的鸦雀无声,对比着实太过明显,以至于让人心悸。
抬起头,蓝礼就可以看到那一道道饱含期待、充满亢奋的视线,灼热而疯狂,幸福感填满了整个胸膛,鼓胀得有些难受。
扯了扯嘴角,掩饰自己的狼狈,“这首歌曲是四天前刚刚完成的,歌词不是我一个人独立创作的,而是在另外一位创作者的基础上,我进行了补充和再创作。所以,这是一首十分特别的歌曲,希望大家能够精心聆听。”
四天前。
这个时间点的特殊和敏感,不少听众都品味出了异常,期待值不由再次上扬。就连艾丽和德里克也不由看向了海瑟,可作为当事人,海瑟却是满头雾水,摊开双手、瞪大眼睛,无辜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全场灯光再次熄灭,舞台之上,仅仅只留下了一盏聚光灯,笼罩在蓝礼身上,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只有那一束灯光指引着方向,再次成为了瞩目的中心,蓝礼却没有丝毫的紧张,而是认认真真地开始调弦、调整话筒位置。
动作是如此专注,神情是如此投入,仿佛这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灯光穿过浓密的睫毛,洒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隐藏其中的眼神让人捉摸不清,只能隐隐捕捉到一抹坚毅的光芒。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就静止了下来,瞬间凝聚成为永恒。
如此简单,如此纯粹,如此质朴,一个画面一个动作,却让人热泪盈眶。
从一把吉他开始,到一把吉他结束,今晚的演唱会,注定将载入史册。
准备工作结束之后,蓝礼的指尖轻轻勾勒了几下琴弦,而后暂停下来,抬起头,在人群之中搜索着。
眼前是一片黑暗,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无法识别出具体的方位,更不要说具体的脸孔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黑暗将奶黄色的光束严严实实地束缚在方寸之地,蓝礼只能根据记忆之中的方位,望了过去。
之前罗伊说了,海瑟-克罗斯就在那个角落,距离舞台只有不到十米的左前方,距离正中央中轴线只有不到五米的左前方。那一小片区域里,在艾丽和德里克的陪同之下,海瑟倾听了整场演唱会。
现在,穿过重重黑暗,穿过层层空间,视野之中,蓝礼似乎可以捕捉到海瑟的身影轮廓。眼神微微停顿了片刻,这首歌,来自于海瑟的那页笔记,创作于四天前的那个夜晚,问世于属于海瑟的一个人演唱会。这是专属海瑟的歌曲。
蓝礼确信,海瑟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也接收到了他的信息。然后,他低下头,再次集中精神,左手的指尖开始勾勒琴弦,清澈明亮的弦音在轻盈舞动,犹如清晨时分的稀薄阳光,淡淡的金色,在葱翠浅绿的树梢之上翩翩起舞,弱小却强大,撕裂黑暗,冲破束缚,涌动斑斓,整个世界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苍穹,大地,高山,海洋,峡谷,深渊……仅仅只是一束微弱的金色阳光,却缓缓地点亮了整个宇宙。那是希望,那是信仰,那也是承诺,如此渺小,如此恢弘。
旋律,悠扬翱翔。每一个乐符都在心尖起舞。
ps,书中所有歌曲都在作品相关的歌曲列表之中可以找到,包括“一个人的演唱会”的所有曲目。
828 永不放弃
轻盈动人,温柔曼妙,甜蜜俏皮。仅仅只是吉他弦音的灵动,情绪就悄悄地在心尖跃动,一下,一点,一动,一扯,一抹,仿佛芭蕾女伶的脚步,柔软而坚韧,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就开始嘴角上扬,缓缓地融化其中。
前奏的第一个音符,蓝礼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黑暗中遇见你的刹那,你将光洒下,无论多少挫折,有你我便足矣;共舞到夜色消退,狂欢痛饮,你醉到呕吐时,我帮你挽住头发。”
这不是深奥难懂的诗歌,也不是情绪宣泄的摇滚,而是浪漫温婉的叙事诗,在轻柔美妙的旋律之中,相知、相遇、相恋的火花迸发娓娓道来,犹如“飞屋环游记”的开篇故事一般,浓缩的记忆碎片却放大了时间的力量,重若千钧地狠狠撞击过来。
那是他们的初遇,犹如点亮黑夜的一抹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一见钟情的倾心和坠落,飞蛾扑火般地狂热而浓烈;还不曾了解彼此,却仿佛已经相处了一生,灵魂的交相辉映,眼神的交错印证,如此陌生,却如此熟悉。
“你回头望着我微微一笑,那一瞬我酒意全无,我将你紧紧搂入怀中,之后你要我明天再走,我告诉你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恐怕你还是要先歇歇。”
不由自主地,嘴角就上扬了起来,微微发烫的耳朵、微微泛红的脸颊、微微跃动的指尖,就连心脏都抑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脑海里浮现出了“爱疯了”的片段:
安娜和雅各布的相遇,在雅各布那双明亮的眼神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世界沦陷的过程,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坠入爱河,平静,却盛大。
三言两语之间勾勒出来的甜蜜和幸福,着实太过美好。青涩而堂皇,谨慎而慌张,深刻而投入,小心翼翼的试探,情窦初开的触碰,仅仅只是眉宇之间的眼神交换,山盟海誓就已经深深烙印,在语言的表达之前,双方就已经认定了彼此。
安安静静地,蓝礼坐在矮凳上,吉他弦音在之间上下纷飞,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澎湃的情感却已经狠狠地撞击胸口,幸福悄然满溢,他深情地歌唱着:
“我爱你太过深沉,可你从不知晓,太过畏惧离别只能假装不在乎;我对你无比渴求,却不曾显露,但愿默默与你相守,直到彼此花白了头。”
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打湿了脸颊,海瑟抬起头,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呆呆地看着,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下来,汹涌的情感着实太过凶猛、太过浓烈、太过炙热,以至于她束手无策,只能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放任泪水狂流。
这是她的笔记,这是她的心声,这是她的故事。
那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熟悉,但那一乐一符却又如此陌生。熟悉的词句重新排列组合之后,缠绕在旋律之中,焕然一新,将灵魂深处的错杂情感阐述得淋漓尽致,将内心深处的深沉涌动诠释得鲜活生动,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迷人魅力。
这是她的文字,现在却演变成了旋律,唱出了她的心声!
即使是现在,海瑟依旧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初见。在那个阳光明媚、风声有些大的午后,她和他相遇了。
她就像是一个刺猬,尖锐而强硬地伤害每一个靠近的人,哪怕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病症缠身足足四年,她痛恨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痛恨这个世界,因为每个人都在同情她、怜悯她,仿佛她是一碰就散的恐龙骨架。
但他却没有。他说,不是只有病人需要帮助的。每一个正常人都可能需要帮忙。
那刹那回眸的温柔和明媚,她就这样沦陷。她爱了他三年,却从来不曾告白。她是如此胆怯,又如此害怕,太过畏惧离别,只能假装不在乎;太过渴望拥有,只能假装无所谓。
一切都隐藏在心底,直到今天。
心脏,难以抑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甚至传达到了指尖之上,整个人蜷缩成为一团,依旧无法控制着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疯狂浪潮。思考,停止了;情感,停止了;反应,停止了,整个人都彻底当机罢工,只是完完全全融入其中,静静徜徉。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深沉的呼唤,“只求你也不会放手(just-say-you-won’t-let-go),也愿意与我相守。”
不要放手。
狠狠地,重重地撞击在心脏之上。海瑟听到了,她再次听到了,这句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喊。这是“勇往直前”的那个承诺,是“时光”的那个约定,也是今晚演唱会的那个呼唤。所有的所有,仅仅只是在等待着一句“我不会放手”。
不仅仅是承诺永不放弃,更是拒绝放弃梦想,拒绝放弃生命,拒绝放弃坚持。
抬起头,海瑟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聚光灯之中的蓝礼,他的面容是如此沉静,稀疏的光影勾勒出他的面颊轮廓,眉毛、眼睛、鼻子、唇瓣,还有那修长的手指,仿佛拥有了魔法一般,在指尖的勾勒和跳跃之间,词语和乐符相遇,然后就创造了音乐
灵魂,共鸣。
刹那间的汹涌,夺走了海瑟的呼吸,她就这样愣愣地睁大了眼睛,唯恐错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瞬间。朦胧的视线模糊了所有的光线,但舞台的表演却是如此清晰,仿佛她可以触摸到蓝礼的灵魂深处。
“我端着早餐将你唤醒,我为你捧上咖啡,轻吻着你的额头,我负责送孩子上学,挥手再见,感谢上天让我有幸与你相遇。当你回眸看着我,那一刻我忘却了年岁,只想此刻与你共舞,你那永不褪色的魅力,容我保证未来你只会更加动人,你莫名地让我想有个家。”
未来,对于海瑟来说,她从来不曾真正地拥有过。那是一个遥不可及、无法触碰、甚至无法存在的物体,就好像落在掌心的光芒,真实存在着,却始终握不住,越努力越用力越渴望,空荡荡的掌心就越疼痛越尖锐越苦涩。
但此时此刻,却如此真实,如此确切,仿佛只需要伸出手指,收拢指尖,她就可以拥有。
她渴望能够出席自己的毕业典礼,她渴望能够和那个他在舞会之上翩翩起舞,她渴望能够握住他的手携手前行,她渴望能够捧着咖啡唤醒爱人,她渴望能够和命运的另一半携手组建家庭,她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愿望是如此强烈如此灼热,几乎就要烫伤了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那简单质朴的歌词,却勾勒出来一个幸福浪漫的未来,她从来不曾拥有也不敢拥有的未来。太过渴望,以至于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她从来不敢奢望,因为未来太过遥远,暗恋太过苦涩,他却太过耀眼。在内心深处,她只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愿望,默默地守候着,默默地仰望着,默默地等待着,她甚至不敢奢望靠近,仅仅只是默默地守护着那小小的秘密,站在原地,静静地守望着,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这,太贪心了吧?
“我被爱冲昏了头,多想告诉你,亲爱的,你的爱之于我千金不换,你我一路风雨同舟,回首成长之路,我只想与你厮守,直到彼此花白了头。”
三年,短短三年,事情似乎改变了太多太多,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他陪伴着她开始复健,她见证着他实现了梦想;他鼓励她开始追逐梦想,她等到了他完成了专辑;他一路狂奔,指引着她朝着阳光奔跑,她顽固而执着地等待着,站在了他的演唱会现场。他,她,还有“一个人的演唱会”的现场,踽踽独行的道路之上,他们遇到了太多太多的小伙伴,不再是孑然一身、孤独一人。
这一路,如此漫长,如此坎坷,如此艰辛,但他们却都成长了,也经历了。风雨同舟,永不言弃。
对于海瑟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他陪伴着她走到了现在,她仰望着他来到了现在,这一路的风景是如此美好,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境,她拥有了回忆,灿烂而甜蜜的回忆,紧紧地抱在怀里,拒绝放手,这就是她的全部。至于那个小小的秘密,她将永远珍藏在心底深处,默默地守候。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全部都知道了。
海瑟愣愣地看着舞台中央的蓝礼,放任泪水肆意狂流,光影之中,蓝礼抬起了下颌,投来了视线,那一片稀疏轻柔的阴影之中,她可以看到那微微发亮的眼睛,他温柔地轻声歌唱到
“只求你也不会放手,也愿意与我相守。”
情绪,瞬间决堤。
海瑟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她再也无法顽强下去,她再也无法顽固下去,所有的坚强在此刻都支离破碎,她只能张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不会放手,我不会放手,我不会放手!
内心深处,她在嘶吼着,在呐喊着,在咆哮着,但现实世界里却只有一片沉默,没有丝毫的声响,所有的防线、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面具、所有的保护壳,全部土崩瓦解,彻底崩溃。
他听到了,他全部都听到了。她的挣扎和痛苦,她的落寞和孤单,她的期盼和憧憬,她的恐惧和胆怯,她的梦想和灵魂,他全部都听见了。
这就是她深深爱着的男人,这就是她单单暗恋着的男人;这就是她抬头仰望的男人,这就是她憧憬向往的男人。
“我不会放手。”这是她的承诺。
829 穿越荆棘
偌大的麦迪逊广场花园,一片寂静。清澈的吉他弦音犹如泉水一般静静流淌,那温暖动人的故事、那苦涩哀伤的故事、那浪漫唯美的故事、那悲伤失落的故事,却在简单的吉他和弦之中,娓娓道来。
细腻深沉的情感,犹如初春三月的杨柳风,暖洋洋的,金灿灿的,轻柔柔的,拍打在脸上,不知不觉,嘴角就上扬了起来,眼眶却莫名地沾满了泪光,斑斓的光晕在视线里泛起了点点涟漪,犹如璀璨星辰。
我是如此爱你,但你将不会知晓;我是如此不舍,但只能假装冷漠;我是如此渴望,但却恐惧失去。其实,内心深处,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两鬓斑白。
暗恋就是如此,苦涩而甜蜜,幸福而哀伤,宛若蔚蓝深海的那只叫**丽丝的鲸鱼。
庞大恢弘的身影在肆意畅游,湍急暗流在身侧穿行,鱼群生物在两翼萦绕,展翅飞鸟在背上停留;看过奇幻世界的瑰丽,经过海底深处的宁静,驻足伊甸仙境的缭绕,但,无数故事却无人倾听,独自唱歌,独自舞蹈,独自生活。
上扬的嘴角,滑落的泪水,涌动的幸福,内心深处最美妙、最私密、最盛大、最渺小的情感,彻底击溃所有防线,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只是静静地看着舞台,静静地看着蓝礼,静静地听着歌声,束手无策,难以自已。
每一个人,全场两万人,每个人都无法例外,那简单却深沉、细腻而汹涌的暗恋、依恋和爱恋,在吉他弦音的缠/绵/悱/恻之间让人心悸,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沉沦。
今夜的麦迪逊广场花园,成为了回忆深处最特别也最温暖的一个角落。这是属于海瑟-克罗斯的演唱会,这是属于蓝礼-霍尔的演唱会,这也是属于在场两万人每个人的演唱会。音乐之所以动人,正是因为如此。
海瑟伸出了右手,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唤着,她试图穿越那层层空间,触碰到那个身影,但仅仅稍稍靠近一些,指尖就蜷缩起来,犹如触碰到太阳一般,渴望着温暖,却又害怕会飞严密。身体的笨拙和抗拒,重重地将她拉了回来,地心引力的拉扯狠狠地击溃了双手和双脚的支撑,跌坐下来,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原地。
她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她就连开口都做不到。她又应该怎么办呢?
琐碎低沉的声响,在万籁俱寂、情绪涌动的偌大现场里,没有吸引任何注意,甚至就连一点点摩擦声响都没有。但,艾丽感觉到了。
转过头,透过婆娑的泪眼,艾丽就看到了试图站立起来的海瑟。汹涌、感动、沉醉,各式各样的情绪让艾丽完全无法展开思考,只是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深处援手,想要给予帮助但,她甚至不知道海瑟正在做什么,只是满眼担忧:海瑟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承担,为什么她会想要站起来?她能够站起来吗?
可是,海瑟拒绝了艾丽的帮助。抬手推开了艾丽的双手,力量微弱,却无比坚决。
抬起头,海瑟迎向了艾丽的目光,没有说话,喉咙的痉挛和紧绷让她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但坚决的视线却将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我需要自己做到。这件事,我必须自己完成!”
那决绝,那肯定,艾丽不由就愣住了,张了张嘴,在大脑反应之前,双手就已经缓缓地松了开来。可是,艾丽又不敢彻底放开,只能不远不近地守护着,随时随刻准备提供保护;紧接着,德里克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揉了揉泛红的眼光,收拾起情绪,连忙弯下腰,加入了保护网的行列。
海瑟没有理会,只是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地投入自己的工作:她的双手支撑住轮椅的扶手,用力地、用尽全力地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但,身体的重量却如此笨拙,地心引力的作用却如此沉重,使不上力的双脚更是一点都没有帮上忙,仅仅依靠着瘦弱的双手,试图完成任务。
简简单单的一个站立动作,对于海瑟来说却是如此艰难。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着,但她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一点一点地,无比缓慢地,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
她的双脚有些踉跄,原地摇晃了两下,还好艾丽和德里克及时出手扶住了她,这才避免了翻身的危险。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日常生活最基本一个动作,每天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但对于海瑟来说,她却消耗了全身的力量,站在原地,双腿还在微微打颤。
可是,海瑟却笑了。灿烂地笑了起来。
抬起头,穿过层层光晕、穿过重重黑暗,穿过丛丛阻隔,她看到了蓝礼。他依旧专心致志地弹奏着吉他,他依旧全情投入地演唱着歌曲,那光影之中的一抹温柔和深沉,在眼底若隐若现,泛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水光。
“我想与你厮守……”蓝礼的指尖停了下来,在袅袅的弦音之中继续歌唱到,但声音却有些哽咽,沉重的苦涩和哀伤拖拽着脚踝,缓缓下沉,心神摇曳,浓郁的情感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掐断了演唱,短暂的停顿和沉淀的静谧,弥漫出一股淡淡的无奈,却重重地落在了心头。
深呼吸一口气,蓝礼重新勾勒起了琴弦,再次演唱到,“我想与你厮守,穿越死亡的相守,因为你总是等待在那儿,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最长情的告白,是永恒的陪伴。即使是死神介入,即使是阴阳两隔,即使是天荒地老,内心深处的永恒依旧停驻在了彼此相守的瞬间,时间和空间,生命和死亡,所有的所有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彼此,也只属于彼此。
海瑟站在原地,如此悲伤,却又如此冲动,越是渴望,越是胆怯;越是靠近,越是害怕。稀稀落落坠落在肩膀之上的绝望,恢弘而盛大。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小步,却再也走不下去,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满眼泪水。
站在旁边的艾丽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此刻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看着海瑟的患得患失,看着海瑟的踌躇不足,艾丽就被绝望重重地击溃,她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才避免哭出声。十六岁,海瑟才仅仅十六岁,她的人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始。
德里克于心不忍地避开了视线,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无力。突然就开始痛恨起自己来。
聚光灯和黑暗交错的界线之间,蓝礼抬起头来,穿过时间和空间,视线落在了海瑟的身上。他可以看得到她,他可以看到那个瘦弱却倔强的身影,他可以看到那个生命微弱却拒绝妥协的女孩,他可以看到那个燃烧生命去追逐梦想的灵魂,他可以看到那个在有限的生命里编织出锦缎的她。
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曾经选择放弃的自己。内心深处,他是多么渴望看到她的未来,看到她再次站立起来,迈步走向未来,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实现属于自己的梦想。也许,仅仅只是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也可以做到。
“我会一直爱你到用尽最后一口气,直到死神带我离去,誓言般不朽。”吉他旋律开始渐渐走高,蓝礼的歌声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力量,那是灵魂的重量,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我为你写下这首歌,告诉所有人,就是我陪着你,直到彼此花白了头。”
弹奏吉他弦的手指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歌声和弦音在空气之中缓缓消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寂静地仿佛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噗通,噗通,噗通……凌乱的声响却在击打着生命的脉搏,澎湃的感动和沉淀的哀伤碰撞在了一起,浓郁的化学反应几乎让人窒息。
蓝礼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那个方向,他知道,海瑟就在那儿,轻声呢喃着,“只求你也不会放手,承诺你也不离不弃。”
刹那间,海瑟的情绪第二次崩溃,涌动出来的泪水让舞台之上那一束聚光灯幻化出斑斓色彩,仿佛无数星辰洒落天空,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她就这样站立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是笑着,大大地笑着,疯狂地流泪,就好像一个神经病一样。
“海瑟-克罗斯。”霍普-贝兹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名字,所有的所有都犹如明灯一般点亮起来,她明白了今晚演唱会的意义,她明白了这首歌的意义,她甚至明白了海瑟-克罗斯这个名字的意义,那是对梦想的渴望,那也是对生命的追求。
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蓝礼总是如此,“堂吉诃德”是如此,“一个人的演唱会”也是如此。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每一个脚步都是如此坚定而毅然,生命的意义在一点一点傲然绽放。那动人的光芒,温暖而明亮。
幸福和感动在胸膛里涌动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霍普却来不及擦拭,只是迫切而渴望地顺着蓝礼的视线,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着海瑟-克罗斯的身影,期待着她能够回应,期待着她能够重新坚强,更期待着她能够实现梦想。
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堂吉诃德,他们都是彼此梦想道路上的支持者,他们都是彼此人生之中的同行者。不仅仅是蓝礼,不仅仅是霍普,还有威廉,还有格拉汉姆,还有蒂姆西……还有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每一位听众。
830 一诺千金
旋律,停止了;歌声,停止了。
麦迪逊广场花园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但在那静谧的涌动黑暗里,全场观众的视线却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投射而去,朦胧璀璨的泪光连成一片,甚至比漫天星辰还要耀眼,那一张张脸孔、一个个眼神是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温暖而明媚的光芒连成一片,汇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胸口荡漾。
海瑟浑身的肌肉都使不上力,几乎就要站不稳脚跟,短短一小会儿的时间,额头却已经渗出了汗水,似乎已经达到了身体的极限,随时随地都可能直接分崩离析。苍白的脸色和粗粝的喘气,泄露了她此刻的虚弱和狼狈,如果不是艾丽和德里克及时扶住了她的双手,只怕她此时已经站不住了。
但,她不能放弃,她也不想放弃。
海瑟坚强地重新站直膝盖,即使膝盖在微微打颤,她依旧挺直了腰杆,穿过模糊的泪水,迎向了蓝礼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试图说出口,“我不会放弃。”但结果只发出了一片含糊的咕噜声,就连音节都不完整,所有的声音都在喉咙里翻滚,那种无力感,重重地压了下来。
可是海瑟却没有气馁,而是深呼吸了一下,大大地,大大地张开了嘴巴,没有着急,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开始尝试,“我……嗯嗯……我……”前所未有地,说话如此简单的事,却变得如此困难。今晚演唱会之前,情况还没有如此严重,但现在,越着急,就越艰难。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海瑟没有放弃地继续尝试,“我……不会……放……弃……”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单词,却几乎消耗了海瑟所有的力气,但她还是倔强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会。”
一句话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滚烫的泪水布满了脸颊,但嘴角的笑容却肆意地绽放开来,宛若迎向阳光的向日葵,勃勃生机,朝气蓬勃,低声地含糊呢喃着,“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
仿佛这就是咒语一般,仿佛这就是约定一般,每一次都是如此坚定,每一次都是如此肯定,说着说着,那稚嫩而苍白的脸庞,就迸发出了闪亮的光芒,就连眼睛都重新焕发了神采。海瑟无比艰难地站直了身体,迫切地摆脱了父亲和母亲的搀扶,颤颤巍巍地朝前走了小半步,高高扬起了下巴,犹如沐浴在阳光之下,再次说道:
“我不会。”
如此微弱,却如此坚毅;如此含糊,却如此清晰;如此渺小,却如此洪亮。
不要说艾丽了,就连德里克此时都已经泪流满面,狼狈得无法自已,但他却没有时间理会自己,只是握紧了拳头,只是注视着海瑟,勉强地用最后一丝理智维持着所有的情绪,不至于彻底支离破碎。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跳动的声响依旧在回荡着,却渐渐连成了一片,不由自主地,霍普就抬起了右手,放在胸口之上,感受着那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太过猛烈,以至于手指都不由蜷缩起来,用力地,仿佛可以穿过胸膛,真实地触摸到心脏的温热和力量。
“我不会放弃。”霍普忍不住低声说道,声音已经彻底淹没在了泪水之中,就连最简单的音节都变得含糊不清起来,但话语之中的意志却迸发出了匪夷所思的能量。前所未有地,霍普前所未有地如此坚定:
她不会放弃。
她不会放弃梦想,她不会放弃坚持,她不会放弃生活。她就是堂吉诃德,那个高高举起长枪与风车搏斗的傻子,那个痴痴地沉迷于自己世界的疯子,那个拥有一片赤子之心却不被这个社会所容的笨蛋。是的,她就是一个疯狂而愚蠢的堂吉诃德。
只是因为,她坚信着。梦想,让生活变得可以忍受;梦想,让生活充满万丈光芒。
“我不会放弃。”霍普再次低声呢喃到,却已经泣不成声,哭到无法自已,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她不想放弃,她也不会放弃。
霍普-贝兹,威廉-泰勒,格拉汉姆-休斯,蒂姆西-莱斯利……他们都是堂吉诃德;阿妮塔-图妮莎,凯莉-巴顿,安妮-西里曼,艾丽-克罗斯,德里克-克罗斯……他们都是堂吉诃德;还有,“纽约时报”的布莱德利-亚当斯,“美国周刊”的盖文-亨特,“西雅图邮报”的伊莱-瓦拉赫……他们也都是堂吉诃德。
在这场“一个人的演唱会”之上,在今夜的麦迪逊广场花园里,这是属于堂吉诃德的狂欢盛宴。
海瑟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再次扬声喊到,“我……我不会放弃。”
蓝礼听到了,蓝礼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鼻头刹那一酸,温热的水汽几乎夺眶欲出,但他及时垂下了眼帘,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再次勾勒起琴弦,再次轻声演唱到,“只求你也不会放手,承诺你也不离不弃。”
这是属于海瑟的歌曲,却又何尝不是属于他自己的歌曲。收拢指尖,就能够握紧梦想;但梦想的重量却是如此沉重,让人步履蹒跚、举步维艰,比起坚持来说,放弃永远更加容易,可是,只有真正坚持下去,活着才不再是活着,生命才能够重新拥有色彩。
他放弃过一次,不会再放弃第二次。他也期望着,海瑟不要放弃,因为他也不知道,海瑟是否还能够拥有第二次机会。
一句质朴简单的歌词,“说你不会放弃(say-you-won’t-let-go)”,却重若千钧。于是,蓝礼的指尖轻轻滑过琴弦,又一次哼唱到,“只求你也不会防守,承诺你也不离不弃。”这是对海瑟的、对堂吉诃德们的、也是对蓝礼自己的承诺。
一诺千金。
音乐,结束了;感动,刚刚开始。即使有了“堂吉诃德”这张专辑,即使有了“一个人的演唱会”的全场表演,但此时此刻,音乐的力量还是再一次地、又一次地狠狠击中了每一位观众的心房,微微颤栗的灵魂,在星爆夜空之下轻轻发抖。
笑容在泪水之中绽放,海瑟安静地看着蓝礼,眼神似乎可以清晰地描绘出那张面容的轮廓,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瓣、硬朗的下巴……视线贪婪而细腻地一点一点拼凑出记忆之中的模样,又一次缓缓坠落。
她知道,这首歌不是蓝礼的告白,而是她的心声,也是蓝礼的礼物。
蓝礼不曾爱过她,就好像她不曾不爱他一样。他们是朋友,始终如此,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但,她是如此幸运,暗恋中的告白,却依旧能够守候在他的身边,静静守望,甚至还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一切着实太过美好,她不应该太贪心。
更何况,她拥有了一首属于自己的歌。由她参与歌词创作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她依旧参与了其中;由蓝礼编撰旋律,最后由蓝礼进行演唱,一首真正属于自己心声的歌曲,包含了她的回忆,包含了她的憧憬,包含了她的梦想,也包含了她的灵魂。
她想不到比这更加美好的事了。不对,也许,在“美国偶像”的海选舞台上演唱这首歌,这是最完美的事。但,她应该演唱“野兽”,还是应该演唱“说你不会放弃”呢?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课题。
静静地注视着蓝礼,海瑟扬声说道,“克里奥帕特拉。”她知道,今晚蓝礼不会演唱“野兽”,在这首歌之外,她现在最期待听到的就是“克里奥帕特拉”,于是,她再次喊到。
这一次,艾丽和德里克都听懂了,于是,他们加入了海瑟的行列,大声朝着舞台呼喊到,“克里奥帕特拉”。
海瑟可以捕捉到蓝礼嘴角勾勒起的笑容,一丝丝无奈,一丝丝明媚,然后,她开始轻声哼唱起来,“我不会再错过,我不会再错过,错过我一生的挚爱。当我孤独去世时,当我孤独去世时,我不会再错过。”
含糊的声音,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旋律在唇齿之间回荡,但海瑟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幸福:她喜欢这首歌,只有真正经历了沧桑之后,才能读懂这首歌的内涵。她喜欢它。
舞台之上的蓝礼,似乎听到了海瑟内心深处的呼唤,轻轻摇了摇头,抬起头,眼前是一片浩浩荡荡的黑暗,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又能够看到惊涛骇浪和沧海桑田,宽敞而辽阔的麦迪逊广场花园,让人们感觉到渺小,却又让舞台感觉到恢弘。
那一双双模糊的泪眼,折射出微弱的光晕,仿佛倒映着他的身影。于是,没有吉他的演奏,没有音乐的伴奏,他清声高歌:
“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我错过了我一生的挚爱。”
那一句“太迟了”,通过话筒,在花园的空间里轻轻回荡,激动和兴奋的兴趣在人群之中悄悄回荡,但却没有人出声,仅仅只是愣愣地看着舞台。剥离了旋律的欢快,剥离了鼓点的雀跃,隐藏在歌词深处的悲伤和苦涩,缓缓地满溢了出来。
蓝礼猛然停了下来,指尖在琴弦之上勾勒出了悠扬而深远的旋律,乐符在轻盈的飞翔舞动,仿佛插上了翅膀,穿过了花园,穿过了纽约的暴风雪,穿过了时空的束缚,再次找到了克里奥帕特拉,在那双悲伤的眼睛深处停下了脚步,然后,蓝礼再次清声哼唱:
“当我孤独去世时,当我孤独去世时,我不会再错过。”
注:说你不会放弃(say-you-won’t-let-gojames-arthur)
831 盛大落幕
“当我孤独去世时,当我孤独去世时,我不会再错过。”
蓝礼的歌声透过话筒传播开来,没有乐符的包裹,隐藏在歌词和旋律之中的哀伤和苦涩,缓缓渗透出来。在这一刻,他们不是克里奥帕特拉,而是堂吉诃德。
在原著小说里,堂吉诃德躺在病床之上,奄奄一息,与世长辞。在死亡之前,他的内心充满了悔恨和遗憾,否定了自己的一生,否定了自己的梦想,也否定了自己的意义;可是,在千百年之后,穿越了小说的束缚,堂吉诃德再次重新复苏,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海瑟-克罗斯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狼狈不堪的脸颊之上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颤颤巍巍的双腿几乎就要站不稳,但她却顽固而坚强地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用尽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堪堪站立,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开始击打起节奏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轻快而雀跃的节奏,孤单而落寞,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轻轻回响,犹如高空滑落的一片羽毛,轻盈得没有任何力量,却在飘零之中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瑰丽和恢弘。
海瑟的动作有些笨拙,手掌根本无法完全摊开,只能用手掌的下半部分击打着,声音沉闷而压抑,几乎没有掌声,但她却毫不在意,只是坚定地拍打着,“啪啪啪啪!”那是“克里奥帕特拉”的鼓点节奏,犹如高山流水一般的湍急节拍,一声,接着一声,在脑海里回荡着。
海瑟那瘦弱纤细的身躯,此时此刻却仿佛一根苍天大树,支撑起整个苍穹的浩瀚,屹立于整个大地的荒芜,犹如那远古的诗歌吟唱,悠远回荡。
艾丽举起了双手,德里克举起了双手,霍普举起了双手,威廉举起了双手,莱斯利举起了双手……全场两万观众,那一双双手臂全部举起来,竖立成为一片茂密的森林,加入了海瑟的行列,一起将整个世界支撑起来。
“啪啪啪啪!”滔滔掌声犹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地宣泄而下,整个舞台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能量和光芒,最后汇集在蓝礼身上,激荡出匪夷所思的雷鸣,回响,再回响。那举手投足、指点江山的豪情万丈,彻彻底底地点燃了澎湃激/情。
于是,蓝礼站立了起来,再次将话筒架拉直起来,左手快速在吉他琴弦之上飞舞起来,汩汩的旋律渐渐衍生出了涛涛轰鸣声,仿佛黄河入海一般万马奔腾,在麦迪逊广场花园里悠悠回荡起来,金戈铁马的铮鸣,犹如疾风骤雨般,让人迷失,却也让人狂欢。
悲伤,演变成为磅礴;苦涩,演变成为恢弘;悔恨,演变成为潇洒。克里奥帕特拉们,堂吉诃德们,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翩翩起舞,就好像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曾是克里奥帕特拉,我曾是年轻的一名戏子,当你双膝跪在我窗前恳求我的牵手;我却如此悲伤,因为我穿着黑色长裙,父亲在棺木里长眠,而我没有任何计划。”
舞动了起来,全场观众开始舞动了起来,耸动着肩膀,跳跃着脚步,摇晃着脑袋,击打着双手,就这样尽情肆意地舞动了起来,嘴里哼唱着曲调,跟随着蓝礼的指引,进入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放肆狂欢。
“我在地毯之上留下了包裹泥泞的足迹,当你离开时,它像我的心脏般渐渐僵硬;但我必须承认,我会立刻答应你的求婚,诅咒你的妻子,为了留在你的身边,我愿意成为你的情人。”
越来越激昂的吉他旋律,达到巅峰之后,戛然而止,就好像站在悬崖峭壁之上,狂风大作,猎猎呼啸,张开双手,就可以乘风翱翔。下一秒,纵身一跃,“但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我错过了我一生的挚爱。当我去世时,当我去世时,我不会再错过。
笑着,唱着,跳着……不知不觉,泪水就再次模糊了视线,笑容越来越灿烂,舞姿越来越欢乐,但舌尖的苦涩和哀伤,却越来越汹涌。
穿过模糊斑斓的视线,海瑟可以看到犹如沸腾海洋一般的麦迪逊广场花园,全场观众都在跳跃着、涌动着,即使是火山爆发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盛况,整个汪洋大海达到了沸点,汩汩翻滚,氤氲的蒸汽接天连地,世界笼罩在一片璀璨的金光和缭绕的雾气之中。
她,不是孤独的。在她之外,还有两万人,足足两万人,跟着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唱一起跳,一起孤单一起寂寞,一起前行一起做梦,一起出生一起死亡。
在这一刻,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群人。
“上帝赐予我的唯一礼物就是一次生命和一次离婚,但是我阅读了剧本,戏服也刚好合适,所以我会饰演好我的角色。我曾经是克里奥帕特拉,我曾经比屋脊还高,但所有的过去都已经随风而逝;现在穿着白色鞋子的护士带领着我回到客房。只有一张床和一间浴室,一个通往终点的地方。”
跌宕起伏之中,旋律就在这里停止了。蓝礼停下了勾勒琴弦的双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那片汹涌的人海,唏嘘和无奈,幸福和傲然,无数情绪在胸口激荡涌动着,莫名地,鼻头就微微泛酸。
此刻,他站在这里,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面具、没有任何虚伪、没有任何掩饰,赤果果地敞开心扉,以音乐作为桥梁、以舞台作为阵地,展示着自己的灵魂和梦想,展示着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展示着自己的追求和坚持。前所未有的脆弱,却也前所未有的强大。
听,现场传来了歌声。
“我不会再错过,我不会再错过,错过我一生的挚爱。”全场观众,齐声歌唱,那整齐划一的歌声连成一片,浩浩荡荡地席卷而至,每个人都高高举着双手,每个人都尽情放声高歌,每个人都卸下心房享受其中。
那杂乱而弱小的歌声,一束一束地汇聚起来,拧成一股绳,迸发出了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
海瑟笑了,灿烂地笑了,她用尽全力,大声歌唱着,加入了每一位观众的行列,也加入了每一位堂吉诃德的行列。那一个个词汇、一个个发音,对她来说如此困难,但她却不在意,只是大声地、疯狂地、热烈地歌唱到,“当我孤独去世时,当我孤独去世时,我不会再错过。”
这一刻的幸福,着实太过汹涌,以至于让人沉溺其中,无法忘怀。上帝,她真是如此热爱着这一片舞台,她真是如此为这个男人疯狂,她真是如此幸运可以成为今夜的一员。
整齐的歌声,音调有些不太稳,甚至还有些飘,没有配乐,没有鼓点,甚至没有曲调,却诠释出了“克里奥帕特拉”这首歌最动人最美好的真谛
“我不会再错过,我不会再错过,错过我一生的挚爱。”蓝礼再次勾勒起了琴弦,犹如吟游诗人一般,放慢了节奏,放慢了脚步,轻声哼唱到,那沙哑的嗓音在尾音之中袅袅氤氲,仿佛萦绕指尖的淡淡烟雾,让人沉醉,让人迷失。
全场观众似乎心有灵犀,同时闭上了嘴巴,同时停止了击掌,却没有放下手臂,只是安静地、愣愣地看向舞台,静静地倾听着蓝礼的演唱,感受着心脏跳动的节奏和力量,奔腾的血液却依旧在肆意燃烧着,寂静无声的耳边,传来一阵亘古的呼唤。
“堂吉诃德孤独去世时,堂吉诃德孤独去世时,我们不会再错过。”
仰望着聚光灯之中的那个男人,海瑟的脸颊之上绽放出了盈盈光芒,嘴角的笑容沉淀到了眼底,在朦胧晶莹的泪光之中,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如诗如歌的动人旋律,那小小改动的歌词之中,却演绎出了别样的意义,拖拽的尾音在袅袅弦音的缠绕之中连绵,最后旋律停止、歌声落幕,只剩下涌动的思绪和回味在空气之中漂浮游荡。
海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轻声哼唱起来,“堂吉诃德孤独去世时,我们不会再错过。”那近乎呢喃的哼唱,仿佛灵魂深处的回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却又仿佛来自大自然的神谕,在整个世界回荡。
她不想要遗憾,她不想要放弃,她更不想要错过。
她会重新振作起来,站在“美国偶像”的舞台上;她会在音乐的道路上继续前行,成为一名真正的歌手;她会再次开始复健,对抗病魔,期待着某一天,她可以踏上旅途,看看西奈山医院之外的世界;她会打起精神,牢牢地握住生命,让每一天都变换出不同的色彩。
她才十六岁而已,她还有很多很多遗憾、很多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她不会放弃。全力冲刺、奋力拼搏,一直到生命真正的终点,那一天,那一刻,她不会再错过自己的死亡。但在那之前,她要用自己的双脚重新站立起来,用自己的双手重新创造未来。
“呼”,刹那间,全场灯光熄灭。在“克里奥帕特拉”那悠远而诗意的旋律之中,麦迪逊广场花园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一个人的演唱会”,结束了。
漆黑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应该呼唤安可吗?他们应该就此结束吗?他们应该准备散场吗?
然后,海瑟就扬声呼喊到,“堂吉诃德!”声响从微弱到宏大,从平静到汹涌,最后形成一股风暴,恢弘而盛大地落下了帷幕。今夜,他们都是堂吉诃德。
832 座无虚席
深夜的纽约,正在遭遇今天最大一波的寒潮侵袭,狂风肆虐、寒冰刺骨,似乎就连空气都冻结成冰;即使是坐在室内的火炉旁边,喝着热咖啡取暖,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老旧房屋咯吱咯吱作响的颤抖,还有凝结成霜的玻璃,这还是让人忍不住开始跺脚,重新感受着自己僵硬的脚趾。
十一点刚过,整个曼哈顿就已经安静了下来,时代广场之上的霓虹灯光依旧在闪烁着,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城市的轮廓;但街道之上一片萧索寂静,没有人来人往,没有车水马龙,不夜城的繁华和喧嚣似乎都消散在凛冽的冷空气之中。
城市的热闹渐渐沉淀,只剩下万家灯火的宁静和安逸。仅仅只有一个角落是例外麦迪逊广场花园。
一年四季,风雨无阻,麦迪逊广场花园总是张灯结彩、喧闹震天,犹如静静守候这座城市的巨人,每个夜晚都在唤醒隐藏在大街小巷里的热忱和激/情。今晚也不例外,嬉嬉闹闹、轰轰烈烈的演唱会正在上演,而聚集在门口之外的记者也着实不在少数。
伴随着时间的推进,渐渐靠近十一点时,聚集在花园之外的人潮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呈现出了增长的势头,每个人都扛着照相机、带着录音笔、背着公文包,千奇百怪的穿着打扮却呈现出同样的脉络:记者风格
皱巴巴的衬衫,土褐色系的毛衣,防风防水的外套,放置镜头盖、录音笔以及其他工具的外披夹克,图案复杂的运动鞋或者穿着轻便的男士休闲鞋,还有清一色的深色便裤。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在贴着标签:
我是记者。
过去一周时间里,全美最为轰动、最为火热、最为争议的新闻事件,不是颁奖季的最新流言蜚语,而是“一个人的演唱会”。
以“娱乐周刊”和“纽约时报”为首的新闻媒体,分成了两派人士,阴谋论者和支持论者,连带着,普通民众和网友们也都泾渭分明地站定了立场,沸沸扬扬的争论持续升温,几乎抢走了颁奖季的风头。
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即时突发。前前后后不过两天时间,即使是从十一工作室发布公告那一天开始计算,这也才不过四天而已;一切似乎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讨论和争议的爆发也迅雷不及掩耳,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所有来龙去脉,演唱会就已经闪亮登场。
悬疑,期待,批判,质问,捧场,支持。各式各样的言论漫天飞舞,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真相”,至少是一个“趋势”事情后续发展的趋势,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晚,演唱会揭幕,答案即将揭晓。至少是阶段性的答案。
面对如此重磅新闻,记者们自然不能轻易错过,尤其是在今天早晨的“今日秀”直播揭幕之中,全美观众都亲眼见证了麦迪逊广场花园门口的排队长龙,似乎演唱会的门票销售根本不需要担心。那么结果呢?上座率到底如何?观众反应又到底如何?演唱会到底只是一个噱头,还是真心实意的演出?
“一个人的演唱会”没有官方邀请任何媒体进入麦迪逊广场花园展开采访,进行宣传和报道;但同样,这场万众瞩目的演唱会也没有任何购票限制,完全开放的公开售票,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购买到一张门票。
但,面对强势侵袭的寒潮,面对清晨超过三千人的购票队伍,记者们都打了退堂鼓。
对此,记者们抱怨不已,甚至一大部分人都纷纷致电十一工作室和安迪-罗杰斯,申诉、抗议、谴责,甚至威胁,“如果不开放媒体采访通行证的话,到时候就不要责怪我们胡乱报道了。”
哗众取宠,故弄玄虚,做贼心虚;正是因为心里有鬼,这才故意关闭了媒体采访通行证,正是因为恶意炒作,这才与媒体记者针锋相对。
同样的新闻事件,只需要稍稍更换一个角度,记者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当事人苦不堪言。无冕之王,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他们依旧握有主宰舆论的笔杆!
可是,十一工作室依旧没有松口,摆出了一副“悉听尊便”的高傲姿态,却也让记者们束手无策。因为这是一场可以容纳两万人的演唱会,悠悠众口,他们根本不能统一口径。
仅仅只有屈指可数的少数记者,积极主动、精力旺盛地加入了排队,老老实实地完成购票,不仅进入场内观看演唱会,同时也得到了第一时间近距离采访的机会。
至于其他的记者们,他们则在花园现场安排了眼线,当演唱会接近尾声时,接到电话通知之后,他们这才离开温暖的室内,迫不及待地出现在现场,期待着能够尽快取材,拿到劲爆的新闻资讯。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之内,门可罗雀的花园附近就出现了数百名记者,熙熙攘攘地守候住了各个出口,等待着演唱会的散场,而且四面八方涌过来的记者还在持续增加,热闹场面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尤其是在寒风呼啸的二月冬夜里。
可是,比起眼前盛况还要更加匪夷所思的却是记者们自己,几乎每个人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提出了疑问,“什么?座无虚席?”“爆满?你这是在开玩笑吧?”“什么叫做全场坐满,没有空位?”
即使经历了“今日秀”的现场采访,即使见证了汹涌沸腾的排队长龙,但三千人和两万人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几乎没有人相信,热情的观众可以将麦迪逊广场花园挤满。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比登天还不可思议。
哪怕是现在,有人亲眼见证,有人亲身经历,有人口口相传,不少记者依旧拒绝相信如此荒谬可笑的“传闻”。
康奈尔-麦格雷戈更是嗤之以鼻,“编故事,好歹也有逻辑、有理性一些,如此荒唐,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不干脆说,门票售磐之后,门口还有歌迷举着临时制作的牌子,试图求票,哈哈。”
“是的,真的有。演唱会开始三十分钟之后,依旧有三、四百名歌迷,在花园门口游荡着,拒绝离开。”
“对对对,后来蓝礼听说了这件事,考虑到今天纽约的糟糕天气,他安排了二十多名保安人员,让这些歌迷免费入场,只是,他们没有座位,只能站立着观看演唱会。”
“就是就是,我看到几名记者也跟着混了进去。如果不是我必须在这里等着,我也进去了。”
……
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康奈尔试图张嘴回应反驳,但四面八方响起的感叹,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插话的空间,那无心的话语却犹如一记记耳光,狠狠地甩在脸上,火辣辣,疼得厉害,耻辱感仿佛火焰一般从脚底窜到了头顶,在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握紧了双手拳头。
不过,没有人理会。
“麦迪逊广场花园今晚座无虚席”,仅仅只是这一个消息,就足以轰动北美了。先是“爱疯了”和“抗癌的我”的票房大捷,而后是“一个人的演唱会”在四天之内填满麦迪逊广场花园,尤其是后者,简直足以载入史册,真正地让人们感受到了蓝礼的人气和热度。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这位专心致志出演艺术独立电影的演员,可能“速度与激/情5”就是他们所有的印象,根基不广也不深;但对于资深专业观众来说,这位一步步实现梦想的年轻人却是一名艺术家,他的表演和他的音乐真实生动地诠释了创作品位和艺术坚持,真正地打动了每一位爱好者的心。
尤其是“堂吉诃德”这张专辑,全面而深刻地唱出了蓝礼的心声。倾听专辑之后,再回首观看那些轨迹:“太平洋战争”之后,拒绝了“雷神”,选择了“活埋”;特柳赖德之上,以两万美元的片酬答应出演“爱疯了”;“速度与激/情5”的巨大成功之后,转身投入“超脱”的拍摄。
一切的一切,渐渐都变得清晰起来。从明星到演员再到艺术家,这是一条脉络,令人惊叹又令人钦佩的脉络。
于是,那些真正读懂、听懂、看懂了“堂吉诃德”的观众们,聚集在了一起。
不多,却坚固;稀少,却深刻;独特,却真挚。
在整个北美大陆之上,在整个纽约城之中,麦迪逊广场花园的两万坐席,对于他们来说,却太少太少。区区两万而已,远远达不到雅虎社区之上的喧闹沸腾,这仅仅只是两天时间之内发出的号召令,这仅仅只是周四工作日当天的演唱会。在这之外,不要说一场花园演唱会了,连续三天,场场爆满,这也依旧不是难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人们从来不曾真正意识到,“蓝礼-霍尔”这个名字已经具有了号召力。一直到今晚。
不仅仅是康奈尔,每一位记者都正在消化这最新的消息,以及这条消息所带来的衍生意义:
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在票房方面具有更多的号召力?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对各大电影公司的影响增加?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在颁奖季之中的关注扶摇直上?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已经摆脱了新人的身份,具备成为巨星的潜力?
这是不是意味着……
思考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花园的出口大门就打开了。演唱会,结束了。
833 深入人心
“精彩,真的是太精彩了!哇哦!我甚至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我只知道,这是我看过无数演唱会之中,最精彩的一场!”
“没有舞台效果,没有灯光效果,甚至就连服装也不华丽。老实说,我有些失望,我印象之中的演唱会,应该更加绚丽的。但,你同样没有办法否认,这样的演唱会是独一无二的,也许只有这样独特的一场。是的,我确实认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忘记。”
“蓝礼-霍尔,出色的演员?是的;但,一名歌手?他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可是,今晚显然证明我错了。”
“我喜欢’堂吉诃德’这张专辑,更喜欢蓝礼-霍尔的演唱会。我应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他的音乐始终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在现场观看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同时也更加震撼。我认为他是一名真正的歌手。”
“呼,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蓝礼的声音,’克里奥帕特拉’、’你的骨头’、’简单生活’……对了对了,还有’时光’,耶稣基督,你可以帮我询问一下,这场演唱会以后会出dvd吗?我现在就想要再重新品味一遍了。”
“当然,你可以保持自己的观点,认为这一切都是炒作,认为这一切都是作秀。每个人都有看待事物的自由。但,你不能否认,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唱会,而蓝礼-霍尔就是一个见鬼的天才。
就好像伍迪-艾伦是一个自恋的混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是一个恶心的男权主义,可是他们的导演才华都是无法否认的,这是同一个道理……什么?蓝礼的演唱会是否精彩到如此程度?是的,绝对是。”
“事实上,我有点困惑。我现在觉得,如果蓝礼成为一名歌手,也许他会成为更加伟大的艺术家。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这很荒谬,他是一名优秀的演员。可是今天晚上的所有一切都太美好了,上帝,我真的不想要结束。”
“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啊啊啊,我真的好喜欢!”
……
哗啦啦,汹涌的人潮犹如开闸泄洪一般,滔滔不绝地奔腾而出,熙熙攘攘的讨论声、比手画脚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麦迪逊广场花园正前方的广场刹那间无比喧闹起来,恍惚之间,呼啸而过的寒潮似乎也变得温和起来,温暖柔和的气氛在空旷冷静的街道之上氤氲开来,就连路灯的光晕都更加明亮了些许。
“等候多时”的记者们,此时终于等到了机会,纷纷上前,第一时间对观众们进行了采访,全方位地对演唱会展开了解;但似乎所有记者们得到的答案都是相似的,惊叹、赞美、震撼、回味无穷,那一双双闪烁着明亮光芒的湿润眼睛,更是清晰地呈现出内心的涌动和亢奋,那股激动的情绪成为了采访的主旋律。
众口一致?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过去几个小时里,麦迪逊广场花园到底发生了什么?
恍惚和错愕之间,记者们都不由开始怀疑人生:他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们是不是应该排队进入内场的?
随后,嗅觉敏锐的记者们就在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之中,捕捉到了同行的身影,布莱德利-亚当斯、伊莱-瓦拉赫、盖文-亨特等等,着实不少,他们迅速围堵上前,面对面地直接询问演唱会观感,同行的视角和观点总是更加贴切的。
“我说的都是真话,这场演唱会确实是特别的、难忘的、独特的……”
盖文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康奈尔就粗暴地打断了,烦躁地摊开双手,抱怨到,“拜托,盖文,在我面前,你还在说这些客套话。如果我想要听那些跪舔的赞美之词,身后这里有两万人可以采访,我不需要来询问你。”
面对康奈尔的质疑,盖文却根本不想要理会,“那么,我想,我就没有其他话语要说了。”说完,盖文就转过身,准备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采访其他观众。
康奈尔还是不甘心,再次拉着了好友的手臂,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就问一件事,这场演唱会真的是在四天之内筹备起来的吗?”
“是。”盖文低头瞥了一眼康奈尔抓住自己的左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摆脱,“正如’纽约时报’所说,这场演唱会就是为了那个女孩举办的,短短四天时间之内……”
话语还没有说话,再一次地,康奈尔又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这一次,盖文反手过来,抓住了康奈尔的手臂,语气也不由上扬了起来,隐藏了一丝怒火,“康奈尔,我告诉你,在演唱会之上,蓝礼还专门为那个女孩创作了一首全新曲目,如果你在现场,真正用心倾听的话,你就应该知道,你正在犯错,你正在捏造新闻。”
“狗/屎!”康奈尔直接骂了回去。
盖文也毫不示弱地还击回去,“为什么?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相信?”
“因为这里是好莱坞,这里没有事实,只有谎言。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里面那个男人,满嘴都是谎言,这是有目的的,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康奈尔的声音也扬起了八度,怒不可遏地嘶吼到。
如此嘶吼,周围的观众都不由纷纷投来了视线,那一道道视线都饱含着怒火和困惑,有脾气急躁的直接就喊到,“伙计,你刚才说什么?”
康奈尔环视了一圈,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扯出了一个笑容,扬声说道,“没事,我只是在和伙计说两句话而已。”然后,搂住了盖文的肩膀,重重拍了拍,缓解了大家的怀疑之后,“发现真相,这是我们的工作。你难道忘记了我们进入这一行业的初衷吗?还是说,你已经被买通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送给你,到底是发现真相,还是捏造真相?”盖文却毫不示弱,直接顶了回去,“‘娱乐周刊’到底支付你多少,就为了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事实?你的证据呢?在你的文章里,除了揣测和猜疑之外,我看不到任何证据。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确定,你还记得我们成为记者的初衷吗?”
盖文用指尖戳了戳康奈尔的胸膛,眼前的好友,他几乎就要不认识了。
康奈尔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多说下去。道不同,不相为谋。转过身,看着全场的沸腾和欢呼,他知道,这里没有新闻价值了,所有人都在吹捧蓝礼,就好像童话世界一般。于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花园。
看着康奈尔渐行渐远的背影,盖文不由自主轻叹了一口气。人们总是说,学生时光是最美好的,进入社会之后,所有的美好都会一点一点支离破碎。盖文现在只能希望,一切毁坏的速度不要那么快。
转过身,康奈尔再次加入了观众人潮,开始了自己的采访工作。今夜,这是一个狂欢的夜晚,演唱会在脑海里留下的喧嚣、亢奋、激动和反思,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加入这场盛会之中。
2012年二月十六日,“一个人的演唱会”落下了帷幕,创造了麦迪逊广场花园的诸多记录:最短宣传周期、最快销售记录、最多采访记者、最短表演时间,诸如此类等等。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场表演在演唱会当天上午九点正式开启售票,没有网络售票,仅仅只有现场排队购票的唯一途径。门票依旧销售一空,两万张门票,依旧供不应求。但,这才不过是历史的冰山一角而已。
一般来说,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门票都会区分六到八个档次,从内场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一直到看台最远端的位置,票价从十几美元一直到数百美元;但“一个人的演唱会”官方只区分了两种门票,内场票和看台票,前者四十九美元,后者十九美元。
不仅如此,在演唱会开场之后,还有将近三百名歌迷获得了免费入场的机会。
这是麦迪逊广场花园千禧年以来,最便宜的一场演唱会,几乎是亏本倒贴的演出,就连场地费用都不够。这甚至载入了吉尼斯纪录之中:花园历史上第一场座无虚席、门票售磐,结果却亏本的演唱会!
但是,演唱会结束两周之后,蓝礼-霍尔正式宣布成立“克罗斯基金”,专门用于资助罹患疾病的未成年人,还有疑难杂症的研究。首笔资金来自于“一个人的演唱会”的全部门票收入,分毫不取,全部投入基金。
仅仅两天之后,“克罗斯基金”收到了第一笔捐助,高达五百万美元,捐助者的落款署名是:堂吉诃德们。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一个人的演唱会”,到底是亏本了,还是赚钱了?这笔账,着实算不太清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人的演唱会”成为了二十一世纪以来影响力最大的单场演唱会,不仅仅因为演唱会本身具有的话题属性,还因为这场演唱会奠定了“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历史地位,俨然成为了千禧年之后最广为人知、同时最具艺术精神的一张专辑。
艺术方面的成就,得到了乐评人们的肯定;随后,市场方面的商业成绩,也在接连不断创造新高,如此姿态,俨然比流行专业还要更加狂热。
也许,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遗憾、自己的曾经、自己的失落、自己的故事。换而言之,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堂吉诃德。
834 曲终人散
午夜时分的曼哈顿,灯火通明、彻夜不眠,即使是寒潮来袭的深夜,浓郁夜色之中透露出来的奶黄色光晕依旧枝枝蔓蔓地连成一片,在藏青色的天幕之下小心翼翼地划出一片安静祥和的港湾,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吵闹的欢笑声,雪夜反而更显静谧。
二十四小时没有停歇的西奈山医院,白炽灯的光芒犹如铅笔素描一般,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雪中城堡的形状,透露出一抹寂寥;但是在医院内部,宁静的走廊之中,轻盈的脚步声和推车的轱辘声,依旧在轻轻回荡着,似乎白天和黑夜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
远远地,病房里传来息息索索的嬉笑声和议论声,其中间或还夹杂几句示意静音的“嘘”声,但随即欢快和雀跃的躁动还是难以抑制地流淌出来,在夜色之中轻轻回响,平添一抹生机。
“一个人的演唱会”结束之后,西奈山医院小分队的成员们集体护送着海瑟回来了医院,熙熙攘攘得好不热闹,即使竭尽全力得控制,避免打扰到其他病人的休息,但血液之中快速奔腾的欣喜和狂热还是忍不住地翻滚起来。
不由自主地,蓝礼就放慢了脚步,出于礼貌地,没有打扰病房里的欢乐气氛,但仅仅只来得及站稳脚步,病房门就推了开来,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年轻女人看起来还未满三十岁,一头金色长发此时微微有些松散,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个疯狂的夜晚,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发型,“嘿,蓝礼,你怎么过来了?”女人展露了灿烂的笑容,“今晚的表演十分精彩!真是辛苦了。”
乔丝-西里曼(joss-seliman),安妮-西里曼的母亲。
“过来看看海瑟。”蓝礼微笑地回答到,海瑟清醒之后,他还没有面对面地探望过她,乔丝抬起了下巴,点点头表示了了解,“安妮已经睡着了吗?赶快带她回去吧。”
趴在母亲肩头的安妮,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四周打探了一番,隐隐约约看到了蓝礼的模样,嘟囔着,“妈妈,我要去看演唱会……”泛着潮红的脸颊,模糊视线的双眼,高高嘟起来的嘴唇,还有一头犹如泡面一般的卷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芭比娃娃。
说着说着,安妮又钻到了乔丝的肩窝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唠叨着,“明天,后天,大后天……”后面的声音就彻底消失在呢喃之中,昏昏沉沉地居然就睡了过去。
乔丝温柔地拍了拍安妮的后背,安稳地让安妮入睡,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意,“今晚她彻底玩疯了,度过了她童年最疯狂的一个晚上。她根本不想要睡觉,一直念叨着,还想要再去看演唱会。她一直努力睁大眼睛,不敢睡觉,担心睡醒起来之后,今天就结束了。”
孩子气的行动,落在乔丝的话语里,却多了一丝宠溺。
“你应该告诉她,快点入睡才对,这样就可以把美好的回忆都留在梦想里了。”蓝礼的视线也落在了那粉嘟嘟的小脸上,嘴角的笑容自然而然就上扬起来。“快点带她去休息吧,今晚你要辛苦了。”
安妮的病症与新陈代谢有着直接联系,所以,规律的作息时间是至关重要的。今天,安妮比往常都更迟休息,晚上和明早都需要父母、护士更多注意才行。
乔丝没有预料到,蓝礼居然还记得,一时间就愣住了,慌乱地点点头,抱着安妮朝着病房方向走了过去。走了几步之后,乔丝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呼唤到,“蓝礼。”
眼前的蓝礼似乎和舞台上没有什么不同,仅仅只是更换了一套衣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搭配一件烟灰色的长款风衣,没有多余的打扮,也没有繁琐的遮掩,干净清爽。
但,又和舞台上截然不同,身上有着一股温暖柔和的绅士气质,在午夜之中勾勒出一丝淡淡的脆弱,仿佛不是舞台之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表演者,仅仅只是西奈山医院再熟悉不过的那名志愿者。
“谢谢。”乔丝开口说道,千言万语,却终究抵不过这一句简洁的话语。
蓝礼嘴角的笑容上扬了起来,没有谦虚,只是轻轻点点头,表示了解。那坦然的姿态,让乔丝也跟着轻笑了起来,“快点进去看看海瑟吧,她也必须尽快休息了。我想,在入睡之前,她会希望看到你的。”
这一次,乔丝没有再停留,抱着安妮离开了。
收回视线,蓝礼悄悄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推开了病房门,走了进去。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海瑟就发现了蓝礼,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高高举起双手,“我投降。”海瑟如此说道,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投降,一个约定,反反复复提醒了我那么多次,我认输还不行吗?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如此哼哼唧唧。”
一番话语,其实海瑟说得有些含糊,某些咬字都不太清楚,但整体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蓝礼打量了一眼艾丽和德里克的脸色,两个人都露出了欣慰而兴奋的神色,这意味着,海瑟今晚的状态有所好转了?“至少,效果达到了。”蓝礼收回视线,笑呵呵地说道。
“哼哼。”海瑟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然后故意高高地扬起下巴,敲打着床板,发出闷闷的声响,表示自己的抗议,“还有,还有……以我的随笔作为灵感,完成歌曲创作,却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同意,这是不是触犯了什么法律?我是不是有必要邀请一名律师来处理处理才行呢?”
那傲娇的姿态,让蓝礼忍俊不禁。
“说你不会放弃”,这首寓意深远的歌曲,隐藏着海瑟的暗恋告白。但,海瑟却没有害羞拘谨,而是落落大方地主动提起,以调侃的方式,目光没有任何退缩和胆怯,坦然地看向了蓝礼,自信而从容,胆大而率真,“海瑟-克罗斯”又是那个熟悉的海瑟了。
蓝礼轻轻收了收下颌,抿住了笑容,“口齿如此清晰,没有丝毫问题。我履行了我的约定,现在看来,你也遵守了你的诺言。”
没有回避,没有绕开,没有谨慎,蓝礼以坦荡荡的姿态,面对了海瑟曾经陷入昏迷数日,几乎让人陷入绝望的事实。不仅提起了,而且还语调轻松。
站在旁边的其他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艾丽和德里克,脸色刷白,不知所措。这是他们一直在回避的,唯恐伤害到海瑟,也唯恐惊吓到海瑟,更唯恐事实一旦说出来之后,他们自己会无法承受。
演唱会之后,他们始终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努力回避那些潜在的可能和危险,似乎只要这样欢笑下去,那段昏迷的时光就会消失不见。但现在,蓝礼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刹那间,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海瑟身上。
海瑟却没有丝毫的悲伤和紧张,而是轻轻地、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越来越大,最后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放声大笑。那模样,那姿态,艾丽和德里克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投向蓝礼的视线,不由地都平添了一抹怒火和责备。
随后,海瑟就摆了摆手,制止了父母,“我没事。事实上,我很好。我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知道我将要经历什么,没有勇气的话,我就不会醒来了。”话语依旧有些含糊,一些音节都被喉咙吞了下去,但,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
海瑟抬起头,再次看向了蓝礼,视线在默默地交流,然后开口,一字一顿,无比清晰,“我,不会,放弃。”话语是如此轻松,却又如此坚定。
蓝礼眼底流淌出了一抹笑意。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只有真正置身其中的人,才能够感受到那些痛苦和折磨,也才能理解彼此的决心和选择。他无法体会父母的心情,因为他始终没有成为人父;但他却可以体会病人的心情,因为他感同身受。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那首歌我依旧可以使用?”蓝礼却转移了话题,半开玩笑地说道,“当然,版权费用我会定期打到你的账户里的。”
“等等,等等。”德里克有些跟不上速度,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你们在说什么?哪首歌?什么版权?什么律师?”
蓝礼和海瑟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两个人双双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这要怎么解释:
“说你不会放弃”的创作灵感来源是海瑟的日记,蓝礼根据那些随笔创作了这首歌;海瑟暗恋的对象是蓝礼,但问题是,蓝礼只是把海瑟当做朋友;创作了这首歌,勾勒的是海瑟对未来的憧憬和美好,同时也讲述了暗恋的苦涩和幸福。当然,最重要的是,拒绝放弃。
如此情况着实有些复杂,而且有些混乱。不仅如此,他们此时还要在海瑟的父亲面前解释?这听起来不是一个好主意。
更何况,这是海瑟的秘密,隐藏在歌曲之中是一回事,现在把歌曲的背后故事公开,又是另外一回事。蓝礼选择了闭嘴,保持绅士风度,而把决定权交给了海瑟。
蓝礼和海瑟双双轻笑了起来,还是海瑟主动开口说道,“我告诉过你吧,你在演唱会舞台之上,表现绝对会非常棒的。可惜,你不在格莱美表演,否则全世界都可以看得到了。对了,你会出席格莱美颁奖典礼吧?”
居然转移了话题!站在旁边的德里克心急火燎、抓耳挠腮。
835 午夜回音
海瑟直接无视了德里克的追问,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会出席格莱美颁奖典礼吧?”
蓝礼可以看到海瑟那满眼的期待,于是忽视了旁边欲言又止的德里克,微笑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以参观者的身份。”
随即,海瑟的眼底就流露出了羡慕的光彩,还隐隐涌动着期盼。蓝礼脑海里灵光一闪,顺势说道,“怎么样,你想一起出席吗?我可以携带同伴出席的。”
红地毯之上,每一位嘉宾都允许携带亲属、伴侣或者朋友出席,这是官方惯例。蓝礼却是想了起来,海瑟错过了“美国偶像”的海选,也许她会乐意到格莱美颁奖典礼之上见识见识。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蓝礼没有细细琢磨,脱口而出。
“真的吗?”海瑟不由激动起来,声音都变形了,甚至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这让蓝礼知道,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还有安妮和艾利克斯!你过来之前,这两个小家伙还在不停念叨着呢,我们可以一起吗?真的可以吗?不会影响你吗?格莱美不会生气吗?媒体不会责怪你吗?”
蓝礼哑然失笑,“不会,当然不会。”再次点头给予了肯定,然后视线余光就捕捉到了德里克那具有威胁的眼神,随即意识到:就好像邀请女生前往毕业典礼一样,不仅需要取得当事人的同意,当天晚上,还需要取得当事人父母的认可。
于是,蓝礼微笑地看向了德里克,“前提是,你的父母没有问题。”
德里克双手盘在胸前,“哼”了一声,没有打算回应。
蓝礼不由莞尔,点点头表示明白,“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接下来距离颁奖典礼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梦想,还可以再等等,今天实现了一个,这就已经足够了。”
“嗯!”海瑟重重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蓝礼没有再继续逗留,礼貌地点头示意,“德里克!艾丽!”然后转身告辞了。离开病房,在房门关上之前,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德里克焦急的追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随笔?哪首歌?为什么你们之间有暗号,我却不知道……”
后面的话语,伴随着房门的关闭,彻底切断,留在了身后。来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总是如此。蓝礼嘴角的笑容也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离开西奈山医院,寒潮的肆虐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空旷宽敞的街道,让伫立两侧的高楼大厦似乎显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犹如棋盘一般切割的天空变得无比广阔,仿佛整个宇宙都呈现在眼前一般。
寒风萧瑟之中,内森-普雷斯和罗伊-洛克利两个人依旧没有离开,守候在一楼大厅,见到蓝礼之后,驱车亲自护送蓝礼回到了公寓,两个人这才结伴离开。
回到家,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的寒冷和疲惫渐渐消散,整个人稍稍放松了下来,但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对于蓝礼来说,这不是一件经常发生的事,睡觉始终是他最热衷的消遣活动之一;但不是今晚。
原本,蓝礼是想着到楼上找马修-邓洛普,两个人对弈一盘国际象棋,在寒冷雪夜是一个值得推荐的消遣活动;但随即想起来,因为工作的关系,马修现在正在伦敦,之前蓝礼在柏林的时候,两个人还通过电话。
于是,蓝礼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然后带着耳塞、听着音乐,再次离开了公寓。在瑟瑟夜风之中,沿着街道前行,不过两条街的路程,双脚就已经渐渐冻僵,气温下降得着实有些厉害,甚至比伦敦的冬天还要更加糟糕。
生活在纽约的一个好处就在于,街区附近总是可以找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场所,包括了超市。
午夜时分的超市,总是显得特别宁静,却又不是万籁俱静。视线里,依旧可以看到稀稀落落、来来往往的顾客们,推着推车,形单影只、失魂落魄地行走着,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真的有东西需要购买,还是在偌大的城市里寻找一个午夜游荡的场所。
犹如“行尸走肉”里的丧尸一般。
蓝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在超市的角落里待着,上一世的时候,他就热衷于这件事,比起咖啡屋和图书馆来说,他总是更加中意超市的生活气息,哪怕是偶尔无意中被人们打断了思路,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
进入超市之后,蓝礼没有着急着寻找一个角落,安坐下来,而是推着推车,慢条斯理地开始选购物品,但事实上,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不知道冰箱里缺少什么,仅仅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而已。
偶尔,停下脚步,拿起一件货品,阅读着说明书,津津有味;偶尔,路过生鲜区,看着工作人员正在清洗柜台这些新鲜食品当天必须收藏起来,不能摆放在外面;偶尔,看着某位家庭主妇,端着两个品牌的清洗剂,比较价格和成分,虽然蓝礼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在午夜出来购物。
这样的生活片段,总是可以让蓝礼的烦躁静下心来。无论是上一世作为记者,还是这一世作为演员,观察生活总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暂时可以让蓝礼的脚步停下,捕捉他人的生活片段。
同样的举动,在咖啡店做的话,就充满了想象力和小资气息,但在超市里执行,整个感觉就显得有些怪异了。但,每个人都有些怪癖,也许,这就是属于蓝礼自己的怪癖,无法解释的怪癖。
晃晃悠悠地绕了两大圈之后,推车里依旧空空如也,蓝礼却在清洗用品专柜找到了自己的角落,在一大堆汰渍洗衣液的面前,盘腿坐了下来,然后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了携带出来的两本书,简单翻了翻封面,哑然失笑。
这两本书是随手抽出来的,一本是英国小说家肯-福莱特(ken-follett)2009年出版的“无尽的世界”;一本则是“斯通纳”,由美国已故作家约翰-威廉斯(john-williams)1965年创作。
如此组合,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前者是伪古典小说,将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与小说虚构的人物放在一起,构建出虚拟的惊悚故事;后者则是哲学生活小说,出版了将近半个世纪,依旧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但事实上,却是一部精彩绝伦、诗意盎然的通俗文学。
经过马修的整理,书架严格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以至于蓝礼对于书籍的所在位置都失去了判断,随手抽出的两本,组合却有些怪异。不过,这也是蓝礼“随手”的意义所在。
暂时将“无尽的世界”放在了手边,开始翻阅起“斯通纳”,这本书,他匆匆阅读过一遍,一直想着阅读第二遍,却始终没有能够开始。
大学以前的生活,阅读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几乎每天都必须抽出几个小时阅读;但来到纽约之后,繁忙的生活却挤压了阅读时间。
书架之上,马修定期都在为他补充书籍,但他却翻阅得太少了。欧洲人总是说,美国人阅读得太少了,没有底蕴,也没有升华。现在蓝礼总算有了直观体会。
阅读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只要愿意真正静下心来,进入文字的世界,就可以打开另外一扇窗户,窥探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其实每一种艺术都是如此,电影、音乐、绘画、歌剧、舞蹈等等,文学也不例外。
不知不觉,蓝礼就进入了约翰-威廉斯构建的世界,直到旁边的推车轻轻一动了一下,撞到了他的膝盖,条件反射地,他就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带着一顶鸭舌帽,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清楚五官,却可以隐约看到皱起来的脸颊,赔着小心,“抱歉,真的很抱歉。”女生压低了声音,慌乱地说道。
蓝礼带着耳塞,根本听不清,但隐约的口型还是可以做出判断,“没关系。”他也压低声音做出了回应,而后伸手稍稍移动了一下推车,尽可能地将整个通道都清空出来,保证通畅。
女生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一下,“谢谢。”然后推着自己满满当当的推车,慢慢地朝前走了过去,但脚步却不着急,而是站在货架前,开始慢慢地打量起来,看起来正准备购买清洁用品。
蓝礼意识到自己可能挡住了货架,于是站了起来,摘下耳塞,准备让开位置,到对面去。这一个动作却让女生更加抱歉起来,“没事,我仅仅只是需要一桶洗衣液罢了。很快就好了。”
蓝礼没有说话,只是抿嘴笑了笑,然后就在对面盘腿坐了下来,将整个洗衣液货架让了开来,而后,重新戴上耳塞、打开书籍,继续开始阅读。
不经意间,视线余光轻轻一抬,蓝礼就看到了斜前方的一个身影:她也盘腿坐了下来,面前摆放着几个不同品牌的洗衣液,正在静静地打量着,就好像在看俄罗斯套娃一般,试图弄明白其中的奥妙除了尺寸(品牌)之外,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
蓝礼嘴角的笑容不由轻轻扬了扬,而后抿了抿嘴角,摘下了耳塞,“需要一点帮忙吗?”
“噢,那就再好不过了。”眼前的女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摘下耳塞,抬起头来,下一秒,女人却不由愣住了,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同样,蓝礼也扬了扬眉尾,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836 怪异习惯
寒潮过境的纽约,在午夜时分难得一见地安静了下来,潮湿的街道、浓郁的夜色、寂静的高楼,这样的城市有些陌生,还有些清冷。可是,鲁妮-玛拉却有些心神不宁,无法安静下来。
“一个人的演唱会”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落幕了,但闭上眼睛,那些支离破碎的旋律片段还是在脑海里不断回旋,再回旋,久久无法忘怀。转过头,空荡荡的崭新公寓里,整齐地摆放着搬家的箱子,依旧等待着拆封处理,但鲁妮却根本没有动手的冲动,沉思片刻,拿起了外套,离开了家门。
圣诞节过后,鲁妮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洛杉矶,来到纽约。
鲁妮的家族在美国东岸拥有强大的影响力,祖父是纽约巨人队的老板,外祖父则是匹兹堡钢人队的创建者;为了摆脱家族的影响力,当初决定成为演员时,鲁妮选择了前往洛杉矶,在电影产业最繁荣的城市、在阳光璀璨的西海岸开启了自己的演员生涯。
但过去六年的浮浮沉沉,一直到“社交网络”的崛起,鲁妮却渐渐厌倦了洛杉矶。
两座城市的艺术圈子其实大同小异,归根结底还是各式各样的名利场规则在作祟;而且比起纽约来说,洛杉矶更加浮躁、更加虚荣、更加繁华,根本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投入艺术创作之中;反而是始终清冷高傲的纽约,依旧保留了艺术的一片净土。
于是,鲁妮回来了。三天前,她正式搬回了纽约。不过,没有在长岛或者上东区等繁华地段落脚,而是选择了格林威治村这样低俗、平民、混乱、缤纷、亲近、友善、尖锐的艺术角落,寻找到了一间公寓。
仅仅回归纽约的第二天,“一个人的演唱会”新闻事件就爆发了。
蓝礼-霍尔,那个在特柳赖德的夜晚相谈甚欢的演员、那个在西雅图街边静静沉思的演员、那个为了电影缺席奥斯卡且剃了光头的演员,鲁妮不会否认,她也有些好奇,一丝丝批判、一丝丝挑剔、一丝丝期待,回想起两个人单独聊天时的记忆片段,鲁妮决定亲自到现场求证求证。
正好,十六号晚上,家里召开了一个派对,邀请了一众名流出席。鲁妮可以以此为借口逃避。于是,一大清早,鲁妮就亲自前往麦迪逊广场花园排队购票了。
在排队过程中,鲁妮设想过演唱会的形式、模样、规格等等,甚至还有蓝礼站在舞台上劲歌热舞的表演,老实说,有些滑稽;但事实上,她的所有猜想都错误了,实际的演唱会呈现出了想象之外的气场和风格,那些深深回荡在脑海里的旋律、深深烙印在灵魂里的印记,真正地将瞬间变成了永恒。
带上耳塞,播放音乐,“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第一首曲目就是“克里奥帕特拉”,欢快雀跃的旋律在脑海里想起,自然而然地,鲁妮就可以想起全场两万名观众集体鼓掌的画面,浩浩荡荡,轰轰烈烈,即使是漫天流星雨的壮观和震撼,也不足以形容心神激荡的万分之一。
现在播放的是数字音源,今晚回到家之后,她刚刚在itunes上购买的;但现在,她却想要购买一张实体专辑,真正的专辑,指尖的触摸是否会有不同的感觉。
兜兜转转了几条街,却没有能够找到一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唱片行;视线余光看到了街角的超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入了超市内部,径直走向了贩卖专辑和书籍的区域,然后……找到了。她找到了。
一切都和想象中一样,一切却又和想象中不一样。鲁妮在封面之上寻找了好久好久,这才找到了隐藏在背景墙之中的公告栏,“蓝礼-霍尔”,那隐秘的存在似乎就像是一个暗号,只有堂吉诃德们之间才能找到。
她喜欢这样的小细节。作为歌手,他是如此;作为演员,他也是如此。她觉得,那家伙真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存在,他才不过二十二岁,脑袋里怎么就可以拥有全世界呢?这让她想起了当初阅读“百年孤独”的心情:总是好奇着,总是惊叹着,总是探索着。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刚好播放到了“布达佩斯”,不由自主地,她就踮起了脚尖,轻盈地跳跃舞动起来,仿佛自己穿梭在布达佩斯的城堡和河流之间般,明明穿着白色t恤搭配牛仔裤,脚上还是一双白色帆布鞋,但她却觉得自己裙摆飞扬了起来一般,嘴角的笑容就这样轻轻地、轻轻地上扬起来。
深夜时分的超市,空旷而宁静,却又不是一座空城,茶米油盐的生活气息让人有些享受其中。也许是因为超市,也许是因为音乐,也许是两种原因兼具,鲁妮的烦躁心绪渐渐沉淀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公寓依旧是空荡荡的,而自己现在正在超市里游荡,那么,为何不顺势进行购物呢?
购买了洗漱用品,购买了清洁用品,购买了日常用品……鲁妮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购买食物,单单是基础用品就已经塞满了整辆推车,路过清洗用品的货架时,她这才想起来,忘记购买洗衣液了。
“呼”,鲁妮推着推车飞速奔跑,竭力冲刺,然后双脚离地,整个人就飞翔了起来,嘴里哼唱着动人的旋律,不知不觉,似乎再次回到了演唱会之上,尽情摇摆。这样的夜晚,真是让人心情愉悦。但紧接着,乐极生悲。
拐入洗衣液通道时,远远地,鲁妮就看到了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旁边有一辆推车,让开了通道的大部分空间,足以让另外一辆推车顺利通过。问题在于,鲁妮现在是高速驾驶,车头方向稍稍有些失去控制,她连忙跳了下来,用双脚紧急刹车,可即使如此,还是碰撞到了另外那辆推车。
“抱歉,真的抱歉。”
鲁妮不由龇牙咧嘴,满脸都是歉意,连声说道。幸运的是,盘腿坐着的那位小哥,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礼貌地把推车移到了旁边,鲁妮更是心生感激。
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货架前,开始挑选洗衣液,但她却遇到了难题,看着眼前形状各异却区分不出差别的洗衣液,鲁妮有些发愣,“需要一点帮忙吗?”斜前方传来了询问的声音,鲁妮下意识地点点头,“噢,那就再好不过了。”
摘下耳塞,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眼前的男人。
眉宇疏朗、眸若星辰、嘴角微抿,朝气蓬勃却又儒雅从容,“少年”,这是鲁妮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汇,然后鲁妮就捕捉到了男人眼中的惊讶和错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两个人都微微有些愣神,显然没有预料到如此情形:
在一个超市的过道里,在频临午夜的时段里,他和她,两个认识的朋友,再次相遇。
于是,鲁妮认认真真地开起了玩笑,“我想知道,哪一种洗衣液不会伤手?你知道,就是有一种化学成分,它们可能会伤害皮肤。”然后还点点头,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你知道,女人总是有些麻烦,需要担心这担心那。”
蓝礼也一本正经地回应了玩笑,“谢谢你提醒,否则我都忘记了,你是一个女人。”
视线交错之间,嘴角的弧度是如此相似稍稍停顿片刻,随后双双上扬起来,垂下的眼帘,掩去了涌动的笑意,仿佛两个人站在镜子面前一般,看着自己的投影。
笑声过后,鲁妮的视线落在了手中的耳塞上,歪着脑袋,斜着视线,“今晚的演出,谢谢。你奉献了一场令人难以忘怀的表演。老实说,我现在开始有些困惑了,也许,比起演员来说,你应该是一位更加出色的歌手。”
鲁妮是在开玩笑,但她却摆出了一幅严肃的面孔,眼神无比真挚。她更加好奇的是,蓝礼会如何回应?尤其是在经历了今晚的花园奇迹之后。
蓝礼的眼神上下晃动了一个来回,似乎正在思考,“嗯,我应该理解为,今晚的门票值回票价?还是理解为,你之前观看了我的电影,现在正在惋惜自己当初的电影票?”
“……”一群乌鸦飞过,这是一个绝对的冷笑话,鲁妮愣愣地看着蓝礼,抿着嘴角,低下头,闷闷地笑了起来。
“刚才这样的幽默真是糟糕透了,对吧?”蓝礼询问的声音传了过来,鲁妮憋笑憋得着实太辛苦,但还是没有忘记用力点头表示了赞同,蓝礼紧接着说道,“我现在可以重来一次吗?”
那真挚的询问让鲁妮笑得更加开心了,不得不借助双手的力量,这才避免笑出声来,“很好,那么我们应该转移话题了:你观看了今晚的演唱会?”
鲁妮双手捂住了脸颊,闷闷地低笑了好几声,然后这才撤离了双手,“你应该知道,这个话题的转折无比生硬吧?”
蓝礼眉尾轻轻一扬,“你也应该知道,我今天的状态不在最佳吧?”
鲁妮收敛了笑容,但眼底还是涌动着笑意,“是的,任何人经历了一场如此精彩的演唱会,此时都应该精疲力竭了。”
“噢,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到鲁妮的话语,蓝礼似乎恍然大悟,“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约会的日子,我没有做好约会的准备,幽默触感和绅士风度都忘在家里了。”
鲁妮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嘴角,蓝礼的眼神落在了鲁妮的眼眸,同时闪过了一丝默契的狡黠。
837 睁眼瞎说
鸭舌帽稍稍挡住了视线,但鲁妮依旧可以看见蓝礼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她傲娇地抬起了下巴,轻轻摇了摇头,“约会?耶稣基督,你真是一个自恋的家伙。所以,我们现在是似曾相识吗?重复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
蓝礼却不紧不慢地耸了耸肩,嘴角轻轻一扬,“否则,还有其他解释吗?”对于两个人在此时、此地的意外相遇。
“哈!”鲁妮夸张地干笑了一声,而后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演唱会结束之后,我可是一路跟踪着你,来到了这里。怎么样,吓到了吗?”顺水推舟,顺势而上。
“嗯……”蓝礼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袅袅拖拽着,“那可真是一段漫长的路途,辛苦了。”那一副倍感欣慰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还击,鲁妮不由轻轻咬住了下唇,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论解释还是不解释,怎么解释,似乎都已经掉到坑里了
而且还是自己挖的。
鲁妮不由皱了皱鼻头,轻哼了一声,暗暗磨着牙齿,清冷地说道,“小心我跟着你回家!”平静的话语,透露出一股森森的寒气。
表面之上,故作镇定,视线却悄悄地偏移了些许,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但随即,鲁妮就再次迎向了蓝礼的目光,强作坦然,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正在居高临下地打量,而后捕捉到了蓝礼那波澜不惊的眼神。
没有任何特别的波动,鲁妮却感受到了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戏谑和调侃,这让她心底不由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什么作者?”
蓝礼抬起了手中的书籍,将封面展示给鲁妮看,“约翰-威廉斯。”
“斯通纳”,鲁妮眉头不由微微皱了皱,她也是一个读书爱好者,却不曾阅读过这一本。这让鲁妮微微有些兴奋,因为她知道,蓝礼的品味是值得信赖的,既然蓝礼正在翻阅,那就意味着,她的阅读清单之上可以增加一些新作品了,“关于什么的?”
“关于生活的真实。”蓝礼沉吟了片刻,做出了最为简单的总结,“我觉得,它从本质上触及了预见期待的理想生活与真实体验的现实生活之间的落差。你知道,就好像生活里真实发生的每一件事,它就存在着,但你我却无法窥见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哇哦。”鲁妮挑起了眉毛,那英挺犀利的眉毛高高扬起,在英气逼人的气质之中增添了一抹俏皮,“类似于’霍乱时期的爱情’?”“霍乱时期的爱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马尔克斯(garcia-marquez)在“百年孤独”之外的另外一部名著。
“哦,不,马尔克斯的作品更加恢弘。威廉斯的作品十分简单,甚至有些直率的简单。”蓝礼轻笑了起来,“你阅读过赫尔曼-黑塞(hermann-hesse)吗?”
鲁妮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之后,蓝礼也点点头表示了认同,“但小说的精神内核,和黑塞有着相似之处。斯通纳,这是主人公的名字。整本小说讲述了他的一生,一个勇者,有着失败却不失意的人生。因为他知道,即使不能拥有完美的生活,但幸运的是,至少他曾经追求过完整的自我。”
鲁妮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没有着急着说话,也没有不懂装懂,细细地反复地咀嚼过后,这才抬起头,再次看向了蓝礼,“所以,这就是今天噢,午夜已经过了,那么就是昨天的这场演唱会举办的原因?”
稍稍停顿了片刻,鲁妮又补充了一句,“堂吉诃德?”
蓝礼不由就愣住了,脑海里再次回放起那些记忆碎片,时间开始倒带:
海瑟重新振作的亢奋和昂扬,演唱会的点点滴滴,海瑟昏迷不醒的压抑和沉闷,为了“美国偶像”而付出的努力,追逐梦想道路之上的坚持,还有“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诞生……
视线再次落在了手中的书籍之上。原本以为,这仅仅只是无意之中随手挑选的书籍,但有没有可能,这其实是内心潜意识的折射呢?
眼底滑过了一抹笑意,蓝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生活往往充满了未知和坎坷,梦想与现实碰撞之时,触礁的往往都是梦想。但,与其怀抱着一个遗憾,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不如在尝试的道路上,撞得头破血流。至少,可以制造出一些声响来。”
那戏谑的话语却带着一丝释然和轻松,游戏人间的不羁和狂放却又隐藏着执着前行的决绝,“堂吉诃德。”鲁妮再次重复了这个名字,听过演唱会,听过专辑,一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专辑名字的寓意。
失败,却不失意。
唇齿之间,又一次细细咀嚼了几遍。鲁妮抬起头来,静静地打量着蓝礼。
鲁妮不是一个八卦之人,但内心深处,关于这一次沸沸扬扬的事件,内心深处,她也和每一位旁观者陌生人一样,充满了无数好奇:“一个人的演唱会”到底是怎么回事?海瑟-克罗斯的病情是真的吗?“娱乐周刊”和“纽约时报”孰对孰错?
没有询问,这是教养。
但此时此刻,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无需询问,无需探究,鲁妮却已经有了答案。
她知道,“说你不会放弃”这首歌是真正触动灵魂的脆弱和恳切;她知道,“一个人的演唱会”从来就不是计划中的行程;她知道,“纽约时报”的报道是真实可信的。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蓝礼-霍尔不是一个热衷于炒作的那个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希望依旧不是。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鲁妮好奇地试图直接问出内心的疑问。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正面询问,由当事人的回答、表情和态度来判断;可是现在,却已经没有必要了。
建立信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时,但同样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真心,真挚,诚恳,这才是关键的钥匙。
“你可以说说,’克里奥帕特拉’这首歌是如何创作的吗?”鲁妮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今晚,我和不少听众交流,他们都说,这首歌的背后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当初,你是怎么想到创作这样一首歌,又为什么选择了这种方式你知道,歌词和旋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
“哈,我更加好奇的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背后的故事,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蓝礼微蹙起眉头,但认真想一想,随即就有了答案,“噢,应该是先驱村庄。”
“先驱村庄?”鲁妮感兴趣的话题再增加一个。
……
两个人盘腿坐在洗衣液和洗衣粉的过道里,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从音乐开始,到先驱村庄,再到不经意出现的西奈山医院鲁妮对此十分感兴趣,两个人聊起了海瑟,聊起了安妮,聊起了艾利克斯,出乎意料地成为了主要谈话内容。
然后,话题又来到了他们最为熟悉的电影,最后回到了纽约这座城市顺势就回到了鲁妮手边那堆满的推车。
“你决定了吗?到底选择哪一款洗衣液?”蓝礼看着眼前像是万国旗一般一字排开的洗衣液,轻笑地询问到,然后看到鲁妮那满脸为难的神情,他补充说道,“我以为,你们都是把衣服扔到洗衣机和烘干机里,根本不需要手洗,我不太明白,研究成分的必要。更何况,真正娇贵的衣服,难道不是干洗店的工作吗?”
鲁妮恍然大悟地张开了嘴巴,一脸认真地说道,“那么我为什么刚才考虑了那么久?”
蓝礼耸耸肩,“因为你正在试图和我约会?”
如此回应,让鲁妮咬住了下唇,却依旧没有能够阻止上扬的嘴角,她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导致肩膀微微耸动,好不容易这才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不是约会。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蓝礼指了指面前那一排洗衣液,然后摊开双手,似乎在说:如果这不是证明的话,那我就不知道什么还能够证明了。
鲁妮肩膀再次轻轻耸动了一会,哑然失笑,郑重其事地重申到,“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套路。但,我现在对约会真的没有兴趣,我希望全力冲刺我的事业。你应该也清楚地知道,演员工作是十分消耗精力和体力的,简直没有私人的时间去做其他事。自从进入好莱坞之后,我就没有约会过了,你知道,事情真的太多太多太多……”
“你的意思是,那些正在约会,乃至于订婚、结婚的演员们,他们都没有在认真工作?”蓝礼微微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谈话内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鲁妮张大了嘴巴,愣了愣,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拢上下颌,“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蓝礼意味深长地颌首表示了解,没有继续发言,但那古怪的神情却显得意味深长,惹得鲁妮无可奈何地再次笑了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我们是在约会?”
鲁妮抬起了右手,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指示了一下,然后瞪圆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乎在说:上帝,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对我有感觉?你居然喜欢我?你居然觉得这是一次约会?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那耍宝的表情,意思着实再清楚不过了,蓝礼连连摆手,“忘记了吗?是我先到这里的,我先在这里的!”蓝礼也立刻进行了澄清,但看到鲁妮那不相信的怀疑眼神,蓝礼也是哑然失笑,“不,我认同你的观点,演员最好全心全意地投入工作,绝对不能分心。”
睁眼说瞎话大赛,蓝礼的竞争力也绝对不弱。
838 约会规则
鲁妮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信任遭受背叛”的质疑表情,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嗯……?”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刚才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的。”
蓝礼满脸无辜地摊开双手,眼神仿佛在说:我只是试图澄清误会。
但面对鲁妮始终不相信的眼神,蓝礼举起了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态,放弃了解释,而是一脸诚恳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也没有在约会。否则,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连续两年赢得奥斯卡提名?”
那明亮的眼神,似乎在说:怎么样?连续两年赢得提名,厉害吧?这才是最好的证明,为了表演,全心全意地投入,那么你呢?看吧,我才是没有约会的那一个!
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潜台词却一层接着一层,鲁妮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就再次上扬,不得不用牙齿咬住了下唇,掩饰自己的笑容,但眼底涌动的笑意却根本无法说谎。
“事实上,为了演员事业,我制定了严格的’两天规则’。”蓝礼却没有偷笑,依旧摆出了一本正经的严肃脸,仿佛正在展开学术研究座谈会。
“意思就是,我最多和同一个人连续见面两天。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相处了两天,即使我想要再见到你实际上我们绝对不会,因为你没有在约会,我也没有在约会,但,假设,假设的话,我最快也要后天才能见到你了。”
看着蓝礼的认真脸,鲁妮那英气的眉毛也微微靠拢起来,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蓝礼的话语陷入了思考,然后摇了摇头,纠正蓝礼的错误,“不,不,我们没有连续见面两天。我们仅仅碰面了……呃,我不确定,一个小时?九十分钟?”
“是的,但……”
蓝礼试图继续解释,但鲁妮的话还没有说完,“不是因为我在意,仅仅只是因为我必须说清楚。”
蓝礼也没有理会鲁妮,坚定而专注地说道,“我是说,我们碰面的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四十五?五十?那是昨天,然后现在是今天。午夜之后,日期就翻过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再加上午夜之前的一天,我们已经见面了两天。”
鲁妮抬起了下巴,轻轻点了点下巴,表示了解,然后又摇了摇头,“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是不会和你约会的,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拒绝和’时间书呆子’约会。因为真的太麻烦了。所以……你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说完,鲁妮还摊开双手,一脸遗憾扼腕的表情。
蓝礼抿了抿嘴角,“‘时间书呆子’,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词汇?”
鲁妮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还瞪圆了眼睛,面对着蓝礼摊开双手,“嗒哒!”意思就是:你不就是一个吗?完美的存在!
蓝礼颌首表示了赞同,“这也是说得通的。因为我是一个顽固的时间书呆子。”
“是,是,看的出来。”鲁妮笑盈盈地连连点头。
蓝礼稍稍收敛了嘴角的笑容,摆出了一幅学术钻研的架势,“这同样是我的重点所在。看,我从来都不愿意和你约会,因为我是一个严肃的时间书呆子,而你不是。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第二次见面也是这样,今晚是第三次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也许我们应该翻过这个话题了,我们不适合彼此。”
顺着蓝礼的话语,鲁妮仔细地想了想:
第一次相遇,特柳赖德,下午的偶遇却演变成为了通宵的彻夜长谈,日出之前的美好回忆,成为了两个人友谊的开始。
第二次见面,西雅图,午夜时分的碰面,一个诡异的光头和一条撕破的裙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奥斯卡、聊着演员工作,她甚至不记得那个晚上是怎么结束,又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
今天,这是第三次。
鲁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两天规则,我现在明白了!”
明明只是机缘巧合,却在两个人的胡编乱造之下,成为了理所当然。这你来我往之间,视线交流之间,表面上却依旧要维持波澜不惊的状态,憋笑憋得着实辛苦。
“这就是我的意思。”蓝礼接着说道,“关于上午、下午的区分,我是无比严格的;还有阅读时间,六十分钟,睡觉时间,三个小时,诸如此类,细节化到五分钟之内。不允许任何误差。”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已臻化境,信手拈来。
鲁妮沉吟了片刻,“我了解,我完全了解。等等,我们刚才讨论的结果到底是什么?我们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吗?”
“首先,这不是一个约会;其次,我们也不会约会;最后,下次见面的话,至少要后天了。又或者是,明年?”蓝礼简单明了地做出了总结,干脆利落,条理清晰。
鲁妮恍然大悟,认真点头,“好极了!很高兴我们可以达成共识。”然后,鲁妮就左右看了看,“呃,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需要握手一下?就好像那些领导人达成协议一样?”
“不,不用。你知道,握手太暧/昧了,不适合我们。”蓝礼否决了该提案。
鲁妮挑了挑眉毛,“有道理。”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站了起来,“我应该离开了。”重新把洗衣液一一摆回了架子上,随手挑选了其中一个,丢在了自己的推车里。
“噢,你决定了自己的选择?”蓝礼抬起头来,看着犹如小巨人一般的鲁妮,如此仰视的视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感,嘴角不由就微翘了起来,“你怎么做出决定的?最昂贵的?最便宜的?”
“不,它是紫色的。”鲁妮的答案着实出乎意料,以至于蓝礼微微张开了嘴巴,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鲁妮捕捉到了蓝礼眼神里的“果然如此,女生的喜好都是难以捉摸的,为什么会因为它是紫色的,就选择了呢”,她也认真点点头解释到,“我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颜色书呆子’,你知道,比如说,你今晚穿着的海军蓝,我觉得非常适合你,当然,不是说我对你有什么好感之类的……”
“是的,我相信,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揭过了,可以不用再解释了。”蓝礼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鲁妮沉吟着点头表示附和,“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是一个无比顽固的颜色书呆子,所以,小心。也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能会因为你衣服的颜色而选择拒绝和你交谈。提前警告一下。”
蓝礼抬起了右手,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表示遵命。
那乖巧而温顺的模样,却又带着戏谑和调侃的意味,着实让人忍俊不禁。这一次,鲁妮没有忍住,笑容在嘴角边轻溢了出来,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爆笑的冲动,整理了表情之后,再次抬起头来,一脸冰山女神般的神情说道,“那么,下一次再见了。”
说完,鲁妮酷酷地甩了甩清爽的短发,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转过身推着推车离开了,但走出了几步之后,猛然转过身,然后就看到蓝礼依旧抬起下巴,注视着自己,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间就碰撞在了一起,这让鲁妮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紧接着,鲁妮继续说道,“先驱村庄的地址可以发送邮件给我吗?也许有时间,我可以去哪里消遣消遣。”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为了和你相遇。”
原本还没有什么,附加解释了一句之后,怎么都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鲁妮不由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交锋对峙到了最后,她居然破功了!真是的!
蓝礼却假装没有听见,“没有问题。”
可是,眼底微闪的笑意却让鲁妮的脸颊不由微微发烫,再次清了清嗓子,“谢谢。还有,我相信海瑟会没事的。她就是堂吉诃德。”这一次,鲁妮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补充,转过身,推着推车离开了过道。
鲁妮的身影消失在了过道尽头,仅仅一会之后,车轱辘快速滑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即使没有亲眼看到,脑海里也可以描绘出画面:鲁妮再次快速冲刺起来,犹如小飞侠一般,享受着飞翔的快/感。
笑容,爬上了蓝礼的嘴角;杂乱,在眼底渐渐平复。垂下眼帘,嘴角的弧度却放松而惬意地勾勒起来,眉宇之间的烦躁和纷乱缓缓地、缓缓地沉淀下来。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天,先是演唱会,而后是西奈山医院;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周,离开柏林之后,整个世界就在疯狂地旋转起来。但现在,海瑟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似乎总算可以放慢脚步,好好休息休息了。
再次低下头,翻开了手中的书籍,蓝礼静静地阅读起来,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只有自己和书籍展开交流的时间。
蓝礼没有立刻离开,在超市停留到了凌晨三点左右,然后这才收拾起自己的物品,礼貌地和超市工作人员打过招呼,朝着公寓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回到家之后,蓝礼就立刻进入了梦乡。这个夜晚,所有一切纷纷扰扰都沉淀了下来,睡眠如此安稳、如此深沉,他甚至没有做梦,一觉到天明,浑身放松之后,整个人似乎沉睡着醒不过来,即使天崩地裂也不知晓。
一直到门口传来了真正“天崩地裂”的声响,那砰砰砰的敲门声,听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般。蓝礼可以听到那些声响,可是整个人却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似乎意识清醒了,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犹如……魂魄出窍一般。整个人深深地、沉沉地陷入了一个混沌的边界里。
然后,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仅仅安静了一小会,一股夹杂着寒气的龙卷风就冲了进来,“蓝礼,醒醒!蓝礼,出事了。”
839 束手无策
“蓝礼!蓝礼!”
兵荒马乱的呼唤,从九天之外穿越层层虚幻,犹如晴天响雷一般,撕裂苍穹、平地炸裂,整个世界都开始晃动起来,萦绕四周的迷雾渐渐消散,那残垣断壁、遍地焦土的废墟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猛然之间,一股汹涌而澎湃的拉扯之力,蓝礼苏醒了过来。
也许是昨晚着凉了,也许是身体太过疲惫,也许是睡得太过深沉,蓝礼只觉得整个身体发沉,脑袋一片模糊和混沌,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让人有些晕头转向,口干舌燥之间,胸口隐隐发闷,“怎么了?”
蓝礼坐了起来,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那冰凉的开水顺着喉咙划入胃部,这才稍稍舒爽了些许,但大脑依旧有些发晕,微微合着双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那浮浮沉沉的晕眩。
“蓝礼,出事了。”那咋咋呼呼、心急火燎的声音是内森的,微微颤抖的话语泄露了他的紧张、急躁和慌乱,即使不用睁开眼睛,蓝礼都可以想象得到内森六神无主的表情。内森是一名优秀的助理,但他终究不是经理人或者经纪人。
蓝礼却是不慌不忙地抬了抬手,缓缓地往下压,“内森,呼吸,呼吸。”以这样的方式,试图让内森平静下来。
“蓝礼。”紧接着又是一个呼声,这不是内森,而是罗伊。
蓝礼稍稍有些惊讶,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之中,然后就看到了三个身影:不仅仅是内森和罗伊,安迪也站在床尾处。不由轻笑了一声,“怎么了?三个人都到齐了?应该不是我睡过头,错过了今天的活动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的派对是晚上八点……等等,还是说,我一觉就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蓝礼再次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隐隐有些沙哑,说话的节奏也无比缓慢,似乎脑子根本运转不起来,“难怪我觉得脑袋有些发沉,睡得太久了。”
但,蓝礼没有得到回答,起床之后,脑袋完全是一片浆糊,放弃了思考,直接开口询问,这样比较高效,“怎么了,具体是什么事?好不容易把我唤醒了,现在居然又不说话了?安迪,这不是你的风格,吞吞吐吐的。”
被点名的安迪,抬起头看了看内森,又看了看罗伊,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才简单地说道,“海瑟-克罗斯的病情突然恶化,她可能……支持不下去了。”
蓝礼的呼吸不由微微一顿,不仅仅是呼吸,就连大脑、肌肉、血液、心跳都同时微微一顿,一片混沌的大脑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浅浅的微笑就这样僵硬在了嘴角。一秒,两秒,然后笑容的弧度就上扬起来,闷闷的低笑在喉咙里翻滚着。
蓝礼再次揉了揉太阳穴,张了张嘴,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昨晚在病房里,海瑟的状况明显好转了,就连口齿都伶俐了起来,“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昨天他们才见证了奇迹,这是一个恶作剧,这肯定是一个恶作剧。
张了张嘴,却又闭了起来。脑海里翻涌的话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一阵荒谬感侵袭而来,蓝礼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了,一阵头晕目眩,胃部泛起的恶心感让他不得不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蓝礼……”罗伊担忧地开口呼唤到,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于是,话头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停留在了原地,留下了一个尴尬而生涩的尾音。
安迪的脸上依旧带着一贯的微笑弧度,但在那微笑背后却是淡淡的哀伤和担忧,此时老辣如他,此时也必须小心谨慎,“今天凌晨,她的病情恶化突然急剧加速,陷入了危机情况。但,这一次,主要是因为呼吸系统的衰竭,是那个病症加速病变的表现。医生们束手无策。”
话语,不过是音节和词汇的排列组合,它没有任何力量,仅仅只需要一阵微风,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但有时候,它的力量却是如此强大而凶猛,无视所有的防备和抵抗,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一名巨人击溃。
蓝礼的大脑昏昏沉沉、混混沌沌,话语顺着耳朵进入脑海之中,仅仅只是犹如计算机数据一般客观解读,却没有办法用大脑进行消化理解。那些话语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一时之间,蓝礼甚至感受不到那些话语所代表的真正意义,还有隐藏其中的真正力量。
束手无策。这到底是一个什么词?这是一个彰显人类无比渺小、无比脆弱、无比狼狈的词语。
“嗯……”蓝礼沉吟了片刻,似乎终于理清了一个思路,“给我五分钟,我洗漱一下,我们立刻就出发前往西奈山医院。”蓝礼沉稳地说道。
掀开了被子,稍稍愣神了片刻,随后又补充说道,“记得,不要让媒体记者知道,他们总是围堵得医院水泄不通,吵吵闹闹地,影响病人休息,这对医院来说不是好事;还有,今晚派对的西装,内森,记得到干洗店去取,伊顿之前送了过去。”
随后,蓝礼走下床铺,朝着浴室方向走了过去,身后却传来了罗伊充满担忧的呼唤,“蓝礼?”
这让蓝礼的脚步停下来,转过身,再次交代到,“还有,罗伊,前天我们不是讨论过成立基金会的事宜吗?具体章程罗列出来了吗?有需要的话,可以传真给马修,让他看看,然后征求一下克罗斯夫妇的意见,没有问题的话,我们需要起草一份正式的声明。这些事情不要忘记了。”
交代完毕,蓝礼认真回想了一下,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这才走进了浴室,关上门。屋子里的嘈杂声徐徐沉淀下来,再次恢复了安静,却让人心慌。
如此平静,如此冷静,如此坦然,这样的蓝礼着实太过反常,甚至比五天前抵达纽约时还要更加反常。
那一天,平静背后的汹涌,始终无法隐藏,最后蓝礼更是离开了车厢,一路奔跑着回到了曼哈顿;但今天,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最开始那瞬间的茫然和慌乱之外,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仿佛这不过是正常的一天罢了。
罗伊的太阳穴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转过头看向了安迪,担忧地询问到,“没事吧?”
安迪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我们只能祈祷了。”
对于安迪和罗伊来说,他们不担心海瑟-克罗斯。
如此说来,也许有些残忍,也许有些冷酷,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和海瑟非亲非故,甚至没有任何交集,仅仅只是昨天的一面之缘而已,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陌生人。是的,饱受病痛折磨,这让人十分扼腕和同情,但,这就是全部了。
他们担心的是蓝礼。看起来波澜不惊的蓝礼。风平浪静的汪洋大海之上,他们可以嗅到风暴的气息,却看不到任何迹象和征兆,自然也就无从判断应该如何应对,这种未知所带来的恐慌,犹如悬挂在半空中一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五分钟,果然就是五分钟,蓝礼简单冲澡了之后,换了一身清爽便利的衣服,白色衬衫搭配藏蓝色西装裤,随手拿了一件蓝色、绿色和暗红色交错的苏格兰格纹毛线开衫,对着眼前三个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说完,蓝礼还率先走在了前面,拿起了衣架上悬挂的深蓝色长款风衣和宝蓝色针织围巾,一边穿戴着,一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迟迟不动的三个人,“怎么了?我们需要加快速度,否则可能就赶不及了。”
“蓝礼,你还好吗?”罗伊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出声询问到。
蓝礼哑然失笑,“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询问我好不好?上次在机场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我很好,除了昨晚睡得太沉了,有点感冒迹象之外,我很好。”
看着三个人面色凝重的模样,蓝礼暂停了自己手中的动作,正正经经地说道,“相信我,我很好。生病的人不是我,面临死亡挣扎的人也不是我,我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海瑟的病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七年,足足七年。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有预料到,来得如此突然罢了。”蓝礼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接受,不过,这是早就预见的结局。所以,我很好,放心吧。”
那双眼睛平静而明亮,折射着室内灯光的盈盈斓光;那抹笑容轻盈而温暖,绽放着包裹着沉重的释然。蓝礼就这样落落大方地站在门口,坦然而直率,似乎根本不需要说服,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他,真的没事。
罗伊和安迪再次交换了一个视线,却依旧说不出话来,他们应该放心吗?他们应该放心的。但,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真的需要加快速度了。虽然现在不是交通堵塞的高峰期,但我们正在和时间赛跑。”蓝礼微笑地提醒到,“我想要到医院去,看看海瑟。也许,我应该履行我们的约定,弥补昨晚的遗憾,她最喜欢的那首歌,我们还没有一起合唱呢。”
云淡风轻的话语,犹如清澈见底天空之下的云卷云舒,疏朗,闲散,袅袅不散,却让内森慌乱地避开了视线,大步大步走了上前,经过了蓝礼的身边,紧张地说道,“我先下楼启动引擎。”匆匆忙忙地,身影就消失在了楼道之间。
脚步,支离破碎。
840 漫无目的
寒潮风暴似乎已经过境,过分干燥的空气依旧残留着凛冽和萧索的寒冷,呼啦啦地不断吹拂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不由竖起了大衣的领子;但,稀疏慵懒的阳光徐徐洒落下来,穿过高耸入云的钢筋森林,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街道之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瑟瑟寒冬之中透露出一抹难得的生机。
这是纽约冬季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金色的灿烂阳光在果露的皮肤之上轻盈跳跃,淡淡的温暖徐徐婆娑,让人忍不住摊开手掌,感受着落在掌心里的片刻跃动,然后,收拢指尖,悄悄地收藏起来;抬起步伐走进西奈山医院的大厅,阳光落在了身后,掌心的温暖一点一点地缓缓流逝,犹如沙漏一般,最终彻底消散。
医院依旧是一派宁静,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犹如止水一般的空气甚至感受不到汹涌的暗潮。在这里,生与死,病与痛,本来就是组成的一部分。
“叮”,电梯到达了目的地楼层,一行人先后走出电梯,蓝礼熟练地右转弯,朝着海瑟的病房迈开了脚步,但安迪的呼唤却阻止了蓝礼的步伐,“蓝礼,你确定这是好主意吗?”安迪示意了一下他、罗伊和内森三个人,“我们就这样冒然过去,是不是不太礼貌?还是说,我们就在这里的休息区等待着,得到了父母许可之后,我们再过去探望。”
蓝礼的视线落在了三个人的脸上,稍稍停顿片刻,点点头表示了赞同,“你们先在休息区这里等着吧。”电梯口距离休息区不过几步脚程而已,蓝礼主动做起了指引,带着他们来到了旁边,“吸烟区的话,一个是外面的阳台,一个是楼梯间……”
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透亮的落地窗之外就可以看见德里克-克罗斯和艾丽-克罗斯。
两个人的手上都夹着香烟,满脸憔悴、发丝凌乱,随随便便地裹着一件大衣,抵御寒冷,面对面地争执着什么,看起来无比狼狈。
此时海瑟的情况依旧危机,即使是抽烟,两个人也不会同时离开,至少需要留下一个人在病房里。还是说……情况有所变化?这一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蓝礼主动走了上前,至少需要打一声招呼。
伴随着脚步,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他是一个明星,他之所以愿意出现,就是为了利用我们家海瑟,炒作新闻!”
“艾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难道失去理智了吗?蓝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相信那些八卦媒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义工、一个志愿者,他和这个医院里的那些工作人员没有任何区别,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海瑟如此之好?”
“艾丽!你在不讲道理!你明知道蓝礼对海瑟来说意味着什么,昨天的演唱会……”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他的话,如果不是昨晚演唱会的话,也许海瑟就不会有事,也许海瑟的病情就不会恶化得如此之快!”
“医生说过了,海瑟的病情本来就是无法控制的,我们在出发前往演唱会的时候,医生不就说过所有风险了吗?是我们一起决定前往演唱会的。”
“不,你决定的,是你!是你!昨晚纽约经历了寒潮,即使是一个健康人,在室外行走,都可能生病,更何况是海瑟!是你做出的决定!”
“但如果没有演唱会的话,海瑟根本就清醒不过来,难道你忘记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忘记!但我宁愿这样!”
艾丽的疯狂嘶吼失去了控制,刹那间让德里克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妻子,失去了辩驳的能力,可是艾丽却不管不顾,头发在狂风之中变得凌乱不堪,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仿佛要把内心的所有痛苦和绝望都宣泄出来,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是的,我说了,我说出来了!我宁愿海瑟还在昏迷不醒,这样至少,至少她还活着,不会说话,不会回应,不会微笑,不会痛苦,但,至少她活着!你明白吗?我要我的海瑟活着,我只希望她活着。什么梦想,什么音乐,什么蓝礼,全部都他/妈/地滚开!我要我的女儿,我要我的宝贝!我只是要她活着。
我恨他!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海瑟现在还好好的,海瑟现在还陪伴在我身边,海瑟现在还能够听得见我说话。我恨他!你听见了吗?我恨他!”
咬牙切齿地诅咒和痛恨,在那张狰狞的面孔之上张牙舞爪,扭曲而张扬,在稀疏的阳光和凋零的枯枝背景之中渐渐模糊成一团光影。
“蓝礼?”德里克看到了玻璃门里面的那个身影,满脸惊愕地喊到,快速拉开了推拉门,慌张地走了进来,“蓝礼……呃……”试图解释一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双眼充满了无助和无奈。
蓝礼的脸上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礼貌地点头打了招呼,“德里克。”然后又朝着艾丽点点头示意了一下,艾丽有些窘迫,却倔强地撇开了下巴,转移了视线,拒绝和蓝礼有任何眼神接触。于是,蓝礼又重新看向了德里克,“海瑟的状况,还好吗?”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想象中的焦急,眼前的蓝礼,平静而坦然,仿佛一片静谧而辽阔的湖泊,深蓝深蓝;但眼神里的关切和担忧却依旧如此真诚,似乎刚才所有的话语,他根本都没有听见一般。
德里克张了张嘴,辩解、道歉、安慰,无数思绪在脑海里翻涌,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沮丧无力地耷拉下肩膀,“不好。她现在很不好。”德里克回头看了看妻子,那支离破碎的背影在萧萧寒风之中,似乎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呃……医生说,呼吸系统的衰竭速度超出了想象。事实上,过去三周时间里,恶化速度就一直在加快。现在……现在他们能做的不多……”
德里克的话语也没有太多条理,只是干巴巴地翻来覆去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最后再也说不下去,就这样愣愣地看着蓝礼,“抱歉,艾丽她……”
蓝礼摆了摆手,微笑地说道,“没事,我理解。”
蓝礼知道,艾丽不是针对他,没有针对任何人,仅仅只是满腔怒火,对所有的所有都感到愤怒,然后漫无目的地将怒火发泄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仿佛只要把过错谴责出去,海瑟就可以好起来,内心就可以平静下来。
蓝礼还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当艾丽内心深处意识到这一点时,那种无助和茫然,这才是最可怕的,犹如无底深渊,死死地纠缠着自己。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蓝礼……”德里克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归根结底却又说不出来。
这不是蓝礼的错,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在2012年的当下,这是一种无法预知、无法遏制、也无法治愈的疾病,只能缓解;但即使是复健和缓解,效果也依旧是未知的。
当初海瑟确诊时,医生说告诉过德里克和艾丽,他们需要时时刻刻做好心理准备,病患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就离开人世,也可能延续生命十几年,但以目前的医疗条件来说,大部分病患的平均寿命在三到五年左右。
今年是海瑟确诊的第七年。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们依旧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德里克,我可以进去病房探望一下海瑟吗?”蓝礼没有回应德里克。如果是艾尔芙-霍尔在这里,她可以进退得当、礼仪到位地说出安慰的话语,却又不会显得太过亲近或者太过疏离,但,蓝礼不想要这样。这不是客套的社交场合。
“噢。”德里克反应过来,点点头,正准备开口,身后却传来了艾丽的喊声,“德里克!我们需要回病房了。护士们的工作应该已经结束了。”艾丽快步走了出来,匆匆瞥了蓝礼一眼,却终归不敢正视蓝礼的眼睛,加快速度,犹如一阵风般,穿行而过。
德里克瞠目结舌,视线发愣,一时间话语又一次卡在了喉咙里。最后还是蓝礼出声提醒到,“赶快回去病房吧,我想,海瑟希望看到父母都在身边。”
德里克慌张地点点头,再也顾不上蓝礼,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两夫妻转眼就消失在了走廊那刺眼的灯光之中。
“蓝礼。”身后传来了内森那压抑着愤怒和不甘的声音,蓝礼转过身来,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笑容,“今天呼唤我名字的呼唤次数似乎有些太多了,昨晚演唱会的后遗症看来还没有消散。”
就连安迪和罗伊两个人眉宇之间也涌动着浅浅的担忧,更不要说内森了。他们都在为蓝礼打抱不平,也都在担心蓝礼的状态。
但作为当事人,蓝礼反而是最平静的那个。上一世所经历的情况再次发生,一切都似曾相识,只是这一次,他成为了旁观者,这种感觉着实太怪异了。
“你们先去忙碌工作吧,我在医院待一会,帮忙帮忙。”蓝礼当即做出了决定,“晚上的派对,我会准时出席的。”察觉到了安迪欲言又止的眼神,蓝礼点点头表示了确定,“相信我,我很好。就好像去年那样,如果我感觉不好的话,我会主动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