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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全文阅读

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06 翡翠之城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流淌在皮肤底下的血液和充斥着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神经,但,他却完完全全失去了控制,除了眼球之外,无论他如何挣扎,无论他如何发力,无论他如何反抗,还是一动不动。

    就好像,大脑和身体被彻底切断了联系。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包裹,严严实实地捆绑起来,密不透风,就连扭动脖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然后直接就被扔到了湖泊之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顺着毛孔开始往里钻,身体的温度开始一点一点地下降,肺部里残留的空气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视线周围的光亮开始一点一点地黯淡。平静的湖水,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暗流,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水流轻轻滑过指尖的痕迹,但他却根本无法动弹。

    肺部开始灼热起来,大脑因为缺氧开始陷入了当机的状态。忽然,他就意识到了,自己高位瘫痪了。

    他依旧可以感受到身体四肢的存在,却无法支配它们做出任何动作;他依旧可以感受到身体本/能的召唤,却无法控制任何肌肉的运动;他依旧可以感受到世界的存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不是一个笑话。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慌张,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也没有绝望。

    他就只是这样静静地躺在原地,就这样愣住了。时间和空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又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一刹那的混沌和茫然,让他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蓝礼原本以为,回忆已经变得模糊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在病床/上躺了十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那种状态,就好像灵魂被束缚在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魔方里一般,无论如何挣扎,他的世界也只剩下这么大,享受自由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电影,为思想插上翅膀,肆意翱翔。这已经成为了生活的常态。

    可是重新唤醒记忆,脑海深处的那些细节却又再次浮现出来,栩栩如生、绘声绘色,似乎从来都不曾遗忘过,也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习惯过。那种一片虚无的茫然,那种不知所措的愕然,那种没有着落的愣神,依旧如此真实。

    蓝礼瞪圆着眼睛,看着正前方,视线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白色,从每一个角落蔓延看来,缓缓地汹涌过来,蚕食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甚至还是吞噬着他的身体,手指、双脚、手腕、脚踝……那无比缓慢的过程却有着无法阻挡的气势,他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

    双手、双脚、身体、脑袋,所有部位都失去了知觉,就连指尖都感觉不到了。

    瞬间的恐慌随即就被困惑所吞噬了,蓝礼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在前往西雅图的飞机上吗?他不是已经重生了吗?他不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吗?他不是已经摆脱了回忆的困扰吗?等等,这到底是“活埋”的拍摄现场,还是“抗癌的我”?

    这所有的问号仅仅只是一闪而过,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上一秒还只有一个沙沙的风声,下一秒就在耳膜之上犹如雷霆般炸裂开来,“先生,你没事吧?”

    猛地一转头,脑袋重新恢复了自由,蓝礼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就看到了站在走道旁边的空乘人员,她的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不过微微有些僵硬,眼底还有一丝没有掩饰的担忧。

    蓝礼扯了扯嘴角,脸部肌肉有些僵硬,“没事。我很好。”

    刚才仅仅只是走神了而已,唤醒了上一世的记忆,瞬间就再次坠入了回忆的窠臼之中。代入感着实太过真实,也太过汹涌,根本不需要像上一次“活埋”那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重新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情绪。

    他还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真心地。

    空乘人员仔细打量了一下蓝礼的脸色,虽然额头隐隐有些汗水,但眼神已经镇定了下来,整个人周围的气场也似乎平稳了下来。也许,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既然蓝礼表示没事,她也就没有再过多地追问。

    “抱歉打扰你的休息,蓝礼,我个人很喜欢你在’太平洋战争’里的演出。不知道你是否可以给我签个名。”空乘人员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这是违反航空公司制度的,但只要取得客人的同意,那么乘务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蓝礼再一次扯了扯嘴角,这一次成功地勾勒出了一抹浅笑,“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对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真的太感谢了。”然后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餐巾,还有碳素笔,眼底闪烁着激动的神采,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亢奋,“恭喜你在圣丹斯上得奖了,那部作品,我和几位好朋友们都十分期待。”

    蓝礼此时已经重新镇定了下来,思绪也重新平稳了下来,他快速地在餐巾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开口询问到,“这是要赠送给谁的呢?”

    “贝蒂。贝蒂就好。”对方的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签名完毕之后,蓝礼重新把餐巾和碳素笔递了回去,微笑地说道,“‘贝蒂就好’小姐,谢谢你的支持。希望你们观看完’爱疯了’之后,不会失望。”

    这绅士得体的话语还带着些许调侃,这位空乘人员哧哧地就笑了起来,可是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她不得不闭紧嘴巴,这就导致了她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她对着蓝礼用力点点头,“放心,我绝对不会失望的。”

    紧接着,她往后退了半步,笑容满面,友善地提醒到,“飞机已经准备降落了,最多十五分钟我们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希望你这一次的旅途愉快。”那双美妙的眸子里闪烁着莹莹光芒。

    蓝礼没有接话,只是微笑地收了收下颌,他可以感受到这位空乘人员视线里的爱慕和敬仰,他相信,只要他开口,今晚的约会就有着落了。但,蓝礼现在没有心情,所以,礼貌地忽略了对方的暗示。

    空乘人员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蓝礼转过头,窗户之外依旧是层层叠叠的白云,间或地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下面的城市景象,少了纽约的高耸入云,也少了纽约的灰冷阴暗,那连绵不绝的绿色让人心旷神怡。蓝礼的思绪缓缓地沉淀下来,不再汹涌,不再刺激,不再沸腾,只是温和地下落。

    人们总是幻想着,当自己得知重大消息的时候,绝症,死亡,疯癫,情绪将会大起大落,戏剧性地跌宕起伏。但事实却不是如此。消息传递到大脑之后,第一个反应是缺少真实感的。

    就好像其他人。

    生活中总是有着无数的“其他人”,当灾难和厄运降到别人头上时,总感觉那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某个孩子因为双亲遭遇车祸而成为了孤儿,某个学生因为校园暴力而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某个上班族因为熬夜加班而猝死在办公桌前……那都是其他人的故事,令人心有戚戚然,却始终感觉不到切肤之痛。

    可是,当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时,自己成为了其他人眼中的“其他人”,那种失真感就犹如自由落体一般,瞬间掉落,茫然失措。没有情绪的崩溃,没有戏剧的爆发,仅仅只是困惑,还有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当初蓝礼第一次得知自己高位瘫痪的时候,他就愣住了。没有荒谬,也没有恐惧,只是愣住了,一直等到那种真实感缓缓地渗透到皮肤里,冰冷而尖锐,思绪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又或者,经历那一切的是楚嘉树,这样更为准确。

    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高位瘫痪意味着什么。

    不是说他不理解这个名词,又或者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不能动弹了,他知道自己必须依靠别人才能存活下来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而是说,他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剧变对他的生活到底带来了多少影响。

    那些变化,是在生活过程中,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的。一个眼神,一句对话,一次视线交错,这些说不出来的小细节,却将生活变得面目全非。

    然后,在某个瞬间,真实感终于完成了接受,那种痛苦和绝望才会突如其来地爆炸开来,就连自己都无法承受。

    威尔-里瑟尔第一次得知自己被确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呢?剧本里的亚当,又是不是如此呢?如果是蓝礼,而不是楚嘉树,面对同样的情况,是不是又会有所不同呢?

    蓝礼注视着窗外的景色,绿色渐渐增多了起来,那笼罩在烟雨之中的翠绿色沿着娟秀的河流连绵延伸,翠绿色、滴蓝色、靛青色、烟灰色,仿佛水墨画一般,在清澈见底的泉水里氤氲开来。

    高低起伏的城市地平线透露出一股婉约而柔美的气质,那宁静致远、清秀淡雅的景观犹如江南水乡的姑娘,穿着旗袍,撑着纸伞,穿过蒙蒙细雨,袅袅而至。还未看到容颜,时光却已经在伞沿停驻。

    西雅图,到了。

407 初面印象

    内森-普雷斯双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车厢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着实太过安静。

    车窗之外其他车辆经过时的引擎轰鸣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细雨飘落在车窗上,仿佛在车辆和车辆之间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墙壁,每一个车厢之内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样的安静,让内森不太适应。

    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内森瞥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就看到蓝礼端坐在后排座上,随意地翘起二郎腿,双手端正地放在身前,视线落在了窗外,只能看到一个侧脸。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内森却总可以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优雅,浑然天成,这让他有些羡慕。

    “咳咳。”内森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飞行还顺利吗?”

    蓝礼转过头,看了内森一眼。通过后视镜的折射,他可以看到内森脸上略显忐忑的神色,眼神也不断在打量着他,说一句话都必须再三思量。这让蓝礼想起了当初内森还在费舍尔-摩根手下工作的时候。

    “一路都很顺利。”蓝礼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主动提问到,,“你提前了两天过来,和剧组接触了吗?感觉怎么样?”

    蓝礼的友善让内森得到了鼓励,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

    “他们很友好,真的很友好,而且还很热情。这次拍摄估计要持续四周时间,他们专门租赁了一大套公寓,作为你的落脚地,同时也作为电影里亚当的住宿拍摄地,这可以让你更好地融入角色之中。不过,他们也说了,如果你担心太吵,或者私人空间得不到保障,随时都可以搬到酒店去,一切都以你为主……”

    由于这一次的合作太过突然,剧组和蓝礼团队之间的沟通难免会出现一些偏差,所以,内森提前了两天过来,做好事前准备,确认双方合作过程中的细节问题,住宿就是其中一项。

    内森絮絮叨叨地说着,打开话匣子之后,就滔滔不绝了。不过,内森的声音并不聒噪,那圆润的嗓音还微微带着一些奶气的稚嫩,珠圆玉润,在窗外细雨的伴奏之下,倒是平添了一抹温润的热闹。

    蓝礼再次转头看向了窗外,思绪在那氤氲的水汽之中蔓延了开来。

    印象之中的西雅图,似乎就和雨季摆脱不了关系,一年四季的大半时候都在下雨。可是这样的西雅图,却少了一些纽约的冷漠,也少了一些伦敦的阴郁,雾霭之中的清秀和典雅,赋予了这座城市别样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就产生了一种在细雨之中奔跑的冲动。

    如此小资情结、如此文青情结的行事风格,其实蓝礼并不喜欢,他一不是跑步爱好者、二不是下雨爱好者,两者结合起来就更是无感了。

    比起下雨来说,他还是更加喜欢阳光,徒手攀岩时那种干爽的味道、大海冲浪时那种炙热的味道、滑板滑行时那种肆意的味道,让人着迷。

    但今天,此刻,蓝礼内心深处的那种冲动却有些抑制不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着。他不确定,这是楚嘉树的想法,还是亚当的想法,亦或者是素未谋面的威尔的想法,但事实就是,在这一分这一秒,他想要在连绵细雨之中奔跑。

    他现在弄不明白这种冲动的来源,也许尝试过之后,他会明白。

    “……剧组的其他演员们全部都抵达了,大家都显得干劲十足……”内森依旧在热情洋溢地述说着,蓝礼没有阻止他,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连带着内森的思绪也变得活络起来,尽可能地分享剧组的更多情况,帮助蓝礼提前了解剧组。

    突然,内森就听到了蓝礼的话语,但声音并不大,内森不由愣了愣,停顿了下来,透过后视镜,朝蓝礼投去了求证的视线。果然,蓝礼就再次开口说道,“靠路边停车。”

    内森愣了愣,没有理解蓝礼这句话的意思。

    蓝礼不得不再次说道,“我说,靠边停车。我打算下车跑步跑一段路。”

    为什么?内森只觉得满头都是问号,完全无法理解,“这里距离剧组租赁的房子,还有两英里左右的距离,五分钟就到了。”

    两英里,那就约莫是三公里。

    蓝礼点点头,对这个距离颇为满意,“这样吧,我下车之后,你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你跑,我从这里跑到房子去。”

    内森张大了嘴巴,完全无法理解,但他还是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然后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蓝礼,犹豫了半天,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所有的质疑都压了下来,关切地问道,“蓝礼,你还好吗?”

    蓝礼没有回答,嘴角的笑容却忍不住上扬了起来,随即就再次平复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在前面带路,最好不要带错路了。”

    说完,蓝礼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西雅图的细雨并不猛烈,犹如细细的牛毛一般,飘洒在脸上,温柔而轻盈;气温没有想象中那么寒冷,比起波士顿那刺骨冰冷的冬雨来说,这里的小雨夹杂着淡淡的温度,仿佛可以嗅到阳光的味道。

    今天为了搭乘飞机,蓝礼更换了一套便装,浅灰色的长袖t恤搭配深蓝色的牛仔裤,然后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帽t,最后再披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现在,蓝礼把风衣留在了后排座上,拉起了帽t的帽子,关上车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开始慢跑了起来。

    内森瞠目结舌地看着蓝礼的背影,停顿了约莫半秒,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了手刹,再次开车跟了上去,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到了蓝礼的前方,开始带路。瞥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就看到专心致志慢跑的蓝礼他没有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慢跑。

    蓝礼可以感受到双脚踩在地面上的坚实感,脚步轻盈而稳健,新鲜的空气带着些许清冷,顺着鼻腔和嘴巴划入胃部,闷闷的胸腔似乎稍稍变得明朗了一些,那种难以形容的沉重和压抑似乎也稍稍缓解了一些。

    微风拂面而至,雨丝扑面而来,却没有落在脸颊上,而是沿着气流的方向开始向两侧流动,瞳孔深处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一丝丝晶莹透亮的雨丝,然后根据雨丝来捕捉微风的行走轨迹,视线余光里的草绿色渐渐浸透成为墨绿色,一层微亮的荧光漂浮在雨雾和树梢之间的空隙里,仿佛正在游弋的精灵。

    世界在眼睛里变换出了不一样的景象。

    雨丝很快就打湿了衣服,并且渗透过外套,皮肤表面都可以感受到那正在收缩的潮湿感,有些沉闷,身体似乎变重了,但嘴角的笑容却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脚底下的步伐加快了一些,风声变得清晰了,雨丝变得密集了,心跳变得剧烈了,仿佛只要轻轻张开双臂,就可以飞翔。

    蓝礼干脆将帽子往后推了下去,仰起头,沐浴在雨丝之中,整个人仿佛渐渐地消失在如此细雨之中,那种畅快、那种自由、那种惬意,在肆意地奔腾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双脚,他的双手,他的胸膛,他的大脑……

    在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勃勃生机在身体里流淌着,前所未有地清晰。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这场雨。

    内森看着蓝礼越跑越快速、越跑越轻松,莫名地,嘴角的笑容也跟随着上扬了起来,以至于他差一点就忘记了目的地。开过头了三、四个车位之后,这才意识到,连忙打开车窗,扬声喊道,“蓝礼!蓝礼!我们到了!”

    但他还是慢了半拍,蓝礼没有任何停歇,“嗖”地一下就跑了过去,并且没有停歇地朝着街尾前进,这下内森就傻眼了,只是凭借本/能地再次喊道,“蓝礼!”

    他应该开车过去把蓝礼喊回来吗?可万一引起蓝礼误会,以为终点还在其他地方怎么办?他应该下车跑过去把蓝礼追回来吗?可蓝礼的速度真的太快了,他好像追不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内森脑海里有无数的想法,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他就已经跑了下来,关上车门,径直追了上去。

    “内森!内森!”

    内森才跑出去几步远,身后就传来了呼喊声,他一个紧急刹车,视线里就看到蓝礼的脚步在街角停了下来,转过身,往回跑。

    内森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然后内森就看到了站在公寓门口台阶上的塞斯-罗根,还有威尔-里瑟尔。

    “呃……怎么回事?”塞斯满头雾水,不知所措地看着内森,视线不断在周围搜寻着,然后就看到了远处走过来的蓝礼,但由于空气中的飘雨,却又不敢确定,视线游移不定地飘荡着。

    内森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说话间,蓝礼就已经小跑了回来,在房子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下午好,塞斯。”

    塞斯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蓝礼,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微卷的短发根本没有造型可言,只是随意地捋到了后面;俊朗的脸庞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那双隐藏在雨雾之中的眸子闪烁着点点光芒,刹那间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塞斯似乎愣住了,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蓝礼却也不在意,耳边传来了一阵骚动,顺着声音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窗台上聚集的一堆脑袋,安娜-肯德里克、布莱丝-达拉斯等等,熟悉的陌生的脸孔,挤得满满当当。

    蓝礼抬起手,挥了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打起了招呼,“嘿。”

408 特立独行

    塞斯坐在沙发上,焦躁不安地前后晃动着,时不时就偷偷转头,瞄一眼浴室的方向,然后又快速收回视线,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塞斯!”耳边传来威尔息息索索的喊声,犹如气音一般,在空气里飘动,“不要表现得那么诡异好不好!我们不是神经病!”

    塞斯坐直了身体,双手端庄地放在膝盖上,表示自己的清白,低声嘟囔着,“我们又不是在偷窥他沐浴,你的表现才怪异好不好!”看到威尔那无语的表情,塞斯瞪圆了眼睛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认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可不仅仅是塞斯,坐在旁边的安娜、布莱丝等人的视线都一直忍不住往浴室的方向飘,就连威尔也情不自禁,但威尔还是觉得如此失礼不好,更何况,蓝礼的助理内森还在旁边的卧室里整理行李,卧室房间门可没有关!

    于是,威尔压低了声音表示了警告,“喂,大家,表现得正常一点,他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

    “但他真的太奇怪了!”

    “谁会在雨天跑步啊?”

    “而且还是刚刚从东岸飞过来。”

    “你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给我们打招呼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把我吓了一跳。”

    “就是就是,感觉自己偷窥人家,一下就被发现了,那真的太刺激了。”

    “只有我这样认为吗?他和电影上的形象不太一样。”

    “不,不,我也觉得!他和那些媒体的照片也看起来不太一样,我不确定,是因为他淋雨的关系,还是什么原因,总觉得不像是同一个人。”

    ……

    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而且每一个人都压低了声音,用悄悄话的语调和频率交流着,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每个人为了加强自己的说话效果,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都变得夸张起来,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砰”,身后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开门声音,“嗖”地一下,瞬间大厅里的所有声响都消失,所有人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仅如此,每个人都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肌肉僵硬,目不斜视,就好像小学生课堂里,老师突然出现时的场景。

    如此场景,真的太诡异了,反而直接就露出马脚,摆明了他们心里有鬼。

    威尔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瞪了塞斯一眼,用眼神说道,“你可以再刻意一点吗?”

    塞斯却是回瞪了过去,“那不然你表现得自然一点?”

    威尔磨了磨牙齿,满眼都是无奈,仿佛在说,“我又不认识他,当初是你和他联系的,好吗?而且,你是制片人!”

    塞斯瞠目结舌,却又不知道如何辩驳,只能是慌乱地咳嗽了两声,用夸张地语气说道,“嘿,蓝礼,感觉怎么样?一切都还适应吗?没有什么问题吧?”

    威尔直接翻了一个白眼,对于塞斯如此虚伪的客套显得十分不满意,塞斯却是咬牙切齿地瞪了回去,仿佛说,“不然你来。”这顿时让威尔回避了眼神,犹如泄了气的皮球。

    “不错的天气,不是吗?”蓝礼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轻快,可以听得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一句话顿时让大家交换了一个视线,更是满脸的匪夷所思今天是好天气?阴雨绵绵?这……

    塞斯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满脸都写着惊讶,显然不知道应该拿蓝礼这个怪胎怎么办主要还是因为两个人太过陌生,即使吐槽,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掌控火力。”抗癌的我“剧组可不想要把蓝礼直接吓跑了。

    威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对啊,适合跑步的天气。”这句话说出来,塞斯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但他连忙捂住了嘴巴,低下脑袋,掩饰着自己满脸的荒唐。“我一直都想要尝试看看了,但却始终没有勇气。”

    “呵呵。”出人意料地,蓝礼轻笑了起来,“这可不是适合跑步的天气,当然,除非你是伊森-亨特,那就另当别论了。”伊森-亨特,“碟中谍”系列的男主角。

    这一打趣的调侃,让塞斯再也没有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坐在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哧哧地低笑起来。

    威尔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愕然地看着蓝礼,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然后就看到蓝礼走了过来,在旁边停下了脚步,“但你应该尝试看看,也许你会喜欢呢?”

    威尔微微愣了愣,思绪运转起来,不自觉地,笑容就爬上了嘴角,“是的,也许我会试试看。说不定,我真的会喜欢呢。”

    威尔可以感受到塞斯那一脸见鬼的表情,想要吐槽,却因为有客人在场,不好意思直接开火,憋得着实有些难受,这让威尔笑得更加开心了,“就好像开车一样,坐在方向盘之后,我终于确定,我确实不喜欢开车。”

    蓝礼挑了挑眉,流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为什么?”

    “以前是因为怕死。因为车祸是死亡率最高的方式之一,我可不想自己英年早逝。”威尔挑了挑眉,自嘲地说道,“但后来发现,这似乎不是排名第一的死亡方式。”

    对于一个罹患癌症的人来说,车祸的死亡似乎、可能、也许、大概反而更加好受一点,当然,特指当场死亡的那种。轻描淡写之中的戏谑,却将威尔的心态巧妙地表现了出来。

    “那么,你尝试了开车之后呢?”蓝礼走到了旁边,随意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那股熟稔和自然,紧张、好奇、尴尬、诡异的气氛,悄然之间就缓和了下来。

    每个人都在悄悄地打量着蓝礼,他们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对蓝礼产生兴趣。

    不管是“活埋”还是“爱疯了”,最近的讨论热度都居高不下,尤其是前者,收获了奥斯卡提名之后,更可谓是万众瞩目,更不要说各大媒体沸沸扬扬的宣传和炒作了。

    即使撇开这些不说,蓝礼在最后关头点头答应出演“抗癌的我”,这一举动本身就令人钦佩。风头正劲的演技新星,炙手可热的当红炸子鸡,却愿意接受这个烫手山芋,而且还是在詹姆斯-麦卡沃伊最后关头毁约的情况下。

    这一选择在任何人看来,都和自己跳入火坑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这样形容自己即将参演的作品不太妥当,但即使是塞斯和威尔也无法否认。

    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蓝礼身上,可是蓝礼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兴致勃勃地继续着与威尔的谈话。

    威尔也没有察觉到其他人诧异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说道,“尝试开车之后,我发现,我不喜欢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自己。”

    这婉转的话语让安娜、布莱丝等人都愣了愣,塞斯却是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哧哧地笑了起来。

    威尔其实是在嘲讽那些脾气暴躁的司机们:似乎每个人坐到方向盘之后,脾气就会开始变得急躁起来,不仅很容易和别人产生争吵,而且一些小事也会影响心情,情绪的波动起伏十分明显。就连那些平时个性亲和的人也不例外,就更不要说那些本来就脾气暴躁的人了。

    司机综合症,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槽点。

    塞斯转头看了看,发现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只有蓝礼一个人露出了认同的笑容,轻轻收了收下颌,“我们总是可以发现全新的自我,在特殊的情况之下。”这是一语双关,不仅指代司机综合症,还指代癌症。

    塞斯讶异地张了张嘴,有些意外眼前的情况。如果说,他是威尔的至交好友,对威尔的笑点了如指掌的话,那么蓝礼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刚才在雨中跑步的原因吗?”威尔灵光一闪,顺势就提起了这个话题,“仅仅只是因为突发奇想?还是说有其他原因?”

    所有视线都齐刷刷落在了蓝礼的身上,却看见蓝礼轻笑了起来,那抹浅笑犹如落在湖面上的雨滴般,漾起了浅浅的涟漪,宁静之中有种别致,“是的。”

    蓝礼先是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然后节奏突然停顿了片刻,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约莫过了两秒,他才再次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是的。我是说,长途飞行之后,我一直觉得有些闷,看着窗外水洗过后的城市,那种水腥气带着格外新鲜的质感,我想着,也许跑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为什么不尝试看看呢?于是,我就这样做了。”

    怪胎。怪胎。怪胎。

    几乎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看着眼前的蓝礼,大家的反应都有些尴尬。

    初次见面,蓝礼的行为举止着实太怪异了!即使暂时把雨中跑步这件事看得简单一些,但现在,蓝礼完全没有经过正式的自我介绍,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们的谈话圈子,而且渐渐地重心就发生了偏移不是公认话唠的塞斯占据主动,而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的威尔和蓝礼相谈甚欢。

    奇怪,这真的太奇怪了!

    不过,退一步想一想,蓝礼在最后关头接下了“抗癌的我”这部电影,而且还愿意剃光头,这本来也就不太正常,不是吗?

    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和蓝礼相处,但威尔却不是。

    威尔却是连连点头,那不大的眼睛里绽放着雀跃的神采,“对,对,就是这样。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是一个行动派,更多时候,我也就是坐在原地想一想罢了。”

    “在脑海里,你已经完成了全程马拉松和铁人三项,对吧?”蓝礼轻笑地调侃道。

    “对!就是这样!”威尔拍掌大笑。

409 试探虚实

    “……”

    这估计是每一个人脸上表情的最真实写照,看着旁若无人、相视大笑的蓝礼和威尔,大家都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传递着同一个信息:这是怎么回事?

    塞斯的头顶上飞过了一群乌鸦,轻轻咳嗽了两声,插话说道,“蓝礼,我还没有来得及为你介绍剧组的其他成员们。”

    蓝礼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塞斯,微笑地点点头示意了一下,既是表示歉意,也是表示礼貌。

    其实,在场的演员们,蓝礼都是认识的,这些都是后来眼熟的面孔,即使是现在,他们也都不是无名小卒。但蓝礼并没有接过主动权,自来熟地加入话题,只是绅士有礼地等待着塞斯的介绍。

    安娜-肯德里克此时有些想笑,但她知道,在蓝礼面前直接笑出声来,这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所以她一直在憋着笑容,只是,憋得有些辛苦,眉梢之间的欢快和活泼泄露了她的青春。

    “欢迎加入剧组。”塞斯介绍完毕之后,安娜表示了自己的友好,“我现在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拍摄了。”虽然是客套话,但安娜的表情却足够真诚。

    “当然,我也是。”蓝礼微笑地回报了友好,“期待着断个腿(break-a-leg)。”

    蓝礼这简短的回应,却让安娜愣了愣,眼神瞬间爆发出了惊讶,根本无法掩饰,然后她就看到蓝礼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安娜顿时心痒难耐,好奇心喷薄而出,可是她没有来得及继续提问,塞斯就转头开始引荐安杰丽卡-休斯顿了。

    安娜懊恼地跺了跺脚。

    “断个腿”,这不是诅咒,不是真的期待摔断腿,而是表示祝福,期待好运的意思。这是一个特别的俚语,尤其广泛运用于舞台剧演员之间。

    在舞台戏剧的表演之中,演员们大多都有迷信,认为祝愿“好运”的话,那么厄运就会来临;而送上“坏运”的祝福,反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幸运。于是,“断腿”就成为了期待表演大获成功的美好愿景。往上追溯的话,甚至有人认为这种说法是来自古希腊。

    现在,“断腿”的祝愿渐渐流传了开来,不少表演的场合都会如此祝福。不过,最主要的场合还是在百老汇、伦敦西区这样的戏剧圈子里。

    童星出身的安娜,最近几年凭借着“暮光之城”系列、“在云端”等作品在好莱坞站稳了脚跟,后来还凭借着“完美音调”这套音乐电影系列,成功地跻身一线。

    许多人都知道,安娜可以唱歌,而且还唱得不错,虽然她的高音区域表现平庸,但音乐诠释能力和音准、节拍等素质却十分出彩;但很少人知道,安娜是在百老汇成名的。

    年仅十三岁的时候,她就出演了百老汇音乐剧“上流社会”,并且凭借着这部作品收获了一系列奖项肯定,现在,她依旧是托尼奖历史上的第二年轻提名者。在演员生涯初期,安娜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音乐剧的歌舞演员。

    “断腿”的祝福,对安娜来说,着实再熟悉不过了。

    但问题就在于,蓝礼为什么会说这句话?难道蓝礼知道她以前的百老汇经历?蓝礼和百老汇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蓝礼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仅仅只是她自己想太多?

    仔细想想,安娜突然发现,她对蓝礼一无所知。除了知道最近关于他演技出众的新闻层出不穷之外,她还真的是没有任何头绪,自然也就无从判断。

    视线再次投向蓝礼时,安娜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些打量和深究。

    布莱丝-达拉斯也是如此,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蓝礼那凌乱不羁的卷发上

    进入室内之后,陷入落汤鸡状态的蓝礼只是简单地向大家表示了歉意之后,就到浴室去沐浴了。此时,蓝礼就是刚刚沐浴出来的状态。

    他穿着一件无领的珍珠白衬衫,搭配浅蓝色的无省西装裤,闲散而慵懒,却又有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那深褐色的卷发,狂放不羁地耷拉着,随性散漫,潇洒自如,就连眉宇之间的俊逸都变得肆意起来。

    这让布莱丝充满了困惑。

    得知蓝礼在最后关头临危受命之后,布莱丝就专门去了解了一下这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演员,可是今天的情况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红地毯上的,杂志内页上的,新闻报道里的,大屏幕上的,还有坐在眼前的,每一个蓝礼似乎都不同。她无法判断出蓝礼会如何演绎“抗癌的我”这部作品,所以她也无法预测两个人的合作会如何发展。

    不仅如此,外界一直在猜测着,蓝礼的身家背景是大有来头的,否则为什么圈内资源如此好,发展如此迅速。此时,布莱丝也不由揣测着,蓝礼和好莱坞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布莱丝在打量蓝礼的时候,蓝礼也在打量布莱丝安迪选择了“抗癌的我”,除了角色、塞斯等原因之外,布莱丝是不是也是参考因素之一?

    在好莱坞闯荡,布莱丝始终隐藏了自己父亲是朗-霍华德的这件事,一直到“侏罗纪世界”这部作品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之后,她的家世这才被爆料了出来。但事实上,隐瞒得了大众,在圈内也是公开的秘密。

    看看布莱丝的资源就知道了。

    第一,她也出演了“暮光之城”系列,扮演分量颇重的反派角色;第二,凭借着“灵异第六感”成功在好莱坞占据一席之地的导演m-奈特-沙马兰(m-night-shyamalan),还有格外擅长莎士比亚题材的导演肯尼思-布拉纳(kenh-branagh),双双用了她做女主角;第三,“蜘蛛侠3”、“终结者2018”里她也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至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eastwood)、拉斯-冯-提尔(lars-von-trier)这些顶级导演的合作,就更加不用赘述了。

    如此丰富的资源才是真正地让人瞠目结舌。相比起来,蓝礼的资源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只能勉强称为洒洒水而已。

    但现在,不少人质疑蓝礼的身家背景,却没有人好奇布莱丝的来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蓝礼取得了成功,而布莱丝没有。

    说来也奇怪,布莱丝如此丰富的资源,却始终没有能够红起来,不要说一线了,就连二线都挤不进去。“侏罗纪世界”不是她第一次担任商业巨作的女主角,却是她第一次取得成功的作品。

    那么,安迪在选择“抗癌的我”的时候,是否知道布莱丝也在演员列表之上呢?

    “之前就听过不少你的传言,对于这一次的合作也充满了期待。”布莱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友好地打起了招呼。

    蓝礼也回报了一个微笑,“希望传言不要太可怕,至少从我在报纸上阅读到的信息来看,我不喜欢这个家伙。”那绅士有礼却又不失幽默感的话语,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响起了一片低低的轻笑声。

    安娜的视线却微微闪了闪,蓝礼这一次就没有说“断个腿”。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还是确有其事?

    “我想,今天你刚刚经历了长途飞行,一定很疲惫了。”塞斯试探性地开口询问到,“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然后晚上的时候,再读一读剧本?”

    塞斯的声音不自然地上扬了起来,透露出他的小心翼翼。倒不是说蓝礼多么大牌,又或者说蓝礼多么不好相处,归根结底,塞斯还是在担心着蓝礼的离开。如果蓝礼现在又后悔了,转身离开,那么剧组就注定了要开天窗,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就无法想象。

    这不是杞人忧天。在现实生活中,诸如此类的情况数不胜数。

    在一部作品正式投入拍摄之后,演员和剧组之间将会进行多方面的沟通,包括角色定位、表演方式、剧本架构等等,如果双方出现了分歧,随时随刻都可能撕破脸皮可以是剧组将演员开除,也可能是演员主动离开剧组。越是大牌的演员,权力就越大。

    蓝礼倒是并不大牌,但“抗癌的我”剧组也不能算是财大气粗,同时也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接下来的拍摄日程已经确定了吗?”蓝礼好奇地询问到,“我们是按照时间顺序拍摄,还是……”

    “哦。”塞斯拼命眨着眼睛,可以看得出来,他十分紧张,但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他还是开口说道,“我们是打算,呃,这样,嗯,按照时间顺序拍摄。但考虑到,你接下来必须把头发都剃掉,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先把后面结尾有头发的部分拍摄完毕呢,还是一路拍下去,最后收尾的部分用头套拍摄。”

    光头话题,塞斯始终觉得这是一个不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了,然后蓝礼就甩袖而去。

    蓝礼却是轻轻收了收下颌,点头表示明白,“这应该由导演来决定。”塞斯轻轻松了一口,连连点头表示附和,“有需要的话,我不介意戴头套。反正即将剃光头,戴头套反而变得更简单了,不是吗?”

    蓝礼打趣地说道,塞斯夸张地拍掌大笑起来,整个反应都显得而有些浮夸,反而是让蓝礼愣了愣。塞斯顿时就变得讪讪然起来,那落差的尴尬,让其他人都忍俊不禁。

    蓝礼沉吟了片刻,“我不介意立刻就开始阅读剧本,老实说,我现在都还没有看过剧本,心里有些没底。”虽然蓝礼的话语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但这句话是认真的,“不过,在正式阅读剧本之前,不知道威尔是否有时间,我希望好好交谈一下。了解更多的情况。”

    ……

    大家面面相觑。

    蓝礼再次补充说道,“我是说,两个人单独。”

410 促膝长谈

    “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塞斯满头都是问号,目送着走进了房间里的蓝礼和威尔,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节奏。蓝礼真的太特立独行了,从今天登场的第一刻开始,塞斯就觉得常理屡次被打破,根本无法理解蓝礼的一举一动。

    是的,他可以理解蓝礼想要和编剧沟通的想法和理念,但为什么是两个人单独沟通?然后将其他对手戏演员都晾在一边,这算什么?难道演员进入剧组的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和对手戏合作伙伴培养默契吗?

    从对手戏戏份的多寡来看,他和蓝礼的配合是最多的,而且两个人要诠释出那种友情身后的默契,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从对手戏的化学反应来看,安娜和蓝礼的合作是最困难的,安娜将饰演心理医生,和亚当进行交流,有点尴尬,又有些温情。

    从对手戏的落差程度来看,布莱丝才是蓝礼需要交流的对象,因为她将饰演亚当的女友后来背叛了亚当,两个人选择了分手。这对情侣之间的感情变化,是支线里十分重要的一环。

    换而言之,整部电影就是以蓝礼为核心人物,然后辐射出一个圆,每一个环节都与蓝礼息息相关,但现在,蓝礼却把其他人都抛在了一旁,和威尔进行沟通,甚至还拒绝让其他演员加入其中,这真的是太诡异了!

    塞斯转头看向了安娜、布莱丝等人,投去了询问的眼神,但每个人都是一脸困惑,无法解答。塞斯瞪了布莱丝一眼,似乎在说,“难道你不应该是他的女友吗?即使是单独交谈,也应该是你过去才对。”这指的是剧中的角色。

    布莱丝摊开双手,无语地看向了塞斯:她怎么可能知道?

    再仔细想一想,从电话沟通的时候开始,蓝礼就不按常理出牌否则,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怎么可能愿意临危受命,出演这样一部小成本独立作品,而且还要剃光头,在奥斯卡颁奖典礼即将举行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塞斯得到了少许安慰。

    内森走了出来,然后顺手将房间门关上,阻隔了所有人探查的视线,转过身来,然后就发现自己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这让他有些肝颤,“呃……我去卫生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蓝礼看了看房间,简洁大方,原木系的家具,没有多余的装潢,简单质朴;床/上用品则是冷色调的蓝色系,在桌面上可以看到一些工作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和你自己家里的风格一样吗?”蓝礼开口询问到。

    “嗯,基本一致。”威尔点点头表示了肯定,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但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全部都是重新购买的。”

    蓝礼哑然失笑,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却看到威尔依旧拘谨地站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比较起来,反而蓝礼更像是主人,威尔才是客人。

    单单从这一个小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威尔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个性,而且也比较慢热。即使是刚才短暂的接触之中,两个人相谈甚欢,但那更多还是得益于现场的气氛,而且塞斯也在现场,这算是有帮助。

    “请坐。”蓝礼友善地发出了邀请,“在正式阅读剧本之前,我想要和你聊一聊剧本,或者,更为准确来说,我想要和你聊一聊你自己。”

    威尔坐下来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蓝礼不得不解释到,“塞斯告诉我,这个剧本是根据你的亲身经历改编的。”威尔点点头给予了确认,“我相信,剧本的那些细节和情节都将无比真实,真实地呈现出面对癌症的整个过程。但我更加好奇的是,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症之前,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抗癌的我”整个剧本的主线和核心,都落在了“治疗癌症”这个主题之上,所有的支线和情节都是围绕于此展开的。

    这是剧本的优点,却也是剧本的缺点。

    优点就在于真实和细腻。从得知癌症的那一刻开始,到坦然接受,再到接受治疗,以及之后的一系列心情变化,每一个情节的状态描写都无比真实,没有丝毫的戏剧化处理,完完全全将威尔的心路历程呈现了出来。可以说,这是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打动观众、唤醒共鸣的剧本。

    缺点则在于角色的局限。因为所有重心都倾向于癌症这件事,也主动展现癌症对生活所带来的影响,这就使得剧本没有过多的空间去塑造角色。剧本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只是进行了基本设定,每一个人物提取出性格之中比较鲜明的一点,然后发扬光大,相对而言,角色是比较简单的。

    从编剧和导演角度来说,这是没有影响的。因为作品的戏剧张力已经足够,再加上这还是一部喜剧作品,添加了一些诙谐幽默的笑点,一部一百分钟的电影就已经没有剩下多少空间了,相对简洁的剧本对作品的完成度是有加分效果的。

    上一世的“抗癌的我”就是如此。作品整体质量不俗,但对于演员来说,这却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留给演员的发挥空间是十分有限的。

    约瑟夫-高登-莱维特的表演着实不俗,几场爆发力十足的戏份都展现出了张力,这也为他赢得了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男主角的提名。但那几场戏都与角色本身无关,而是与癌症有关。

    简单来说,观众看到的是一个人面对癌症时的情绪起伏、乃至失控,却看不到亚当自己的身影,这“一个人”可以更换成为任何人。

    这也意味着,演员在表演的时候,缺少一个立足点,表演可以精彩绝伦,但终归只是海市蜃楼、空中楼阁,角色经不起推敲。

    约瑟夫在“抗癌的我”里的表演有不少值得称道的亮点,但站在表演的立场来看,其实他的表演与之前“和莎莫的500天”相比,没有太大的差别,几乎可以说是两个相似的角色复制黏贴到了不同的作品里,差别仅仅在于两个角色遇到的事情有所不同

    又或者可以说是同一个人,经历了分手的故事,拍成了“和莎莫的500天”;而后又罹患了癌症,拍成了“抗癌的我”。

    但蓝礼不是约瑟夫,他的表演方式和解读方式,都和约瑟夫截然不同。蓝礼可不打算复制约瑟夫的表演,更不打算复制“和莎莫的500天”的表演。

    蓝礼清楚地知道,不同的人、不同的个性,在面对癌症时,都会有不同的处理,这样突发状况之下的表现差异,恰恰就是性格棱角的体现。

    无论是方法派表演,还是表现派表演,深入了解角色都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

    不过,相对而言,方法派会更加重视一些。因为表现派更加侧重于演技的精准,而方法派更加注重角色的体验,可以理解为,前者关注于自己,后者关注于角色这样的描述有些以偏概全,但大方向来看,的确是有这样的倾向。

    虽然威尔在剧本里没有过多描写,但他在下笔的时候就是以自己为蓝本的。所以,想要更进一步挖掘角色,让整个华美的空中楼阁拥有一个稳定的地基,他就必须更加深入的了解威尔。

    是亚当得了癌症,而不是楚嘉树得了癌症,也不是蓝礼得了癌症。是威尔-里瑟尔UU小说的亚当。

    “我?”威尔不由就笑了起来,这个提问着实有些意外,让他有些慌乱,“我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特色。我现在就站在你的眼前,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蓝礼轻笑了起来,“威尔,放松,我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你的约会对象,我仅仅只是想要和你交流一下剧本。”这调侃的话语让威尔稍稍放松了一些,“我是说,如果是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角色,那么他就不可能成为剧本的主角,不是吗?所以,我需要深入了解一下角色。”

    威尔愣了愣,他可以理解蓝礼的意思,但仔细想一想,他在撰写“抗癌的我”这个剧本时,却没有对角色进行构思。因为,所有的情节都是来自个人经历,经过大脑的二次创作之后,下笔如有神,自然而然就撰写了出来……等等。

    想到这里,威尔此时才反应过来蓝礼的真实意思。可是,他要说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色?作为一部电影的主人公,他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部分吗?还有,他UU小说的亚当,又有什么特色呢?

    威尔突然就茫然了,因为剧本里根本没有过多写到这些,整体而言,亚当就是一个性格平和的人,在困境之中却坚持不放弃,始终保持积极乐观……

    威尔忽然意识到,亚当确实是一个没有棱角的角色。以这样一个普通的角色作为男主角,有人愿意走进电影院观看吗?

    这让威尔不由就愣了愣虽然他是编剧出身,而且一直坚持在撰写剧本,但他一直活跃在电视剧和广播领域,“抗癌的我”仅仅只是他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威尔的自信开始急剧下降。

    蓝礼却不知道,短短的几秒钟,威尔的脑海里已经沧海桑田了,他进一步解释到,“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做什么,除了写作之外。”

411 切入角色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做什么,除了写作之外。”

    蓝礼的话语让威尔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走了出来,但思绪也还是有些混乱,忍不住在想着,怎么办,他是不是应该修改一下剧本?可是,又要怎么修改?从哪里入手?时间来得及吗?

    无数思绪在大脑里汹涌着,以至于他的回答也不太流畅,“跑步,还有音乐。”威尔的话语显得磕磕绊绊,还可以听到大量停顿的拟声词,打断了整个说话的节奏,“我是说,一边跑步,一边听音乐。”

    “那我猜,我们有共同点了。”蓝礼的玩笑成功地让威尔露出了笑容。看来,刚才雨中跑步的那个冲动,并不是没有来的,“我以为你是一个宅男。你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女生搭讪,对于体育运动不太擅长……”

    “是,是,我知道你描述的那种类型。”威尔笑着点了点头,“我猜,我的确是一个宅男。我始终热衷于用文字来表达自己,就好像这次的剧本一样。但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

    怕死。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表达方式,蓝礼补充地说道,“注重健康。”其实内涵是同样的意思,但表达方式的不同,却可以看出个性的差异。

    威尔愣了愣,随即点头表示了认可,“是的,我是一个注重健康的人。”他自己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虽然不是那种计算卡路里、搭配蛋白粉的健身狂魔,但我会注意食谱的健康,而且,我不吸烟,不喝酒……”

    “也不开车。”

    蓝礼的插话让威尔顿了顿,表情越发地放松下来,思绪也逐渐平复了下来,再次用力点点头,“是的,也不开车。另外,每天早晨我都会早起跑步。坚持的时间不算长,也就大学毕业之后吧。但,我每天都坚持了下来。”

    可以听得出来,威尔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制定了规则,就会坚持不懈地执行下去。

    有人说,这样的人比较冷淡,情感的波动不是太明显,甚至有时候看起来比较冷血,就好像机器人一般;但蓝礼却知道,恰恰相反,其实这样的人更加脆弱、更加敏感,为了不受伤害,只是他们将自己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一旦敞开心扉之后,纽带却更加坚韧。

    他们生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拒绝随随便便地让陌生人进入,甚至不惜将每一个靠近的人都推出去,他们需要更长的时间,慢慢地接纳新的朋友、新的恋情、新的改变、新的模式;但是,一旦接受了之后,这就会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情感的维系也更加深厚。亲情,爱情,友情,都是如此。

    马修-邓洛普就是这样的个性。

    蓝礼不太确定威尔是否也是如此,毕竟两个人认识的时间还比较短,但从“抗癌的我”剧本里就可以看得出来,亲情和友情的支持,对于亚当来说至关重要;而女友的背叛带来的冲击和震撼,甚至比癌症还要更加汹涌,彻底打破了亚当的心理天平。

    “也许你真的应该好好尝试雨中跑步,可能会有不同的收获。”蓝礼微笑地建议到,“在西雅图,这样的机会应该不少。”

    打趣的话语让威尔停顿了片刻,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蓝礼,然后深深地点点头,“也许,也许我真的会尝试看看。”

    “那音乐呢?你喜欢听什么音乐?我是说,跑步的时候。”蓝礼继续开口说道。

    “摇滚,独立摇滚,民谣摇滚。”威尔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他的神情也变得生动起来,“事实上,在圣丹斯电影节之前,我就认识你了,我在油管上看到了你的表演视频,’克里奥帕特拉’,那首歌现在依旧是我的跑步常听歌曲之一……”

    渐渐地,伴随着交谈的深入,蓝礼在脑海里构建出亚当的形象,在他的身上,投射着威尔的形象,寻找着楚嘉树的影子。

    亚当确实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没有狗血,也没有戏剧,就好像社会里无数的普通人一样。

    他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父母彼此相爱,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对他的关怀和爱护也不曾缺少,一起陪伴着他的成长。

    他拥有一个普通的学习经历,不是学生会主席,也不是球队运动员,但也同样不是专心于数学和物理,拒绝进行社交的边缘人物。他是校报的编辑,创作过一些诗歌,不是风云人物,却也在毕业舞会上约到了自己的心仪对象。

    他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不是那种改变世界发展方向的工作,却也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了才能,偶尔抱怨一下上司对他的能力不够赏识,可整体而言,他喜欢他的工作内容,满意他的工作环境。这是他希望进入的公司。

    如果没有癌症的话,也许他的人生就再正常不过了,就好像那蜿蜒流淌的大河一般,有些曲折,却波澜不惊。

    但事实上,他不是没有棱角,仅仅只是把棱角隐藏了起来。

    他喜欢文字,不仅仅是因为文字背后隐藏的智慧,还有文字所带来的复古精神。他怀念互联网摧毁现代文明之前的日子,所以,他喜欢摇滚,喜欢民谣,喜欢圣丹斯,喜欢广播。不是愤怒而张扬地咆哮嘶吼着,仅仅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坚持着自己,内敛而坚韧,却从来不曾动摇。

    他喜欢跑步,身体健康仅仅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在跑步过程中,音乐将他与世界隔离开来,那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不需要思考,不需要交流,只是享受着自己的存在。他并不排斥社交,只是,他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类型,他也不认为一个人需要八面玲珑,朋友满天下。足够就好。

    他不擅长表达,语言对于他来说是苍白的,远远比不上文字丰富,但不代表他没有情感。他怀念着罹患阿尔兹海默病以前的父亲,那时候他们还可以聊上一些关于摇滚的话题;他小心翼翼地邀请女友一起同居,这就是他内心深处最真诚的告白。

    他知道,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时代已经不同了,这是网络时代,也是媒体时代,人人都要为自己发言,甚至将自己的生活分享出来,现在讲究着情感丰富、澎湃冲动、直来直往,如果悲伤不表现出来,那就不是悲伤。

    但他却怀念着曾经的过去,那个复古的年代,讲究着内敛低调、冷静克制、理智优雅,将饱满的情绪都宣泄在文字之中,那些肆意、那些张扬、那些跌宕、那些动容,如此深刻,如此丰富。不说出来,不是因为不存在,而是因为太过深沉。

    时代变迁之后,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如此肤浅、如此直白。尊严和骄傲已经不复存在,只要开出足够的价格,那么一切都可以买得到。

    他以自己的方式,活出自己的风采。只是,别人却看不到,更加无法理解。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罹患癌症的时候,短暂的困惑之后,他保持着平静,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而是因为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了平静的表面之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这是一个漫长的抗争过程,如果不够坚强的话,那么在这场必输的战役之中,他就更加没有机会了。至少,这是他自己告诉自己的。

    于是,他坦白地告诉了女友,并且表示,如果他无法承受的话,他们可以分手不是假惺惺地以退为进,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他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任何人都无法轻松地面对,女友没有责任和义务陪伴他面对这样的坎坷。

    于是,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告诉父母,考虑到父亲的情况,也许母亲会背负了太多,以至于无法承受。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不想要留下遗憾。

    于是,他开始寻找着治愈癌症的办法,他不会回避,而是勇敢地迎接挑战。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那是其次的,但他绝对不会在尝试之前就主动放弃。

    蓝礼看着眼前的威尔,心头流过淡淡的感动,在交谈过程中,亚当的形象逐渐变得饱满立体起来,不仅仅是威尔而已,他还是楚嘉树,也是蓝礼。在亚当的身上,掺杂了太多太多的私人情绪,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以至于蓝礼也开始有些模糊了想法:

    这到底是威尔的故事,还是他自己的故事?

    “有人愿意去购物吗?”

    这是蓝礼和威尔聊天结束之后,两个人来到大厅里,蓝礼的第一句话,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这先是雨中跑步,然后和编剧小黑屋单独谈话,现在又开始购物了?这节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塞斯看了看威尔,威尔也是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塞斯只能直接开口了,“购买……什么?洗漱用品?还是?”

    “衣服。”蓝礼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可不能直接上镜头。”

    塞斯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戏服吗?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内森,对吧?”

    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内森连忙点头表示了赞同,“是的,我们昨天已经购买了一批衣服,都放在房间里了,按照你的尺寸,都选好了。”

    蓝礼却是微笑地摇了摇头,“你们是说房间衣架上的那些吗?不,那些都不能使用。需要重新购买。有人介绍一下西雅图的购物区域分布吗?”

412 浑然天成

    对于扮演角色来说,服装无疑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不仅仅是那些古装电影,现代作品也一样是如此,合适的服装对于角色定位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想象一下,范-迪塞尔整天穿一件大红色的t恤搭配破洞牛仔裤,在“速度与激/情”系列里装逼耍帅,那画面真是太美,让人不敢直视。

    奥斯卡的最佳服装设计奖,可不是随随便便设立的。

    之前出演的三部现代电影,都没有涉及到太多的服装风格,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活埋”就是一套衣服穿到底;“速度与激/情5”则是硬汉风格的纯色t恤和军装。唯一一套沾边的“爱疯了”,其实大部分采用的都是蓝礼个人的私服。

    蓝礼的衣服主要还是以衬衫为主,在非正常场合,他有各式各样的休闲衬衫,可以提供不同的搭配组合;另外,蓝礼还有一部分衣服是休闲运动风格,包括冲浪、滑板之后购入的一些服装。

    这些衣服的交错搭配,塑造出了雅各布青春洋溢的整体风格,微微有些书呆子,却又因为木匠工艺而不太修边幅的形象。

    但这一次,亚当却不是如此。

    由于剧本里缺少足够的发挥空间,角色的形象和风格就要通过造型、住房、发型之类的客观因素给予补充。

    上一世,约瑟夫-高登-莱维特饰演的亚当,服装风格基本与“和莎莫的500天”没有太多区别:衬衫搭配毛衣开衫或者是套头衫,不然就是年轻人穿着的休闲西装,穿搭不同风格的毛线衫。

    简单来说,这就是活脱脱的清新宅男的刻板印象。只不过,相较而言,亚当会稍稍更加接地气一些或者说,老土。但整体而言,二者之间还是保持一致的。

    由于服装风格的相近,这也越发让两部电影的不同角色变得相似起来。

    剧组为蓝礼准备的服装,也没有摆脱如此风格的窠臼,基本就是宅男的标配,不过根据威尔的个人风格,衬衫的种类会稍稍多一些。今天威尔就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不是西部牛仔那种粗粝的风格,而是带一点小资感觉的清新学院风。

    但,这却不是蓝礼构思之中的亚当,准确来说,蓝礼最终树立起来的亚当形象,不仅与约瑟夫的版本相去甚远,而且与现实生活中的威尔也有些偏差。

    在蓝礼看来,亚当确实是有一点宅男的倾向,但他却有自己的明显风格。

    平时私底下,亚当应该一切从简,选择纯色的t恤,没有什么特别的剪裁或者设计,就是普普通通的t恤,但尺码比较合适,不会太过宽大或者太过紧绷,颜色也以冷色调为主,却不是单调的黑白两色,藏蓝色、深绿色、烟灰色之类等等。

    因为亚当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个性。他不需要、也不想要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他不会穿那些印有摇滚乐队图案的t恤,又或者是风格强烈的剪裁t恤。

    这些对亚当来说,太过张扬,也太过刻意,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世人宣布自己的个性,不断强调自己的独特。但事实上,这样的穿着选择,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标签了,一个叫做“个性”的标签。就好像当代社会一样,太过浮夸,也太过直接。一切都浮在表面上,一目了然。

    工作上班时,亚当则会选择衬衫,因为这样比较正式。

    相较于纯色衬衫来说,那些复古的款式会更加合适,比如说条纹,比如说格纹,比如说波点。不是那种夸张设计的风格,而是青春又不失正式的学院风格。

    在内心深处,亚当其实是崇拜敬仰黄金年代文化的,他是“y世纪”一代,也就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他错过了电影最好的时代,错过了音乐最好的时代,还错过了文学最好的年代。

    虽然看到了电视的全盛时代和舞厅的巅峰时代,但他小时候得益于父母的影响,却一直仰慕那些逝去的辉煌,孜孜不倦地汲取着那些丰富的文化遗产,想象着自己能够重新回到当时。就好像“午夜巴黎”的故事一样。

    所以,比起刻板严肃的纯色衬衫来说,亚当的风格更加接近巴黎式的潇洒和自由,却又带着文学书呆子的拘谨。

    这绝对不是“和莎莫的500天”里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宅男,也不是上一世约瑟夫所表演出来的那个沉闷年轻人,甚至不是威尔-里瑟尔。他是亚当-勒纳(adam-lerner),一个普通人,一个拥有自己性格棱角的活生生的普通人。

    他低调、内敛、阳光、积极、慢热,微微有些笨拙,但他有着自己的锋芒,尖锐、犀利、鲜明、执着、坚毅,拒绝轻易放弃。

    在阅读剧本之前,亚当的形象就已经栩栩如生起来,不仅仅是穿着打扮,还有面部表情、手部动作,乃至于眼神的习惯,所有的细节都变得充实饱满起来,完全不需要刻意揣摩,乃至刻意表演,一切都隐藏在血液里,浑然天成。

    蓝礼根本不需要浏览台词,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得到,当亚当第一次得知自己确症的时候,他的面部表情,还有心理活动。所有一切都如此真实,仿佛他又回到了车祸清醒之后的那一天。仅仅只是睁开眼睛,现实就已经到来了。

    医生进入房间之前,他正在阅读着医院提供的宣传册子,让人们可以了解一些癌症、治疗的基本信息。他阅读地很认真,端坐在椅子上,背部挺拔,左手的手指忍不住就开始转动起铅笔来但此时手上没有铅笔,他只能做出一个虚无的姿势来。

    开门的声响让他抬起头来,屁/股稍稍离开了椅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医生根本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你好”,两个人的视线没有交流,他回了一句“嗨”,伸出了右手,准备问候,但医生关上门,视线完全没有离开手中的报告,这让亚当的动作有些窘迫,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亚当的视线跟随着医生移动,但医生始终没有抬起头,径直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即使是坐下来之后,医生也依旧没有投来视线,而是直接看向了电脑屏幕,不知道正在核对着什么。

    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视线跟随着医生的眼神移动着,做好了随时打招呼的准备,更加希望能够有一点眼神的交流,但他的等待都落了空,医生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拿起了录音笔,放在嘴边,说了起来,“病人的症状包括了腰痛以及夜间盗汗,血检和尿检均为正常……”

    亚当的表情微微愣了愣,视线飘移了一会,开始研究起来,医生的录音笔到底是什么品牌的?看上面的按钮和光泽,好像是索尼的,他之前应该在电器行看到过。

    医生的声音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亚当视线微闪,他告诉自己,这是他的检查报告,他需要集中注意力,但医生的漠然和疏离,却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局外人的错觉,根本没有人看得到他,他只不过是坐在这里的一尊木偶而已。

    “……核磁共振显示,在腰大肌处,有硬膜内恶性神经纤维鞘瘤扩散,并且伴有神经根处受压综合症以及骨侵蚀症,位置在脊椎的l2到l5区域,病人需要切片活检来核实病情……”

    亚当有些走神,视线落在了旁边的电脑屏幕上,那是什么牌子的电脑来着?医院的电脑是不是和大型集团有合作?可是他之前听说,现在医院也都普及ipad了,等等,现在ipad出了吗?现在是2010年?还是2017年?除了苹果之外,其他公司好像也有出平板电脑吧?

    医生的话语就好像和尚念经一般,一大堆听不懂的梵文,叽里咕噜地响着,但亚当的注意力却已经完全走丢了。

    他眨了眨眼睛,悄悄地深呼吸一下,连忙把注意力收回来。他可没有忘记,今天他是来询问自己检查报告结果的,一会他还有工作要做,晚上还和凯尔约了到酒吧去玩飞镖……等等,他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

    收敛起了注意力,亚当却发现,医生还在持续不断地说着,根本停不下来,那大段大段的陌生医学词汇真是让人头昏脑涨,于是,亚当调整了一下坐姿,举起右手示意了一下,试图吸引医生的注意力,但他失败了,所以他轻轻摆了摆手,搅动了空气,破坏了医生视线的稳定性。

    果然,医生停止了说话,暂停了录音笔,抬起头来,“怎么,有问题吗?”

    “是的,我想请问一下,录音笔是什么牌子的?我是说,我之前也买了一款,但功能没有那么齐全……”亚当好奇地询问到,说出口之后,现场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约莫半秒,亚当讪讪然地将右手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然后这才认真地说道,“抱歉,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听懂刚才的那些话语。”

    亚当的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深褐色的眼睛努力睁大着,似乎在避免自己再次陷入瞌睡的窘境,以至于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滑稽,“我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医生,“……”

    医生就这样愣在了原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耳边就传来了导演无语的声音,“卡!”这声音一出来之后,全场集体大爆笑起来。

413 喜剧尝试

    刚才那短短的四十秒表演,蓝礼的小动作细节和眼神变化,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

    “抗癌的我”并没有制作后期旁白配音的打算,也就是说,角色的内心活动不会以任何方式呈现出来,因为整部电影的情绪起伏已经足够饱满了,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地让剧情变得更加叽叽歪歪。

    但是蓝礼刚才的表演过程中,那种生涩、尴尬,那种走神、慌乱,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在看漫画一般,可以清晰地看到蓝礼脑袋上冒出一个对话框,将内心的想法全部都讲述出来。这种书生式的呆萌和拘谨,无比生动。

    真正的巅峰时刻,无疑是蓝礼最后神来一笔的临场发挥录音笔。

    在剧本里,录音笔这一段是没有的,亚当只是打断了医生的自述,然后提出了疑问。这原本也没有什么,整个叙事都很流畅,可是蓝礼突然加了这一句,顿时喜感倍增,不过一句话,就将亚当个性之中那种宅男性质的质朴和呆愣勾勒了出来。

    饰演医生的演员安德鲁-阿尔里(andrew-airlie)不是什么大红大紫的老戏骨,更多时候是活跃在电视屏幕里的客串角色,几乎都是没有名字的。但他也已经在好莱坞打滚了足足二十年,跑过的龙套数不胜数,绝对不是什么手足无措的菜鸟。

    但刚才,蓝礼突如其来的临场发挥,却让安德鲁完全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蓝礼那应对自如的表演,一气呵成,毫无破绽,根本识别不出来到底是演戏还是现实,安德鲁的大脑一时间就卡壳了,台词一句都想不起来。

    于是,他就愣在了原地。

    “抱歉。”安德鲁连忙表示了歉意,蓝礼笑呵呵地挥了挥手,表示并不在意。

    今天仅仅是剧组开拍的第三天,整个剧组都还处于磨合期,蓝礼也正在一点点地将大脑里的亚当与自己融合起来。同时,蓝礼还在尝试一些简单的喜剧表演。

    “抗癌的我”确实是一部喜剧电影,但正如之前塞斯所说,笑点的包袱基本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他角色相对而言,喜剧效果不是那么明显。

    不过,这是一部十分特别的作品,不少的笑点都是来自于台词的睿智和机敏,不是那种让人捧腹大笑的,而是有一点“周六夜现场”风格的尴尬冷笑话,让人忍俊不禁。

    这是蓝礼所擅长的风格,看看他平时接受访问就知道了。不过,平时的幽默和表演的幽默,还是微微有些许的区别,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这是两个不同的个性,蓝礼不是亚当,亚当也不是蓝礼。

    喜剧演员也有许多不同类型,其中一种就是像塞斯-罗根这样,他们的才华更多体现在文字上也就是撰写剧本或者段子,所以他们在表演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刻意搞笑,基本上都是本色演出,依靠台词和剧情碰撞出来的笑点,娱乐观众。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在表演自己。塞斯-罗根、乔纳-希尔(jonah-hill)、扎克-埃夫隆等人都是如此。

    “抗癌的我”故事里,塞斯饰演的凯尔,其实基本就是现实生活里的塞斯,没有什么区别。

    但蓝礼却不行,即使是搞笑,他也必须以亚当的风格来搞笑,这就对表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蓝礼知道,当务之急是表演好亚当这个角色,方法派的表演方式要求他全身心投入,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可是这是一部喜剧电影,蓝礼不希望自己的表演风格太过死板、太过严肃、太过发力,就好像“活埋”里一样,否则会显得太过违和。他一直都想要尝试喜剧演出,也许这一次他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想法。

    刚才的录音笔台词,蓝礼就是完全投入了亚当的状态之后,灵感一冒,顺口就说出来的。蓝礼个人觉得,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有想到,对手戏演员却是瞠目结舌了。

    蓝礼转头看向了导演,投去了询问的视线,求证着刚才这场戏的好坏。

    乔纳森-莱文(jonathan-levine)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爆笑的工作人员们,然后朝蓝礼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肯定,“很好,刚才一切都很好。事实上,你如果想到一些台词,欢迎你随时直接蹦出来。我们可以看看表演效果如何,再来决定。”

    乔纳森很年轻,今年才不过三十岁而已,对于导演这个职位来说,完全是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他是一名有独特想法的喜剧导演,在独立电影圈子里收获了不少肯定,除了“抗癌的我”之外,他最广为人所知的作品是2013年上映的“温暖的尸体”,这部另类的僵尸爱情电影,备受肯定,也为他打开了好莱坞的大门。

    乔纳森的才华集中体现在了对细节的捕捉上,运用色调和光线来营造出气氛,配乐的选择也往往让人惊艳,然后通过镜头的准确掌控,将演员表演之中的细节呈现出来,得到他想要的效果。简单来说,他是一个懂得充分利用一切资源的导演。

    喜剧演员的表演风格千奇百怪,但其中很少有人是通过细腻表演来推动笑点的毕竟喜剧作品和剧情类型还是有比较大差别的。

    经过两天的短暂磨合,乔纳森却发现,蓝礼的台词功底真的很好。

    以前仅仅只是耳闻过,有人会称赞某位演员“台词好”,尤其是英国舞台剧出身的演员,但乔纳森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直到蓝礼的出现。一句简单的台词就可以品味出许多的细节来,尤其是语气的细微变化,往往能够带来出人意料的喜剧效果。

    就比如说刚才那一句录音笔的台词,口吻之中带着浓浓的兴趣,就好像技术宅男在某个科技产品新品发布会上碰面一般,好奇之中带着些许探究的心态,滔滔不绝的话语差点就刹不住车,那隐藏其中的亢奋和激动,甚至可以听出跃跃欲试的感觉。

    但注意到医生的愕然之后,突然就紧急刹车了,随后的语气就沉淀了下来,有些慌乱,有些尴尬,有些生涩,嘴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失,带着一丝探索的疑惑。是的,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没有胆怯,更多是困惑和好奇。

    两种语气制造的落差感,带来一种荒谬的讽刺效果,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品味出其中的细微变化,着实让人忍俊不禁看看现场工作人员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不仅仅是乔纳森,在旁边观看拍摄的安娜、布莱丝等人都流露出了错愕的神色,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惊讶。

    蓝礼从登场开始,一直到投入拍摄以来,表现始终十分奇怪,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倒不是说多么失礼,又或者说多么粗鲁,而是节奏频率始终契合不上,这种磕磕绊绊的感觉着实让人吐槽无力。

    大家都有些担心:对手戏怎么办?

    如此担忧之下,心里难免没底,不由自主地开始胡乱猜测:

    难道之前的盛名都只是吹捧出来的?他只是荣耀光环之下的一个绣花枕头?归根结底,不是因为蓝礼的演技多么出色,而是因为他的后台背景着实强硬,硬生生地营造出了如此局面?即使是奥斯卡提名,那也是颁奖季的公关手段而已,否则蓝礼怎么可能击败詹姆斯-弗兰科呢?

    此前两天的拍摄,中规中矩,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今天,大家才真正地意识到:蓝礼可绝对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最为震惊的绝对是塞斯。

    看着眼前的蓝礼,他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不是蓝礼,也不是威尔,而是一个塞斯认不出来的陌生人他可以感受到,有点点威尔的影子,却又和威尔有些不同,那种突如其来的冷幽默,就比威尔要强多了。

    塞斯忽然就亢奋了起来,挖到宝了!

    相较于拍摄现场息息索索的热闹,蓝礼却是淡定多了。在这部电影里,他更加注重的是风格、是角色、是投入,而不是台词或者情绪那些是“超脱”拍摄时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现在就一心一意地专注于方法派的研究。

    刚才那脱口而出的台词,证明了蓝礼的代入感走在了正确的轨道上。那是亚当在发言,而不是身为演员的蓝礼。

    现在,蓝礼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如此状态,并且进一步将喜剧的黑色幽默发挥出来这可不是一个屎/尿/屁的荒诞喜剧。

    “安德鲁,你没问题吧?”乔纳森扬声询问到,安德鲁连连点头,表示确认,然后乔纳森就回头看了看片场,“那么我们就再次投入拍摄吧,从头开始。”

    因为蓝礼的表演发生了变化,乔纳森决定镜头的角度也需要作出一些改变,捕捉表演的细节。

    再次开拍之后,这一次,整个表演十分流畅,包袱抖得依旧十分到位,然后医生就顺势接上了话语,“是的,来看一下你的核磁共振图。”医生把电脑屏幕转向了亚当。

    亚当眉尾轻轻一扬,“哦,联想。居然是联想?”这荒诞不羁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嘴,眼底多了些许意味深长,不过随后就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医生的解释。

    可是,那些陌生的词汇对他真的不友好,他稍稍垂下眼帘,身体微微往前倾,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一脸懵逼,“呃,什么?”

414 满嘴苦涩

    “来看一下你的核磁共振图,它显示着,在你脊椎的下端,有一个类似足类动物的物体正在扩散,它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神经纤维鞘瘤。”

    亚当在认真倾听着,虽然他有那么一刹那的走神,但整体而言,他确确实实是在集中精力地倾听着至少是试图集中精力,但这些医学专业词汇真的太不友好了,他现在就是满脸问号,一脸懵逼。

    “好……吧?”意识到医生的话语已经结束了,亚当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点着头,但双眼却是一片茫然,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意思,就连话语的尾音都轻轻上扬了起来,显示出他的困惑和不确定。

    他一时间有些语塞,瞳孔在不安定地晃动着,大脑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应,沉吟了一声,带上了礼貌的微笑,试探性地询问到,“抱歉,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吗?”

    医生似乎对如此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打断了亚当的话语,直截了当地说道,“是一个恶性肿瘤。”

    “肿瘤?”亚当满头的问号已经落在了眸子里,他的嘴角身上微不可见地轻轻上扬了起来,莫名的荒谬感在眉宇之间涌动着。

    “是的。”医生在回避亚当的眼神。

    “我?”亚当的眉宇挑高了起来,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笑意已经从眼底流淌了出来。

    “是的。”医生依旧在回避眼神,他保持着脑袋面向着亚当,但眼神却已经飘向了其他地方,从进入房间以来,他始终不曾正眼看过亚当一眼。

    “噗。”亚当终于再也没有忍住,笑出了声,耸起了肩膀,不可思议地转了转眼珠子,“但这根本说不通。”亚当瞪大了眼睛,摊开双手,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和调侃十分显眼,“我是说,我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我是一个循环利用的类型。”说完,亚当还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在吐槽自己。

    循环利用(recycle),其实就是环保意识,最早的意思是对生活垃圾重复利用。但现在已经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生活态度。特指坚持绿色健康的生活方式。

    但循环利用也被认为是白人中产阶级自我标榜价值取向的一个标签,成为了不少人吐槽的对象,这也是亚当翻白眼的意思。

    医生却没有领悟到亚当的幽默,他抬起眼睛快速地看了亚当一眼,但随即就再次垂了下来,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事实上,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的病因非常罕见,十七号染色体的基因突变,变异的p53基因导致了细胞的癌变……”

    但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落在亚当眼中,却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大,冰冷,生疏,漠然,绝望,四面八方的白色开始汹涌过来,将所有的色彩都抽离。

    亚当嘴角和眼底的笑意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僵硬住了,灵魂似乎正在离开身体,只剩下一个躯壳,医生的话语开始失去了结构,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音节,在耳膜上不断捶打着,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在不断兜兜转转,却听不见具体的词汇。

    什么基因?什么染色体?什么突变?又是什么癌变?

    这些词汇似乎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似乎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他试图侧耳倾听,更加专注;他试图理解医生的每一句话,却渐渐失去了对音节的捕捉。那一番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他只听懂了医生的语气

    沉静平稳,这也就意味着冰冷疏离,没有回旋的余地;专业客观,拉开医生和病患的距离。他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病患,所以,他是病患了。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医生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病症来着?他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的大脑为什么陷入了一片空白?他的思绪完全陷入了泥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够为他解答一下?

    他努力地想要看到医生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寻找到一丝情感的温度,但他却失败了。那避开的眼神只留下了一个冷漠的侧脸,仿佛高高在上的上帝,冷静而客观地陈述着事实,但这个事实,却残忍而凶狠地击溃了他的生活。

    就在这一刻,他的人生被下达了判决:一个他无法反抗也无力改变的判决。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开始变得空洞起来,就好像一个流沙黑洞般,可以隐约看到流沙在不断下沉,但是却看不到极限,只是持续不断地下沉,没完没了地循环,原本只是绣花针大小的黑洞,开始慢慢地扩大,吞噬着整个瞳孔的色彩。

    渐渐地,慢慢地,隐藏在瞳孔深处的灵魂就犹如一缕青烟般消散。

    那波澜不惊的茫然找不到任何焦点和焦距,空空落落地,就好像凛冽寒冬的北极圈,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色,苍莽而恢弘的白色将整个世界吞噬,找不到参照物,也看不到地平线,所有一切都消失在那纯粹而透彻的白色之中。

    虚无,空洞。但嘴角却依旧僵硬着那一抹微笑的弧度,只是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笑意的温暖,让人不寒而栗。

    白色,他痛恨白色,无止无境的白色,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白色,冰冷而整洁,却看不到任何的变化,就好像他的生活一样。

    每一天都躺在病床/上,等待着医生的例行巡房,然后检查,最后听着没有任何改变的诊断,这就像是一个看不到终点和边界的白色世界,无论他如何奔跑,无论他如何改变方向,无论他如何变换速度,四周的景色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似乎都是一样的。

    枯燥、乏味、千篇一律,他就这样被困在了原地,找不到出口,也停不下来。

    上一世的回忆犹如决堤洪水一般,宣泄而下,猝不及防之间,就将他吞噬,那种被囚禁在狭小空间里的憋屈、愤怒和绝望再一次席卷而至,甚至还来不及喘息,理智就瞬间被焚烧殆尽。

    他挣扎着,试图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身体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召唤;于是,他开始嘶吼着,愤怒地嘶吼着:骗子!眼前的医生就是骗子!

    他的生命在这一刻就结束了,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明天。

    他要被困在这张病床/上十年,足足的十年,漫长的十年,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十年。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当场死亡会是更好的选择?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囚禁在这一方白色的天地里,就连挣扎和反抗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但医生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嘶吼,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灵魂深处的自己正在疯狂地嘶吼着,但身体却僵硬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可以看到世界的斑斓色彩,他可以看到医生的喋喋不休,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可是灵魂却在混沌的黑暗之中渐行渐远,渐渐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控制。

    用尽了全身力气,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空气之中飘动的味道,夹杂着双氧水的刺激和药物的干燥,充斥着胸腔,不断翻涌着,令人作呕。他是楚嘉树?还是亚当?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心脏传来一股尖锐而深刻的疼痛,仿佛坠子钻进了柔软的心脏深处一般。

    肿瘤。癌症。

    突然之间,这两个并不陌生的词汇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蹿进了脑海里,横冲直撞,这让他有些烦躁,有些慌乱。没由来地。他不明白,这两个词汇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仅仅只是因为腰痛导致了睡眠质量不好,这才过来检查的,不是吗?那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会和医生进行这段对话?为什么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地躁动和愤怒,为什么他胸口有一种情绪在涌动着,想要宣泄?

    亚当试图让自己回过神来,他举起了双手,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在空中毫无轨迹地顿了顿,然后再次落了下来,握住了椅背,突然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浑身肌肉紧绷起来,所有的力量都朝着双手汇集了过去,整个人就支撑着站了起来。

    但很快,整个人就重新跌坐了下来,刚刚瞬间汇聚起来的力量转眼间就再次消散,整个人就好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无力而无助地坐在椅子里;视线惶恐不安地四处移动着,瞳孔漫无目的地在震动着,让人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内心的震撼和颤抖,犹如在寒风暴雨之中瑟瑟发抖的秋叶。

    那种恐慌拖拽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进入暗无天日的黑暗,他在挣扎着,他在呼喊着,他的求助着,可是却没有人听得见,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斑斓的光晕,就连轮廓都无法捕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肺部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氧气,不断上升的温热开始燃烧起来,恐慌和茫然之中,却找不到焦点。

    他抬起眼睛,慌乱地捕捉着,然后视线里的人物轮廓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医生的声音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听不懂,他依旧听不懂,他似乎明白了,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耳鸣声在不断回荡着,但这就是视线之内的唯一焦点,也是他唯一的求助对象。

    不由自主地,身体就微微前倾,充满了渴望,求生的渴望。

415 发力过猛

    救命稻草。

    眼前的医生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知道,医生是骗子,欺骗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欺骗他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欺骗他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但……万一呢?

    万一呢。

    求生的渴望开始在眼底燃烧起来,波澜不惊,却隐藏着汹涌暗潮,“但是我会好起来的。”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却有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虽然他自己根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面对着什么情况。既然他在医院,那么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好起来,是这样的吧?

    安德鲁不得不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那双木然的眼睛,深邃得犹如浩瀚夜空,却看不到丝毫光芒。他努力地搜寻着,却捕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那种恢弘而磅礴的虚无,空洞得可怕,就好像……就好像他现在正在亲手扼杀那个灵魂一般。

    这让他的话语噎了噎,在舌尖打转着,于心不忍地再次避开了视线,可是视线余光却可以看到那脆弱的肩膀、那紧绷的肌肉,浑身上下迸发出来的困惑、惊讶、茫然和愤怒,寂静无声,却又穿云裂石。

    他正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对吧?”安德鲁没有说话,于是亚当又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过于平静,仿佛地面万丈之下的冰川,就连一丝轻风都没有,那温柔的嗓音是如此轻盈,仿佛一碰就碎,即使稍稍用力一点都让人难以忍受。

    安德鲁的心脏却忍不住收缩起来,仿佛希望的绳索就握在他的手心里,只要稍稍一用力,那绳索就会直接切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这让安德鲁的话语不由就卡在了喉咙里,仿佛吞咽了一大口沙子,生涩得发疼。

    他回避了视线,假装在报告上要写点什么,却发现这个动作根本没有意义,他只能不自在地举了举双手,“如果你想要找人倾诉一下……我们医院有一些优秀的社工和心理学专家,他们是心理疏导方面的专家,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医生再一次回避了视线,医生再一次回避了话题,医生再一次回避了接触。

    他终于明白了,事情就是这样了。于是,肩膀重新振作起来,但却失败了,一脸茫然地坐在原地,大脑停止了元转、血液停止了流动、就连呼吸都停止了起伏。

    时间,在这一刻,就这样停止了,仿佛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停在了指尖之上,然后时光一点一点地将色彩抽离,最后画作黑白色,令人心碎。

    “卡!”

    乔纳森粗糙的声音在片场响了起来,喉咙的艰涩差一点就要咳嗽出声,他站起来,想要说点什么,但满嘴的苦涩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得不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和绝望在整个片场弥漫开来。

    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他丝毫不会想要落泪,却只是沉闷,闷得让人发慌,也闷得让人想要逃离,只是想要转身离开这里,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就好像亲眼目睹了彩色世界退化成为黑白空间一般,捶着胸口、捂着口鼻、闷着声响,无法动弹,胸口却灼热得发烫。

    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

    一直到这一刻,乔纳森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癌症。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时,人们总是会有种错觉,不过是某某事情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呢:

    不过是一句粗话而已,又没有动刀动枪;不过是一条短信而已,又没有人身伤害;不过是一次失败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不过是癌症而已,又不是当场死亡。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始终自己不是感同身受,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猜测他人的感受,然后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如果是我遇到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于是,人们就喜欢站在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发表言论,施舍自己的怜悯和批判。

    癌症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知道癌症的可怕,但经过了三十年的发展,现在癌症已经不再是不治之症了,当得知其他人罹患癌症时,心情会很沉重,也会很悲伤,可终究还是感受不到切肤之痛。即使是最亲近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最亲切的亲人,也不例外。

    因为,那不真实。

    但就在刚才,就在刚刚的这一刻,乔纳森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癌症”的震撼。

    那是癌症,足以摧毁一个人生活的癌症,即使现在已经有了相对有效的控制药物,即使现在已经有小部分人得以痊愈了,但那依旧是癌症,代表着死神镰刀的癌症。真实的触感让血液变得冰凉冰凉,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世界的分崩离析。

    即使是站在监视器后面的乔纳森都有些于心不忍了,更何况是饰演对手戏的安德鲁呢?

    乔纳森转过身,然后就看到剧组的每一个人都撇开了视线,一个个都在假装着看向其他地方,那沉静而平缓的气氛之中却有着一股无法宣泄出来的酸涩。就连威尔也不例外。

    原本乔纳森还想要询问一下威尔,他当时的心理活动是怎么样的?蓝礼的表演符合预期吗?但现在,威尔的动作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根本无需提问,乔纳森就可以从威尔那错杂的神色之中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波动。

    于是,乔纳森就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蓝礼,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我们再更换一个角度拍摄一遍。”这就等于说,刚才拍摄的那一条,他顺利通过了。

    “等等。”可是,蓝礼却出声阻止了剧组接下来的动作,这让大家的视线都纷纷落在了蓝礼身上。

    蓝礼此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一般。

    刚才那短短的戏份,情绪着实太过汹涌,他几乎就要无法呼吸了,那打破时空的真实感着实太过真切,以至于所有情况都失去了控制。

    他知道,在那一刻,他不是亚当,他是楚嘉树。

    噩梦再一次侵袭而至,那漫长的十年岁月,依旧犹如毒素一般,根深蒂固地埋藏在灵魂深处,始终不曾消失。没有自由,没有希望,没有阳光,甚至没有黑暗,没有绝望,没有悲伤,他就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没有。可怜,可悲,却也可笑。

    即使乔纳森中断了拍摄,打断了思绪,但他依旧无法摆脱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他不断告诉自己,他不是楚嘉树,他已经赢得了新生,他已经摆脱了梦魇的纠缠,可是肌肉依旧僵硬得可怕,几乎就要失去了感觉。

    好不容易,手指轻轻动了动,这让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现实的真实感让血液重新变得温暖起来,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四肢。

    “我可以回看一下刚才的表演吗?”蓝礼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低沉,听起来十分平静,却隐藏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让人无从分辨。

    乔纳森看了看塞斯,他不太明白这个要求的意义对于喜剧来说,他们不会抠表演细节,更多是掌控一个表演节奏。所以,现场感受节奏是正确的,那就没有问题了,乔纳森很少会观看回放。

    得到了塞斯的肯定答复之后,乔纳森耸了耸肩,表示了肯定,“为什么不行呢?”

    蓝礼没有立刻站起来,他似乎正在适应着自己的身体,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就好像溺水过后重新开始呼吸,不得不大口大口地自主呼吸着,仿佛忘记了如何用鼻子呼吸。

    好一会,蓝礼才站了起来,稍稍回温的血液在四肢里流淌着,却依旧没有完全缓和肌肉的僵硬,这让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就好像机器人一般。

    在乔纳森、塞斯等人不解的眼神注视之下,蓝礼走到了监视器的后面,然后开始观看刚才表演的回放。

    其实这一段表演并不长,从头到尾也不过只有七十秒而已,而且,这不是什么一镜到底的长镜头,乔纳森安排了四个机位,捕捉不同角度和不同景深的画面,然后再补充拍摄特写和近景,完成整个七十秒的剧情片段。

    回放很快就结束了。

    乔纳森不由再次扬了扬眉,即使再次观看,他还是觉得无比震撼。那种深入骨髓的细腻表演,具有强大的解释说明能力,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解读,故事剧情就已经摆在了眼前,这一份表演功底,确实是令人刮目相看。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蓝礼在表演之中还穿插了一些小小的幽默,比如说,“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吗?”这样的台词其实在喜剧里经常出现,用来嘲讽对方说的太过专业,有时候也会用来嘲笑喜欢超级英雄漫画的宅男;再比如说那种自嘲的笑容,还有懵逼的眼神,这样的小细节真的是太棒了!

    乔纳森真的很喜欢刚才这一段表演,风格稍稍有些戏剧性,却恰到好处。

    “不,我不喜欢。”可是,耳边却传来了蓝礼的话语,乔纳森的笑容不由就僵硬住了,他皱起了眉头,满脸惊诧地看向了蓝礼,“什么?”

    乔纳森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没有想到,蓝礼却再次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段表演太糟糕了。”

416 演技摸索

    蓝礼不喜欢刚才这段表演,不是在矫情,也不是在吹毛求疵,他不喜欢。准确来说,深恶痛绝,简直不忍直视。

    这一段表演,明显发力过猛。

    进入状态之后,他轻而易举地就跨越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再一次唤醒了楚嘉树记忆深处里的那些画面,这比“活埋”还要更加真实、更加生动,因为那不是虚拟出来的回忆,而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在医生宣判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片段都从脑海深处汹涌而出,刹那间将他吞噬。

    在整个表演过程中,他都处于一种频临失控的边缘,回忆的力量着实太过强大,无数纷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一点一点地炸裂开来,汹涌滔天的能量为表演注入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感染力,楚嘉树和亚当之间的差别已经逐渐消失,电影和现实的壁垒也已经彻底击碎。

    即使蓝礼重新观看,还是不由自主地四肢冰冷,仿佛自己又一次重新经历了那决定人生转折的时刻,发自内心深处的排斥和抗拒迸发出来,如此尖锐,以至于刺痛了每一寸骨骼,身体肌肉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那种灵魂撕裂的痛苦,让人无法忍受。

    这不是表演,这就是真实。

    但问题就在这里。这是真实,而不是表演。

    蓝礼不再是第一次从医生那里听到判决的那个楚嘉树了,他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他知道接下来的十年是多么漫长,他知道这一个决定的背后到底会对生活带来什么影响,他知道自己被死死地困在了那里,他知道那种痛苦、那种愤怒、那种绝望、那种挣扎。十年,每一天的影响都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但刚刚得知诊断结果时的楚嘉树,却不知道。

    威尔也是如此。现在的威尔,和当初的威尔已经不同了,重新回味当时的场景时,一切都如此清晰,一切却又如此模糊。

    曾经有科学家深入研究调查过,得出结论,记忆是会骗人的。

    比如说情侣吵架,同样的一个场景,双方记忆里的画面是截然不同的,这并不奇怪,因为每个人的思考立场都不同,但有趣的是,如果把吵架的场景录制下来,先让情侣对吵架过程进行阐述,然后再重新播放给情侣观看,随后就会发现,双方叙述的事实都与录像有所偏差。

    因为,每个人都只是选取自己希望看到的、听到的、记住的画面,留在记忆力。所以,同样一段事件,在不同人的脑海里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结果;同样的一段回忆,在不同时间也会留下不同的痕迹。

    许多童年时候的回忆,都只剩下一些气味、色彩和片段,无法拼凑完整。对于蓝礼和威尔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刚才的拍摄之中,蓝礼的代入感着实太过真实、太过深刻,以至于十年之间所经历的一切都被放大了,他的愤怒,他的憋屈,他的沮丧,他的茫然,他的痛苦,仿佛被放在了显微镜底下,让他重新再经历一次。这就好像费劲千辛万苦逃离了地狱的煎熬之后,却又一次被丢进了黑色莲火的煎熬中一般。

    痛苦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细腻而清晰。

    这可以说是复制了“活埋”的表演方式,甚至更进一步。因为蓝礼没有被真正地活埋过,却真正地被宣判过死刑。但,同样的方式在“活埋”是可行的,在“抗癌的我”却是不行的。

    “活埋”在狭窄的环境之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了十倍乃至百倍,甚至于有些脱离现实,进入一个理想的虚幻环境,近距离特写镜头的拍摄方式更是将这些情绪穿透大屏幕,传递给每一位观众,真正地将观影思想牵扯到电影之中,惊悚恐惧的感受会让脊梁都感到一阵清亮。

    但是在“抗癌的我”里,却是根植于现实,相比于大起大落的跌宕起伏,更加强调的是融入生活的真实感。

    更何况,蓝礼知道,在得知诊断结果的时候,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戏剧化,也不会如此激烈汹涌。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直如此。

    诊断结果宣判之后,那种不真实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那个结果是什么意思,医生解释得很清楚,却始终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对自己的生活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那些结果、那些名词解释、那些后遗症,一切都仅仅只是一个留在纸面上的词汇而已。

    就好像怀孕,只有等到孕吐来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怀孕意味着什么。事实上,高位瘫痪也好,癌症也罢,都是如此。

    威尔也不例外。在得知了自己罹患癌症之后,他有些恍惚,他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他上网调查了资料,然后发现自己的存活几率是百分之五十,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百分之五十,还不赖,这可是一半的几率呢,比那些百分之十的疾病来说,这已经是幸运的事了,不是吗?”

    于是,他开始积极乐观地面对,接受化疗,接受心理咨询,努力活下去。

    一直到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他突然就意识到,百分之五十,这意味着他有一半的几率会继续生存下去,但还有一半的几率将会死亡,生命就走到了终点。死亡,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变得清晰,癌症,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真实。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内心深处也难免会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那百分之一发生了,怎么办?就好像空难一样,没有挣扎,没有抵抗,没有机会,就是全军覆没。

    癌症。这个词汇到底有多么强大的破坏力,只有真正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它只是一个疾病的名次。

    所以,医生告知诊断结果的时候,那种茫然、那种混沌、那种迷惘,其实是一团混沌的,他明白自己遇到麻烦了,却不知道这个麻烦到底会带来什么改变。

    这一切,在正式开拍之前,蓝礼就已经想清楚了;可是投入拍摄之后,情绪着实太过汹涌,也太过炙热,摧枯拉朽地就破坏了所有的表演节奏。

    这就是方法派演技的特点之一,往往会难以控制,以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迸发出耀眼的火花,浓烈的化学反应令人难以忽视,疯魔成活。

    如果契合了角色,那就将会精彩绝伦,比如说“血色将至”里丹尼尔-戴-刘易斯的表演,真是让人骨子发凉;但如果偏离了角色,发力过猛,又或者是偏离剧本,喧宾夺主,那就是一场灾难,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在“胡佛”的表演,就是典型代表。

    蓝礼刚才也是如此。

    整个表演不仅偏离了轨道,而且严重失衡,导致整场戏都充满了一种暴戾感,过而不及,反而让那饱满的情绪看起来丢失了真实感。

    所谓的方法派演技,需要的是失控,却不是完完全全的失控,准确来说,他们需要的是融入角色,真正地吃透这个角色。一个角色,在相对应的时间点展现出相对应的情绪,这才是正确的。如果时时刻刻都失控的话,那就是疯子了,不是正常人。

    希斯-莱杰在“蝙蝠侠:黑暗骑士”里饰演的小丑,之所以被人们誉为方法派表演的代表,如疯如魔,就是因为他将小丑那种戏谑、不屑、玩味、嘲讽的风格展现了出来,根植于灵魂的冷漠和狂妄才是表演的核心。

    小丑是一个无视社会规则、无视道德束缚、无视是非曲折的无/政/府主义者,在希斯的表演之中,小丑并不是肆意放纵的疯子,而是沉着冷静、智珠在握,将每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带着那种属于小丑特有的滑稽和嘲讽,哪怕仅仅只是一句“为什么如此严肃”,轻描淡写之中就制造出了令人胆寒的反派效果。

    后来“自杀小队”这部作品里,杰瑞德-莱托饰演的小丑,整体质感就下降了一个档次。

    当然,制片方大量删减戏份的因素必须纳入考量范围,但客观来说,杰瑞德版本的小丑太过注重外力的帮助,形象和造型屡屡打破规则,将那种狂放不羁的姿态展现出来,但小丑本身的行事作风,包括眼神、台词、动作等等,表演的痕迹都太过明显,太过刻意,反而丢掉了小丑那种随性肆意、张扬妄为的特质。空有造型,没有灵魂。

    蓝礼认为,自己的表演就像是一个疯子。

    完完全全大失水准,令人失望,蓝礼对自己不满意,十分不满意。他需要的是失控之后的爆发力,而不是失去对角色的理解和控制。

    这样的表演,真的太业余了。虽然蓝礼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演技的道路上还需要慢慢探索;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必须重新回到起点,好好打磨自己的基本功,“抗癌的我”和“超脱”就是最好的良机,但今天这一头闷棍,真正地让蓝礼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连续三部作品的成功,而且都是赞誉如潮,大家都说他是演技天才,他还真的沾沾自喜了即使表面看起来没有,但内心深处难免有些飘飘然。

    在乔治和伊丽莎白不看好的情况下,他终于闯出了一片天空;在上一世的沉闷和压抑之后,他终于重获了新生。

    但就凭借着刚才的表演,这就足以让蓝礼清醒过来。真是糟糕透顶!

417 醍醐灌顶

    “这段表演真的太糟糕了。”

    蓝礼的胸腔里憋着一团火,无法熄灭的火,整个人的情绪还是没有从刚才的表演情境里完全走出来,那种愤怒更是张扬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无法遏制的烦躁,这让他只想要好好地发泄一番。

    但,残存的理智却在告诉他,随意地迁怒他人,随意地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在其他人身上,这是错误的行为。于是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开口说道,“抱歉,我需要冷静一下,给我三十分钟。”

    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如果再不离开的话,他也无法预测自己接下来的举动,然后蓝礼就转过身,熙熙攘攘的人群刷拉拉地就靠墙站立,让出了一条道路,蓝礼勉强保持着最后的礼仪,点头向大家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冷然地迈开步伐,快步离开了房间。

    所有人都一脸错愕和震惊,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乔纳森更是满头问号、一脸懵逼,他看向了塞斯,可是塞斯也是两眼茫然,愣愣地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他……来例假了?”

    “塞斯!”严肃愕然的气氛顿时就被破坏了,大家都无可奈何地嗤笑了起来。塞斯无辜地摊开双手。

    乔纳森只能看向了威尔,威尔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却又似乎不明白,他终究不是演员,看待事物的方式还是有所不同,“要不,我们再重新观看一次回放?”威尔尝试地提出了意见。

    乔纳森点点头表示了赞同,那就再看一次回放吧。

    但是,蓝礼离开之后,片场的气氛却有些诡异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这场表演精彩绝伦,导演、制片人、故事原型都在场,众口一致表示了赞同,但身为当事人的蓝礼却唱反调不仅仅是吹毛求疵、精益求精而已,而是直接以“糟糕”来评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批判自己的表演?还是在批评剧组其他人不够专业,所以才会认为这样的表演是出色的?而且他一言不发地就转身离开了,越过了制片人和导演,直接要求休息三十分钟,这不仅没有礼貌,而且还是耍大牌!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蓝礼想要好好享受一下大牌威风吗?还是自命清高地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演员专业姿态?

    这种姿态,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抗癌的我”剧组一时间有些躁动和骚乱,眼神的交换和小声的议论不绝于耳,原本大家还在震惊着蓝礼的表演,但下一秒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样的“专业姿态”,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甚至让人排斥。

    不要说那些工作人员了,就连安娜和布莱丝等演员也是满眼错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仔细想一想,从初次见面到现在,蓝礼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令人无法理解的怪异,那么今天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即使是如此,突然对自己的表演大骂“糟糕”,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等待着更多的赞誉,然后所有人都追捧他,表示刚才的表演精彩绝伦?还是说真的在批判自己的表演?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表演大师吗?罗伯特-德尼罗还是梅丽尔-斯特里普?如此清冷骄傲的高姿态,着实是让人有种嗤之以鼻的冲动。

    蓝礼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也没有时间去解释这些,他必须离开那个空间,那个令人窒息,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的空间;他必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让混乱纷杂的大脑冷却下来;他必须重新理清思路,从头开始整理想法。

    整个人就像是一座躁动的火山,随时处于爆发的边缘。他知道,这不正常,带着楚嘉树的愤怒,带着亚当的茫然,带着蓝礼的烦躁,所有的情绪都碰撞在了一起,这让他无所适从,却又无从入手。只能自己向自己发火。

    快步来到了室外之后,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膛里,稍稍冷静了一些,但依旧无济于事。

    蓝礼莽撞的脚步猛然紧急刹车,停了下来,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穿着戏服,口袋里全部都是空的,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天桥的玻璃窗前,若有所思。

    这个天桥是连接两个不同部门建筑的桥梁,正前方就是一大面落地玻璃墙面,依旧算是室内范畴,只不过相较而言清净一些,西雅图那柔和的光芒穿透玻璃窗洒落下来,让整个室内充盈着一股和缓的淡蓝色。空间感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放大了。

    没有多余的思考,蓝礼走了过去,压抑着情绪的涌动,礼貌地说道,“请问有香烟吗?”

    那名医生转过头来,是一个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狭长的眼睛和秀气的眉毛,五官却十分深邃,看起来像是混血儿的模样,粉黛未施的脸庞却有着一股江南水乡的干净,算不上不惊艳,但感觉很舒服。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医院,禁烟的吗?”医生眼睛轻轻一挑,声音严肃地反问到,神情却没有犀利之感。

    蓝礼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示意自己的清白,然后附加解释了一句,“我不需要打火机。”

    医生停顿了片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蓝礼,仿佛可以看透那层皮囊一般,约莫过了三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递给了蓝礼一支,“你怎么知道我有香烟?”她是女性,而且是医生,其实许多人都不知道她会抽烟。

    “需要理由吗?”蓝礼的反问让医生愣了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了笑容,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蓝礼将香烟叼在了嘴里,没有点燃,淡淡的烟草味在鼻翼底下萦绕,浑身上下激荡的躁动稍稍得到了缓解,仿佛可以看到缭绕的烟雾在指尖缠绕一般,但浮躁的情绪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平复下来,整个人都有种坐立不安的烦躁,那种汹涌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仿佛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控制,让人无法适应。

    医生可以感觉到蓝礼身上的负面情绪,她垂下了眼帘,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工作不太顺利?”

    蓝礼耸了耸肩,“生活从来就不容易。”视线余光瞥了瞥医生,“你呢?手术室的进展不太顺利?”

    “刚刚进行了宣判。”所谓的宣判,就是宣布死亡时间。医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仿佛可以在手上看到鲜血一般。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蓝礼却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在死亡面前,在病症面前,他们总是以为,习惯就好,渐渐就会麻木了,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也许你也需要一支香烟。”蓝礼的回应,让医生嘴角上扬了起来,视线余光瞥了瞥蓝礼嘴角那支香烟,没有点燃,只是那样叼着,眉宇之间依旧氤氲着一股无法挥去的阴郁,却带着青春的肆意张扬,不羁而潇洒,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医生却没有抽出香烟,而是站直了身体,“我准备回去值班了,世界还在等着我拯救呢。”

    蓝礼将香烟拿了下来,转过头,眼底流露出了一抹调侃,“就这样?仅仅只是在这里呼吸新鲜空气……三分钟,然后就继续回去工作了?”

    医生双方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耸了耸肩,“生活还是要继续。短暂的休息,然后重新开始,我希望着每一次都是全新的开始,但……”后面的话语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耸了耸肩,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戏谑和嘲讽却再明显不过了。

    这里是医院,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只有继续走下去。即使手术成功了,即使痊愈了,一场病症对人生的影响依旧是不可磨灭的,甚至彻底改变人生轨迹;但如果手术失败了,那就没有以后了。

    医院不是地狱,却是生死交界的地方。一分一秒的时间,这里就已经是沧海桑田,在生老病死面前,一切的力量都是软弱无力。楚嘉树是如此,亚当也是如此。

    “癌症”和“死亡”,这都是没有倾向、没有属性的名词,但是当它们与自己的命运维系在一起时,生活的轨道就开始发生了改变。可是,站在医院的幽静空间里,所有的错杂都顿时翻涌而上,酸涩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即使是旁观者,亦是如此。

    蓝礼经历过这一切,威尔经历过这一切,眼前的医生正在经历着这一切。

    在医生那双恬静的眸子里,蓝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蓝礼和医生相视一笑,点点头,而后医生就转身离开了,没有任何留恋。

    两个人仅仅只是交谈了三分钟,分享了一支香烟,甚至没有交换姓名,但蓝礼烦躁的心绪却逐渐沉淀了下来。

    这终究不是世界末日。

    他是一个新人,他依旧是一个新人,出演过几部成功的作品,不意味着他就成为了优秀的演员。他从来都不是天才,在那些真正的天才面前,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坚持不懈的努力者而已,犹如西西弗斯一般。

    “抗癌的我”也好,“超脱”也罢,这两部作品都需要他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的差错。所以,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急躁,也不是迫切,而是静下心来,从头开始。

    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将香烟叼在了嘴边,视线穿透玻璃,看着西雅图那静谧祥和的景象,蓝礼终于平静了下来。

418 理清思绪

    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癌症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真的明白吗?又或者说,威尔真的明白吗?

    上一世,作为楚嘉树,他曾经拥抱过死神,不是恐惧,不是害怕,而是带着一丝解脱,十年的漫长折磨和煎熬,除了那些零星闪光的幸福时刻,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他累了,他仅仅只是累了。

    他知道,他仅仅只有三十二岁,距离死亡还太年轻,真的太过年轻,花样年华还不曾开放就已经凋零了。但,漫无止境的生活始终在原地踏步,当宣告结束时,他是幸福的。

    只有在黑暗完全降临的那一刻,他求生的渴望才迸发出来,犹如彗星滑过夜空一般,瞬间爆发出强大的能量,可是还没有来得及释放,就已经消失。

    于是,他开始奔跑,朝着那一抹光亮不断狂奔。死亡的恐惧和威胁,仅仅只是刹那的瞬间。

    对于威尔来说,也是如此。

    即使医生确诊了,他罹患了癌症;即使母亲因为担忧他,而陷入了崩溃;即使女友因为癌症,以背叛的方式离开了他的生活;即使心理医生不断在试图开导他,让他宣泄内心的情绪;即使好友拉着他,利用癌症在酒吧搭讪;即使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用异样地眼光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但,他依旧没有真实感。

    癌症和死亡,似乎只是生活的一个小小变动,他必须开始接受化疗,这就好像他突然决定每天外出遛狗一般只是,这个“遛狗”的地点比较特别,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固定的动作。求生的渴望和乐观的心态,在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除此之外,生活的变化始终不曾真正地击中他。

    那些琐碎的细节,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改变着他的生活模式,入侵着他的生活空间,影响着他的生活方式。他在害怕着,他在忐忑着,他在不安着,他在烦躁着,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生活正在一点点改变,自己却无力阻止,但这种改变终究不是翻天覆地,他可以一步一步地后退、调整、妥协。

    一直到某一天,医生告知他,化疗没有起作用,癌细胞依旧在扩散,手术是唯一的选择,成功还是失败。于是,所有的后路都被切断了,他被逼到了角落里,没有退路,量变终于引起了质变。

    真实感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胸口。岔路口就在这里了,闭上眼睛之后,他有可能永远都再也睁不开眼睛,而且,这不是由他来决定的,他只能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等待着判决,完全束手就擒。

    那种绝望、那种愤怒、那种痛苦、那种悲伤,惊天动地地爆发出来。他痛恨着这个世界,痛恨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痛恨着生活里的每一件事。他仅仅只知道一件事:他还没有做好接受死亡的准备。

    仅仅只是刹那的时光。因为,在那之后,威尔的手术就成功了,重新获得了新生。威尔知道癌症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却终究如同潮水一般,涨潮之后迎来退潮,在时间的流逝中,悄无声息地退出血液,那种真实感就再次消失了。

    楚嘉树是如此,威尔是如此。剧本里的亚当,也是如此。在纽约飞往西雅图的飞机上,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是,他依旧想得不够透彻。

    不过,比起楚嘉树来说,亚当更加的茫然。

    因为,高位截瘫是真实的,也是立刻的,楚嘉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丧失了对四肢的控制权,却依旧不知所措,直到自己意识到,就连膀胱的控制权都失去了,那种羞耻感将他吞没,真实感才变得清晰起来。

    而对于亚当来说,癌症所带来的影响,却是慢慢地入侵,他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着,一点一点地摸索着,那种情绪的萌芽,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漫长而真实。

    可是在当下,医生确诊的当下,亚当仅仅只是茫然,还有不知所措。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突然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那种不知所措。

    没有那么多震惊,没有那么多痛苦,没有那么多绝望,没有那么多起伏,更没有那么多起承转合。迷茫,仅仅只是迷茫,大脑一片空白的迷茫,除此之外还有些许的慌乱,这就是全部了。

    这样的表演,是楚嘉树,也是亚当,却又不应该是楚嘉树,而应该是威尔,也是亚当。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限已经被彻底打乱了,上一世,这一世,威尔的,蓝礼的,回忆的,剧本的,无数故事片段都打乱成一片,他必须理清思绪,寻找到属于亚当的,那刹那间的迷茫和慌乱。

    玻璃窗之外,一片宁静,川流不息,蓝礼的视线不由放远,再放远,整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宽,仿佛看不到尽头,无边无际。

    他的脑海里却是不由在想着,在宇宙范围里,他是不是就像一颗尘埃一般,微不足道,以至于他的存在都不具备任何意义;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里,是不是还有人面临着和他相似的困境,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处理的;比起癌症来说,中东地区和非洲地区那些饱受战火折磨的生命,是不是应该更加值得同情……

    尤金-斯莱奇。当他的信仰被撕成了粉碎,当他的灵魂遁入了黑暗,当他的生命陷入了寂静,死亡对他来说是不是一种解脱,活着对他来说又是不是一种煎熬?和那些在战场上消逝的脆弱生命相比,他至少还有奋力拼搏的机会,可是,他要如何拼搏呢?

    癌症的治愈率到底有多高呢?死亡率又有多少?他到底罹患的是什么癌症?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那个名字真的好难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字母有一长串,是不是就连医生都没有见过?那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视线的焦距开始变得模糊,思想开始天马行空,各式各样的想法蜂拥而入。“叭”的一个响声,穿透玻璃墙刺痛了他的耳朵,在天空翱翔的思绪瞬间收拢了进来,焦点重新聚集,然后他就愣住了,他刚才到底在思考什么来着?

    对,癌症。等等,他是什么癌症?癌症和高位瘫痪到底哪个更加可怕?癌症和战争到底哪个更加残酷?癌症是因为基因突变,那这说明了什么,上帝的选择?还是上帝的抛弃?

    又一次走神了,蓝礼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香烟,有些发愣:他是不是不应该抽烟?毕竟,癌症了嘛,为了活下去,就应该更加健康才对。等等,还是说,他应该开始抽烟?因为,癌症了啊,反正生命都已经没有多久了,此时不享受、不肆意的话,以后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难道不应该正在工作吗?工作,对!他总算是想起来了,他正在拍摄电影,他是一名演员。

    蓝礼收回了视线,站在原地,却依旧有些迷茫,无数的记忆片段混杂在一起,将手中的香烟放到了上衣口袋里,然后蓝礼就朝着办公室的方向重新迈开了脚步

    为了拍摄医院的戏份,剧组没有在摄影棚里搭建一个片场,而是在医院里租赁了一件办公室,作为拍摄。他们租赁的是专门用来办公的楼层,尽可能避免打扰医院的日常工作,也不会制造任何的骚乱。

    “我无法理解,我觉得他就是一个疯子,自以为是的疯子。”

    “我看不出来他的行事作风,到底是什么目的,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

    “所以他就是一个疯子。”

    “我觉得,他可能压力比较大吧,毕竟大家都说他的演技出众,不由自主地就想要精益求精。”

    “我怎么觉得是骄傲自大,刚才那场戏已经表现十分出色了,我不认为任何人还可以奉献更加精彩的演出。他就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好像自己是什么真正的演技大师一样。”

    ……

    息息索索的议论声在交头接耳,在有限的空间里,即使不能完全听清楚,却也差不多了。可是,无论是塞斯,还是乔纳森,都没有阻止这些议论,刚才重新观看了两遍回放,两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猜不透蓝礼的套路。

    可是塞斯也有些无可奈何,“没有了詹姆斯,蓝礼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他现在没有落荒而逃,我们已经要赶到庆幸了,还能怎么办?”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虽然他对蓝礼刚才的自作主张也有些不满,但这一次他们终究是弱势的一方,也不能太过强求。

    蓝礼的崛起速度太快了,根基不稳,即使先后有“活埋”和“爱疯了”两部作品打底,但依旧难以服众。归根结底,他还是被归属到新人行列之中。在“抗癌的我”剧组里,蓝礼就是资历最浅、作品最少、年龄最轻的演员,一个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质疑,更何况是刚才那样的惊世骇俗呢?

    “咿呀”,办公室的大门推开了,低低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整个屋子里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地朝着门口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重新露面的蓝礼。

    塞斯立刻变换了笑容,惊喜而热情地说道,“蓝礼,你回来了?这还没有半个小时呢。”

    蓝礼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四面八方蜂拥过来的视线,径直走了上前,朝着塞斯礼貌地点点头,“我准备好了,可以再次开拍了。”

419 旁观看戏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奇妙。

    大家都在悄悄地交换着视线,那种“刚刚背后讨论八卦之后,当事人一无所知,在场人心知肚明”的默契,在空气里缓缓地流动着,让人嘴角上扬,却又不断以视线余光瞥向蓝礼,随即再次用眼神暗暗交流着。

    眉眼之间的心照不宣和幸灾乐祸,暗潮涌动。

    最近几个月,关于蓝礼的传闻沸沸扬扬、不绝于耳,但传闻终究是传闻,只有自己真正亲眼见到了、亲自经历了,人们才愿意相信。今天,蓝礼摆出了一副难以亲近、自命清高、目中无人的姿态,让人不由抱起了看好戏的心态:就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仅仅是好莱坞,即使是在现实生活里,人们也乐于看好戏。成功了,自然是万事皆休;可一旦失败了,每个人都会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蓝礼聚集而去,即使是安娜和布莱丝这些演员也不例外,视线里难免就带上了一些挑剔、审视和刁难。隐晦,却尖锐。

    塞斯可以感受到那些眼神,不过他并没有制止大家,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口,心情也不由有些浮躁,原本因为蓝礼的加盟而欣喜不已,刚才的表演也证实了这一点,但现在蓝礼表现出来的合作姿态却让他有些难做,这才仅仅只是剧组开机第三天而已,之后应该怎么办?

    内心深处,塞斯也有些袖手旁观的作态。

    其他人都在旁观,但乔纳森却不行。

    身为导演,乔纳森还没有来得及和蓝礼沟通呢,刚才那场戏到底为什么不行?不行在哪里?拍摄方式是否需要改变?表演节奏和拍摄机位是否合适?调整之后有什么变化?对手戏演员又应该如何安排?

    这些细节问题乔纳森都必须一一确认才行,他的目光跟随着蓝礼移动了过去,落在了他的侧影上。

    那紧绷的背部稍稍放松了一些,正在转头活动着肩颈的肩膀,同时还做着一些奇怪的舒展动作,视线落在了眼前桌面的剧本之上,一字一顿地阅读着,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沉浸在表演的准备工作。

    调整了一下呼吸,乔纳森走了上前,礼貌地说道,“蓝礼,抱歉,打断你一下。”

    蓝礼暂时停下了动作,转过头来,乔纳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地犹如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泊,冰雪渐渐融化的微光在湖边缓缓流淌着。这与刚才的狂暴、压抑、愤怒着实相去甚远,看起来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乔纳森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刚才的表演到底有什么问题?拍摄方式需要作出一些调整吗?还是表演方面?”

    蓝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整个表演都有些问题。”这句话让乔纳森明显愣了愣,“这样吧,重新拍摄一次,你看看效果如何,我们再来慢慢讨论,你觉得如何?”

    蓝礼可以把整个角色细细地剖析一遍,向乔纳森解释清楚。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乔纳森也不是那种对表演精益求精的风格,双方的沟通势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与其在这里花费唇舌,不如直截了当地展示一边,有了对比之后,一切就变得清晰起来了。

    不同导演有不同的风格,有的导演喜欢把控制前牢牢掌控在手中,有的导演却喜欢给予演员更多的自由和空间。

    看着掌握主动进行安排的蓝礼,乔纳森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虽然他还是有不少疑惑,但终究没有提出来,点点头表示了肯定,“那么就再来一遍吧!”

    转过身,乔纳森就看到了大家那期待的眼神这可不是欣喜的期待,而是隐隐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期待。乔纳森突然就觉得,蓝礼有些可怜,他回过头,视线落在了蓝礼肩膀上,发现蓝礼根本不为所动,再次开始阅读器了剧本,这让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迈开了脚步。

    乔纳森把安德鲁叫到了一边,低声交代了一番,然后就拍了拍手,提醒在场的工作人员,准备重新投入拍摄。

    安德鲁其实有些懵逼,因为他刚才始终都在房间里,大家的议论,他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再次开始拍摄,他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都难免有些僵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蓝礼。

    在蓝礼的对面坐了下来,安德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认真打量这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站在演员的立场上,刚才的表演着实是一次无比特殊的经历,他的表演节奏完完全全被卷入蓝礼的气场之中,那种震惊和绝望的心碎,让他根本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神。

    其实,回看之后,安德鲁意识到自己的表演并不到位,因为他避开眼神的动作太明显了,而且十分生涩,这与医生的设定并不相符合。获得了重来的机会,安德鲁自然再开心不过了。但,他也不由开始好奇,蓝礼为什么会将刚才的表演称为“糟糕”呢?

    安德鲁张了张嘴,有些犹豫,想要询问蓝礼,自己刚才的演出是否有问题,但一时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踌躇之间,耳边就传来了场记的声音,拍摄工作即将开始了,视线里蓝礼也开始收拾起剧本了,安德鲁只能暂时把思绪收回来,挺直了腰板,做好表演的准备。

    蓝礼调整好了坐姿,让所有情绪都沉淀下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然后嘴角轻轻地、轻轻地上扬起来。

    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他专程到医院来询问之前的检查结果,他仅仅只是有些腰部酸痛,然后失眠的症状,也许可以让医生开一些处方药,帮助睡眠。但随即就想到了凯尔,他知道,如果拿到了处方,凯尔肯定开心坏了,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到处方药了。

    他很放松,他甚至还想着检查完之后,下午是不是应该都公园去放松放松,又或者是去瑞秋他的女朋友的公司,给她一个惊喜。

    手里的这个宣传手册真有趣,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医学的病症居然有如此多看不懂的词汇,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学习过英文一般,而他还是一个依靠文字维生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医学院的学生是不是比文学系的更加厉害?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

    “开拍!”乔纳森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宣传手册上,然后医生进来了,他礼貌地站起来打了招呼,可是医生却没有回应的打算,视线一直在看着他的检查报告,然后坐了下来,自顾自地拿出了录音机,开始说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词汇。听不懂,依旧听不懂。

    他的视线不由往左上角斜了斜,仿佛脑袋上面可以冒出一个对话框,“医生说话都如此高深吗?那医生和普通人约会的时候,怎么办?”

    然后收回视线,再次认真地看向了医生,试图倾听一会,可还是满头问号,于是眼睛又转向了右上角,漫画人物式的对话框再次冒了出来,“他说血液和尿检都是正常,那为什么后面还有那么一大段话?”

    视线余光落在了医生那喋喋不休的嘴巴上,话语开始消失,只剩下一张一合的嘴巴,似乎可以看到一些唾沫在空气里喷雾,突然就有点尴尬了。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医生到底正在做什么,难道是他记错了时间?医生现在正在私人办公中?

    “呃……”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声音,试探性地举起了右手,想要吸引医生的注意,但可惜失败了,他不由抿了抿嘴角,身体微微前倾,晃了晃右手,小心翼翼地低头,对准医生的视线。终于!医生注意到他了。

    医生暂停了录音,他脑海里的问题脱口而出,“我想请问一下,录音笔是什么牌子的?”但话语才脱口而出,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误了,不由紧急刹车,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他的视线悄悄地离开了医生,缓缓地绕了一圈,等待着那尴尬的空气消散,然后低头清了清嗓子,就当做把刚才的话题结果了。

    “抱歉,我没有太听懂。”他好奇地询问到,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为刚才的鲁莽表示歉意,“我的身体有问题吗?”

    安德鲁抬起眼睛,瞥了一眼,然后就看到对方眼底闪过了一丝问候的笑意,礼貌而诚恳,还带着一丝好奇,就像是新生人探索着这个新生世界一般。这让安德鲁不由垂下了视线,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抬起头,将电脑屏幕转移了过来,具体地再解释了一遍。

    视线余光,安德鲁就再次看到了那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眉宇微微朝中间靠拢,带着些许疑惑和试探,“真的很抱歉。”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自嘲地笑了笑,“我还是没有听懂……”

    安德鲁觉得有些不耐,还有些残忍,低下头,快刀斩乱麻地说道,“是一个恶性肿瘤。”这就是结论了,没有过多的医学名词修饰,也没有复杂的医学原理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恶性肿瘤。

    然后安德鲁就看到那双深褐色眼眸深处泛起的笑容,觉得有些荒谬、有些搞笑、有些无语,连带着整张面容都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肿瘤?”

420 恰到好处

    “肿瘤?”

    “是的。”

    “我?”

    “是的。”

    亚当眼底那荒谬的笑意翻涌了上来,忍俊不禁,轻轻耸起了双肩,仿佛听到了今年以来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甚至有些滑稽,“但这根本就说不通。”

    随即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是对医生的不尊重,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重新恢复了镇定,收了收下颌,以眼神表示了歉意,“我不是在挑战你的权威。”亚当咬了咬下唇,抬起右手,轻轻挠了挠额头,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我的意思是,我不抽烟,我不喝酒,我还是一个循环利用的类型。”

    说完,亚当还挑了挑眉,流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微微举起了双手,将那种自我嘲讽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不过,他的动作很快就讪讪然地收敛了起来,医生的话语让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其实你的情况比较奇特,因为你的病因十分罕见……”

    亚当嘴角的弧度有些僵住了,他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医生的视线,但医生依旧在回避视线的接触,只是滔滔不绝地解释着,那专业而投入的姿态,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让亚当愣了愣。

    肿瘤?他?

    耳边那些絮絮叨叨的声音就好像山谷的回音一般,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团混沌的回响,听不清楚具体的句子,好像只是风声在呼啸而已。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他真的罹患肿瘤了?恶性肿瘤?然后,刚才医生说了什么来着?癌症?他得癌症了?他为什么会得癌症?到底是什么癌症?癌症和肿瘤有什么区别?可是,刚才医生还说他的血液和尿检正常,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号,无数个问号,在脑海里不断冒出来,越来越多,渐渐地将整个脑子塞满,他只觉得一阵头晕脑胀,可是大脑似乎暂时停止了运转,他没有办法很好的思考。所有的所有都只变成最为简单的一个词汇,“癌症”,在脑海里放大,再放大。

    安德鲁在照着报告念稿子,那些专业的医学词汇,他念了无数遍,总算是通畅起来,可是注意力却总是有些不太集中。视线余光可以看到眼前的亚当,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化作了一团混沌,笑容消散了、阳光消退了,焦点一点一点地晕了开来,只剩下一片茫然。

    猛然之间,时间似乎就停下了脚步,就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这一点点的茫然,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挣扎,有的只是不解的困惑,却泛起了淡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

    亚当低下头,认真想了想,却发现脑袋依旧无法理清思绪,他轻轻地将椅子往后推了推,然后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站立了起来,手臂居然有些使不上力,身体踉跄了一下,不过条件反射地支撑住了,他还无意识地对医生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在嘲讽自己的狼狈,又似乎在道歉自己的失礼,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看不到焦点,自然也让人无法分辨。

    然后,他就站起来,走到了窗户旁边。

    耳边的声音依旧在不断回响着,但亚当需要一点新鲜空气。站在窗口边,看着下面的车来车往,焦点停顿在一辆大红色的车上,随着车流前行,然后就再次模糊掉了,愣了愣神,回荡在房间里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先把肿瘤缩小到容易处理的大小,然后再考虑进行手术治疗。”

    对了,他罹患了肿瘤,更为准确来说,是恶化的肿瘤,也就是癌症。

    这个想法冒了出来,停止思考的大脑不由重新开始运转起来,真实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的手指忍不住蜷缩,指尖冰凉冰凉的。癌症意味着什么?死亡。

    一个简单的词汇冒出来,亚当手指的动作就不由顿了顿,耳边传来医生那冷静客观的声音,“……接下来,化疗有可能导致不孕”,但他却充耳不闻,直接打断了医生的话语,“但我会好起来的,对吧?”

    安德鲁抬起头看向了亚当,那疏朗的眉宇之间带着些许紧张,还有更多的是疑惑,那种忐忑犹如氤氲的烟气般缓缓晕开,却并不汹涌,渐渐地,渐渐地缠绕着眉宇,一点一点延伸。

    安德鲁莫名地觉得肩头肌肉稍稍一紧,无形的压力开始蔓延,他避开了视线,努力试图回想回应的话语,但大脑却一片空白。

    “对吧?”

    亚当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专注而认真地看了过来,隐隐之中透露出一丝期望。

    “……如果你想要找人倾诉一下。”安德鲁总算是想了起来,但一句话却说得无比艰难,甚至有些磕绊,他抬了抬手,却无力地放了下来,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做了这个动作,又到底想要干什么,“呃……我们医院,嗯……有一些优秀的社工和心理医生……”

    医生的话语再次在耳边渐渐变得模糊,亚当重新看向了窗外,大脑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不是犹如白纸一般的空白,而是混沌的空白,无数的思绪在轻轻地涌动着,却混乱成为一团,根本无法理清,瞳孔深处透露着迷茫和困惑,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就停住了脚步。

    那双深褐色的眸子依旧清澈而明亮,一时间却找不到灵魂的踪影;透过那瘦弱的肩膀,似乎可以看到雀跃的精灵渐渐沉寂了下来,灿烂的阳光慢慢消散了开来,欢快的气息缓缓平复了下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团灰色,不是明亮的白色,也不是深沉的黑色,而是模糊的灰色,充满了不确定的摆动。

    威尔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背影。

    那个带着困惑、带着失落、带着迷惘、带着孤寂的背影。一切都是淡淡的,并不汹涌,只是感觉到整个人的气场渐渐弱了下来,仿佛一团明亮的火焰,失去了柴火的支持之后,逐渐暗淡了下来一般。壁炉周围依旧可以感受到淡淡的余温,可是温度还是无法控制地降低了下来。

    这种失温的过程,如此缓慢,却又如此无助。更多还是茫然想要奋力反抗,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入手的茫然,于是就这样愣在了原地。

    莫名地,威尔就品尝到了一丝丝苦涩。

    不是呼天抢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那种痛苦,也不是感人肺腑、潸然泪下、直击心灵的那种震撼,一切就只是犹如一杯温开水般,恰到好处,轻轻拉扯着内心深处的伤口,那沉闷的酸涩,只有自己能够品味地到。

    威尔忽然就转过了头,于心不忍。因为在那个背影里,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不知所措、茫然若失的自己。记忆,终于再次回来了,一切都是如此栩栩如生,真实得可怕,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乔纳森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嘴角还依旧带着笑容蓝礼刚才表演之中的小表情、小细节和小台词,有种浑然天成的戏谑,让人忍不住就会心一笑,他喜欢这样的瞬间,苦中作乐的时刻。可随即,乔纳森就品味到了那抹苦涩,汹涌得几乎无法吞咽。

    他终于明白了蓝礼的意思。

    和之前的那一次表演,这一次的表演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不到发力的痕迹,看不到情绪的爆发,看不到戏剧的起伏,一切都是轻描淡写,让人可以细细地品味到隐藏其中的细腻情绪

    茫然,迷惘,失落,那种空荡荡的虚无感让焦点失去了方向,似乎不曾真正地明白,癌症到底意味着什么,又将带来着什么?似乎不曾真正地了解,癌症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未来的道路又在哪里?

    那瞬间涌上来的手足无措,就像是打翻了蛋糕盘的三岁孩子,惶恐不安地担心着父母的责骂,却又不确定自己的行为到底有多么恶劣。那无辜的眼神里透露着纯真而质朴的茫然,却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内心深处的柔软,酸涩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癌症。

    仅仅只是这一个词汇的重量,就犹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胸口。

    蓝礼将所有戏剧化的爆发都收敛了起来,云过无痕的细腻处理却让所有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相比之下,之前的那一次表演就像是耍猴戏一般荒谬、夸张、可笑,甚至是油腻。那样全面释放的表演,放在这里,反而显得廉价。粗粗一看,会感受到震撼,强有力的一击;但细细回味之后,却太过凶猛、太过发力、太过急躁,所有东西一口气爆发出来,反而流于表面。

    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争论,乔纳森只是舔了舔唇瓣,舌尖的苦涩就让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知道,这才是真正出色的表演。

    难怪。难怪刚才蓝礼如此的不满意,难怪刚才蓝礼的措辞如此激烈,难怪刚才蓝礼甚至不顾失礼的情况下,要求了休息。状态的差别,让表演呈现出天壤之别。如果乔纳森知道蓝礼可以奉献如此的表演,那么他对之前的表演也势必会嗤之以鼻。

    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不知道,蓝礼却主动提了出来。

    这一份敬业精神,让乔纳森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揣测和吐槽,脑袋就有些抬不起来。

    “……卡!”足足慢五秒的时间,整个片场鸦雀无声,乔纳森这才出生打破了平衡,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了想,主动说道,“我们观看一下回放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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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介绍:
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