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第一桶金
在娱乐产业之中,平均收入水准来说,电影演员遥遥领先,随后是电影导演、电影制片人、电影编剧;接下来则是电视演员、电视导演、电视制片人;然后是音乐产业的相关从业者,包括歌手、制作人等等,再是电视编剧、摄影师、灯光师等。
整体而言,电影是金字塔的塔尖,而后是电视、音乐、模特、主持人。这不仅仅体现在收入上,从业人员的业内地位也是如此排次的。这也是歌手、模特、电视演员都渴望能够迈入电影圈的根本原因那是名利场的终极战场。
在电视产业之中,大牌演员的每集收入可以高达十五万到三十万,经验丰富的中坚演员则是七万到十万之间,一般的新人演员则是一万起薪到两万封顶。不过,电视产业比较特殊的是,演员的片酬会伴随着季数的增加而逐渐上涨,那些长寿人气剧集的主演拿到百万一集的片酬也并不罕见。
像蓝礼这样的情况,一集两万的酬劳完全可以算是顶薪了,就罗伊了解,整个“太平洋战争”剧组,蓝礼的片酬是第三高的,仅次于另外两位主演詹姆斯-贝吉-戴尔(james-badge-dale)和乔恩-塞达(jon-seda)两位都是在好莱坞打滚超过十年的资深演员了,虽然始终算是三线,但资历已经摆在那儿了。
刚刚得知结果的时候,罗伊颇为诧异。此时看到蓝礼的淡定从容,反而是他大惊小怪了,这让罗伊不由莞尔。
仔细想想,三位核心主角之中,“太平洋战争”剧组选择了两位资历丰富的演员,只有蓝礼一个人是粉嫩粉嫩的新人。单单是这一份能力,就足以让人侧目了。如此看来,蓝礼可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作为美国演员工会的官方经纪人,他见过无数新人演员,有时候一天就要会见三十名新人,负责他们的工作,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每一个人,只能是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但现在,他却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兴趣。
不过,兴趣仅仅只是兴趣而已,在电影产业这个庞大的机器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天才,还有特例。但能够闯出一片天地的,却寥寥无几。眨了眨眼,罗伊就已经重新恢复了常态,再次回到正事上来。
“除了片酬之外,你还需要签署一个保密协议,拒绝向任何人投入任何形式和剧集相关的内容,在正式开播之前。”罗伊的语速不快,但信息量却十分庞大,“另外还有一些基本条款,你回去之后可以详细阅读一下,电视剧开播之后,如果电视台有宣传活动,你需要无条件配合,至少在剧集播放期间是如此。”
作为一名新人,蓝礼几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所有条款都是可以找到参照标准的。在这一点上,hbo展现出了他们第一无线大台的大气,制式合同里所有信息一目了然。
“在正式签约之前,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的工作时间是九到六,其余时间除非你要死了,否则不要拨打我的号码。”罗伊雷厉风行地将所有情况都介绍完毕,按照习惯,他的工作就暂时到一段落了。
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今天还需要赶去华纳兄弟一趟,那里有另外一套剧集即将举行试镜,他是官方派遣的经纪人在任何一部剧集和电影的公开试镜现场,都必须配备一名工会经纪人,昨天“太平洋战争”也是如此。
可是看着眼前正在翻阅合同的蓝礼,罗伊的动作却不由停顿了片刻,思考之间,他决定附赠一些金玉良言,“hbo这样的大公司都有一个固定流程,你签署了合约之后,第一笔预付款就会打到你的账户你,然后等剧集拍摄结束之后是第二笔,剧集播放结束之后尾款将会完全到账。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好好利用你的第一笔预付款,不要挥霍了。”
蓝礼的视线从合同上抬了起来,带着一丝探究地看向了罗伊,“什么意思?”
罗伊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道,“年轻演员们总是如此,第一桶金、欣喜若狂、好好挥霍、享受青春。”然后他举起了双手,做了一个双引号的手势,“yolo”,这是“你只活一次(you-only-live-once)”的缩写,原本是鼓励人们不怕冒险,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尽情享受人生,但是被过度解读之后,却具有了讽刺意味,渐渐开始有人以这样的口号来为自己的不负责任和肆意妄为打掩护。
罗伊那翻白眼的表情,着实是再形象生动不过了,让蓝礼忍俊不禁,“不要笑。我是认真的。”罗伊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多变化,还是和之前一样干脆利落、雷厉风行,让人听不出他的“认真”来,“不少新人拿到了预付款之后,要么冲动购买了一辆豪车,四处炫耀;要么就全部都奉献给了毒/贩子,尽情享受。最普遍的现象就是用来派对,邀请一大堆朋友肆意挥霍。但我告诉你,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这就是罗伊的友情提醒,“想要在演员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又或者是,想要在好莱坞取得一席之地,你需要聪明一点。”
这一回,蓝礼感受到了罗伊的友善和认真。一般来说,这样的意见只有专业经纪人才会劝告自己的艺人,像罗伊这样的官方公共经纪人,他们只需要保证那些新人演员不要在法律方面被钻空子,这就足够了。
蓝礼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克里斯的存在。
在新人演员阶段,自我投资是十分重要的,即使不用像克里斯那样坚持不懈地锻炼肌肉,但是保持身体线条也是基本工作;服装行头所打造的形象工程更是一个无底洞,必须长年累月地坚持,尤其是在街拍成风的社交网络时代,这就越发重要了;当级别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连出门的座驾、慢跑的鞋子这些细节都会成为个人形象投资的一部分,诸如此类。
好莱坞这个光鲜亮丽的名利场,收入不菲的背后,却是如流水般的支出,一套晚礼服数万美元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克里斯现在就是在经纪人的监督之下,严格管理自己的收入。没有想到,罗伊居然也给出了个人建议。
蓝礼注视着罗伊,诚挚地说道,“谢谢。”
罗伊可以感受到蓝礼话语里的真诚,看来他是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这在新人演员中着实难得。再回想一下,蓝礼即将出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和汤姆-汉克斯联手打造的“太平洋战争”,而且还拿到了新人演员的最高片酬,也许,这个年轻人真的有希望成为又一位顶级巨星。
但这个直觉般的触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罗伊就自嘲地笑了笑,好莱坞每天涌现的新人演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来的那么多顶级巨星,他今天果然是想太多。
点点头,罗伊就表示了回应,“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蓝礼点点头,“剧组拍摄工作的时间表。”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不是吗?
“对。”罗伊这才想了起来,“周一,你过来拿剧本;周五,剧组所有演员会进行一次事先碰面;之后的具体事宜,你们会在那次会议之上详细交代。周五的会议时间和地点,你周一过来时我再告诉你。”
“行。”蓝礼干脆地点点头,然后就站了起来,“我这里都已经结束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罗伊也没有客套,快速收拾起了自己的公事包,和蓝礼一起离开了办公室。罗伊直接离开了工会大楼,而蓝礼则来到了大厅,寻找克里斯的身影。
轻易地,蓝礼就看到了众星拱月的克里斯,他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身边围绕着四个人,三个女人一个男人,克里斯正在高谈阔论,而其他人则笑容满面,气氛好不热闹。
正当蓝礼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断他们的欢乐气氛,反而是克里斯先看到了蓝礼,高高举起了右手,“嘿,伙计。”蓝礼也挥了挥手示意,走了过去,“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克里斯迫不及待地询问到。
蓝礼礼貌地向旁边四个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结束了,一切顺利。”简洁明了,没有任何赘言,“我现在准备到图书馆去查阅一下资料,你呢?”
克里斯原本还想要询问一下具体情况,比如说蓝礼到底饰演了什么角色,又比如说剧组到底是什么情况,再比如说蓝礼的片酬收入如何,但蓝礼却没有给他机会。“图书馆?”克里斯的兴致顿时就下来了,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一会要去健身房,还是算了。晚上在家里碰面?“
蓝礼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再次向四个人点头打了一个招呼,”美好的一天。“而后就转身迈开了脚步,身后很快就再次传来了一群人的哄笑声,那声响伴随着脚步逐渐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完全消失。
出演“太平洋战争”的片酬收入,一共十四万美元,在好莱坞里仅仅只能算是一滴水而已,但这却是蓝礼作为演员的第一笔收入,这也意味着,从今天开始,蓝礼的演员身份终于正式扬帆了!
017 进入剧组
阳光之中夹杂着海水的气息扑面而来,碧蓝的天空、翠绿的树荫、清澈的大海……视野所及之处又高又远,整个世界辽阔而苍莽地在脚下浩浩荡荡地铺陈开来,仿佛整个心胸都开阔了起来。这样的景象,在纽约或者伦敦是几乎不可能看到的,仅仅只是第一面,位于北美大陆西岸的圣迭戈都敞开了热情的拥抱,欢迎蓝礼的到来。
今天是周五,剧组演员们第一次正式碰面的时间,过去这一周时间里,蓝礼耗费了所有时间待在图书馆里,反复查阅了二战太平洋战争的诸多书籍;而后还租赁了“兄弟连”这套经典剧集的影碟,再次重温了一遍,为即将到来的拍摄做准备。
关上出租车的车门,拍了拍车顶,转身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热火朝天的……营地,蓝礼的第一个反应是“找错了地方”,难道剧组第一次会议不应该是找个会议室坐下来、自我介绍认识彼此之类的吗?可是眼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露营地,视线里还可以看到不少帐篷正在搭建。
大门口散落着五、六个管理人员,他们手中拿着写字板,每个人身边都围绕着几个人,提了提身后深灰色的背包,蓝礼迈开脚步走了上前,随便找了一个队伍排了起来,前面只有三个人,很快就轮到了他,“请问这里是’太平洋战争’剧组吗?我被告知……”
“姓名?”
蓝礼的话语被打断了,他正准备张口回答,没有想到对方一点耐心都没有,继续催促道,“姓名。”那雷厉风行的姿态倒是有些像军人,一个想法在蓝礼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话语却没有停顿,直接回答道,“霍尔。”
对方指了指身边另外一个人,“h开头的到他那里报道。”到底是有多少人,居然按照姓氏的字母顺序排列?
蓝礼再次走到了旁边,排队起来。这一次,不等对方询问,蓝礼直接就开口说道,“霍尔。”然后就看到对方在写字板上快速扫视了一遍,“霍尔,演员,到三号营房报道。”
果然,这里就是新兵营。
新兵在正式上战场之前,为了避免犯低级错误,把自己害死不说,还害死战友,他们都必须通过新兵营的训练。“兄弟连”拍摄时也照搬了新兵营的模式,不仅能够让演员体验真正的士兵感觉,而且可以让演员在表演过程中足够专业,现在,“太平洋战争”也再次沿袭了这种传统。
这着实是一件有趣的事,不是吗?以演员的身份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却进入了新兵训练营,在接触表演之前,先进行训练。如果不是成为演员,这在生活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三号营房十分显眼,就在大路左侧,灰扑扑的水泥砖墙并不起眼,但是高人一等的尺寸却轻易地将其区分开来。
蓝礼在门口登记报道了之后,走进了三号营房,迎接他的,不是未来的同僚演员们,而是……数不胜数的衣服!整整十二组龙门架将宽敞的营房划分为十二条走道,上面琳琅满目地挂满了服装,而且不仅仅是士兵的衣服,还有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复古服装,从豪华到平民一应俱全,看起来就像是仓库甩卖的现场。
龙门架之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沿着走道走了过去,一个转弯眼前就豁然开朗起来,正中央有一大片空地,整齐地码放着十几箱靴子,后面的整个墙面则挂满了不同军衔的海军陆战队军服,那泛着柔顺剂香气的崭新军服满满当当地摆放在一起,着实有不小的视觉冲击力。
之前的一位演员领完了服装,蓝礼顺势走了上前,“蓝礼-霍尔,饰演尤金-斯莱奇。”
眼前的工作人员在名单上查阅了一番,嘴里嘟囔道,“噢,三营k连,一等兵。”回过身熟练地找到了一套军服,递了过来,蓝礼看到对方的动作,立刻伸出双手,把整套军服接了下来,“鞋子尺码?”
“七码半。”可是话说出口之后,蓝礼随即就改了过来,“八码半。”对方眉头不由微微一蹙,显然不满意蓝礼居然连自己的鞋码都不记得。
事实上,七码半是英国尺码,而八码半是美国尺码。蓝礼刚才条件反射罢了。不过,察觉到对方的不耐烦,蓝礼也没有辩解这里是军营,显然从入口处开始,一切都按照军队的规章制度来执行了。虽然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着实有些蛋疼,但对于演员来说,却是进入角色的必经之路。
对方弯腰拿了一双靴子,还有两双袜子,重重地放到了军服之上,“今天训练结束之后,晚上六点到九点,这里还是有人的,到时候你要过来领取你的其他戏服。在进入军营之前,你还有两集戏份。”
“没问题。”蓝礼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准备离开了,这一个小细节似乎让对方颇为满意,他开口说道,“友情提醒,以后最好回答’是,长官’。”
“是,长官!”蓝礼入乡随俗,苍劲有力地说道,对方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你的住所是八号营房,到那里把衣服换好。”说完之后,他没有再理会蓝礼,接着看向了下一个人,“姓名,角色?”
蓝礼回过头,只来得及和对方交换了一个视线,而后就快步离开了三号营房。虽然蓝礼不知道新兵营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可不会忘记电影“全金属外壳”里那残酷而粗暴的新兵训练方式,做好万全准备才是上策。
进入八号营房,一小群人聚集在门口抽烟,烟雾缭绕,然后还有几个人散落地坐在一无所有的木板床板上,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蓝礼的到来仅仅只是引来了大家一个扫视,随后每个人就都收回了视线。
蓝礼也没有打招呼,径直走到了正中央右手边的公共浴室,在里面更换了全套衣服包括内裤和袜子,再次出来时,瞬间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因为整个营房里,仅仅只有两个人更换了衣服,其他七、八个人都依旧穿着原本的便服。
看到蓝礼的郑重其事,明显可以听到有人低低地嗤笑了起来,甚至有一个声音没有压制,大喇喇地就扬声说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乡下小子,傻乎乎地说什么就做什么,一会长官让他献出菊/花,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解开皮带了……”那粗鄙的话语引得其他人齐齐哄笑起来。
蓝礼却是一脸坦然地走到了一个空位,把自己的背包塞到了床底下,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打算。他才没有那么好心提醒他们,一会等训练真正开始了,吃苦的是他们,他只要袖手旁观就足够了,到底谁才是傻瓜。
“蓝礼!蓝礼!”哄笑声中,一个声音雀跃地呼唤起来,门口进来的赫然是拉米-马雷克,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但那张娃娃脸却看起来比蓝礼还要年轻,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冲刺了过来,“你也在这里!我刚才还想着,到处都找不到认识的人,感觉有点害怕!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够选上的,而且,而且……我也选上了!”
拉米欢快的话语不间歇地就往外蹦,就好像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般,这让蓝礼不由哑然失笑,看了看拉米身后那群再次开始嘲笑拉米的老油条,蓝礼直接站了起来,拖着拉米朝公共浴室走去,结果刚才那个声音又熙熙攘攘地大喊道,“这才大白天的,居然就忍不住要上垒了!”戏谑的声音引得其他人哄堂大笑起来。
理查德-考索恩(richard-cawthorne)十分满意自己的笑话所带来的效果,可没有想到,蓝礼却毫不示弱地甩了一句话过来,“如果你羡慕的话,爸爸不介意加你一个。”这顿时让他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咙,可是蓝礼却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就进入了公共浴室。
身后再次传来了哄笑声,蓝礼没有理会,“拉米,赶快换上军服,训练应该随时都会开始。”
拉米刚刚抵达军营,还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不过比起蓝礼来说,他在好莱坞已经打滚多年,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不用理会那群人……”他还想要安慰一下蓝礼,这样的老油条几乎每个剧组都有,尤其是在电视圈,以欺负菜鸟为乐,甚至会压榨菜鸟的收入,如果菜鸟反抗的话,他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小细节下暗手,不会影响正常工作,却又让菜鸟有苦说不出。
可是蓝礼却根本不在乎,拍了拍拉米的肩膀,示意了一下,“快,换衣服。”说出口之后,蓝礼才发现这句话有些歧义,正准备开玩笑一下,不想拉米却根本没有在意,把手中的布袋往地上一扔,然后就开始更换起衣服来。
这倒是让蓝礼哑然失笑起来。
拉米的动作很快,两个人随即就从公共浴室里走了出来,门口随即就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呵斥声,“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垃圾,现在居然还在这里放屁,你们是在等着别人帮你们洗菊/花吗?快,滚出来!”
顺着声音看过去,就可以看到一位身着海军陆战队服装的高级军官,由于是背光,看不太清楚是中尉还是上尉。
刚才还在嬉笑的营房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刹那间凝固住了,这让那名军官十分不满意,冷哼一声,“一群废物。给你们九十秒,全部到外面集合,超过时间没有到场的话,四英里山路往返跑!”说完之后,根本不等待回答,他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018 新兵训练
营房里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最后还是蓝礼第一个做出了动作,他招呼着拉米就朝外走去,路过门口那群人时,他们呆若木鸡,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那一张张脸庞上的茫然和错愕,蓝礼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都不用说,而后就离开了营房。
手中的香烟依旧在袅袅燃烧着,缭绕的烟雾之中可以清晰看到蓝礼那一抹饱含深意的眼神,理查德的胸口激荡着一股恼火,想要发泄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一直到烟头烫伤了指尖,这才连忙甩掉了手中的烟头,窜了起来,脾气暴躁地吼到,“出去,赶快出去!”
冲出营房之后,理查德的瞳孔不由再次开始扩散只见三个不同营房里冒出了一大堆人,熙熙攘攘得好不热闹,粗粗一看至少有六十人以上;不仅如此,旁边还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再左手边聚集,估计真的有一个连的人。
然后理查德就看到了正前方顺利归入队伍之中的蓝礼和拉米,磨了磨牙,快步跟了上去。
正前方有几名军人站在旁边闲聊着,而旁边则站着几位低阶军官高声呼喊着,“快!快!你们这乌龟一般的速度,女人还没有来得及脱裤子,就已经支撑不住了,到了战场上,你们就撅起屁/股等着别人的临幸吧!”那粗俗无比的话语不绝于耳,犹如疾风骤雨般狠狠砸下来,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如果这里是真正的军营,只怕会有刺头站出来挑战军官的权威;但这里不是,这里是剧组,他们都是被聘用的演员,而且都是三线以下的演员换而言之,剧组辞退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相反,他们却承担不起被开除的可能。
于是,理查德憋屈地抬起头来,怒火在眼底燃烧,然后又憋屈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站成了队列。
队伍稀稀拉拉、参差不齐地站好了,后面一位军官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至少已经七十岁了,一头苍苍银色短发显得精神抖擞,留着整齐的小胡须,虽然脸部的皱纹显示了时间的年轮,但笔直的脊梁、稳健的脚步、锐利的眼神却丝毫没有任何老态,虎虎生威地站在了队伍正前方,“我是詹姆斯-德尔-戴(james-dale-dye)上校,接下来十天负责你们的带队训练。”
犹如鹰隼一般的视线缓缓地扫过每一个人,灼热得让头顶上的太阳显得无比温和,“从今天开始,我不在乎你们叫什么名字,所有人都一律称呼你们的角色名字,并且匹配你们的军衔;在新兵训练营期间,任何一句话,以’长官’开头,以’长官’结尾。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没有任何的威胁,也没有任何的强调,但那铿锵有力的话语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简单两句话说完之后,上校就准备转身离开了,不过脚步停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来,”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不要说耶(yeah)、好(yep)、好的(ya)等等,所有回答一律使用’是(yes)’。是!“他的眼神看了看左边,”是!“又看了看中间,”是!“最后落在了右边。
简短有力的三个字,骇人的气势顿时让现场鸦雀无声,这着实一点点剧组的气氛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新兵训练营。恍惚之间,有种进错门的感觉,估计每个人都不例外。蓝礼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
上校这次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脚步没有停留,对着不远处的几名军官喊道,“训练开始。”
紧接着,刚才进入八号营房的那名上尉出列,扬声喊道,“所有人都有!今天是第一天,我们从热身开始,四英里的绕场跑!集体,向右!转!”
四英里?热身?第一天?
理查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底下的皮鞋,然后又看了看蓝礼和拉米脚底下的靴子,不详的预感侵袭而来,他终究没有忍住,扬声喊道,“请问……”顿了顿,又改口,“长官!请问皮鞋不适合跑步怎么办?”然后停顿了一秒,又补充了一句“长官”。
那位不知道名字的上尉瞥了理查德一眼,“那就脱掉鞋子跑。”
扑……低笑声几乎就要忍不住,尤其是看到理查德那满脸懵逼的模样,更是忍俊不禁,但笑声很快就压制住了,因为大家发现,理查德不是一个人像蓝礼那样早早更换好服装和鞋子的人,寥寥无几。
拉米满眼欣喜地看向了蓝礼,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显然,他是幸运的。
“你们这群娘炮还在干什么!我说,向右!转!”上尉再次嘶吼到,所有人慌慌张张地纷纷右转,“保持现有队列,起步,跑!”而后,他就跟随者队伍旁边,一起跟着跑了起来。
新兵训练营,就这样犹如疾风骤雨般的,直接开始了。仅仅不到二十分钟之前,蓝礼还坐在出租车上,认认真真地翻阅着剧本,构思着尤金这个角色,然后期待着第一次站在镜头面前的表演;但是现在,他却大汗淋漓地在操场上绕圈奔跑四英里,听起来好像是一段没有终点的旅程。
成为演员之后的“第一天”,着实别出心裁。
虽然蓝礼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有时候,身体和心理的同步却没有那么简单。四英里等于六公里多,这样的距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简简单单说完成就能完成的,即使是克里斯-海姆斯沃斯那样坚持健身的人也不行,更何况是蓝礼呢?
他们就这样绕着操场一圈接着一圈,同样的景色在视线里不断重复,以至于到了后面完全麻木,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已经跑到了哪里,双脚根本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而麻木地不断前进,再前进,仿佛只要停下来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一般
事实也是如此。刚刚跑出不到一英里,理查德就狠狠地摔倒,说是脚踝扭伤了,落到了队伍后面。所有人都以为,理查德就这样逃过了一劫,但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就在另外一名上士的陪同之下,再次开始跑了起来。
四英里结束的时候,理查德却依旧没有结束,还在孜孜不倦地跑下去,听说他一共要跑六英里。
蓝礼却没有时间去关心其他人,他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大脑完全麻木,无法思考,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不听使唤,他知道自己应该再慢走一下,不能坐下来,否则心脏会承受不了。但沉重的脚步却几乎要迈不开,双脚灌铅到底是怎么一种感受,他现在算是体验了一把。
浑身骨头的每一寸都在呻/吟着,整个人都好像要散架了,四英里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根本记不起来了,甚至就连本/能都罢工了,只是依靠着一口气,双脚踩着惯性,一路踉跄着过来,当上尉宣布跑步结束时,他的脚步居然停不下来。
呼吸道肺部里的空气着实太过炙热,仿佛就要沸腾起来一般,以至于胸口都开始刺痛起来还是肋骨来着?他对于身体的感应能力似乎出现了偏差。
“蓝……咳咳,蓝礼,不要坐下。”拉米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双手支撑着膝盖,脸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应该……应该慢走一下,否则……”拉米指着自己的心脏,但话语却说不出来了。
蓝礼朝着拉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脑袋仅仅只是晃了晃,居然就有一股想要呕吐的冲动。四英里远远比想象得还要艰难。无奈之下,蓝礼只能朝着拉米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保持沉默。
此时,周围已经横尸遍野了上尉才宣布四英里结束,许多人直接就仰倒在地上,顾不上什么脏不脏,也顾不上什么形象问题,甚至顾不上什么健康问题,他们只想要躺着,然后放任自己化作一摊泥。那横着竖着的“尸体”看起来着实壮观,能够站着的没有剩下几个了。
相较而言,蓝礼的状况已经算是顶尖了。
更为糟糕的是,穿皮鞋跑步的人双脚都已经磨烂了磨出水泡之后,跑步过程中就破了,然后伤口就模糊成一团,有人忍不住脱下了皮鞋,那画面、那味道、那酸爽简直是在呼唤昨天的晚餐。
即使蓝礼更换了靴子,但现在双脚也在隐隐作痛,脚后跟、脚侧面、前脚掌……他觉得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估计他的脚上也长了水泡。只不过现在身体几乎要呼吸困难了,脚上的疼痛暂时被忽略了。
上尉站在旁边,鄙夷地扯了扯嘴角,“这才不过是一个开始,真是一群软蛋。”嘟囔了两句,他接着说道,“休息十五分钟,然后进行下一轮训练。”
全场哀嚎一片。
随后,他们先是进行了集体仰卧起坐的训练,就是三十个人分成两组面对面地勾着双腿坐在地上,然后每组十五个人勾肩搭背地坐成一跳直线,大家集体发力,同时完成仰卧起坐,这不仅仅考验的是腹肌,还有队友的协调力;随后又进行了八百米的越野障碍训练,每个人都至少需要完成三次;紧接着用了两个小时练习射击不是玩耍的那种,而是真正需要学会拆装枪支,并且完成准心瞄准射击;再那之后,又是两英里的慢跑……
漫长的一天,无比漫长的一天,让人难以相信,这仅仅只是第一天。
019 哀嚎遍野
“今天是第一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晨六点起床号,开始训练。原地解散!”
那位上尉依旧没有自我介绍,说完之后就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他闲庭漫步的轻松姿态让人嫉妒,仿佛今天的训练真的不过是热热身而已。
不过,蓝礼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嫉妒那位上尉了,因为身体和灵魂似乎已经分离,之前还可以感觉到肌肉刺痛得厉害,现在只是像行尸走肉一般,而且背上还背负着一座泰山,每一个动作都要消耗全身的力量。他需要回去躺尸,如果可以的话,晚餐都不想吃但现在胃部已经开始骂粗话了,中午那一个三明治早就已经消化完毕。
“嘿,你!”
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到有些尖锐的声音,仅仅只是简单的两个单词就可以感受到身体的疲惫,那种声厉内荏、心浮气躁的情绪根本无法掩饰。
蓝礼的脚步没有停顿,他不认为对方是在呼喊自己,又没有指名道姓,虽然他可以识别出那是理查德的声音。
“嘿!我说你,那个卖弄菊/花的小白脸!”理查德有些气急败坏,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气,现在又因为漫长的训练而消耗了所有耐心,不管不顾地就爆发了出来,“你是不是和长官有一腿?你明知道今天一开始就有训练,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是不是就想要看我们出糗?”
虽然情绪浮躁,但理查德还是有一些小聪明,准确地抓住了其他人的心理没有及时更换军服的人可是大多数,简单的两句话,就为自己拉到了一大堆同盟,团结起来向蓝礼施压。
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蓝礼可以明显感觉到不少视线都炽热而尖锐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倒是不在意,准备继续前行,不过身侧的拉米却停下了脚步,略显惊慌地左右打量起来。显然,拉米比蓝礼更加清楚,如果开始第一天就得罪同剧组的合作伙伴,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
蓝礼的脚步不由也停在了原地,然后堂堂正正地转过身,视线落在了理查德身上。
此时理查德着实狼狈,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衬衫早就分辨不清颜色,额头和脸颊上的污痕看起来就像是迷彩妆,光光的脚丫子伤痕累累,鲜血、鲜肉和泥泞混杂在一起,惨不忍睹,全然没有了刚刚见面时的得意洋洋。
“长官,请称呼我为长官!”蓝礼的第一句话顿时就让现场气氛凝了凝,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在蓝礼和理查德之间来回摇摆,然后就发现,蓝礼是一等兵,而理查德则没有任何军衔。虽然说,一等兵依旧属于士兵行列,即使在军队,士兵之间也是友好地平等相处;但此时情况特殊,等级就是等级。
理查德想起了训练开始之前,那位上校的话语,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任何信息,因为你不是我的小白脸。”蓝礼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与此时大家的狼狈、茫然显得格格不入,但粗鄙却又不失幽默的话语却让所有人都低低地笑了起来,“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出卖屁/股的准备?”微微顿了顿,只见蓝礼那狭长的眼睛漾起了一抹莹莹光晕,而后转瞬即逝,犹如恶魔低语,“不过,我这人比较挑剔。”
“哈哈!”所有人集体哄笑起来,没有人顾忌理查德的面子,直接拍掌大笑起来。不过,这后果显然很严重不少人都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那龇牙咧嘴的表情清晰地显示出了他们的痛苦。此时,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比起理查德的死活来说,他们先回去休息,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于是,围观的人群陆陆续续散了开来,理查德脸部胀红得几乎要滴血,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以背着陆的乌龟般,苦苦挣扎。
蓝礼再次迈着那犹如乌龟一般的步伐,缓缓地朝前移动。理查德那样的小喽,不值得他花费太多的精力。
不一会,拉米就气喘如牛地追了上来,这简单的几个步伐对于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着实是巨大的负担,“我们的营房不在这个方向,你走错了。”拉米友好地提醒到,蓝礼明显走在和其他人不同的一个方向上。
蓝礼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三号营房,“我的目的地是那里。”拉米不明所以,蓝礼解释道,“我们的床铺都只有床板,至少我们应该有一块布料遮掩遮掩吧?”
如此幽默的解释让拉米咧嘴笑了起来。
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了三号营房。果然,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待着了,蓝礼和拉米居然是第一个抵达的,“你们反应挺快的。”眼前依旧是刚才那个分发军服的士兵,此时他的脸上也带上了和善的笑容,“看来,你们经历了无比糟糕的一天。”
蓝礼耸了耸肩,却发现肩膀肌肉酸痛得厉害,那疏朗的眉毛不由纠结在了一起,这让对方轻笑了起来,蓝礼嘴角的笑容多出了一抹无奈,“对于你们来说,这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吧。”
对方笑呵呵地点点头,“这甚至不算一天。有时候,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你就会感觉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走了几个来回。”
“就好像’全金属外壳’那样?”蓝礼好奇地询问到。
对方停顿下来,认真想了想,“电影拍摄出了真实情况的百分之五十吧。”从表情来看,这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不过,更像是’野战排’,而不是’全金属外壳’。”
“所以,你参加的是越战?”站在旁边的拉米也好奇地插话询问到。
结果让蓝礼和那位士兵都笑了起来,拉米不明所以,蓝礼解释道,“越战是1975年结束的。”眼前这位士兵看起来最多四十岁,可能还要年轻一些,自然不可能参加过越南战争。
拉米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士兵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海湾战争,后来我又到了伊拉克一次。”
蓝礼瞬间明白了过来,2003年,美国对伊拉克发动战争,将整个美国拖入了无止境的泥沼之中,显然,继海湾战争之后,眼前这位士兵又参加到了这次战争之中。
士兵察觉到了蓝礼眼中的心领神会,短暂的两次会面,仅仅只是那些眼神、肢体的细节,却呈现出来一个事实:蓝礼做过扎实的准备工作,不仅仅是为了出演“太平洋战争”做准备,而是真正地了解过战争。
“蒂姆-巴尼斯(tim-barneys),一等兵。”士兵主动伸出了右手,表示了友好。
“尤金-斯莱奇,一等兵。”蓝礼也伸出了右手,两个人在空中轻轻握了握手,但蒂姆却没有立刻松手,眼底流露出了一丝笑意,蓝礼随即就会意过来,“蓝礼-霍尔,平民。”这让蒂姆爽朗地仰头大笑起来。
站在旁边的拉米不太清楚情况,只是瞪圆了眼睛观望着两个人那简短的你来我往,不想,蓝礼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拉米-马雷克,应该也是平民吧。”
然后拉米就看到蒂姆朝自己伸出的右手,他连忙握住了,“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说,长官!梅里尔-谢尔顿(merriell-shelton)。”拉米入乡随俗的回答,让蒂姆微笑地点了点头。
蒂姆将铺盖交给了蓝礼和拉米,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是新兵训练营,不要掉以轻心,他们不会因为你们是演员就放宽标准的。目前为止,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蓝礼有预感,蒂姆所说的不仅仅是接下来九天的训练。
抱着铺盖离开了三号营房,然后就看到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营房,他们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铺盖了,如果不想今晚睡在木板上的话,他们只能再次挪动自己浑身酸痛的身体,“训练-休息-移动-休息”,这样的折腾模式几乎消耗了他们最后一点精气神,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里丧尸攻城一般,着实壮观。
相较而言,蓝礼和拉米虽然痛苦,但至少没有折腾。
回到八号营房,理查德躺在木板上,半死不活,哼哼唧唧的声音就像是被蹂躏的小白兔;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不甘心地坐在床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床板发呆,似乎停止不动了,大脑完全陷入了停机中。
蓝礼把铺盖放到了床板上,拉米就在蓝礼右手边空位安置了下来。简单把垫被和床单一铺,然后蓝礼就直接躺了下来,可即使是躺下来,后背的疼痛却开始汹涌而来,咬紧牙关放松下来,短暂的阵痛之后总算是舒爽了一下,然后,双脚的直觉回来了,那滋味简直太过销/魂。
“我现在觉得我就是一个傻子。”左手边传来了一个自嘲的声音,后面紧跟着一阵轱辘轱辘的杂乱声,蓝礼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两个硕大的二十九寸行李箱,结结实实地把床位之间的走廊堵住了,那庞然大物根本找不到地方摆放,“詹姆斯……不对,罗伯特-莱齐。”对方紧接着做起了自我介绍,“我还没有习惯突然之间就换了一个名字。”
“尤金-斯莱奇。”蓝礼也表示了友好,“又或者蓝礼。”他朝詹姆斯-贝吉-戴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知道此时是社交的最好时机,但疲惫的大脑却根本运转不起来,昏昏沉沉地就进入了睡眠状态,眼皮甚至没有挣扎。
詹姆斯看了看周围哀嚎遍野的其他演员们,看了看直接昏睡过去的蓝礼,又看了看自己找不到放置的行李箱,最后干脆也就打开铺盖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020 身临其境
耳朵里传来嘈杂的鸣叫声,好像在飞机场露天咖啡屋里坐着一般,震耳欲聋的噪音接二连三地发起致命攻击,蓝礼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就想要赶走那种烦躁感,却发现肌肉僵硬地根本无法移动,这让他有些恐慌。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就是一动不动,就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移动,仿佛是鬼压床了。
“起床!集合!”
雷鸣般的声响在耳边炸开,蓝礼直挺挺地就坐了起来,眼睛才微微张开,刺眼的光芒就钻了进来,刺得瞳孔发疼。用力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时总算是适应了光线,眼前出现了几位士兵,他们粗暴地将每一个人的被单掀开,嘴里嚷嚷着,“集合!集合!”
不等他们过来,蓝礼就快速下了床铺,大腿和手臂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死死咬着牙关才没有喊出声,尽可能快速地把袜子穿上,想了想,干脆把两双袜子都套了起来,这样至少可以减少一点摩擦,然后把靴子套上,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回头看了一眼,拉米此时也在套鞋子,旁边另一侧的詹姆斯也已经站了起来,不过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占据了走道,以至于他站起来的动作着实有些滑稽。詹姆斯和蓝礼交换了一个视线,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我觉得我应该支撑不到最后一天了。”
蓝礼不由莞尔,“这才是第一天而已。”
几个人快速朝着营房之外撒开了步伐,耳边的口号越来越严厉、越来越凶狠,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蓝礼只来得及用视线余光扫了扫,理查德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般躺在床板上,没有任何动静。不过,此时蓝礼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理会其他人了,收回视线,快步跑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漫天星光洒落下来,清冷得让人忍不住打起了冷颤,这还是盛夏时分,居然让人觉得来到了初冬。
此时应该是凌晨两点、三点左右,根本不是按照预告那样早晨六点集合,蓝礼不由想起了蒂姆的忠告。果然,蒂姆说的不是未来九天的行程,第一天根本就还没有结束,漫长的第一天,仿佛看不到尽头。
四英里负重越野跑。
凌晨三点,他开始了四英里的负重越野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背包里到底是枪支还是石头,就连随身携带的水壶都觉得是一个累赘不过还好他保持了一点理智,没有真的把水壶扔了,当然,他始终觉得是自己就连扔水壶的力气都没有的缘故。
不知道是因为肌肉已经彻底麻木了,失去了痛感,还是因为经过之前的操练,他已经开始初步适应了这样的强度,思绪开始缓缓地重新运转起来。
蓝礼知道,比起那些真正经历战争的士兵来说,他们现在所经历的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即使是针对十天的新兵训练营来说,这也才是一个开始;但他还是不由思索着,尤金当初怀抱着一腔热血走上战场之后,看到了那惨无人道的人间地狱,心灵的震撼是不是这样:从震撼到反胃,到恐惧,再到麻木,最后到迷失。
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理查德一样。
撇开他和理查德那不值一提的小小冲突不说,在精神疲倦达到极致之后,他渐渐开始失去了对周围感触的能力,也许,最开始失去的仅仅只是恐惧,就好像法医或者警/察一样,死亡接触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但慢慢地,那些定义人性的情感也开始逐渐消失,他没有办法感知痛苦,他没有办法悲天悯人,他没有办法继续坚定信仰,他开始变得冷漠、变得木然、变得理所当然。
蓝礼清楚地记得“太平洋战争”里的一场戏:尤金撬开死人嘴巴,挖掘那名日本军人嘴里的金牙。
在此之前,尤金始终拒绝这种行为,甚至觉得反胃和痛苦,这违背了他的信仰:逝者已矣,至少给予死者足够的尊重,没有必要为了一点点金子就展露人性里最卑微、最贪婪、最丑陋的面貌。这也使得他在最开始时,对漠然的梅里尔-谢尔顿十分排斥,两个人的关系也远远说不上友好。
可是,那一天,尤金的世界终于崩溃了,在日本军人使用平民孕妇做人肉炸弹之后,他就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不管不顾地想要撬开一个死去许久、血肉开始腐烂的尸体,把里面的金牙挖出来。那一刻的癫狂和偏执,完全失去了控制。
在这一刻,蓝礼第一次初步感受到了尤金内心深处的挣扎和崩溃,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撕裂一般。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感触,难以用语言准确地描述出来,又或者说,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无法真正地体验到那种分崩离析的绝望,这种转变到底是多么的痛苦,表面的风平浪静却看不到内心的沧海桑田。心头不由有些沉甸甸地。
蓝礼不由想到了蒂姆,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他们可以进行交流。蒂姆可以帮助他深入了解那些战场的真实,区别于书籍和电影之上的真实。
看了看在身边并肩坚持的拉米和詹姆斯,不知不觉地,他们成为了彼此的伙伴。詹姆斯咧着嘴,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知道我很有魅力,但我对男人没有兴趣。”那一句调侃惹得蓝礼和拉米两个人都直接笑了起来,就连旁边一小圈人都跟着轻笑出了声,后面还有一个人戏言地说道,“可惜,男人对你也没有兴趣。”这下,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除了自我介绍之外,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交谈,但彼此之间的熟稔却在空气中缓缓蔓延了开来。
至少有一点,蓝礼是正确的。新兵训练营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四英里的负重越野跑结束之后,他们仅仅只得到了两个小时的休整时间,然后就再次投入了训练,蓝礼甚至不记得自己早餐吃了什么,只是狼吞虎咽地塞进嘴巴里。
吃饭期间,蓝礼才听说,昨晚整个营地都没有放晚餐,所有人都饿着肚子睡了一宿。蓝礼原本还以为只有他这个倒霉鬼,因为昏睡过去错过了晚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反而是心理平衡了起来,“至少我昨晚睡了一个好觉。”
坐在对面的詹姆斯白眼都要翻到脑门后面去了。
第二天的训练依旧漫长,除了之前的基础训练之外,他们还进行了真实战场的模拟训练就和拿着彩弹枪进行的野战游戏一样,只不过他们手中的不是彩弹枪,而是空包弹,虽然击中之后不会受伤,但犹如重锤一般的冲击力却足以让人倒下。
更为可怕的是,由于是第一次进行实战训练,所有人不仅没有默契,各自为阵,而且也没有战术可言,面对以真正军人组成的敌方队伍,仅仅不到十五分钟就全军覆没,而对方只有两人受伤。
第二轮训练开始之前,带队中尉正式为他们进行了战术讲解,包括分析地形、分析敌方阵型、还有枪支弹药的分配,每个人都按照自己在剧集之中的职位进行配合。这一轮训练依旧是以演员队伍全军覆没告终,不过他们坚持了三十五分钟,而且成功击倒了对方阵营三个人。
这是一个进步,虽然十分微弱。
傍晚时分,结束了八百米越野障碍跑的训练,他们总算是可以得到休息时间了。从昨天入营开始,二十四小时之内几乎就没有安稳地休息过一次,所以大部分演员都认为,今晚应该不会有拉练了。但对此,蓝礼保留态度。
三个小时之后,三号营房的人们七零八落、四肢散架地躺在一个残破的废墟里,四周全部都是荒野,他们刚才一路在黑夜之中急行军,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时间,除了一个指南针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判断方向。
中尉交代,四十五分钟之后将展开夜袭。
蓝礼不由拉了拉自己的外套,但根本不管用,这个废墟四面八方都是风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筛子,刺骨的寒风无所不在,他就穿了一件贴身内衣、一件衬衫和一件外套,根本抵挡不住寒冷,但荒谬的是,现在才是七月,多么讽刺。
转过头,看着整个人缩在墙角的拉米,他将自己的背囊抱在怀里,像是考拉一般蜷缩了起来,尽可能地取暖;坐在旁边的詹姆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把自己的袜子脱了下来,然后当做手套般套在了手上,正在研究着应该如何把双手缩进袖口里。
蓝礼无语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脱了一双袜子,递了过去。看到詹姆斯不解的眼神,他解释道,“出发时,我穿了两双袜子。”
詹姆斯立刻惊喜地瞪圆了眼睛,月光之中那表情显得有些滑稽,“伙计,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两根香烟。”看着詹姆斯伸过来的手,蓝礼却把袜子往回会一收,开口说道。在真正的战场上,战友之间互相帮助十分正常,而他们唯一能够流通的东西就是香烟了,这是奢侈品。现在,蓝礼也把这样的习惯带了过来。
詹姆斯磨了磨牙,一把抢过了那一双袜子,然后塞了一只到拉米的怀里,“一根香烟。”紧接着又把剩下的一只袜子卷起来,塞到了背囊里,最后把双脚直接塞了进去,那模样看起来着实太过滑稽了,就连拉米都不由抬起头来。
寒风之中,他们就像是秋天末梢挂在树枝之上的枯叶,瑟瑟发抖却依旧不愿落下。这,的确有点真正战场的感觉了。
021 第一场戏
澳大利亚的冬天除了风大还是风大,那肆虐的狂风让人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仿佛只要张开手臂,就会像风筝一样直接飞上天。那宽阔无边的视野展现在眼前,附近三十分钟车程都看不到任何人烟,那种安静和辽阔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孤寂感,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不过,经过新兵训练营的洗礼之后,蓝礼已经变得淡定起来,不是因为他对险恶的环境有了足够的接受能力,而是因为他知道最困难的时刻之后总是有更困难的时刻。
蒂姆告诉他,在战场上,活着才是唯一重要的事。蓝礼明白这句话,却没有办法切身体验,即使经历了十天的训练之后,死亡的威胁依旧不够清晰,即使是那个在荒郊野外几乎被冻掉脚趾头的夜晚也不够,不过,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开始。
经过圣迭戈的新兵训练营之后,整个“太平洋战争”剧组来到了澳大利亚,准备投入正式拍摄。
从头到尾,汤姆-汉克斯和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两位大佬都没有露过面,传闻说,下周他们会来剧组探班。上次在“兄弟连”以导演身份指导了第五集的汤姆,这一次不会参与到导演工作中,因为他正在为自己的下一部作品“特别响,非常近”寻找合适的制作公司。
不过,不管汤姆和史蒂文是否到场,剧组终于要开机了,这是可以百分百确定的。此前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
看着眼前繁忙的片场,比起熟悉来说,更多是陌生。
以监视器为界限分为前后两个部分,正前方就是正式的拍摄现场,工作人员正在铺设拍摄轨道,摄影师和灯光师正在调节光线,道具师则在确定着所有的摆设都没有问题,音响师站在剧务的身边,正在确认接下来的拍摄流程,然后安置收音设备;正后方则是待机部分,导演拿着无线电和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直接进行沟通,副导演则在旁边听从调度,其他演员们都坐在一辆巨型房车的旁边,将自己交给化妆师和造型师摆布,剩余其他吃瓜群众们都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地闲聊着……
蓝礼曾经在无数电影里看过片场拍摄的场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在梦境里出现了无数次,可是当这一切真实地在眼前发生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还是无法遏制。不对,更为准确来说,是不想遏制,他就这样放任心潮澎湃的思绪在横冲直撞着,两世为人,他即将真正地站到摄像机面前,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实现梦想。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梦想是否足够切合实际,虽然他不知道这条道路到底会通往何处,虽然他不知道背负着打破历史轨迹的重任,他这只小蝴蝶到底可以掀起多少波澜;但,他不后悔,他也不会后悔。
“演员全部就位。”戴维-纳特(david-nutter)拿起了喇叭扬声器,大声喊道,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演员们纷纷剧集到了监视器附近,围成了一圈。蓝礼也不例外。
他是一名专业电视导演,在业内十分有名望,未满五十岁,履历表上就有“明星伙伴”、“邪恶力量”、“超感神探”等作品,后来还指导了“权力的游戏”、“国土安全”、“无耻之徒”、“闪电侠”、“绿箭侠”等剧集。
在美国,电视剧的导演不是固定的,一季二十四集里可能有七、八个不同的导演,甚至更多,分别负责不同集数的执导。“太平洋战争”也是如此,十集内容一共有六位导演,戴维只负责第一集和第四集的导筒。
“第一场戏马上就开始,请各位演员到自己的位置就位,跟随者剧务走一遍流程,了解一下机位,有任何疑问,尽快提出来,然后我们就开拍。”戴维简单地交代到,顿了顿,“今天是’太平洋战争’的第一场戏,希望整部戏拍摄顺利。”
这里……要鼓掌吗?
蓝礼左右看了看,他也不太确定,但随即戴维就把喇叭放到了一旁,演员们和工作人员们也都散了开来显然,这就是开机仪式了,没有传闻之中的正式和隆重,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完成了。蓝礼不由调整了一下呼吸,收拾思绪,快步走进了拍摄现场。
虽然蓝礼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对于电视拍摄、电影拍摄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但之前纸上谈兵有了足够的了解,学院学习时也用摄像机录制了自己的表演进行检验,而且还在伦敦西区打磨了不断的时间,所以他知道,第一步就是弄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对于表演来说,不是仅仅站在镜头面前表演就可以了,最直观地说,表演需要被摄像机捕捉到,而且是正确地捕捉到,这就要求演员了解摄像机、灯光、镜头的位置,然后根据对手戏演员或者是机位轨道的设定进行走位,避免挡住镜头或者是搭戏伙伴。
当然,这只是基本知识。至于如何与镜头沟通、如何与镜头背后的导演或者观众沟通、如何与对手戏演员沟通,还有如何进行表演,近景、中景、远景和特写的表演方式都有所不同,这些都只能在表演过程中慢慢学习了。
蓝礼有些紧张,虽然两世为人,但那些经历都排不上用场,这才是他第一次站在镜头面前。手心微微渗透出了汗水,但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上前开始向剧务请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达林-莱维特(darin-rivetti)有些不耐烦,作为“太平洋战争”的总剧务,他需要管理太多事了,由于这是第一场戏,这才亲力亲为,眼前这个愣头青却净问一下基础问题,这不是在为难他,就是在羞辱他,烦躁终于没有忍住,直接爆发了出来,“你这个白痴,这种就连新人都知道的问题,你居然来问我?”
蓝礼却丝毫没有收到惊吓,一脸专注认真地投去了视线,“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所以我需要确认一下学院里学习的东西和实战的差异到底在哪里,这是为了更有效率的工作。难道不是吗?”
达林看着蓝礼那真挚的表情,深邃的瞳孔在灿烂的阳光之下透着棕色的醇厚和明亮,一本正经的肃然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反驳的话语完全说不出来,只能宣泄自己的暴躁,“到底是哪个瞎眼的家伙把你选了进来,居然选择了一个菜鸟?尤金是重要角色,主角!主角!”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先生。”蓝礼依旧是满脸纯真无辜,噎得达林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达林转身就准备离开,蓝礼却再次叫住了他,“所以,第一场戏是从中景变远景,还是近景变中景?镜头会手持着转动,还是根据轨道移动?”
琐碎到无以复加的提问,这让达林暗暗咬紧了牙关,心里不断警告着自己:忍吧,忍吧,这才第一天,忍吧,之后还有漫长的六个月呢。但,也许他可以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天才”一点点警告,就好像新兵训练营里教训菜鸟一样,“中景变远景,轨道移动。”达林没有纠缠,利落地回到到,而后就转身离开了。
蓝礼点点头,走到了位置上,开始准备他的第一场戏同时也是整个“太平洋战争”剧组的第一场戏,为了预示开门红,所以选择了一场相对简单的戏份进行拍摄。
内容讲述的是父亲对尤金的身体进行检查,心脏里依旧还有杂音,所以尤金无法参军,这让他失望不已,甚至失声痛哭,这也是尤金全剧登场的第一场戏。不过,考虑到这场戏拍摄起来比较冗长也比较复杂,脸部还有特写镜头,所以戴维选择了这场戏之后的一场戏作为第一场戏。
尤金离开卧室来到了楼下,父亲和哥哥正在收听着收音机,战况越来越惨烈,他的哥哥即将参军,身着笔挺的军装,与父亲面对面而坐。尤金站在客厅的门口,看到了如此和乐融融的一幕,却回想起自己因为身体原因而不能参军,心情失落之余还有些愤怒,于是冲出了门廊,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的爱犬出去散心了。
这场戏要拍摄得就是尤金站在门口打量父亲和哥哥的画面,前后不到五秒钟的镜头,从父亲和哥哥的情绪到尤金的震动,最后以尤金离开收尾。
内容比较丰富,但却相对简单,情绪也比较单一,没有大起大落,拍摄起来会比较顺畅,选择这场戏作为整套剧集的开门红,再合适不过了。
站在楼梯口,蓝礼让思绪沉寂了下来,看了看站在正前方的镜头,又看了看站在左手边餐厅后面正对着客厅的镜头,在脑海里构建出画面的立体构图,做好准备之后,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导演自己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等父亲和哥哥的演员也准备好之后,场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太平洋战争,2009年八月三日,第三幕,第二场戏,第一次拍摄。”说完之后,清脆的打板声响了起来,宣告正式开拍。
蓝礼迈开了步伐,走下楼梯,耳边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正在解说着太平洋战争的惨烈状况,这让他的脚步不由顿了顿,转过头,就看到了正在客厅里侧耳倾听消息的父亲和哥哥,脚步完全放置下来,停留在了原地,有些愣神地看向了那两个身影。
就在此时,一个红灯出现在视野之内,然后徐徐往后退,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红灯打乱了蓝礼的表演节奏不是说中景转远景吗?为什么居然是近景?不是说轨道拍摄吗?为什么视线里看到了扛着摄影机的摄像师?
“卡!”戴维的声音打破了片场的宁静。
第一场戏,就卡壳了。
022 镜头宠儿
戴维双手插腰,一股难以遏制的烦躁和无奈在胸腔里激荡着。
一般来说,剧组为了讨吉利,第一场戏都会安排一个简单镜头,顺利通过之后,寓意着接下来的拍摄都会顺风顺水。这也是他们选择了这场戏的原因。
但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镜头才开始两秒钟,然后就出状况了,而且还是最基础、最业余、最无语的状况演员的焦距和焦点发生偏差,这着实让戴维怒火中烧。
电影、电视与戏剧最大的区别之一就在于视觉对焦。
在戏剧的舞台上,演员的对焦始终是瞄准台下观众的,他们需要将自己的情绪释放给观众,甚至可以和某一位特定的观众对视,以表演完成沟通,带来视觉听觉的震撼。
电影和电视却不同,因为摄像机镜头是在不断运动的,导演希望切换不同角度、不同距离、不同位置来制造出不同的空间感,镜头之中的颜色、光线、景色、人物都是导演表达思想的手段,谓之“镜头语言”,这也就意味着,演员的对焦应该以导演为准,可能是看着空旷的场地,可能是看着对手戏演员,可能是正对着镜头。
不少新人演员尤其是从戏剧转过来的新人演员,他们会习惯性地看镜头,特别是摄像机之上标志着正在运转的红灯,以此为焦点来调整自己的焦距和节奏。这样菜鸟级别的错误并不罕见,但确实让人无奈。
刚才蓝礼就犯了这个错误。摄像机移动时,蓝礼的焦点被红灯吸引,然后跟随者摄像师的脚步移动,这就完全打破了整个画面感。
戴维确实愤怒,“太平洋战争”的第一场戏居然因为如此虚无的错误而中断了,开门红的好兆头是泡汤了。戴维狠狠地咬了咬牙,他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愚蠢至极的新人,但想到这只是开机的第一场戏,最后还是将怒火压制了下来,“不要盯着镜头看,上镜第一法则,明白吗?”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之间挤了出来,简单的话语却带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无奈,仿佛在奚落着蓝礼的无知。
剧组后方站着不少老油条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嘲讽笑容,无论是菜鸟犯错,还是新人被训,这都是剧组成员们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太平洋战争”才刚刚开机第一天,蓝礼就拥有了一个亲切的昵称,“出糗菜鸟”。
听到“卡”的声音,蓝礼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发蒙,信心满满、雄心壮志地站到镜头面前,他对这场戏的表演已经成竹在胸、揣摩到位,自认为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以惊艳全场,但没有想到,才刚刚开始两秒,居然就被喊停了,犹如当头棒喝,蓝礼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识地转过头,蓝礼就在人群中寻找达林的身影他刚才不是说,中景转远景、轨道拍摄吗?为什么实际拍摄时,却是近景转中景,摄影师拍摄?他的视线之内突然就看到了摄影师的出现,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再加上对运动摄像机的不熟悉,本/能地根据红点调整了焦距,这才导致了状况的发生。
蓝礼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达林,他此时却在和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着,眉宇的轻松和嘴角的微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意识到了蓝礼的视线,达林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犹如羽毛一般轻轻一停,随即就直接撇开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蓝礼只不过是一只小蚂蚁般,不值一提。
这是事实,达林是整个剧组的总剧务,高高在上,掌握幕后所有工作的生杀大权;蓝礼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无权无势、无根无基,就连在剧组的朋友都屈指可数。
蓝礼不知道为什么达林要给自己下套,但他现在终于明白拉米的意思了,什么叫做“小鬼难缠”,剧组不仅仅有掌握生杀大权的导演和制片人,还有合作演员以及幕后工作人员,后者也许无法决定生死,但在细节之处下绊子的话,却足以让人苦不堪言。
压制住胸口激荡的情绪,蓝礼没有傻乎乎地向戴维申诉委屈,点点头,坦然地承担了自己的错误,“抱歉。我会注意的。”快刀斩乱麻地就为第一次出错画上了句点,作为演员,想要找回场子的方法很简单,用精彩的表演征服导演,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重新调整呼吸,避免自己的思绪被刚才这小小的意外打乱,再次进入表演状态。
从尤金的身上,蓝礼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车祸之后,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移动不了,那种慌张和恐惧就好像无止境的自由落体一般,一直到医生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的余生都要被困在这张病床之上。转过头,他就看到了医院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他们肆意地奔跑着、欢笑着、嬉闹着,金色阳光为所有一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美好得让人心碎。
“开拍!”戴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在珍珠港、在太平洋群岛、在菲律宾、在马来半岛、在荷属东印度群岛……”收音机里,丘吉尔的演讲正在讲述着当前战况的危机,壁炉里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音越发反衬出屋子里的清冷和静谧,丘吉尔那没有太多起伏的声音增添了一抹悲壮,“大家必须认清,现在的形势岌岌可危……”
尤金从二楼走了下来,穿着自己的外套,脚步不由放缓下来,转过头就看到了客厅里正在认真收听的父亲和哥哥。
他的视线有些羡慕而渴望地落在了哥哥的身上,那一身笔挺的军装,在火光之中熠熠生辉;父亲拿着烟斗,笔挺的脊梁微微弯曲了下来,脸色沉重,陷入了沉思。“只有美利坚合众国与大英帝国联合起来抗衡日本,我们才能……”
哥哥先察觉到了尤金的出现,抬起头来,眼神踌躇,随后父亲也抬起头来,瞥了尤金一眼。
尤金的脚步完全僵硬在了原地,那放松的肩膀不由就坚挺起来,笔直的脊梁试图支撑起自己的坚强,在父亲和哥哥面前保留最后的一丝尊严。
但,他失败了,那错杂的眼神饱含了太多的重量,狠狠地压了下来,心脏猛地被牢牢抓住,掐断了所有的呼吸,硬朗的肩线不由微微颤抖,透露出一丝悲凉和痛苦,那苦苦挣扎的坚持却没有能够持续太久,仅仅不到一秒就被击得粉碎,然后彻底垮了下来,那瑟瑟发抖的脆弱带着绝望飘落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就连一件夹克外套的重量都无法继续维持。
绝望和愤怒的交错让尤金的下巴曲线微微紧绷起来,他狼狈不堪地避开了视线,光影之下露出一半面容,一片冷静、一片冷漠,却勾勒出了一抹寂寥,在那稀疏的光晕之间缓缓晕开。浓密而修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轻轻抖动两下,随后就化作了无数碎片,分崩离析,狭长的眼眸之中透着一层朦胧的哀伤,犹如涟漪般悄无声息地散开。
然后,父亲转移了视线,再次投入了收音机之中,哥哥的视线犹豫不决地地落在尤金肩膀上,灼热得发疼。
尤金再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煎熬,快步离开了大厅,朝着大门口迈开了步伐,沉重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埋怨和憎恨的火焰在脚底下盛开出花朵的模样。“砰”,大门被狠狠关上,那一声闷响将所有的情绪都掐断,戛然而止。
坐在大厅里的父亲不由抬起头,转头看向了尤金离开的方向,眼底一片落寞。
结束了,这场戏的拍摄结束了,头尾不过五秒到七秒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仅仅只不过是一个瞬间的缩影。但,片场却鸦雀无声,不仅戴维没有出声,就连其他演员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戴维眼底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难以相信,仅仅在刚才那短短的五秒时间里,这名菜鸟新人却爆发出了如此惊人的能量。
没有一句台词,甚至没有正面的脸部特写,整个镜头只有尤金的背影和侧脸,但后背肌肉的细腻变化和修长身姿的欲语还休,却将那种绝望、愤怒、哀伤、痛苦、悔恨、埋怨的错杂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即使在如此狭窄的窗口之中,他依旧表现出了情感的变化和起伏,点到为止却又余韵甚远,最后那侧脸的情绪汹涌,绝对是无声胜有声的典范,光影交错之间仿佛可以清晰看到时光驻留在脸部线条的痕迹,震撼得让语言失去了意义。
他就像是镜头的宠儿,光线的投射、影像的捕捉、动静的变换,在摄像机镜头之中完美而生动地呈现出来,似乎每一秒的时间都被赋予了意义。妙不可言,真是妙不可言!这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天赋,就好像上帝赐予的祝福般,为镜头而生、为表演而活。
五秒,不过五秒时间,这位演员就将所有情绪都表述到位,戴维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尤金整个角色的生动形象,精彩绝伦的表演真正地让人拍案叫绝。
“卡!”戴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终止了整个片场的凝固,震撼犹如暴雨一般宣泄而至。
023 天生演员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不是因为正在拍摄中需要保持安静,而是因为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一股表演的力量,把他们拖入了“太平洋战争”故事里的真实场景,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在表演行业里有这样一类人,他或者她拥有天生的镜头感,总是可以轻易地捕捉到镜头的焦点,呈现出最为美妙最为自然最为生动的一面,镜头仿佛特别钟爱他们的身姿,演技的魅力发挥到极致,轻而易举地触摸到观众的灵魂。他们被称为天生的演员。
不过,这样的天才着实太少了,这与演技无关,而与天赋有关他们总是可以轻而易举赢得摄像机镜头的青睐,堪称是上帝的宠儿。比如说马龙-白兰度(marlon-brando),再比如说奥黛丽-赫本(audrey-hepburn)。
刚才那简短的表演之中,他们却再一次看到了这一份天赋,令人嫉妒的天赋。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忍不住细细品味,错杂的情绪在舌尖翩翩起舞,那短暂的惊鸿一瞥却演绎出了缤纷的触感,甚至于在脑海里勾勒出整个角色的形象:纤细却倔强,脆弱却坚强,瘦弱却执着。难以想象,短短五秒的时间里,却在每一名现场围观人员的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表演居然来自于一名菜鸟,一名仅仅在三分钟之前还因为低级失误而导致整个剧组陷入低气压的菜鸟,一名将表演的力量和深度展露冰山一角就足以掀起海啸的菜鸟。如此矛盾的组合滑稽得像是一个笑话,但,却真实地在眼前上演了。
“咿呀”,大门再次被推开,蓝礼重新走回了片场,狭长的眉尾轻轻一挑,露出了疑惑的探寻,“所以,刚才的表演还行吗?”
站在人群之中的达林脸颊微微发烫,原本只是随手的一个恶作剧而已,他清楚地知道,蓝礼只能哑巴吃黄连即使蓝礼开口指责他,他也丝毫不会担心,整个剧组都会站在他身边,反而是蓝礼会陷入被排挤的窘境;但情况的走向却有些出乎意料,他只感觉现在脸颊火辣辣地,仿佛被扇了一记耳光般,尤其是看到了蓝礼那专业而认真的眼神,更是让他狼狈不堪。
在达林意识到之前,他就移开了视线,回避了与蓝礼的视线交汇。可随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退缩他居然在一名新人演员面前退缩了?就算他摆明了给新人菜鸟一个下马威,那又怎么样?这样的情况在好莱坞着实再常见不过了,可是,他的气势却在那菜鸟面前矮了一截,羞辱感从脚底燃烧了起来。
“没问题。”戴维作为导演,第一个回过神来,开口回应道,然后剧组就开始低低地骚乱起来,每个人回过神来之后,都不由试图做出一些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样的热闹让戴维彻底恢复了冷静,“很出色。”戴维给予了一个中肯的评价,事实上,刚才的表演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绝伦”,但现在仅仅只是第一天,他没有必要把标准抬得太高,不是吗?
蓝礼不由暗暗握了握拳头,第一场戏他终于顺利通过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戴维停顿了片刻,还是没有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好奇,“这是你的第一次正式演出?”他当电视剧导演也有十年光阴了,经手的演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却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有灵性的表演。
灵性,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感受得到的东西,比如说爱德华-诺顿(edward-norton)在处女作”一级恐惧“里展现出来的那种细腻脆弱感,比如说海利-乔-奥斯蒙(haley-joel-osment)在”灵异第六感“的镜头之下表现出来的那种惶恐和纯真,确确实实得让观看表演变成一种享受,同事也赋予了电影一种独特的气质。
不过,这样的演员更多还是在电影产业里,电视剧产业受困于剧集的拍摄方式、市场的定位模式等等,很少能够挖掘出演员表演的层次和深度,更不要说展现灵性了。至少戴维就不曾遇到过。
一直到今天。
“是的。”蓝礼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在此之前只参加过戏剧的演出。”
戴维恍然大悟,“这说得通。”刚才第一次拍摄的初级错误,在戏剧演员身上尤其频繁。“接下来继续拍摄,没问题吗?”戴维更加好奇的是,这只是灵光一现,还是真正的天赋异禀,毕竟刚才那一个镜头才不过五秒而已,还是整套十集剧集的一个开始,之后还有很漫长的拍摄要完成。
“当然。”蓝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表演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蓝礼看来,在一声“开拍”之后,就进入一个奇妙的状态,虽然是在扮演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却又是根据他自己的理解和模式演绎出来,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正在变弱,而自己与虚拟故事的联系正在加强,游走于真实和虚幻之间,那种介于自我和他人、熟悉和陌生之中的混沌地带,着实让人亢奋。
蓝礼迫不及待地就想要继续投入拍摄之中。
四周打量了一番,蓝礼在寻找着达林的身影,接下来一场戏到底应该如何走位、如何采光,这还是要由剧务来讲述才行。
不过,达林却失踪了,仅仅几分钟之前还站在监视器旁边的达林,现在却在整个片场里都找不到了。
“尤金。”一个个子矮小、穿着背带裤、三十岁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我是斯图尔特,助理剧务,我来为你解释下一场戏。”蓝礼收回了视线,对着对方点点头,然后他就继续说道,“接下来一场戏是你一个人的戏份,你从门口奔跑出去之后,扶起了地上的自行车,然后就一路骑车离开了大宅。迪肯会跟着你跑过去,不过你让它留下,扬长而去。”
尤金是富裕家庭子弟,父亲是私人医生,四十年代就是是上流社会的一员。所以,尤金居住在大宅子里,就是以前封建社会时期,奴隶主居住的传统大宅子。迪肯是尤金的牧羊犬,这也是他最心爱的伙伴。
蓝礼跟随着斯图尔特走到了门口,斯图尔特向蓝礼展示了整个前进轨道,还有摄像机机位所处的位置,以及整个取景框的远近。蓝礼不满足于纸上谈兵,亲自坐上自行车,彩排了一遍,得到了确认之后,又详细询问了尤金和其他演员的位置对比花园园丁在草地上忙碌着、母亲追出来喊他回去吃饭,他们都会出现在画面之中,蓝礼询问得十分琐碎。
斯图尔特耐心地解答了所有问题,最后这才给戴维一个“准备就绪”的信号,此时整个剧组已经等了将近五分钟。
戴维没有着急,而是给予了蓝礼足够的时间,进入拍摄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耐心得到了回报。
尤金奔跑出了屋子,快速扶起摆放在草坪上的自行车,一跳就跨了上去,在石头路上用力踩踏起来,可是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双手似乎也镇定不下来,自行车头晃晃悠悠地摆动着,但那双专注的眼睛却丝毫没有动摇,有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毅然。
一下,接着一下,用力地踩着踏板。
石头路的磕磕绊绊让尤金的愤怒被卡在了胸口,始终都无法宣泄出来,那重新紧绷起来的肩膀却没有丝毫的强壮和伟岸,反而泄露了一丝不安和脆弱,车头快速扭动了几下,尤金几乎就要摔下来,让追出来的母亲心脏一下就涌到了心口,“小金,晚餐好了!”
咬紧牙关,双脚再次踩了一轮,自行车总算是避免了摔倒的危险,然后重新顺畅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尤金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夹克在狂风之中轻轻飘扬,那一头金褐色的微卷短发在阳光之下被完全吹散,不羁而倔强地肆意飞翔着,就连光芒都无法在发梢停驻。
“迪肯,别跟来。”
尤金对着忠心耿耿追上来的老伙计扬声喊道,阳光洒落在那双狭长的眼眸之中,轻轻荡漾,却灼热得微微刺痛起来。而后,尤金就冲进了一团狂风之中,转眼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夹克的衣角在翠绿的树荫之下缓缓消失。
“天才!”这是戴维脑海里唯一的想法,仅仅只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动作,但蓝礼却将尤金内心的汹涌和不安展现得淋漓尽致,似乎就连自行车、牧羊犬和母亲都成为了表演的一部分,所有的因素都成为了这一段表演的拼图,在那看似无痕却深入骨髓的表演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一气呵成,呈现出了一幅超越想象的画卷!
身为导演,戴维对于整个画面的三维立体效果再了解不过,他知道,这场戏完美无缺、无可挑剔。不是因为剧本,也不是因为镜头,而是因为那名演员,那名天生就应该成为演员的天才。
“卡!”戴维终究没有忍住,握紧了拳头直接站立起来,然后狠狠地朝着空气砸了一下,宣泄着内心的激动。
这样的开机,这样的开始,这样的启航,着实再美好不过了,没有人可以要求更多。没有人!
024 艰苦卓绝
“太平洋战争”正式开拍了,整个剧组犹如一台缜密的仪器运转了起来。
但是经过第一周的拍摄之后,蓝礼反而清闲了下来。因为尤金的戏份在第一集登场之后,第二集和第三集都完全没有出场,一直到了第四集也仅仅只是露面一下,要到第五集时,尤金才会以新兵的身份加入如火如荼的太平洋战争,进入漫长而艰苦的拉锯战。
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蓝礼都没有工作任务在身,仅仅只是随着剧组四处移动。这让蓝礼第一次体验到了拍戏的真谛:“拍戏,就是等待”,这句话是来自詹姆斯的,罗伯特-莱齐的饰演者。
在拍摄过程中,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之中度过的,即使主角也是如此。不仅因为每一场戏的布景和筹备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而且每一场戏份都需要划分分镜头进行拍摄,不同演员、不同角度、不同距离,一场戏在没有出错的情况下,也需要七、八次才能拍摄完成。
所以,等待是每一位演员的必修课,这与蓝礼想象之中的剧组生活可是相去甚远。
事实上,这段时间里蓝礼没有工作,他完全可以放假休息,虽然说整个剧组都在澳大利亚,但他愿意的话,可以到黄金海岸线去溜达一圈再回来。不过经过考虑之后蓝礼曾经真的考虑过这个选项,他还是决定留下,原因很简单,“太平洋战争”。
这套剧集十分特别,时间跨度超过两年,真实地描述了美军在太平洋与日军的周旋,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生死战役,可以说,每一个夜晚、每一次遭遇对于士兵的影响都是难以估量的。
蓝礼可以选择去度假,但他就将会脱离整个战场的真实感,而且时间跨度的断层也会对表演有所影响。本来他就生活在和平年代,对战争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影像和文字,始终无法真正地感受到战争对于士兵们不可磨灭的影响,如果他现在再偷懒的话,那么成为演员也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蓝礼不仅选择留在了剧组,而且和其他演员们一起经历了艰苦的拍摄,风里来雨里去,真正地感受到每一场战役所带来的考验。
比如说,两周之前,蓝礼和乔恩-塞达、詹姆斯-贝吉-戴尔等演员在暴雨倾盆的泥泞之中躺了足足四十九个小时,不眠不休,至于洗澡就更加是奢望了。那种体力极限之中依旧要奋力拼搏的考验,仅仅用想象是体会不到的;那种精疲力竭之下依旧要担心命悬一线的恐惧,仅仅听别人描述是无法理解的。
额外的收获就是,蓝礼着实在剧组认识了不少朋友,同甘共苦的经历让他们轻易就找到了共鸣,这对于身为新人的蓝礼来说,的确是融入剧组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同时也使得理查德那群人的孤立和排挤没有能够实现。
九月份就快走向尾声的时候,蓝礼终于再次披挂上阵,因为尤金正式登陆了战场,这也意味着他不再是陪衬,而逐渐接替前半段罗伯特-莱齐的位置,成长为整套剧集的第一主角,肩挑大梁。
转眼之间,“太平洋战争”剧组已经拍摄了四个多月,他们刚刚抵达澳大利亚时,这里还是冬天,现在已经进入了夏天。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会第一次度过夏天的圣诞节。
“所有人都找好掩体,刚才已经划定了爆炸范围,不要超过范围线,再次提醒,不要超过范围线!提前找好掩体,然后按照路线前进!”
特效小组的组长拿着扬声喇叭大声地呼喊到,其实过去四个月里,他们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爆炸已经上了两位数,演员都并不陌生。
不过,今天要拍摄的这场戏却比较特别,因为是在一个空旷的操场上,附近虽然有许多废墟掩体,但戏份的内容却是军队被卡在了半路上,在完全空旷的情况下,遭遇了爆炸来自友军的空袭,因为情报的时间误差,导致友军执行了毁灭性空袭,演变成为一场灾难。
由于是空地,所以爆炸控制就更加困难,尤其是演员们还必须在爆炸过程中横穿广场,特效小组也是严阵以待,为了这场戏,前后已经排练演算了五天时间。
“菜鸟,菜鸟。”耳边传来詹姆斯那戏谑的声音,自从第一天之后,这个外号就跟随着蓝礼了,即使剧组所有演员都对蓝礼的演技赞不绝口。不过,昵称也就代表着蓝礼真正地被大家接受了。
蓝礼正在整理肩带,他是迫击炮手,背上的迫击炮就是他的武器,伴随着整个拍摄过程,不过今天手上还多出了步枪,所以他需要调整一下姿势,头都没有回,蓝礼就回到,“唐璜,有屁快放。”“唐璜”就是詹姆斯的外号,自诩风/流的情种。
“我和你打赌,大眼睛等会肯定会摔倒。”詹姆斯的话语顿时惹得“大眼睛”拉米不满地抱怨起来,“嘿!我才没有那么笨拙好不好!我敢保证,今天我肯定不会出状况!”
蓝礼抱着自己的步枪,左右看了看,确认了一会前进的路线,“唐璜,我和你打赌,大眼睛肯定会被击中,土块正中脑门!”在爆炸之中穿行,虽然他们都不会受伤,但是被爆炸物波及到是在所难免,即使是为了真实感也必须如此。
“菜鸟!”拉米不甘心地嚷嚷道,但却拿詹姆斯和蓝礼两个人没有办法,只能郁闷地握了握拳,“我绝对不会!”
詹姆斯和蓝礼两个人却直接无视了拉米的雄心壮志,议论着三天之内到底能不能把这场戏拍摄完毕,拉米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抛弃在旁边,如此场景惹得旁边其他演员们都哧哧地笑了起来。然后耳边就传来了场记的声音,“所有部门准备。”
蓝礼中断了交谈,放缓了呼吸的节奏,精神高度集中起来,再次进入拍摄节奏。
听到爆炸声之后,尤金就弯着腰按照既定的路线奔跑起来,漫天飞舞的沙尘模糊了视线,时不时可以感受到土块砸到身上,耳边传来密集的枪击声,脚底下的废墟被溅起了一整排的弹孔显然空中正在密集袭击,这让他不得不开始寻找掩体暂时躲避风头,那密不透风的攻击让他好像在刀尖上矿狂舞般,一个疏忽就可能导致命丧于此。
可他却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死亡的威胁,一片空白的大脑响彻着警铃的预报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可以感觉到岌岌可危的恐惧,这却让他的脚步越发沉稳起来,再次从掩体之中出来,连滚带爬地继续前进,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的节奏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卡!”
爆炸声和枪击声突然就停了下来,戴维的声音通过喇叭在整个空地上空回响着,“原地就位,所有人,原地就位,接下来拍摄罗伯特回去的镜头,摄像组更换角度,演员们原地就位!”
蓝礼的肩膀微微松懈了下来,其实相对而言,战争场面的拍摄是更加简单的,因为在枪林弹雨之中,演技需要的不是细腻和深度,而是真实,依靠着身体本/能配合道具组、特效组、摄像组工作,这就足够了。真正困难的,是战斗结束之后,沉淀下来的戏份,这也是“太平洋战争”区别于“兄弟连”的部分,大量的心理刻画和人物探索,这对演员和导演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啊!”一个尖叫声突然就从嘈杂声之中蹿了出来,尖锐地滑过天空,所有人齐刷刷地朝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然后蓝礼就看到距离不过五步远的地方,拉米整个人痛苦地爬在地上,双手捂住嘴巴,看起来好像受伤了。
“梅里尔倒下,梅里尔倒下!”蓝礼立刻扬声喊道,以拉米在剧中的角色名字来呼唤,同时快步跑了过去,“伙计,你没事吧?”虽然爆炸的分量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但误伤还是在所难免,而且拍摄战争场面,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伤。
拉米双脚用力地提着地板,溅起了一片土壤,但他依旧没有出声。
蓝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至少没有看到血迹,这是一个好迹象。随即,蓝礼就看到拉米一直冲着他使眼色,蓝礼不明所以,“怎么了?你到底是受伤了还是意外摔倒?”
拉米的表情越来越着急,松开了双手,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呻/吟,但还是咬紧牙关说道,“我没事,我没事,不要让大家过来,不要……”
信息太少了,蓝礼没有领会拉米的意思,“让医生过来检查一下吧。”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剧组工作人员和其他同僚演员们已经纷纷跑了过来,关切地询问起情况。蓝礼只能抬起头解释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情况,拉米突然就摔倒,然后呼痛,医护人员过来检查一下吧。”
詹姆斯在蓝礼身边蹲了下来,关切地询问到,“拉米,你没事吧?”平时开玩笑,本身就是关系亲密的表现,遇到情况,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着急。
蓝礼皱起了眉头,就在上个月,他的手臂脱臼、脚踝扭伤,虽然都不是大问题,但因为手臂的问题也休息了两天。看拉米现在的情况,着实不妙,他一直趴在地上,这几分钟过去了,他没有翻过身来,更没有办法站起来,似乎十分严重的样子。
再次扫视了一番,蓝礼试图看看到底是不是外伤,还是怎么回事……然后,蓝礼就看到了一个异样的小细节那是什么,插在拉米的屁股肉上,看起来好像是一根树枝?
025 不可描述
蓝礼的视线落在了拉米的臀部上,事实上,他们的军服早就已经*****后背沾满泥浆之后完全连成了一片,很难准确地分辨到底是腰部还是臀部,但看着拉米那难堪的姿势,一种荒谬而滑稽的想法油然而生。
“拉米?”蓝礼的视线依旧留在那个小树枝上,双膝跪在地上,然后靠近拉米的耳边轻声询问到,“是不是有东西刺进你的屁股肉里了?还是说是中间那个……”
不等蓝礼把话说完,拉米就着急地插话说道,“是的,是的。”那心火燎急的姿态让蓝礼一下没有忍住,噗嗤地就发出了一阵气音,随后他就紧紧咬住了下唇,这才避免彻底大笑起来。
蓝礼拍了拍拉米的肩膀,“敏感部位,还是要专业人员过来处理。”那哀悼的眼神落入拉米的眼里,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但终究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干脆就重新趴了下去,把脑袋埋在双手底下。
“到底怎么回事?”詹姆斯皱起了眉头,眼底一片焦急地询问到。
蓝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对着围观群众们说道,“没事,没事,拉米仅仅只是受了一点伤,行动不太方便罢了。”
原本蓝礼的意思是,站起来行走不太方便,这可能是脚踝、可能是内伤,以这样的理由为拉米遮掩遮掩。没有想到,围观群众们却齐刷刷露出了了然的表情,那意味深长的神色都纷纷朝拉米露出了同情的表情,蓝礼不明所以他的话语有歧义?
詹姆斯凑到了蓝礼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伤到男人部位了?严重吗?”
蓝礼把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在脑子里转了两圈,瞪圆了眼睛,真是不得不佩服大家的脑洞,而且大家的思想回路居然还如此一致。看了看躺在地上羞愧难当的拉米,蓝礼觉得,自己似乎帮倒忙了,但认真想想,他决定还是不要澄清这个美丽的误会了。
蓝礼在詹姆斯耳边咬了咬耳根子,把拉米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回轮到詹姆斯目瞪口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蓝礼,结果得到了蓝礼点头的确认,詹姆斯用力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这才避免现场就大笑出声。
“所以,刚才的打赌,算我赢了。”蓝礼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使在这样的关口也还是没有忘记他们的赌注。
詹姆斯一开始还不想认输,因为蓝礼赌的是砸到脑袋,但现在位置下移了那么多,但看着医务人员像抬尸体一般把拉米抬上了担架,拉米的双腿绷得笔直笔直,那模样着实太过滑稽。于是,詹姆斯认真地点点头,“你赢了。”
“蓝礼?蓝礼?”拉米小声地喊道,左右看了看,“其他人都不知道吧?啊?”可是,拉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微微支撑起上半身,在周围寻找着蓝礼的身影,可是臀部传来的疼痛却限制了他的动作,不得不再次趴了下来,“蓝礼?”
不远处,蓝礼和詹姆斯勾肩搭背地躲到一旁去分享赌注了每人一根香烟。
拉米因为负伤暂时缺席了这场戏的拍摄,不过影响并不大。这场戏真正的主角是詹姆斯饰演的罗伯特-莱齐,其他人都仅仅只是陪衬。所以,剧组很快就再次投入了拍摄,正如预料,这场戏一天之内根本无法拍摄完成,夜色已深,只能明天再继续了。
拉米趴在床铺上,闭上眼睛,疲惫侵袭而来,让他昏昏沉沉地进入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然后耳边就传来了犹如乌鸦一般的聒噪声音,“这绝对是剧组最精彩的花絮!宣传期记者们肯定喜欢这样的笑料。”“说不定在脱口秀上也会受欢迎。”“我觉得可能还会有影迷希望看看伤口……”“又或者是让大眼睛重演一下当时的情况,等等,当时的情况你看清楚了吗?那根木棍是直接’噗’地一下就插进去了吗?”
那具有耻辱性的生动描绘让拉米终于再也无法继续装睡下去,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等着坐在隔壁病床的蓝礼和詹姆斯,“你们两个!”拉米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但由于太过用力,肌肉一阵抽筋,屁/股的肌肉也开始抽搐起来,气势顿时又软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蓝礼和詹姆斯捧腹大笑起来,几乎是笑瘫在病床/上,没有力气站起来。处于疼痛之中的拉米,想要申诉、想要辩驳,却是没有力气。
“伙计,说实话,想要受伤在如此不可描述的部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蓝礼的眼睛里盛满了真挚,“所以当时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你往前扑,然后翘起了屁/股?”
蓝礼一边解释着,詹姆斯就在一边再现当时的情况,高高地将自己的屁/股撅了起来,“然后呢?突然就’砰’地一下?”蓝礼配合着用力拍了詹姆斯的屁/股一下,詹姆斯夸张地哀嚎一声摔倒在了病床里,那滑稽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卓别林在世。
拉米张了张嘴,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然后也没有找到反驳的机会,于是干脆就垂下了脑袋,自暴自弃地说道,“是的,就是这样。”
“哈哈!”蓝礼和詹姆斯两个人爆笑起来,居然击掌相庆起来,这惹得拉米也是忍俊不禁,随后也就放弃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放声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等笑过之后,蓝礼这才关切地问道,“看你的表情如此痛苦,难道医生没有给你麻药吗?又或者是止痛药?”
拉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刚才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肚子的肌肉有些疼,不想这一调整,然后就牵扯到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起来,“没有。”拉米咬紧了牙关,“因为伤势不是很严重,只要休息一个晚上就没事了,所以医生没有给我止痛药。”
“那还不如伤的严重一点呢。”詹姆斯站在旁边开玩笑。
拉米一口气没有换过来,转头就想要反驳詹姆斯,结果蓝礼却先给了詹姆斯一个鄙夷的眼神,“真是一点思量都没有。”拉米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蓝礼后面的话语就紧随而至,“如果伤势太重的话,大家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
拉米转过头,看着一本正经说胡话的蓝礼和詹姆斯,激动之下直接就支撑着想要爬起来,结果伤口一牵扯,那难以描述的疼痛就席卷而来。蓝礼走上前压了压拉米的肩膀,“你要好好静养才行,难道,你真的打算让伤势更加严重吗?”
拉米觉得自己的伤口没事,但内伤十分严重,蓝礼再继续说下去的话,他就要吐血了。
看着拉米那纠结而郁闷的表情,詹姆斯终究没有忍住,破功笑出了声,“菜鸟,我终于知道理查德那群人为什么现在不敢过来招惹你了。”
蓝礼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始终都坚持友好、友善的相处关系,毕竟我只是一个新人,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履历,还是要和大家相处好关系的,难道不是吗?“
经过训练营苦不堪言的折腾之后,理查德等人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是来到澳大利亚之后,他们故态复萌,联合起来排挤孤立蓝礼。不过,后来剧组传闻说,理查德之所以针对蓝礼,是因为他向蓝礼告白,却惨遭拒绝,因爱生恨,事情顿时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理查德完完全全被激怒了,在他看来,这个消息肯定是蓝礼捏造出来的,于是找上门对峙。没有想到,蓝礼却礼貌地表示了尊重,”我尊重每个人付出爱的权利,与性别无关、与年龄无关。可惜的是,我没有办法接受,但我还是要劝告一句,我们现在都已经不是高中生了,表达情绪的手段可以成熟一些。“
面对蓝礼的进退得当、礼貌有加,理查德完全落于下风,他急于解释,指责蓝礼捏造事实,甚至破口大骂。相对而言,蓝礼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回应,宽容大方地包容了所有一切,落在其他人眼中,大家都相信理查德是因爱生恨、失去理智。
理查德因为冲动而错失了先机,在那之后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理查德是那种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而且还是白人至上的拥护者,不仅有种族歧视,而且还有性别歧视。所以被其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蓝礼,上次你受伤的时候,休息了多久?”拉米好奇地询问到。
“呃,不到四十八小时。”蓝礼回忆了一下,却发现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其实那不过是几周之前的事,但是在剧组里待久了,他渐渐地与尤金融为一体,逐渐与战场的艰苦卓绝融为一体,那些细致末梢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
当初蒂姆就告诉蓝礼:当你受伤时,你一开始会觉得庆幸,之后会觉得无聊,而后会开始内疚。
蓝礼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战争艰苦卓绝的环境深入血液之后,强有力的危机感会让人习以为常,甚至成为一种本/能,再也无法消除。更为糟糕的是,自己的战友还在战场上厮杀,命悬一线,而他却躺在病床/上,苟且偷生。
“放心吧。你明后天就可以重新投入拍摄了,在这场空地戏结束之前。”蓝礼收拾起了思绪,拍了拍拉米的肩膀,“等你回来之后,你会表现得更好。”
026 循序渐进
战争到底是什么。
这是蓝礼在新兵训练营里,询问蒂姆的第一个问题,同时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当两个人第一次真正交谈起来时,蓝礼提出了这个问题,当时蒂姆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转移到了其他话题之上,蓝礼可以感受得到,蒂姆不愿意多说;在离开圣迭戈之前,蓝礼又一次提出了相同的问题,蒂姆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没有立刻回答,却也没有左顾言他,而是停顿了许久,大约有半只香烟的时间,他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就是蒂姆给他的回答,来自一位两次前往战场的老兵的回答。在“太平洋战争”拍摄期间,蓝礼不断地思考这一个问题,不仅因为这是尤金在寻找的答案,同时也是蓝礼自己在探索的疑惑。
对于某些人来说,战争是荣光。就好像蓝礼和拉米一样,负伤就是勋章,代表着他们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代表着他们在艰苦卓绝的对抗之中笑到了最后,更代表着他们洗去铅华完成了成长和蜕变。
对于某些人来说,战争是英雄。就好像“兄弟连”里的那句话,我不是英雄,但我和英雄并肩战斗。兄弟之间互相支持、互相掩护的情谊,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生存下来,赢得了胜利,让人热血沸腾、前仆后继。
对于某些人来说,战争是死亡。就好像空地之上遍布的尸体,有敌军有友军还有无辜民众,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逝去,最终演变成为一连串数字,却没有人记得数字背后所代表的真实意义,似乎生命在这里已经不再具有意义,就连活着也没有。
对于某些人来说,战争是利益。就好像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战争英雄约翰-巴斯隆一样,他的队友们留在了战场上不断厮杀,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有人在死去,而他却在美国本土歌舞升平、销售战争国债、消受美人恩,所有的所有不过是华尔街手上的一串金钱数字。
可是,为什么蒂姆却说“我不知道”呢?为什么呢?
他看到了士兵因为杀死太多日本人而丧失了理智,呆滞地坐在原地数数,仿佛眼前所有的友军都是敌军;他看到了深夜时分同一连的士兵因为噩梦而开始尖叫,渐渐失去控制,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不得不亲手处决了这名士兵,他伴随着噩梦永远地沉睡下去。
他差一点就被日军的炸弹炸死,幸存下来之后却不得不和敌人赤手相搏,当匕首刺入对方的腹部时,滚烫的鲜血沾满了双手;他穿越枪林弹雨,用担架将受伤的伙伴拯救了回来,才走到一半,空袭引爆的碎片就直接终结了伤员的生命。
他亲手擒获了一名日本军人,但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惶恐不安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让他放下了自己的枪管,但友军伙伴们却拿这个孩子做靶子来赌谁的枪法更准;他看着当地无辜的民众被当做人肉炸弹,哭喊着“救命”混入队伍之后,日军却引爆了炸弹,引发了连锁性的伤害。
所以,战争到底是什么?蓝礼曾经以为自己明白,至少真正经历了尤金所面对的一切之后,他会明白,但几个月过去了,他反而不明白了。
在蓝礼最后一次提出那个问题之后,蒂姆说了一个小故事。
有一名战地摄影师到巴格达的街道去寻找素材,他在生活区范围内行走,这里的日常生活依旧正在进行,仿佛战火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影响,居然滋生出了片刻的宁静。就在此时,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快速横穿过街头,朝着后边的废墟狂奔而去,摄影师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相机,对准了这名小女孩。
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却让小女孩惶恐不安地停下了脚步,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怯生生地看着摄影师,那张满是尘埃的脸庞上弥漫着惊恐,黝黑的眸子迅速被泪水遮掩,心惊胆战地苦苦哀求着。
那名摄影师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出了什么错,连忙上前安慰小女孩,却听到她用颤抖的声音不断呢喃着,“别杀我。”她以为摄影师手中的是枪支。
“我曾经坚信着,我是为了正义而战、为了荣耀而战、为了信仰而战,至少我想要相信是这样的。但是看到了那张照片之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蒂姆和蓝礼交流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他就转身离开了,那依旧笔挺的肩膀却多了一抹沉甸甸的沧桑。
蓝礼有些困惑,有些挣扎,更多的是麻木和茫然,他甚至没有精力去追究和思考,仅仅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坚持下去,就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有时候,他都不会想着,如果就这样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会更加轻松?活着反而成为了一种折磨,看不到终点,看不到意义,看不到希望,就连信仰都开始分崩离析。
活着,他们只是为了活着而战。也许是正确的,也许是错误的,因为也许“活着”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拉米可以感觉到蓝礼情绪的细微变化,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自从他伤愈归队之后,蓝礼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
不是说他影响到了拍摄,恰恰相反,蓝礼的拍摄十分顺利,那精彩绝伦的表演经常赢得剧组的满堂彩,不仅仅是戴维,之后投入拍摄的其他几位导演也都对蓝礼赞不绝口;但是在拍摄之外,没有插科打诨的时候,安静地坐在一旁,蓝礼身上那种沉默而压抑的气场让阳光都变得暗淡下来,可是每次询问他,他却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和他们一起无所事事地开玩笑。
好几次,拉米都想要和蓝礼谈一谈,可是蓝礼都巧妙地回避开来,不给他继续深入的机会,轻描淡写地就一笔带过。这让拉米越发担忧起来。
“菜鸟,菜鸟。”拉米连续呼唤了两声,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不得不拍了拍蓝礼的肩膀,然后就看到蓝礼回过神来,眉宇轻轻往上挑了挑,表示他听到了,拉米指了指导演所在的方向,“他们问,准备好了吗?”
蓝礼点点头,朝着导演方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对着拉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呢?准备好了吗?这场戏可不轻松。”
拉米收拾起心底的担忧,扯了扯嘴角,“你才是这场戏的主角,你准备好了,我就没问题了。”
现在他们正在拍摄的是一场重头戏,“太平洋战争”的拍摄已经接近了尾声,所有的戏份重量都累积到了蓝礼身上。
尤金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战斗和事件之后,他的灵魂完成了蜕变,不仅冷漠无情,而且铁石心肠,五天前拍摄的戏份里,尤金先是发疯似的试图杀死和他们起冲突的一名日本俘虏,遭遇了军队的警告;而后又居高临下地以处决的方式,杀死了顽强抵抗的最后一名敌军在长官已经命令停火的情况下。
今天这场戏,则是所有情绪爆发的巅峰。
冲绳岛上经历了漫长而艰苦的战役之后,美军终于取得了胜利,但依旧还有一些残余的小股势力在顽强抵抗,所以他们需要慢慢探索,将最后的反抗势力都全部消灭。在搜索过程中,尤金和梅里尔听到了路边一栋破旧房子里传来的婴儿哭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在那里发现了一名当地家庭的幸存婴儿,他的家人全部惨死在屋子里。
在这里,走火入魔、心如死水的尤金,再次被触动了。“太平洋战争”整部剧集最后升华的部分就取决于此。
蓝礼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看着眼前犹如小山一般的尸体,他知道,这些都是群众演员;他知道,那些血浆和肠子都是道具。但此时,他们都一动不动地进入了表演状态,就仿佛是真正的尸体一般。这让蓝礼的心绪也沉淀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死亡,他已经见过太多死亡了,习以为常,以至于他收到家里的来信,上面说迪肯死了,他却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思考着“迪肯死了”到底意味着什么,却没有找到任何答案,似乎死亡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不过是一种状态而已。更为讽刺的是,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血污,即使是他自己都无法计算,到底有多少条生命在自己的手中终结,他本身就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游魂。
但是,看着眼前嚎啕大哭的婴儿,他却有些愣神。
出生与死亡的衔接,构成了一个轮回,那清脆响亮的哭啼声中带着一丝焦躁,却没有恐惧,仅仅只是在着急着、抱怨着、哭喊着,呼唤着有人能够为他更换尿布,又或者是呼唤着有人能够填饱他饿扁的胃部,那么单纯,那么自然,那么简单,被一片死亡所包围,却又孕育了希望。生命的循环,就在眼前上演。
“开拍!”导演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仿佛上帝的指令。
027 牛刀小试
顺着婴儿的啼哭,尤金走到了屋子的最里面,然后就看到了无助地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婴儿,小小的、肮脏的、脆弱的婴儿。
浑身血污沾满了战争的痕迹,无辜哭声却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纯净;尸体环绕切断了所有生命的迹象,死亡的腐朽气息肆无忌惮地弥漫,初生的稚嫩和喜悦却在哭喊之中宣告生命的诞生,犹如腐烂尸体上盛开出的罂粟花,妖冶而致命。
尤金的脚步不由就放缓了下来,他不能再靠近,他无法再靠近,端着步枪的双手缓缓地放了下来,木然之中带着一丝疑惑,愣愣地看着那个婴儿,那个因为啼哭过于厉害而面部涨红的小生命,不知所措。
他就这样站着,安静地站着,狭长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太久没有嗅到新生的气息以至于他都遗忘了生命的存在形式。那张污痕遍布的脸庞一片冷漠和疏离,却隐隐透露出一丝恐慌和无措,甚至还有一丝厌恶和排斥,在那阴郁稀疏的光线之下若隐若现。
梅里尔也走了过来,看着撕心裂肺的婴儿,愣了愣,眼眶不由微微泛红,但却只是站在原地,仿佛尤金的脚下画出了一道深渊界限般,不可逾越。
顺着尤金的视线,抬起头来,梅里尔就看到了屋顶上那一个大洞,寒风肆意地灌进来,让人瑟瑟发抖,婴儿的啼哭让风声变得萧索阴森起来,“很多人朝这里轰过迫击炮。”梅里尔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多么讽刺,不是吗?在战争之中,士兵的死亡血流成河,但更可怕的是,那些无辜的平民也随风而逝,却根本没有人在乎。
“无所谓了。”尤金平静地说道,面无表情的脸庞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机一点点退散的过程,那支离破碎的痛楚在眼底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绝望就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原来,冷漠也是有色彩的。
身后又有同僚走了进来,看着愣在原地的尤金和梅里尔,不由有些愤怒,“你们两个他妈愣着干什么!”他走了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入了怀中。
尤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后退了一步,他居然后退了一步,漠然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一丝恐惧,仿佛那蓬勃的生机会将他身上所有的勇气和坚定都吞噬一般,然后再次暴露出他的柔软和脆弱。
婴儿被抱着离开了,他们没有注意到尤金的异常,梅里尔确认了一下其他人都已经死透了,随即也转身跟着离开了,只留下尤金一个人,依旧愣愣地看着那个婴儿的母亲袒/胸/露/乳地躺在地上,冰冷地没有任何温度,似乎前一秒她还在哺育着自己的孩子,下一秒就已经阴阳两隔。
尤金的视线根本无法离开那具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一动不动地、沉寂安静地看着,就这样看着,时光在他的肩头缓缓流淌,冰冷得让天使都无法张开羽翼。然后,尤金就转身离开了,那波澜不惊的情绪仅仅只是漾起了点点涟漪,随即就再次回复了平静。
眨了眨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死一般的寂静。
尤金离开了最里面的屋子,正准备出去时,却听到了一个动静,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就握紧了手里的步枪,生存本/能让血腥气息再次开始弥漫,“日本……”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
尤金抬起了步枪,转过身谨慎地逼近,然后就在草帘后面看到了一个亚裔面孔的女人,倒在了一片稻草堆上,张大着嘴巴努力地呼吸,双眼犹如一潭死水般抬了起来,当她看到尤金时,眼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任何光芒,但却竭尽全力地再次说道,“日本……”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指了指手背上的图案,似乎在说:日本人杀死了她所有家人。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苟延残喘地歪着脑袋,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生机正在从体内流失的过程,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尤金,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渴望,在哀求着些什么。但,尤金依旧无动于衷。
尤金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享受却也不痛苦,只有一片平静,就好像在看着水洗天空之上的云卷云舒一般,淡然而祥和,那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神在污秽遍地的血污之中却让人不寒而栗,一股隐隐绰绰的悲凉和孤寂轻轻漾了开来,仿佛可以看到透明缥缈的灵魂在空无一人的黄泉路上前行。
然后尤金就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那枚手榴弹,枪支再次举了起来,那种捕猎者般的警惕瞬间爆发出来,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的紧绷,只需要轻轻一动,整个人就可以狂奔出去,轻易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不想,看到尤金这样的动作,女人却轻轻点了点头,一道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似乎……似乎在恳求着尤金终结她的生命。女人伸手掀开了自己的衬衫,割破的肚皮就显露了出来,血腥的肠子和内脏流得满地都是。
她在恳求尤金结束她的痛苦。
尤金依旧站在原地,情绪的波澜不惊连带着动作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女人,她竭尽全力伸出了右手,试图抓住尤金的枪管,但他还是无动于衷。死亡,对于他来说太过稀疏平常,就好像他的伙伴一般。
终于,尤金终于迈开了脚步,仅仅两个小步,然后就站在了女人的身边。比起婴儿来说,他宁愿靠近一具尸体。
女人抓住了尤金垂下来的枪管,然后对准了自己的眉心,解脱般地闭上了眼睛,意图着实再明确不过了。尤金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这是他最为熟悉的动作,已经演变成为了他的本能,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日本人,有多少是无辜平民……又有多少是误伤的友军。
手指微微一缩,只需要稍微一用力,他就可以结束这个女人的痛苦,而对他来说,不过是日常生活里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小动作,和吃饭喝水没有太多区别。
但,他却犹豫了。
看着那个女人放弃般的舒出一口气,好像浑身的痛苦都如同潮水一般散去,但他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刚才那个婴儿啼哭的模样。那深邃的眼眸里漾起了浅浅的挣扎,却痛苦不堪,他慌乱地闭上了眼睛,掩去自己的真实情感,然后垂下了右手,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扣动扳机。
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战斗呢?他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坚持、为了什么而杀戮、又为了什么而求生?上帝现在到底在哪里?难道上帝不应该是拯救世人、爱护世人的吗?难道上帝不是派下耶稣来承受人类的苦痛和灾难吗?那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躺在这里,那为什么那个婴儿会躺在这里,为什么他们脆弱的生命会逐渐消散,为什么那些多无辜之人会死亡?上帝到底是如何选择的呢,为什么是那些人死亡,为什么他依旧还活着?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女人察觉到枪支垂了下来,重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尤金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眼底有一抹痛苦的挣扎,她失望地放下了右手,悲伤而绝望地看着尤金。紧接着,女人就看到尤金那冷漠如同冰山一般的脸庞慢慢地柔和了下来,一缕温暖的光芒带着痛楚和煎熬,微微地闪烁着。
尤金轻轻吐出一口气,弯下腰将枪支放在了一旁,然后将女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缓缓地,缓缓地将她的脑袋拥入胸膛,那温暖的气息让女人露出了舒服的表情,似乎痛苦瞬间就缓解了许多。
尤金低头看着这个满面血污的女人,苦涩在舌尖轻轻舞动,他不由抬起右手,用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下颌,仿佛在呵护自己的爱人般,专注而认真,僵硬的脸部线条就这样慢慢地化了开来。
女人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士兵,微弱的光线透过木屋的门板洒落下来,稀稀疏疏,士兵那犹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遮掩着眸子里的真实情绪,她只能窥见到一个角落,那脆弱的灵魂却在缓慢地、缓慢地分崩离析,就好像亲眼目睹整个世界的崩溃一般,恢弘而壮阔,眼睁睁地看着善良、纯真、质朴、友好、真诚的灵魂被一点一点地抽离生命力,信仰的坚定逐渐消散,从柔和的金色逐渐退去所有色彩,刹那间让人屏住了呼吸。
女人忍不住抬起左手,无力地拍了拍尤金的手臂,艰难地闭上眼睛,汲取着那一丝淡淡的温暖。
看着自己怀中一碰就碎的生命,尤金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将眼眶里的莹莹水光完全遮掩而去,眼角那一丝折射的光芒转眼就被掐灭,仿佛是上帝的最后一丝怜悯和仁慈。然后,尤金将女人抱入了怀中,下巴贴住女人的额头,轻轻地、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唯恐自己惊醒了沉睡的天使。
女人,就这样永远地沉睡了;上帝,永远地抛弃了他们。
028 虚幻现实
拉米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蓝礼那安静祥和的背影,阳光似乎放慢了步伐,轻盈而柔软地落在肩头,温柔地拍去眉宇之间淡淡的哀伤和失落,静静地,就那样静静地留在原地,时光沙漏落下的沙沙声响在耳边徘徊,就连风声都变得轻柔起来,唯恐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汹涌而来,猝不及防之间,拉米的眼眶就已经被泪水盛满,他狼狈地低下了脑袋,用力擦拭着热泪,但源源不断滑落的泪水却根本停不下来,隐藏在蓝礼眼底那隐隐绰绰的落寞却犹如天崩地裂般浩瀚汹涌,狠狠地击中了拉米内心深处的柔软,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不仅仅是拉米,达林站在人群之中,视线深深地、深深地落在了蓝礼那身影上。
现在的蓝礼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脸颊上的血污和泥泞几乎让人无法分辨五官的线条,只能依稀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黯淡的光芒在眼底徐徐荡漾,茫然、迷惘、悲伤、木然,沉寂到堪比黑夜的安静却犹如黑洞般将阳光的温暖吸收得一干二净。悄无声息之间,却爆发出了惊涛骇浪的巨大能量,猛烈地、残忍地、直接地撞击着达林的灵魂。
达林不喜欢蓝礼,没有理由,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开机第一天时他给了蓝礼一个下马威,结果却反被甩了一记耳光。他就是不喜欢蓝礼那份强大的自信和镇定的从容,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难道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但达林却不能否认,在这一刻,就在这奇妙的一瞬间,蓝礼身上迸发出的能量将“太平洋战争”的思想和真谛诠释得淋漓尽致,双手沾满血腥之后赢得的幸存,到底是幸运,还是折磨?经历战火洗礼的残破灵魂到底还剩下什么,信仰,希望,坚持,善良,还是一无所有?所有的所有,如此残酷,如此恢弘,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细腻。
达林可以继续否认,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但却无法欺骗自己。抬起头看看身边剧组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专注地、认真地、投入地看着眼前的蓝礼,即使这场戏已经拍摄结束了,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唯恐自己呼吸的声音会破坏这片刻的安宁,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绪在脆弱的心脏之上翩翩起舞,开出了大朵大朵鲜红色的罂粟花,凄美而哀伤。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表演了,蓝礼将镜头里的虚幻拉到了镜头之外,演变成为真实,真正地让每个人感同身受、陷入沉思。那种强大的力量穿过了虚幻和现实的界限,打破异次元时空,引发了一场思想风暴。
卡尔-弗兰克林(carl-franklin)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瓣,即使戴维在他面前对蓝礼赞不绝口,即使汤姆和史蒂文钦点蓝礼出演尤金,他依旧拒绝相信一个新人的能力菜鸟就是菜鸟,即使再有天赋,菜鸟所能够展现出演技的深度和厚度依旧有限,但今天,他却知道,自己错了。
深呼吸,卡尔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工作人员,他明白自己的举动会残忍地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但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他身为导演的职责,“卡!”卡尔扬声喊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其他方向,或者向上,或者向下,或者向外,仿佛一阵风沙吹过,大家的眼睛都蒙上了尘埃,纷纷抬起手心揉去眼睑里的沙砾。
卡尔轻轻咳嗽了两声,遮掩着自己内心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好,这场戏没问题了,下一场!”
拉米却一个箭步走了上前,胆大包天地抓住了卡尔的手臂,“导演,可不可以休息十分钟。”卡尔不明所以地看向拉米,却发现拉米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方向,“我想,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
此时,蓝礼已经放开了怀中的群众演员,那名群众演员离开了,但蓝礼却依旧跪坐在原地,愣愣地坐在原地,茫然若失,似乎时间在他的肩头彻底停下了脚步。
“是的,十分钟,我是说,我们休息十分钟。”卡尔连忙点头表示了同意,微微发酸的鼻头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他慌乱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拉米快步走了上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放轻脚步,在蓝礼斜后方蹲了下来。看着那微微僵硬的后背,还有一片寂寥的侧脸,不由就是一阵心酸,可惜今天詹姆斯不在剧组,他的戏份暂时到一段落,跟随着第二摄制组到另外一片区域去进行拍摄,否则他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蓝礼。
“……蓝礼。”犹豫再三,拉米开始开口了,但却仅仅只是呼唤了一声,话语的重量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听到了声响,蓝礼猛地抬起头来,那种静谧的情绪仿佛刹那间就被打破了,满地碎片触目惊心,“哦……嘿,大眼睛。”蓝礼似乎很快就回过神来,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怎么样,刚才的拍摄还顺利吧?”
“顺利,一切都顺利。”对于蓝礼的正常,拉米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想了想,斟酌着话语询问到,“你……还好吗?”
“呵呵。”笑容从嘴角轻轻地上扬了起来,“很好,我很好。”蓝礼点点头回答道,但拉米却没有善罢甘休,目不转睛地看着蓝礼,那双硕大的眼睛几乎让蓝礼无处可逃,这让他有些无奈。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异常,就连“卡”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蓝礼顿了顿,轻轻垂下了眼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信仰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生命的尽头,在死亡的另一侧,是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还有……在无数的谎言之中,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寻找到真相,至少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真实。”
那渐渐低落下来的话语,掐住了拉米的喉咙,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随即,蓝礼就再次抬起视线,看到拉米那纠结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拉米的肩膀,“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又或者说,这是需要我们花费时间才能寻找到答案的问题,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我刚才就是在思考这些,所以有些发愣。我更加好奇的是,尤金找到答案了吗?”
现实生活中,尤金在2001年去世,所以蓝礼永远没有办法从尤金口中得到答案了。
蓝礼站了起来,然后朝拉米伸出了右手,这让拉米愣了愣,抬头朝蓝礼投去了探究的视线,然后就看到蓝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必须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看起来,蓝礼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刹那间的落寞和孤寂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一般。拉米仔细地搜寻着蓝礼表情里的神色,但他却失败了,蓝礼和平常没有两样,就好像过去这几周时间里一样。
拉米伸手抓住了蓝礼的右手,借力站了起来,而后两个人离开了小木屋,回到了剧组之中,再次投入了拍摄。接下来的拍摄,蓝礼的表现依旧十分出色,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影响;相反,倒是其他演员有些发挥失常,导致拍摄进度比预期中慢了一些,原本预计五点半收工的,结果一直等到了将近七点时,这才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
蓝礼没事,他的确没事,他没有说谎。
他没有入戏太深到无法自拔,尤金这个角色的确充满了挑战和困难,但依旧没有达到他的极限。只是,在表演过程中,为了更好诠释出尤金的心态,他确确实实是在思考那些哲学问题,关于战争,关于生命,关于信仰,关于孤独,关于活着。这些问题不仅困扰着尤金,同样也困扰着蓝礼。
两世为人的经历,让蓝礼拥有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收获了许多。在这个年仅二十岁的皮囊之下,居住着一个超过四十年的沧桑灵魂,视线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时间的力量让他开始学会思考、学会沉淀。
当然,正如蓝礼对拉米所说的,这些问题不见得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答案,时间会证明一切。蓝礼已经足够幸运了,他有第二段人生、第二次机会去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追逐梦想,重新享受生活。
抬起头,看着南半球那广袤无垠的天空,满天繁星让深邃的夜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美妙景象,蓝礼暂时把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放到了一边,只是单纯地享受这样的宁静。耳边响着吉他那清澈而透亮的弦音,轻轻拨动了夜晚的心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侧耳倾听那动人的旋律。
不由自主地,蓝礼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串串动人的乐符,虽然说表演一直都是蓝礼的梦想,也是他的坚持,但不可否认的是,音乐始终是他最好的伙伴,重生以来,伴随着他度过了惶恐不安的日日夜夜。那些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只有在五线谱之上跃动的乐符能够知晓。
“拉米,吉他可以借我一下吗?”蓝礼收回了双脚,看向了抱着吉他在随意弹奏的拉米。
拉米二话没说,直接就把吉他递给了蓝礼,嘴里这才好奇地询问到,“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会弹吉他?”
029 一片虚无
在剧组长时间待着,等待时间过于漫长,他们没有其他的消遣活动,詹姆斯所带来的吉他是唯一的选择。不过,在过去这几个月时间里,几乎每个人都露过一手,蓝礼却始终只是在旁边观看,没有亲自参与。拉米还以为蓝礼根本不会弹吉他。
蓝礼轻轻耸了耸肩,“只是偶尔消遣消遣罢了。”
抱着吉他在怀里,蓝礼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寻找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然后右手就轻轻地在琴弦上勾勒起来,一根琴弦、一根琴弦地,没有特别的旋律,他仅仅只是喜欢不同乐符蹦出来的声音。
小时候学习钢琴,依靠耳朵来识别不同音阶、音准,这是基础课。那些课程不仅枯燥,而且还需要天赋,对于孩子来说着实是一种束缚,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表面光鲜亮丽的贵族生活或者是天才儿童,背后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却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但幸运的是,对于两世为人的蓝礼来说,他十分乐于学习新东西,死板而沉寂的童年生活倒是成为了一种享受。
音乐着实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它和表演截然不同,仅仅只是依靠着有限的音符,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却能够诠释出不同的情感、意义和故事;更为有趣的是,同样的旋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听众耳朵,又会演绎出不同的含义。
指尖之下生硬的琴弦刺激着指尖那一层薄茧,清亮悦耳的音符在月光之中跳跃着,在黑夜之中探索着世界的不同层面,蓝礼试图寻找着他和尤金之间的桥梁,试图回忆着下午那场戏的沉思和反响,试图寻找着关于战争关于信仰关于生命的答案。
一开始只是零散的乐符,不成章法,但渐渐地,乐符就连成了一串,悠扬而静谧、舒缓而平和,但是在旋律之中却缠绕纠缠着一股淡淡的寂寞和孤独,仿佛可以看到那一望无际的冰原,苍茫一片,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他色彩,就连黑色和绿色都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吞噬,地面和天空似乎已经不分彼此,看不到地平线所在的方向,整个世界融为一体,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白色。
置身其中的自己是如此渺小,宛若偌大世界里的一粒尘埃,孑然一身地站在原地,被汹涌而至的孤独吞没,缓缓渗透到骨子里的寒冷让所有的嘈杂都平复了下来,似乎就连呼吸都失去了意义。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片深邃的宁静,好像跳入大海之中,放弃了挣扎之后,缓缓下沉,那安静到了极致、漆黑到了极致的时刻,美妙得让人沉醉。
拉米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又害怕打破这片美好的宁静,视线落在了蓝礼那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难以想象,仅仅在一分钟之前,那把吉他还在自己的手中,弹奏着支离破碎的流行音乐,但现在却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仅仅只是指尖与琴弦的碰撞,居然勾勒出了如此极致的旋律。
“这是什么歌?”旁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周围坐着的所有人都朝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投去了愤怒的目光,仿佛在谴责着对方的不懂情趣。卡尔被如此多视线围攻,拿着一瓶啤酒不知所措,只能耸了耸肩,“我没有听过这首歌,我只是好奇,如果有歌词的话,它会是什么模样的。”
虽然身为导演,但卡尔其实也在不少电视剧里客串过,所以他和演员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听到了卡尔的提问,大家又纷纷把视线投向了蓝礼,因为这也是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这首从来不曾听过的旋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每个人的耳朵。
蓝礼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淡淡的微笑带着丝丝温暖,在黑夜的朦胧和厚重之中绽放着微弱的光芒,眉梢染上了一层奶黄色的光晕,徐徐勾勒出那疏朗的眉眼轮廓,静谧而美好。
微微垂下脑袋,借着那漫天星光看着指尖之下轻轻颤抖的琴弦,旋律在思绪里缓缓流淌,仿佛可以听到那寂静冰原之上呼呼作响的风声,然后,蓝礼就轻声哼唱了起来,“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静就一片虚无?”
才一开口,拉米的手臂上就浮现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那缱绻而缥缈的嗓音轻轻地拨动他的心弦,不由就打了一个冷颤。
“曾有一艘小船,如今漂向远方。你可曾从流言与假象中逃离,真相在谎言的影子中不再真实,拿起你的剑和盾准备战斗。”
那犹如诗歌一般空灵而潇洒的词汇在旋律之间碰撞出令人炫目的光芒,真实而温暖地触碰到拉米的内心深处,缓缓地,清冷的空气将他团团包围,独立隔离开来,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了,也没有意义了,整个世界之剩下他一个人,只有耳边那动人的嗓音在哼唱着。
“夜晚是不是除了单调就一片虚无?曾有一座坟墓,如今忘在何处。冥思片刻我开始祈祷,破裂的誓言变成陷阱,无谓真诚。”
谎言与真实,信任与背叛,誓言与离别,诞生与死亡……与真诚与否无关,他们就是一体两面,永恒地彼此依存,虚幻与现实的假象之间让人无法分辨,犹如在深夜的大海航行一般,静谧地前行着、摸索着,试图寻找着灯塔来指引自己前进的方向,却磕磕绊绊地撞上了冰山,遍体鳞伤、伤痕累累,最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夜晚是不是除了祝福就一片虚无?曾有一些金子,如今散落天涯。信仰何时回昂首,噢,我的上帝,请你告诉我,为何赋予信仰无上权力。”
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就打湿了冰凉的脸颊。追寻着上帝的脚步,遵从着信仰的指引,毅然决然地往前行走,一路荆棘的跌跌撞撞依旧不曾后悔。但看着满目疮痍、横尸遍野、天寒地冻的世界,却突然开始茫然了。曾经的回忆,曾经的朋友,曾经的热血,曾经的坚持,曾经的……信仰,散落天涯。
拉米突然就无法自已地哭泣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蓝礼内心的呼喊,那无声的呐喊,来自尤金、更是来自他自己灵魂深处的呼救。在这场没有胜负、没有目标、也没有正义的战争之中,他们曾经坚定不移相信的所有一切都轰然倒塌,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拖着沉重笨拙的脚步,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前往何方,又能够抵达何处。
“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静就一片虚无?”
听,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呢喃,夜晚是不是除了安静就一片虚无?战争是不是除了死亡就一片虚无?信仰是不是除了自欺欺人就一片虚无?坚持是不是除了独自奋斗就一片虚无?世界是不是除了自己就一片虚无?
那无边无际、无止无尽的孤独,渗透每一个音符之中,让拉米无法自拔。睁开眼睛,满天满地的星辰仿佛在翩翩起舞,伴随着清冷而柔和的旋律洒落下来,犹如瀑布一般引爆了整个夜晚的能量,喧闹之中的孤独却拖拽着他的脚踝,下落,下落,不断下落,落入无底深渊,没有终点。
“曾有一珍宝,如今音讯杳然。你可曾从流言与假象中逃离,是啊,美好中也有些许腐朽,拿起你的剑和盾准备战斗。”
灵魂的一部分似乎就这样遗落了,永远地遗落在了战场之上,永远地遗落在了那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之上,永远地遗落在了那被死亡渗透的世界里。
转过头,拉米真正地读懂了蓝礼今天下午那场表演的意义。那是一场告别,温柔地告别,尤金永远地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碎片留在了这里,伴随着那个女人的长眠,他再也无法变得完整了,即使得以从战场生存下来,即使得以从疾病手中逃脱,但,尤金终究再也不是那个尤金了。
“是啊,美好中也有些许腐朽,拿起你的剑和盾准备战斗。”
“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emingway)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只相信后半句。”这句台词来自于“七宗罪”这部经典的电影,蓝礼的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了这句话。也许,这就是尤金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同时也是尤金摆脱梦魇的动力。
尤金可能和蒂姆一样,穷其一生也不明白战争到底是什么,甚至不明白信仰到底是什么,但他们依旧在为之奋斗。即使看不到终点。
蓝礼的手指停了下来,放任那余韵在空气里轻轻震动,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声的呢喃和溪水的嬉笑,就连星辰的俏皮都一清二楚。这样的时刻,纯粹而美好。
擦拭掉脸颊上狼狈的泪水,拉米却丝毫不觉得害羞,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旁边那一张张窘迫的脸孔可比他糟糕多了,就连站在旁边的卡尔都转过身去。这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了。
“蓝礼,刚才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拉米不由自主地放轻自己的声音,就好像羽毛下落一般。
“‘一片虚无(was-there-nothing)?’“蓝礼想了想,然后说出了名字。
可是由于句尾是疑问号,拉米不由愣了愣,确认了一次,“’一片虚无’?”
蓝礼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答复,“’一片虚无?’”
注:一片虚无(was-there-nothingasgeir)
030 荣归故里
机场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歇的时刻,即使在凌晨时分,进出机场、前往转机的乘客依旧络绎不绝,二十四小时的灯火通明就像一盏永恒不灭的灯塔,指引着回家的道路。
洛杉矶国际机场作为全球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更是如此,得益于坐落于此的好莱坞,游客、记者、明星、商人总是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蓝礼落地之后,就感受到了一阵阵的骚动,不少旅客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蜂拥而去,即使没有前往的旅客,他们也纷纷交换着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听说是罗伯特-帕丁森(robert-pattingson)刚刚抵达了天使之城,这位凭借着“暮光之城”在全球范围内红得发紫的“吸血鬼帅哥”此时绝对是炙手可热,任何新闻只要和他沾边,就足以让无数女性粉丝疯狂尖叫。
相较而言,刚刚完成“太平洋战争”拍摄的蓝礼就显得波澜不惊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素人,行走在机场的各个角落都没有任何压力。
事实上,“太平洋战争”早在2010年的一月中旬就杀青了,但蓝礼却没有跟随着大部队直接回到北美大陆,他留在了澳洲,租赁了一辆吉普车,一路朝着黄金海岸进发,走走停停,耗费了超过三周的时间,这才穿过大半个澳大利亚国土,抵达了阳光普照、天蓝水清的黄金海岸。
对于蓝礼来说,表演十分重要,享受人生更加重要。工作用心,玩得更加用心,这是他的人生格言。
在黄金海岸,蓝礼足足待了三周时间,和当地的澳洲青年学习冲浪、和间隔年的法国姑娘学习潜水、和环游世界的南非小哥出海钓鱼、和正在上大学的巴西美女下海挖珊瑚、和前来旅游的中/国小伙分享经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通宵派对狂欢,蓝礼真正地融入了黄金海岸的生活,他甚至在附近的冲浪店里找了一份兼职,成为了村庄里“名副其实”的土著。
三周时间还是太短,如果可以的话,蓝礼十分愿意在这片没有收到太多污染的土地上停留更久一些,但,圣帕特里克节就要来了,每年纽约都会举行盛大的活动庆祝这一爱尔兰的节日,这将是蓝礼第一次在纽约过节,所以他打算在圣帕特里克节到来之前,赶回纽约。
于是,购买了一张在洛杉矶转机的机票,蓝礼终于离开了南半球那灿烂得令人嫉妒的阳光,时隔七个月,再次回到了北美大陆。
“啊啊啊,他在那儿,那儿!”一群年轻的小女生熙熙攘攘地拥挤了过来,蓝礼不得不往旁边靠了靠,让出了道路,然后就看到十几个人像是蜜蜂群一般,从眼前呼啸而过,朝着不远处追了过去,那热火朝天的疯狂模样足以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感受到偶像的威力。
难道罗伯特还在机场里,没有出关吗?
蓝礼思索着思索着应该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会,转机时间比较漫长,距离飞往纽约的航班还有两个小时时间,他可不想看着那群狂热影迷们追逐着罗伯特在机场四处溜达,那看起来就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在周围找了找,蓝礼找到了一间小型超市,巴掌大的空间一共也就只有十二个货架而已,里面贩卖一些基本的食物和饮料。比起那些咖啡店、汉堡店来说,这里是一个偏僻的角落,周围只有三个登机口,暂时没有太多乘客在待机,算是十分安静,只有一名黑人服务员站在柜台里。
蓝礼走到了薯片货架的后面,在酒精饮料的冰柜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这是他上一世的习惯,他十分喜欢在超市的角落里安坐。因为硕大的超市除了收银台区域之外,总是显得十分空旷而安静,但又不会太过寂静,间或总是可以听到客人们、工作人员们的声响,那些琐碎的唠叨、抱怨、吐槽和八卦从左耳进右耳出,却总是可以为安静的气氛增添一些佐料。
比起被谈情说爱的情侣们占据的图书馆,还有被装逼文艺青年们占据的书店,超市的浓厚生活气息让他感觉到安宁。有时候,他甚至会把大学的课题带到超市里完成,又或者在超市里默默地准备考试。
他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怪异的习惯,但却是他唯一能够感到平静的习惯。重生之后,这个习惯也延续了下来。他的哥哥亚瑟-霍尔(arthur-hall)就说,超市是他的密室,除了不能在那里做不可描述的事之外,隐藏了他的所有秘密。
坐下来之后,蓝礼就戴上了内置耳塞,听着音乐,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保罗-埃克曼(paul-ekman)的“说谎”,开始翻阅起来。
其实蓝礼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他始终觉得看书有点累,而且智能手机出现之后,电子书已经逐渐取代了纸质书,但重生之后,看书的习惯却渐渐养成了起来,纸质书终究还是和电子书不一样。
“说谎”是一本心理学的书籍,被美国各所大学用作刑侦犯罪的重要教材,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相反,蓝礼读的津津有味,着实是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机场的繁华和躁动就这样被隔离在了世界之外,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不再明显。
为了躲避横冲直撞的“少女粉丝”们,詹妮弗-劳伦斯(jennifer-lawrence)差点就撞到垃圾桶上,还好最后时刻的机敏闪躲,让她避免了浑身都沾满垃圾的窘境,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后背隐隐发疼。
看着扬长而去的疯狂影迷,詹妮弗无语地吐出一口气。其实,她可以理解这些少女们的心态,当她看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时,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势必也是尖叫、跳跃、转圈;但是为了追逐偶像,在整个机场里浩浩荡荡地四处冲撞,甚至破坏了公共秩序,这就着实恼人了。
“那个苍白的四方脸到底哪里有魅力了?”詹妮弗百思不得其解,她喜欢罗伯特-德尼罗(robert-de-niro),喜欢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streep),因为他们的表演总是可以让人感到震撼。但是罗伯特-帕丁森?
甩了甩头,将满头的问号甩掉,詹妮弗继续朝前走去,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超市,她感觉已经快渴死了,如果再没有找到便利店的话,她估计会冲到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直接灌水。
这个超市远远比想象中要更小,但至少可以买到水,这就足够了。詹妮弗穿过货架,径直朝着冰柜所在的方向走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盘腿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简单的浅蓝色衬衫搭配深蓝色牛仔裤,旁边的背包上放着一件卡其色的工装外套,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看起来就是一个性格随性、不拘小节的风格。
此时,年轻人正在翻阅着膝盖上的书籍,这让詹妮弗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猜测着,估计是法国人或者是英国人,反正不可能是美国人。
可是,没有来得及继续前进,詹妮弗的脚步就不由停顿了下来,因为年轻人居然就正坐在冰柜前,挡住了冰柜门,这可就麻烦了。
想了想,詹妮弗走到了年轻人的身边,左右仔细看了看,果然,冰柜门打开的轨道完完全全被挡住了,想要绕过年轻人是不可能了。这让詹妮弗不由有些腹诽机场那么大,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席地而坐,这个家伙偏偏就选择了超市坐下来,这算不算是没有公德心?所以,他是西班牙人?
收拾起思绪,詹妮弗轻轻咳嗽了两声,试图换起年轻人的注意,但对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了想,又咳嗽地更加大声了一些,“抱歉,你挡住了冰柜门,能否让开一下,我需要拿一瓶矿泉水。”虽然心底有些抱怨,但她还是礼貌地说道。
可是,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不仅仅是拒绝了她的拜托,甚至就连回应的打算都没有,这让詹妮弗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着实是太没有礼貌了!刚才的好印象,顿时一落千丈,就算拿着一本书在阅读那又怎么样,素质还是糟糕得吓人。
“你好,伙计。”詹妮弗再次扬起了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挡住冰柜门了。”话语虽然依旧有礼貌,但却变得简短起来,显然,她的耐心正在消失。
看着眼前那依旧专注于阅读的年轻人,摆明了无视她的存在,就连抬头的动作都没有,这让詹妮弗不由瞪圆了眼睛。先是碰到了那群无脑的少女粉丝,然后又碰到了坐在超市里的无赖,怒火在胸腔里燃烧着,詹妮弗不由双手插腰,脸色直接放了下来,“先生!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公德心,直接大喇喇地坐在冰柜门口,忽略其他顾客的需求,这不仅仅是没有素质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霸道的行为,你必须意识到,这是完完全全错误的行为!你现在正在阅读书籍,我可以猜测得到,你不是那种没有接受过教育的野蛮人,那么……”
詹妮弗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对方还是无动于衷,怒火直接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至少你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当我正在说话时,抬起头来!先生!我说,先生!”
情况,似乎有些失控。